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间，周围传来西西簌簌的声音。片刻后，一股灼热隔着铁板传入。

杨江骏大惊，方才明白外面那些人将稻草堆在铁箱旁，一把火，要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他陡然头中眩晕，自作聪明，却反陷入死局。身体的本能促使他要钻出箱去。可这铁箱却像是专为他而制，四面贴来，将身躯紧夹，令他难以动弹。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火苗声。杨江骏失声惊呼，却再无回应。放火的，估计也早离开，将这热闹留予他一人欣赏了。

杨江骏拼命扭过头，绝望的窒息中，突然发现这铁箱内有了少许光明。他仔细一看，才发现眼前朝下一侧，竟开有一铜钱大孔，似乎专留予他呼吸之用。他忙将面孔凑去，却被热浪灼得退回。可就在那一瞬间，杨江骏惊讶的发现，孔的周围，竟有用血写成的两行小字，隐现在窜进的火苗中。

熊熊大火，将铁箱包围吞噬。更多的火蔓延，将六辆大车连成一个火圈。就像是夜空下，献祭的庄严仪式。

卢申天这一夜睡得很沉很踏实。或许正是那*汤的缘由。

故而，今夜有梦，也将更为轻松、愉悦。

分不出季节的界线；冰冷的雪覆盖在灼热的沙砾上；翻滚掠过戈壁黄|­色­的风尘，却遮盖不住一片片绿草茵茵；

天空化身为碧蓝的湖水；流动的白云，似羊群快乐的身影。然后，骏马奔驰，冲散了羊群，像一支利箭，划过草原。

卢申天*上体，双臂尽展，仰天长呼。跨下的黑马跑得越加的欢快。小济南、莫兄弟、老刘……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后面追赶。可他们撵不上卢申天，于是，只有带着嫉妒的神情，在后面大声疾呼。

卢申天哈哈大笑。骑在马背上的他，突然感觉这一切极不真实。于是，他勒住马，停下等待。他踩上马鞍，朝沙丘后张望。日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用手挡在额前。可即便这样做了，无情的热浪，仍从四面八方袭来。

于是，光芒将他笼罩。无边无际的刺目白光，耀眼而灿烂，像在大地与天空间开出一条通道。他便顺着这通道飞起。

下方的人逐渐变得渺小。众人在挥手，哀求声有如狼在伤嚎。卢申天想，啊，对了，他们必然是舍不得自己的离去。

于是，他在空中挣扎，反抗。但这些举动都是徒劳的，而被无尽的­干­渴替代。身体有如大地，将在­干­涸中撕裂。

啊！他不由发出最后的怒吼。

于是，卢申天从梦中惊醒。

四面都是火光。毒蛇般的火苗，沿着窗棂的孔，门板的缝隙，屋顶的横木，肆无忌惮的吞噬一切。

卢申天大吃一惊，翻身跃起。顺手拿起玉鞭与装有锦盒的包袱，正要冲出屋。砰，大门被人从外撞开。他看见杨江骏披着起火的布衣，朝自己冲来。

二人刚逃出屋，身后陡然响起巨声。几间老房连同马厩轰然倒塌，在大火中，化为一片灰烬。

卢申天惊魂未定。他转身看杨江骏，见那小兵头发焦枯，衣衫碎裂处，露出一片片烧痕。他不由道：“哎呀，杨兄，你……你这般伤，却还挺身救我。叫卢某，如何报答……”

他突又想起家中老母，不由一阵后怕。感伤中，其语声越加哽咽。

杨江骏忙轻声安慰。

片刻后，卢申天陡然想起一事，惊道：“不好，我那黑马……”

却见杨江骏摇头叹气，一片悲伤神情。

卢申天顿时明白。再回望那火海，泪不由自主沿面颊落下。

他喃喃道：“老伙计啊老伙计，你陪我从西北走到今日，却落个如此下场，我……唉……”

