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落口,陡地迎面刮来一阵猛烈劲风,铁笔书生心下一凛,倏地一矮身,待要避过来袭劲风,却见给他伐下的那数根大木,被这阵劲风卷起,在他眼前一晃,便从他顶上飞去,落到远在三十来丈外的大海里,载浮载沉,向着下流滚滚而去,瞬已不见。
幸亏铁笔书生闪得快,才堪堪自头顶发际边沿擦过,若稍慢一些,怕连脑袋要给大木撞得粉碎。铁笔书生惊出一身冷汗,已听赛刁婵三人齐齐惊叫一声:“那魔头来了!”
宛若猫鹰叫声的杰杰冷笑复起,铁笔书生才定神,乃往前眺,花妖已然怒容满面地站在对面的一个小阜上,那阵劲风,不消说是这魔头发出的了。
但听那魔头笑声一止,怒道:“老子好心肠留你们多活三天,却妄想私自跑掉,嘿嘿,幸亏有猫鹰报讯,否则上了当还不知道呢!”
众人一听,不由齐齐楞在当地,这魔头端的神妙莫测,训练得那群扁毛畜牲,通灵有如人类,难怪方才鹰声大噪,竟是告知其主人讯号,这花妖莫非如公冶长之流,深谙鸟语,否则怎生知道?
铁笔书生一惊过后,怒道:“咱伐木造舟,干你这魔头甚事?咱并非悔约私逃,三天之后,胜负一分,咱也得有船出海,难道如你一般终生老死异乡不成?”
花妖嘿嘿冷笑,叫道:“小畜牲,你这话骗得谁来?三天之后,你们还想活吗?造舟之事岂非白费,嘿嘿,老子把那些劳什子树干给你们掉下海去,可不省事?”
这狂人居然也会装疯卖傻,说出这般冷言冷语来。铁笔书生气极而笑,但听他打个哈哈,大毛笔一抖,荡起了一个锋圈,和身一扑,已然迎上。
那边厢群雄一见铁笔书生出手,心下各自一震,已然齐齐出手,围攻花妖。
当前四人全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拚攻合击,威力倍见增大,雪儿遭辱在前,打来更是惨烈,四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具以哀兵上阵,不胜无归。
花妖兀是毫无惧色,怪啸声中,一长身,凌空飞跃,形如凶禽扑击,使出的招数,自是五禽爪中的精妙之秘,他已然动了真怒,要毙此数人于俄顷!
这魔头功力已臻绝顶,一举手一投足,挟上无比罡风,四人递到招式,不是给震歪,便是给消解了,饶是联手合击,花妖却视同儿戏。如稍一分神,四人中任何一人便会乍觉险象环生,必须回身自保,难以赓续夹击。
双方斗了约近一个时辰,群雄固奈何不了花妖,但花妖也屡误戎机,应下杀手不下,似是有意游斗。花妖边斗边嚷道:“唉,你们连多活三天也不耐烦,真怪!嘿嘿,老子偏要你们活下去,今天暂不杀你们,散散一回筋骨,老子又要回去行功哩!”
这其间,铁笔书生的大毛笔刚刚递到,疾然点向花妖小腹。这一式乃他本门招法有名的“右军走马”。花妖咦了一声,略一却步,长臂一扬,便待来硬抢铁笔书生的大毛笔,铁笔书生一招落空,心中一震,翻腕上戮,化“右军走马”为“月下追贤”,也是迅捷绝伦。
此时,赛刁婵母女的排山掌也已递到,一片刚烈,力可摧山倒石的劲风,已然向花妖背心疾扑而到。那千手如来耿鹤翔的千手拳也不慢,化拳为指,他那双袖子早给花妖弄得破碎不堪,断玉袖使不开,只好用拳,但见他一长身,并指如戟,已然攻向花妖一双招子。
好个花妖,果是功力绝顶,在此迭遇险招当中,竟然临危不乱,右手变爪为掌,乍缩还吐,轻轻往上一托,铁笔书生忽地呀然一声惊叫,大毛笔已是脱手被夺。
花妖杰杰怪笑声中,把大毛笔往上一晃,蟠龙绕步,便来砸千手如来递到骈指,耿鹤翔不虞其变招恁地快捷,撤手不及,已然给花妖的大毛笔扫到,两指齐齐断折,痛彻心脾,一声惨叫过后,已是疾退十来丈远。
两招得手,花妖才回身,赛刁婵母女的排山掌已到,那魔头倒是硬朗,不避也不闪,竟是挺胸当掌,要知赛刁婵岂是弱者,她的排山掌在武林也算绝学,劲道足以裂金碎钢。
雪儿年纪轻些,功力稍逊,惟自幼根基扎得甚稳,递到掌劲,也自不弱。谁料二人的手掌向花妖胸前印到,但觉手腕一麻,双双给弹出丈许。
雪儿的娇躯在半空中打了两个跟斗,身子一下地,踉跄前仆中,忽地脚下踩到一件东西。
陡听丝竹之声大鸣,这时,花妖本已身形晃动,紧随赶下,已然到了雪儿面前,听了这声琴鸣筝响之音,浑身不期然一抖,止步楞然,呆立当地,神色黯然,目光如晦,怔怔地望着两人出神。
赛刁婵被震弹落之处,距花妖站地不过数步之遥,眼见花妖忽地呆立不动,心中好生诧异,行见机不可失,只一窜前,集一生功力于一只右掌上,一式单手开碑,排山掌已然打出,忽地里,眼前人影一闪,定睛瞥去,却见铁笔书生袍袖飘飘,左拳右指,经已扑到当地,拳如巴斗,并指如戟,双双打中花妖要|茓。
在此千钧一发之顷,花妖兀是不躲不闪,依然呆呆而立,蓬地一声巨响过后,花妖惨嗥一下,那瘦长身影,已然推屋山倒玉柱,往后便倒,一顿地抽搐数下,鲜血登时激喷出口,僵卧不动,手里犹紧握一管夺来的大毛笔。
尤赛两人各一招得手,俱感意外,反而愕然停下,细视花妖好半晌。只听得赛刁婵叫道:“谢天谢天,这魔头也有今天的下场,当真是咱们之幸!”
铁笔书生双眉紧攒,慢慢前走,到得花跃倒下之处,但见那魔头面如死灰,气若游丝,经已奄奄一息,血流披面,牙齿紧咬,状甚可怖。
一声长叹过后,铁笔书生喟然道:“花老儿本非穷凶极恶之徒,若非迷了心性,迫人太甚,咱也不下这毒手。”
这时,赛刁婵也已行近,心中忽然想起一事,问铁笔书生道:“这魔头功力绝顶,刚才中了咱母女二掌,浑若无觉,咱反给他胸臆阴劲弹开丈许,怎地这一招却应手而倒,其中莫非有诈?我打出那招单手开碑时,但觉他劲力全消,不知抵抗,像没练过功的人般的,咦,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铁笔书生满脸狐疑之色,说道:“我也有这个疑惑,若照寻常时刻,以我的功力怎能轻易伤他,分明是因什么心事怅触这个魔头,使他神思涣散,不知御敌之故。”
赛刁婵喃喃自语道:“对,是为了何故?莫非那魔头心病迸发,才着咱们的道儿?素常里,我曾听人家说过,迷了心性的人,总有一般心病潜藏心内,偶经怅触引发开来,便会如痴如呆,或者狂性益炽!”
自语未已,忽听一声娇叫,道:“娘,就是此物怅触那…
…花老儿!“不知何故,雪儿忽生怜惜之念,对花妖寻常脱口便要叫他为魔头,忽然改称花老儿,也是可怪的事!
“什么东西令他如痴如呆,劲力全消?”赛刁婵口里应着,眼往前望。
但见雪儿手里多了一具破秦筝,雪儿方才被震下地时,脚下踩到的便是此物,这荒岛中何来高人,有此雅兴?
原来这具秦筝本属雪儿之物,要知雪儿擅音律,喜调琴,平生相依为命便是一具秦筝,当日在李家沟时摔破筝琴,及为一时刺激所致,事后另添一具,随身携带,遇风之日,雪儿虽然身陷大海,还是舍不得丢弃那具心爱秦筝。乃至履斯荒岛,遇花妖被伤时,秦筝才遗失了去,当时花妖凶性大发,倒没注意雪儿有携此乐具之事,不意这具秦筝,却救了数人之命,也救了花妖毕生憾事的狂性!
赛刁婵看了女儿一眼,诧然问道:“这具破琴迷了那魔头心性,你怎知道?”
雪儿脸上不现一丝笑容,戚然道:“我下地时踩中筝上弦线,铿锵作响,花老儿一听,登时就呆了,还不是因它乱了花老儿的心性。唉,花老儿闻琴解斗,倒是一个雅人逸士哩!”
这位姑娘心中别有怀抱,她知音律,擅操琴,惟知音寥落,花老儿竟闻乐音而不知战斗,任由宰割,可知这老儿也必是个同道中人,兔死狐悲之念,油然而兴。
雪儿颤声道:“娘,女儿有一事求你!”
赛刁婵对她的女儿一向宠爱至极,平常无不言听计从,此刻见雪儿态度有异,不由疑云密布,反问道:“什么事,得说明白,可依你便依!”
耿鹤翔断指之余,已经包扎好了,这刻也凑近前来,冷眼旁观,见雪儿态度言语,已然瞧料几分,心中不由有气,冷冷道:“赛前辈,不用雪儿姑娘说,我也知她心事,哼,她要求你救活那万恶的魔头!”
赛刁婵惊奇道:“救活他?”手指指了倒地的花妖一下,续道:“这是什么道理?孩子,难道你不想活,那魔头一活转来,咱还有命么?”
这话也对,依花妖那乖谬凶残性子,若恢复功力,当前数人,必定遭其毒手。雪儿泪痕披面,泣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花老儿生非歹恶,是因世上的人造成,尤其是女人不好,咱做女人的对此,更应神明内疚!”
铁笔书生点点头,赞道:“难道雪儿这孩子仁心罔极,她的话也非无道理,花妖是狂人,所作所为,咱怎可与他一般见识,何况他曾出手救耿老弟一命,又拿出至宝奇珍,治好雪儿蛇毒,虽非出至诚,也有微劳!”
赛刁婵并非蛮不讲理的妇人,听了两人的话,沉吟道:“要救活他我不反对,惟可虚者,是把他治好了,他仍是狂人一名,对我等不利!”
这是当前切实问题,和雪儿心念微有不同,雪儿因为一点仁心,一点爱惜知音善念,自是蒙遮理智,不计后果。铁笔书生想了想道:“苟且治他一治也是无妨,照他目前伤势,要恢复非三两天间之事,少说也得半月,那时我们已经离开,还怕他做甚?雪儿如真能治其心病,化恶为善,也是一般好事!”
雪儿同时叫道:“娘休担心,女儿能治花伯伯心病!”
各人一怔,要知花妖发狂已然数十载,当年杀人无算,江湖上的人咸以妖孽目之,雪儿有何能耐,能治这魔头癫痫之疾!
赛刁婵正色道:“雪儿,女儿家不许胡乱扯谎,你的话可是当真?”
雪儿双眸一转,点头道:“女儿怎敢瞒骗长辈,委实已经有了计较,可治花伯伯癫痫之疾!”她此时已然改口以伯伯相呼花妖,足见其内心不只敌意全消,抑且视这魔头如亲人!
又指一指手里那具破筝,苦笑道:“女儿就凭这个去医活花伯伯的心病!”
在雪儿的心念中,花妖会闻琴音而消斗意,其人疯癫缘因,与音乐不无干系,自顾擅长此道,或可藉音律弹奏,慢慢促其省起前事,恢复良知,大凡心病仍须心药医,雪儿已然把秦筝作为心药!
铁笔书生也是知音律的人,听了雪儿的话,心下一琢磨,已然明白,忽鼓掌赞道:“善哉,善哉,雪儿这孩子当真冰雪聪颖,赛前辈,恭喜你有此佳子女!”
赛刁婵略向铁笔书生表示一下谦逊之意,脸容一整,对雪儿道:“孩子,娘也是知音律的人,你之所学,来自何人?难道不知。娘岂不明以宫商角羽治心性狂丧的人之道理,不过此事实非寻常,若弄不好,嗯……”
陡地双眸一张,棱光闪闪,续道:“也罢,就让你去试一试,若有不测,也是天意!”
当前四人,已三人同意救治花妖,只有耿鹤翔心中不平,他遭这魔头两度毒手,幸未死去,心中余恨未消,但要他赞成救活敌人,却非心愿。三人既如此表示,他也不好意思去阻拦,默默无语走开。
陡然间,花妖醒转过来,身子一翻,手中大毛笔已然抖出,竟是朝雪儿站处掷来,花妖醒转,疼痛难禁,心中怒火陡起,又站不起身来,一怒之下,耳听人声发处,随手一掷,便待伤毙发声的人泄忿!
那管大毛笔势如奔云惊电,瞬已向雪儿前心刺到,雪儿惊叫一声,急切间,身形蓦地一矮,滚地闪过,只缘她手里还抱着那具破筝,触地声发,铿锵大鸣,但听花妖长叹一声,口中鲜血直如泉涌,展眼之际又是晕死过去。
雪儿才矮身,大毛笔已自她顶上掠过,只差不够半寸,雪儿顶上青丝,已然给大毛笔削去一绺,头上一凉,登时惊得冷汗浃背。那大毛笔去势未衰,一砸便砸在背后一虬苍松,那大可合抱之老松树,竟然应声而折,大毛笔也没入松树之中,洞穿透过。
看得众人咋舌不已,那魔头虽在垂危之际,功力尚如许骇人,若非为乐音所克,众人必无取胜之理!
耿鹤翔大叫道:“雪儿姑娘,对不对,我说此人救不得,你好心要救她,他却先来害你!”
雪儿淡淡一笑道:“耿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人病尚未医治,怎能叫他不狂性大发,况在疼痛难当之际,委实难怪!”
花妖经过这一掷击,真元已经涣散,本来他伤的已经不轻,加以方才急怒攻心,拚着最后一口气,此刻已是软绵绵了,动弹不得!虽是如此,诸人还是不敢走近。
雪儿仁心善念激发,却不惧此,走到花妖身畔,半跪落地,也不避嫌疑,双手便在花妖身上推按,做起推血过宫功夫来,口里频呼道:“花伯伯,快醒来!”
推按三周天,雪儿用的是小天星阴力推拿,功夫娴熟,歇得一盏茶光景,花妖已然神志略醒,一醒转闻得有个年轻女人在耳畔唠唠叨叨,心中烦燥,低低喝道:“小害人精,你害老子来了!”
雪儿柔声应道:“不,我在给你推血过宫,是救你不是害你!”
花妖那微弱的声音回道:“什么?你会救我!我不信,你们女人都只会害人,不会救人的!”
雪儿那银铃似的声音又响道:“花伯伯,你错了,世上女人有多种,有好女人也有坏女人,你没分别得清楚!”
乍闻那清脆悦耳的嗓音,花妖心上一颤,奇道:“女人有好,也有坏的,有多种?”似自语,又似问雪儿。又道:“你当真是来救我,嗯,这么说来,你算是好女人了。”
雪儿道:“花伯伯,你会武功的,难道不知我在你身上推推按按,是什么意思!”
花妖冷冷道:“谁不知道,嗯,我明白了,你们想把我治好了,再折磨我,就像猫对付耗子二般!”
雪儿苦笑一下,摇摇头道:“花伯伯,我们和你没有过节,害你怎地?将来你自知道!”
忽地里,花妖低低喘喝道:“小害人精,你骗我,女人害男人是天赋歹毒禀性,何用什么过节?喂,你如想救我,这般推推按按有屁用,先给猫鹰血我喝,再推血过宫……”
说到这里,花妖已然熬忍不住,语音模糊,两眼一瞪,又晕过去!雪儿蹙颦轻轻叹了一下,仰首低呼:“尤前辈,帮我弄点扁毛畜牲鲜血,救救花伯伯!”
这其间,顶上猫鹰大噪,杰杰怪叫,响遏行云,宛如轰雷行空,震耳欲聋。那群扁毛畜牲已然越来越多,布满半边天,黑压压的也数不清多少,似乎预知凶兆,在寻觅它们的主人,有些低飞哀鸣,有些盘旋高翔,久久不去。
幸而群雄大斗花妖之所,乃在陡坡尽处,这儿峭壁高遮,林荫茂深,仰首上望,只得一线天空,猫鹰毕竟还是畜牲,无法知道它们的主人已为人所伤,奄奄当地。
铁笔书生微微叹息一声,道:“还好,要是在空旷地方交手,咱们此刻都要同归于尽,莫说要救那魔头!”
雪儿拭涕道:“似如此之奈何,焉得那扁毛畜牲之血!”雪儿顾虑不无理由,要知猫鹰之性极之团结,杀其同伴,哪肯干休,那魔头取血杀鹰,也要偷偷摸摸,何况别人。
诸人束手无策,耿鹤翔不平道:“像这般歹毒魔头,不救也罢,何苦为他苦费心机!”
雪儿手携破筝,缓缓地坐在地上,纤纤素手一拨,登时如珠走玉盘,发出一阵悦耳乐音,这女娃子深通律音,即破筝残琴,抚来也能悦人心耳。
忽地里,花妖眼睛一睁,又醒转过来,骤闻琴声,颜色一变,展眼看了雪儿一下,伸出一只右手来,招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怪啊!那魔头的声音忽地变得多和蔼可亲,诸人同时一楞,雪儿本已不惧花妖狂性,抱着一片仁心,此刻益发放胆,正待走近前去。
“把那筝琴一并带起,立刻过来!”声调一转,又变得冷酷难耐,狂人之性,要一旦剔除,委实不易。
雪儿不恼,妩媚一笑,抱筝已到当前,花妖怪眼一翻,冷冷地瞧了她一眼道:“你会抚琴?”
那语音冷得很,雪儿心下不由一颤,低呼道:“花伯伯,小女子粗知皮毛,伯伯不要见笑!”
花妖一笑,有如隆冬里阴霾的天气见到太阳,这是极罕见的事,谁知那魔头会笑?
雪儿低声道:“花伯伯,我抚一回筝琴给你听如何?”
花妖点点头。雪儿把膝一盘,团坐地上,那具破筝稳放在膝上,略略调整断弦一下,十三道弦索这时只剩下六条,弦索不全,如何调弄?幸亏雪儿造诣不凡,已登堂入室,即独弦孤索,抚来也一般动听。
但见她纤纤素手伸出,十指往筝琴上一拨,珠走玉盘之音顿发,宛似鸾鸣凤和,争鸣不已。
才一调弄,那魔头当真是个知音,击节叹道:“孩子,这阕曲儿太妙了,是两个青年人,嗯,一男一女,一对情侣,在月白风清之夜,对着湖光山色,谈情说爱,互发爱慕之音,对不对?这是凤和鸾鸣!”
雪儿不答,又是妩媚一笑,继续弹了下去,这时琴音忽高,飞扬震耳,铿锵如同金石交击。
花妖忽皱眉道:“咦,他们在争吵,唉,好好的一对情人,为什么要绊嘴?”
当然也猜得对,雪儿再展颜一望花妖,有如春花向日,饶是那恨绝女人的魔头,心中也禁不住一颤。雪儿的琴声此时变得低低,如慕如怨,加泣如诉,忽地里,韵儿一扬,势如狂风卷石,呼呼不绝,那高响,那低调,交织一起,间歇相杂。
花妖那对可怕的怪眼,陡然掉下两滴泪珠来,叹道:“那对情侣绊嘴倒也罢了,却要翻脸,现在那男的在哭,女的也在哭;男的又发雷霆啦,咦,女的不让,也在生气,唉,罢了,他们这回闹翻了!”
雪儿这回却不笑,秀眉紧攒,满脸哀愁颜色,她已然给音律紧抓了自己的情绪。
陡然间,琴声低得如同没有声息,只剩下一阵余响低回。像有人在轻叹,在顿足,陷于彷徨无计之中。
花妖紧崩着脸道:“不好,女的走了,男的寻她不着,恐怕要自杀哩!听琴声里,那男的已然陷于怆然欲绝之境!”
筝琴之声续响,从低低的喟叹,渐渐地嘹亮起来,那铿锵之音复见。花妖不住地点头道:“这才对,死了岂不可惜,那男的片刻已动了走遍天涯海角,寻觅失去爱侣之志!”
蓦然间,筝鸣转壮,初时杂然交迫,继而如万马奔腾,夹杂干戈大动之音。
花妖眉头一皱,叫道:“什么?他们竟打起来,咦,对了,是遇到了三言两语不和便打起来,这怎么好!”
那万马奔腾,金铁交鸣之琴音一低,变为呼呼喘息之声。花妖连连叹道:“那男的给打伤了,伤得很重,你们没有听到他的呻吟声吗?”
过了一阵,琴音忽高忽低,花妖一旁解释,续道:“男的伤愈了,去找女的报仇,又遇到啦,唉,女的给男的杀了。
多残忍可怕的事!“
说到这儿,忽地里目暴恐惧之光,掩面哼道:“那男的当真残忍,往后见女人便杀,你们没听到,琴音里许多女人哀叫的声音吗?唉,多可怕,婉转悲啼不绝,那男的当真不对,怕是个疯子啊!”
琴音到此一歇,忽地里,花妖怪眼瞪得大大地,失声叫道:“孩子,你你你……不是在说我吗?”
一幕幕尘封的往事,倏地涌上脑际,花妖痛苦的表情,暴露无遗,似在深悔前非,手脚不断抽搐着,他本已是个伤得很重的人,片刻给七情一冲击,哪受得了呢!
雪儿低低呼道:“花伯伯,你伤得很重,别太冲动,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花伯伯,你保重自己则个!”
花妖哀然道:“孩子,伯伯知错了!”话才歇,已支撑不住,怪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时,群雄也自沉迷在雪儿那美妙的琴音里,惘惘无觉,琴音一歇,花妖哀声怪叫,才如大梦初觉,蓦然惊醒过来。目睹这幕惨景,也是各自凄然!
千手如来耿鹤翔最先开腔,翘起了大拇指,冲着雪儿说话:“雪儿姑娘,真有你的,在下佩服了!”
耿鹤翔为人最是豪迈,义气干云,惟疾恶如仇,性子既躁急又耿直,方才眼见雪儿苦苦要相救这魔头,心中甚不以为然,此刻已经明白过来,不由地敌意全消,反而大赞雪儿聪明机伶,救人于魔鬼之域!
铁笔书生叹息道:“耿老弟,闲话少说,咱商量怎样救一救花老儿之命!”
耿鹤翔答道:“还用商量么?花孝儿不是早已吩咐救治之法?”
赛刁婵搭腔道:“话倒不是这样说,花老儿要咱们捕鹰取血,才得救了他,这倒是一个难题!”
言语之间,这数人对花妖的观感已然一变,不再以“魔头”一词相称了。铁笔书生沉吟道:“要捕猫鹰不难,杀它倒不容易,要知杀它一头,咱几条命儿全得赔上!”
这种经验,在初来之时已有,不待细表而知。雪儿这时已走近了诸人之前,满脸焦急颜色,叠声向铁笔书生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话声未落,陡闻有低低的呼叫说:“孩子,你扶我出去,我自会弄一头扁毛畜牲给你!”
众人一喜,花妖晕而复醒,已历三次,他的功力本高,伤虽重仍能强自支持下去。
雪儿掉头一顾,莞尔一笑道:“花伯伯,你不记恨咱们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花妖沉思半晌,摇了一下头,淡淡道:“打得好,谁教我给你们作对!”
忽地双眸放出异彩来,呻吟道:“孩子,真亏你的,冒了性命之险,操琴救我,复了我的本性,你当真是老夫的大恩、恩人,待老夫伤愈了,授你绝艺!”
雪儿笑道:“你不发脾气打人已经很好了,我不要你什么酬报!”
花妖叹道:“别说孩子话,来,搀扶我出去!”
当下,雪儿把花妖的残躯扶起,一颠一拐地步出陡坡峭壁缝处,这儿是临海背山,风光佳绝,那大群的扁毛畜牲,正盘集顶上,啾啾哀鸣,一见主人出来,仿佛如得异宝,高兴得不得了!上下翱翔,翩翩飞舞,像在欢迎,又似乐极而舞!
久久,花妖没有动手,只是叹息,雪儿催促道:“花伯伯,怎地呆着不动,赶紧捉了一头回去,好治你的创伤!”
花妖长长叹息一下,说道:“孩子,不瞒你说,我非好杀生的人,前此所作所为,只缘迷了心性所致,此刻本性已复,良知复现,再不欲随便杀生,蝼蚁虫蜉,尚且不愿把它毁了,况这群畜牲,长依我而活,垂十余年,怎忍无辜,害了它们之中一命!”
善念一转,这魔头竟是如斯大彻大悟,当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雪儿心中虽悬念花妖性命,也不愿鼓励一个新生之人,甫脱魔境,又去杀生,诚恐一见血污,又会迷其本性,正自怔怔出神之际。
忽听花妖充满喜悦之色,轻轻道:“有了,何不如此如此,不杀那些扁毛畜牲,也可治我伤势!”
雪儿一怔,急问道:“什么办法?可得两全!”
花妖道:“待我捕它几头回去,你们在每头中取其血液多少,但切不可把它弄死,治我伤之后,待我再给那几头畜牲治伤!”
这话也端的有理,此岂非两全之法么?雪儿正待开口赞许,已然见花妖颤抖地伸出一只右手,向空中摇动,口中聚气一啸。蓦地里,竟见千百猫鹰,欢鸣声声,陡然下降,纷纷往花妖身上攀附。
雪儿一数,足足有十来只,但听花妖又低呼一声:“孩子,我们回去吧!”
那些附在花妖身上的猫鹰,端然不动,只是杰杰怪叫,步进峭壁缝谷之中,花妖对当前几个人喝道:“还不快快把这些扁毛畜牲捉下?”
第十一回潇洒闯龙潭
当前各人一怔,身形随着各自一晃,只一瞬,已然把十二头猫鹰捉到手中。
猫鹰一经给群雄捉下,花妖已然不支,推金山倒玉柱般,仆到地上去,喘着气儿,惟神志还不致迷乱,没口叫道:“快取血来,让我服下!”
众人七手八脚,有人拿瓢子过来,有人给猫鹰放血,忙了一阵,才料理停当,便把那瓢热腾腾的鹰血,给花妖灌下肚子去!
花妖闭目着养神,猫鹰血一经服下似乎觉得舒服些,同时呼吸也停匀许多。
铁笔书生端详了花妖一眼,乍见他的颜色渐渐由青转红。然而,面上黑淤之气,犹未尽去,眉头一皱,便轻步上前,蹲下给花妖推血过宫。
铁笔书生尤文辉,辈分功力虽不及花妖,但也是个武术大行家,兼之擅娴岐黄之术,推拿一道,自是个中好手。按|茓推经,半个时辰一过,花妖口吐淤血连连,不一刻,已然昏昏沉沉,酣睡过去。
铁笔书生一直身站起,叫道:“雪儿,搜一搜花老儿衣袋!”
雪儿迟疑一下,自忖道:“尤前辈好没道理,要搜人家衣袋,这种行径,形同盗窃,我岂能做!”登时趑趄不前,面现诧异之色。
铁笔书生一瞥,已然瞧料到这女娃子心事,不由失笑道:“难怪你这孩子不动,唉,我不是叫你去做贼,而是搜一搜他的千年首乌和芝草还在身上没有?”
雪儿蓦地一悟,点点头,便即行前摘下花妖腰间的小行囊来一搜。果然方才那枚芝草和首乌,俱在行囊之内。
雪儿心下疑念又生,问道:“尤前辈,你近在咫尺,自己不搜,却叫我搜,是何道理?又怎知花伯伯的二般宝物藏在这里?”
铁笔书生笑道:“我刚才见他救你时,取出来又纳入囊中,所以记起,唉,花老儿人性初复,对他要干净利落才对,若给他发觉我们有鬼祟行为,怅触了他的狂性,则全功尽废,所以我才不搜他呢!等会儿,他醒来时,你要坦白认是搜过他的行囊才是。”
雪儿冰雪之资,一听已是恍然,笑道:“莫非认是我搜,花伯伯不会生气!”
铁笔书生笑道:“对,你知道就好了!”
又过顿饭光景,花妖才悠悠苏醒过来,铁笔书生把嘴一努,示意雪儿探花妖口气,雪儿会意,慢声问道:“花伯伯,你好点么?”
花妖不答,颤抖的手,往行囊中一探,口里正待说话,忽地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一脸痛苦表情,招招手教雪儿行前去!
雪儿已知其意,到得跟前问道:“花伯伯,你找什么?千年芝草与首乌!”
花妖诧异地瞧了雪儿一眼,低声道:“孩子,你们要是想杀我,趁早杀了,我不恨你,我是个该杀的罪人,众得而诛之的恶人!”
显然此人是误会人家偷他二般宝物的用意。雪儿笑道:“花伯伯还是这般多疑,算不了恢复天性!不瞒你说,千年芝草和首乌是我自你行囊中检去的!”
花妖大惑不解道:“你要这个怎地?”
雪儿笑吟吟地道:“用它们来治愈你的伤势!”
花妖失笑道:“哦,原来你偷了我的东西是为救我,那是我误会了!”
雪儿用指一指铁笔书生,又道:“刚才尤前辈说要找你的千年芝草和首乌治你,因此我才动手搜你行囊!”
花妖这才恍然大悟过来,不迭喃喃自语道:“他姓尤?是天山门什么人……”
雪儿这时方忆起当前双方对敌这么久,花妖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可见迷了心性的人,委实不可思议,不禁哑然失笑。
当下,便给群雄一一引见,花妖一复本性自是彬彬知礼,叹道:“原来各位俱是江湖豪侠,武林忠义之辈,老夫多有开罪,恕我因狂无礼,还望谅宥则个!”
群雄自是谦逊不迭,赛刁婵暗里道:“若非尤兄弟机智过人,雪儿灵台空明,咱几个人此刻不怕要名登鬼薄,幸花老儿不说个!”
寒暄一过,铁笔书生继续为花妖治伤,花妖技压武林,功力浑厚异常,治来自极容易。铁笔书生把一枝首乌、半片芝草捣碎,忽地忆起一事来,忙自袋里掏出两颗金丹来。
这两颗金丹正是赤城山独门疔伤圣药,当日群雄临出发时,赤城老人把这些圣药,分赠各人,以备对敌之时,如有不测,可疗伤残之用。
花妖只有解毒灵丹,却无疗伤之药,其中也是有个缘故。皆因花妖武功绝顶,自迷心性以来,妄自尊大,性情偏激,认为天下无敌,用不着什么伤药,即使不敌人家,也只有一死了之,决无求生之望,因此不备。解药则不然,一来为治蛇所用,二来剧毒与武功无干,武功再高的也有中毒之虞,因而具备。
话休絮烦,且说铁笔书生把那金丹和了首乌灵芝,一并教花妖服下,自是药到春回,已然遏止了伤势,再让他慢慢将息休养。
在花妖疗伤的日子里,雪儿天天随侍左右,抚琴清淡,为花伯伯解闷消愁,匆匆算来已过旬日,花妖的伤势此刻已然复原,和雪儿的感情也日在增进中。
间谈中,雪儿才知这乖谬老人那以前情侣也是个深谙音律,善丝竹之乐的绝色美女,所以雪儿操琴调筝,方能怅触其前尘往事,使他如从噩梦中醒觉过来,脱出魔鬼之境。
这时,一老一少对坐岩洞之内,花妖细细端详了雪儿一眼,喟然道:“孩子,你真美,唉,我从前那贱妇,便是长得与你一模一样!”
雪儿忸怩一笑,讪讪的道:“花伯伯,你不是说过要教我武功?”
花妖忽地站了起来,踱了两步道:“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活力,岂止授你武功,我的一切都会给你的!”
这老儿怎地出言不伦不类,莫非是相处旬日,情愫已然萌生。雪儿脸上一红,嗫嚅道:“花伯伯,你……”
雪儿对当前这人十分好感,只缘她生平最重知音,经过旬日前那番听琴,已知当前此老乃一个颇通音律的人,所以对其爱护备至,原也只是出自一种至高至洁之意念,并无涉及男女之私,何况花老儿与她,年纪相差要在百岁之间,即与“红颜白发”之想,还不相称。
花妖闻语一怔,回首愕然望了雪儿一下,瞬已大悟,脸容一整道:“孩子,你在思想什么?伯伯年纪大你数倍,配做得起你爷爷,还安着脏心眼儿?只因见你的模样酷肖我从前那贱人,顿兴怜惜之念,唉,我错了,当年不该一掌将她击毙,其实她不喜我也便算了,杀了她能算有情,能算爱她?”
花妖续道:“孩子,你误会了,我说你是我生命的泉源活力,是指你赐给我新生,说好我因恨成痫那不治之症,也因何如我那心上人,见了你,我的生命忽地振奋起来。换句话说,我已把你当做那心上人的孩子,或比孙子,那么,爱屋及乌,我爱那贱人,自有理由爱你,自非爱情,是父母给子女,爷爷给孙儿,长辈对后辈,绝非亵渎念头可比。再说,既把你看做我的孩子、孙子、我的武功,一切的一切,还不传你,给你,难道留给别人?”
这席话当真是人类真挚感情的流露,花妖此人,竟也一往情深,无奈当年因爱成仇,铸下毕生遗憾。倒也可惜。
雪儿不待花妖语讫,已然跪落当地,口里叠叫起“爷爷”
来!
花妖泪痕满面,高兴神色,笔墨难描,忙不迭待去扶起雪儿,忽破涕一笑道:“论年纪,我做得成你娘的爹,叫我爷爷也不错,也罢,我就索性认你做个干孙女!”
雪儿直身站起,往外便跑,口里叫道:“娘,快来,我已认了花伯……,不,认了一个爷爷了!”
洞外陡地一阵轰雷也似的笑声,已然涌进了几个人,这几人不消说铁笔书生他们三人了。
铁笔书生向花妖拱手道:“花前辈,恭喜你得了这个冰雪聪明的孙女,你们的对话,咱在洞外已全听去!”
赛刁婵也对花妖裣衽道:“小孩子不成材,以后要爷爷多予栽培。”
花妖高兴极了,纵声大笑,连叫道:“好说,好说,你们都请进来坐地。”
当下,由铁笔书生和千手如来见证,雪儿重新叩过了头,这才正式认了花妖做爷爷。
一阵高兴哈哈过后,各人重新坐下叙话,这当儿,铁笔书生三人到此,原是为了一事,并非意在偷窥两人隐私。
原来铁笔书生他们三人中,恚挂赤城山主及紫府宫诸高手的生死存亡,当花妖疗伤期中,他们滞留岛上百无聊赖,已然伐木造舟,造了一艘简陋的大木船,缀成大片棕叶,以叶作帆,便准备在花妖稍好之日,兴辞而去,扬帆出海。今天刚好完成了木船,料花妖经旬日之休憩,伤势当无大碍,一念及此,不由心急如焚,自然到来,一是叫雪儿下船同归,二是来向花妖辞行。
铁笔书生把来意一说,花妖不由坠泪,长叹一声道:“你们自然要到蛇岛,惜老夫不能为助,老夫闲散已惯,况这次恢复本性以后,已下决心不再妄开杀戒,如偕行时,总得出手,一出手又不知多少性命毁在我手中,委实不忍。”
又道:“这样吧!你们前走一步,我把两头猫鹰给你们带去,若有不测急难,可系信条于其足上,纵之使归,我自会知道,那时再作道理。蛇帮听说在那里声势甚大,且有一群歹毒无伦的蛇儿为助,实在也不容轻视。不过,我刚认上了雪儿这孩子为孙儿,此刻又要离去,未免……”
语至此,已然咽噎不能成声。铁笔书生慰道:“待咱们在蛇岛的事一毕,便送雪儿过来,与你相聚,好待你传她武林绝学!”
忽地里,雪儿泣道:“娘,恕女儿不孝,我暂且不能偕行了!”
赛刁婵心下一怔,问道:“为什么?”
雪儿道:“女儿身上蛇毒,经爷爷医治痊愈,这次赴蛇岛高手如云,少了女儿也不算什么,没有前往必要,不如女儿在此侍奉爷爷,待他老人家伤愈了,再作打算,爷爷伤势虽好些,仍未痊愈!”
赛刁婵沉吟不语,她心知女儿此刻舍不得离开这武林异人,筝琴知音!却听花妖连连摆手道:“不行,雪儿,你要听娘的话,做人要尽孝道,爷爷伤势未愈,却无大碍,你走吧!”
话虽说出,音调却是悲怆可闻。赛刁婵寻思道:“留下雪儿在此也好,蛇帮凶狠,蛇岛险恶,她的蛇毒既愈,不须找俞老贼讨解药,何必硬要她走这趟风险?将来在蛇岛上有什危急,她自会和干爷爷一起赶去!”
赛刁婵心念打定,苦笑道:“孩子,你舍不得爷爷,娘许你在此陪着,不过诸事要听爷爷吩咐,不可忤逆!”也是一片悲凉语音,做母亲的哪舍得离开女儿之理,只缘想雪儿学那五禽爪绝世武学,情非得已。
雪儿潸然泪下,跪落尘埃,拜了她娘三拜,行了离别之礼。铁笔书生朗声道:“好了,别再婆婆妈妈,咱们立刻动身。”
几个人步出海滩,这其间,艳阳高张,海滩一片金黄发亮,碧海无限,远接天际,却是水波不兴,平滑如镜。暴风雨已过旬日,天气回复晴朗炎热。
各人不断挥汗,花妖也亲来送行,策杖慢行,由雪儿扶着,沿着热气蒸发的黄沙上走去。
到得海边,铁笔书生和赛刁婵与花妖雪儿作别,自是依依不舍。正待跨上木舟,陡然间,但听其中一人叫道:“花老前辈,你收我为徒可好?晚辈也不想走了。”
各人齐齐一怔,循声望去,但见发话之人正是千手如来耿鹤翔。
花妖莫名其妙地问道:“咦,怎地你也变了心志,想留在此?”
千手如来颔首苦笑,花妖脸色一整道:“老夫虽离江湖十余载,但对江湖豪侠辈所为,却还不含糊,武林中人,最讲究道义,你与尤赛两位英雄患难相从,岂宜中道相违,理应生死与共。雪儿留此,情非得已,老夫心中已然难过,现在你也……”
耿鹤翔满脸焦急之色,颤声道:“老前辈,晚辈也是情非得已……”
花妖瞪眼道:“什么情非得已?”
千手如来犹未答话,却听铁笔书生道:“算了吧,你留下,咱不怪你!”
铁笔书生在耿鹤翔开口时已知他的心事,皆缘耿鹤翔与紫府宫中人尚有过节未了,前次同船而行,所以要易容相处,这事只有尤文辉一人知道,也难怪花妖惊诧。
赛刁婵也是诧异万分,皱眉道:“什么?耿兄弟已然临阵退缩了么?”
耿鹤翔正待申辩,铁笔书生轻轻扯了赛刁婵一下衣角,低低道:“赛前辈,听他留下好了,别相强!”
赛刁婵不做声,忽听花妖厉声吆喝:“不行,老夫这儿不许留下不义之人!”语时声色俱厉。
听了这声断喝,耿鹤翔越发焦急,叫道:“尤前辈,请你给我说项,也罢,我不久留这儿便是。另行伐木造舟,自回辽东。”
铁笔书生非常为难,却是不能不替耿鹤翔说项,当下,乃把千手如来与唐古拉铁误会的过节略说,恳求花妖方便。
花妖双眉紧锁,叹道:“罢了,也是为女人的事,我今许你留在岛上三天,三天之内,你必造好船只离去,否则,休怪老夫无情,赶你下海!”
作别一过,铁笔书生昂步上船,赛刁婵泪珠频挥,也跟了上船,扬帆出海。花妖、雪儿、耿鹤翔呆立海滩,目送孤舟,直至视野不清,才回转岩洞。耿鹤翔自去伐木造舟,亏得雪儿帮助,三天之后,果然造好一只木船,依言离去,花妖则朝夕与雪儿同处,传授武功心法,雪儿聪颖过人,进境自速不表。
且说尤赛两人扬帆急驶,他两此刻的心情,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即赶到蛇岛,幸亏凶禽岛与蛇岛相距不远,如是顺流当风,只消十来个时辰便可赶到。
这天晨起,遥望天际,远处乍见一个小岛,全岛青翠欲滴,却是草木茂盛所在。
铁笔书生一边把舵,一边指指点点,和赛刁婵说话。这时,赛刁婵则在船边捞鱼,喂给花妖所赠的两头信鹰。这次出海,花妖一共赠给二人两般物事,除了两头猫鹰外,另有十颗“龟凤三灵丹”,因这物可治蛇毒,此行倍形需要。
船越驶越近了,从船头上遥眺,已可见到岛上一切,铁笔书生心下一异,对赛刁婵道:“听说蛇岛多蛇,怎地我没瞧见一条?”
赛刁婵也是怔怔出神望着,但见岛边濒海之处,桅帆林立,这些船只,不消说是蛇帮辖下海上交通工具,岸上疏疏落落,有些汉子在往来逡巡,兀是不见一条蛇儿。
赛刁婵还没做声,陡然间,从右方驶来一艘快船,船行如箭,顷刻已到面前,小舟之首站着一人,此人面色枯黄,目放棱光,却是笑容满面。
铁笔书生低呼一声:“赛前辈,那话儿来了,快准备应敌!”
赛刁婵一手抓起囚猫鹰之笼,往舱里一扔,直身站起,双袖一拂,站好门户,便待与来人交手。
忽听铁笔书生叫道:“赛前辈别忙动手,且看来人如何!”
他这时已看出来人并非为打架而来,照说那么多的船只,若要械斗,势必蜂拥而至,岂有孤舟作战,况当前只是一人,那人态度平和,一味笑吟吟地,似不是寻衅的模样。
两舟一近,陡见那黄脸汉高声叫道:“尤老师,在下久违了!”
铁笔书生呸了一声,暗道:“原来是这厮,好歹毒的贼子啊!”也便朗声应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郭大舵主,有劳接引了!”
不错,当前这黄脸汉正是Сhā翼蜈蚣郭子湘,便是那个在镇甸上折磨秦亮那孩子的贼人。郭子湘笑吟吟地遥遥拱手道:“在下奉封敝帮俞帮主之命,前来迎迓两位,两位一路而来,敝帮早已知道了,只缘事冗,未遑远接,于心不安!”
