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经过王锅铲的餐馆的时候，正好遇上王锅铲，王锅铲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谢了顶，眉毛浓密，支出老长，宽脸颊，皱纹多，毛孔粗，穿着旧的衬衫，再笼了一件破毛衣，前面系了一件围裙，那围裙上满是油渍。他请老石坐了，去把记账薄翻了出来，把计算器摁了一阵，又拿手指捏算了一遍，从围裙兜里拿出一沓钱，沾了口水数了一百五十多块给老石，老石把账单看了，说：“不对哟，四宝儿那次请客吃了差不多四百块啷个没计上？”

王锅铲堆了笑：“我的哥，这是那四宝儿自己点的将豆嘛。”老石说：“话不能恁个说，哪个客人不是我在为你卖力吆喝？你不算我也不跟你计较，不过话要说清楚。”

王锅铲陪笑说：“作数，作数，你老石说了我还有啥话说呢？”又补二十元，老石接在手里，摸了香烟出来，递了烟，两个聊了一阵，老石说：“茶客都在说你做的菜越来越虚场合了，把响皮和在汤里作蹄筋，你各人要注意到，莫倒自己的牌子。”王锅铲诅咒发誓，矢口否认，老石说：“我不管你认不认账，到时茶客不要你的菜，我也没法。”王锅铲忙陪了笑，说下次注意。又坐了一会儿，老石便去了。

他老婆在屋里偷听，看老石走了，出来啐了一口：“这家伙都快成了税务稽查了，”又转过头来，望王锅铲发脾气，“哎呀！都是你这打短命的想出的馊主意，看噻，平白无故的，把各人笼起了哈，每个月白白出去一二百块，你呀，真是个芋儿脑壳哟！”

王锅铲低了头，不敢搭她的腔，自个站起来，往厨房去弄­肉­去，他老婆不肯依饶，又数落了数遍，这才转过头来，望着街对面的琼花餐馆方向吐了一口唾沫，自个骂将起来：“我呸！不要脸的货，偷老人公的东西……”

老石到茶馆开了门，一会儿老客们差不多到齐了，他收拾了几铺棋牌供大家玩耍，后来的徐医生、曾老板，孙教习正好三缺一，这几位麻将打得大，一时无人来顶。三位有些无聊，有的掏耳朵，有的逗苏络腮养的鹩哥。

老石看凑不起角儿，就有些着急，白其富就说：“老石，你给于坤剑打电话，约他来打几圈麻将嘛。”“他现在逢年过节才过来耍一会儿。”“今天天气不错，你给他打电话，就说老白要他来玩玩，中午再去喝酒，他平时是个忙人，到这里放松一下肯定乐意。”老石就给于坤剑打了电话，于坤剑似没睡醒，果真在电话那头懒懒的应了。

约过了四十分钟，于坤剑到了，他看上去差不多四十四、五年纪，头发很青葱，也没梳官员流行的大背头，而是随意地梳向左边，眼睛炯炯有神，眉毛微有些浓，在飞向两鬓时自然收成剑尖，又似毛笔字里的一捺，鼻梁挺直，如一道山脊，当他侧面对人的时候，剪影十分漂亮。薄嘴­唇­，在嘴角收了一丝笑意，脸上布着细细的皱纹，却不明显，在眼角处多一些，但如果远望，则似又年轻三、四岁。他穿着浅灰­色­花花公子茄克，里面套鳄鱼牌高领­奶­白­色­羊绒衫，搭配的亚麻­色­休闲裤，下穿金利来棕­色­休闲皮鞋，神态很是放松，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很有些­精­神。后面跟个女人，穿着意大利紫貂皮短衣，套着腥红­色­的貂皮领，下着羊绒呢马裤，足蹬高筒黑马靴。三十七、八岁年纪，脸­色­有些苍白，头发高高梳起，光可鉴人，脸上虽有细细的粉底，仍未能遮住鼻梁边上的几颗雀斑，她带着几丝不耐烦的神气看着茶馆的人群，皱眉念叨着：“哪个茶楼不好去，却跑到这地方来。”

于坤剑并不理他，只顾往前走，与众茶客点头致意。

才走到坝子上，就听得“两口子真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哟。”于坤剑一看，是白其富，就笑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还赶上了最后一班知青，在农村里呆了一年，亦算是难兄难弟。后来，于坤剑去参了军，白其富返城，于坤剑当兵运气不错，跳进河中救了两名落水儿童，荣立了二等功，提了­干­，在军队里呆了六年，才转业回来，分配至县公安局工作。因为刑警岗位上，摸爬滚打近二十年，又负过伤，在清川县威名素著，刚过四十岁，就被作为副局长培养，不想经过一次挫折，副局长的名份失掉，近日才过了人大这关，重新扶正为副局长。

两个幼时玩伴算来有三十多年的交情，随着年纪增长，白其富与于坤剑于玩乐之外，又多了一份弟兄之谊，于坤剑倒是抬举他，不是特别要紧的公事，从不瞒他，在外吃喝玩耍，不要紧的，总要唤他在一处，因白其富生来喜欢Сhā科打诨，找乐之时万万少他不得。白其富也把于坤剑之事，当成天底下最重的事情，因此两人地位虽悬殊，但却一直交好。

老石嘴里说道：“唉呀，稀客！上次春节来坐了一次，两三个月就没见你了，看你面­色­红润，比原来要胖些。”忙迎上去，把于坤剑的不锈钢保温茶杯递上去，“还是老规矩？”于坤剑笑着点头，老石又问胡璎，胡璎生硬地摇头，老石也不介意，马上打电话要了一碗肥肠面。于坤剑跟白其富先吹了几句，一边笑着背手看茶客下象棋，他在茶馆从没有公安局长的威风，十分随和客气，六娃子见他过来，说道：“于局，把你身上的高烟发出来抽噻。”于坤剑就笑着把中华烟摸出来，给坐着的几个茶客洒过去，大家都高兴地接了。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