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楼下，刘玉芹才看到外面已经下雨了，是那种斜风细雨，地面上水汪汪的，空气里湿漉漉的，扑面的夏风有点发凉，刘玉芹打了一个寒噤，刚刚洗完澡的浑身毛孔突然草木皆兵地收缩起来，身体有点发紧。她茫然看到一辆车子从不远处的草坪边上开过来，缓缓停在­妇­人面前。­妇­人上了车，刘玉芹跟着把脚放进车里，­妇­人叫她转到另一侧上车。当她坐到司机背后，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就是那个喊她洗澡的小伙子。后视镜里的小伙子也看到她了，但没有任何表情。

车上三人谁也没说话。车子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间穿行，刘玉芹看着窗外的街景，头脑里一片空白。车子从城郊驶进城市，又驶出城市，在另一处城郊的一个医院里停下来。­妇­人走下车时就像执行一项庄严而又神圣的使命，一脸严肃，目光严峻，走进­妇­产科时，关上门。跟在她身后的刘玉芹看到，吴立仁老婆似乎和这里的医生很熟，彼此点点头，然后开始小声交流。

刘玉芹站在一边认真地听，但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这座城市里的人总是用两种语言在交流，一种是与外人交流用的普通话，一种是与本地人交流的地方话，刘玉芹刚到这座城市里就发现这里人说话像鸟语一样好听，就是一句也听不懂，但当他们发现你是外地人时，他们的舌头就像一幅双面绣迅速换成你喜闻乐见的风景。现在，刘玉芹又听到了一阵鸟语般对话。但她没有耐心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分析她们说的内容，因为她敢肯定，她们的对话与她有关。她有点坐立不安。她们要­干­什么？刘玉芹隐隐觉得，她们是想检查一下她是不是Chu女。

只露着两只眼睛的医生在与吴立仁老婆交流中始终没有摘下口罩，但她的眼睛也始终没有离开过刘玉芹的脸，只是当刘玉芹的目光逼视口罩上方那双眼睛时，她的目光才折断似的避开。刘玉芹看到吴立仁老婆不断叹气，后来居然流下眼泪，掏出包里的面巾纸转过脸去擦泪。什么事会让她这么伤心呢？刘玉芹想象不到。也许是医生感觉愧疚，不经意把她说哭了，就向刘玉芹说了句普通话，“躺到床上去。”

刘玉芹早发现医生身后布帘后面的高高窄窄的小床，她挑起布帘，躺了上去。没有什么神秘，更没有什么痛苦，差不多只有半分钟，医生就命令刘玉芹，“下来吧。”起床时的刘玉芹看到医生向吴立仁老婆点点头，医生盘在脑后的长发有点丑陋。

吴立仁老婆冷峻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说了一声，“谢谢”。

夜，死一样的寂静。刘玉芹在焦虑和害怕中睡去。

一觉醒来，刘玉芹呆坐在床头，头脑里似乎满满的。昨晚做的梦依然挥之不去，仿佛是真的。梦中的爸爸绝望地向她伸出枯瘦的手喊，“孩子，救救我”！这声音一直萦绕在她耳畔，迷漫在空气里，包围着她。刘玉芹相信，一定是爸爸在喊她，肯定是爸爸痛苦极了，受不了了，才那样绝望地喊她的。爸爸是从来不求人的，在她心目中，爸爸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说死就断气，从不向任何人低头。但现在让病魔缠得生不如死，居然向女儿呼救了。女儿是别人吗？女儿不是别人，女儿是爸的骨­肉­。爸爸理应向女儿求救，女儿就应当舍生忘死地去挽救爸爸。但拿什么去挽救爸爸？刘玉芹渴望马上用自己的青春换回一笔钱，但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容易。昨夜吴立仁没有来，也没有人打扰她。刘玉芹着急。怎么他们一点也不着急呀。刘玉芹转念一想，自己着急是因为爸爸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是没钱手术，爸爸就只有等死，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让病魔折磨死去，她做女儿的会后悔自责一辈子的。但吴立仁就不同了。他也许更象是屠夫暂养一只羊，等羊肥了再杀也不迟。如果真是那样，刘玉芹坚决不让，她后悔当初没跟吴立仁约定时间，不能跟他无限期地拖下去。她抓起床头的电话想把自己的相法告诉吴立仁，话筒放到耳边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吴立仁的手机和电话，她气急败坏地扔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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