铁笔书生傲然道:“不敢当,不敢当,可惜当日在镇甸时,老夫眼拙,给郭大舵主作弄,不然今天也不须见面!”
竟是出言相讥,要知当日,Сhā翼蜈蚣栽在铁笔书生手里,幸他手下留情,不然Сhā翼蜈蚣不早到阎王殿上报到才怪!
郭子湘略现不悦之色,惟一瞬已消,这贼子为人狡诈异常,自忖道:“此让你这老儿强嘴何伤?等会儿教你知我Сhā翼蜈蚣厉害!”
强笑一下,郭子湘叫道:“好说,好说,是尤老师手下留情,也怪在下学艺不精,那也没得说的,敝帮主现正设盛筵待客,只等两位一到,即行开怀畅饮!”
铁笔书生剑眉一扬,叫道:“老夫此来,便是要在贵帮主手底下讨教几招,既蒙设席相待,自当前赴,便请郭大舵主前导!”
郭子湘笑应一声,果然把舵转向,两舟一前一后,缓缓往岸边前驶,待得驶近,只见一片青绿旷野,蛇儿却不见一条。
郭子湘回顾对尤赛两人笑道:“贵宾莅临,敝帮主吩咐把那些光皮畜牲赶跑,免得唬坏住客!”
这话儿一半实情,一半相讥,实情者是那些蛇群确为蛇帮中人驱回洞|茓中藏起;相讥的是意存小觑尤赛二人,暗示他们没有驱蛇之技,没法制服群蛇。
这当儿,二拨人已然舍舟登岸,铁笔书生闻言,心里一气道:“好啊!你欺负咱不善治蛇,Сhā翼蜈蚣,你就把那群光皮畜牲放出来好了,瞧老夫怕也不怕?”
他负气说着,其实心里已有了计较,须知花妖所赠那十枚龟凤三灵丹,乃治蛇至宝,这刻他与赛刁婵分藏五枚,有此物在身上,那些光皮畜牲怎敢走近?
郭子湘心里好笑,却是好整以暇,笑吟吟道:“别忙,待会儿自当教蛇儿出来会客,尤英雄,你急什么?”
论蛇岛这块地方,和凶禽岛倒是大异奇趣,两岛虽同样是树林森郁、草木茂盛之所,地势截然不同。凶禽岛形势陡峻,地多高丘,怪石遮云,而所生的植物也多高大如伞的灌木之属。蛇岛却甚怪,怪在全岛多平旷之地,纵有丘陵。也必矮小,一山青翠,气温阴凉潮湿,但却地形迷诡,九曲十八弯,一入那儿,便会迷途不知往返,加以小|茓特多,那些光皮畜牲,便是据此将息,人们经过,偶不留神,毒蛇便会窜出咬人,使人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儿,故说这儿险恶。
一行三人,展开轻功,迳向前奔,Сhā翼蜈蚣在前,不时回顾冷笑,走了一程,赛刁婵已觉不对劲,但觉当前峦峰重叠,尽是一片矮丘,那些矮丘极其酷肖,几乎无法辨认。回头看时,却是不知来路途径,不由心下一惊。
这时,铁笔书生也觉有异,低声道:“赛前辈,俞老头真行,招呼蛇儿竟招呼得这般干净,一条也没瞧见!”
不错,他俩这刻已深入腹地,这名为蛇岛的地方却不见一蛇,虽明知是蛇帮驱走,不觉也深深佩服这伙人治蛇的本领。
赛刁婵应道:“尤兄弟,这不稀奇,稀奇在别的东西,你有留意那些山头没有?”
铁笔书生一怔,犹未答话,陡听前导的郭子湘冷冷地笑道:“倒是赛女侠好眼力,瞧出咱这地方的奥妙!”
赛刁婵两眉深锁,默然不语,铁笔书生犹未醒悟,问道:“郭大舵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子湘哈哈一笑,叫道:“尤大英雄武功绝世,可惜没有学过阵法!”
“什么阵法?”铁笔书生狐疑满腹道:“是蛇阵吗?哈哈,老夫早经闻名了,此番便是前来领教的啊!”
郭子湘鄙夷地回首一顾,又是冷笑连声,冷然道:“这般小阵你已看不出,还说什么蛇阵,哼,要是碰上蛇阵,你还能逃?”
已而朗声叫道:“尤老儿,本舵主不瞒你说,你所瞧见的山丘道口,便是阵法中的门户,我家俞帮主在此肇创基业之时,已然依山度形,把这一带的山口,改成阵法,我带你们进来那山口,正是阵中的生门!”
Сhā翼蜈蚣说得倒是实话。原来蛇帮帮主火鸦子俞公典,不但善于治蛇,驰誉江湖,且幼得异人传授,娴熟阵法。他初抵蛇岛之时,审势度形,认为这里乃天生一个八阵图,因这里的山丘都是矮小,而且道途错纵,山口繁复,而且每座山都差不多大小,难以记辨,当下,心念怦然一动,决心把这蛇岛弄成一座天然之八阵图。
开帮以后,便亲率帮众,把每座山头加以人工改造,把它修筑得每座都是一般无二,又利用天然山坳,分成“休、伤、生、杜、景、死、惊、开”八个门户,每座门户,驱蛇为聚把守,不论天下本领多高的高手,一入阵中,必难幸免,这就是名驰天下的蛇阵,除了利用的自然形势外,日夕中还驱蛇布阵,一如行兵,端的厉害之极。
按古来“八阵图”说法繁复,“擒兵略篡闻”云:“黄帝按田作八阵法,以破蚩尤,古之名将知此法者惟姜太公、孙武子、韩信、诸葛亮、李靖诸人而已;其名曰:”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阵者‘,则孔明也。“
由此可知,八阵之法初创黄帝,沿缘至诸葛武侯,乃将之发扬光大,俞公典所得阵法,并非以天地风云龙鸟蛇为名,或为后人所托,但也不弱。
闲话休叙,且说郭子湘言语一出,尤赛二人怵然一惊,铁笔书生心下嘀咕,自忖道:“难怪花老儿心悬蛇岛险恶,怕我们有不测,特以猫鹰相赠,看来果真棘手。”
忽地里想起一事来,心念一人,如那人健在无恙,则不惧此阵厉害,此何人也?正是南星元的妻子史三娘。铁笔书生偶然记起,几月前在赤城山山畔与南史二人偕行,路遇蛇帮叛徒李固本,李曾将俞公典平日练蛇地势图交给史三娘,这时正有大用,就可惜不知史三娘存亡消息。李家沟下船之日,他虽亲眼看见南史二人昂步踏上蛇帮那艘华丽大海船,惟此船早为风浪吞噬,雪儿也飘至凶禽岛,生死委实难卜,想到这儿,不由暗自叹息。
转过一条小径,忽然眼前一亮,前面原来是一片空旷平原,远远望去,平原尽处,一列列的楼宇,粉墙绿瓦,气势豪华,楼宇之外,围以短墙,内里修葺了一个大花园,凉亭水阁,雕砌精致,奇花异草遍植,那景致最是宜人。只缘三人此时所走山路较高,故对墙内景物,一览无遗。
赛刁婵心想,这儿大抵是蛇帮总舵了,那些楼宇必是蛇帮帮众所居,俞老儿料也在这儿住宿。
陡听一声惊叫,铁笔书生指手往围墙外那片空旷之地一指,叫道:“赛前辈,你瞧,蛇,大群的蛇,大群的蛇,咦,还有人,给蛇围困在里面……”
方才两人在转弯抹角的山路上走着,地虽高处,山石遮处,看得远处,近处却没法瞧见,这时行来渐近,才能看到当前事物。
赛刁婵放眼前望,心中大震,这下面但见群蛇分成三拔,每拔一重,分三层围困着几个人,黑压压一片,也数不清多少数目,当中被困那拨人,看去为数也不小,约摸在十数以上,赛刁婵一眼便已瞧出,失声道:“赤城山主,唉,他们到了这里啦,却给围在蛇堆里,动弹不得!”
铁笔书生道:“还有呢,你瞧那边,咦,竟是华筵盛张,似在宴客,嗯,上首坐着那老儿,正是俞公典那贼!”
两人一问一对过后,陡见郭子湘行步慢了下来,笑嘻嘻地道:“大惊小怪怎地,我家帮主请客,这些人不识抬举,没福气消受我家帮主招待,只好困在蛇阵里,眼巴巴看我们大吃大喝。”
“喂,尤英雄、赛女侠,你们要吃这一顿,得冲过蛇阵,你们可有这个本领!”
言下意气甚豪,并不把两人瞧在眼里,赛刁婵秀眉一扬,冷笑道:“这般小虫儿,能当得老娘?郭子湘,倒骑驴儿读唱本,走着瞧吧!”
她也已悟到身上怀有异宝,不惧怕蛇儿前来厮缠。铁笔书生豪气顿消,他并非为惧什么蛇阵,而是为当前被困的同道发愁。双眉紧蹙,自语道:“给困在里面便动弹不得,俞公典算是有种!”
郭子湘笑道:“这群家伙困在蛇阵里已经十天了,我家帮主说,要眼看着活活把他们饿死才有趣,也不叫蛇儿把他们咬死,只紧紧困住已够活受罪,哈哈,我家帮主亏他也想得到,天天到蛇阵前来大排筵席,吃吃喝喝,让那群饥渴欲死的家伙,眼巴巴馋嘴无法可想,有趣!”
这其间,三人已然下了山陡,走近那片空旷所在,在那儿的大堆蛇儿,仿佛嗅到有生人到来的气息,纷纷散开,百来条一组,从左右两方蜿蜒疾窜,已是迎了过来。
第十二回壮士一去兮
俞公典在蛇阵围困着靠近短墙的那厢,已瞧见铁笔书生和赛刁婵二人,一直身,遥遥举杯呼道:“尤大英雄,赛女侠,难得两位光临敝帮,幸何如之。来,咱已排下筵席,专候二位前来畅叙。”
又咦了一声道:“赛女侠,不,岳母娘,令媛呢?怎地不一并带她来,女婿想她想得心焦呢!”
语出轻薄,兼以冷讽,赛刁婵目眦欲裂,蓦地里身形一晃,一股劲风已向Сhā翼蜈蚣袭去,她此时悲愤填膺,也顾不了什么礼貌,一出手便用擒拿手去擒郭子湘。
郭子湘武功低微,又冷不及防,那里避得过?唷声一过,已给赛刁婵扣了脉门,动弹不得。
赛刁婵恨恨道:“先把你这贼子废了!”
铁笔书生忙不迭叫道:“赛前辈切勿杀他,这种小人杀了,徒污我手而已。”
赛刁婵杏眼一睁,喝道:“好,就请郭大舵主领路!”
一反手又扣住郭子湘的琵琶骨。郭子湘脸色青白,嘴里倒硬,朗声道:“料你也不敢杀我,没有我你能挡得住群蛇侵袭?”
铁笔书生冷笑一声,一长身竟是朝着群蛇窜来之处迎上。
火鸦子俞公典在远处看着,眼见郭子湘受制于人,却是一点惊慌也没有,在他的心念中,郭子湘被擒几乎是意料中事,只缘倚仗蛇势,料来人也不敢难为他。火鸦子此时已然视尤赛二人为瓮中鳖,阶下囚了。
铁笔书生大毛笔一挥动,宛如万道玄蛇飞舞,闪耀夺目,挟着凌厉劲风,已然冲到当地,正与蛇阵对峙着。那争成两拨,按着行兵阵法,疾徐有序地窜来蛇群,还未及接触,忽地里纷然倒退,似已嗅到铁笔书生身上那股令他们畏惧的异味,兀是不敢近前。
其中是更有十来条倒霉的走得急些的光皮畜牲,这刻已一给铁笔书生的笔劲,震得肢断身折,暴毙当堂。
陡听一阵咤咤鹰噪之声,发自铁笔书生腰际,原来他半腰里正拴上一个笼子,里面囚着凶禽岛花妖所赠那硕大无朋的猫鹰。但见那两头扁毛畜牲嘶鸣之余,更是发力撕抓笼柱,恨不得立即越界而出。猫鹰这种禽鸟,本是天生蛇儿克星,其赋性也极爱啄食蛇肉,越毒的蛇儿,见了它越怕,难怪这两头扁毛畜牲乍见群蛇,已然喜怒交并,几番挣扎,好待去对付当前这些光皮畜牲了。
有此两头猫鹰壮壮声势,蛇儿见了,益是胆落,本来井井有序,依次递攻的蛇阵,这时已渐见紊乱,铁笔书生心下大亮,胆气陡豪,一长身已然奔到,更是奋力扑击,毫不放松,看了已是冲到三层蛇阵中之外围了。
正自得意的俞公典,忽瞥群蛇不战而走,纷纷落荒乱窜,登时变了颜色,急急站起身来,待要挪步而前,与来人对话。
此际铁笔书生手中兵刃,上下舞动,矫若游龙,捷如飞电,交织成一大片光网,笔锋所触,劲风所及,当者辟易,蛇儿无不肢折身断,惨毙当堂,也不知有多少已然伤在铁笔书生手里。看看第一层蛇阵已是给他闯下,余下两层的那些光皮畜牲,初时犹昂头吐舌,赶出应援,及至嗅到铁笔书生身上所发那阵阵奇臭,和见了拴在腰标那对咤咤嘶鸣的巨大猫鹰,不由吱吱杂作,连连疾退。
陡听阵阵欢呼,被困在蛇阵底层的赤城山聚义群雄,此刻已然见到铁笔书生神勇万分,硬拼硬闯,背后跟着一人,肋下挟着的正是Сhā翼蜈蚣。
铁笔书生一马当前,赛刁婵亦步亦趋,只缘两人身上俱怀异珍蛇药,所以闯来如入无蛇之域。
赤城山主首先大叫起来,嚷道:“尤老弟,你也来了,妙啊,咱们合力闯出去!”
群雄随声呐喊,如同平空里起了一阵焦雷。
欢呼之声一过,但见俞公典把牙一咬,挺身行了下来,火鸦子一离席,座中各人也纷纷起立,紧随在后。这拨人的来头可不小,计有蛇帮内三堂香主小青蛇翦英奇、怨蟒田盛、白花蛇白振等三名高手;外五堂香主天突锷龙范式昌、草上遁方仁勇、云掌贺中牟、双钩沈光汉、神拳廖柏坚等五人,还有分驻各地的舵主二十八人,俱是时下江湖上成名人物,以及大伙二流高手,合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之谱,其中以内三堂三名香主武功最高,比起帮主俞公典,只是略逊一筹而已。
除了蛇帮中人外,江湖上负有盛誉的人物也复不少,如龙蜃帮帮主唐凌宣,和他手下的二位香主神鞭谷直,花刀王大昆,崂山双杰任鹏、任鲲兄弟两人,都是武林中一流好手,这次俱来参与俞公典纳妾盛会。
更有一个白发如霜的老太婆和一名中年道姑,说起这两人,实在非同小可,老太婆为武林中一派宗主,正是后来在江湖上闯出大大万儿赤炼人魔的祖师,莽苍山太真剑法一脉的开宗祖傅白慈;那中年的道姑,不消说,自是白慈的唯一徒弟,赤炼人魔的师傅真妙师太了。
这些人物,都是应邀前来,蛇帮既拥有许多高手,声势自是不弱。这其间,铁笔书生还没有闯入第三层蛇阵,陡见火鸦子,满脸焦惶神色,推座而起,率众而至。心下自忖道:“这场大厮杀,看来是难免的了!”
陡然间,俞公典仰天长啸一声,这啸声可也怪极了,直似虫鸣蛇嘶,吱吱作响。铁笔书生一楞,但见团团围困,密如铁桶的蛇群,已然纷纷列队疾退,才一转瞬,已全窜入石隙,踪影俱渺,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草场。
铁笔书生心知蛇儿骤退,这是火鸦子发布命令,料他爱护群蛇,诚恐多伤在自己手里,所以出此。
这时,赤城山主和紫府宫诸高手,眼见解围,各各精神陡长,只略一晃身,已然和铁笔书生与赛刁婵会合一起。
赤城山主欣然呼道:“尤老弟,真有你的,咱们十几条命全亏你救出!”
铁笔书生紧执老人的手,情形倍显亲切,边摇边道:“说那里话,兄台有难,为弟哪敢不尽力而赴!”
唐古拉铁Сhā口道:“怪啊!尤前辈哪来这么大的能耐,似这般厉害的蛇阵,那些歹毒的蛇儿,见了你直如耗子见猫,走避不迭?”
铁笔书生笑道:“我有蛇药,蛇儿哪能不怕?”
赤城山主奇道:“若说蛇药,我们各人身上多的是,且属天下有名的,都是自擅弄蛇的人买来,怎地那些光皮畜牲不怕咱们?光怕你的,是什么蛇药这等厉害!”
不错,各人至此之前,莫不备有天下有名蛇药,盖因明白知前往之处,乃是天下最多毒蛇的地方,不备这东西,岂能应敌?但各人虽有了这种克制的东西,可怪的蛇儿偏不怕,致绐围困下去。
这个念头,俞公典也有同感,在先,他乍见铁笔书生声势汹汹,如入无蛇之境,复见蛇儿纷纷溃退,心知不妙,料当前此人,身上必怀异宝,不由嘀咕起来:“天下有名蛇药虽多,却不能克制岛上毒蛇,怎地此人所向披靡,岂不甚怪?”
要知蛇帮素日里训练蛇群,除教以布阵攻敌困敌外,还用了天下有名解毒蛇药,杂以硫磺,天天烧出浓烟,把蛇群来薰,日子久了,群蛇体内产生了抗毒能力,习惯了所以不惧。
俞公典惊疑之下,急率众赶前,定睛细看,忽见来人腰际挟着一个笼子,不看犹可,一看不由失色,猫鹰此物,乃蛇儿克星,当然比蛇药更为厉害,但也非小小两头猫鹰便能使火鸦子失色,而是一睹此物,便联想起住在凶禽岛上的花妖,若是花妖偕同对方抵此,再厉害的蛇阵也是徒然。同时心中恍然,铁笔书生身上所怀异宝,必是自凶禽岛带来的“龟凤三灵丹”无疑。故此急急发出召蛇讯号,撤去蛇阵。
且说赤城山主问话才落,陡见对方大伙,已然走近。为首一人,五旬过外,生得躯体痴肥,五短身材,衣服丽都,锦袍玉带,一脸狡狯颜色,腰间Сhā上一对打|茓针,双眸精光四溢,自外表看去,可知是个内家高手,善打|茓道名家,来人正是名震江湖、蛇帮帮主,绰号火鸦子的俞公典。
俞公典一到当地,遥遥拱手,朗声长笑,说道:“久仰尤大英雄威名,武功绝世,奈何缘悭,今日始得识荆,幸何如之。足下身手,果是所传不虚。在下孤悬海涨外,与诸位并无过节,未卜今天纠党前来,用意却待怎地?”
铁笔书生剑眉一扬,哼的一声,冷冷地道:“俞大帮主的话倒说得好听,不知秦吟草秦老英雄与贵帮又是有何深仇大恨,竟至幽囚其后人,百般折磨,势欲绝人之嗣,这个道理,老夫倒要请教请教!”
俞公典登时变了颜色,嘿嘿冷笑过后,怪叫道:“这般说来,各位高贤,此来是要替秦家挑下梁子啦!”
忽地里,但听一声暴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似你这般人面兽心之人,杀你岂用问甚因由!”众人一看,此人乃是紫府宫中高手追风神叟唐古拉喀木登,不由齐齐喝了一声:“唐古大侠说的是!”
俞公典脸色一阵泛青,一阵泛白,气往上冲,哇然怪叫:“你们要怎样诛老子,只受画出道儿来!”
火鸦子的话才已,忽叫一阵幽幽啜泣之声,因风传送,那声音乃是出自一个少女之口,哭声中夹杂着一把男声,似在劝慰。铁笔书生眉紧锁,回眸一顾,心下一酸,两人不是秦瑜和唐古拉铁这对苦命鸳鸯,还有谁来?心知必是秦瑜听了他的言语,感触前尘往事,哭了起来。
铁笔书生皱皱眉,把手向秦瑜一指,振嗓呼道:“俞公典,你也不睁眼看看当前这姑娘的模样,你当真是个狼心狗肺歹毒的小人!”
说着,竟自洒下数点英雄热泪。俞公典早已瞧见秦瑜,心中正自奇诧,原来当前这秦瑜,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颜容憔悴,面色青白,恹恹然一望宛似将死之人,斯时,俞公典就曾想道:“怪啊!他们带一个快要死的女娃儿来怎地,这般形容,难道也会打架?”
这刻,给铁笔书生一吆喝,不禁怔了一怔,反问道:“这位姑娘与在下有甚关系?她这个模样儿,又不是我害了她……”
言语未下,陡听铁笔书生一声断喝:“哼?这姑娘正是你所害的苦主,今日冤有头来债有主,她来索命了。”
俞公典楞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却不道破,假惺惺地道:“尤大英雄,在下与这位姑娘素未谋面,你这话怎讲!”语时,打了一下眼色给后边各人,霎忽之间,众人散了开去,各站好了方位,以待厮杀。
铁笔书生切齿叫道:“俞老头,你还装什么蒜,当前这姑娘,正是秦老英雄的千金,是你这趟梁子的主儿,今日正冲着你来,你纳命好啦!”
蓦地,眼前人影一晃,已然见一条瘦小影子,飞落当前,双掌一抖,劈头便向俞公典打去,口中娇声叱道:“这般禽兽,与他废话做甚?”
打出的招式,竟是劈空掌中的“推窗窥月”劲道十足,飒风阵阵,俞公典略一欠身,已然避过,口里道:“原来是秦姑娘驾到了,在下失敬,失敬!”
铁笔书生暗吃一惊,这老儿不愧为一帮之主,功力果然不弱,只缘俞公典一闪之际,形同欠身作礼,实乃卸去来袭掌劲,因此铁笔书生暗暗赞叹。
秦瑜双掌落空,倏地一折腰,凌空飞起,涕泪披面,哀然呼道:“俞老贼,我今天与你拼了!”声到掌到,兜头便向俞公典劈来。
俞公典心中微微有气,只因自己是武林前辈身份,不欲在许多人之前去斗一个后辈少女,又是一个龙绕步,往后一卸,口中却笑道:“秦姑娘有话好说,别动粗,要不然,人家要说老夫欺负一个小辈啦!”
语带讽刺,已然暗示不屑在跟她这小辈厮缠,秦瑜这时已豁出性命,哪管这些,掌风飒枫,连环抽击,霎忽之际,已递下十来招,饶她掌势虽快,却连俞公典的衣角世没捞着。
陡然间,各人耳畔响起了一声声清晰话语,那几句话说得很轻,但却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声音道:“一颗萝匐一头葱,要比剑大家说清楚,随时奉陪,这般瞎打,太不成话啦!”
群雄心中一震,忽展眼,原来这几句乃发自白慈老妇,不由各各变了颜色,白慈在众人中辈份最尊,与唐古拉喀木登同辈,比赤城山主还要高上半辈,所以功力之深,也是各人之冠。
白慈老妇语讫,左掌微吐,扬空一推,这时,秦瑜正使到劈空掌中的“双鲸吸川”一式,忽觉身形疾往后卸,竟如断线纸鸢,给震上半空,落下来时,不偏不倚,跌进唐古拉铁怀里。
蛇帮这边的人,见白慈露了这一手,都不禁齐声喝了个满堂彩。俞公典更是有恃无恐。益发得意忘形,阴恻恻地一笑道:“秦姑娘何必心急,要斗,歇回儿我老头自陪你斗个畅快!”
语出无赖,轻薄相毕呈,群雄目眦欲裂,各各怒睁双眼,瞪视了俞公典一下。白慈察颜辨色,心中不由微微一震,尖嗓叫道:“列位都是武林中成名人物,要比划自当依照武林规矩,逐一比下去,好歹定个惩罚办法,输的一方自要接受,不容反悔,才是道理!”
白慈把话一说完,竟是宾实夺主,代俞公典招呼客人,一叠连声笑道:“请到这边来,畅饮三杯,再定比划之法!”
俞公典设筵并非待客,旨在折磨群雄,不料蛇阵教铁笔书生一冲便破,听了白慈言语,心中虽有不愿,及见她荦荦大度,自己毕竟是一帮之主,怎好贻笑大方,因也勉强含笑,帮着口请群雄到那边就席。
筵席设在场中之南,南向正是一个精致花圃,圃内一座广亭,广亭之内,乃是白慈招呼群雄之所。群雄到得亭内,各依辈分,序齿坐下,一时间,数十人济了一堂,倒也热闹非常,设若不是鸿门宴,则这刻气氛,定当高兴无比,莫非各人心中忐忑不安,是以空气肃穆可怖。
群雄各怀戒备,不敢豪饮大飨,酒过三巡,俞公典站了起来,向四周先来一个抱拳致礼,然后朗声说道:“敝帮僻处海外,今日得中土诸高贤莅临,蓬荜生辉,在下私心也窃荣幸。不过中土高贤此来,乃为挑起早年本帮原与秦吟草梁子,是冲着咱蛇帮来的,不管当年谁是谁非,这椿过节,要在今天了结,已无疑问,敝帮虽无藉藉之名,但决不能坐待人家欺凌,寻上门来。座上诸君,除本帮兄弟外,是友好的,也请一并相助一臂之力,以御外侮!”
话倒说得侃侃落落,意气甚豪。铁笔书生为人性子最烈,这时,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俞帮主,你可知咱们此来之意?”
俞公典瞪目道:“早不是说过么?”
铁笔书生道:“咱非是一定要挑什么梁子,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等此来,只为索还秦亮那孩子,俞老儿,孩子何辜,你也不该太狠心把他千般折磨,想当年足下与秦老英雄所谓过节,不过一掌之恨,今天却要人家绝嗣断后,这事说不过去吧?如果足下能幡然改图,此后不再作恶,交还秦亮,咱也不想动这场干戈!”
俞公典犹未答话,忽听席上一人,吭声叫道:“这怎么行,尤兄弟,还有老娘与俞老贼的帐未算,我要向他索还女儿!”
此语一出,蛇帮中人,齐吃一惊,但见上首席上,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妇,那几句话,正是出自这老妇之口,不消说,此人乃雪儿之娘、南星元之庶母赛刁婵是也。
俞公典心中一震,细视了赛刁婵一眼,瞪目问道:“老前辈何人?”他这时犹不知此人为赛刁婵,只缘生平好色,种下不少孽因,结了太多仇家,故一时弄不清白。
赛刁婵笑道:“好女婿,你不认丈母娘啦!”
俞公典心底一亮,笑道:“原来是赛前辈驾到,在下倒是失迎了。赛前辈,令缓并无来过敝帮,在下怎生还你!”语时微微颤抖,他震于赛刁婵威名,心中倒甚忌惮,前此在李家沟时,已试过她女儿的本领,女儿尚且不凡,况其母耶?
嘿嘿连声冷笑一过,赛刁婵道:“你倒推得干净,李家沟毒害我女,又迫随船来此成婚,枉你一把年纪,江湖上成名人物,恁地如斯无耻!目今我女葬身大海,惨遭波臣所召,这等因果,孰令致之?”
赛刁婵故意不说出雪儿身在凶禽岛上,直要向他索女,看他怎生应付。
俞公典吃了一惊,自忖道:“这婆子果然神通广大,雪儿那丫头中了蛇毒一节,其事本属秘密,且雪儿此刻已然葬身大海,怎地这婆子却全知去?”
惟这魔头一生最工心计,眼珠乍转,已然明白过来,故意笑道:“在下与雪儿之交,自非泛泛,此次良缘缔结,也是出自双方情愿,我疼爱她尚且不及,况用蛇毒相害?赛前辈,你想到哪儿去了,别听了谣言,中人家离间之计啦!”
他这几句话,意在试探赛刁婵口风,他心中已起疑窦,蠡测雪儿可能遇救,且曾与娘亲相会,要不然,赛刁婵决不会把这件事秘密知去。固自思道:“也罢,我且敷衍着她,待会儿设计把他们大伙擒了,再慢慢迫问那婆子,看她女儿此刻究竟藏身何许?”
赛刁婵闻言,杏眼圆睁,坚眉大叫道:“你这贼还敢狡赖,不用蛇毒迫着我女,她焉肯答应,焉肯乖乖趁你的船准备来此,你这贼,唉,好歹毒的火鸦子啊!”
俞公典怦然心动,皱皱眉曼声道:“赛前辈休急,且听在下一言说去。似你这般口说无凭,又怎硬指在下干了这泯灭天良之事,这岂不太冤枉了么?可惜的是雪儿福薄,死于非命,不然,咱就有了对证!”
又是一番刺探,这魔头也忒机伶,旁敲侧击,务要使计挤出赛刁婵的实话来。
赛刁婵果然中计,但见她悲愤填膺,竟是乱了步骤,失声叫道:“雪儿没有死,雪儿没有死!你可别嚼舌头诅咒她!”
俞公典脸上现出一丝丝得意的奸笑来,心想:“果是不出我之所料!”随口叫道:“雪儿既没死去,哈哈,你做娘的也该把她带来见我,以践前盟才是,我不责你,你倒怪起我啦,哈哈,她现在什么地方,快教她来与我相会!”
“你不必转什么歹毒念头啦,俞老贼,雪儿现在凶禽岛,你可有胆量上那儿要人?”赛刁婵力嘶声竭,脱口叫着。
一提起凶禽岛,俞公典登时汗流浃背,颜色大变。忽地里眼珠子又是一转,肚里道:“不对,这婆子撒谎唬我!”当下,嗫嚅道:“我不信,凶禽岛主最恨女人,像雪儿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如碰上了他老人家,安有放过之理?赛刁婵你这番鬼话,在骗谁来?”
说到这儿,忽听鹰鸣之声,起自座中,俞公典心下一震,已见铁笔书生把腰间拴着的笼子解下,高高举起,叫道:“俞老头,这是什么?谁在骗你,凶禽岛主花老前辈正是咱们的朋友,雪儿怎么不能寄居他那岛上?”
俞公典蓦地一悟,暗里叫道:“对啊!我怎这般糊涂,他们要不到过凶禽岛,何来这对扁毛畜牲,更有何能破我蛇阵,看来尤老儿赛老妇的话不假!”双眉一蹙,举目环顾场中,但见自己这边高手如云,自忖即使花妖亲自前来,又何足畏!
一念及此,俞公典心胆又豪了起来,正自琢磨对付之法,猛可里,坐在首席上那白发老妇,手中拐杖一顿,又开腔啦。她道:“是是非非,徒逞口舌何益,要斗就划出道儿来!”
群雄中以赤城山主为首,这时,但见老人慢慢自席上站起,向白慈拱手道:“白前辈,就请你代为把道儿划出,咱自敬遵台命!”
白慈一回头,问火鸦子道:“公典,你说该怎样斗法?”
俞公典想了想,说道:“各派一个高手下场,那一方输了,便替换一人下场,直到那一方没人派出,胜败岂不就分出了!”
赤城山主一听,暗骂一下:“好歹毒的火鸦子,谁不知道你要倚多为胜!”原来俞公典的主意打得不错,他这边高手足有百数,对方充其量不过寥寥十几人,以百数敌十数,即使不能立即取胜,累也累死对方,何况己方尚有这位武林顶尖儿人物白慈老妇,和大伙歹毒无比的蛇儿呢!
赤城山主尚未开口,但听白慈叫道:“公典,这样比法不公道,咱这边人多,他们人寡,咱即胜之不武,这样吧,待老娘给你出个主意吧!”
当下,白慈说出了比划道儿,教俞公典在己方挑出与对方同等人数的十几个高手来,然后以一对一较量下去。俞公典心中虽有不愿,只是不好意思拂逆老妇主意,即席便挑了内外八堂香主,及请龙蜃帮帮主唐凌宣、神鞭谷直、花刀王大昆、崂山双杰任鹏、任鲲昆仲,白慈师徒二人助拳。
道儿已然划出,打第一场的是由小青蛇翦奇英与群雄中的秦瑜对垒,秦瑜辈分最低,也宜最先出手。这时场中鸦雀无声,翦英奇抱拳环顾施礼毕,只一跃,便已飞出筵前广亭之外旷场,秦瑜身形乍动,忽觉衣角给人扯了一把,急展眼顾视时,牵她衣角的人乃是唐古拉铁。唐古拉铁低低叮咛道:“妹妹小心!用劈空掌制敌。”
秦瑜会意,身形一抖,袍袖飘飘,已落在翦英奇之前,翦英奇是蛇帮中有名外家高手,但看他双臂棱棱虬结,一举拳,骨胳弄得格格作响,秦瑜视若无睹,娇声叫道:“翦香主,请进招!”
翦奇英拱手道:“姑娘留神,我来了!”一翻身双拳横撞,出手便是“倒撞金钟”,这一招正是外家拳中的精妙招数,秦瑜娇躯一扭,斜斜闪过,翦奇英见一招落空,第二招又到,上捣秦瑜上颚,下扫她的胸臆。秦瑜心中微微一气,暗骂道:“好无礼的狗贼!”这回她却不躲不闪,待得翦英奇双拳一到,陡地一旋身,双掌陡发,登时劲风疾扑,还未接实,翦奇英已觉双臂一麻,身子不由自主往后疾退。说时迟,那时快,秦瑜劈空掌迫退来敌,得理不饶人,一长身已到翦英奇之前,两掌聚劲,又遥击了两下,这两掌正是秦家独门绝招,劈空拳中的“推窗窥月”和“双鲸吸川”两精妙招数,翦奇英垂败之际,怎能抵挡?
陡然间,眼前人影一闪,一个穿玄衣老者已然飞到场中,只一出手,便把秦瑜击来劲道消解于无形,秦瑜吃了一惊,止步扬声,那老者哈哈一笑道:“算了吧,这场翦香主栽了!”
秦瑜叫道:“老前辈何人?”
玄衣老者不屑地道:“你配问我?告诉你,龙蜃帮帮主唐凌宣便是老夫,小丫头,快退回去,换别人来!”
原来各人在席中注视斗场,方才见到翦英奇在危急之时,俞公典本待亲自出手拯救自己手下,却给唐凌宣劝下。
唐凌宣道:“俞帮主休息,你为此间主人,哪可随便下场,我是客,给你解这场困!”说着身随掌发,只一晃已到当场,救下翦英奇。翦英奇面红过耳,呐呐尴尬退下。
唐凌宣的话才毕,只听秦瑜高声叱道:“何物老贼,敢于口出狂言,姑娘便斗你一斗!”
秦瑜盛怒之下,那顾厉害,唐凌宣眉毛一扬,狞笑道:“你当真不怕死?”其实,他的身份乃一帮主,委实不愿去和一个无知的小女孩打架!一转腔,冷冷地朝群雄席上挑战道:“座上多位还不出手,难道要这小丫头出丑?”
赤城山主遥遥呼道:“瑜儿还不快些回来,你有何持何能,要与唐帮主较量,待老夫替你接这场!”语讫便待下场,却给铁笔书生一把抓住,铁笔书生道:“兄台定我方主帅,怎好轻动,唐老儿不过江湖上二流货色,何必老兄亲自下场!”
蓦地里,群雄席上已见一人下场,这人头戴头巾,分明不是中原打扮,年纪很轻,一到场中,便劝道:“瑜妹且回,待我唐古拉铁陪唐帮主走一遭!”
唐凌宣心中一震,注视了唐古拉铁一眼道:“足下是紫府宫中的什么人?紫府魔君和足下有何渊源!”
唐古拉铁慢吞吞地笑道:“在下是紫府宫第十二代传人,紫府魔君正是在下师兄,唐帮主有何见教?”
唐凌宣心知当前这人,武功非那小女孩可比,既已下场,势难临阵退缩,咬一咬牙,强笑道:“名门子弟,老夫幸会了,便请亮招!”
唐古拉铁大袖一拂,登时化为千百袖影,闪闪而动,把唐凌宣映得眼花缭乱。唐古拉铁笑道:“强宾不压主,还是请帮主赐教!”
唐凌宣的武功在俞公典之下,乍见对方袖影闪动,已知这乃名震湖海紫府门独秘的八手神功,心中不禁悸然,欲待认栽罢斗,又于颜面无光,正踌躇间,忽听席上的俞公典叫道:“唐帮主你是客,往后倚臂正多,这一场,留下小弟陪唐公子玩几手好了!”
声到人到,已然跃到当场,唐凌宣巴不得俞公典有此一呼,搭讪道:“也罢,这场就让你老兄,下一场老夫可不让啦!”语毕,尴尬退回席上。
俞公典非是不知当前对手厉害,只缘自己身为此间主人,估道唐凌宣必非此人对手,让他斗下去势必丢人当堂,再看席间武功最强的崂山双杰,却都端然不动,只好硬着头皮,下去接这一场。
当下,俞公典自身上拔出两杆打|茓针来,拱手施礼道:“名门子弟果是不凡,老夫有幸了。唐公子你用什么兵刃?”
两手一扬,一对打|茓针呼的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回旋,又道:“老夫便用这对家伙领教!”
唐古拉铁笑道:“在下生平不带什么兵刃,便用空手领教俞帮主几招,来,请亮式!”
俞公典冷笑一声,身形一转,双针齐举,上打太阳,下点俞气,一招两式,便向唐古拉铁扎到,端的快捷绝伦,不愧名家风范。
唐古拉铁长笑一声,脚下三爻六变,身形也不见怎样挪动,已然闪了过去。俞公典吃了一惊,自忖道:“江湖上人道紫府轻功,独步天下,果然不虚!”心里想着,手底也不缓,一对打|茓针上下翻飞,直似游龙戏珠,映起了一片针影,招招朝着唐古拉铁身上三十六要|茓打去。唐古拉铁身形连连幌动,只顾躲闪,却不还手,饶那火鸦子是江湖上一流打|茓名家,却是连唐古拉铁的衣角也没捞到。
斗到分际,唐古拉铁又是仰天一声长笑,笑声嘹亮,响遏行云,他显然故示功力,教对方知道厉害,俞公典乍闻笑声,不由怔了怔,招式还未赓续递出,唐古拉铁已然出手回击,但见他大袖一动,百影俱动,俞公典忽瞥眼前一片袖影如山,直投过来,心中一惊,双针疾然一撒,便待翻身闪过,哪里来得及,只觉对方一双袖尖,如钢锥般地已钉在自己身上三十六道大|茓之上,只要稍一动弹,便要给对方袖襟抹到,不禁惊得冷汗直淌,不由万念俱灰,闭目待死。
久久,对方劲道未退,却没有拂他|茓道,心中一异,张眸看时,但是唐古拉铁身法倏转,那对袖子仍化为千百只,袖尖对准他三十六道|茓飘忽,只是没有下杀手而已。俞公典受辱不过,不由嘶声骂道:“紫府宫的狗盗,你把老子杀了吧!谅你也难逃出这岛。”蓦地嗫唇一啸,蛇群闻声自各处|茓洞猛然窜出,瞬眼间已黑压压一片,围拢上来。
座上的铁笔书生料不到火鸦子临危时又叫出他的孩子们来助阵,急向赛刁婵打了个眼色,齐齐向场中扑去,群雄中也只有他俩才能克得毒蛇。两人身形才动,已然见跟前有人拦住,一共四个人,男女各半,两人定睛细看,才知是白慈师徒和崂山双杰。赛刁婵双掌一错,喝道:“白老妖妇,别人怕你,我赛刁婵可不惧,还不躲开要讨死么?”
铁笔书生也大毛笔一挺,便待敌住崂山双杰。但听白慈老妇铁拐顿地一挫,怪眼一翻,叫道:“你们想群殴么?好不要脸,全不守信!”
这其间,席上双方高手纷纷离座,群殴之势已成。蛇群也越拢越近,只待主人再下命令,势必窜前群噬唐古拉铁。
正僵持间,唐古拉铁的袖尖仍然不离俞公典|茓道,俞公典为惜残命,也不敢冒昧命蛇前窜。这边群雄与蛇帮高手已斗将起来。赛刁婵和白慈二人功力悉敌,正自酣斗,白慈一手天魔杖法使得呼呼风响,赛刁婵的排山掌劲道也是凌厉骇人,这时的白慈,太真剑法又未练成,故舍剑用杖;铁笔书生与老人功力虽高,无奈对方人众,一时也没法取胜;唐古拉喀木登则率领秦瑜及一众紫府宫高手,和唐凌宣及其手下二人,以至其他高手数十人混战在一起,一时杀声震野,哀号嗥啼不绝于耳,紫府宫高手如虎入羊群,只展眼之际,已把蛇帮高手杀伤一半。
倒在地上的火鸦子俞公典,仰视场中,五内欲裂,自己又困在唐古拉铁袖尖之下,动弹不已。忽地把心一横,嗫唇又是一啸,蛇儿再度迫近。
唐古拉铁眉一扬,怒喝道:“火鸦子,你当真要找死?”横里一袖,便向俞公典要|茓戮去。陡觉袖劲一轻,失了准头,百忙中回顾一看,但见白慈老妇手中杖影如山,已直投过来,自己袖尖原来便是给这老妇的杖风震歪的,心中也微微一惊,不敢怠慢,脚三爻只变,已然闪过一旁。
白慈铁杖落空,去势未裹,却向俞公典身上砸去,险些把俞公典误杀。幸亏唐古拉铁八手神功的袖招一撒,俞公典已瞧得真切,不由大喜过望,托地一翻腾,便已窜起,才直身时,已觉肩际一阵热辣辣的飒风扑到,陡地舍命向外围一跳,此时老妇人的铁杖已然扫到,这才堪堪避过。
俞公典一脱掌握,又是声声怪啸,形势顿时改观,俞公典嗾蛇助战,果收了效,群雄除铁笔书生与赛刁婵外,其余的都莫奈何蛇儿,只缘蛇群太多,杀不胜杀,且斗且退,不消片刻,已给缩在一个小圈子里。欲知这一场邪正大决斗结果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第十三回花妖逢旧侣
铁笔书生心下大震,招呼赛刁婵一声,便待退下驱蛇,却又给白慈师徒及崂山双杰苦苦缠住,进退维谷。俞公典才看清楚,已然得意万分,也懒去跟群雄拼命,自顾跳上一处陡坡,呵呵朗笑,戟指骂道:“好不自量的狗盗,不给点厉害你们瞧,还道我蛇帮可欺!”