卢申天心中悔恨无处宣泄，将玉鞭重重砸向地面。砰，一声巨响，青石板被打的四分五裂，碎片飞扬。

杨江骏大吃一惊，忙上前拉住卢申天，唤道：“卢大哥切莫悲伤……唉，都怨我啊，忘了将马厩油灯灭去……若是我能换卢大哥爱骑归来，此命何堪……”

他转身朝向火海，嚎啕起来。

卢申天闻听哭声，猛然清醒，扶住杨江骏，道：“此事怎能怪杨兄呢……唉，多半是我那马儿将油灯撞翻，而至火起。若是要怪，却是我卢某，害杨兄弟家毁。”

话一出口，卢申天更觉着这大火与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不由愧疚道：“杨兄弟，这火灾之损，我必得赔付予你。只是，我现今无许多银两，便立个字据，待至常州上任，便将奉银……”

不料杨江骏却一把推开他，冷冷道：“军爷眼中可是小看我这守门兵士……”

卢申天见他语中尽显陌生，忙道：“若觉不妥，我一待洛阳事了，便先返回京师，凑足银两来赔。”

杨江骏哈哈大笑，摇头道：“好一个卢军爷啊，与其他势利小人，有何区别……哼，我杨江骏岂是两间破庐能比。亏我还将你当义气朋友……呸，只当我这个小兵瞎了眼，认错了人……”

他转身便走，慌得卢申天上前拦住，道：“杨兄弟，杨兄弟，卢某错了。大丈夫原不该这般计较……好，就依你，我不再提这……”

杨江骏忙道：“不许提，莫再提。”

二人对视片刻，不由齐笑。身后火光熊熊，映出大小身影。

卢申天突然心中一动，道：“杨兄弟，世间如你这般坦荡之人，实在少之又少。卢某有一心愿，不知杨兄弟可能成全？”

杨江骏皱眉道：“卢兄，但说无妨。”

卢申天正容道：“若杨兄弟不嫌弃，我愿与你结拜金兰。”

杨江骏一愣，随即道：“我也有此意，却让大哥先说出口了。”

卢申天哈哈大笑，一把扯住杨江骏，来到那片火海前。

杨江骏好奇望他，却见卢申天将手中玉鞭竖立Сhā下。噗，鞭头没入适才断裂石板处，笔直立于地面。

卢申天拉着杨江骏，对火跪下，朗声道：“马儿啊马儿，你这一命，却给我换来一兄弟，卢某谢过了。今日便以这大火为炉，玉鞭为香，我与杨江骏结拜为兄弟。他日我若有违杨弟，便叫这玉鞭断裂，碎颅而亡。”

字字句句，喊的是铁骨铮铮，尽显壮士豪迈。

杨江骏也对那玉鞭起誓，却是有点勉强。所幸卢申天欣喜当中，也就未以在意。

待到大火熄去，眼前只剩一片废墟。

卢申天迟疑下，道：“待我赴任后，便托些关系，将兄弟也调来常州。你我携手，共建功业，如何？”

杨江骏笑而摇头，道：“我若要走，岂不早走了。”

他目光凝视灰烬，突然略带感伤，道：“这把火烧得好哇，我也的确该走了。”

卢申天未能明白，惊讶道：“烧得好？”

杨江骏点头道：“大哥可还记得我昨夜之语？”

卢申天想了想，道：“你曾说，有大丈夫苟存于世，非出于无奈，只为求机缘巧合。待机会至，则什么鱼龙、­鸡­凤……”

杨江骏叹口气，道：“今日这火，便是机会。小弟要走了……”

卢申天吃惊道：“走了？走去何处？”

杨江骏凝视过去，目光变得难测。他突然狂声笑起，道：“欲去何处，去了便知道。又何须问，何须说呢……大哥日后好自珍重，小弟先行一步。若是有缘，相见时，你我再一醉方休。”

他言罢，转身就走。卢申天想要拉住他，手伸出一半，终究还是停住了。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甚，便眼瞅着那瘦小身影越走越远，消失在旭日光明之中。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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