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落花指着绣幌上象征元妃的单薄脆弱的红色小花,说:“让她宫中的灯花爆裂,更漏溢水,图文杳迹,熏香变质,衣衫失色……比毒她、咒她、陷害她更难。这些事务分掌在不同的宫司手中,但贵妃能让他们一起发作。她不只是一朵漂亮的白花,也是绣卷上所有银色藤蔓的中心。”
银白色的绣线已经不能像往昔那样耀眼,但随着她轻轻点触,每一个角落里的白色藤蔓都活跃起来,整块青缎还是被它们牢牢掌握……素盈叹了一声:“既然有这种手段,何必舍易求难?”
“明元帝幼年失母,尤为憎恨后宫妃嫔相争。假使身为候选的元妃在后位空悬时死去,可能会让他将整个后宫里的女人视为凶手,抛开她们另觅皇后。”崔落花不慌不忙地回答,“明元帝时常强调他最恨后宫当中有人死于非命。贵妃封后,三十二年后宫太平。这在素氏的后宫堪比神迹。她的夫君与她相敬终生,她死后,众臣议谥号时也备加推崇:温柔圣善,恭敬鲜言。”
“原来是懿静皇后。”素盈冷笑一声,“那些女人,只是不能从她手中夺得丹茜宫,也不敢在她的注视下勾结,只能麻木地活到鹤发鸡皮。”
没有觊觎的对象,当然就没有无谓的死亡。
崔落花摸了摸那幅青缎,说:“当今圣上的祖母懿静皇后,太安素氏素如慎——娘娘手中的,正是那个女人的遗物。”崔落花将青幔一卷,背面有墨书三字。字不大,然而笔锋飞扬,气韵不俗,“入宫八年有此成就,想必懿静皇后也很自负。”
“步天歌?”素盈静静念出了声。
“她眼中的宫廷,不是一座座位阶森严的宫殿,而是处在人世之巅,枝蔓交错的九层天——这里大多数人只能看到自己所在的一层,不完全知道下面的事,更无法全然了解上面在发生什么。由下而上攀爬的人,踩着花蔓搭成的楼梯,常常走不稳。但她做到了,不仅走上顶峰,还透彻地俯瞰九天。”崔落花停了一下,又说,“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忘记克制自己。她本打算在背面做歌,但只写了三个字就停笔——毕竟,这只是建在丝绸上的阶梯,走得安静一些,不会错。”
崔落花转脸向素盈笑笑,“臣的老习惯总改不了,又在娘娘面前多嘴了……”
她曾是素盈素澜姐妹未出嫁时的女教习,素盈一向敬她,道声“不妨”,又转脸向平王道:“送这样一块东西进宫,是什么意思?”
平王只是趁机献宝,除此之外不曾多想。见女儿又沉下脸,他怔了怔,不明白她为什么又不高兴。素盈冷着脸问:“父亲不知现在是什么局面吗?”
平王本能地回答:“知道。”
皇帝卧病,东宫领兵抵挡西陲强敌。按照帝国的传统,此刻的宫廷,由皇后主内,宰相主外。这帝国还有另一个潜在的传统——掌握更多的人,要准备好承受更多的攻讦。国家有成年储君,大多臣子不愿看见皇后趁夫君有病,从幕后走到台前。素盈知道与朝臣较真毫无益处,因此在这最好的擅权时机,她向他们展现她的懦弱无为。
“懿静皇后一生过于强势,‘步天歌’三字凌厉逼人。父亲要我把这东西拿到圣上面前,向卧病的帝王示威吗?”素盈一挥手将美丽的青缎打落在地,惊得平王一哆嗦。他连连称罪,心中也怪自己多事,好端端来招惹这个思虑过度的女儿。
素盈站起身向门外走,立在阶前向四下望了望:火红的花朵热热闹闹开了满院。她只是随便说一句秋天的丹茜宫太冷清,添些艳丽的花才好。很快,暖色在渐深的秋意中随处可见。 平王见她盯着石榴,以为她与自己想到一处。他又叹了口气,斜眼瞄见宫女怀中活泼漂亮的皇孙,心头又嫉妒又担忧。“娘娘,圣上有上天庇佑,龙体康复是早晚的事。娘娘还年轻,总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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