正得意忘形间,陡听半空里传来阵阵咤咤鹰鸣之声,俞公典举头一瞥,不由面如死灰,颤栗不已。但见半空中像涌起了一朵大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大群猫鹰,只见黑压压一片,也不知多少数目。
又见海际不远处,三人乘舟而来,其快如飞,为首一人,身衣树叶,形同野人,肩膊上企立两头硕大无朋的扁毛畜牲,那人不是花妖还有谁来?花妖背后,站着两人,却是一男一女,脸上全部戴着面具。
群蛇本来已将赤城山聚义群雄紧束在场中,成为一个小圈子,再过片刻,群雄便要血染黄沙,命丧蛇口,说巧得巧,正在危急之际,天外却飞来一大群毒蛇克星的猫鹰,正好解了这场困厄!
话说鹰群适时赶到,并非无因,话说回头,方才秦瑜下场斗小青蛇翦英奇之际,铁笔书生早已料到这场大厮杀是免不了的,及至权衡敌我形势,心下一琢磨,心知道这场仗难打得很,对俞公典手下毒蛇,益发忌惮,因想要解这困厄,除非花妖率那群扁毛畜牲前来应援,才有可为,故悄悄把笼子放开,让两头猫鹰回凶禽岛报讯去。这两头扁毛畜牲乃是花妖亲手训练出来的,一脱牢笼,自然不会久事勾留,不消盏茶光景,已到它们主人跟前,花妖一见,已明白铁笔书生在蛇岛遭了危险,乃率领另外一男一女,浮木驶气赶下。话休絮烦,且说群蛇乍闻鹰鸣,顿时瘫软无力,局缩一团,这一来,群雄之围一解,人人精神陡振,奋身和蛇帮中高手拼命打斗,希图突出重围。
眨眼之际,大群猫鹰已然飞到岛上,蛇群吱吱哀鸣,四处乱窜,有的经已躲入老巢洞|茓;有的慌不择径,反而往海滩闯去送死;有的已慌到瘫痪麻木,动弹不得,等候那些扁毛畜牲啄食。不一刻间,使江湖闻名胆落的蛇阵,已然土崩鱼烂,溃不成阵了。
果然,猫鹰一临岛上,毫不客气,见蛇便啄,或者抓起,飞得高高掷下,全都给扔到大海中,可怪的是没有一条落在地上,只不过半顿饭光景,全岛空荡荡,已无半条光皮畜牲在地面爬动。
这其间,群雄与蛇帮中人打斗正烈,蛇帮中人死伤不计其数,二十八名舵主扫数给群雄打死,无一幸免,八名香主也已五人受了重伤,剩下来的,只有作为客人的白慈师徒崂山双杰,唐帮主及其手下三人苦苦支撑残局,同时,蛇帮帮众,多已偷偷驾舟出海逃命而去,一时间,零落惨淡之局,显呈眼前。
俞公典此刻还站在陡壁上向海面远眺,一见这情景,面如死灰,高声叫道:“双方休斗,我俞某认栽了。”他明白斗下去未必能制伏群雄,已方已伤亡殆尽,对方犹毫无损伤,况且那魔头在海面上,顷刻便到,如不琢磨出一个妥协之策,势必玉石俱焚,目前只有忍辱负重,待回长白求救于阴阳门二老怪,此仇才能报得!
这时,白慈老妇正与赛刁婵斗得难分难解,陡闻呼叫,赛刁婵掌劲一聚,望空倏击,便把白慈递来那招“横扫千军”
击歪,跳出圈子,遥遥呼道:“火鸦子,你肯认输了?”白慈见俞公典已认栽,也不便再斗,颓然收招,站在一旁发呆。
群雄与唐凌宣和崂山双杰也都听见俞公典的哀鸣,不由各各依言住手罢斗,看看火鸦子如何善后。各人战斗一歇,赤城山主以群雄之首身份向俞公典问道:“俞帮主,你当真不斗啦?”
俞公典点点头,一张胖脸,涨得如猪肝般紫瘀难看,却不做声。赤城山主又道:“你要不斗也行,须依老夫言语!”俞公典忙问什么言语?赤城老人道:“一要交出活的秦亮;二要当场设祭秦吟草老英雄,要你落落认错;三把岛上建设烧毁,以后不许你再在岛上经营,也不许你在干什么地主作恶,还有,一生不许弄蛇,你能答应吗?”
这三个条件除放还秦亮外,全是难题,俞公典以一帮之主,落得今日受了这般折辱,虽生不如死,心中哀愤交并,颤声呼道:“气杀我了,赤城老儿,你当真不放过我?要把我折辱致死!”
赤城山主笑道:“你这人死有余辜,老夫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杀你已算你走运,受些折辱算什么事?”
俞公典两眸喷火,看看又要再拼,唐凌宣一看不对劲,唐老儿在诸人中,只堪敌一秦瑜,功力较浅,知道再斗下去,势必为蛇帮殃及池鱼,赶忙挪身至到了俞公典身畔,低低呼道:“俞老兄,凡事想清楚点才好!”
俞公典气得近乎发狂,叫道:“这般折辱,我火鸦子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上行走,死去也罢!”
唐凌宣皱皱眉正待再劝,陡见海滩上三条人影,旋风般地卷来当地,还未来及瞬眼,来人已到,为首一人简直是个野人,唐老儿一瞥眼,早已吓得膝头打抖,脚软难企。
群雄中却有人高声欢呼:“花老前辈来啦,花老前辈来啦!俞老儿,你还逞什么强?”喊话的人正是铁笔书生,方才他因应付强敌,对海上三人,浑然无觉,乃至顶上鹰鸣噪急,心中怦然一动,蛇群一溃,已然瞧料几分,此刻花妖偕同二人一到,他怎能不高声欢叫呢?
俞公典本已气得哇哇怪叫,见花妖一到,冷了半截,兀是缄口不语,自顾战栗当地。
花妖率同二人,一履场中,怪脾气未改,铁笔书生虽朝他遥遥施礼,他连眼尾也不去瞧他。怪眼忽地一翻,喝问蛇帮这边的人道:“谁要死去?老子送他一程!”
蛇帮中人噤若寒蝉,独有一人只闻花妖之名,兀未见过其人本领,挺身而出,铁拐往地上一顿,冷冷道:“花妖,咱的事要你这魔头来管?”
花妖一旋头,四眼交投中,不由各自楞然当地。良久,花妖仰天杰杰怪笑,其声凄厉,似蕴藏下万种愁怨,千般愤恨。
笑声才罢,但听花妖叫道:“好啊,你这贱人当年原来装死,老子今天可要报却仇冤了!”
众人不由一愕,兀是不知花妖与白慈有何孽债,铁笔书生在凶禽岛上曾听花妖自述身世,闻得他这一叫,心头不由一颤,想道:“白慈莫非便是当年花老前辈的师妹,那歹毒无伦的妇人,不对,花老前辈明明说过她已给其击毙,怎地还能生存世上?”
不错,铁笔书生猜的对,白慈正是花妖当年天涯追踪的恋人,这里有段因由,当年花妖踏遍天涯,终遂所愿,寻到他的情人和情敌,在拼斗中,先把他的情敌杀了,再击师妹时,只缘心中有一股爱惜之意在,虽中要害,出手却是不重,他的情人给击倒地上,口吐鲜血,晕死过去,花妖遍抚全体,但觉冰凉,再探鼻息,已全窒息,似已暴死当场,一时间却伤心起来,感触万端之下,双泪长垂,深深叹了一声离去。
谁料他的情人并没有死去,不久复苏,悠悠醒转之余,乃挣扎起来,躲到她的亲人家中疗伤,经有年余,伤愈之后,因凛于花妖武功厉害,怕漏风声给他寻到,故不敢在江湖上漏脸,只拣深山绝谷藏身,并练功以待异日报仇,及至天魔杖法练成,再面世时,花妖已不知去向,当日,她也并没料到对头人已自绝人世,独奔海外孤岛,去与扁毛畜牲为伍,后来虽曾耳闻凶禽岛上有个怪人,生性酷爱残杀女人,却万万没料到此怪人便是当日自己险些毙在其掌下的情人师兄!
当前这对男女老人恩怨如上。且表白慈乍见花妖,颜色惨变,仿佛死期已届,语颤音抖,呐呐久久未能成声。花妖却一叠连声怒叱:“贱人,今天是你死期已届,只怨你当年背义忘恩,虽死也怪不得人,我今便要把你立刻毙于掌下,念在师门之情,容你在死前申诉几句,你有什么话,就快快说吧!”
白慈老妇强摄神志,前尘往事,一时间历历如在眼前,也自悲怆莫抑,只见她仰面向天,双目紧闭,目眶中的泪水不绝激流而出,音哑语戚,抖索道:“冤家,想不到世途路狭,又撞在你手上,也罢,算老娘命中注定今日归天,杀罢,冤家,老娘绝不还手!”
事出意外,花妖倒踌躇起来,要知这魔头自在凶禽岛受了铁笔书生大义感化,雪儿琴音启塞,秉性大变,人性已复,前此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今一变而为宅心仁慈,连蝼蚁也不忍残害的好人,他在盛怒之下,勾起旧恨,要杀白慈,也是人情之常,若白慈出手相拒,必死无疑,莫奈白慈此际也自悔恨前事,愿以生命赎前愆,听任前度情郎手刃,此情此景,也倒凄绝。
半晌,花妖忽地长笑一声,其声如同野鬼夜啾,听得各人毛发悚立。花妖哈哈笑道:“贱人,你有什么能耐敢和老子交手?不等着死难道还要跟老子一拼,哈哈!”一长身已至当前,厉声喝道:“念在师门之情,饶你一命,可是,死罪可恕,活罪难饶,老子把你一双招子废了,要你再也永远见不到我!”
声出招到,但听一声哀嗥中,白慈老妇仰后便倒,两只空陷眼眶,不断涌流鲜血,辗转流动,哀号中,忽见白慈身上一册小书跌了出来,不,那不是书,是册图画。
站在白慈身后的妙真,眼见师傅惨遭挖目,五内有如刀割,悲愤欲绝,手中拂尘一挺,“举火烧天”便已递到花妖面门。
花妖挖下白慈双目,怒气似已全消,神情木然,呆呆定睛眺望远天悠悠白云,掌中那对可怖眼珠,仍然跃动未息,妙真的拂尘已到,尘须化作千百条章鱼触须似地,一迳儿往花妖两眸拂去,妙真悲愤之余,她要依样画葫芦,也将花妖一双招子挖出。
花妖目不转瞬,连看也不看她,右手往面门一抄,妙真的拂尘已给抢去,花妖反手一震,便把妙真震开五六丈远,倒栽地上。花妖虽把来敌震退,目仍不移视线,依然眺望远天白云出神。
妙真方知当前此人,当真是武林顶尖儿人物,无怪自己师傅不敢反抗,甘受挖自无词。猛可里,但听在地上呻吟的白慈,痛苦叫道:“妙真,那本图画呢,唉,不可遗失它,这是我一生的心血。”边说边在地上摸索,似已忘了痛楚。
花妖闻言一怔,回过头来,随手在地上拾起那册图画,原来是一部剑谱,上书:“太真剑法”四字,一招一式,绘得极其精致,花妖看了一会,忽哀声道:“妹子,我错了,挖你双目,使你终生练不成剑!”
说着,俯下身去,蹲到白慈身前,两人岁数,俱在八旬之上,却如孩子般哄着,可见彼等情爱之笃,至有恨如斯深了。
花妖道:“妹子,我给你止血!”语出指到,已在白慈|茓道上戮了一下,果然那两只正在奔流鲜血的眼眶,顿时停止喷出,白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妙真气得牙关格格猛切,骂道:“你这野人,你这魔头,害了人来假仁假义!”
忽地里,白慈干哼一下,低低叹道:“这都是孽账,妙真,你不可骂你师伯。唉,冤家,我也知错了,想当年……”说到这儿已咽不成声。
妙真怔了怔神,睁大眼儿,半晌没有则声,花妖道:“妹子,是我错了!”
白慈哀然道:“不,冤家,是妹子错了!”
陡然间,但听格地一声笑,原来秦瑜看眼前这对老人亲昵之状,胜于年轻人,忍俊不禁,笑了出来。铁笔书生急使个眼色兹制止了秦瑜的笑,轻轻道:“有什么好笑,这正是人性的表现!”
花妖不理会有人在笑,继续道:“妹子,你那部太真剑法很好,就是心法差一点,唉,可惜你双目已瞎,今生也休想练它,要不然待我指点你一下!”
白慈道:“念兹在兹,剑随心发,盲了眼也可以练,剑术到达登堂入室,全凭心意克敌,不使剑也罢!”
花妖点点头道:“妹子说得对,待我传你心法就是,唉,前此,我杀人如麻,毫不介意,尤其对于女人,更是格杀无赦,自从……”把手一指,指向铁笔书生和赛刁婵两人,也不管白慈已瞎,瞧他不见。续道:“自从他们到了凶禽岛,我听从他们的劝告,已决定不欲使武功妄涂生灵,一草一木,我都爱护不迭,想不到这时,却手残自己的心上人!”
话犹未了,白慈忽问道:“他们是谁?能感化你!”
花妖似有极依恋的情景,叫道:“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唉,那孩子可爱极了,冰雪聪明,又知音律,就如你年青时一般美,一般伶俐,那孩子叫雪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终生不忘的孩子,也是我的干孙子!”
俞公典在陡壁上闻语心中一颤,花妖似已想起此来目的,翘首问道:“这里的主人何在?”
俞公典慌忙跳下陡壁,面色青白应道:“在下便是,老前辈有何吩咐?”
花妖且不说话,端详了火鸦子一眼,转过头对铁笔书生道:“你们方才要这小子答应那三件事?”
在场诸人俱吃一惊,要知赤城山主和俞公典答话时,花妖尚在海里,海风又大,但所说的话,却给听去,足见其耳目之灵,功力之深,委实罕见。
铁笔书生犹未答话,赤城山已挺身而出,对花妖一揖,自道姓名之后,乃把所约三事奉告。花妖点点头,叫道:“对,惩恶务峻,对火鸦子这般混蛋,如此处置,老天还嫌太轻呢!”
一旋头,叫道:“火鸦子,你答应不答应?”
俞公典面如死灰,一时答不出话来,坐在地上的白慈忽道:“公典,你一生也太作恶了,似此宽大,你还不答应,待要把你杀了!”
唐凌宣也走过来相劝,崂山双杰见事已不可为,只好悄悄一旁退下。俞公典长叹一声:“罢了,我火鸦子一世英名就此断丧了,好,我都答应你!”语讫,长身一掠,便向峭壁那边扑去。赤城山主叫道:“提防那贼逃走!”花妖笑道:“别担心,他走不了,海面尽是老夫的子弟兵,他一下船恐怕命丧当场!”
原来花妖所指的子弟兵乃是遮黑半边天的大群猫鹰,赤城山主怵目骇心,犹未开口。铁笔书生已道:“赤城老兄休忧,火鸦子虽邪恶诡诈,片刻已是计穷,他此去必是放回秦亮!”
果然,铁笔书生的话才了,已见俞公典肋下挟着一个孩子,如飞奔到。那孩子面黄肌瘦,一身布满蛇咬伤痕,神情呆楞,目光滞涩,全然不像秦亮那孩子。
群雄正惊疑问,俞公典已到当地,与花妖同来那双男女中一人,忽道:“快拿清水来!”众人一怔望去,铁笔书生心怦然动,寻思道:“他们怎会跟花前辈一路,何时到了蛇岛?”寻思未已,但见那男的应诺一声,到泉眼处淘了一瓢清水来,那女的一把将秦亮抓到跟前,清水往他脸上泼,又自身上掏出一颗亮晶晶东西,只在秦亮脸上一滚,立刻庐山真面毕见,秦瑜一瞥,肝肠欲断,已然扑前,一把搂在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秦亮给姐姐搂着,神情依旧麻木不变,似不曾知有这一回事。惊可里,那女的又呼道:“花前辈,教那厮取‘还魂丹’来!”
俞公典那敢不依,幸幸地自百宝囊中取出两般事物递给花妖,花妖才教秦亮服下,可也怪道,一服下这孩子神志立服,乍见姐姐在他跟前,宛如隔世相见,不由嘶声痛哭,诉说被掳经过。
那女的对秦瑜叫道:“哭什么?你弟弟的蛇毒还未清呢!”
当下,把玉掌一伸,对俞公典道:“百炼神丹呢!”
俞公典眉头一皱,心想:“怎地这婆娘这般熟悉蛇帮秘药!”却是不敢言语,又交出三百六十五粒小金丹。
那女的接过了后,交给秦瑜,叮咛道:“这是蛇帮至宝百炼神丹,你弟中毒已深,还魂丹虽有解毒之功,毕竟是治标之物,这神丹才是根治蛇毒圣药,每天服一丸,要服一年才能完全剔清体内余毒,记住好了!”
秦亮之事一了,群雄乃在广亭中草草搭起祭场,拜祭秦吟草,花妖有言在先,无奈只好跪在灵前认错。各事料理停当,那双蒙面男女便向花妖告辞,飘然便待远行,忽听赤城山主叫道:“两位朋友留个万儿,日后好相见!”
那男的没做声,女的却笑道:“我们连真面目也不愿人见,何况名字,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一定要知我们是谁?”
说着头也不回,迳奔海滩,要过蛇帮一舟,驶舟出海去了。
两人走后,花妖叱道:“火鸦子,还不快快率领你的手下离去,待在这里做甚?”俞公典垂头丧气,也自去了。
花妖吩咐俞公典过后,率众步出海滩,对赤城山主拱手道:“赤城老弟,愚兄有事,要先走一步了。”一旋头,对白慈师徒道:“快随我来,到凶禽岛上传你心法!”
妙真,默默无言,扶了师傅步上一艘大舟,扬帆离岸,花跃站在船首,向众人揖别。
这时,所有三拨人都走了,只剩下赤城山聚义群雄,唐古拉喀木登连连催促,克日便要驶舟出海,遄回辽东,好待赶上长白,清理紫府宫叛逆门户之事。赤城山主也不想久事勾留,另找小舟,叮咛秦瑜姐弟先回赤城疗养,然后与一众同伴下舟回程而去。
雄群聚在海滩之上,骄阳下目送花妖白慈妙真三人扬帆出海,直至大船踪迹已杳,只剩下一片浩海烟波,惊涛拍岸,才怔怔醒觉过来。
铁笔书生首先长叹一声,喟然道:“人性善恶,悬于一念,花前辈到底也归正途,倒是可喜之事!”
蓦地里,秦瑜叫道:“尤叔叔你瞧,他们做什么啦?”
众人各自吃了一惊,急展眼,但见海滩之上,人头攒动,争先恐后,纷纷下船,心知必是蛇帮余党,唐凌宜暨崂山双杰其时准备离去,才看觑间,已然见桅帆如林,纷驶离岸。
唐古拉铁叫道:“尤前辈,他们把船都驶离了,咱回辽东乘什么去?”
铁笔书生笑道:“我料俞公典必为咱们留下乘坐之具,他明知即使将船扫数开出,我们也会造船,到底奈不了何,这个人情,如何不做?”
话声才落,但见正中一艘大红木花船船首站着一人,遥遥朝各人拱手道:“赤城山群雄请了,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后山之侧,在下已为各位留下船只,回程之日,使用请便!”
秦瑜想起老父惨死,弱弟遭折磨之事,怒火不由又中烧起来,骂道:“火鸦子,今日算你造化,异日休要再撞在姑娘手里,管教你命丧当堂!”
俞公典还没有答话,但听唐古拉铁已一旁劝道:“事已至此,骂他何益?既与其完结这椿梁子,岂容言而无信,看他今后作为如何,再惩戒他不迟,此刻骂他,未免显出量狭!”
秦瑜愤愤难平,还待再骂,只听俞公典仰天一阵哈哈,大笑道:“秦姑娘好说了,老夫等你便是!”
笑声越传越远,此际正值潮退,水流湍急,不消片刻,诸船只见桅帆,没了船身,再骂也听不见。
秦瑜揉揉红肿泪眼,回首对唐古拉铁道:“唐古哥哥,今后我们何去何从,端赖你了!”
唐古拉铁慰道:“瑜妹休忧,我与你情逾夫妇,有我唐古拉铁在之一日,必定照顾你的!”
两人正絮絮不绝间,陡听追风神叟唐古拉喀木登叫道:“好啊,好啊!看你们全无英雄气概,往事已矣,还念他做甚?阿铁,紫府宫的事怎么啦?”
唐古拉铁骤听师叔责难,怔了怔道:“但凭师叔吩咐!”
追风神叟厉声道:“若由我出主意,此刻便下船回程,呆在此做甚?”
追风神叟这老儿乃姜桂之性,老儿弥辣,动不动便发脾气,好在同行几个紫府宫高手,却不如是,劝道:“师兄,我们此来公推赤城老兄为盟主,凡事应由他出主意才对,若事事争执,于礼恐有不合!”
追风神叟一想,也是道理,只好默默不语,望了赤城山主一眼,似在期待他同意自己的主张。
赤城山主心中一震,本来救秦亮之事一了,接下去的自然是上长白,找紫府魔君去,替紫府门清理门户,只缘多日来被困蛇岛,各人精疲力竭,若再马不停蹄,赶上长白,以疲惫之师,如何敌得人家以逸待劳,何况阴阳二怪,名震天下,岂是好惹人物?本待劝各人将息几天,再行出海归程,此刻给追风神叟连声催促,倒不好意思说出口来。赤城山主想了想,笑道:“在下蒙各位不以愚昧见弃,谬膺重寄,实在德能两不济,怎敢擅出什么主意,此事还是大家计议为妙!”
当前各人,俱属血性男儿,安有一人示弱?赤城山主的话才了,群雄已喏声如雷,齐道:“立刻启程!”赤城山主见众意锐盛,也自欣悦,便命各人迳赴后山,到得那里,果见两艘大船,众人一上船,不觉大异,赤城山主赞道:“火鸦子还不愧是个人物!”
原来船上早已备有粮食及一切应用物品,无一缺少,故众人也不用多费手脚,便可立即扬帆催归。
这时,忽见铁笔书生看了秦瑜一眼,对赤城山主道:“赤城老儿,你的干女儿也随行赴长白?”
赤城山主一怔,忙问什么意思?铁笔书生道:“依我看,瑜儿功夫平常,上长白有损无益,秦亮那孩子宿毒未消,更不能偕上长白,以我意思,不如教她姐弟俩自回赤城将息,一来免去危险,二来也方便秦亮疗伤!”
铁笔书生为人精细,说来极有道理,赤城山主连连叫道:“对,对,尤老弟说的对,瑜儿,你过来,爹有话跟你说去!”
秦瑜携着秦亮,正在与唐古拉铁说话,乍闻她干爹呼唤,应道:“来了,爹爹可有说话吩咐女儿?”
赤城山主冷眼瞧了唐古拉铁和秦瑜亲热情形,心念怦然一动,自忖道:“当真天生一对佳偶!”忽地里,又叫道:“唐古兄也请过来一谈!”
三人到得赤城山主跟前,老人乃把铁笔书生意思告诉了他们。秦瑜涕泣道:“女儿姐弟二人,端赖各位叔伯扶持,才能报此仇冤,今叔伯们大义赴难,女儿那能独自苟安,不,女儿要随大伙前去!”
赤城山主皱一皱眉,铁笔书生已然Сhā嘴道:“傻孩子,有什么本事上长白斗阴阳门二老怪?”
一提起阴阳门二怪,秦亮本能地颤抖起来,叫道:“姐姐!我怕,我不去长白,那阴阳妪好凶!”这孩子自被老妖妇掳后,今天虎口余生,余悸犹在,教他怎能不怕!
秦瑜也不过凛于大义,这时一经细想,自问上长白只有成为群雄累赘,于事丝毫无补,铁笔书生的问话一落,益觉赧颜,俯首不答。
赤城山主续道:“瑜儿,还是听爹的话,好好回赤城去,你弟蕴毒未除,也须一处安静之所疗治,怎这般傻!”
秦瑜不语,唐古拉铁一迳儿趋前,把嘴凑到她的耳畔,唧哝了几句,但见她不断点头,终于答应下来。
赤城山主见秦瑜答应,笑着把手一指靠右边那艘大船道:“瑜儿,你就与亮儿坐这艘船遄返山东,咱大伙不能送你,辽东山东道途各异,望你旅途珍重!”
说到这里,忽对唐古拉铁道:“烦唐古兄送小女一程,她们毕竟还是小孩,江湖阅历浅,两日之后,我们在长白西麓候你!”
当下,大伙正待分成两拨下船,猛可里,但听赛刁婵对赤城山主等人拱手道:“老妇人也有他事,不能与各位偕行?助各位一臂,翦除武林败类,殊属遗憾!”
赤城山主浓眉一掀,动问道:“赛女侠意欲何往?”
赛刁婵神色一暗,喟然道:“我此行拟先赴凶禽岛,看觑我女雪儿,再赴松花江畔,乌里屯百花村太虚观等待一人以完夙愿!”
说到这里,铁笔书生蓦地憬悟,搭腔道:“莫非要与令郎南星元相会?”
赛刁婵点点头,顿了一顿道:“此乃先夫遗嘱,老妇人不得不去践约!”
众人可听不明白,赛刁婵所指先夫遗嘱之事,这里有一段因果在,当日赛刁婵离开南星元之父时,曾挟带南家一本秘芨绝学,也即她今日赖以名震湖海之“排山掌法”。嗣南星元之父亲弥留之际,曾暗自修了一纸遗嘱,托一武林好友,叮咛如遇赛刁婵时即便交她,其后事隔十多年,该武林故友也已物化,此纸遗嘱乃在赛刁婵路过此人家中,无意得到,赛刁婵为人本极多情,夫婿已死,前事已了,一接遗书,乃走遍江湖,寻访南星元,恰也在当晚给她碰到,这才手下留情,不伤及南史二人,且约下上述地点,以便将秘芨交还南家传人,这些事群雄如何得知。
当下,群雄乃分三拨,扬帆出海,各奔前程去了。
第十四回怪妪逞雌威
光阴荐苒,瞬经二月,时已深秋,关外到处皓峰银峦,一片萧条,长白山麓位在东北末梢,势峭地高,严寒尤其早到,虽云此时尚属秋令,已然冰天雪地了。
漫天风雪中,山畔官道,这时来了一伙行客,这伙人正是来自蛇岛,准备为紫府宫清理门户之赤城聚义群雄。但见他们仆仆途道,不时回望远眺,似在等待一人,一伙人迳奔长白之西,脚步稍稍放慢,其中一人,不时皱眉蹙额,低声对他的同伙道:“约定今天到的,唐古拉铁怎还不见到来!”
说这话的人,乃是紫府宫长辈追风神叟,又埋怨道:“赤城老兄不该让阿铁这孩子回赤城,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阿铁莫非为了那女孩子,忘了正事?”
赤城山主也觉诧异,沉吟道:“不,我看唐古兄必不失信,老夫与他相处有日,别的不知,这点倒是可信!”
话声未落,陡听不远处有人在吆喝,似是厮杀声音,铁笔书生拟耳一听,失色道:“是唐古拉铁,唉,他不知和什么人交上手啦,若撞在阴阳二怪手里,可不是耍的!”
此语一出,各人俱各吃了一惊,但听厮杀之声发自山外,尚隔两座雪峰,众人一急,俱各展起轻功,向前飞扑,以各人武功造诣,两座山峰,自是不消片刻已到。
一到当地,可是大吃一惊,但见唐古拉铁双袖齐发,正与一对男女拼斗,那女的其貌寝陋,手持一支奇形七孔魔剑,迎风飞舞,发出阵阵魔音,震得各人心痒难煞,铁笔书生一顾,失声叫道:“这丫头正是阴阳叟老怪的女陡,七孔魔剑单婵!”
蓦地里,铁笔书生又叫将起来,道:“咦,怎么是他,唉,这家伙反了么?”
此时,赤城山主等人也认出与唐古拉铁对打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千手如来耿鹤翔,这事委实出乎意外,看他与单婵一路,莫非已然投进阴阳二怪门下?
铁笔朽生不暇细想,陡地一长身,便到两拨人打斗场中,大毛笔一展,便向千手如来扫去,耿鹤翔斜斜一闪,右手如钩,竟来硬抢铁笔书生的大毛笔。
铁笔书生赫然震怒,骂道:“叛贼,想不到你这般卑贱,正路不走,走死路!”
耿鹤翔一抬头,连连闪眼,反唇相稽道:“天下武功,以长白山阴阳门为宗,老子投入此门有何辱没自己,要待你这老贼来管?”
唐古拉铁这时也气得脸色铁色道:“耿鹤翔,前此不过一场误会,纵使我有不是,你也不必叛入对方之门,罢了,今日便与你见个真章!”
耿鹤翔嘿嘿冷笑之声,接了下去道:“唐古拉铁,你要是认栽,我也不打你便是,似你这般狭量小人,太辱没紫府宫名头了。”
唐古拉铁气得满脸通红,一声不响,运袖如风,连环抽击,耿鹤翔也不示弱,尽出本门技业,以断玉袖相御。要知耿鹤翔之断玉袖凌厉,比起唐古拉铁的八手神功,不啻小巫见大巫,五招才过,已觉吃力,给迫得连连倒退,一时间,险象环生。
单婵手擎七孔魔剑,原只观不动,此际一瞧耿鹤翔败象已呈,自己如不出手,必定伤在对方手里,更不思索,手中剑一挺,迎面递到。
唐古拉铁这时左袖分花,右袖拂柳,堪堪要拂中千手如来耿鹤翔身上两道要|茓,突然呜呜一阵怪声,背心乍凉,急撤袖回身,脚下斜跨半步,用紫府宫独传之秘,“呼风唤雨”
一招,呼地一响,便朝单婵手中魔剑卷到。
单婵端的技出名门,只见她不慌不忙,魔剑横里一撇,登时魔音大作,响遏行云,唐古拉铁乍闻魔音,不禁全身劲力一散,袖尖不但卷不到对手魔剑,反给她划下一道长长裂缝,欲待转招换式,单婵七孔剑发出魔音愈急,唐古拉铁心下一颤,冷汗挟背,木然悄立,却是不知应敌。
就在此时,单婵大声呼道:“千手如来,用袖尖打这家伙离魂|茓,他此时已着魔相了。”
耿鹤翔皱皱眉,袖角飘飘,跨步而前,正待拂下。忽地里,唐古拉铁双眸突张,精光夺眶而出。千手如来心下一震,袖角还未递出,唐古拉铁已然双袖往地面一拍,和身腾起,直似大鹏振翅,苍鹰掠翼,左袖掠到耿鹤翔面门一拂,右袖罩头扑向单婵。
耿单二人正待得手,陡见唐古拉铁临危醒觉,展出紫府宫绝艺,来势凶狠异常,那敢怠慢,齐齐向旁一卸,才堪堪避过这一险招。
要知紫府宫乃正派武林万功之宗,技业岂是寻常可比,初时魔音突发,唐古拉铁乃是首次听到,不察何物,自不由迷惘难禁,浑浑噩噩着了人家道儿,及至单婵那句“他此时已着魔相”之语一出,钻入唐古拉铁耳里,心头蓦地一醒,神智一恢复,本能武功,自然展出。
三人倏合乍分,各自目灼灼地瞪视,谁也没敢动手,斯时,群雄已然赶到,一瞧这情景,追风神叟那老头儿性子最急,脚下三爻六变,立展紫府宫独步武林轻功,才展眼已至当地,未及打话,双袖齐飞,使出的招式也和唐古拉铁方才一般的“分花拂柳”,而其威力,却要强上一倍。
单耿两人忽见半空里掉下一个穿回装的白首老头,先是吃了一惊,那分花拂柳一展出,已知是顶尖儿人物到了。耿鹤翔认得此老乃是赤城山上遇过的唐古拉喀木登,立时一楞,劲风已到,不能不接,急聚生平内力于两袖上,拼命向前一挡,饶是以两袖敌人家一袖,也给震出十丈开外。
单婵未见过追风神叟,虽知当前来人厉害,心中还不怎么惧怕,袖招一到,百忙中七孔剑往上一撩,满拟把来人一只袖子割下,同时从七个孔中魔音迸发。
追风神叟也是经戏魔音侵袭,心中本能一颤,这下劲力已然消失一半,待得单婵魔剑递到,反手一卷,她那口夺人魂魄的七孔剑,竟给卷的无影无踪,人也给震跌数丈之遥,还亏此老这时用的只五成真力,要不然单婵安有命在?
两人跌下一爬起来,千手如来首先叫道:“不好,风紧扯乎,硬点子来了!”
话声一落,单耿二人往后疾奔,但见追风神叟冷冷一笑,吆喝道:“那里走?”脚下又是三爻六变,已然如影附形紧缀跟下。
人未到招先发,追风神叟运袖如风,连向两人背心击去,两股劲疾锐不可当的飒风,已钻到耿单二人身后,若给击中,宁不吐血亡身当堂!
当此千钧十发之际,忽听半空里传来一声沙哑嗓音:“紫府宫的老贼,凭你这点小能耐,也敢卖狂?”
话声才落,追风神叟顿觉发出两股真劲,竟给一阵飒风反撞回来,自己身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心头不觉大震。
单婵一翻身,雀跃呼道:“师娘来了,我们不怕老贼追击!”
不错,来人正是长白山阴阳门二怪中一怪的阴阳妪。
追风神叟也是一怔,心想:“正点子果然来了!”
寻思未了,横空里白影一闪,在此冰天雪地一片银白中,几乎瞧不清楚,一闪过后,但见顶上一个人身狼头的怪物,伸开两手,十爪如钩,兜头便已抓到。
紫府宫高手果然不同凡响,追风神叟不假思索,脚下轻轻一挪,三爻六变,便已避过,那怪物一抓落空,已然现身眼前,阴恻恻笑道:“老妈子生平一见面便要杀人,今天却杀你这老儿不着,哈哈,紫府迷宗轻功独步武林,果然不虚,也罢,老妈子生平罕遇敌手,今天找到对手,也道快了!”
这其间,群雄已聚,赤城山主为人意气甚豪,却不欲见面就打当下,乃遥遥拱手道:“素仰阴阳妪老前辈威名,如雷贯耳……”
话还没有说完,阴阳妪怪眼一翻,冷然道:“既仰老妈子威名,怎地还敢上长白山来撒野?”
神气傲慢之极,群雄不禁变色,追风神叟已然气得哇声大叫起来:“你这老怪妇,怎生无礼……”
赤城山主也是气往上冲,却强捺下去,皱了一下眉,轻轻道:“唐古大侠别冲动,先礼后兵,待说不拢,咱们再动手不迟!”
说罢,复对阴阳妪强笑道:“阴阳妪老前辈之言差矣,我们到贵地来,也非无故,原为一宗重要事情而来。”
阴阳妪早已知赤城山主之意。却装听不懂,两眼朝天,口里又问:“什么重要事情?”
赤城山主不管她瞧不瞧自己,把手向唐古拉喀木登一指道:“就为这位本门荣辱,清理门户而来!”
阴阳妪哇声怪叫起来:“好啊!你们果是为那紫府魔君而来,好大胆的孽障,长白山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到来要人,嘿嘿,若胜得过你老妈子,自然把他交给你!”
赤城老人一再忍耐,说道:“此事本与贵门户无关,老前辈何必Сhā手淌这混水!”
忽地里,阴阳妪喝道:“你这厮对谁说话,怎敢这般无礼,你叫什么名号,好报上来受死!”
赤城老人笑道:“在下乃赤城山主,老前辈自觉有理,但不知庇护别一门户叛徒,纵恶行凶之事,有理两字从何说起?”
阴阳妪嘿嘿地一声冷笑:“哦,原来你就是赤城山主,紫府宫清理叛徒是他自家本门的事,你还不是一般Сhā手,敢问这事又是从何说起!”
赤城山主眉毛一扬,须髯俱掀,朗声道:“武林败类,采花淫贼,人人得而诛之,只有邪道门墙,才肯容得如此败类!”
阴阳妪两眼遽张,棱光四溢,喝道:“哎啃,竟骂起人来了,可惜,可惜紫府魔君那小子跟一个婆娘偷跑了,要不然,老妈子要他亲手杀你们这辈狂徒!”
像阴阳妪这般乖僻狠毒成性的怪物,如何吞得下这口恶气,喝声方罢,身形陡抖,运爪如戟,已然向赤城山主进招。
赤城山主心下震,一翻身疾退,两拳一扬,疾如飘飙,势如狂涛,拆招还招,赤城山主独门武功也已展开。
阴阳妪是何等人,岂容赤城老儿还招,也不知她用什么手法,一封一截,赤城老人打出招式,全给封死当堂,要待撤拳,已然迟了,看看便要毙在这怪老妇的爪下。
群雄一瞥大惊,铁笔书生尤文辉首先发难,大毛笔一挺,横撇过来,声势也是不弱,却见阴阳妪把封死赤城山主招式之手腕一翻,呼地一掌打出,还未接实,那杆精钢打造的大毛笔,已然给震得寸断,笔尖钢毛,洒满一地,人也给震出五丈开外,胸臆一闷,哇地一声,竟是吐出一口鲜血来。
阴阳妪一招得手,两掌一合,“童子拜观音”一式打出,便向赤城山主撞到,也是没有接实,只是遥遥击出掌劲,赤城山主扬拳解拆。但听一声惨嗥,赤城山主两手软绵绵地疾然退倒,这一退,唐古拉喀木登与本门七大高手已登时接上,才救得赤城老人一命。
原来在此一击一拆之际,赤城山主两拳才起,乍觉有一股劲道大得惊人的真力向他双腕撞到,这股真力,正是阴阳妪发出的爪劲,说也奇怪,怪老妇以爪代掌,发出爪劲,竟能聚而不散,赤城山主如中巨锤,又似给两只无形铁钳克住腕间,喀嚓一响,已然齐腕给那股真力折断当堂。
紫府宫七大高手联手合击,威力岂比寻常,先是三招五式,阴阳妪还不觉怎样,一上十招,已然险象环生,只觉到处是对方身影,而每个敌手所使出武功,又是截然不同,心头陡然大震,原来紫府迷宫七大高手,素日里会练就一种神妙武功叫“七子连环阵”,那是七个人各依方位,一人接上一人,边环抽击,而击出武功,各自不同,这种阵法,是专用来对付江湖最强的绝顶高手,要知不论是如何强的高手,以一人功力,同时抵御七名高手合击,已然不易,况兼又得接应七种截然不同的诡异无伦武功招法,这就难上加难了。
阴阳妪一震过后,威力大减,但其人一向高傲惯了,平日目中那有余子,此刻突受困厄,除惊恐外,也气得哇哇怪叫,勉强又支撑十来招,阴阳妪的招势已施展不开,即使她最厉害的爪劲,一递出便给对方克制当堂,她不由皱眉寻思:“紫府宫贼子果然名不虚传,技业已是不错,加上以七敌一,看来不但取胜无望,抑且有生命之危,倒不如趁早诱他们上长白绝顶,到老不死处,再行掇拾他们!”
看官,阴阳妪拦途狙截,斗紫府门不过,她的老伴阴阳叟怎地不来应援,这里却有一个缘故,原来这老家伙正在琢磨一种奇门机关,所以无暇到处乱跑。自从紫府魔君避祸上长白依靠阴阳门之后,老怪自顾此后长白山麻烦必多,自知紫府迷宫人物固不好惹,若是紫府宫老掌门亲自前来,他自己也无操胜算把握,何况紫府魔君此人为武林中败类,一风闻他在长白山之上,必然引起轩然大波,纷纷前来找寻,自己武功技业,惟是威震天下,惟是武林人众,此来彼往,络绎不绝,其中难保无风尘内设奇险怪异之客,世外高人,要对付这些人,委实是件头痛的事,于是,便和阴阳妪商量,要营造十二口冢墓,内设奇险怪异机关,以俟江湖能人,自己也徉作身归道山,但这十二口冢墓的怪异机关,饶是老怪如此智力过人,也非一朝一夕所能琢磨得出,因此便镇日坐在屋里研究,把外边巡逻的事,闪给单婵和千手如来,阴阳妪则可策应之职。
要知长白山阴阳门二怪,阴阳妪算二流人物,她的内功武技,虽不迭其夫老怪多少,但论技业之奇诡,心计之精巧,却远远不及,她听了阴阳叟的话,想了想也觉有理,当下也答应下来。殊不料竟败在紫府宫七大高手之下。
阴阳妪心念打定,陡然间身形一卸,避过追风神叟打来流云飞袖,和唐古拉铁的八手神功,一翻身,十指如钩便已递出,觅了七人中最弱的一环,拼力一击,这名高手猝然遇险,身不由己卸过一旁,阴阳妪也端的狠辣,十指分花拂柳,抬虚套实,展眼间,但觉漫天指影,纷然沓至,更是吓出一身冷汗,其余六人,乍见同伴受袭,身陷奇险,都大喝一声由分而合,赶前援手,就在此时,只听阴阳妪杰杰一阵怪笑,身形一拨就是数丈,已然往前壁上疾掠,同时口中嚷道:“千手如来,单婵,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话声才落,人已冉冉没入高处浮云遮障之中,千手如来和单婵闻呼,恍然大悟,飞也似地跟缀上去。三人逃去,赤城群雄竟没有一人追赶,要知以紫府宫迷宗轻功,独步武林,要追赶也是不难,只缘他们这一拨人中,正然有两人伤在阴阳妪手里,两人正是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
待得对方走后,追风神叟长叹一声:“长白山阴阳门二怪为天下万邪之宗,功力技业威震武林看来不假,那老怪妇已如此厉害,阴阳叟可想而知,况有那畜牲助纣为虐,这场仗委实难打了。”
忽听唐古拉铁叫道:“师叔,刚才听老怪妇说,大师哥似已不在这儿!”
追风神叟这才想起,自忖:“阴阳妪为人虽邪恶,也是武林中一派宗主,从来不打狂语,她说那畜牲跟一个婆娘跑了,也许真有其事,唉,这畜牲一生就是断丧在女人手里!”
追风神叟默然走前,到了铁笔书生与赤城山主跟前,但见赤城山主面色沮丧,两臂下垂,软绵绵地,坐在那里发楞,又见铁笔书生面色灰白,端坐地上,瞌目调元,这才稍稍宽怀,心知两人受伤不重。
赤城山主一见追风神叟行进前来,问道:“阴阳老妇走了?”
追风神叟点点头,说道:“赤城兄台受伤不要紧吧!”
赤城老人,深深吐了一口气,苦笑摇头,然后说道:“好厉害的老怪妇,功力端的厉害无比,她那爪劲打来,我才挡她一挡,还未接实,这双臂已给她那股劲风钳断,你说,似此武功,岂非世上罕见。”
追风神叟为人也是高傲,虽知阴阳妪功力深不可测,惟自己并不肯服输,听了言语,心中微有不悦,沉吟道:“赤城兄台臂伤现在觉得怎样!”
