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山庄异变,卢申天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被误为行凶之人被擒。他甚至都未及反抗,便已落入唐四方手中。
待被锁入庄中囚室,他仍有如梦中,不知后事如何。
卢申天却不知,后堂中,也生出争执。
何清风恨道:“此等狡诈凶徒,索性一刀砍了,以慰步庄主在天之灵。”
步夫人眼睛一红,险要哭出。
唐四方沉吟片刻,道:“不可。他毕竟是朝廷命官,私杀官员,却是大罪。纵然我等乃江湖人士,却仍须顾及朝廷法纲。”
苗凤凰笑道:“四川唐门的名声,自然是比我这毒教显赫了。这些年唐家壮大,或许也离不开地方官府的扶持吧。”
唐四方哼了声,也未理她,似乎对这女子有些忌惮。
无心端详那玉鞭多时,道:“卢施主也算是权臣之后,怎的会与那江湖恶徒为伍。老衲看其中,必有隐情,不可冲动行事。”
何清风讥道:“大师怎还一个卢施主长,卢施主短的。莫非少林寺还等着他来施舍不成。”
唐四方叹道:“我等如此争吵也非良策。依老夫看,此事不如由步夫人定夺,如何?”
众人一想,死的是庄主,由其夫人来决定如何处置,旁人实难反对。
步夫人迟疑片刻,道:“妾身又如何不想立时为我亡夫报仇雪恨呢。可,可那人是朝廷官员,又为尚书大人亲遣……妾身不过柔弱女子,焉敢自作主张。不如等日间,交于洛阳衙门,由官府审结为好。”
何清风骂道:“官官相护,恐怕又是桩无头案子了。也罢,何某不趟这混水了。”
他言罢,转身就走。
苗凤凰犹豫下,笑道:“我教中也有许多事物。此间事,就有劳唐掌门及大师了。”话音刚落,就见那女子翩然闪出屋去。
唐四方摇头叹气,道:“老夫有一事,尚请夫人许可。”
步夫人叹道:“唐掌门何须如此客气,妾身有何不许。”
唐四方道:“老夫想独自与那人一谈。”
无心施礼道:“阿弥陀佛,老衲也有同请。”
嘎吱,牢门打开,唐四方双手搁在身后,缓步而进。卢申天眼中一亮,道:“唐掌门,可是知在下委屈,来放我出去?”
唐四方注视片刻,在他面前站定。其右手伸出,指间夹着那夺去步惊雷性命的细弩。他左手将弦拉开,右手拇指压住。随即,他另取出根银针,放入凹槽,对准卢申天左眼。
卢申天惊骇道:“唐掌门,你这是做甚?”
唐四方冷冷道:“卢大人想必也知道,只要我这指尖一松,便会银针贯脑。纵然大罗金仙下世,也难救你性命。”
卢申天惨然道:“唐掌门又何苦如此对我。卢某并非那万恶之人。”
唐四方摇头道:“老夫问的却是另一事。”
卢申天奇道:“不知是何事?卢某若知,必以实相告。”
唐四方点点头,道:“适才惊鹤厅中,老夫并未言明。此物的确只有我川中唐门高手才能制出。卢大人不须说出主谋,只告之此物出自唐门何人即可。”
卢申天惊讶道:“在下连那凶手是何人,尚且不知,又怎能知这造弩的工匠。”
唐四方怒道:“你当真不说?便不怕与步庄主般同死于银针之下。”
卢申天如何能答。陡然间,他便见压在弓弩上的拇指轻抬。嗖,银针直奔左眼而来。
啊,卢申天惊呼声,闭上眼去。
针尖抵触眼皮,却不再动了。卢申天好半天才缓过劲,睁眼看去。那银针距眼不过分毫,尾端稳稳夹在老人左指间。
卢申天几不敢信,弓弩离己不过几寸,面前老人竟能在如此短距将银针及时捏住。倘若丝毫误差……卢申天已然不敢再想。
唐掌门长叹口气,道:“卢大人竟能宁死不说……倘若不是此事,倒能令老夫万分佩服。”
卢申天有苦难言。非是自己不说,实乃一无所知。
