那大汉终难耐心中尴尬,用力将手甩脱,怒道:“罢了……我故意撞你,却又怎的。都是你这和尚眼中无人,拦我去路。”
暮色中,这满是西北口音的吼声,倒有些豪迈气概。卢申天陡觉痛快,一扫阴霾。
老僧笑道:“好一条汉子。不过绊倒施主的,确是那门槛。就如拦住施主的,仅是把扫帚,而非他人。”
卢申天奇道:“可笑,扫帚为何拦我?”
僧人朝前一指,道:“只因施主行错了路。”
卢申天稍愣,随即回头去看。小径远方,已是空寂无人。先前的香客们,早已散光。
他尴尬道:“哎呀,我,我确是走错方向了。多谢师父提醒。在下,就先告辞了。”
卢申天转身要走,匆忙间,又被门槛一绊,踉跄两步,方才站稳。
老僧摇头叹道:“又是此槛。”
卢申天嚅动双唇,极是尴尬。
僧人凝视他片刻,又道:“我略懂医道。适才见施主手脉紊乱,多是体内郁积所致。不知施主可愿听我……”
卢申天怔道:“在下身体强健,哪有患病……”
老人摇头道:“病在心中,胜过四体。施主既然不肯,我又怎能强说。只望施主莫太执着一端,凡事可……”
卢申天陡觉体内烦躁,道:“在下尚有要事,就此别过。待他日空闲,再与师父一叙。”
那僧人却不理他,低头注视脚下,喃喃道:“人在门中,槛横足下,进退不定……难……难……”
卢申天摇摇头,转身离去。
出得寺院,回首间,月悬塔角,星沉雾烟。晚秋凉风,沁肺而入,那汉子顿有说不出的轻松愉悦。
卢申天许久不曾有过这感觉,不由兴致大发,任马缓行。黑马体会主人心情,打着响鼻,轻踏碎步。哒,哒、哒……蹄声缓慢轻脆,响彻在郊外石路上。
初时,卢申天并不知这轻松从何而来。唯一可以肯定的,绝非自然风景的恩赐。他停下步,哼了首塞外小曲。唱到中途,又突然打住。他陡然想:“那老僧称呼我,总是施主长施主短,仿佛怕少了丝毫的佛教礼仪。然而,那老僧却又不似其他出家人般,以老衲自称。难道,老僧的心中,从未将自己当成出家人?就如同我,也从未将自己当成一个由他人役使的小吏?故而,老僧才能像看穿其自身般,一眼识透自己内心中的秘密。”
卢申天惊讶不已。原来自己之所以会打断那老人的话语,便是怕这秘密经由他人之口说出。倘若心中的隐秘暴露,则和尚真的成了和尚,小吏也就永远低声叹气做人了。
呸,卢申天重重吐了口唾沫。他做不做和尚与我何干,我却是不可长久低头做人的。
但心底终归是欣慰的。这世上原来并不只有他一人甘于寂寞。
没有无尽头的道。每一条路,旧的、新的,都有着各自的终点。卢申天已经可以看见巷子尽头自家油灯隔着黄油窗布渗透出的昏暗光影。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母亲拄杖倚窗,翘盼儿子的模样。
这一切本该是温暖美好的。卢申天心中却逐渐沉重起来。
夜色中的天空纯净清澈。繁星就像铺满湖面的河灯,快乐且兴奋的闪烁着。
只是,都城屋舍上的黑瓦,成块连片的融入夜色。仿佛无尽的乌云,浮在地面。而自己,便似只无锚小船,不知去向何方。
卢申天垂头凝视。青石板上的身影,夹在两侧的土墙间,朦胧模糊,似在挣扎。
他眼前不由浮现出那僧人被门框困住的身影。
风吹过,衣衫抖动,影子也就挣扎的越加厉害。
卢申天徘徊在巷口,却不敢迈步踏入。仿佛那前面,也横着看不见的槛。
于是,那夜,一个牵着马的汉子,在无人的街口,一圈又一圈的来回兜着、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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