赤城老人又是把头一摇,回答道:“此刻犹未治疗,方才你们打得炽烈,我只在此处静坐运动,调息内元,无暇料理!”
说到这里,唐古拉铁也跑上前来,一听忙赶到赤城山主跟前,替他察视伤势,一察之下,但知到一双臂膀的骨骼,已齐腕断折,急忙自百宝囊中取出金创伤药,替赤城老人敷上,包紧停当,又走到铁笔书生之前,轻声叫道:“尤前辈,你怎样啦!”
铁笔书生尤文辉本来紧闭双目,默然连气调元,乍闻呼唤,双眸遽张,忽呵呵大笑起来,道:“没事,没事了!我早才没有防备,着那老怪妇掌力击中,此刻已经调元完事,嗯,唐古兄,你有金丹吗?”
唐古拉铁点头称有,正待伸手进百宝囊中掏落,陡听赤城山主主大叫道:“唐古拉铁,你过来,我囊里有更好的,你给尤老弟取去!”
唐古拉铁怔一怔,忽地恍然,心想:“赤城山九转绝命救生金丹,饮誉江湖,比紫府宫的丹丸还强,就用他老人家的!”
当下,笑着跑到赤城老人坐处,在他的行囊中,掏出两颗金丹来,一颗递给铁笔书生,教他嚼了;另一颗拿到老人面前,低声道:“你老人家也服一颗。”
分把掌平伸,金丹便置于掌心中,因赤城老人双臂已断,动弹不得,正待把丹药投入他口中,忽地里,赤城老人把口一张,陡地喷出一口罡气,迳向唐古拉铁掌心吹到,唐古拉铁本能的一抓,要抓牢那颗金丹,却是抓它不住,给赤城老人的罡风一卷,展眼之际,已然自动入他的口中,骨碌一声,直吞下去。
唐古拉铁心中一震,他料不到赤城老儿在受伤之后竟有如此功力,连自己也抓不牢金丹,口里笑道:“老前辈果然不同凡响,晚辈心服了!”
陡地赤城山主直身站起,眼放精光,冷笑道:“你这小子,此时还来和老夫比量功力!”
唐古拉铁脸上一红,忙不迭拱手道歉道:“晚辈实在无心,老前辈,休要着恼!”
赤城山主气呼呼地骂道:“你虽是紫府宫嫡传,论辈份还是老夫晚辈,老夫义女秦瑜,是你什么人来?”
说时竟是声色俱厉,唐古拉铁心中也微有不悦,心想:“我不过跟他开开玩笑,不料这老儿恁地认真起来。”正待答话,但看铁笔书生尤文辉已行近前来,瞪了他们一眼,大笑道:“赤城老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怎地这般大火气,后生小子跟你开开玩笑,犯得上生这么大的气?”
赤城山主这才没有说话,唐古拉铁又赔了罪,这场误会,总算过去。
群雄霎忽间又围住拢在一起,计议下一个步骤,赤城山主和铁笔书生二人,受伤虽轻,要临敌交手,总有未便,因此之故,大伙主张,暂时滞留此间,养好二人伤势,再行计议。
这其间虽是霜雪满途,幸好隆冬未届,要找栖宿之所,还不十分困难,十多人逐分头去找落宿地方,峻山穹岭,必有岩洞,不消花费多大工夫,唐古拉铁已在对面主峰,找到两个深洞,这两深洞,乃依陡坡而生,势险形峻,躲将起来,外边轻易不能窥见,当真是个好藏身之所。
大伙人既找到落宿之所,又忙着拾掇枯枝衰草,风干了再搬入内,亮起火石,焚火围坐取暖,两洞甚宽敞,抑且相通,里面可以藏百数十人而绰有余裕,何况区区十几个人。
当下,各人安排停当,便在柴火之旁,一边取暖,一边闲谈。铁笔书生首先开腔,埋怨唐古拉铁道:“休怪老夫数说唐古老弟,当日若非一场误会,迫走千手如来,他也不会背叛朋友,甘入邪门!”
唐古拉铁心中也是一阵难过,一时间不知说什么的好,默默无言,却听赤城山主接腔道:“这也是我始料不及,耿鹤翔在江湖上也是个响叮当的男子,虽与紫府门不睦,也不敢如此下作,我看其中必有缘故!”
赤城老人此语一出,各人也觉有理,只是以今日途中所遇,却又瞧不出耿鹤翔有背叛道义迹象,正自嗟叹间,唐古拉铁忽想起二人来,因问道:“尤前辈,在蛇岛时那两个陌生男女来路好怪,你能瞧出何人么?”
铁笔书生笑而不答,赤城老人忽憬然道:“他们莫非是阴阳门门下,南史二位……”
唐古拉铁也是恍然,跃然而起,叫道:“对了,我也这样疑他们是南星元和史三娘,只是他俩怎地又销声匿迹!”
铁笔书生道:“两位也不必费心胡猜,反正这两人是友人不是敌,是否南史他们,日后自当水落石出。”
处此荒山,虽无更鼓,众人谈谈说说,不觉夜色已深,揣测大约是三鼓时刻,群雄正待拿出干粮裹腹,忽地里,但见追风神叟长眉一掀,目射神光,侧耳倾听,像在听什么动静,只一转瞬,已见他身形暴长,一飘便待出洞外,口中吆喝:“好鼠辈,竟敢来此窥视!”
话才落,双掌已然陡发,呼呼声中,连环击向洞外。除赤城铁笔两个老人外,余者纷纷随在追风神叟之后,闯了出去。
一到外边,举目四望,只觉空荡荡一片银白,皎月挂在中天,朔风疾刮,呼呼作响,并没有见到什么异动。
追风神叟诧然了一会,自语道:“咦,我分明听到外边有夜行人到,怎地一出洞来,却给逃得无影无踪!”
喃喃一阵自语,心中忽地一亮,叫道:“那厮怎能这么快便逃,必是躲在附近什么地方,你们快给我搜搜去!”
话才歇,众人已热哄哄地各处搜索,才动手,忽地眼前一声清笑,一团玄影直投过来,已然影绰绰地立在各人眼前。借着月光,追风神叟不由颜色大变,气气呼地叫道:“好小子,白天放条生路你走,晚上又来送死!”
脚下一窜,疾然而前,袍袖飘飘,便迳向来人拂去,来人身形一卸,便待闪过,追风神叟是何等样人,岂容对方轻易闪躲,招未用实,已然换形变式,袖如风发,团团一转,已将对方卷入袖影之内。
形势陡危,看看来人便要毙在追风神叟袖内,蓦地里,只听得一把苍老嗓子沉声喝道:“追风神叟老兄休要伤了好人,待老夫给你解释明白!”
追风神叟的袖招缓了一缓,来人也是身手了得,一个折腰回旋,便已窜出二丈来远,瞪着眼望着他们各人。追风神叟也不追赶,回头一望,喝声乃是发自洞畔观看的铁笔书生尤文辉。
追风神叟双眉一扬,对铁笔书生大叫道:“尤老弟,老夫正要废掉这个叛贼,你,你怎在反为他说起情来!”
铁笔书生脸色壮穆,慢慢走前,对追风神叟道:“这也难怪足下动手,只因你不知内里情由!”
一旋头对来人道:“千手如来,你当真叛了道义?”
不错,来人正是千手如来耿鹤翔,他一拱手,答道:“岂敢,尤前辈此语何来,我千手如来岂是叛义的人,我此来长白,徉作投反二怪,实是卧底,暗中帮助各位,唐古拉铁虽然不义,我耿某却非不仁之人!”
唐古拉铁一呼,不觉赧颜道:“耿兄台的话可是当真?”
也不用唐古拉铁动问,铁笔书生已自说了出来,他告诉各人在凶禽岛经过,最后痛苦道:“都是唐古兄弟不好,逐让成今日误会重重,耿老弟有意叛背,也不会等到今天,也不会赶上大船同赴蛇岛,遭那风险!”
唐古拉铁长叹一声,叫道:“耿兄休怪,是做兄弟的错了!”
千手如来半眼也不去瞧他,却对铁笔书生道:“晚辈冒死前来,因有要事相告!”
铁笔书生还未答话,却听追风神叟道:“既是事出误会,就请耿大侠同至洞中一谈!”
铁笔书生点点头,附和道:“对,外边风雪大得紧,不好说话,鹤翔,我们便进去一谈!”
忽见耿鹤翔两手一摇道:“且慢,我把话说完走,尤前辈,恕晚辈违命了!”
铁笔书生诧然道:“为什么?”
耿鹤翔把手一指,指向唐古拉铁道:“有此人在,我千手如来一辈子也不和他对坐,喂,唐古拉铁,三十年后的事,你休忘了!”
唐古拉铁低头不答,但耿鹤翔此语,却大触追风神叟之怒,勃然道:“好小子,这么说来,你要和紫府宫作对到底啦!”
耿鹤翔傲然道:“不敢,追风前辈且勿抬出贵门派来压人,我只是要找唐古拉铁雪恨,与紫府门无干!”
铁笔书生生怕口舌招尤,两方冲突起来,皱皱眉,忙扯了追风神叟一下衣袖,叫道:“足下一把年纪,怎与他一般见识,他此来既对我们有利,就听他说去,何必为下一辈的后生小子呕气!”
追风神叟略一沉吟,想道:“铁笔书生的话也未尝无理,打了这小子,也是虽胜不武!”于是,赌气一声不响。
唐古拉铁自知理亏在己,益是不也意思发作,铁笔书生一瞥紫府宫中人都冷静下来,这才一个箭步,闯了过去,轻声问道:“耿老弟,有何要事来告?”
第十五回铁笔书生拼死救如来
耿鹤翔举目看了各人一眼,才慢慢地道:“花前辈和赛前辈都来!”
铁笔书生大喜道:“他们现在哪儿呢?”
耿鹤翔答:“不在长白山,在松江之滨!”
铁笔收生皱了一阵眉,说道:“他们不是来助拳的!”
耿鹤翔点头道:“不错,是来助拳,但因有事羁绊,仍在松江那边逗留。”
铁笔书生忽想起一事,问:“是不是在会南星元?”
耿鹤翔奇道:“尤前辈怎地知道,他们确是去找南星元,因赛前辈乃南兄之母!”
铁笔书生笑道:“这事找早已知道,以前她和南星元相约时候,我也在场!”
他想了想又问:“除了这,别无其他消息?”
耿鹤翔道:“当然还有,我赶来相告者,也是如此,花赛二位前辈抵关外事,不过是附带。”
铁笔书生吃了一惊,急询其故,耿鹤翔告诉他道:“阴阳妪在败在紫府宫之手后,回到天池,已将详情报告老怪,老怪本待亲来斗一斗紫府高手,无奈他最近正自用心钻研十二般歹毒机关,专为陷害江湖道奇人异士,这十二般机关,已然将成,是十二口大冢墓,机关造成之日,他便遁迹他方,徉称已归道山,好待世上觊觎他那七十二种奇门秘芨的人,前来偷盗,一发收拾他们生命!”
铁笔书生又问:“那么,老怪可有对付我们之策!”
耿鹤翔迟疑一下,才道:“目前还没打探到,不过,当日怪老妇将经过告诉他时,他大笑说这是癣疥之疾,不足为患,看来他毫不在意,似无什么专为对付各位之计!”
铁笔书生想了想,说道:“那么,紫府宫的叛徒呢?”
耿鹤翔道:“早已逃遁了,听说是和一个叫桑龙姑的女人一起走的!”
“桑龙姑,啊!我记起了,她是八荒中人,别号玄冰美人,据说长得美极了!”铁笔书生喃喃说着。
“不错,正是此人,我要说的话都完了,尤前辈,后会有期,晚辈就此拜别!”耿鹤翔黯然说道。陡然间,一阵杰杰怪笑,起自半空,怪笑过后,一把苍老声音在半空中响着:“好啊!你这小子果然是来卧底的,说什么与紫府宫中人不睦,原来是个奸细,千手如来,看你今晚还能逃得过老娘的手里!”
耿鹤翔面色大变,颤声道:“尤前辈救我!”
铁笔书生也自吃了一惊,自顾负伤未愈,况当前来敌乃江湖上顶儿尖儿的阴阳妪,要上前阻拦,不啻送死,除非紫府宫中高手肯加援助,联手合击,否则当是无法可想,又怕紫府宫中人与耿鹤翔不睦不肯遽尔出手,不由心焦一锍起来。
这时,但见耿鹤翔两袖翻飞,往后疾退,所退方位,正是紫府诸高手站处。在他后面紧缀一个人身狼首怪物,此人不是阴阳妪那老怪妇,还有谁来!
阴阳妪似是雷霆大发,杰杰冷笑过后,爪招叠使,爪劲迅如奔雷,疾似流星,已然向耿鹤翔身上要害袭到。
正急切间,只见紫府宫中诸人袖手不动,追风神叟更是一旁冷笑不止。
只有唐古拉铁略略动容,每欲Сhā手,都给追风神叟阻了下去。
追风神叟哈哈道:“千手如来口出大言,小觑本门技业,就待阴阳妪那怪妇教训他一番,未尝不好!”
唐古拉铁矍然大呼:“师叔休要因小故坏了江湖大义,耿兄是咱们之友,非是敌人,与晚侄的过节,三十年也好,三百年也好,那是内部纠纷,此刻对外,咱们绝不能袖手,惹江湖上笑话!”
追风神叟此老,可谓顽固之极,竟然无动于衷,端然不动,唐古拉铁按捺不住,陡地脚下三爻六变,身形冉冉行前,正待Сhā手助拳,乍觉右侧一股厉风卷来,不由自主出掌相抵,却给那股厉风迫得连连后退,近前不得。
定睛看去,原来是追风神叟捣鬼,只见他脸挟寒霜,长髯掀动,喝道:“阿铁,你不听师叔吩咐?”
唐古拉铁哀然大呼:“师叔你……”
哀呼未已,那一边,耿鹤翔已给阴阳妪迫至一处悬崖绝壁,连使几个招式兀是脱不了对方掌握。
铁笔书生在焦急中旁观,心中不由诧异,自忖:“论本领,耿鹤翔哪及得我与赤城老儿,我与赤城老儿和老怪妇交手,也不能挡她五招,可怪,他却能连番在她的爪劲中脱出,别后只有两月,功力竟精进如许!”
然而,在此危急间不容发当儿,那容他细细琢磨,百忙中,大呼道:“耿老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竟是拼着伤余之躯,舍生赶援,两掌一发,一股厉劲,已然向阴阳妪背心袭到,阴阳妪看看正要得手,忽觉背后风响,急卸身换步,反手抓去,却是抓不着来敌的人,但爪劲已将袭来劲道分解过去。
阴阳妪回首一望,大怒道:“你这小子要来讨死?”
十指如钩,望空一晃,已然使出她的生平绝学,指劲如风,爪劲如浪,转瞬便到铁笔书生面门,他心下一凛,身形滴溜溜一转,两袖同时一拂,硬生生便待拂消抓来劲力,饶是他闪得快,挡得猛,虽然侥幸给他避过,但一双袖子,已经寸断。
就在这两人一击一抓之际,阴阳妪无暇顾及旁人,千手如来心念一动,身形暴起,往山下沿着滴溜溜地直滚,待得阴阳妪觉察,千手如来已经去如黄鹤,踪迹杳然了!
这一气,非同小可,阴阳妪咬牙切齿,恨声不绝,要知生平和人交手,似这般后辈晚学,要在她爪下逃生,能有几人,然而,竟给千手如来逸去。
但见她双眸一张,震人魂魄的冷冷棱光夺眶而射,冷冷道:“好啊!你这小子救了千手如来,老妈子要你替他填命!”
她竟是迁怒了铁笔书生,双臂一横,十爪交叉打出,这一招,其势有如排山倒海,凌厉之极!
铁笔书生大惊失色,要避无从,看看是要在她爪下命丧身亡。
陡然间,但听追风神叟大声叫道:“是时候,咱们赶快接应尤老弟!”
阴阳妪怔了一怔,错愕未定,紫府门七大高手,已然列成“七子连环”阵法,纷纷向她攻到,一个紧接一个,阴阳妪无暇毙敌,返身接招还式,先救自己。
又听追风神叟叫道:“尤老弟你身负重伤,不宜打斗,请快快退下,老怪妇由咱兄弟抵挡!”
铁笔书生心中既好气,又好笑,寻思道:“追风神叟此人也怪得紧,非事到燃眉,不肯动手,似此乖僻怪人,也称紫府宫高手!”
铁笔老儿只猜对一半,另一半却没想到,刚才耿鹤翔和阴阳妪交手,他所以按兵不动,全为千手如来和本门有了过节,故不Сhā手,但此刻千手如来既已一走了之,铁笔书生乃他邀来结伴共挫叛徒之人,急难时岂容他袖手不理,因也急急率众赶到应援。
七人联手夹击,威力如何,前此已经曾见,阴阳妪双眉一皱,长叹一声,也不恋战,迳向山下疾泻,看样子,她是要去追赶千手如来,这倒使铁笔书生忐忑不安。
铁笔书生振吭高呼:“紫府宫诸位英雄,擒贼须擒主,别让她逃去!”
果然这话生了效验,追风神叟一生好胜,一听老尤呼叫,不觉一声长啸,率众已然衔尾追去。
阴阳妪一瞥几个家伙锲而不舍,衔尾急赶而来,心头不由火起,转身便把生平绝学,精妙招式扫数使出,无奈紫府宫技业非同庸俗,加以七子连环,联手夹击,威力既锐不可当,变化又奇诡不可捉摸,又递过十来招,但觉处处受制,险象环生,不由心头一震,想道:“似此拼下去,我终难找得甚么好处,但不斗这群畜牲又不肯退下!”
正琢磨间,忽听对方有人叫道:“师叔,老怪妇怎地不回巢|茓,却往山下瞎跑!”
又听那叫追风神叟的老家伙应道:“傻小子,她要去追千手如来啊,咱偏不教她追到,不打她,把她气死也好!”
皆因追风神叟得知当前这老怪妇,不仅武功绝高,性子也最偏激,琢磨了一条激将之计,扰其心智,使其败下,缘高手较技,最忌动气,气动则心难静,心杂功力自然打了折扣,追风神叟用得倒也乖巧!
谁知阴阳妪听了毫不动怒,心念一转,反而笑嘻嘻答道:“对啊!追风小子说得妙,老妈子就放条生路给耿小子就是!”
语讫,身形陡转,转向悬崖峭壁,展眼间已然攀了上去。
追风神叟略一怔神,又大叫道:“任你上天落地,今晚咱决不放过你!”
阴阳妪心下一喜,也不打话,身形向前猛扑,倒也迅如飘风,快似电闪,这老妇人的轻功已至登峰造极。
紫府宫以轻功独步武林,人人脚下三爻六变,速度自是不逊老怪妇。只见两拨人先后追逐,端的如流星赶月。霎忽之间,已渐抵绝顶。
到得一处,只见皓峰密布,银峦重叠,形势极是险恶,百忙中追风神叟展眼四顾,只见四面全是高山峻岭,全无去路,只有与老怪妇追逐这条小径,自半山一路蜿蜒而伸,但却极其曲折陡斜。
追风神叟心中疑念渐滋,心中不由怵然,心想道:“老怪物诡计多端,莫非这是诡计安排下的所在?”
寻思未已,忽见阴阳妪的身形已到一处绝壑,翻身竟然跳下,不觉大异,待赶到近前,只见那绝壑深不可测,穹目下窥,在十来丈内犹有光线可到,尚能看清,十来丈以外一片黑漆,什么也瞧不到了。
众人正在壑缘沉吟琢磨,唐古拉铁忽道:“老怪妇坠渊自殒?”
追风神叟摇摇头,笑道:“她只顾向前闯,又没交手,胜负未分,要自杀何为?”
唐古拉铁又道:“然则,怪老妇逃到那里去了?”
话声未已,陡闻半空中两声令人打抖的冷笑过后,随听一把苍沉声音响着:“紫府宫的小子们听着,你们已经进入老妈子的天罗地网了,还在争论什么!”
众人俱各一凛,仰首上望,只见正峰绝顶之处,一个老妇人已然影绰绰地悄立其上,此人正是他们所要追击的阴阳妪!
诸人又是一震,唐古拉铁望空叱道:“老怪妇,若有本领就下来见个真章,躲在顶上鬼鬼崇崇算什么英雄行径?”
老怪妇杰杰大笑一阵,才道:“你们这群脓包货,也配老妈子跟你们交手,让你活活饿死多强,等到你饿得将死之时,老妈子再拿你们去喂那毒蝎!”
言音方落,陡然又一声断喝:“不瞒小子们说,你等已入我老伴的火沙阵,今生要出去,那是休想!”
火沙阵是什么东西,怎地这般歹毒,紫府宫群雄,因远处西域,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只知长白山阴阳门奇门异技极多,而且般般都是歹毒非常,一听老怪妇所说,都不由心中大惊失色,展眼各处张望,要看看这火沙阵是个什么样子,不看犹可,一看心中益是骇然。
但觉眼前光景,与初上来时截然大异,初上来时,万峰惨白,千峦为奶,大地上一片玉海琼野,但此刻却大不相同,只见那片大白地上,有一道金虹,左穿右Сhā,蜿蜒曲折,绕成一个奇绝阵势,直卷到各人站处才不见了。宛如有人在地上撒下黄沙,以沙画地成牢,也有门户,错落纷杂,不可辨认。那黄沙在雪地里,冒着阵阵轻烟,看去似是炽热无伦,风刮雪飘,只要落下沙上,立刻化为水液,往两旁疾泻,没有一片雪花,能够沾上,足见其炎热程度。
紫府高手们正错愕间,那老怪妇又叫将起来:“这个火沙阵是用世上最毒之物,混沙炼成,阵法又杂,变化无穷,你们怎能逃生,休打主意了。”
随着干笑两下,慢吞吞地道:“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老妈子也不忍眼见你们死在这里,如乖乖听老妈子吩咐,自然放你们出来!”
唐古拉铁忍耐不住,叫道:“阴阳妪老前辈,你要吩咐我们什么才肯放出来,且说来听听!”
阴阳妪在峭壁上大笑道:“这事在你们做来非常容易,非为别的,如你肯把紫府宫各项武技书成秘笈,交给我老妈子,自当放你们一条生路走!”
这当真岂有此理,要知武林门派最严,一人兼事两派,规矩不许,况把本门武功技业写成秘笈,暴露在他人之前,而且当前这一拨人都是武林中人有身份的人,断断乎不能作伪,撰写假秘笈,除非不答应,否则一诺千金,绝无装作,阴阳妪也知道这一点,这才有以毒沙相迫之事。
追风神叟一听老怪妇之言,只气得他眉竖须横,怒骂道:“阴阳妪,你也是武林中一派宗主,怎地这般不识羞耻,用如此卑鄙歹毒之物相胁,企图窥觊他人绝传武学!”
阴阳妪怪眼一翻,仰天长笑,说道:“好不识抬举的狗才,老妈子好意劝你别丢了性命,你们要寻死,谁有闲心去阻拦你,嘿嘿,要不是紫府魔君那小子偷偷跑掉,紫府武功秘笈也给带走,谁用得着求你们。也罢,你们既愿意等死,老妈子也不相强,只好跑遍天涯海角,找寻紫府魔君夺那秘笈便是!”
说话一过,阴阳妪一长身已翻到对面的峰顶,直向山上绝顶天池疾奔而去。紫府宫的高手们一瞥双眸喷火,欲往前赶,陡见眼前尽是闪闪金沙作亮,热气腾腾,有两名冒失的才跑近沙边,倏地脸色大变,倒身疾退,一到空旷所在,均面如土色,已然倒下不动。这沙果真歹毒,众人一哄而上,明知自己同伴中毒,却不知他们中了何种剧毒,用尽行囊中的解毒丹丸药散等物灌救,兀无成效,这一来,只急得追风神叟汗如雨下,大叫一声:“天亡紫府宫了!”
这一晚,各人在惴惴不安中过一宵,到得朝日升旭,追风神叟强抑心头烦燥,再细细察看周围环境,白天里看得越发清楚,只见那条毒沙之路,少说也有十里来长,却不是直线形而行,胡乱曲折,看去毫无章法,内里大有文章。
沙路每至转弯抹角之处,必有一处门户,然后又从这个门户转入另一条曲折之路,宛如一团乱丝。追风神叟瞧了一会心中想道:“这是什么阵法,比诸葛武侯的八阵图还要令人目花缭乱!”
心念陡然一转:“昨夜自己同伴中两人,只为乱闯,触上毒沙,才落得中毒受伤,昏迷不醒,我们若依沙畔空白雪地而进,谅也无碍。”
当下,乃把意思告诉各人,各人俱认有理,点头称善,追风神叟领为前驱,一长身便沿沙畔而走,众人跟在后面,一起趱道,两伤者乃用二人背负。
大约走了顿饭光景,追风神叟心悸起来,唐古拉铁一旁叫道:“师叔,怎地又走回头路?”
不错,这一拨人在雪地转了大半天,明明去路是属前途,却不料转走时,又转回原处,一连走了七八遍,穿过无数门户,兀是觅不到上山或下岭之路,尽在沙旁打滚,甚至连近在眼前,那没有毒沙撒布地方也咫尺天涯,眼巴巴望着,不能越雷池半步,除非越沙而过,但这拨人自经昨宵教训,对这些毒沙,已经胆落心悸,哪敢冒险?
直跑到筋疲力竭,仍跑不出个端倪来,这一天好容易才挨过,玉兔又已东升,空中横着一道将没彩虹,就如白天里那道沙阵,毫光四射。众人回到原处,追风神叟一脸颓丧颜色,对唐古拉铁道:“贤侄,料不到咱们都死在这里,与赤城山主和尤老弟断了音讯,不知他们可会遇险?”
唐古拉铁皱皱眉,叹道:“但望他们吉人天相,不学咱们这个样子就好,不过,依小侄看,他们是凶多吉少,否则我们被困在这儿,他们早晚也会寻到!”
追风神叟怵然一凛,问道:“贤侄怎地料他们凶多吉少?”
唐古拉铁道:“我们藏身之所,已为阴阳妪所知,那老怪妇困下我等,势必又去找寻二人算账,二人联手合击,已非老怪妇之敌,何况伤残未愈,要逃过她手里,那是休想!”
这话也大有理由,各人正嗟叹间,陡闻主峰削壁之上,又影绰绰地站着一个老妇人,老怪妇又来了。
但听她引吭长啸一下,其声凄厉之极,啸罢,冷冷对下面各人叫道:“紫府宫的小子们听着,今天你等已跑了一天,理该知厉害啦,依不依老妈子言语,把秘笈写出?”
追风神叟气得把牙紧咬,犹未答话,唐古拉铁年纪毕竟轻点,忍不住给老怪妇奚落,振嗓喝道:“困人用邪,虽凶何为?咱每个人都是响叮当汉子,头可断,志不可夺,且别想歪了心眼!”
陡然间,老怪妇双掌齐扬,两团庞大无朋物事,凌空射来。叫道:“接住,让你们相好的都死在一块儿!”
众人徒睦仰望,只见老怪妇就掷出来的两团物事,不似什么暗器之属,仿佛是两个人,不由吓了一跳。
忽地里,追风神叟心中一亮,忙叫道:“阿铁,你们快接住他,别让老怪妇摔坏!”
群雄中早已窜出两人,伸臂一挽,不偏不倚,便将老怪妇掷下的人接住,一看又是吃了一惊,但觉两人软绵绵,紧闭双眸,如醉如死。
这时,追风神叟也已挪近前来,一瞥不禁眉心紧攒,颤声问道:“尤老弟和赤城山主死了?”
唐古拉铁摇摇头道:“没有死,只是昏迷不醒!”
追风神叟道:“让我看看!”
上面的老怪妇已然不耐烦起来,叫道:“别瞧什么啦,是给老妈子点了晕|茓,解开|茓道便会醒来,老妈子没有损他俩一根毫毛,嘿嘿,我要眼看着他活活饿死才快意,看今后还有人敢上长白撒野不?”
语已,一长身已然离去。追风神叟着令把赤城山主和尤文辉放下雪地上,便蹲下去细细替他二人按脉繇解|茓,果然不错,是给老怪妇点中晕|茓。
点|茓解|茓,在高手看来,岂是一件难事,追风神叟自然手到回春,|茓道一解开,二人悠悠醒转,齐齐叫了一声:“可恨的老怪物啊!你就把咱杀了干净!”
唐古拉铁轻声慰道:“尤前辈,赤城叔叔,是我……”
两人同时把眼睁开,倏地爬了起来,举目四盼,问道:“这是什么所在?”
唐古拉铁苦笑道:“这是将近天池之处,我们已给困在这儿了!”
两人定一定神,慢慢地直身立起,朝追风神叟拱手称谢了,然后问:“诸位受了老怪妇什么所困?”
追风神叟向那道闪闪作亮的金沙指去,道:“我们受困在火沙阵中,赤城山主,尤老弟,火沙是什么东西,怎地如此厉害?”
在追风神叟心意,认为二人居中原,对阴阳门二怪的特异武功,必有耳闻,不似他远处大漠,毫无所知。
果然给他猜中,二人一闻“火沙”二字,颜色一变,齐声惊叫道:“老怪物果然歹毒,看来我们无生出之日了!”
众人随着颜色大变,交口动问,尤文辉才告诉各人,原来这种火沙,也为阴阳门独特武功之一,端的厉害无比,原是火山里一种沙粒,老怪妇阴阳叟得此,渗以百毒,炼成火沙,又名毒沙,人若碰上,岂止皮肤受炙成伤,抑且奇毒攻心,人若给碰上,不死也残,无一幸免。
话说回头,且说昨宵阴阳妪诱了众人,直闯火沙阵,困住群雄,便即赶刚才与紫府门高手拼斗之地,细细搜索,果然给她搜到那两个洞|茓,铁笔书生和赤城山主身在伤中,自难与她抗衡,五招不到,已然给她擒下,点了晕|茓,一迳儿便奔向巢|茓,交给阴阳叟发落,当日阴阳叟用尽种种奇刑酷法,迫二人招出此来始末,二人不愧硬汉,半句也不曾吐,一直迫到黄昏,无法可想,乃命阴阳妪把两人送到火沙阵来等着饿死,阴阳门二怪,不特行事怪异,也是残忍成性。此事做过,阴阳妪找到单婵,吩咐两椿事她去办。首件是到江湖上打探千手如来耿鹤翔行止,和紫府魔君与桑龙姑的踪迹。怪老妇自惭形骸不雅,下山必然骇世惊俗,因此才派她丈夫之弟子下山。
其次是叫单婵从速寻觅南史二人回山,目前大敌当前,紫府门高手虽被困火沙之中,难保没有再来高手,南史二人回山虽也不济事,惟多二个人调遣也是好的,毕竟她们是与长白极有渊源的人物。
史三娘乃阴阳妪弟子,师命有召,自不敢违,南星元却非出自长白阴阳之门,号称“塞外怪杰”,武学技业别有师承,只缘他乃史三娘爱侣,且夙与阴阳门有往来,因也被视为阴阳门之晚辈。
且说单婵自上次在赤城山附近小镇与南史会过一面以后,迄未再见二人,也无听到有关二人消息,这天奉命下山,茫茫人海,却不知往何处寻觅为是,行行重行行,已然到了山脚,正自琢磨之际。忽然间迎面一条汉子,走得极是匆促,险些儿给他撞倒。
单婵心中先是骂了一声:“冒失鬼!”再定睛看时却认得此人,乃龙蜃帮在长白山畔卡子上舵主徐远,心中益是有气,大喝一声:“徐远,你想找死吗?怎地走路不带眼睛!”那人猝然给喝得窒了一下,停步抬头,见眼前是个奇丑少女,吃了一惊,忙不迭打恭作揖,口里道歉道:“单姑娘休恼,小人因有要事赶道,匆促间冲撞姑娘万望恕罪!”
单婵心念一动,问道:“什么要事如此匆促?”
徐远打量了一眼,忽然欢呼起来:“好了,小人不用多走冤枉路,便托姑娘转禀阴阳二位老前辈如何?”
单婵淡淡地问:“究竟什么事?”
徐远道:“自从紫府宫高手暨赤城山主铁笔书生前来长白捣蛋以来,唐帮主已下令各地卡子,注视陌生人来往关外,特别是上长白山的,恐对方再来高手,兹据松江那边卡子传讯,说有大伙陌生行客,个个都似深谙武技,内功精湛的,来路却不明白,是敌是友,刻下尚未清楚,唐帮主接得讯后,即着小人就近赶上天池禀报,不料在这……”
话还未了,单婵已打断他的话柄问:“这伙人物现在何处?”
徐远道:“听说他们在松江之畔,一个叫什么乌里屯百花村的地方,姑娘要前去打探么?”
单婵沉吟半晌,挥手示意徐远回卡子去,说道:“知道了,你且返去,禀告师傅师娘之事,待我代办便是!”
徐远告罪往来路遄返卡子,单婵继续趱道,心中琢磨道:“这伙人莫非有南哥哥和史姐姐在?”她也知史三娘谙易容之术,如果改换面貌,帮里卡子的人,难以窥悉。想到这里,倒不忙着赶到天池报告,反往松江之路走去,在她心意中,务要先探个端倪,才回山去。
长白天池,阴阳门巢|茓所在,乃处吉林省与高丽交界之地,与松江相距何止千里之遥,自是行非一日,她按旅人惯例,晓行夜宿,不知不觉已然过了半月,松江已近。这天行到一个小镇甸叫雅集墟的,雅集墟虽然不大,倒还热闹,单婵恐前途觅不到宿处,乃在这儿打尖落店,找过好几家店房,都是脏不堪歇,最后才觅得在集郊一家较清净的大店,才踏进房门,蓦地眼前一亮,只见一人一见到她,脸色大变,一旋身夺门便闯,飞也似地已然出门去了。
单婵早已瞧得真切,此人非是别人,正是师门要找的千手如来耿鹤翔。单婵一喜非小,陡地身形也是一扑,往外疾追而去,直看得店里伙伴掌柜,目瞪口呆不已。
论二人轻功,单婵比千手如来高明得多,故而不费多少工夫,已然给她追到,但听单婵在后面大叫道:“耿兄慢行,小妹有话奉告!”
耿鹤翔本如丧家之狗,慌不择路,此刻乍闻呼唤,缓了一缓,陡见眼前人影倏然越过,单婵已影绰绰地拦在当道。
这一气可不小,耿鹤翔放眼四眺,见来者只有单婵一人,心中稍安,怒问道:“单婵,我与你相处日子虽是不久,但彼此感情却是不错,你定要拿我回长白去!”
单婵格格笑了一阵,手中那七孔魔剑陡然亮出,嫣然道:“要拿你回去又怎么样,你能斗得过我手中剑?”
耿鹤翔哀然道:“罢了,枉我瞎了眼交上你这朋友,斗不过也得斗斗,难道叫我束手就缚?”
单婵怪叫道:“妙啊,咱们就趁此机会较量较量!”
耿鹤翔一声不响,双袖陡地一挥,袖影幢幢,已然向单婵|茓道拂到,单婵见千手如来迭使险招,不由阴阳怪气地尖声锐叫道:“哎唷,发狠啦,好在没拂着,千手如来,别逞凶,待姑娘弄一曲清歌给你听听!”
第十六回恶魔喋血
一边说着,一边已把七孔魔剑陡然舞起,哗啦哗啦地响起来,宫商角羽,韵律分明,倒是绝妙天曲,耿鹤翔此时两袖已然拂到,忽觉心中为痴为醉,那两袖劲力不蓄,浑身麻软无力,但听一声裂帛,异响也戛然而止。耿鹤翔心中一醒,两袖跟着一挥,劲道不纳,再看时,两袖已然寸断无遗,只剩下条条残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
单婵又是格格一阵笑,尖叫道:“耿大侠,如何?要和本姑娘比划还得再练三十年呢!”
耿鹤翔赧颜得无地自容,一时间,想起自出道以来,屡遭挫折,先是败在紫府宫唐古拉铁之手,继又败在花妖爪下。这两人乃武林有数人物,那还可说,于今却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里栽一跟斗,这羞辱可大啦,竟然想不开,一长身,便待撞向一棵大树上,了此残生。
蓦地,单婵手里魔剑异声又响,此番却如万马奔腾,河决堤崩,呼呼不绝,直听得耿鹤翔颓然坐下,呆呆不语。
异响一歇,单婵笑嘻嘻地道:“你要寻死,也得听完姑娘这曲绝响。喂,耿鹤翔,男人大丈夫,却要寻死,羞也不羞?”
耿鹤翔定一定神,切齿问道:“单婵放明白点,你要捉我回长白,我跟你去就是,何必三番两次戏弄?”
单婵诧然道:“谁要捉你回长白?”
耿鹤翔心中大奇,此人分明是阴阳门下,若是怀着好意,又怎地三番两次戏弄自己?
其实,单婵此来不存歹意,只为这小妮子生性好胜,年事又轻,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屡屡戏弄千手如来者,不外闹着好玩,且要试试他的真实本领,这种乖谬行径,多出自刁蛮姑娘,若是男孩子,就没有如此顽皮了。
单婵又道:“我不过跟你闹着玩罢了,谁叫你名称千手如来,姑娘就只有一对手也打胜你,不料你却去寻短见?”语讫,竟以手划脸,大笑道:“羞、羞、羞!”
耿鹤翔给她这副娇憨天真神态逗得噗地一笑,蹙眉问:“那么,你此来意欲何为?”
单婵挪近一些,郑重道:“我找得你好苦,看在往日好朋友面上,给你带来一个凶信,阴阳师娘现正广布眼线,觅你行踪,若给她觉察,包你没命,我此番出来,也是奉命来勘查你的,唉,你还把姑娘当成仇家呢!”
耿鹤翔闻言大惊,也同时大悟,忙拱手深深朝单婵一揖,口里称:“姑娘相救之恩,在下铭刻在心,惟有图报诸异日了!”
单婵吃吃笑道:“现在才知姑娘是好人,说话酸溜溜,教人听了作呕,喂!千手如来,你现在想到哪里去?”
耿鹤翔沉吟道:“我自知微末之技,和阴阳门二怪相比,不啻螳臂挡车,况且我与紫府门也有一段恩怨未了,在下此生,天涯海角,或游名山,或逛灵胜,觅个秘密之所,静修三十年,再来面世,姑娘,在下就此请别!”
语颤声哀,单婵至此反而不言不语,怔怔站住,一反顽皮常态。
目送着千手如来,直没在暮霭沉沉之中。
这一段往事,就是千手如来与紫府宫结下梁子,以及营冢自囚三十年,装死避长白山阴阳门耳目的因果。补笔述过,且说单婵目送千手如来,待得他背影消失,才怅然回店。
翌日天才大白,单婵已经起床拾掇好行装,准备继续赶程上道,再向旁人一打听,知道此地离松花江不远,只有一天行程,心中一喜,即拣小径僻路,施展起轻身功夫向前疾奔,在她的心意中,巴不得早一天到达目的地,好待会一会苦思渴念单恋着的南哥哥。
疾赶了一天,到得松江之畔,已经夕阳衔山,时已黄昏了。
单婵举目四盼,只见江水滔滔,一望无垠,却不知从何觅起。要知松花江乃满洲一大江河,全长岂止千里,她此时到达处,乃是江之下游,可恨龙蜃帮眼线只能探出数陌生人行踪,出没江畔,兀是没有确切地点,似此千里江河,如何觅去好呢!
一念及此,单婵顿感心灰意冷,一路行来,思思想想,不觉错过宿头,到得日落西山时,已是一片野岭,心中焦躁起来,这其间正是深秋时节,关外久已霜降雪落,旅人行客,在霜雪霏沾中赶程上道,倍觉烦恼讨厌,夜里走路益是不便,单婵一边走一边自怨自艾,又拐过一座矮矮山坳,猛地眼前一亮,只见远远村火疏落,掩闪在夜色中,闪烁不定,心中大喜,琢磨道:“既有村火,必有人家,虽属荒村,好歹求一避雪处,过一宵再说。”
心头一喜,脚程倍形快速,单婵的轻功本属不弱,何况在心急之下,展眼间已临村火所在,举目一望,只见目前茅庐三五成群,极是疏落荒凉,这时虽然未交二鼓,但荒居野处的人家,在这般天寒地冻光景,早已爬上土坑,拥衾高卧了。
单婵叫了几家门户,没有一家肯起身应门,不觉心恼起来,再在门外向人查问,才知道这个村落“百花村”,位在松江之西的乌里屯内,心中笑道:“似此荒凉所在,倒取得个好名字,连一朵花也没有却叫百花村!”
一入夜,朔风更紧,呼呼刮着,单婵乃在长白长大,虽不惧什么寒冷,但中宵鹄立荒野,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心中寻思:“找处像样点的人家,你不开门我便闯进去,看你能奈我何!”
行行重行行,不觉已抵村尾出口处,忽瞥面前有座庙堂模样的瓦屋,虽不算壮观,却也雅致,不觉失声叫道:“好了,既是庙堂之所,难道还不收留我这行客!”
本待要上前叩门,忽地心念怦动,这庙堂里不知住的是什么人物,且不要去叫门,从屋顶下去,探它一探也好。再走近些,只见庙堂门楣顶上悬着一块古旧不堪牌额,上书“太虚观”三个拳头大小的金字,那些金粉已然剥落殆尽,昏夜之中,看去极是模糊,幸亏单婵目光锐利,才能依稀辨认,始知乃道家修为之地。
单婵心意一打定,身形乍动,已然轻飘飘地逾越墙垣,便待落下后庭,陡然间一股劲风自侧面疾掠袭到,单婵本能地出手相拒,这双掌推出,用的是十成真力,却不料对方功力浑厚,双股掌风相接时,单婵抵受不住,给对方掌劲一迫,一个倒栽,翻身已给震出墙外。随听一个苍沉的老妇人声音叫道:“何方小子,这般能耐,也学人家逾墙穿窬!”
对手的功力比她何止胜上一倍,单婵不禁大吃一惊,自忖道:“想不到荒凉之所,也有这般人物!”
寻思未定,但觉眼前黑影一晃,一个玄衣老妇已自观中直闯出来,人在半空,掌式已发,呼呼迎着单婵便是两掌,单婵心中大震,急急使了本门救命绝招避过。二招才过,忽听那玄衣老妇微噫一声道:“果然是个高手!”陡然一声断喝:“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谁教你来这儿踩踏,是阴阳门二怪?”