唐四方又冷冷道:“适才老夫提及之事,卢大人只当未曾听过。否则……”
卢申天如何不明白他话中之意,自然是不愿江湖人得知杀死步惊雷的弓弩,出自唐门。
他慌忙点头。唐四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卢申天尚未从适才恐怖中缓解,便又见牢门开启,那少林僧人走进囚室。
“阿弥陀佛!”无心大师施礼道:“卢施主无须多心,老衲只与施主暂聊片刻。”
他盘腿坐在卢申天身前,闭目不语。卢申天心中疑惑,又见他头侧青筋抖动,仿佛内心在挣扎波动。
卢申天眉头紧蹙,却不敢出言相问。
那老僧陡然轻诵起经文来。其音虽低,却是平软有力,于狭小封闭室内,如轻涛起伏,连绵荡开。片刻后,便令人仿若置身庙宇经堂间,受烟火熏染,而闻佛音。
卢申天闭目倾听,虽不知其意,但也觉内心不再似先前般烦躁。
无心大师突然道:“卢施主可有心情听老衲说个故事。”
卢申天一怔,望道:“大师如有教诲,卢某自当洗耳恭听。”
那老僧微仰起头,微睁双目。面色略带迷茫,仿佛陷入沉思。
他缓缓道:“安徽翕县有户人家,主人彭双海,虽不算富贵,却也常做些乐善好施之举。其妻吴氏,亦是知书达礼之贤惠女子。有对儿女,尚在襁褓中。四口之家,在那黛瓦青墙,绿山清水的乡野间,是何等其乐融融。”
卢申天轻叹道:“听大师娓娓之言,卢某倒也心生艳羡了。”
无心大师继续道:“可惜啊,有一日,这家主人竟莫名收到死亡贴。彭双海也会些功夫,江湖人送外号薄云龙,却非赞其武功,而是颂其为人。只是,那送贴之人,却极阴毒。彭双海自思不敌,飞鸽求救少林好友,且即举家北上。他那佛家友人得信,急速南下,在淮河延津渡口接住那一家子。不料天公不作美,那一日,淮河水泛滥,波涛汹涌。五人无奈下,于南岸寻店住下,想第二日过河北上。不料,那一夜……”
他双眉陡地一扬,目光如电,射向卢申天。卢申天心中咯噔下,隐约猜出些,不由道:“难道?”
无心大师重重叹道:“便是一日的耽搁,竟让那凶手追上。唉,六月初八断魂夜,苍枝寒鸦悲泣声。彭家夫妇尽数死于那恶人剑下。而,而那狠毒之人竟连他一对儿女也未放过,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眼角缓缓淌出泪滴,神情间,更是说不出的忧伤。
卢申天惊得张大口,道:“那,那少林僧人呢?啊,莫非是大师……”
无心大师摇摇头,道:“若是老衲在,就好了。可惜啊,事前一月,老衲奉方丈之令去了甘肃。待回寺见到师弟留信,方知不妙。急急赶去时,却也只从灰烬中寻出我那师弟半截烧焦的残躯。”
他瞪向对面。卢申天只觉那目光中,藏有万般的恨意,不由打了个寒颤。
无心大师道:“卢施主可知,我那师弟无妄,练就一身少林绝学,尤其大至阳掌,天下间,更是少有敌手。他却,却被那恶人一剑走腰间断去……”
卢申天惊道:“莫非行凶之人,便也是那红狐?”
那僧人良久不语,方又道:“彭双海信中未曾言明,只以黑墨绘出只鹫。老夫悲痛下,赶去徽南彭家,果然在棺材内见着黑色印记,方才确信,下手之人,是那黑鹫。”
卢申天叹道:“此事委实过于悲惨,唉,那人下手,怎能如此歹毒。”
无心大师道:“卢施主听老衲说完这故事,似也生了恻隐之心。”
卢申天点头道:“何止卢某。任有良心之人,也该伤心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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