单婵陡然心中一凛,亢声应道:“姑娘路过此观,欲入内求宿一宵,聊避风雪,哪管什么二怪,三怪,说来踩踏,更属可笑!”
那老妇人冷冷道:“别装蒜啦,你的门户,难道老娘就瞧不出。”
说着,又进两招,单婵给招惹得心头火起,叫道:“好个不讲理的老妪,姑娘好好跟你说话不算,偏要动手,你道姑娘当真惧你!”
随说随自腰际了拔,拔出那口七孔魔剑,迎风一晃,异响杂作。老妇人心头一颤,目视那口魔剑不移,却想道:“这是什么家伙,在江湖上倒不曾瞧过!”
这其间,单婵的剑招已然使开,登时如仙乐临凡,其声靡靡,使人欲醉。老妇人浑浑噩噩,几乎不知身在危境。
声才歇,单婵魔剑已然刺到,口中恨恨叫道:“把你这不讲理的臭老妪废了!”
老妇人是何等人,她本身功力已臻上乘,刚才初听魔音,疑幻疑真,才呆得一阵,此际蓦地惊觉,冷汗奔流,精神一振,本能举袖一拂,便把单婵魔剑荡开,右手骈指如戟,已然戮到。
单婵到底年轻,功力有限,经验也差,进招时不留余地,魔剑一给荡开,欲待撤招变式,对方指劲陡发,要闪已来不及,直唬得花容失色,看看便要毁在老妇人指下。
陡然间眼前人影一晃,跟着一股大力撞到,不偏不倚,竟是把老妇人撞退两步,指长莫及,单婵乍见老妇人身形一退,已滑如游鱼,斜斜滑泻数尺,才侥幸免此一劫数。
定睛看时,眼前已影绰绰站着三个人,全不相识。其中一男一女,形貌平常,年纪却在半百以上,另一人却是怪得紧,长发披肩,面如骷髅,双眸棱棱闪光,一望而知是个绝顶高手。
老妇人一退之余,嚷道:“花前辈,你因何助这贱人?”
原来此人正是花妖,老妇人乃是赛刁婵,才有如此身手,轻描淡写可胜单婵。
长发披肩的花老头哈哈笑道:“赛妹子,我自从获得各位明诲以后,心地忽地变得极是不忍,蝼蚁我尚不原见其毁灭,何况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一问一答,听入单婵耳里,为之怵然大震,心想:“莫非这怪老头便是花妖?听俞公典说过,赤城群雄被困蛇岛,也端赖此人相救,莫非当真来了?”
在她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花妖一到,紫府宫诸高手有救了,因为她深知南星元与赤城群雄十分投契,她爱南星元,爱屋及乌,为赤城群雄安危着急之念,不禁油然而生;惧的是诚恐这怪老人一发怒,自己性命必定难保,一个赛刁婵她已抵挡不了,何况是武林中顶尖儿高人的花妖,惟听他方才一席话,似无害她之心,稍稍宽下心去。
花妖答完赛刁婵的话后,忽斜挂脖子对单婵笑道:“小姑娘,你的七孔魔剑使得倒有几分火候,哈哈,当真名门高足,阴阳叟老兄可好,若见到他时,说我花妖在问候他呢!”
言语才歇,忽放柔声调叫道:“姑娘,我先别问你此来用意,放在尊长份上,我要考核考核你的魔剑功夫!”
单婵毕竟年轻,虽明白当前的人厉害,兀是不惧,好胜之心陡起,想道:“长白山魔剑独步武林,与别家技业不同,乃是以音克敌,这老儿武功虽强,我就不信他能敌魔音侵袭!”
当下,傲然答道:“你是我的尊长,羞也不羞,倒要瞧瞧你如何考核姑娘技业?”
花妖听了也不着恼,呵呵朗笑了一阵,叫道:“你不认也罢,我不强你,但考核之事,势在必行,来,小姑娘,我老头空手接你几招,保证并不伤你!”
这回单婵倒踌躇起来,心中琢磨着:“这老儿也是南哥哥的朋友,料他必也知我与南哥哥的渊源,不伤我可能是真,不过,我魔剑使动起来,非比寻常,若伤了他,怎对得起南哥哥!”
心中想着,神色不由流露出来,陡听花妖又是一阵朗笑,叫道:“姑娘,我早就知你宅心仁慈,你也不用多虑,凭你现在这点技业,还难伤老夫一根毫发!”
此语一出,单婵大为着恼,暗里恨道:“也罢,是你自己讨死,怨我不得,如此狂妄目中无物的匹夫,姑娘不教训教训你还道长白山上无人!”
登时怒形于色,手中魔剑一挥,迎风飞舞,霎忽之间,骤闻仙乐临空,悠扬悦耳,听得人如醉如痴,浑然无觉,这魔音也端的妙用。音发剑到,魔剑向上一撩,斜斜一带,左右直挽了一个大剑花,一招三式,这是阴阳门“阴阳魔剑”中的精妙招数,“三羊开泰”一式。
不料这三式全使过,却连人家的袍角都没沾着,也没瞧清对方是用什么身法闪过,心中不觉大震,想道:“花老儿果然名不虚传,没有给我的魔音迷住!”
这一急,单婵已然使出破斧沉舟之看家本领来,手中剑一紧,呼呼风响,魔音又是一变,方才柔和悦耳,此刻变为凌厉震耳,如山之将崩,似海之将翻,一忽儿万马奔腾,一忽儿千鬼号啼,教人听了心焦一锍,浮动不定,终至入于幻境,授首被戮。
随在这凄厉魔音声中,单婵的七孔魔剑已如风卷残云,直向花妖身上要|茓连连刺到。
花妖身不动步不移,两大麻袍一举,微微一拂,恍有一股无形罡猛劲道反撞过去,忽地里,单婵手里的魔剑七孔迸裂,魔音顿止。
原来那魔音乃全凭七孔交流,激荡空气而成,孔洞既已碎裂,魔音欲作无从,自然静了下来。
花妖面上略现愠色,喟然道:“长白阴阳门究非正道,姑娘,我老儿与你素日无怨,今日无仇,你心何狠,一动手便要把我置于死地?”
单婵这一惊非小,额上冒着冷汗,口中颤声叫道:“老前辈,是你教我放心向你进击!”
呵呵,一阵笑过后,花妖颜色平复,笑道:“我老儿虽教你不必忌惮,可也没教你招招刺人要害,你这小丫头年纪虽轻,心术却是不正!”
陡然间,只见对方那个和花妖一齐走出来的伛背老人,缓缓行前,搭腔笑道:“花前辈,好啦,都是自己人别呕气啦!”
单婵一听,心中大喜,忙扑前叫道:“南哥哥,是你,刚才怎地不声不响?”
这伛背老人显然是南星元化装而成,与他在一起的黄脸老太婆,也正是他的爱侣史三娘。南星元笑道:“我料花前辈必不肯伤你,姑且不相认,等他老人家教训教训你,好煞煞你的锐气!”
单婵尖起声叫道:“南哥哥,咦哟,你好坏,我不依哩!”
气氛顿时和缓下来,南星元乃为单婵给各人引见,寒暄一阵,大伙便进太虚道观坐地细叙。
在道观中,单婵把赤城山群雄被困长白山阴阳太极阵之内,告诉南星元,说给那些毒沙所困,危在旦夕,又将阴阳二怪要找史南二人之事说出。
但见南星元欷嘘叹息道:“这可棘手啦,这个毒沙魔阵非常歹毒,并非武功所能济事,要解围势必窃得老怪秘笈,才有办法,因此阵乃老怪积百年修为钻研出来,用阴阳太极变化为本,如非有图指引,休想活着走出此阵!”
众人吃了一惊,半晌,忽听史三娘开言道:“要窃老怪阵图,谈何容易,好歹我们就赶回去,见机行事就是,若天不绝群雄,给我们手到偷来,他们出生天就有望了!”
南星元道:“且慢,凡事欲速则不达,要偷老怪阵图,救群雄,必需有个周详计议,否则莽撞从事,恐有功亏一篑之虞!”
史三娘不响,花妖却听得出神,开口问:“南贤弟有何高见?”
南星元郑重地说道:“老怪为人诡计多端,即使我们能偷阵图到手,在救群雄出险之时,难保他不会知道,以我与史妹妹技业,休说要打败老怪,交上手也只有丧命份儿,所以我说必有周详计议便在这里!”
花妖沉思有顷,忽憬然道:“南老弟的意思是说,当你们进行救人之时,必要有高手抵挡老怪,缠着他们不给再使诡计是不是?”
南星元点头道:“不错,在下就是这个意思!”
花妖和赛刁婵同时笑将起来道:“以咱两人微末之技,可能够挡得阴阳二怪一阵?”
南星元笑道:“若花前辈大义灭亲,不以前此与老怪交情为重,肯出手相帮,自是水到渠成!”
花妖不悦道:“邪正有别,我自灵台空明,对于是非黑白,已然认得极为清楚,老怪庇奸行凶,曲在彼方,我老儿不打这场不平,怎称侠义之道!”
这席话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南史二人这才放心下来,一宿无话,翌晨这一拨人便立刻动身,赶程返回长白绝顶,行非一天,约莫一月之后,已经到了长白之东,这儿绝顶,正是阴阳门老巢天池所在,而赤城群雄被困之地,也在不远。
到得这儿,南星元忽对花赛二人道:“两位前辈且休上去与二怪见面,因防走漏风声,累我窃不到他的阵图,待阵图一到手,我自会来通知两位前去接应!”
两人一想也有道理,当下便在山腰觅一大洞栖身歇憩,静候南史二人消息,南星元因恐在冰天雪地里一片大白,寻觅不易,也在洞外做好标志,以利到时找寻。
话说单婵带了南史二人,迳上天池,此时老怪已经闭关以来,非在百日之后,不能出来走动,诸事只交由阴阳妪主持,阴阳妪一见单婵和两人前来,也自欣喜不迭,这老怪妇自其夫闭关以来,虽说赤城群雄被困毒沙之中,一时难以脱险,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恐另来高手,己方势孤力单,乃特命单婵往觅南史二人前来为助。
到得阴阳魔宫之时,南史又是一惊,原来除了他们二人外,阴阳妪已柬请各方高手,前来护卫魔宫,座上已坐着的有蛇帮帮主俞公典,龙蜃帮帮主唐凌宣,还有崂山双杰,一共四名武林高手,这批人和南史二人全是相识的,而南史既返师门,自然不能易容换貌,都复本来面目。这伙人也慕塞外怪杰盛名,一瞥来客是南星元,都纷纷起立迎迓,阴阳妪乃重整杯盘,教南星元与各人开怀畅饮,商议泡制毒沙阵群雄性命。
史三娘和单婵是女子,自不便与那些男人厮混在一起,随阴阳妪进入内堂休息甩膳。吃饭的时候,史三娘问长问短,故意提起毒沙阵来。
阴阳妪笑道:“这阵正名叫阴阳太极魔阵,也别称为毒沙阵,端的歹毒异常,一被困在阵里,到处毒沙,行不得也动不得,毒沙自放热气,毒气侵人,纵使武林顶儿尖儿的人物,内功再强,不消两月,便已奄奄一息,昨天我派俞公典前往察视,他回报说赤城山那些小子们都倒卧地上,似已去死不远,为师正想教俞公典放毒蛇下去,咬他们一阵,也好替蛇阵报仇雪恨!”
史三娘吃了一惊,强自镇摄,不经意地又问:“师傅,毒沙这般厉害,可有解救之道?”
阴阳妪笑道:“本来,那些沙也不是什么剧毒的,只是热力太盛,以阴克阳道理,除非他们找到千年坚冰,才能解下这场困厄!”
“千年坚冰?到什么地方去找呢?”似自语,又似问阴阳妪,史三娘言语才歇,陡听那怪老妇杰杰嘿嘿怪笑声中双眸一睁,喝道:“三儿,你问这个做甚?”
史三娘着实吃了一惊,嗫嚅道:“弟子属阴阳门下,对本门岂能不知,将来也许我也使用师傅所传毒沙机会,对于变化,不可不知,师傅既恁地认真,弟子不问也罢!”
其实,阴阳妪为人乖谬歹毒,只因自己并无子女,她也是个人,到得晚年,哪有人不兴思子女之念,故对史三娘一向爱如己出,莫奈格以门规,不得不严加叱责,这时听了史三娘婉转辩释,心中怒气倒消了一半。
半晌,阴阳妪才瞪眼道:“你自幼在我门长大,岂有不明门规之理。本门规矩,师傅有教下的你就学,没教给你的不准问,问了就犯戒律,幸好是一向疼你的我,要是那老不死,能容你胡乱问去!”
阴阳门的规矩也怪,这无非为怕秘技外泄,即使亲如弟子,少不免也有忌惮,可谓邪派之尤。史三娘听罢老怪妇的话,已然惊出一身冷汗来,再也不敢问,又过盏茶光景,阴阳妪两杯落肚,忽然兴致勃发,轻轻问史三娘道:“为师疼不疼你?”
史三娘一怔,奉承道:“师傅最疼弟子,只是弟子不成气候,辱没师傅!”
阴阳妪杰杰笑道:“你知道就好,也罢,为师一发告诉你毒沙解法……”
史三娘心上一乐,不觉形诸面色,口里叫道:“谢师傅恩典,弟子没齿难忘!”
蓦地,阴阳妪摇动双手,目一张精光棱棱射出,盯在史三娘脸上,冷冷道:“毒沙解法乃本门镇山至秘,等闲不传徒弟,总算你是有缘,三儿,你要知道这门绝技乃你师祖所传,为师也在他处学来的,本来未得他的言语,是不能擅传他人,于今偷偷授你,不过,你得起个重誓!”
语方毕,史三娘不加思索,扑地一跪,叩头道:“过往神只共鉴,弟子史三娘得传师门毒沙解法绝技,起誓不泄他人,否则,经生残废,不得好死!”
她这誓本属信口胡诌,不幸后来竟成谶语。故此,后来她受制桑龙姑,给弄成残废。桑龙姑夜探古庙与阴阳妪相遇,说起此事,阴阳妪不但不杀她,反嘉奖一番,就是这个道理。
起誓完毕,阴阳妪才放心下来,呵呵朗笑之后,迳自返回内室去。史三娘怔怔瞧着她的背影,兀是不知她弄什么玄虚,既应诺了又不教给,却是什么道理?
正寻思间,阴阳妪去而复返,手里擎着一个玻璃盘,盘上盛着几粒如龙眼核般大小白色的珠子,闪闪发亮,一步步地行将近来,未走近已然顿感一阵寒砭肌肤的冷气直冒过来。
史三娘心中一震,想道:“莫非这几颗小珠子便是千年坚冰?”
要知深秋时际,处此长白绝顶,已经酷寒无比,而这几颗小东西捧出,即感冷彻肌骨,岂非天下异品?这时,阴阳妪已然走到席上,史三娘顿时如处冰窖,颤栗不已,阴阳妪抬望眼,瞥她一下,笑道:“给你见识见识,这就是千年坚冰!”
史三娘急急运气归元,抵御寒气,一边伸出手来,便待向坚冰摸去,手未到,已然听到阴阳妪厉叱一声:“三儿休动手,你想讨死?”
这声叱直如半空响起焦雷,史三娘忙把伸出的手一缩,楞然望了老怪妇一眼。阴阳妪脸色一整,说道:“你怎这般鲁莽,若非我及时喝止,你这五指还有用处?”
更怪,史三娘怵然一惊之余,不禁动问,阴阳妪才回复笑容,幽幽道:“千年坚冰岂寻常冰雪可比,能随便抓来把玩?只因冰结千载,奇寒绝俦,寒极变成利器,人若触上,皮肉立损,甚至于寒岚入血,重则致命,轻则触处成为废物,此物性质与毒沙恰是相反,所以能克毒沙奇热,下次如遇此物,当留神为是!”
史三娘唯唯,阴阳妪忽地庄重起来,面挟寒霜,喃喃道:“三儿,为师今即授你毒沙解法,紧记刚才誓言。”
陡然间,她伸手往盘里一抓,便抓起一颗坚冰珠子,史三娘一见大骇,坚冰既如此厉害,怎地能随便拿取,百忙中,忽瞥阴阳妪一掌朱赤,热气直冒,那珠子一到她手上,瞬即化成清水,那点水珠,尽在阴阳妪掌中打滚,宛如水银一般,不禁心中大奇,正要动问,只见她师傅把水珠朝盘中一泻,霎忽之间,那滴水珠一到盘里,立刻凝固,又恢复原来样子,直把史三娘看得呆了。
猛可里,阴阳妪手掌一仰,史三娘这才瞧得清楚,原来她手里搽着一层红光四溢的粉末,心中更觉诧异,自忖:“这又是什么东西?恁地如此霸道,连坚冰也要怕它!”
正寻思间,阴阳妪已然开腔,她道:“三儿,你可知道红色的粉末是什么?它又是专门克制坚冰的一种东西!”
史三娘摇了一下脑袋,阴阳妪继续说下去,她道:“这东西叫纯阳粉,是火山内层当旺的灰炉,其热比毒沙还要更甚,所以坚冰一见立溶!”
史三娘半信半疑,沉吟道:“既是奇热之物,怎好搽在手上?”
阴阳妪笑道:“你疑的也对,不过这种粉屑,表面是没有热气的,其热在乎性能,不像毒沙般热气腾腾!”
史三娘对这两般奇物,已是恍然,又问道:“师傅,那么解除沙毒应该怎么治法?”
阴阳妪把掌翻翻覆覆数下,慢慢道:“就全凭这两种东西,少一般也不行,先服少许纯阳粉,再吞坚冰丸,则体内热血尽驱,自毛孔中冒出,化作氤氲,其毒自解!”
那老怪妇又道:“解毒之后,尚须调元运气,服食千年参草,不过这些在武林中人说来,却是易事了!”
史三娘不做声,只默记她师傅授给毒沙解法,忽地里,她心中一惊,又问:“师傅,你只教弟子方法,却没教弟子如何觅药,这两般东西都是稀世奇物,岂是咄嗟可办?”
这话也说得有理,老怪妇一怔过后才道:“这事除非问你师祖,我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弄来,坚冰丸在长白极是罕见,除非西域唐古拉山对面那座大雪岭,容或有之,至于纯阳粉,那就更难找到了!”
史三娘想了想,笑道:“那么师傅手上所搽,盘中所放的东西,是师祖爷存下的了!”
阴阳妪点点头,史三娘顿时感到为难起来,要知偷窃阵图已是不易,若再加上要偷这两般东西,那就难上加难了,两般奇物,既属世之罕见,老怪妇还不藏之惟恐不秘,一时间秀眉紧蹙,呆呆望着坚冰丸不声不响。
那坚冰也够怪异,当真坚逾铁子,虽说是冰水为之,却是全无半点湿气,这种东西大概就是现代人称之为“干冰”者是,古人迷信,故涉入怪异神说。
待得史三娘定神时,阴阳妪已自返内室修为去,这时候外面喧声渐低,似已届酒残人散时刻,史三娘痴痴呆呆,信步至外堂,恰巧南星元席撤与多人作别,迳入内堂找史三娘去。南星元虽不是阴阳门下,但他因史三娘关系与二怪非常熟络投契,故穿房入屋,并无忌讳。
史三娘低呼一声:“南哥哥,你来,我有话给你说去!”
南星元满脸春风,酒气迫人,笑道:“有什么话但说无碍,何必吞吞吐吐!”
史三娘不响,往外直走,南星元好生诧异,且不动问,也跟了出去,一出外堂,忽地里史三娘展起轻功来,往岭下疾奔,边走边格格笑道:“南哥哥,我跟你比量比量轻功!”
南星元心中憬然,傲然道:“好,我就和你较量较量!”
两人—前一后,风驰电掣你追我逐,转眼间已下山腰,便在山半一处僻静地方停了下来。史三娘放眼四顾,然后道:“山上耳目众多,说话不便,才引你到此!”
南星元笑道:“我早知道啦,你我相处这么久,难道真个要比量什么才知功夫谁人高强?”
史三娘乃把方才老怪妇言语相告,登时,南星元忧形于色叹道:“似此为之奈何?”
良久,良久,南星元才道:“此事看来倒是棘手极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打听你师傅将咱要偷要窃的东西放在何处,然后再作计议!”
两人商议了好半晌,兀是商量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好茫然回到阴阳魔宫,第二天早晨,阴阳妪叫俞公典前往阴阳魔阵窥探赤城群雄,史三娘怦然心动,乃央着这个蛇帮帮主带她同去。
俞公典为难道:“阴阳门规矩素严,未得阴阳妪老前辈言语,我怎敢擅自与你私行?”
史三娘笑道:“不碍事,你先走,我随后来,只当我暗里跟你,即使师傅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俞公典见她苦苦要求,想了一想,不觉也就答应下来。
当下,两人便向毒沙阵方向走去,不久已然遥见一片黄沙,蜿蜒曲折,盘旋布成阵势,赤城群雄正是被困在沙阵中央。
两人一先一后,都到了阴阳妪先前来过站立削壁,史三娘以手遮面,站在俞公典之后,但见阵里赤城群雄,面目焦黑,一望而知中了慢性热毒,都颓卧在地上,动也懒得去动。
俞公典在上面省察一会,破口大骂,群雄想已中毒太深,加以饥饿难禁,竟无一人抬头应声,任由俞公典叫骂个够。
猛然间,史三娘朝山下一指,惊叫道:“俞叔叔,怎地又有人来了?”
俞公典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耳聪目灵,却是事先未闻有何声息,一听史三娘呼叫,不禁吃了一惊,穹目向山下望去,就在这刹那,史三娘咬一咬牙,出手如电,骈指往俞公典身上璇玑|茓上狠狠一戮,俞公典哪料她有这一着,陡然一声大叫,登时头下脚下,倒栽下去。
这声叫也端的凄厉,群雄在阵里全然听到,方才俞公典破口大骂时,他们非是不知,却是懒去理他,此刻又是不同,齐齐仰首向上望,隐约间,只见峭壁上丢下一个人来。
追风神叟早已精疲力竭,但侠义之道,首重救人,眼见人影晃动,急提最后一口真气,双袖齐拂,紫府宫八手神功武林绝学,岂比寻常,但见俞公典落下之际,给他这阵发出劲道直卷过来,落在毒沙之上,昏迷不醒,幸未致命。
众人近前一瞥,登时骇异起来,刚才听那叫骂声口音好熟,料不到就是这个坏蛋。追风神叟把他自毒沙上拖了下来,已然给沙上热毒熏得浑身焦黑,再给他检视,按脉探|茓,知他已被点中璇玑大|茓,此|茓乃人身三十六大|茓之一,一给点中,即使不死,好了也是痴痴呆呆,前事不记,也亏史三娘鬼灵精,竟想出这个绝去后患妙计。
这时,铁笔书生有气无力地也挪近前来,低声问道:“唐古大侠,此贼可救得活?”
追风神叟摇了一阵头道:“没有救的,不过他是给人点中|茓道,不知是谁点的,看来此人必是我辈中人!”
铁笔书生又道:“不管如何,你且试救一救看,倘能把他弄醒也好,可从他口中知道一点消息!”
追风神叟默默无语,手一抬,便朝俞公典脊心大|茓拍去,但听哎哟连声过后,俞公典悠悠醒转,口里只叫一句:“好狠的史三娘啊!”已是晕死过去。
群雄这才知道原来点伤俞公典|茓道的是史三娘,不觉精神陡长,要知前此耿鹤翔已曾到来报讯,今史三娘既到,则花妖与赛刁婵必同来,有此两名绝顶高手相助,脱险或可有望。
正待向峭壁上的人招呼,谁知一抬头,史三娘已踪迹渺杳,众人又是一阵怅然。
且说史三娘暗算了俞公典之后,足不沾地,赶回魔宫,却装得仓皇失措样子,一闯便闯入内堂,边走边高声呼叫:“师傅!”
阴阳妪此时正在行功,忽闻徒儿惶然呼叫,不禁微微吃了一惊,因她不像阴阳叟在闭关时期,故可发可收,心下一急,忙不迭拾掇下功劲,走了出来,一瞥史三娘那焦灼样子,正想瞪眼叱责,但已为史三娘言语慑住了。
史三娘一瞥师傅出来,颤声叫道:“师傅不好了,俞叔叔为赤城小子暗算,现身陷毒沙阵中,受了重伤。”欲知阴阳妪闻悉此讯,后来怎样应付赤城中人?请看下集分解。
第十七回“待老娘一并打发他们!”
此语一出,阴阳妪登时颜色大变,要知赤城山群雄技业如何,她早已知道,而俞公典与往探虚实,也必站在距离地面百丈来高的峭壁上,就是武功低微,要受暗算也不容易,想必又是紫府宫什么神功妙技使然了。
震惊过后,阴阳妪定一定神,困惑地问:“怎样受暗算,是你亲眼见的?”
史三娘佯作余悸未战,低声道:“当时我也在那儿巡视,恰好碰上俞叔叔,我因不得师傅言语,不敢妄动,故藏起来,不让俞叔叔瞧见,后来他爬上峭壁,正向地下阵中叫骂时,陡然间横空飞来几颗石子,全掷在他身上要|茓,故而只听他叫了一声往沙阵中直栽下去!”
阴阳妪骇然道:“俞公典死了?”
“不知道,我见暗算他那不肯漏脸的人武功太强,不敢近前,只好偷偷跑回来告知师傅!”史三娘惴惴不安地说着。
“这样说来,大概又来了什么高人啦!”阴阳妪忽然阵阵冷笑。又道:“有人来更好,多多益善,待老娘一并打发他们!”
史三娘心下一凛,问道:“师傅你要不要去救俞叔叔!”
阴阳妪正色道:“他即为本门身陷绝险,怎能不救,不过……”顿了一顿,又道:“阴阳魔阵乃你师祖所创,为师虽略知端倪,毕意还未熟悉,待我取出阵法图式参详,方能前去!”
不一刻,阴阳妪又从内室中取出一册用枫叶钉成的本子,一页页的细心看着,史三娘也在一旁观看,大抵阴阳妪心中有事,顿忘这册秘笈不许晚辈后学窥看,史三娘极是聪明,一看便晓,等到阴阳妪合上枫册时,她已牢牢默志心中了。
这一关过得容易,即知阴阳魔阵出路,自无偷窃阵图必要,第二关要过却不容易,因为千年冰丸和纯阳粉乃实质东西,不同阵图可以紧记,只见她眼珠骨碌碌地连连转动,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忽笑道:“师傅,我忘记告诉你,俞叔叔可没有死去!”
阴阳妪一怔,皱眉问:“你怎地知道?”
史三娘道:“俞叔叔跌下时,半空里忽有人在说话,那人对阵中嚷道,喂,你们把他接好,别让他跌死,放在毒砂上烫他一烫,也教阴阳门的混蛋尝一尝他们自己毒砂的滋味,后来就无声息啦!”
阴阳妪又是一震,反复吟哦:“莫非紫府宫那老掌门的混蛋东西到来,要不然谁有这般功力?”
又深叹了一口气:“唉,可惜你师祖正在闭关,不克出来应敌,否则十个紫府宫掌门也非他的敌手!”
沉吟半晌,阴阳妪对史三娘吩咐道:“三儿,你且在此看守门户,待为师前去峭壁探他一探,再作计议!”
语音才落,一幌已失所踪,史三娘略一定神,心里觉得好笑,便步出外堂找南星元去。南星元这天恰没出去,史三娘一见他,急忙招手近前,在他耳畔唧唧哝哝地说了好一遍,只见南星元连连点头,匆匆出门去了!
大约过得顿饭光景,阴阳妪已然回来了,肩上负着一个垂死的人,那人正是俞公典,史三娘心头一颤,偷眼望去,只见俞公典全身焦黑,软绵绵,伏在阴阳妪肩上不动。
阴阳妪一卸下俞公典,轻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三儿,亏你机伶,若再迟片刻,老俞便没命啦!”
史三娘装得喜孜孜的问道:“师傅,俞叔叔有救啦?”
阴阳妪点点头,恨恨道:“可恶的紫府宫小子们,老妈子非把你一个个削皮拆骨,慢慢凌迟不可,三儿,你可知道方才光景,我抵峭壁时,那伙人正把老俞放在砂上直烤呢,你瞧,多可怜,连血也烤涸了!”
这老怪妇蹲到俞公典的面前,便待和他解开|茓道,推血过宫,陡然一声惊叫起来道:“咦,他给戮中的是璇玑|茓,救活了也是残废,怎地点|茓手法与本门如此相肖?”
史三娘怵然大惊,幸而阴阳妪一语过后,没有深究下去,只幽幽地道:“罢了,岂有见死不救的事,纵使救活了将来成为狂痫白痴,也得救了他这条残命。三儿,你要为师教你毒砂解法,为师今就与你俞叔叔治疗,你留心看,便能习到!”
史三娘心中一喜,恭谨应诺一声。阴阳妪一直身子,便已转入内室中去。过了盏茶工夫,已然擎着一个羊脂白玉瓶子和一只精致的玻璃盘子出来,不消说这玻璃盘装的正是千年冰丸,那羊脂玉瓶却是一瓶纯阳粉末。
只见她口中喃喃,在教给史三娘解法,史三娘倾耳聚神,阴阳妪说道:“先用纯阳粉,用上酒一两开匀,灌入病者之口,接连便把冰丸往病者口里塞,其间不得延误片刻,否则不但救人不成,反给纯阳粉害了病者生命。两者给病人服食完毕,便要用内家真力,代为促迫体内寒风外,以本门技业而论,你学的混元正气功正派此用场!”
刚说到这里,阴阳妪陡地一甩身,便从窗口直闯出去,口中喝道:“哪条线上朋友,鬼鬼祟祟岂是好汉!”同时呼呼地打出两拳,内贯她的看家本领爪劲。
谁知她打出去的爪劲,给来人发掌回撞下来,以阴阳妪这般人物,兀是抵受不住,一摔便摔在一张椅子上,把那椅子压得粉碎。
阴阳妪心中大震,不由叫出声来:“好,紫府宫技业果是不凡,老妈子倒要见识见识!”
她老是认定来人是紫府掌门,这也难怪,除了此老外,谁有把她撞跌的功力?
却听屋顶上有人朗笑三声,嚷道:“什么老掌门不掌门,阿妪,是老朋友来啦,怎地一见面便飨以老拳,这是待客之道吗?”
阴阳妪一怔,只觉声音好熟,兀是想不出来者是谁。她又叫道:“既是老相好,就请亮万亮相,怎地鬼鬼祟祟躲在屋顶?”
此时,她也有点忌惮,不像前此之目中无人了。屋顶的人却不进来,只大声笑着,说道:“你记不起我啦,阿妪,你要知我是谁,请到屋上来,嗯,出来,我不打你便是!”
阴阳妪心里一气,五指护胸,五指蓄势?一长身又闯了上去,这番外边那人果没动手,阴阳妪也轻易窜出窗外。
与此同时,但见在旁观看的史三娘,冷冷一笑,袖角一卷,便把台上两般稀世毒物卷入袖内,施施然由内堂走出外堂,一到魔宫门口,放开脚程,便朝毒砂阵方向走去。
且说阴阳妪一到屋顶,睁眼一看,不由惊异起来,原来当前的人,乃是睽违数十载的花妖。
阴阳妪嘿嘿怪笑过后,喝道:“你既是阴阳宫故人,来意如是善良,何必躲在屋顶叫阵,却不堂堂正正投帖厮见!”又一声断喝:“花妖,今天你到这儿,为的甚事,请抖个明白,否则,老妈子可不客气啦!”
花妖却不动怒,曼声应道:“嫂嫂休恼,小弟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自然有所求于二位故人兄嫂!”
阴阳妪怪眼一翻,冷冷道:“你这般狂莽,也配做阴阳宫的朋友,有话快说,谁是你的嫂子来着?”
花妖忽地脸色一整,说道:“嫂子听着,古来有道:冤有头来债有主。我偶来关外,就闻紫府宫有人被你们所困,紫府宫远在西域唐古拉山,与贵门户素无过节,彼等向为侠义中人,不知因为何故,二位兄嫂,定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却佯装不明原委,故意要阴阳妪答他的话,阴阳妪不听犹可,一听无名火起三千丈,心中想道:“好啊!我还道老俞是着了紫府宫掌门的道儿,原来却是你这小子干的好事。”
当下,气呼呼地叫道:“花妖,这般说,你要Сhā手这趟浑水啦!”
花妖双眉一皱,苦笑道:“嫂子的话差了!我以前也和两位兄嫂一般,好招是惹非妄杀无辜,自从凶禽岛大澈大悟以还,对于善恶,却是看得清楚,其实善善恶恶端在一念之转,两位在武林中辈份虽高,却未得清誉,未免令人可惜,就是为了是非善恶不分之故,惹能苦海回头,自是善果立收。”
“我在凶禽岛时,已耳闻紫府宫魔君作恶之事,而两位兄嫂竟予庇奸护恶,无非为觊觎紫府武秘,以二位身份,乃一派宗主,贪婪若此,岂是英雄本色,以小弟看,不如把赤城聚义群雄放出,待为弟替你等做个调人,解下这趟梁子,彼此永成好友,岂不甚妙,至于清理门户,武林有例,乃人家私事,兄嫂又何必苦苦Сhā手!”
这席话堂皇冠冕,恳切中而有至理,说得阴阳妪哑口无言。照说阴阳妪如能听得入耳,立化邪恶为至善,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无奈阴阳门二怪,乃邪派领袖,岂有因花妖一席话而幡然改图这般容易。
当下,只听得阴阳妪恼羞成怒,恨声不绝,怪声怪气喊道:“花妖,你也别哓舌扰我老妈子清听了,有本领的便来和老妈子较量较量,见个真章,老妈子可没兴趣听你的鬼话哩!”
花妖知当前这老怪妇邪毒已深,无可救药,也不再多费口舌,想了一想,笑道:“嫂子既要赐教,小弟安敢拂命,敢问嫂子要怎样个比法?”
阴阳妪气得两眸冒火,嚷道:“怎样比都行,花妖,你是客,你划出道儿来!”
花妖拱拱手,连称不敢,蓦地里,但见阴阳妪一长身,口里叫道:“且慢,老妈子还须救人,救完了人再跟你这小子比去!”
花妖心里明白,阴阳妪身形才动,他已抢先站在窗口,两手拦着,问道:“救什么人,我可没空陪你,要比现在就比!”
阴阳妪怪眼一张,精光陡射,嘿嘿冷笑道:“小子别装蒜啦,人是你打伤的,还不知是谁?”
花妖笑道:“正因是我打伤的,所以不许你救,此人无恶不作,死有余辜,救他做甚!”
阴阳妪心头烦极,一腾身十指如钩,罩头便向花妖脑袋抓去,口中叱道:“花妖小子,你躲不躲开?”
爪招未至,爪劲先来,就如十道利刃,直向花妖头顶贯下。花妖微微一笑,大麻袖一甩,呼地一声,劲道强大无俦,意是轻描淡写,便把来袭爪劲消解于无形。
阴阳妪心中一震,这一较量,她分明已被比下去,却不打话,翻身落下屋去,一径儿便向屋内扑进,谁知她快,花妖比她更快,才到门槛,花妖已影绰绰当门而立,宛如一夫当关,扼守死要。阴阳妪心中气极哀极,她横行一生,几曾受过这般闲气,不由哇然大叫起来,欺身又递两招,全给花妖轻描淡写避过。
花妖又是声声冷笑道:“你到什么地方去都行,就是不许你救那畜牲!”
阴阳妪无奈,暗道:“罢了,这次一定俞公典命该绝此,这小子一味阻挡,打又打不过他,怎生进得屋去。”
想到这里,忽地心中一横,叫道:“花妖小子,有种的跟老妈子到外边斗去!”说着,身往外挪。
花妖一笑跟上,口里称:“即使是龙潭虎|茓,我也随你去,有何可惧!”
两人一前一后,幌眼之间,已到外面,阴阳妪心中琢磨道:“不见数十载,花妖功力精纯如许,看来要在他手底下讨得好去,那是梦想,不如诱他到毒砂阵去,把他也困在那里等死,岂不甚妙!”
一念在兹,阴阳妪一跨出门,也不和花妖比划,向前便是猛然奔扑,花妖本待不追,又恐坏了史三娘救人大事,忽地心下一亮,身一腾,长笑声中已然缀了下去。以两人轻功武技,均臻绝顶,转瞬间前面的阴阳魔阵已遥遥在望,阴阳妪心中一喜,便待闯了进去,不料眺望之下,颜色登时大变。
这时,距离阴阳魔阵不过半里,花妖猛然止步回头,叫道:“嫂子慢行,要比量就在这里,再走远些,小弟没空相陪哩!”
阴阳妪怔了一下,却不打话,迂回往北又闯,花妖略一迟疑又跟过去,约莫走了顿饭光景,绕了一个大圈,这里是魔阵背部地方,面前丛峰重叠,怪石遮空,中间一块独立巨石,那便是先前阴阳妪、俞公典屡屡站着藉以窥探阵中虚实的峭壁,峭壁之外全是绝壑深渊。
她不假思索,一长身便如怪鸟摩云,疾升上了峭壁,花妖却不上去,只在下面叫道:“上面地方小,比量拳脚不方便,地上玩玩不好吗?”
阴阳妪眉尖一皱,却不做声,一到峭壁,往下俯览,不由惊怒交并。只见阵中空荡荡,哪有人影?给她囚下的赤城紫府诸高手哪里去了,给什么人救的?
她心中想道:“无怪我方才在阵门前已瞧出有异,才绕道跑到这儿,果然都给那些小子偷跑了!”
这一气非同小可,但见她两眼布满红筋,目眦皆裂,全身白毛根根竖起,在峭壁上一个翻身,已然落下地面,人未到,招先发,凌空里十指如钩,又向花妖抓到,花妖微微有气,大麻袖连拂,便待拂退来袭,这一拂,心中不觉愕然。
只觉阴阳妪功力倍增,爪劲重如泰山,要卸却不容易,急切间一下蟠龙绕步,盘旋身形,两袖硬生生已与那老怪妇的指爪接上。
裂帛声中,花妖大麻袖给抓下两角,心下一懔,身形一幌,已然退下。要知阴阳妪功力本逊花妖,前此已经较量过,不过这时情形不同,阴阳妪在气极之下,拼着百年修为功力聚于十指,决心和花妖拼个同归于尽,而花妖向无杀害老怪妇之心,每招每式除自卫外,只有将她迫退便了,暗中主客之势已易,故甫接上双袖便给抓断。
这下花妖岂敢再事托大,掌如风发,又把老怪妇迫退,老怪妇几番进袭,全给花妖凌厉掌劲迫下,心中一急,猛可里张口一喷,登时一股浓烟夺嘴而出,直向花妖面门喷到。
这股浓烟正是阴阳妪平生绝技“混元一气功”,与后来在天姥山潜修的史三娘所使武功一样,这时的阴阳妪和后来的史三娘功力相伯仲,还未修得真火。
花妖陡地哈哈朗笑起来,嚷道:“这般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献丑!”
只见他两掌斜伸,东抓西摸,待得浓烟一到,倏地两掌并发,便向浓烟击去,说也奇怪,那股威猛无俦的浓烟,竟禁受不起花妖这一击,竟是消解于无形。
阴阳妪失惊嚷道:“花妖,你……会聚冷流热之功!”
花妖浅浅一笑,傲然道:“既知小弟不怕混元一气功,还使出来献丑做甚!”
这是老怪妇的生平绝艺,如不奏效,别的武功也难克制得下对手。阴阳妪心灰意冷,哀然道:“好,花妖,你有种的等那老不死闭关完毕,咱再跟你见个真章如何?”
花妖深深一揖道:“但凭嫂子吩咐,小弟尚有要事,不克久陪,阴阳叟老兄何日赐教,便请示知!”
言语竟是文绉绉,直把老怪妇气个半死,但见她两眼瞪直,宛如迷乱心性的人,过了好半晌,才道:“好,明年今日,便在长白绝顶天池一会如何?”
花妖不假思索承诺下来,身子一幌,便朝山下疾掠,转眼间已是人影渺杳了。
阴阳妪待得花妖去远,才长叹一声,怅然返回魔宫,途中百感交集,想不到威震武林的阴阳宫,两月以来,屡挫在外人之手。其实她还未知在自己的巢|茓内,发生了更令她难过,令她震怒的事呢!
才抵宫门不远,陡然间人影一幌,直向峻坡掠去,阴阳妪是何等人物,岂容对方逃脱,若在平时,她必上前擒来一看,此时心头烦躁已极,一长身赶了上去,爪劲已经迸发,只听得前面那人惨嗥一声,翻翻滚滚,直向山下泻去,已然给阴阳妪的爪劲抓得肠流腹裂。
一行近,阴阳妪不由大惊失色,原来毙在她爪下的不是外人,而是与本门极有渊源的龙蜃帮帮主唐凌宣,再详相只见唐凌宣衣衫不整,早已受了重伤,心下一琢磨已然明白过来,料必是花妖捣鬼,大抵花妖此来必有同伙,一方面他前来向自己纠缠,施调虎离山之计,一方面又使人救走紫府宫那些小子。唐凌宣料是在半途遇到花妖同伙给打伤了,奔下山乃为避祸。
简直是全军尽墨,这教阴阳妪如何不恼呢,本来她的性子就不好,这时,更如疯如狂,看看唐凌宣已然死去,也不理会,径回魔宫而来,才走两步,半空里有两声幽幽音响,虽在此风雪交加当中,也能听得极是清楚玲珑。声音叫道:“阴阳妪,你杀了龙蜃帮主,我做个见证!”
阴阳妪在盛怒中一惊,自忖道:“这人的功力好俊,用的是传音入密上乘功劲!”
转眼四顾,只见一点小黑点,远在数十里外,那声音正是发自小黑点之处,欲待追去已来不及,只好咬牙切齿,垂头丧气向前赶路。
才到屋门外,但见门前已横七八竖地倒下好几个人,全已气绝身亡。阴阳妪不看犹可,一看登时怒气冲天,这几个又是本门有关人物,正是崂山双杰等自己聘来人物。正要跨步进门,忽地惕然一震,想道:“不知来人有没藏在屋里,冒失进去着了人家道儿可不是当耍的!”
当前这老怪妇一向目无余子,只缘今天所遇事情太怪异,对手也太强劲,才有存着警惕之心!
蓦地,只见从屋里爬出三个人来,这三人全是身负重伤,幸没致命。这三人正是南星元史三娘和单婵。
阴阳妪一见,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人这般大胆,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南星元和史三娘齐声答:“一个长髯的老头子!”
他们分明在撒谎,单婵说的却和两人不同,她道:“师娘,弟子奉命下山逡巡,才到半山便碰上一个老妇人,那人武功好俊,使的竟是排山掌法,弟子只挡得她五招,便给打成这个样子,幸亏她没下毒手,只说略施小惩而已!”
阴阳妪反复吟哦:“一个长髯老儿,一个使排山掌的老妇有,对了,我已知道两人是谁啦。那男的是紫府宫老掌门唐古咯齐;女的乃数十年前名震中原的赛刁婵,咦,他和她怎会做成一路呢……”
猛可里,她想起一事来,问道:“俞公典怎样啦?”
“死了!”史三娘幽幽泣着答。
“什么人弄死的?两般稀世奇物呢!”老怪妇跳了起来。
“还不是给那老贼弄死的,两般奇物也一并给他抢走了,弟子技微力薄,阻挡不来!”
“完了!”
一转身,老怪妇暴吼一声,径自入屋去了。
这当儿是南史二人施的诡计,话说回来,当阴阳妪给花妖骗上屋顶时,史三娘已挟着二般奇物,向阴阳魔阵直奔,到了阵前,匆匆易容,然后依着牢记心中阵图路径,闯到阵里,再把各人引出,带往赛刁婵躲藏雪洞,在洞里,史三娘依照阴阳妪吩咐,将群雄逐一救活,时间也已耗去不少,恐阴阳妪回来,才急急赶返魔宫,谁知到了门前,发觉后面有人追来,旋头一瞥,才知是赛刁婵,急问何故赶来?
赛刁婵道:“斩草除根,势在必行,你与南儿两人在此所作所为,别以为没人知道,蛛丝马迹,着实可虞,我今赶来,便是要把宫里所有余孽杀绝。”
史三娘唬了一跳,欲待阻拦,已来不及,只听得赛刁婵引吭一啸,叫道:“阴阳魔宫的贼子们,快快出来受死!”
果然不久,屋里的高手纷纷窜出,唐凌宣一马当先,赛刁婵一瞥,恐留破绽,不暇击向对方,反手一掌,排山之劲已出,竟是击向史三娘背部,史三娘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这时若是再加一掌,势必丧命,却见赛刁婵对她打个眼色,悄声道:“快躲进去!”
史三娘带伤爬进屋里时,又闯出几个人来,这几人便是崂山双杰和阴阳妪聘来助拳的各方高手。
然而这几人在江湖上不过是二流货色,怎挡得上赛刁婵这顶儿尖儿的武林巨擘,一阵排山掌过后,全都仆倒地上死去,其中只有一个唐凌宣,功力较俊,虽负重伤,仍能夺跳逃窜,却不料竟无意中死在阴阳妪爪下。
拾掇下几个高手以后,赛刁婵穿房入舍,搜索一番,见已没有余孽,这才放心出门,刚抵山口,南星元已迎面而来。
南星元去而复返,乃缘方才史三娘授计给他,教他往通知花妖前来诱敌,好让她下手盗窃宝物,南星元为避嫌,躲到这个时刻,自顾阴阳妪也快回来,故先走一步,不料在此山口,竟与他的继母撞着。
赛刁婵一见,心下一酸,幽然道:“南儿,快随我来!”
到得屋前,南星元大惊,赛刁婵乃把计策相告,最后泣然道:“南儿不是为娘狠心,你也得受娘一掌,这样老怪妇才不起疑!”
南星元爽然一笑,以背迎上,说道:“娘你但打无妨,孩儿不怪你便是。”
如此这般,南史二人均受赛刁婵击伤,待得老怪妇回来,屋里为他们检验伤势,知不致命,经过敷药服丹,推血过宫,调元养息,伤势已愈。
这件事虽做得很周密,惟凡做出一事,其间不无蛛丝马迹,日子一久,阴阳妪也渐渐生疑起来。就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南史二人相偕下山,逃入中原,发誓今后不再踏入长白一步,谁知到了山东,在济南时又发觉单婵在后跟缀,查究之下,才知单婵苦恋南星元,也是私离长白,并非受命前来踩缉,当下,三人结伴同行,途中,想起了中国杭州西湖,美冠天下,不觉动了游兴,便径由鲁入河北南下江浙,这是后话,暂且搁下。
阴阳门自闹出这件事后,已然众叛亲离,门下星散,又因杀了龙蜃帮帮主唐凌宣缘故,也与该帮交恶,从此不相往来,至于阴阳妪击毙唐帮主时,小黑点突然出现,那人并非别人,乃是花妖。花妖目睹阴阳妪亲手杀害唐凌宣以后,待她走远,偷偷背负起唐的尸首下山,径至龙蜃帮卡子上,暗中示警,龙蜃帮见死者是自己的帮主,不由骇相奔告,同时迅速把帮主尸身运抵凤鸣岛总舵,经过帮中各堂主查验,见唐凌宣确死在阴阳爪劲之下,对花妖暗中示警言语,便也深信不疑,一时间,帮众哀愤交迸,要知古时帮会,首重义气,不错龙蜃帮并非正派帮会,惟盗也有道,这点同仇敌忾心理到底不会没有,曾三番两次派了帮中高手上长白找阴阳妪理论,都给她伤残当场。渐渐,龙蜃帮自知奈何阴阳门不得,这事才淡了下来。
以上这段前尘往事,正是玉萧郎君之母史三娘与紫府宫中人的一段渊源,故后来紫府少掌门才传授那由八手神功蜕变而成的流云飞袖给淫贼史炎。
话说赤城山群雄获得南史二人悉心救治,虽然两人在行事时俱皆易容,不露庐山真面,到底也知系他们所作,自脱险以还,无不对二人铭刻五内。
一拨十余众,一脱掌握,犹有余悸,不禁如丧家之犬,仓皇逃遁,渡过老铁山,入鲁豫地面,才放宽了心头大石,这一天,已抵山东济南,济南府乃一省首府,文物昌盛,自不待言,群雄投店落宿,打尖歇息之余,又聚在一起闲话,商量后计。
他们对史南二人仗义匡助,设计援手,自是感激无已,对花妖和赛刁婵之助拳,也极戴德感恩,但这几人此时并不与他们一路同行,南史结伴入关,复得单婵偕行已然表过。
花妖和赛刁婵呢,则相偕回返凶禽岛,静心修为,花妖人性虽已恢复,惟这次重抵中原,乍见人心险恶,狠逾禽兽,不觉大失所望,故也不愿长住中土,赛刁婵之女雪儿,因拜在花妖门下习艺,花妖并认为孙女,则和赛刁婵也是一家人,相偕返回旧地,自是顺理成章。
且言群雄自赤城出发迄今,已逾半年,要办的两件事,也只办了一椿,那便是自蛇帮手里救出秦亮,而对紫府宫叛徒,迄今仍逍遥法外,清理门户,尚未就绪,本来满以为上长白可遂所愿,谁料紫府魔君早已远走中原,且查得偕行者有八荒英雄中人的桑龙姑,目前在西湖闲居作乐。
紫府宫高手自经这次在长白山阴阳魔阵中九死一生,逃脱魔掌,唐古拉铁和他的师叔追风神叟早已定了心念,不想再劳累武林英雄,再说紫府魔君即失阴阳门为之撑腰,势力已经单薄,八荒英雄桑龙姑,他们根本就瞧不在眼内,自惴恁他们自己本门高手,已足清理门户,惩治叛徒有余了,便不欲赤城山主及铁笔书生相助,心念一打定,由追风神叟出面,向两人致谢这次助拳之德,同时措词委婉,辞却两人再助下去。
赤城老人和铁笔书生,这次相偕到长白,一则凛于大义;二则因阴阳门二怪武功委实太高,多一个人帮手,也就多一分力量,故不辞劳苦,今紫府魔君已然势单力孤,别人门户之事,自己也不便再予Сhā手,当下便应允下来。
在济南盘桓十天左右,然后作别,赤城老人自返赤城山,铁笔书生则如闲云野鹤,遨逛名山灵川,也自飘然远引。
分手之后,紫府宫一拨高手,便匆匆南下,到西湖去踩勘本门叛徒踪迹,谁知抵达西湖以后,一打探,紫府魔君又已失去踪迹,不知去向了。
第十八回阴风凄凄孤风哭坟
原来紫府宫高手南下消息,早已传闻入紫府魔君耳中,话说回头,当日紫府魔君在长白之时,本已安份附在邪派宗主之下,怎料有一天,桑龙姑上长白探访阴阳妪,因利乘便,和紫府魔君认识了,一见之下,紫府魔君惊为天下,色授魂与,要知那魔头一生最爱美色,名节败坏,狼藉武林,也因这椿失德之事,一见玄冰美人长得貌美如花,安有不十指大动,思以染指之理,便也借故和她辛近。
桑龙姑外号玄冰美人,名符其实,自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一类人物,初时并不怎样注意,及后才知当前这男子乃是威震武林,西域一派武宗的紫府宫中高手,她为人最是狡黠,心念陡转,自忖道:“看他一脸急色相儿,何不将计就计,和他亲近亲近,骗他写出紫府武术秘笈,再作道理。”
在她的心意中,如能学得紫府宫武技,即使不能称霸天下,最少也可与长白邪宗阴阳门相颉颃了。当下,便怀下一颗不良之心,觊觎他派武学至宝,除非她不肯假以词色,一假词色,紫府魔君益是意乱情迷,终日缠着桑龙姑厮混在一起。
本来桑龙姑已琢磨好骗紫府魔君写出秘笈之计,后来一细心观察,便又觉得不对劲来,她是觉察到阴阳二怪殷勤接待紫府魔君者,并非为一般江湖道义,其用心也与自己相同,在觊觎紫府门的武学绝传,心中不由怵然一凛,自忖着:“如果在这里诳出紫府魔君写下武学,势必露出破绽,给阴阳二怪知道,那还了得,纵使逃得下山,写下武学,也必被他们取夺,倒不如想个法子,骗这小子下山,入关之后,再慢慢弄他!”
这主意倒也想得不错,就在当天晚上和紫府魔君相会的时候,装出愁眉不展,悒悒寡欢的样子,这下子可急死了紫府魔君,要知他已然把桑龙姑看成他的命根儿,美人心情不快,他自己也是索然无趣,乃连连询问,哪知桑龙姑除了轻轻叹息外,不作一言,这更急死了他。
又是一阵叠口低问,桑龙姑才装出很为难的样子,幽幽道:“枉你七尺昂藏,依附别人门下,岂不羞辱,这教我太失望了!”
紫府魔君吃了一惊,皱眉道:“阴阳双老待我以上宾之礼,如何有折辱之处?”
桑龙姑冷哼一声,说道:“你就不能自立门户,要长依他人,我最瞧不起这种人!”
紫府魔君想了一想,也觉有理,自忖道:“我也是一身武功的人,要依他人庇护,未免羞辱。若非本门那些混蛋来找自己麻烦,中原虽大,我岂放在眼里?”
忽反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想教我怎样做,何妨直说,如是有理,我自当依你便是!”
桑龙姑冷冷一笑,幽幽道:“你到长自来无非为避本门仇家,以中原之大,我们就不能找个隐蔽之所,结缘双修?在这儿我总觉不快,和你辛近一点,阴阳妪那老怪妇就眼红,这真叫人气死,喂,若不依我的话,你不走,姑娘也要走了!”
这话一出,紫府魔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连道:“依你,依你便是!”心下一边琢磨:“不错,以天下之大,若找到僻处,料本门中人,也未必就找得到!”
桑龙姑回嗔作喜,嫣然一笑,秋波连转,作出媚眼,向他抛了一下,紫府魔君心头一乐,痴痴迷迷,信口问道:“那么,你准备偕我上那儿去?有什么好去处,请说出来!”
当下桑龙姑说出西湖风光甲天下,要先到西湖游玩些时,再逛其他名山灵胜,择个好去处,结伴双修,桑龙姑的话才出口,紫府魔君已没口赞成,其实他也不敢不赞成,两人又商量了出走办法。本来,紫府魔君要依武林常规,向阴阳二怪告别,桑龙姑亟亟以为不可,说一给二怪知道就走不成,必遭阻挡,甚至二怪恼羞成怒,出手加害也说不定。
紫府魔君也自心有忌惮,便依了桑龙姑的话,在一个暴风雨交加夜晚,相偕出走,幸而阴阳二怪没有防备,果然给他们走脱,后来便在西湖住下,镇日里游玩作乐,桑龙姑工于媚事,直把紫府魔君弄得如身处瑶池仙境,心花怒放,怎料乐极悲生,忽然江湖上传来,上长白被困的紫府宫高手已经脱险,南下缀其踪迹的消息。紫府魔君心中大骇,他前此口里虽硬得紧,其实对本门高手惮忌得很,尤其打听同来有唐古拉铁和追凤神叟二人,更是魂飞魄夺,要知这魔头目空一切,对本门只畏惧三人,一是他的业师紫府老掌门;二是师叔追风神叟;三是小师弟唐古拉铁,对这位小师弟更是忌惮,因知彼深得乃师衣钵真传,自己断非他的敌手。
紫府魔君一急之余,乃仓皇和桑龙姑一商量,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桑龙姑虽对紫府魔君并无真爱,由于他尚未写成紫府武学秘笈,找个僻地完成它,正合心意,当下也佯作惊恐,忙不迭催速走避。
经过细细商量,两人认为入川最为稳当,结果便星夜赶程,径向峨嵋山而来,行非一日,半月以后,已抵峨嵋,也不惊动峨嵋派中人,便悄悄在山北一极偏僻地方,结庐而居,紫府魔君果然依了桑龙姑的言语,继续撰写这绝代武学之秘。
在紫府宫高手未曾跟迹而至之前,这魔头已然把秘笈撰写完毕,赠给爱侣桑龙姑了。
桑龙姑得此异宝,心中自是欢喜不迭,方知紫府魔君真心爱她,也便一心一意爱上那魔头了。
话分两头,且说紫府宫高手,在济南与赤城山主及铁笔书生别过,当即马不停蹄,放开脚程,赶到西湖,不料到得西湖,风光明媚依旧,叛徒踪迹已渺,再向江湖道打探,因这番两人行踪诡秘,形迹不彰,故也无法打探得到,十余人遂分成三拨,天南地北,随处查勘,话说其中负责在川西一带侦查的一拨人物,正市料府魔君最忌惮的唐古拉铁和追风神叟及另一名叫唐古拉穆的高手。
这一天,一行三人自浙西折返浙东,折返原因,是唐古拉铁要求,上赤城山访拜赤城山主,顺便看看他的心上人秦瑜,当唐古拉铁提起之时,众人都答应了。
追风神叟这老头,忽然想起古时男女相爱的风趣,笑着说:“贤侄不提,师叔也有个念头,屈指数来,你与瑜儿那丫头已然半载不见,让你们见见,解解相思之苦也好!”
说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唐古拉铁心中欢然,面上却是流霞毕呈,尴尬地谢了师叔。西湖离赤城并不远,依他们脚程而论,顶多也不过三天两天时光。转瞬三天已过,赤城山已在眼前,不消片刻,已然到了赤城老儿修为之所,在精舍之前,乍见一个姑娘,泪痕披面,在一口新坟上哭得死去活来,旁边站着一双少男少女,也自皱眉搓手,连连叹息。
唐古拉铁不看犹可,一看不由颜色大变,当前这姑娘,不是他心上人秦瑜还有谁来,她死了什么人,哭得恁地凄凉?正待开口动问,旁边站着的那对男女,此时已然瞧见他们,忙不迭拱手施礼,叫道:“各位前辈到了。”
这对男女非是别人,正是赤城山主女儿徒弟,辛源鸣和那眇目妇。众人也还了一礼,说道:“路经宝山,特来访谒尊师,有烦姑娘,世兄通报!”
他们对答之间,秦瑜已然听见,她本哭得迷迷惘惘,对身后来了什么人,也懒得理会,陡然间听得说话的人有唐古拉铁在,精神陡振,一抬头,似有万般感触,颤声喊了一句:“唐古哥哥,你回来了?”泪珠儿已如泉涌,号啕大哭起来。
唐古拉铁身子一飘,脚下三爻六变,众人还没眨眼,他已飘至墓前,扶起秦瑜,执手相看,不胜依依,再转眼向墓望去,不由又是一惊,只见那墓冢上的碑石,写着:“秦门少君亮之墓”,才知土里的是秦瑜之弟秦亮。
秦亮自蛇岛遇救,遄回赤城休息,依照俞公典吩咐,日服一解毒药丸,无奈此子劫厄深重,受阴阳妪鞭鞑于前,遭郭子湘荼毒于后,再在蛇岛水牢囚禁日久,天天给毒蛇噬袭,除了遍身伤痕,剧毒累积外,身子本已虚弱不堪,虽得解毒丸治好蛇毒,元气仍未复元,又因赤城山主等前辈赴长白,家中没有一个老人在,缺乏家常经验,赤城山主还未返家,秦亮已经因虚弱症撒手尘世了。
唐古拉铁问明原委,也自伤心滴泪,怔怔半晌,才安慰秦瑜道:“人生修短有数,亮弟即已夭折,人死不能复生,伤心徒自苦耳,还望瑜妹节哀顺变!”
伏在他肩上的秦瑜,长叹一声,哭道:“我好命苦啊!一家三口,老父弱弟俱遭不则,往后教我如何活得下去!”
正说话间,赤城山主也已自精舍中步出门外,一瞥各人,不由大喜,扬手迎迓,哈哈笑道:“什么风把各位吹到这儿,小老儿有幸了!”
才转头,秦瑜与唐古拉铁的光景已入老人眼底,只见他喟然摇头道:“瑜儿朝夕悲哀自若,不难追乃弟于地下,好了,唐古公子一到,瑜儿有救了!”
这老儿慢慢行前,到得秦瑜和唐古拉铁站立之处,未开言,秦瑜已然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叫道:“爹啊……”
赤城山主皱一皱浓眉,轻轻抚着秦瑜的秀发,正色道:“瑜儿,你当真爱紫府宫少掌门唐古公子?”
秦瑜愕然瞪视,泪犹不禁,汾然而坠,堕泪中点了一下头。
赤城老人继续说下去:“人死不能复生,亮儿即殁,难道就哭得活吗?瑜儿,可知你这样做,将成不贞不孝的人,怎说得上爱唐古公子?”
秦瑜心头一震,定睛细视她的干爹,只见他老人家,面色庄重,心知必非随便说话的,心下一酸,垂泪问道:“女儿心伤身世,复怀老父弱弟,伤心堕泪,乃是天性,干爹不贞不孝之说何来?”
赤城山主宽一宽脸色,笑道:“伤心流泪,乃人情之常,为爹怎能禁止,所以说你不贞不孝,乃指不识大体。那就变成愚孝,须知伤心也得有个限度,你家只剩你这点血脉,将来继承香丁,也端赖你,虽云女儿之身,儿子难道就不可以过继?你今一味恸痛,日久必坏身子,倘有不测,秦门哪能不断后;再说,你既爱唐古公子而又要自毁身体,这难道是爱?故说你不贞,可明白吗?”
秦瑜怵然一凛,心念一转,干爹的话也委实有理?当下,乃强抑悲怀,谢过干爹教悔之德,便随众人进入精舍,当日,赤城山主以嘉宾好友当前,大开筵席,以飨各人,自不待言。
虽秦瑜受了赤城山主指点,心中雪亮许多,毕竟悲怀并未去尽,哭泣是停止了,依然郁郁寡欢,这情景,给赤城老人瞧在眼里,心下一琢磨,已有了计较。
紫府宫高手三人,在赤城盘桓了三天以后,因心急于缉访紫府叛徒,便即告辞,赤城山主虽盛意拳拳,兀是留客不住。
临走的时候,赤城山主把唐古拉铁叫过一边,商量道:“秦瑜终日悒悒无欢,放在这儿,出门便睹亮儿坟墓,触物生悲,终究非是善法,要她摒除此念,唯一之计,只有随公子同行!”
唐古拉铁也有同感,对秦瑜悲怀未释,良引为忧,此时听了赤城老人言语,憬然道:“老前辈金石良言,极有见地,待晚辈和本门尊长商量,再作定夺。”
当下,唐古拉铁便和追风神叟及唐古拉穆商量,两人也见秦瑜悲苦太甚,于心不忍,便即答应了。
这一番来时三人,下山变为四众,便朝两湖一路南下西行,朝川陕一带进发,同时并向江湖道的人打探本门判徒及桑龙姑有消息,可惜如石沉大海。
不知不觉,此时已入湖南地面,到得一处,正是湖南首府长沙,因要找寻两人踪迹渺杳,各人便也不急,便在长沙住下,慢慢再行打听。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竟渡过两个寒暑,由春而冬,周而复始,这时已入秋天,仲秋时节的长沙,虽比广东冷些,但比起北方却是和暖得多,紫府宫高手,在此山明水秀的三湘地方,虽没觅到叛徒,情绪上已松弛好多。
一日,唐古拉铁在长沙郊外信步闲行,陡然间,见道左来了三个人,一男两女,两女中一人其貌寝甚,唐古拉铁一眼便瞧出那丑女正是在长白山上所见的单婵,再定神注意那双陌生男女,却是并不认得,但看身形步法好熟,一时猜不起他们是谁。
这时,单婵也见到他,似很吃惊地叫道:“南哥哥,紫府中人来了!”
当前这对男女正是南星元与史三娘,前此他们与群雄厮会,但以易容相见,此时却是庐山真面,故唐古拉铁见面不识。他和她正在喁喁细语,音调甚低,兀是听不出他们在谈些什么。
南星元陡听单婵这声惊叫,急抬头向前眺望,在这同时,唐古拉铁也是心头大震,追忆前事,南星元怎地由一个面如黄蜡,病容满脸的老人,一变而为英风飒飒俊朗人物,正迟疑间,南星元已遥遥向他拱手道:“唐古公子何时光临此地,幸会幸会!”
唐古拉铁一怔,随哈哈笑道:“塞外怪杰,我早猜你不是个衰翁,原来是在故弄玄虚!”
南星元告罪道:“前此因避阴阳二怪耳目监视,只好易容化装,欺诳之处,尚望鉴原!”
唐古拉铁微笑不语,一旋头又瞥了史三娘一下,但见她也已非昔日之龙钟老妇,而变成一个羞花闭月,貌美如花的少女。
史三娘对他嫣然一裣衽,笑问道:“瑜妹可好?”
唐古拉铁拱手回礼,道谢一声:“托庇幸得粗安无恙!”
南星元这时才给单婵引见,又说起在长白时,得蒙单婵暗中帮助之事,唐古拉铁又是道谢一番,慨然说:“单姑娘,本门与你夙无渊源,得你仗义相助,在下衷心感激。本门素来恩怨分明,得人恩惠,永生不忘,在下日后,必有以报姑娘的万一!”
唐古拉铁虽不说出,但在其心意中,早已打定将来必以本门一般绝技传授给单婵后人,这就应了后来在那山峰上,与千手如来较技之后,把八手神功蜕变而成的“流云飞袖”传给玉萧郎君史炎!
事缘玉萧郎君史炎,本名南宫化,乃一身兼三门的儿子,因三门都是紫府迷宫的恩人,所以玉萧郎君屡屡作恶,那葛衣人只是略施小惩,并不深责便是这个缘故。
半晌,四人寒喧一过,唐古拉铁问起南星元他们何去何从,才知他们今天才抵长沙,尚未找到宿头,当下,便朗声道:“南公子,史单两位姑娘,若蒙光宠,同至在下所寄栖之所同住如何!”
南星元等人本来也须找个宿处,对此当然无可无不可,便也欣然,答允随行。
到得旅邸,唐古拉铁又给人引见,相会甚欢,史单二位姑娘和秦瑜也很投契,盘桓十天之后,南星元忽对唐古拉铁道:“公子和贵派高手,仆仆风尘,无非在追寻叛徒魔君,在下和公子不同,过去,我是个没有家室的人,四海飘萍,那也不在乎,现在咱们已有家有室,故须觅佳地,与贱内结伴双修,不敢多事叨扰,明天,咱就要离开此地!”
唐古拉铁有依依不舍之意,但南星元恳切言词,听来甚是有理,故也不便阻拦他,只得说道:“南公子说的甚是,在下怎敢多所挽留,阻碍两位清修,不过,本门出此叛徒,迄今数载,犹未清除,心中不安,南兄此去,如得叛徒消息,敢烦饬人通报,代为清理,本门也不怪你!”
翌日分手,自又一番依依不舍之意,尤其是史单二人和秦瑜,益形惆怅,只见三人眼眶红润,黯然无言,洒泪五更亭外,挥手而别。
三年后,南史单三人,周游各处名胜山川,迄未找得一处修为胜地,这天,三人一商量,史三娘说道:“我曾耳闻人说天下修为之所,莫胜于四川峨嵋山,咱们何不前赴一观,或可得一佳处!”
单婵也是赞同史三娘之意,只有南星元眉尖紧锁,淡淡道:“不错,峨嵋乃西蜀一大名山,自然是个灵胜所在,不过,峨嵋绝顶现有峨嵋一派在那里开宗立派,我们也为武林中一派高手,怎好和他们争这胜地!”
这话说得甚是,凡有身份的武林人物,择地开宗,必以该地并无别派,始免去争夺地盘之嫌,峨嵋派也是武林中一大宗派,既有它在那里,别人怎好意思去掺杂,该派即使不理,于理自己也说不过去。
因是之故,前此桑龙姑偕紫府魔君避难峨嵋,也正利用紫府中人必不想到会在他人门墙之下托庇的缘故。
史三娘听了南星元的话,想了想,沉吟道:“我们不干扰他们,峨嵋那得不容,那山又不是他家所有!”
南星元笑道:“这是武林规矩,他家不干涉,自己也害羞,江湖上会笑话我们无处立足!”
史三娘为人个性偏执,想去的地方,便一定要去,又争了一会,南星元无奈道:“也罢,我听你便是,不过到了峨嵋,最好择个偏僻之所,不要随便露面,惹是招非!”
史三娘失笑道:“好个没胆量的南哥哥,罢了,你肯去,咱们全依你便是!”
一行三众,当日即动程赴峨嵋,峨嵋派既为武林一大宗派,开宗之地,在绝顶山南,乃武林中尽人皆知之事,南星元哪会不晓,于是,乃悄悄带着史单二人,与峨嵋派所在地背道而驰,遄往山北,这一去,恰是桑龙姑与紫府魔君逃匿之地。
山北风光,自难与山南北拟,这所在,怪石嵯峨,形势陡峻,一派密茂丛林,阴森无恨,三人慢慢找去,才在绝顶一处高峰,觅得一个栖宿修为之地。
这宿处是包围在一派丛林之内,中间一块下陷盘地,光景与外边紊乱不堪境界绝异。里面修竹处处,井然有序,鸟语花香,清泉潺潺,委实是个修为绝妙之处。
南星元择得这所在后,乃与史单两人合力折竹摭矛,建成两幢精舍,一幢给单婵居住修为,一幢则他夫妇两人居停。
匆匆又过半载,这时史三娘已然有了身孕,终日懒洋洋地,南星元得知妻子有喜,他此时年已四十左右,只因修为得法,故望去尚如三十许人,神采俊朗依然。
三人在山北绝顶居住之时,每隔半月十天,南星元便得下山一次,到附近墟集购些食粮,以及应用什物,这番史三娘有喜,需物更多,他下山次数也就更勤。
一日恰值墟期,南星元又到山畔村落趁墟赶集,买了一大篓东西,正待回山,走到墟集尽头,忽地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绝色美人,也正赶集完了回家,南星元为人虽不是登徒子之流,但既是风流人物,谁个不爱美人,不禁又多瞧两眼,不看犹可,一看那绝色女子这时也正紧盯着他,但见当前这姑娘,虽是艳如桃李,却是冷若冰霜,心中不由一颤。
那姑娘两眼冷焰喷射,嘴角似笑非笑,庄严冷穆的神情中,眉宇之间,却孕上一股儿的春意,一别头,径往山畔走去,不理不睬。
可也怪道,以一生毫气干云自诩的南星元,此际忽觉神智迷惘,身不由自主,跟随上去,那姑娘频频回头,不声不响。
到得山畔,蓦然,姑娘站住了,回眸秋波一转,嗔道:“你这人啊!怎地老跟纵人家!”
珠喉呖呖,宛如出谷黄莺,听得南星元如醉如痴,竟是不知对答。
那姑娘又是一阵跺足,叫道:“你这人是聋是哑?姑娘问你,怎地不声不响?”
南星元这才从迷惘中惊觉过来,深深向她一揖,施礼道:“姑娘风仪,世所罕瞻,宛如临凡仙子,尘世嫦娥,我也不知怎地形容姑娘的美于万一了!”
那姑娘见他痴痴呆呆,冷漠的脸,不由微微掠上一丝笑容,卟哧一笑:“我美不美,干你这汉子何事?”
南星元朗朗一笑道:“谁个男子,不善钟情?好色乃是天性,鄙人见了姑娘,神采迫人,不由痴痴跟住,乃是不知不觉之事,幸姑娘勿予见责!”
说到这儿,南星元蓦地憬悟,自忖道:“我与史妹妹乃是患难夫妇,岂可见异思迁,中道相违,为别家娇娥所蛊?”
他的脸色也随着一整,深深又是一揖,开言道:“是鄙人不好,老是跟着姑娘,惹起误会,姑娘见责甚是,鄙人告罪,就此请别!”
说着,翻身向来路便走,陡然间,忽听那美丽的姑娘珠喉一转,呖呖喊出:“慢走,姑娘有话问你!”
南星元怔了怔,戛然止步,旋头问:“姑娘有何吩咐?”
那姑娘笑嘻嘻地走近前来,脸色倏地一变,冷冷问:“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南星元略一端相对方一眼,调皮地说道:“萍水相逢,皆可成为朋友,何必曾识荆。鄙人但知姑娘乃是月殿嫦娥临凡,人间罕见仙子而已!”
那姑娘眉心一皱,尖声叫道:“油嘴,油嘴!”
又道:“你可要知我是什么人?”
南星元笑道:“似姑娘这般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谁个男子,不想攀识,既蒙不弃,但请赐示芳名,日后好相见,交个朋友也好!”
那姑娘不答,陡然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声才落,玉掌横里一扫,呼的一响便已抖开,凌厉掌劲,直取南星元身上的玄玑、关元两大|茓扫到。
变起肘间,南星元哪料到当前这个美俏少女,霎忽之间,竟变得如此歹毒,心中一震,不容他不接招,对方又来得狠,不亮本门家数,难以化解。待得那姑娘掌劲一到,斜身一滑,蟠龙绕步,口里喝道:“来得好!”手腕一翻,随手打出“寒潭映月”一招。这招寒潭映月,乃龙形八掌中的最精妙掌法,是一招两式,掌劲一发,罡劲直迸,也端的凌厉非凡。
列位看官,龙形八掌正是南星元赖以成名的武学,乃属南家家学绝传,掌招不多,一共只有八招,共二十四式,一招可变三式,三式附套一招,但使动起来,却是繁复精妙无俦,当真深奥。
这招式才打出,对方忽地咦了一声,身子团团一转,斜刺里双足一点,腾身躲过。
那姑娘娇滴滴的珠喉又响:“好俊的龙形八掌,我道是谁,原来是塞外怪杰驾到,本姑娘走眼了啦!”
话才落口,南星元呵呵朗笑起来,大叫道:“我也知姑娘是谁,姑娘乃当今武林有名英雄,八荒中人桑龙姑,对不对?”
桑龙姑怔了一怔,杏眼一睁,冷冷道:“是八荒中人又怎样,姑娘会俱你?”
南星元笑道:“姑娘你凶什么,我又不是找你的事儿来,要打架,也是你先动手的,怪得什么来!”
要知桑龙姑与紫府魔君隐居峨嵋之北,乃是极秘密的事,行藏岂容随便给人知觉,为的是怕紫府中人,得知消息,跟寻到此,那还了得。同时也怕阴阳二怪要把她俩擒回长白,治个擅自逃走之罪。此际南星元突出现,桑龙姑心中无不惕然,但在其心意中,南星元乃与阴阳门最有渊源的人,料他的出现,必系奉二怪之命,前来勘查她与紫府魔君踪迹,而与紫府宫无干。
桑龙姑琢磨半晌,心想:“塞外怪杰武功卓绝,名震湖海,要胜他却是不易,此人虽与阴阳二怪有些渊源,闻说在江湖上行走,却是正道一派,此次来意不明,若贸然和他硬拚,万一失手,岂非弄巧反拙,倒不如先探明他的来意,再作道理!”
心念陡地又是一转:“嗯,有了,他既迷我姿色,何不将计就计,用色相惑他,不但可化仇为友,抑且将来遇敌,可助一臂之力也说不定!”
当下,忽嫣然一笑道:“塞外怪杰,姑娘果然好眼力,一试便试出你的家数,其实姑娘对你也并非存有坏心眼儿呢!”
她这一笑,如玫瑰乍放,樱桃绽破,端的美俏极了,南星元不见犹可,一见意乱神迷,不由裂开口痴痴笑道:“姑娘不恼鄙人,鄙人幸何如之,若不以猥屑见弃,还望做个朋友!”
这武林怪杰,一生毫迈,不料竟会迷在这邪婆娘手里,他已然心旌摇动,不能自持了。桑龙姑一瞥,知计得售,但她偏要卖卖关子,脸上忽地一整,问道:“塞外怪杰,似你一表人才,武功又高,做八荒中人的夫婿也有资格,何况朋友?不过,姑娘得清楚你这次到峨嵋的来意,是否……喂,姑娘问你,是否奉阴阳二怪之命,前来踩勘姑娘踪迹?可得放明白点,交友之事,才有可望!”
一闻言语,南星元心中不由惕然一凛,寻思道:“我可万不能把紫府门的事抖出,否则这朵鲜花必撷不到手!”
沉吟半晌,才道:“姑娘你猜岔了,我与阴阳门早已情尽义绝,你还提这个干吗?此来峨嵋,也与姑娘同样苦衷,原为择一隐地,避避那二老怪物根寻!”
桑龙姑微微一怔,半信半疑地又问:“你们不是好端端的,怎会不睦,怎会情尽义绝?”
南星元想了一想,只好和盘托出,乃把这次与史三娘私奔的事说出,只隐去和紫府宫高手打交道一节。
桑龙姑听完了他的话,蹙眉一忖,沉吟道:“你既有了史三娘,还跟姑娘交什么朋友?”
南星元哈哈一笑:“这有什么要紧,你也有了一个紫府魔君啊!我俩交游,只瞒史三娘和紫府魔君两人不是行了吗?”
这其间,塞外怪杰已然色迷心窍,不顾后果,竟然转出这般下流念头,要与桑龙姑做那苟姘野合的行径。
第十九回色迷心窍
桑龙姑根本就非正派中人,她前此勾搭紫府魔君,也系利用一己美色骗取秘笈,此刻见南星元英风飒飒,绰立当前,如玉树临风,人物俊朗,也自心动,但她毕竟是个女人,不好意思过份露出形迹,听了只扭扭捏捏地说道:“这怎么好,塞……不,南哥哥,妹妹依你便是,来,咱们找到胜地,畅叙一番为是!”
边说边行近南星元身边,玉手一伸,已然携着南星元,往山上走去。南星元受笼若惊,心中如小鹿猛撞,迷迷惘惘便也跟去。
一到山畔,两人顿时展起轻功,扑向一处乱草丛生,怪石嵯峨之所,不消片刻,两人已没入那高逾人身的草丛里,只听得唧唧哝哝的甜言蜜语,这其间,南星元已身陷孽障,铸成后来大错了。
不知不觉中已然日移西山,暮霭沉沉,归鸦交鸣,在丛草中的南、桑两人给一阵鸦嗓惊觉。南星元伸了一个懒腰,轻轻说道:“桑妹妹,我们该回去了!”
桑龙姑好不妖冶,她撒娇道:“不,我们多耽一会,唉,南哥哥,我遇到了你,已把那冤家忘却了!”
当真是淫贱之妇,南星元劝道:“往后日子还多,你愁什么?要是我俩真心相爱,也不争在这一刻,走罢,给你我在家的人知道,引起麻烦不好!”
桑龙姑陡地心中一震,她想:“给紫府魔君知道倒无所谓,反正秘笈已撰好送给我了,投鼠忌器,料他也不敢发作,只是给史三娘知道,才不是当耍!”这女魔头此时心怀警惕,她怕一旦为三娘知去,将风声抖到江湖时,紫府门高手与阴阳二怪一齐寻到,如何抵挡!那就不容她不谨慎从事的了。
她似很痛苦,依依不舍道:“罢了,冤家,什么时候我俩再见!”
南星元给缠得无法,只好与桑龙姑再约好下次见面时间。当下,两人便匆匆离开草岗,各自回归宿处。
南星元才遥见自己家门,陡见远远一个少女迈步迎面而来,这人正是单婵,她一瞥南星元不由叫道:“南哥哥,你哪里去?怎地天入黑才回家!”
这时,南星元神智已复,不禁内疚陡生,嗫嚅撒谎道:“在集上遇上了熟人,喝几杯老酒耽到日落,累你们久待了!”
单婵也不再问,忽向南星元道贺道:“恭喜南哥哥,快要做父亲了!”
南星元一怔,正待动问,单婵又道:“嫂子有喜,是她今早你出门时,亲口对我说的!”
这话一出,南星元内疚愈甚,一时间百感交集,楞在当地。单婵还道他闻得喜讯,喜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笑道:“还呆待什么,时候已经不早,嫂子正等待着我们回去用膳呢!”
南星元蓦然一觉,一笑随行,回返寓所,但见卧在炕上的史三娘,花容焕发,艳光四照,只是慵慵恹恹,不大愿意走动,这模样,全是妇人有喜征兆,南星元一见,心中愧喜交集,移步迎前,漫声呼道:“史妹妹,你不舒服?”
史三娘闻言,两颊登时飞霞,眼望别处,口里道:“哥哥回家了。怎地一去便一整天,害得我们苦待!”
南星元移到炕边坐下,嘴巴凑到史三娘耳畔,轻轻咬了一阵,史三娘的脸更红,张大眼睛问:“你怎知道?”
南星元哈哈笑道:“先是婵妹告诉我,又见你慵恹神态,知她所说不虚!”
用过晚膳,史三娘因肚里有了孩子,不便用功,先爬上炕睡了,单婵也自到己室修为去,只剩下南星元,静坐运元,修习内功,若在平时,一坐下便气贯灵台,运行周天,今晚却是大异其趣,但觉思潮起伏,精神怎么也不能集中,一忽儿桑龙姑妖冶笑貌呈现眼前,一忽儿又忆起他和史三娘相亲相爱情景,他的心灵中,正是人神交战,不知解脱,他一忽儿长嗟短叹;一忽儿自击大腿,喃喃不休,显然他心事重重,陷于魔障幻境。
正思思想想间,陡听屋外一阵轻响,心中一震,似此荒僻地带,怎会有夜行人履此走动,莫非阴阳门中人寻到,他想着又觉不对,阴阳门除史三娘单婵两个徒弟外,就只有他,次一辈的高手不外只有三人,更无余子可资差遣,蛇帮已然土崩瓦解,龙蜃帮自唐老儿死后,已与阴阳门结下怨仇,当不会助二怪踩勘自己踪迹,来人如果真是阴阳门,则必是老妪亲自前来了,但老妪轻功己臻登堂入室,那会给他在屋里听到,想到这儿,不禁诧异,张口把窗一吹,移近一瞥,不由哑然失笑。
月光下,但见一人,手持七孔魔剑,迎风舞动,异响杂作,这人非是别人,乃是单婵,南星元这才知道单婵修习内功完毕,闲坐无聊,见此盈盈月色,动了兴出来在月底练剑。
南星元伏在窗前看了一会,忽地里,只见单婵把魔剑一收式,望空冷冷叫道:“什么人在偷窥姑娘练剑,还不快快现身?”
她这一声喝,南星元倒觉好笑起来,暗里道:“连我也瞧不出,还能到江湖上行走?婵妹今晚上给什么迷了心眼?”
才暗笑间,陡然间在一座山峰石隙之处,突地闯出一个玄衣少女,那人一现身,格格笑了一阵,那声音好熟,南星元不禁一怔神,单婵已然飞身扑去,手里魔剑一横,便待进招攻击。
南星元暗叫一声:“不好!”一长身已然穿窗而出,到得外边,陡见另一条黑影,疾如鹰隼,也跟着单婵前去方向闯上,南星元已然认得是自己妻子史三娘。史三娘方才在床上正蒙胧入睡间,忽听屋外异响,要知她是个武功大有根底的人,外边尘纤细息,也难瞒她听觉,一觉醒来,恰好听得单婵断喝之声,遂不假思索,追了出来。
这一追逐,前后三人己近下山之路,南星元浓眉一扬,倏地身形暴长,一掠便是数丈,一边赶一边振嗓高叫:“史妹妹别赶,且听我说!”
史三娘虽然身手矫捷,毕竟迟了一步,正往前赶,忽听后面丈夫在呼唤,秀眉一皱,不觉停步止前,回首问道:“什么事?怎地不教妹子追那小贼?”
说话之际,南星元已到当前,他张目向前眺望一会,见前面的人已没入月色迷蒙的丛林中,心中才稍放下,脸上霎时堆上笑容,执起史三娘的手,笑道:“这般小贼,不赶也罢,有婵妹子一人已足了,何劳妹妹动手!”
顿了一顿,又道:“史妹妹,你身上已有喜,不比平时,若非万不得已,切勿和别人动手,恐怕用武之际,动了胎气,那就糟了!”
一股甜甜感觉,顿然沁入史三娘芳心之中,她深感夫婿相爱之思,不由笑着道:“哥哥,你真爱妹……”
两人陷于一阵迷惘陶醉中,久久,朔风刮来,两人身上齐齐一冷,才憬觉过来,手携着手,信步回抵寓所。
且说单婵一路急赶,前面那人脚程好快,似比她还要高明,再定睛细看来人,只因距离太远,又在夜色中,面貌兀是瞧不清楚,只觉身形步法好熟,只是想不出是谁人来,心念一转,不由失色,只缘她已认定与对方相遇,乃是长白天池,既在那儿,当前这来人料也为长白山阴阳门一伙来,大惊之余,寻思道:“莫非师傅师娘当真派人来这儿踩勘?”
想到这儿,追上去的心念愈加迫切,尽劲儿旋风也似地往前疾掠,前面那人也怪,似有意在诱单婵行前,单婵走得快,她也快,走得慢,她也慢,老是保持二三十丈路程。
单婵追赶了一会,心知此人轻功比自己了得,若要逃脱,自己万万难以赶上,莫非那人奉了二怪之命,想诱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一念及此,不由心悸起来,脚步陡地放慢,忽回头再也不追,往来路尽眺,她芳心中奇怪,方才她分明见史三娘和南星元两人先后赶出,怎地二人此刻全失了踪迹?越想越寒心,竟至不敢前追,急奔回寓所,找着二人计议后再作定夺。
哪知她转回头,前面那人也跟着回头,刚才是她追赶人家,此刻反变成给人家追赶,世事之怪,莫此为甚,单婵听得后面有足音追赶,心中一气,手中魔剑一挥,哗喇喇一阵异响迸发,立在当地,索性不走。
后面那人已经走近,她开腔了,先是吃吃地笑,笑声未已,单婵已然惊叫起来:“桑龙姑,是你!”
来人果然是桑龙姑,单婵心中大石,才稍稍放下。要知桑龙姑前此在长白时,和单婵朝夕见面混得很熟,而且感情很厚,桑龙姑对单婵的心事也很了解,知她在苦恋南星元。
单婵不比南、史二人时时出门远游,她在师门的时候多,所以认识桑龙姑,南星元二人因桑龙姑抵阴阳门的时候,他俩恰巧外出不在,所以彼此并不相识。而且桑、单二人还有一场渊源,当日桑龙姑诱惑紫府魔君私逃下天池,还多亏单婵指点才能得脱老怪所布魔阵,总算有恩于他,因此,桑龙姑见了她,才不忌惮,反要和她厮会,引她至此,不外想避一避史三娘的耳目而已。
桑龙姑嘻嘻笑着道:“婵妹子,你要追杀我?”
单婵瞪一瞪眼,也笑道:“我哪会料到你?紫府相公可好?”
桑龙姑微一蹙眉,轻声嘘了一口气,喟然道:“不要提了,那冤家……”
单婵吃了一惊,急口问道:“你们两口子已然闹翻?”
又是一声长叹,桑龙姑摇头道:“还不算闹翻,只是待我不好!”
是何缘故呢?单婵不禁疑惑起来,处此荒山野岭,又没别的女人,紫府魔君怎会变心?桑龙姑续道:“那冤家原来是个薄幸郎,见异思迁,与我相处以来,初时犹有点恩爱,至近月来,竟然旧态复萌,时常一早出门,至深夜才返,有时隔宿不回,有时一去数日,你也知这冤家一向行径邪恶,他在外面,不是拈花惹草,还有什么好事?”
说着,连声叹息,泪珠簌簌堕下,单婵也知紫府魔君为人好色,料桑龙姑所言不虚,也只好陪着叹息。顷刻间,又勾引起如潮心事,想起自己累年来私恋南星元,结果仍然分不得一杯羹,心中不由惆怅莫名,对桑龙姑遭遇深深引起同情,她又怎知这番鬼话,全是玄冰美人所虚捏出来,当下,深叹一口气,喟然道:“姐姐休要恼坏身子,男人心最难测,薄幸郎比比皆然,恼好无益!”
桑龙姑心中暗笑:“这小妮子入我彀中了!”
忽地里她问起南星元来,她道:“塞外怪杰和你在一起居住?”
单婵一阵黯然,颔首道:“不错,彼以妹子待我,我也只好把他当做哥哥了!”
桑龙姑一闪眼皮,阴恻恻地笑问:“他和史三娘想必很是要好啦!”
单婵心中虽泛酸意,毕竟是个天真纯洁少女,随口应道:“他俩自幼便相恋,青梅竹马,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美事,我也望他俩百年偕老,天长地久,永远快乐!”
桑龙姑心中啐了一声,暗道:“好个知礼好义的丫头,我就不信瞧着人家亲热心眼儿不痒?”
陡然间,桑龙姑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得弯腰捧腹,没口呼道:“婵妹子……我、我真是给你笑坏了……”单婵莫名其妙,怔怔地瞪眼看她,半晌,桑龙姑笑声一歇,阴阳怪气地吃吃笑道:“好妹子,你想岔了心眼儿啦,情爱之事,岂有什么义气可言,我就懒得理会!”
单婵微微一怔,正色道:“姐姐这话是何意思?”
桑龙姑笑笑道:“你既爱南星元,怎地却如此软弱,如以真情动之,我不信塞外怪杰不动心,古人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道理却是不差!“
单婵心念一动:“我一向以义为先,兀是未尝想到横刀夺爱之事,罢了,且听听玄冰美人对此有何高见?”随口问道:“我对南哥哥,多年以来,未稍变志,其意不可谓不诚,但他心如铁石,兀未开朗奈何?姐姐高明,将何以教我呢?”
这小妮子已然心动,桑龙姑想了想道:“如果我能替你剪除史三娘,你将以什么谢我!”
单婵一怔,久久说不出话来,她身无长物,心中虽极愿意,委实不知用什么可贵之物去换取桑龙姑妙计。桑龙姑见她怔怔不语,却笑道:“我所谓要你为酬者,并非指什么珍贵物品,而是……”
话犹未了,单婵心头蓦地一悟,猛然打断她的话道:“姐姐之意,妹子明白了,若事情果然能够成功,妹子愿将平生绝技,长白山阴阳门秘传‘魔音大法’的心法相授!”
桑龙姑知这小妮子已中计,心中大喜,神态却装做受之不安,忙不迭地道:“这怎么好?若得贤妹把绝学相授,愚姐岂非蒙窃据他人武学之嫌?”
单婵想了一想,笑道:“这个容易,只要我在无人之际,把大法口诀念出,你躲在暗处偷听,算是偶然得到,这就对贵门派八荒英雄的令誉无碍!”
这小妮子赋性单纯,不知世间险诈,对桑龙姑那席话,竟信以为真。其实这女魔头对单婵师门绝技,早垂涎已久,她这番奸诈之言,不外欲引单婵入彀而已。
这时,桑龙姑哪有不顺水推舟之理,不由翘起拇指,连声赞扬:“好计,好计,果然好计,婵妹子当真冰雪聪明!”
单婵心下焦急,又催问对付史三娘之策,桑龙姑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还假惺惺说什么道义?”
又是嘻嘻一阵嬉笑,单婵脸上一红,正待把话掩饰,桑龙姑续道:“也罢,让我把妙计授你!”
猛可里,桑龙姑脸色一庄,忽道:“授你计策无妨,只是你绝对要信赖我,而且不许呷干醋!”
单婵一楞,仰首呆呆望着桑龙姑,似听不懂她话里意思,又在期望她说下去。桑龙姑玉手轻招,漫声道:“婵妹子,附耳过来,授你妙计!”
一挪步,单婵已到桑龙姑跟前,果然把耳朵凑上桑龙姑的嘴巴,喁喁细语半晌,单婵边听边颜色大变,口里道:“这怎么可以,只怕南哥哥当真……”
桑龙姑的嘴巴一离开单婵耳畔,冷冷道:“舍此而外,别无良法,再说,我已有紫府魔君那冤家啦,还稀罕什么,又怎会恋上塞外怪杰,这你不是不信赖我和吃干醋了吗?”
单婵怎能及得这女魔头的老谋深算,心中一琢磨,又觉不无道理,惟是只怕将来弄假成真,岂非弄巧成拙?这时间,小妮子心中,宛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落,当真委决不下,疑惑之状,也就不知不觉,溢于外表了。
桑龙姑一瞥,心头大亮,秀眉一攒,又有计较,佯装不悦之色,冷然道:“婵妹子,不是愚姐不肯帮忙,你既心中存疑,分明太不信任人,教人欲助无从。罢了,愚姐也不好相强,就此请别,青山常在,绿水长存,后会有期,还望妹子珍重!”
话毕转身便行,单婵心中一急,颤声呼道:“姐姐慢行,待妹子说去!”
一旋头,冷漠之色爬上桑龙姑脸庞,单婵心下一凛,暗道:“桑姐姐人道她是玄冰美人,看她冷冰冰样子,一点不错!”
桑龙姑蹙眉问:“贤妹有何见谕?”
单婵哀然道:“姐姐,妹子依你便是,不过把魔音大法相授,却是不能急迫可行!”
桑龙姑问:“为什么?”
单婵答道:“只因史三娘乃阴阳门下,有史三娘在,授此本门技业恐有不便,待得把史三娘弄走,再传姐姐不迟,尚望姐姐原宥则个!”
她也不傻,惟恐桑龙姑骗了她本门绝技之后,置之不理,远遁他方,若是能亲眼见得南星元赶走史三娘,那又自当别论。桑龙姑一听,心中暗自骂了一声:“好个狡猾的丫头,这番可苦了史三娘的啦?”
其实这女魔头除了觊觎他人武学,更垂涎南星元俊朗风姿,要赶绝史三娘,哪管与她有无过节。只见她冷笑一声,回头走近单婵身畔,伸出掌来,说道:“既恁地说,愚姐也就依你一趟,好妹子,你也伸出掌,大家击掌为誓,日后毋得反悔!”
单婵为其所蛊,痴痴呆呆,果然伸出了手。击掌前,却听桑龙姑遥向中天起誓道:“上苍在上,小妇人桑龙姑应允替单婵赶走史三娘,换取她本门武技魔音大法,必然言出即行,倘有反悔,天诛地灭,明此为誓!”
又道:“单婵妹子,你也起个誓!”单婵无奈,依了她的吩咐也起个重誓,两人击掌之后,才分别而去!
单婵回到寓所,只见南星元坐在史三娘炕边,细语相问,心中好生不快,肚里骂了一句:“史三娘,看南哥哥还会爱护你到几时?”也不进屋,径自回修为之所安歇。
过了两天,黄昏时分,正是南星元与桑龙姑相约会晤之期,这晚恰在月夜,溶溶银光,遍地流泻,南星元本乃毫气干云汉子,在墟集中,只缘一时魔障所惑,回到家中见了史三娘,心中早已大悔,一届约期,心中不由踌躇起来,欲待不去,又怕桑龙姑再度寻上门来,把在草丛中秘密抖出,恐有不便;若是去了,又怕给那婆娘缠住,魔障更深,将来必弄出一场伦常惨变结局。
正寻思中,忽瞥单婵笑嘻嘻地跑进来对史三娘道:“嫂子,今宵月色绝佳,我拟请嫂子登高赏月清谈!”
史三娘看了南星元一眼,问道:“南哥哥,你也去?”
南星元犹未答话,单婵心中已感酸溜溜,苦笑道:“南哥哥是个勤于修为的人,哪有什么闲心去赏什么月色!”
这句话,分明给南星元行个方便,南星元哪知她和桑龙姑勾结,用调虎离山之计,好等南星元去践桑龙姑之约,虽然不知单婵心意,却是有此大好机会,哪有放过之理,逐接口笑道:“史妹妹,你跟婵妹出去玩玩也好,今晚我没有这个兴致,不去了!”
单婵又一再催速,史三娘慢慢起来,懒洋洋地跟了单婵上山赏月而去了。
她两人一走,南星元又琢磨了一阵,终于下了一个决心,想道:“好歹今晚再去会那婆娘一会,想个法儿摆脱!”
心念一打定,便不自觉地走出屋外,展起轻功,径向前日与桑龙姑厮缠地方而去,才遥遥见到那片丛草,只见草旁一块大石峰上,已然影绰绰地站上一人,妖妍作态,此人非桑龙姑还有谁来?
一见到桑龙姑,南星元出来时那股准备与她摆脱的劲儿,早已抛至九霄之外,顿觉浑浑麻软,直似蛇儿遇上琉黄般的。
南星元双足一点,已然腾上那片石峰,裂开口笑道:“桑妹妹,请恕哥哥迟来一步了!”
桑龙姑浑身解数展开,撒娇骂道:“好冤家,你忍心累妹妹久待!”
且说且把娇躯尽挪过去,南星元温香软玉在抱,心窍一迷,也不理会许多,抱起桑龙姑往长可没人身躯的草中跃下,就在此时,陡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哭骂声,南星元听得真切,不禁唬出一身冷汗来,来人并非别人,正是史三娘。
她方才与单婵攀上山巅,正观赏浏览,忽地里,单婵向半山一指道:“姐姐你瞧瞧,那里是什么?”
史三娘急向单婵指处望去,不望犹可,一望疑念顿生,山畔那人影,她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南星元,自忖道:“南哥哥日来神思莫属,今晚又推说要修习功课,不肯偕行,怎地却在外边瞎跑!”可怜她犹未料到她心爱夫婿,遭外人所惑,移情别恋了!
心中疑念一起,史三娘不假思索,一长身便朝南星元走着的路扑去,单婵心中冷笑一下,也便跟上。要知南星元轻功虽俊,一来因是前去践约,不必费尽劲儿赶路;二来心念桑龙姑,心中荡漾迷乱,有人在后跟缀,竟不自知。史三娘她们却又不同,心焦意烦之下,哪有不使尽劲儿之理,所以对比之下,倍速前面的人了。
果然赶了不久,已渐接近,史三娘忽地眼前一亮,原来不远处站着一个美俏妇人,神态冰冷,她也忒是聪明,心中早已料到,此人必是玄冰美人桑龙姑了。再听南星元与那妇人一问一答,心中已是恍然,待要赶上阻截,谁知两人已自草丛中一钻,没了踪影,只气得她顿足哭骂起来。
正在草丛中与桑龙姑百般温存的南星元,一听史三娘的声音,心中慌了起来,颤声对桑龙姑道:“桑妹妹,那贱人来了,怎生是好?”
他色迷心窍,已然改口呼史三娘为贱人了。讵知桑龙姑全无慌张的神色,南星元哪知今晚捉奸反目,正是桑龙姑摆布下的圈套呢!桑龙姑冷冷道:“好个再世的陈季常,怕老婆怕成这个样子,枉你称为塞外怪杰!”
冷言冷语一过,把娇躯挪得更紧,依偎之间,南星元心神又荡漾了一阵,却为桑龙姑的美色所惑,如醉如痴,对外边史三娘声声哭骂,置若罔闻。
史三娘在外边叫骂了一阵,兀是不见草里二人出来,忍住悲怆,展眼四顾,只见眼前茫茫一片,也不知有多宽,似此浩大草海,除非他与她自行现身,否则,实难寻觅,一时间悲从中来,又放声大哭起来。
草里人全不理会,又过半顿饭光景,史三娘又自嘤嘤啜泣之际,忽听单婵在旁劝道:“南哥哥既误入歧途,哭骂也是无益,待他回去,再想法劝解劝解他,或望可以改过,此时徒自悲苦,你又有了身孕,动了胎气,可不是当耍的啊!”
史三娘强抑悲怀,一想也有道理,不如归去,待冤家南星元回家,再跟他算帐,她对这对奸夫淫妇,已是恨之刺骨。
草声飒飒,风声呼呼,两人已沿来路奔回,躲在草里的南、桑二人,武功实有造诣,侧耳一听,已知史三娘偕同单婵离去。
陡然间,南星元一长身已闯出草丛,跃上石峰,在他的心意中,原想待得自己妻子离开,再回去向她认错劝慰,他的神智时迷时醒,迷时不顾后果,醒时又眷念着患难相从之爱妻史三娘。
谁料他才闯出,桑龙姑也已如附骨之疽,紧缀而到,桑龙姑冷笑道:“南星元,你哪儿去了?”
南星元稍微一怔,回首一顾,只见桑龙姑愁眉不展,悒悒寡欢,那神韵美俏之极,不觉心窍又是一迷,含糊应道:“不到哪里去,给那贱人骂得闷了,出来散散闷气!”
兀是不顾把心意抖出。陡闻桑龙姑阵阵冷笑传来,尖声叫道:“好啊!你污辱了人家不算事啦,喂,冤家,姑娘可不是青楼残花,章台败柳,给你随便……”
骂到这儿,已然大哭起来,这当儿,桑龙姑宛如带雨梨花,垂颔饮泣,直看得南星元张大眼儿,浑浑噩噩,只自顾搓手道:“那叫我怎么办呢?桑妹妹!你教我,我依着你的话做去便是!”
桑龙姑的泪眼一收,又挪近前来,盯着南星元道:“南哥哥,你的话可是当真!”
南星元不由自主地捧起她的脸儿,笑道:“我塞外怪杰,说一便一,从不反悔,桑妹妹,你说便是!”
他心窍已然尽迷,桑龙姑那得不知,心中一乐,口里道:“我教你即刻立下休书,休去那贱人,和我双宿双栖!”
南星元怵然一凛,自顾低吟:“即刻立下休书……”
桑龙姑杏眼一睁道:“什么,你又变主意不愿立啦!”
说着又是一阵撒娇大骂,南星元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塞外怪杰生平从不食言,我既允诺了你,哪有反悔之事,好,就让我立下休书,嗯,哪里来的纸笔?”
桑龙姑忽破涕一笑,一俯身拾起一大块青石,运掌就中劈去,那块厚逾五尺的石头,竟然应声而裂,给这女魔头一掌之力,劈出一片逾半尺厚的石片来,口中说道:“你用指力,刻字石上不是行么?我辈武林中人,岂用学那酸儒,事事带备纸笔?”
南星元暗吃一惊,心想:“桑龙姑不愧八荒中人,果是名不虚传,一双玉掌竟然利如斧钺!”
心中想着,指头已在石片上动了,只是书至半途,忽停下来,心有所悟地问:“桑妹妹,你刚说要和我遂双宿双飞之愿,那么,你的紫府宫人怎地处置!”
这一问也不错,桑龙姑怔了一怔,陡然吃吃笑起,娇声道:“唉,你这人啊!怎地这般多生疑心,那冤家我自有办法打发他便是,你放心好了!”
南星元已然着了迷,哪敢再问,生怕桑龙姑又要怪他,只好运指如风,草草便把休书剔就。
桑龙姑接过石板一读。书云:“字谕史三娘:窃男女有缘则合,无缘则离,勉强缔合,终是徒增双方痛苦。今余与汝缘尽情绝,勉为夫婿,亦是无益,与其同床异梦,不如早为之所以。兹字体书授你,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口说无凭,立此为据!”
休书读毕,桑龙姑把石板端起,一跃而前,叫道:“好,好,我和你立即前去投书便是!”
陡然身形暴长,往山上直扑,行如轻烟,看方向竟是奔向南史结庐之所。南星元怔怔跟下,两人一前一后,捷如紫电飞空,不一刻已届精舍,正待上屋投书之际。陡然间,一缕人影迎空奔到,霍地一响,夹着呼呼风响,对方已然一条七节鞭砸到面门,南星元呵呵一笑道:“好啊!史三娘,你竟打起亲夫来!”
第二十回弃妇恨断肠
史三娘银牙紧咬,哀然叫道:“冤家,我有何失德,要你在外勾引婆娘,唉,我跟你拼了!”
语极悲愤,说时迟那时快,七节鞭已然砸到,南星元哈哈笑,竟不畏惧,左手一引,右臂暴长,伸手便来抓对方打来的鞭子,竟是硬架硬抢,史三娘也非弱者,七节鞭传自阴阳邪门绝学,岂比寻常,招未用实,翻腕一煞,身形斜斜飞起,已然舍开南星元了。
这一卸身换步,史三娘已经转移目标,手中鞭舞得呼呼作响,转向桑龙姑打来,桑龙姑既属八荒中人,技业自是了得,乍见史三娘鞭招递到,却是不躲不闪,竟以一双肉掌来与史三娘较劲。
要知史三娘的七节神鞭乃是阴阳门得意绝艺,桑龙姑能耐纵了得,也难抵此一抽一击,南星元吃了一惊,百忙中连劲掌上,龙形八掌猝然打出,一时间罡风骤发,竟是直取史三娘要|茓打到。
史三娘一招正待得手,陡觉风起左胁,不由吃了一惊,撒鞭换形,一退丈余,切齿道:“冤家你好……”已然气得语不成声,抖动不已。
桑龙姑为人项强,她本瞧不起史三娘,所以才敢以肉掌卸敌,及其与史三娘接上时,才赫然大震,震于史三娘功力之强,果是名不虚传,但觉她的鞭未着实,已是劲风如刺,直震得桑龙姑一双肉掌酸麻疼痛异常,要撒掌换式已来不及,幸亏南星元及时应援,否则那对肉掌必遭震得筋断肉裂,出丑当堂。
桑龙姑一惊之余,也是疾退丈许,才退下已知南星元出手相援,心中不觉大喜,自忖道:“何不趁这机会,与南哥哥联手合击,把这贱人废了!”
心念一动,嘿嘿一阵冷笑过后,尖嗓叫道:“好个名门弟子,姑娘领教了,来,姑娘与你再斗三百合!”
且说且行,已然挪将过去,玉掌一递,便与史三娘对拆起来。
两人一接上,南星元放眼望去,心中不由大诧,怎地史三娘只顾腾挪闪避,却不迎招还式,早间的气势哪里去了?
再看时心头大震起来,史三娘不只步步倒退,抑且秀眉紧攒,面如土色,左手捧心,右手鞭越使越慢,一望而知,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击之力,心中蓦地一亮,连连摆手道:“别打了,别打了,待我把这件事解决便是!”
这时,桑龙姑掌式一招紧似一招,只迫得史三娘手忙脚乱,险象陡现,忽听南星元呼叫,心中不由一气,寻思道:“塞外怪杰这人婆婆妈妈,干不了大事,杀了这贱人如同屠一只狗,老是阻挡做甚?”
心中想着,手中加劲,不但对南星元呼叫置诸罔闻,反而辣手横施。
陡然间,史三娘面色灰白,巅巍巍地朝后退下十步左右,银牙一咬,手中鞭哗喇喇一阵响后,已然给她抖得笔直,分心刺向桑龙姑而来。
当前这苦命妇人,拼着最后一口真气,运劲贯鞭,疾抖出去,图作孤注一掷。
那条给抖得笔直的七节钢鞭,一经贯劲抖出,果见势如离弦之箭,挟上强劲飒风,顷刻已然掠到桑龙姑面门。这婆娘只顾赶尽杀绝,哪会料到史三娘如此大胆,竟作最后挣扎,错愕之下,不敢硬架硬接,往斜刺里一挪身,那鞭呼地一响,已自桑龙姑腰缘疾飞而过。桑龙姑身形慢得一慢,正待前赶,只睁眼一瞥,徒然又只一异。
但见史三娘一鞭抖出,已自不支,翻身往后便倒,顿时面若死灰,气如游丝,已然昏昏沉沉,晕厥当地。
桑龙姑心头又是一喜,此时不下杀手,更待何时?一长身便已跟上,半俯身形,举手横里一扫,便向史三娘天灵盖砸到,要把这苦命妇击死。
才递掌,但觉金光一闪,宛如长虹横空,那长虹竟是奔向自己的曲池|茓。桑龙姑心头火起,不待伤毙史三娘,翻腕一撩,五指箕张,竟来抓这一道长虹。
那道长虹随发随收,但听急切一声叫道:“桑姐姐你也太狠了,史三娘已成强弩之末,何必再加逼迫!”
原来那道长虹是一柄古怪的蛇剑,持剑之人正是单婵,她虽与桑龙姑同谋合计,横刀夺爱,惟与史三娘自幼相从,情同手足,且系同门中人,一到危急关头,自是不忍眼见史三娘血染黄沙,死于别人掌下。此乃人之天性,非爱憎所可衡量的了。
桑龙姑一招受阻,指抓落空,才听得对方发话,双眼一翻,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丫头。”
把手一指史三娘道:“你也帮着这贱人?”
单婵哀然叫道:“姐姐,妹子非是帮着她,实缘妹子与她渊源太深,而且姐姐与她又无深仇大恨,何必遽下毒手?”
桑龙姑哈哈笑道:“你这人和南哥哥一般,婆婆妈妈地,全属妇人之仁,这叫做斩草除根,斩草不除根,及后必生祸患!”
单婵心上一凛,自忖道:“好个歹毒的桑龙姑啊!”却是不着痕迹,口里劝道:“姐姐何必如此,若史三娘肯认输服栽,把南哥哥让给你,那又何必下此毒手呢?”
正说话间,南星元已然跑了近来,先不对桑龙姑开解,却问单婵道:“史三娘怎样了,为什么无缘无故倒地不起,她又不是打败受伤?”
言语温馨,关切之情毕现,桑龙姑顿感一阵酸溜溜,负气道:“冤家,你既舍不得那贱人,又来招惹我做甚?”
南星元皱皱眉道:“我又不是不爱你,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能将这事了结,何必再伤他人生命呢?”
说话与单婵如出一辙,要知南单二人有此悖情背义之事做出,只缘一因迷于美色;一因为情生妒,才致心窍被迷,若论宅心,原是纯良,岂桑龙姑歹毒成性可比!
南单二人虽然交口相劝,桑龙姑心中兀是不悦,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直是埋怨,南星元意乱心烦,又不便发作,只好故作痴呆,又问单婵,史三娘何以忽然倒地?
单婵且不答话,跑近史三娘跟前,细细察视一番,心中不由恻然起来,大悔因妒生祸,害得自己幼年相从的朋友如斯惨景。
一抬头,她泪光莹然,对南星元道:“南哥哥,史姐姐料因怒气攻心,动了腹中胎气,加以用劲交手,她又是身怀六甲,自与多生儿女妇人不同,不过,这样尚不致危险,弄些安胎之类药物,必可将其救活!”
南星元尖起眉毛,搓手道:“此刻时候已晚,哪儿去弄安胎药物!”
列位看官,说书人笔述至此,不能不Сhā诨交代几句,原来古时武学,不论内功外功,最忌胎气发作,盖腹中若有块肉累,一旦受伤,血脉阻窒,又不能用推血过宫之法去救,因行此法势必影响胎儿安全了。故单婵只能袖手旁观,并没动手推按,口里直说要找安胎药,便是这个道理。
话休絮烦,且说南星元的话才落,只听得桑龙姑冷冷道:“不再伤她倒也罢了,还要救她做甚?”
南星元摇摇头道:“话不是这般说,桑妹妹,你可知我与她的事尚未了结?”
桑龙姑心头一亮道:“为那劳什子休书么?”
南星元点点头道:“不错,她不醒来,我那休书如何亲手给她!”
原来古人重礼,休书授受必须亲面,否则不可为凭,所以南星元要当着史三娘的面前掷下休书。桑龙姑想了半晌,忽地面现异色,毅然道:“好,为了你我未来安乐,便宜了那贱人,待我给她一些丹丸救救!”
边说边自囊中掏出两颗异香扑鼻之丹药,此丹丸乃安神之类药材炼成,名为“定心丹”,本属八荒门中传下秘方,桑龙姑常带在身边,这刻恰恰正用得着。
桑龙姑有些不愿,却又不得不把丹药取出,南星元一瞥稍安,接过丸子一捏,找了一瓢清水冲了,便教单婵给史三娘口里灌下,大约过得盏茶工夫,史三娘脸色转红,丹田咕噜咕噜的响了一阵,舒了一口气,已然悠悠醒转。双眸才一张,便已破口大骂起来。
南星元不迭皱眉,却不答话,桑龙姑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清叱一声,又待发作。这婆娘与南星元并排而立,身形乍动,早已给他扯了转来,低喝道:“桑妹妹休要造次,贱人虽倔强,罪不致死,算了吧!”
这时,史三娘已然直身坐在绿茵之上,长叹一声,泪如雨下,单婵见得此情此景,也自凄凉不已,慢慢地踱了过去,蹲到她的面前,凄然轻声道:“姐姐,事到如今,骂也无益,你身怀六甲,应宜保重,苦坏了身子可不是当耍的啊!”
声调极之凄惋,钻入南星元耳鼓之际,不由矍然一凛,心念转动道:“杀了贱人倒算不得一回大事,只是她肚中块肉毕竟是南家血脉,狼虎尚且爱其子儿,何况我塞外怪杰,放生她就是!”
别说南星元心中咕缀,史三娘此际心中也在转动,她想道:“冤家既已变志,自己又有孕在身,贱人桑龙姑凶得紧,纵使拼命也只落得丧了一命,婵妹之言有理,倒不如忍辱一时,待找个机会再报复不迟!”
两人各有心事,桑龙姑又何独没有?她寻思道:“南哥哥空存妇人之仁,今日若不斩草除根,日后定生大患,尤其她那腹中块肉,将来更堪虞虑!”
只见她眼珠一转,尖声叫道:“南哥哥,你今日不杀这贱人,日后她到长白阴阳门报讯,招来二怪大敌,你我都休想活了!”
这话本来不错,桑龙姑张其如簧之舌,陈说利害,不外想南星元斩草除根,杀了史三娘而已。
南星元淡淡一笑,说道:“桑妹,这你倒不用操心,我与这贱人这番离关外,乃属私奔,就是贱人不去报讯,阴阳门二怪已然也要找我们的,我料她也不敢回返长白,你知道二怪火粟性子。”
这番话说得桑龙姑哑口无言,又不敢提起史三娘腹中块肉的事,正自叽咕间,只听得史三娘吆喝一声。
史三娘心念一打定,反觉悲怀稍战,霎时收泪止啼,冷冷道:“冤家,你要杀我便杀好了,唠唠叨叨干吗?”
南星元有些不忍,却道:“谁要把你杀了?”
史三娘睁目又是一喝:“然则,你既不杀我,要待怎地?”
南星元苦笑道:“史妹子,非是做哥哥的狠心,你我之情,已然缘绝今生,勉强缔合下去,徒使你我痛苦而已!”
史三娘尖起嗓子道:“好啊!我有何失德,要你说这些话,这般说来,你是要将我休了?”
南星元把心一横,哈哈笑道:“不错,我要把你休了。哪管失德不失德,你我缘份已了,就得分离!”
要知南史二人,青梅竹马,自幼相爱,一旦遽离,南星元虽肝胆如铁,史三娘却是肝肠寸断,一听此言,不由悲从中来,止不住饮泣起来。
桑龙姑大叫道:“南哥哥,与贱人多废话做甚,把休书掷给她便是!”
南星元如中魔祟,也不细想,自怀中一掏,已然取出那石板来,手一扬,白光闪动处,已然落在史三娘手里,史三娘略一浏览已知端详,心中悲愤交集,略加劲已将那石板一角捏得粉碎。
南星元呵呵朗声道:“我休书已授你,从此各奔前程,史三娘,好自为之,我可要走了!”
史三娘气得红了眼睛,手中石碑一投,叫道:“还给你!”
碑石望前激射,宛如花雨满天,飞舞翱翔。待她定睛看时,哪里还有南桑二人影子,他们已不知什么时候跑得踪影俱杳了。
史三娘环顾四处,只见昏沉暮色中,静悄悄,虫啾蛙鸣之外,空荡荡别无他物。
她揉了一下泪眼,咬紧银牙站起,待要回到精舍,陡听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使她怦然一惊!
放眼看时,只见不远处,已然绰绰站着一人,此人非是别人,正是紫府门高手唐古拉铁。
原来唐古拉铁偕同爱侣秦瑜以及师叔追风神叟这一拨,今晚堪堪赶到峨嵋,也曾上山拜访峨嵋派掌门之后,顺道路经这里,竟亲眼见了一场伦常惨变之事,只因紫府宫轻功独步武林,来去如风,故场中之人,竟没有一个觉察到的。
史三娘一见对方是唐古拉铁,宛如他乡绝境,遇上故土,不由嘶声痛哭起来。
陡然间,一条人影,极之窈窕快捷,展眼之际已掠到史三娘跟前,搂起史三娘叫道:“史姐姐,你……”
这人不是别人,乃是秦瑜,这姑娘对史三娘遭遇不只同情,而且深感前此在长白关外,史三娘屡屡相助之恩,因而大受感动,情不自禁一径走前,搂起史三娘痛哭起来。
忽听唐古拉铁低低喝道:“瑜妹休要露了形迹,桑龙姑与塞外怪杰也许未走!”
这声喝当真灵验,两人顿时强抑悲怀,紧收嗓音,只听得轻微如尘之饮泣而已。
唐古拉铁慢慢挪身近前,脚下三爻六变,身形不动,竟已前挪丈许,与史三娘相距不过咫尺之地了。
史三娘仰着首朝唐古拉铁一望,珠泪挂面,哀然道:“唐古公子,求你行行好心,替我报此仇冤,把那双狗男女杀了!”
唐古拉铁缔视见史三娘半晌,喟然道:“这事慢慢再提?南兄台既已变志,拂然而去,敢问史姑娘今后将要作何打算?”
言辞之间,并无偏激之情,史三娘怔了一下,琢磨道:“那冤家有恩于紫府宫,这事看去唐古公子必不肯Сhā手,只是桑龙姑那贱人却是紫府宫对头人,要是恩怨分明,唐古公子也无袖手之理!”
想了半晌,才凄然道:“我乃被弃之人,蒲柳弱质,天地虽大,委实难安此身,唐古公子,我惟有一死明志而已!”
兀是悲戚难禁,噎不成声。秦瑜一听大惊,骇然道:“姐姐不可轻生,往后日子还长,应该好好保重身体,练成绝技,报此深仇,才是正理,何况姐姐并非绝望,腹中块肉,将来长成,便能替他娘出了这口气!”
秦瑜的话说得极是有理,史三娘心胸豁然一朗,毅然道:“秦姑娘说得对,我便依你的话,好好修为便是!”
唐古拉铁一旁掺口道:“史姑娘既与南兄台不睦,不如到我们那儿暂时团聚,我再慢慢为你设法劝说塞外怪杰,教他复水重收,教你破镜重圆!”
史三娘想了一想,目前的路,只有随唐古拉铁前去,暂时安身,也保万全,料在紫府高手身畔,桑龙姑那婆娘再凶也是无法可想。心中想着,口中却道:“那冤家心如铁石,料也难以回心转意,不过我怎好打扰各位!”
唐古拉铁一笑道:“史姑娘说的那话,你对咱们恩重如山,与我等相处,虽男女有别,也无不便之处,秦妹子旅途寂寞,正愁少一闺中好友!”
秦瑜不待唐古拉铁说,已然拉起史三娘道:“姐姐,就这么吧!不宜在此久耽,倘塞外怪杰回来,反为不美,走吧!”
一旋头,对唐古拉铁道:“唐古哥哥请前导,我们就此赶路!”
话才落,已然腾起身形,疾向山下扑去,以三人轻功脚程,自然不消片刻,便已抵达山畔,史三娘问道:“唐古公子,你们宿于何处?”
唐古拉铁笑着望前一指,轻声道:“到了,到了!”
史三娘放眼前望,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古刹,看那古刹已甚古旧,以峨嵋山这一带而论,寺观庙刹,多如牛毛,心中自不觉奇,说话才落,已然到了古刹之前。
陡然间,三条人影一闪而到,身形利落,前所罕见,史三娘一怔之余,心知必是追风神叟以及他的两位师弟。
果然不差,前头那人一串呵呵朗笑之后,叫道:“什么风把史姑娘送到这儿?”
唐古拉铁忙着给三位师门尊长引见,相率进入庙里坐地,唐古拉铁把方才目睹各节,详细告知师叔,在他心意中,不外想要他师门尊长,出个主意,以紫府宫生誉,替史三娘做主,劝服塞外怪杰。
追风神叟听着频把长眉紧斗,过了半晌,才沉吟道:“史姑娘是本门恩人,论理我等绝难袖手,莫奈对方也是有恩于本门的人,故此,我等只有尽力为你说项劝和,别无他法!”
史三娘怅触万端,不由又是一阵酸楚起来,偷弹泪珠,低低饮泣。忽地里,追风神叟目放异彩,神光炯炯而射,叫道:“有了,我老儿已琢磨出替姑娘报仇之计了!”
这声叫,不但唐古拉铁愕然顾视,史三娘也是闻之大喜,忙问何计?
追风神叟笑道:“史姑娘休急,若急,此计一说出来,你又失望了!”
在此关头,这老儿尚且大卖关子,岂非没趣之极。秦瑜一旁听了,不由秀眉一蹙道:“师叔,你有话便说好了,史姑娘劫余之身,伤心欲绝,哪有耐性听你卖此关子!”
这丫头已然跟了她爱侣唐古拉铁呼称追风神叟为师叔了。追风神叟白了她一眼,对史三娘笑道:“恕我老儿唐突,已然有喜了?”
史三娘赧颜俯首,称了声:“是!”
追风神叟哈哈笑起来,说道:“老夫之计,便在姑娘腹中块肉了!”
旁听众人同是一怔,唐古拉铁正待开腔埋怨师叔言语好没正经,又听追风神叟接下去道:“本门感姑娘在长白之上相救大德,无以为报,兹决定由我老儿做主,待姑娘十月之后,瓜熟蒂落,不管生下是男是女,本门决以绝技一门授你子嗣,以备将来报仇。不过这事须在十年之后,老夫年纪已迈,恐难等得这样长的日子,铁儿年纪尚轻,故老夫把此事交付铁儿,铁儿,十年之后,你切记为本门报恩,授史姑娘儿女以本门八手神功之绝技!”
老人是紫府宫尊长,一言九鼎,史三娘转悲为喜,盈盈下拜谢了。唐古拉铁也是大义凛然,慨然允诺,江湖上最重诺言,这就种下后来紫府掌门传玉箫郎君“流云飞袖”的因果了。
经过紫府中人苦苦相劝,史三娘渐渐把这事看开些,只寄望于异日,再行报复。史三娘这事暂时告一段落,追风神叟想起清理本门叛徒一节,不由愤恨填膺,气呼呼地问唐古拉铁道:“铁儿,你既撞上那淫婆娘桑龙姑,可曾打探到那畜牲的消息?”
唐古拉铁摇摇头道:“我路过精舍之时,但听喊杀之声猝起,才和瑜妹一起伏前窥探,初时犹不知那婆娘就是玄冰美人,及至听到与南星元他们对话,心中才恍然,只因要劝解史姑娘,才没把桑龙姑缀上的。”
追风神叟沉吟道:“你即跟缀上去也是没用,桑龙姑既与塞外怪杰在一起,必是找个地方躲了,哪会跑去找那畜牲。
不过,我料那畜牲既与桑龙姑相恋,我们发现桑龙姑踪迹,也就等于发现那畜牲踪迹!“
唐古拉铁想了想道:“好歹我们明晚再上山去踏勘一番,料大师哥也藏不了那里去的!”
说到这里,已然耳闻鸡声催晓,漫漫长夜,行将逝去,这刻并非夜行人外出踩勘时刻,追风神叟哪会知道,无奈说道:“罢了,明晚除史姑娘外,我们分头出动,遍搜一带,务要找到那畜牲藏身之所!”
当晚,唐古拉铁便嘱秦瑜,给史三娘安排宿处,时刻已经不多,众人各归宿处就寝,才朦胧已然天色大亮,朝阳普照了。
这天里各人匿在古刹中,没有外出,说说谈谈,转眼又到第二天的晚上,众人紧张中带点兴奋,各自准备。二鼓才过,已然出动,追风叟往南,唐古拉铁与秦瑜往北,另两位高手则分走东西,出发前追风叟吩咐,不管谁人发现紫府魔君踪迹,都要诱他前来古刹就擒,并且约定暗号,以备在届时会合。
且说各人分头去后,唐古拉铁与秦瑜一路小心翼翼,向着山南且行且探,举凡丛林茂草,石|茓岩洞,都必用掌力掠击试探,却是全无端倪发现,差不多已走到尽头,唐古拉铁有点失望,对秦瑜低声道:“瑜妹,这番咱们是白费工夫了,不知师叔他们可曾碰到那厮?”
秦瑜笑道:“你的性子就是恁地心急,半点耐心也没有,今晚探不到,明晚再来,我就不信他终不出门,除非他不在山上。”
秦瑜话声才落,陡见站处对面一座小峰之上,影绰绰地站着三人,她急急将身形向一株垂杨背后一伏,纤指一伸,指向峰上,轻声道:“唐古哥哥你瞧,那是什么人?”
唐古拉铁陡然一震,循秦瑜指处眺望,月色下,他已然见得清清楚楚,赫然是自己要找的大师哥紫府魔君,更使他震惊的是,除紫府魔君外,另两人竟是桑龙姑与南星元,他们形态亲昵,一女与两男,竟是全无酸意。
唐古拉铁不由切齿道:“好没廉耻的狗男女,大师哥败德之徒,不说他也罢,只是塞外怪杰名闻关外,原是个正派中人,恁地也如此无耻?”
正耳语间,陡听峰顶上的人已嘿嘿冷笑,只见紫府魔君大袖拂动,叫道:“妙啊!我道是谁驾到,原来好师弟到了,咦,还带着漂亮的媳妇儿,妙啊!想来怕师哥荒山寂寞,特送个美人儿来给师哥!”一扫过后,纵声笑道:“阿铁,凭你这点技业便妄图跟我作对,这可错了!”
原来紫府魔君早已发现唐古拉铁踪迹,他之所以不即亮相现身,不外要看唐古拉铁有无同伙,一路反而跟缀着他,他对本门高手,委实也是忌惮得很,若是给他发觉追风神叟等人,必定早已溜之大吉,这也是他注定倒霉。
紫府魔君话声才落,陡地脸色一变,喝道:“阿铁,你可知本门规距?”
唐古拉铁一怔,朗声答道:“我怎不知本门规距,本门素重门规,如有门下在外为沸流歹,不论何人,只要是紫府宫的弟子,俱有清理门户责任!”
兀是词言色厉,分毫不稍逊让。紫府魔君给他这阵抢白,脸色一块青,一块白,右手袖一拂,便向近处一块大青石上扫去,袖劲激扬,但听哗喇喇一阵巨响,那块方圆丈余的大石头,已然给他袖风震得冲向半空,化成碎块,洒满一地。
紫府魔君亮出这一手,功力之强,委实不在本门任何高手之下,怪不得这家伙目中无人。当一袖打出,遂听他冷冷叫道:“阿铁,本门素重尊卑,我为兄长,你为晚辈,对本门尊长说话,可是如此的么?好啊!我先不和你讨论什么清理门户之事,我要考核一下别后你的技业如何?”
紫府宫长辈对晚辈,向有考核学业之事,这倒实在,只是目前情形不同,双方已成敌对,考核学业这话,岂不滑稽之甚。
唐古拉铁心下想道:“先把这畜牲诱下山去再说!”口中却哈哈笑道:“你凭什么资格来考核我,本门已将你逐出,你还有什么面目在我面前妄自尊大!”
紫府魔君连眼都气红了,也不回话,只一幌便已抢出,紫府宫轻功本就精妙,况紫府魔君在盛怒之下,身形分外迅捷。身形未稳,袖招已然打出,呼地一响,便朝当前两人砸去。
唐古拉铁左手伸出,往秦瑜怀里一带,右袖一扬,但见袖影如林,摇幌不已,八手神功已然亮出迎敌,恰好与他的大师哥打来劲掌劲撞个正着。
陡听一声裂帛锐响,唐古拉铁身形一颠,那只袖子已给紫府魔君袖劲震裂了一道长长痕缝,这一较劲,已然给他大师哥较下了。
唐古拉铁身形一颠一仆,借势一抖,趁机拉起秦瑜,风也似地朝地下便走,口里叫道:“好厉害的叛贼,你有本领跟我到唐古拉师傅面前去么?”
两人竟如一股轻烟,直往山畔疾溜,紫府魔君哪肯放过,向秦桑二人打个眼色,便已跟缀而来。紫府魔君怪叫道:“阿铁,你逃到哪里去,不放下那美人儿,休想跑得脱,天涯海角,我也要赶上了你!”
唐古拉铁哪敢回话,提起一口真气,脚程骤紧,紫府轻功,当真妙用,看他去势悠闲之极,却是疾如紫电。双方一斗起轻功来,秦瑜因久随紫府宫高手,对迷宗步法,早已学得滚瓜烂熟,加以有唐古拉铁从旁帮助,行来自无费力!紫府魔君既属本门中人,自然也能赶上,只苦了南、桑二人,才赶一刻,已给抛后老远。
瞬眼之间,古刹在望,唐古拉铁轻轻对秦瑜道:“我放开你,你即前奔,可别理我,大师哥功力虽强,我还应付得下!”
语毕,也不等秦瑜回话,手一甩顺便把秦瑜向前一送,秦瑜竟如云雾中人,已然扑到古刹之前,唐古拉铁这一突然举动,倒使紫府魔君怔了一怔,慢起脚程来。
蓦地,唐古拉铁止步冷笑,叫道:“你这叛贼,我敬你原是本门尊长,才不与你计较,你道我真个怕你?”
这其间,紫府魔君已到跟前,呵呵笑道:“小师弟,你还要把我抓回师门吗?来,咱们兄弟斗一斗吧,看谁手底下强,谁把谁捉了去!”
陡然身形暴长,呼呼声起,双袖连番摆动,也已亮出本门绝技八手神功,只见袖影如山,直投过来。唐古拉铁仰天长啸一声,蟠龙绕步,身如游鱼,便在紫府魔君袖缘攒过。
紫府魔君叫道:“好俊的功夫啊!小师弟,睽违不过两载,功夫又精进得多了!”
口里说着,袖底下也不慢,左拂花石拨柳,一招紧似一招,纷然杂沓而至。唐古拉铁浓眉一挑,登时变拳为爪,陡然抓向他的大师哥打来飞袖,一忽间,又化为拳掌,飒飒掌风拳影,捷似灵猫,疾如鹰集,声势也自不弱。两师兄弟便如此这般地游斗起来。
桑龙姑目眦欲裂,南星元袖手不动。大约斗了半晌时辰左右,两人已然交了数百招,兀是胜负未分,紫府魔君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唐古拉铁渐觉心浮气躁,手心沁汗,他的功力,毕竟还稍逊大师哥一筹,虽是极力支持,兀是抵挡不了。
旁观两人,神情虽各不同,却是没有Сhā手,桑龙姑早已瞧出,唐古拉铁非师兄之敌,也自懒得帮拳,以免贻江湖上以众暴寡之讥,这婆娘已然变志,在她的心意中,也知紫府宫高手的厉害,所以不Сhā手者,一半是恐怕将来遗祸无穷。
战到分际,唐古拉铁已陷入他大师兄袖网之内,看看快要败落,猛可里,但见他奋起神威,双掌运劲迎起,便来硬架紫府魔君飞来两袖。要知紫府魔君功力精湛,贯劲双掌,力猛不啻泰山压顶,如何抵挡得了?
双方一接实,在紫府魔君呵呵朗笑声中,唐古拉铁已给他大师兄的袍劲震上半空,众人一见,又是心中一异,只见他在半空里翻了一个跟头,却不受伤,身子斜斜落在十丈之外,就怀里一掏,竟掏出一颗圆圆物事,两指一挟一弹,把那东西弹得高高地,那颗东西也怪,窜到高空,立时开花,竟是一颗琉璜弹子。
夜空里,登时火花激射,光芒耀空,紫府魔君一瞥变了颜色,口中暴喝一声:“好小子,竟敢召同伴来助拳!”
原来这是紫府门召集同伴的一种讯号,前者追风神叟既已叮嘱届时在此集合,他们自然有这集合讯号,紫府魔君即是本门弟子,当会晓得琉璜弹子的作用所在了。
紫府魔君话声才落,只听得唐古拉铁嘿嘿冷笑道:“叛贼,你已着了我的道儿,陷入包围,还不乖乖束手被擒,要待本门尊长把你碎尸万段么?”
唐古拉铁这话一出,只气得紫府魔君暴跳如雷,忽地一旋,对南桑二人喝道:“并肩子上啊!先把这小贼擒了,再应付那些老贼!”
在他心中早已料到本门第二高手追风神叟已经跟寻到此,早间唐古拉铁那句:“要待本门尊长把你碎尸万段”一语,无意中露出端倪,紫府魔君岂能不惊,震惊之余,心念一转,便待擒下唐古拉铁,作为人质,再俟机逃脱本门高手掌握。
这想法倒也甚妙,叵奈唐古拉铁武功也非泛泛,岂是随便束手就擒的人?故紫府魔君有自知之明,乃喝令两人联手合力,以三敌一,胜券就会稳操了。
却见南星元端然不动,笑道:“紫府大侠,恕我有违尊命了,这是贵门户家事,我乃塞外闲人,怎好Сhā手!”
南星元不Сhā手也对,他本有恩于紫府宫,对紫府魔君也无好感,他只志在美人,岂肯遽尔Сhā手,毁却从前一段渊源?欲如紫府宫能否叛逆?这一战结果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第二十一回即真爱作妄又何妨
桑龙姑本待不去理会紫府魔君,她已然变志,只对南星元感觉兴趣,对这魔头早已生了厌心,然而,却有一事,令她牵挂怀抱,那就是紫府魔君为她历两年光阴所撰成的紫府武功秘笈,一想起这东西,就不由她不Сhā手助拳了。
只见她清叱一声,叫道:“好小子,你敢欺负姑娘的情郎?”
声到人到,掌招已然递出,这婆娘兀是全无廉耻,竟与紫府魔君,联手合击唐古拉铁!
桑龙姑的话一出,南星元顿感一阵酸溜溜泛上心头,一转念,也自强抑下去。原来那晚上他投下休书给史三娘后,便与桑龙姑双偕离去,在路上走着时,桑龙姑对她提起紫府秘笈一事,南星元也知紫府迷宗,万功之宗,私心也自羡慕,他这时已然欲迷心窍,哪还计及江湖道义与自己和紫府渊源间之事,觊觎之心顿起。
那婆娘也已窥出南星元内心之意,乃极力怂勇他前去见紫府魔君,再设计骗他这本秘笈,因该册秘笈,紫府魔君也是重视不迭,把它藏在贴身处,桑龙姑一时骗它不出,因与南星元同谋合计。
到得桑龙姑与紫府魔君所居巢|茓,乃将南星元引见,佯说在山畔碰上的,风闻紫府门高手不日即将寻仇到此,故请南星元前来助拳相帮。
紫府魔君也久闻塞外怪杰之名,竟信以为真,便加以殷勤招待。两人谈起武功技击,言语倒也投契。隔了一晚,三人信步在山间览赏月色,不料便于此时,撞上了唐古拉铁与秦瑜,暗暗跟缀下去。
且说桑龙姑的身形乍动,陡然间,一股强大劲力反撞过来,这一撞,竟将那婆娘撞出数丈之远,跌坐地上,睁眼一看,只见当前一个白发长髯老人,目放精光,满目怒容,已然影绰绰地站立当地,分明桑龙姑是受此人所挫。
这老人一出现,亮出这手卓绝武功,不但桑龙姑大惊失色,紫府魔君更是股栗不已。唐古拉铁反而哈哈大笑,振嗓叫道:“好了,师叔你老人家来得好,大师哥不遵本门戒律,还要逞凶杀人呢!”
老人面挟寒霜,冷冷看了紫府魔君一眼,然后对唐古拉铁道:“我叫你好好地请师哥回山,怎地打起架来?”
一回眸,两眼电光激射,对紫府魔君喝道:“喀齐程登,你知罪么?”
紫府魔君也是个倔强傲慢家伙,他回顾场中一下,心想:“以塞外怪杰与桑龙姑两人联手起来,大抵可以抵挡得住唐古拉铁,当前这人虽是本门尊长,惟他的功力比起师傅还差得远,既和自己斗起来,自己虽非其敌,但被其所擒,却不容易!”
一想到这儿,心胆陡壮,两袖一拂,抬望眼,向着追风神叟对峙,傲然应道:“侄儿不知师叔驾到,有失远迎,于礼虽然有缺,却不知侄儿有什么罪,师叔一见面无端相责,委实令小侄费解!”
竟是假惺惺,语气之间,反责本门长辈,不该无理取闹。追风神叟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哪受得了紫府魔君这般冷言冷语相向,只气得须眉俱掀,寻思道:“都是师兄不好,宠坏了这畜牲。”
追风神叟冷然道:“你有何罪,倒要来问我,这就奇了,老夫不远万里迢迢而来,岂是为一己之私,畜牲,老实告诉你,是你师傅谕令本门之人,前来抓你回去,老夫也是奉命行事,你要分辩,请回师门分辩!”
语气尚属客气,陡听紫府魔君呵呵一阵朗笑,态度桀傲之极,吭声应道:“当日小侄离山,乃是奉师命行事,并非私逃,今天无缘无故又要我回山,若没有把道理说出,恕小侄不能遵命了!”
追风神叟打了个哈哈,冷冷道:“你直要迫我将你的叛师罪行数出,也罢,老夫就把话说了,使你不能装蒜卖假!”
当下,追风神叟逐一指出紫府魔君在镇江各处败行缺德劣行,最后指一指玄冰美人说道:“你这畜牲,干了这般羞辱门风,累及本门清善之事还不算,竟然勾结邪派,上长白托庇他人,而且与这下三门的贱女勾搭,你,你知罪么?”
追风神叟直气得浑身发抖,愈说愈激越,紫府魔君冷静如恒,似是无动于衷,耐心地听他师叔把话说毕,冷笑应道:“江湖风闻之事,岂能作实,所指小侄各节,又非师叔亲眼所见,又怎能遽尔入信,或者因仇挟嫌,故意中伤,曾参杀人,至贤至圣,也难免受人毁谤,何况小侄?至于我与桑龙姑结合一节,玄冰美人名列八荒,也是武林一派豪杰,以紫府门弟子与之缔成姻娅,有何辱没!”
倒是侃侃而道,追风神叟一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唐古拉铁一旁瞧不过眼,叱道:“喀齐程登,你好狡辨,你所作所为,武林中谁人不知,岂风闻可比,怎能将曾子扯来相比,我来问你,赤城山主铁笔书生,他们都是武林领袖,岂是胡说八道的人,他们就曾亲眼见你采花淫行,而且交上了手,这事敢问大师哥作何交代?”
唐古拉铁词锋锐利,紫府魔君怔了一怔,脸色一沉,叫道:“阿铁,你可知本门尊卑规矩,要你来教训我,赤城山主与铁笔书生,不错乃江湖上响叮当的汉子,也曾与我交过手,但你就肯定没有误会么?”
追风神叟已然不耐烦,大袖一拂,叫道:“我也懒得与你这畜牲辩论,随我回山,自有本门掌门与你理论。畜牲,你究竟去也不去!”
紫府魔君略一斜视,向桑南两人打了个眼色,一回头冷冷叫道:“去又怎样,不去又怎样?”
竟是全然不把本门尊长放在眼底,追风神叟哪里按捺得住,一长身,大袖横拂,哗喇喇早已打出一招,嚷道:“不去,便把你这畜牲废在当地!”
猛可里,但听有人大声叫道:“师兄,和这畜牲多费唇舌做甚,把他废了也罢!”
当前已来多两人,年俱五十以上,一式域外打扮,这两人,不消说也知是与追风神叟同行的两位师弟,他们原在东西两方搜寻,乍见讯火,急赶回来,只见追风神叟正与紫府魔君理论,便也不既现身,躲地隐处,越听越心头火起,此刻也自忍耐不住现身出来。
两人一现身,紫府魔君自知不免,登时咬了一下牙,便迎着追风神叟袖招接下,两叔侄便像如走马灯般,恶斗起来。
这其间,南星元仍端然不动,只有桑龙姑怪叫一声,一纵身已抢入战团,竟要以二敌一,联手合击追风神叟,追风神叟呵呵大笑道:“来得好,连你这贱人也一并废了!”
兀是毫无惧色,大袖使得如翻江倒海,直震得树飞石扬。唐古拉铁与本门两位师叔乍见桑龙姑加入战团,本待跟着介入,忽听追风神叟叫道:“老夫一人已够,你们不消上来!”
忽然间,唐古拉铁两掌一引,长笑一声,口中叫道:“师叔们,并肩子上啊,这是清理门户,凡本门弟子,都有责任的!”
这话也是不错,清理门户,合力擒拿叛徒,岂一般江湖寻仇比划可比,故无以多胜少之嫌。唐古拉铁为人不只豪气干云,而且深明武林规章,因此也不理他师叔阻拦,已然Сhā手了。
他的两位师叔,听了言语,先是一怔,继而清啸声中已经相继投入。这么一来,形势顿然改观,先此,追风神叟以一敌二,虽略占上风,但一时间要将紫府魔君擒了却是不易,这时平添了三股生力军,自然势如摧枯拉朽,哪得不胜?
但见紫府魔君脸如土色,竭力周旋,且战且走,桑龙姑亮开八荒独秘家数,力挽狂澜,哪敌得住万功之宗的紫府门技业?幸亏紫府中人看在南星元面上,不为已甚,只将她迫开,不下杀手,又有谁知这婆娘拼死捍卫紫府魔君者并非情深义重,而是觊觎他怀中那册秘笈。
两拨人约摸交上了二十来招,陡然间,桑龙姑张目大呼道:“塞外怪杰,你是死人么,怎地老站着不动?”
南星元一直袖手旁观,没有助拳,桑龙姑虽力竭声嘶,他还是一般端然不动。紫府宫高手一来不欲杀与本门无干的桑龙姑,二来为了要生擒叛徒,故此只环攻合声,兀未下过杀手,是以两人才能支持得这一阵子。
桑龙姑一瞥,心中想道:“塞外怪杰可忘记了紫府秘笈在魔君身上,要把他害了,此时实在不宜!”
这婆娘心念中,仍以为南星元不肯助拳的缘故,是在乎借他人之手,消灭情敌,却不知他和紫府原有一场渊源。
不知不觉中又过了百招,紫府魔君委实了得,虽然在此险象环生之中,兀是不屈。追风神叟心头火起,陡然一声暴喝:“喀齐程登,如不止斗,乖乖随老夫回山,可别后悔!”
紫府魔君万念俱灰,已无生望,对当前这老人的棒喝,哪里听得进耳,咬了一咬牙龈,反而招式更紧,口中嘿嘿冷笑道:“以大压小,以众欺寡,算什么英雄好汉,就是把我杀了,也不跟你回去的呢!”
“好啊!你这畜牲想来不要命啦!”追风神叟吆喝一过,杀机顿起,目中神光激溢,对唐古拉铁等人叫道:“师侄贤弟,你们且暂退下,待老夫把这畜牲毁了!”
三人最听追风神叟的话,一听言语,倏地由合而分,分成犄角之势,不与追风神叟合力擒拿紫府魔君,竟自缠着桑龙姑不许上前助拳。
三人一退之后,追风神叟忽然一声锐啸,震动山林,落叶簌簌,土飞沙扬,两袖一卷,本门绝技八手神功已然使出,这一招是紫府宫有名精妙袖式,名堂叫“旋转乾坤”,紫府魔君一见失色,他出身紫府,哪会不知这招厉害,但却无法解救,因为这招是双方较劲,并非花招虚式,自顾功力在他师叔之下,如接实这一招,不死也要受重伤,况且看追风神叟打到的袖势,已然明白这老儿在气极愤极之下,拚着一身功力发招了。
急切间,紫府魔君深纳一口真气,由丹田运到双掌,他明白以袖对袖,不啻以螳臂挡车,因是变袖为掌,希冀以掌劲来抵挡对方的袖劲了。
横空里金光耀目,追风神叟大袖已如鹏翼当头,挟上无比劲风,倏然罩到,这下子,那魔头浑身给罩在这片袖影之下,躲避不得,只好双掌向上一推,才到老者袖缘,忽地变掌为抓,陡然便朝大袖抓去。
猛可里,但听一声哀号,那魔头面色青白,疾然后退,两人由合而分。那魔头伸爪抓袖之时,蓦觉对手大袖如钢,指爪才触袖缘,已觉奇疼难当,只是事到其间,也不容他犹豫变招,只好拚死抓去,虽然这一抓果然把老人罩来袖缘抓得歪斜,但自己十指已然断折当堂。追风神叟慢了一慢,那魔头已身如游鱼,飘开丈许。
追风神叟怔了一怔,估不到那魔头竟能在他袖底下溜掉,心中自忖道:“这畜牲功力倒是不俗,唉,只怪师兄当年种下这恶因了!”
正待乘腾追击,已然见唐古拉铁呵呵大笑叫道:“大师哥,那里走,随小弟回山去罢!”
唐古拉铁一长身便已拦在那魔头之前,八双袖影齐动,把紫府魔君拦阻当前。紫府魔君十指折断,浑身麻软,痛入心脾,乍见他师弟阻在当路,把心一横,急急镇摄心志,身形一伏,运劲顶上,向前一纵,横里撞去,这魔头双掌已废,竟然用起头颅来,要与唐古拉铁同归于尽。
唐古拉铁是何等人,哪会着他道儿,此时紫府魔君已成强弩之末,他怎会打败唐古拉铁,但见唐古拉铁嘻嘻一声哂笑,斜身一闪,反臂一抓,竟然亮出本门十八罗汉擒拿手来,向那魔头腰带抓去,便待将他擒下。
哪知紫府魔君也是了得,去势未尽,已然一折腰转身闪过唐古拉铁擒拿手,双足连环飞起,竟来踢唐古拉铁的要|茓。唐古拉铁朗然一声长笑,喝道:“喀齐程登,你如果再不识趣,休怪小弟无礼了!”
话犹未了,只听迎面掠到的追风神叟叫道:“铁儿,你和叛徒唠叨做甚,把他废了便罢!”
唐古拉铁把心一横,一转步,双袖齐拂,又听一声惨嗥,紫府魔君踢来双足,已给唐古拉铁的袖缘切着,不偏不倚,断折当地。
紫府魔君双足被削,立脚不牢,推金山倒玉柱般,颓然萎顿当场。那边厢,桑龙姑力敌紫府门两大高手,看他们似不欲把桑龙姑置诸死地,只是一味游斗,把她缠住,好让本门中人去收拾叛徒。
这期间,桑龙姑陡见紫府魔君已给对方打倒地下,心中记起那册秘笈,一时竟如疯虎,疯狂地亮出两招,迫退对手二人,一长身便向那魔头倒地之处扑去。
追风神叟远远瞧得清楚,他本不愿因本门之事多伤外人,此刻见了桑龙姑,心中也是有气,杀机顿起,不由振吭呼道:“二位贤弟,别跟这贱人客气了,一并把她废了,谁教她前来送死!”
他的两位师弟,也是怒火中焚,只因紫府门门规素严,诸人皆以追风神叟马首是瞻,没得言语,不敢妄动而已,此刻听了这话,正中下怀,两人齐齐断喝一声:“哪里走!”
只觉二个身影一晃,已然前后向桑龙姑夹攻起来,这一出手,岂早间可比,招招向桑龙姑要|茓到。一来桑龙姑为紫府魔君重伤倒地,心念那册秘笈,神志已乱;二来紫府技业神妙,两人一亮出真功夫,岂容这婆娘轻易走脱?三招不到,桑龙姑已随那魔头之后,口喷鲜血,给打得奄奄一息,僵卧当场。
再说紫府魔君一倒下地,自知必死,也不肯束手被擒,舌头一伸,竟自切断自裁,那截舌头给切断下来,真气一纳,张口吐出,饶是最后挣扎,这魔头功力竟非凡,那截舌头如离弦之矢,已然向唐古拉铁左眼撞到,唐古拉铁乍见红光骤起,也自骇然,右袖一圈,便向那舌头扇去,但听得霍一响,那魔头垂死挣扎这截舌头,竟然把唐古拉铁的大袖打得穿了一个小洞,这一来,倒把唐古拉铁惊得楞了!
只听得一声声轻叹,起自两旁,追风神叟喟然道:“可惜,可惜,这逆徒修为功夫倒不简单,就可惜不入正途,才落得如此下场!”
紫府宫其他三高手,也自欷嘘叹息不已,过得半晌,唐古拉铁看了死去的紫府魔君与重伤的桑龙姑,心中忽地一醒,叫道:“师叔,清理门户之事已了,桑龙姑虽与大师哥做成一路,毕竟是外人,而且……”
说到这里,把手向前面一指道:“而且要对塞外怪杰南兄台如何交代?”
追风神叟这才省起那塞外怪杰一直在旁袖手旁观,他自与史三娘晤面以来,已然知南星元痴恋桑龙姑,而这婆娘动手之时,他却不Сhā手助拳。心中寻思:“塞外怪杰心性尚未尽迷,尚知念及旧故渊源!”
一念及此,因将大袖一合,遥向南星元拱手道:“南老弟了,老夫这厢有礼!”
南星元痴痴呆呆地站立当场,此时乍听呼唤,才觉醒过来,急急回了一礼道:“不知老前辈驾到,晚辈有失远迎!”
言出勉强,众人哪能无觉,追风神叟歉然道:“本门清理门户,致误伤令友桑龙姑,于心委实不安,远望兄台谅宥!”
南星元苦笑道:“是她自作自受,干扰他人家事,即使死了,也怪不得贵门的!”
唐古拉铁一径上前,拉了南星元的手,惋惜之色,顿现于面,问道:“足下怎地与史姑娘不睦,竟和玄冰美人混在一起?”
南星元为难地一笑,叹了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拙内赋性不驯,在下屡劝无效,只好分手了事,至于在下与玄冰美人,不过泛泛之交,何劳挂齿相询!”
这话分明撒谎,而且把与玄冰美人关系推得干干净净,紫府宫中人哪会不知,追风神叟却诈作痴呆,陪笑道:“男女之事,难说极了,缘分一尽,也不由人。南老弟虽这般说,玄冰美人毕竟是与足下是朋友,咱错手将她打了,委实不该!”
顿了一顿,又道:“事到如今,咱只好尽力挽救她一命便是!”
语罢,忽自行囊中掏出一只羊脂玉瓶子,那瓶子盛得满满的丹丸,盖犹未打开,已觉异香扑鼻,追风神叟把手向南星元递去道:“这瓶东西是本门疗伤圣药,玄冰美人伤的虽重,若能疗治有方,谅也不致丧命,我只有用本门镇宫宝物相赠,聊赎罪愆而已,远望老弟收下。”
南星元无意收了那瓶丸药,忽听唐古拉铁对追风神叟道:“师叔,本门之事已了,我等也不宜久事勾留,且把师哥尸体舁下,返回本门禀知掌门覆命!”
此语一出,南星元蓦地怦然心动,正待说话,又听追风神叟对他笑笑道:“南老弟,你就依老夫的话为贵友疗伤吧!我等少陪了,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就此请别,幸祈珍重!”
话声才落,便待嘱咐本门一人,舁起紫府魔君尸首,下山赶路。陡然间,但听南星元叫道:“老前辈别忙,且听晚辈一言!”
追风神叟回首问道,“老弟还有什么吩咐?”
南星元指一指紫府魔君尸首道:“晚辈想求老前辈一事,请把贵门这个叛徒的尸首留下,交给晚辈安葬!”
紫府门中四人,全都面现诧然之色,追风神叟还未开口再问,已听南星元续说下去。他道:“紫府魔君为人虽是邪恶不堪,为武林所不齿,惟这些时来,与晚辈倒甚投契,他就歼于本门高手手中,晚辈恩怨分明,绝对不敢妄自伸手,今他既已身归道山,人死一了百了,尚有何罪,晚辈还望尽一点情谊,好好将他安葬,万望老前辈俯允则个!”
古来大奸大恶,正法之后,也有书客临丧,以示知己之意,追风神叟一想:“南星元倒是个情深如海的汉子,也罢,就成全了他这番心愿吧,反正这畜牲已死,不会再为祸江湖,辱及门户,就将尸首交给塞外怪杰,那又有何妨碍?”
主意一打定,淡淡一笑道:“南老弟果然是个长情的人,老夫便依你言语,把这畜牲遗体交你便是!”
南星元涕泪交流,再三稽首称谢。把各事料理停当,紫府四高手便也飘然远引,遄回唐古拉山去了。再说,南星元待得他们走后,便行近紫府魔君尸身之前,先自尸胸前贴身处搜出那册秘笈,仔细藏好,然后草草把紫府魔君营葬,然后舁起桑龙姑,径回精舍救治。
在精舍之内,南星元把紫府宫疗伤圣药给桑龙姑灌下,再给她推血过宫,果然药到春回,不够半个时辰,桑龙姑已悠悠醒转,口吐大滩瘀血,一醒转双眸乍张,见已给救回精舍之内,不由喘着气断续动问原委,南星元乃将经过相告。
半晌,桑龙姑又问:“那册秘笈可曾到手?”这婆娘心中,对紫府宫武学秘笈,兀是念念不忘。
南星元笑道:“好险,幸亏我机智,不然,那魔头尸首必为本门的人带回唐古拉山,那时这册秘笈就难到手了!”
桑龙姑一听秘笈到手,大喜过望,竟是忘了伤势,身子一挣扎,便待坐起向南星元取回秘笈,不料只一动,桑龙姑又晕了过去,她也委实伤得不轻,伤势尚未痊可,哪能随便乱动?
南星元皱了一阵眉,又给她推按一番,待得桑龙姑醒来之时,两口子一齐商量,认为此地不宜久居。南星元忧道:“桑妹,我们盗窃紫府宫秘笈目的已达,今后找个没人之处,双修共炼,我怕只怕漏了风声,给紫府宫的人找回头来,那时倒甚棘手,同时,史三娘那贱人料去得不远,你又伤得这般重,若她到来捣蛋也是麻烦,如找得个清静之所,先疗伤后修为,岂不妙哉!”
塞外怪杰心志已变,这刻已全心全意爱玄冰美人,而把史三娘恩情抛诸脑后了。桑龙姑想了一想,忽有所悟道:“以前我路过东海时,在东海有一处极为僻静之地,山北虽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南山却是绿草如茵,山明水秀,有如神仙之域,我们何不到那儿去找个栖身之地?”
塞外怪杰南星元也是憬然一悟道:“桑妹所说莫非便是东海之滨的天姥山?那儿果然是个好的所在!”
桑龙姑点点头,两口子商量一过,翌日,桑龙姑稍稍好过,便由南星元背起下山,径取天姥山之途而去,不料才出官道,陡见当道影绰绰地立着一人,拦着叫道:“你们往哪里去,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南星元吃了一惊,定睛向前细看,才把心上大石放下,原来拦住去路的人,并非仇家,乃是单婵,单婵这一突然现身,南星元不禁错愕当地。
错愕一过,南星元蹙眉动问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婵妹子,妹子自从那晚我与那贱人闹翻之后,跟着便失去你的踪影,究竟去了哪里?”
单婵吃吃笑了一阵,嗲声道:“我没有去过哪里啊!我一直在这山中,看着你与新嫂子……”
指一指南星元背上的桑龙姑,又道:“你骗取了他人秘笈,这事我知道,嗯,史姐姐也知道的,她已……”
说到这里,南星元脸色陡变,正待发作,只觉背上有人用指轻轻按他的肩膊,随听桑龙姑软弱的声音响着:“婵妹子是自己人,知道不相干,只是那贱人,倒是可虑!”
南星元蓦地憬悟,自前桑龙姑重伤未愈,单婵虽知秘密却未露恶意,若于此时发作,反为不美,他也心知这姑娘对己一片痴心,未必便能为患。
当下,想了一想问道:“婵妹子既知秘密,愚兄将来只好与你共参大法,愚兄与你,一向情同手足,哪计及这些,婵妹子何必拦途相向,莫非欲与愚兄过不去么?”
单婵先是一笑,叫道:“看你啊!变得多凶,可惜做妹妹的不怕你多凶,也要拦着你!”
语气之间,全无愠意,抑且天真无邪,南星元怔了一怔,正待答话,陡听单婵嗓子一转,变得忧郁凄凉,只听得她幽幽说道:“南哥哥,你忘掉了咱们自幼相从,情逾手足,青梅竹马,做妹妹的岂有陷害你之心!”
南星元心中稍安,又问:“然则,婵妹子将欲何往?”
单婵哀伤之怀未战,续咽喉道:“妹子匆匆而来,目的不外想与哥哥赶上一路,生生死死,永在一处!”
南星元听了,顿感一阵栗然,伏在他背上的玄冰美人,竟是铁石心肠,单婵之痴,未稍打动她的心念,只见她嘴角噙上冷笑,心中自顾打转道:“这小丫头倒也痴情,可惜撞在姑娘手里,罢了,若非看在将来授艺面上,姑娘不教你死无葬身之地才怪呢!”
心里虽这般想着,口中却道:“婵妹子放心,你我尚有一段缘分,我包保南哥哥一如初衷,以亲妹子视你!”
单婵闻言,这才转悲为喜,随了南星元桑龙姑同赴天姥。
到得天姥山,南星元一依前言,在山南择一清静所在,结了两座精舍,一座给单婵居停,另一座作为他与桑龙姑同住。
栖身之所既经料理停当,南星元便悉心替桑龙姑疗治残伤起来。要知桑龙姑在紫府宫两高手盛怒之下,早是给打得伤势极重,虽然赖有紫府宫圣药灵丹,不致殒命,但要治愈伤势,绝非十天八日之事。
因此,南星元匿伏深藏,不敢稍露痕迹,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匆匆隆冬已过,花香鸟语时节莅临,而桑龙姑也已伤愈,与南星元共研秘笈武学。
这些日子来,单婵曾多次问及桑龙姑,要她实践诺言,替她赤绳系足,要南星元续娶了她。
这个不啻痴人做萝,别说南星元对单婵绝对不感兴趣,即南星元有意染指,桑龙姑也是不许,因此,单婵每一提起,桑龙姑总是推搪摆脱,且要她先授阴阳门七孔魔剑绝技,单婵毕竟阅历不深,不及桑龙姑谲诈无俦,因也给她甜言蜜语哄得服服贴贴,信以为真。
直到史三娘寻到天姥山之前一月,单婵偶然驶舟出海游玩,发现另一修为好去处,这去处便是单婵后来据为巢|茓的仙灵岛。
仙灵岛位于东海之中,是个蕞尔小岛,但风景绝美,岛上奇景处处,异草遍地,直如神仙之域。当单婵足履斯土,心中忽发奇想,想到未来如能与南哥哥同在此处双宿双修,岂不如神仙眷属,其乐无穷。
由于这一心念引发,使她想起桑龙姑态度暧昧,绝不可靠,但她又因爱南星元的缘故,不敢过份得罪桑龙姑,尚存幻想,这幻想到头来已然破灭无遗,一想到这儿,不由心灰意冷,便在仙灵岛上,择一幽胜之所,拟为久居之计,这时,她已有心离开南星元了。
从仙灵岛返回天姥山之时,恰值南、桑两人在山南绝顶练功完毕,三人相遇,南星元笑问单婵海上风光如何,有什么好去处?
单婵神思属,嗫嚅把仙灵岛这个好去处相告,并示意将离开天姥,自去仙灵岛修为,桑龙姑为人十分机伶,察颜辨色,已然了解单婵内心痛苦,但单婵的七孔魔剑绝技尚未相授,她怎肯遽尔放过,双眸一转,已然打定了骗取绝技计较。
第二十二回剑魔遇三娘
一宿无话,第二天晨早,南星元与单婵见面时,他忽然对她亲热起来,单婵受宠若惊,自然百依百顺,中午吃饭时候,桑龙姑一把将单婵拉到一边,笑道:“今天南哥哥对你怎样?”
单婵笑道:“比从前要温柔得很,姐姐动问,有何意思?”
桑龙姑神秘一笑,轻声道:“你可知道这全是我的功劳,我早就对你说过,在我受伤之时,他为爱人也好,为朋友也好,他必然心焦意烦,哪顾得到妹子相恋心事,昨夜回寓,我劝他对你垂顾,也已然答应与你结为终身伴侣,今而后,我们将效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了!”
本来照说对丈夫一事,是以独占为妙,单婵自惭形秽,追随南星元多年,迄未获得青睐,今日南星元竟垂爱起来,倒也欢喜不迭,正自没口向桑龙姑称谢。又听桑龙姑续道:“婵妹子,你先别谢我,你答应我的事,究竟怎样了,算不算数?”
单婵这时已为情爱所惑,对桑龙姑衷心极为感激,一时冲动起来,右掌一抬一劈,便劈向旁边一块青石之上,那青石禁受不起她这一掌之劲,倏地分裂为二。
单婵起了个誓道:“皇天后土,我单婵如有负姐姐,食言而肥,以此石为例!”
古人极之迷信,也重然诺,单婵起了这个重誓,日后也为这一誓言牵累,不得不将绝技授给桑龙姑了。
话分两头,且说当日紫府宫高手留下史三娘在古刹之后,径上峨嵋,查勘紫府魔君踪迹,及至把他杀了清理门户之后,再回庙中,除了秦瑜之外,史三娘踪迹已杳,唐古拉铁问起秦瑜,她也应说不知,因她返庙时,史三娘已然不见,几个人又等了好几个时辰,因急于返回唐古拉山复命,无奈留书道歉告别。然而,究竟史三娘哪里去呢?
原来史三娘当众人出发之后,坐在庙里,想起南星元之薄幸,越想越有气,待得各人去远,也自庙中出来,展起轻功,径回精舍。要找着南星元再行理论,谁知到了精舍,却是空无一人,她便在附近各处搜索起来,也是不见,心中忖道:“难道两人又到那长草没身之处?”
然而,史三娘到得旧地,仍然搜不到南、桑两人,途中,碰到单婵,才知紫府魔君已给本门长辈搜得,在那古刹不远陡坡上交起手来,乃随单婵蹑踪前去观看,赶到时,紫府魔君授首就歼,紫府宫高手四人已然离开,只见桑龙姑重伤倒地,心中不由大喜,正待趁此机会,跃出场中,把桑龙姑杀了,报却仇冤。
身形才动,忽被身旁一人紧紧抓着,那人嘴巴凑上了她的耳朵,低声道:“姐姐不可造次,塞外怪杰尚安好无恙,倘他帮着那婆娘,翻起脸来,你也未必能遂所愿,不如且看他们怎样收此残局。”
史三娘心下琢磨,也觉有理,随没有冒昧出手,强捺一口恶气静观下去。
不久,见南星元在紫府魔君身上搜出那册秘笈,又给桑龙姑灌药解救,桑龙姑悠悠醒来,以后,再听南、桑二人对话,心中赫然一震,才知那册子竟是天下闻名,万功之宗的紫府门武学秘笈。
一震过后,兹事体大,也来不及再听下去,身形一长,便已返回古刹向紫府高手报讯,好待他们回来兜截,夺回秘笈,更希望趁此机会,把桑龙姑杀了。
只缘当时,南星元猝遇惨变,神志昏迷,方寸已乱,故对史三娘一来一往,浑然无觉,待得碰上单婵时,方知秘密已为史三娘夺去。
史三娘回抵古刹,已然人去庙空,紫府宫高手早已走了。
欲报讯已是无法,史三娘攒眉细想,唐古拉山迢迢万里,远处域外,自己要到域外报讯,实有困难,但此事绝对不能让桑龙姑守秘下去,练成武技,再三琢磨,忽想起赤城山主来,当下,乃决定赴赤城,先将此事告知赤城山主。
史三娘主意既打定,便也束装就道,依然易容走路,便已朝着赤城方向走去。
峨嵋山地在蜀中,赤城乃处浙东滨海,相隔少说也有数千里路,岂是一天半天所可到达,史三娘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行行重行行,已非一日,这天才入浙东地面,路过括苍山,忽睹一人,踽踽独行路上,此人满面愁容,似有重忧,史三娘不见犹可,一见不由吃了一惊。
原来这个行客并非别人,正是赤城山主唯一门徒辛源鸣,史三娘心念一动,回顾身上装束颜容,手持拐杖,伛偻其背,面上布满绉纹,老态龙钟,恰是和上赤城时一模一样。
史三娘颤巍巍地策杖行前,口中呼道:“赤城山门下的英雄,上哪儿去?”
辛源鸣怔了一怔,回头顾盼,史三娘那怪模样,他在赤城时早已见过,故一瞥便已知是史三娘的了,不由肃然回道:“原来是史姑娘,在下刚刚前往奔丧回山!”
史三娘吃了一惊道:“辛兄弟,你奔谁的丧?”
辛源鸣双目含泪,黯然道:“铁笔书生成尤前辈已然身归道山,在下就才祭过了他老人家的墓回来!”
此语一出,史三娘耳畔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要知史三娘与尤文辉有骨肉亲情,乍听噩耗,怎不令她五内崩裂,悲恸欲绝呢!
史三娘强摄心志,又问:“尤前辈什么时候撒手尘寰,有何话说,他老人家是病……”
语至此,史三娘已然咽不成声,辛源鸣又道:“尤前辈自赴长白,中了沙毒,虽获解救,只因年老,竟然生起病来,缠绵床第多日,不料就在大前天,一瞑不视。他老人家临终前,什么也没有说,就只念念不忘姑娘,寄语我等,如遇姑娘,千万教姑娘前去他老人家墓前走一遭!”
史三娘强忍泪珠下堕,为的是怕将庐山真面目露出,过了半晌,才道:“辛兄弟,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浙东原是想上赤城谒见山主,不料中途闻此噩耗,看来赤城之行是不成了!”
辛源鸣诧然问道:“姑娘上赤城山,莫非有什么要事要和家师商量,前些日子,江湖上已有传言,闻紫府魔君已死,紫府宫高手清理门户之后,已飘然远引,返回本门紫府宫了,不知可是事实?”
史三娘颔首道:“不错,正是事实,乃我亲眼所见,怎会虚假,我这番抵此,也正与此事有关的呢!”
辛源鸣又惊问什么事,史三娘乃把心中的话相告,并叮嘱速回赤城,告知山主裁夺,分手时,史三娘问起铁笔书生下葬之地,径自走了。
辛源鸣也自回本门,把史三娘的话告知他的师傅,赤城山主听了言语,沉吟半晌,才道:“桑龙姑这贱人虽邪恶可恨,可惜本门与她的恋人南星元有莫大渊源,南星元有恩于紫府宫,也有恩于赤城,如若遽尔出手,似乎于义不合,不如待老夫修书一封,投达紫府宫掌门,看他怎生措置,然后再行定夺,方为上策!”
赤城老人倒也想得周全,传书紫府,如紫府相托讨回秘笈,于理不合,要知秘笈非比别物,如果冒昧前去天姥讨书,即使达到目的,也怕武林中人误会,他是为夺取别派武功而来,以他辈份之高,岂是觊觎别派武学之人。
师徒商议既定,赤城老人乃亲自修书一封,托了与域外有关,武林中的正派人物,前赴紫府门投书相告,谁料一来一往,延宕时日,直到十年以后,才获紫府门回音,相托讨书,也惹下了终生废体之恨,这事作书人早已表过。
赤城山主罹祸劫之时,正是紫府宫最繁忙之际。那时,紫府宫老掌门寿元已尽,身归道山,紫府宫为了料理丧事以及少掌门初执管门户等事务,也无暇旁及,一蹉跎便是两载,等到唐古拉铁一双小女儿,偕同师弟唐古拉猛重至中原,赤城老人残废已成定局。
他师兄弟一路打探,才知赤城山主曾与桑龙姑相约,在二十年后,各以下一辈比量技业,以了这椿过节的事,唐古拉铁感于赤城山主有恩于彼,又因赤城老人乃中原武林至尊,颇不欲破坏其令誉,遂将找南桑二人算账,夺回秘笈的念头打消,只在中原各处遨游,藉遣时光,以待赤城老人与桑南之约日子届临,好得暗中助其一臂之力。
这一天,紫府宫一行四众,路过浙东一处地方,镇甸名字叫祥庆集,祥庆集因系浙东通路孔道,江湖上往来的人物极多,他们四人斗游无聊,便在集上稍作勾留,以便打探江湖上人物新闻。
祥庆集上虽是热闹异常,毕竟还是乡村之属,除去几家简陋非常的小客栈和茶寮酒帘外,并无体面好玩去处。他们四人无奈只好在集上最大的一家酒帘上喝酒排遣时光。
正当他们取酒围炉,吃喝之时,忽瞥隔座有两个汉子,看他们的装束,一望而知是两个江湖行客,紫府宫中人此来既要打探什么江湖事儿,见了如此人物,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俱各尖起耳朵,偷听他们说话。
不听犹可,一听不由大奇,原来这两个人谈的果然是赤城山主受伤的事,听他们的言语口气,似乎对赤城老人极表惋惜,唐古拉铁再看看他们的相貌,寻常中带着耿直,知必非败类歹徒,是一辈忠良之士。
这其间,唐古拉铁犹保持常态,不着半点痕迹,他那一双丑女儿,毕竟年幼见识不多,寻常在唐古拉山时听他爹娘屡提起赤城山主名字,想来必是他爹的朋友之类,此时猝闻赤城老人受伤,小心灵奇怪中有点伤感同情的感觉,忍不住高声问那说话的汉子道:“这位叔叔,赤城老前辈武功盖世,怎会轻易伤在人家手里!”
两汉子齐齐愕然顾视,其中一人嘴唇掀动,正待答话,另一个急忙使个眼色,阻止他的同伴说下去,只缘他一眼瞥见粼座这四个男女,奇装异服,心知不是本地人,更知不是中土人物,生怕胡乱开口,惹来祸患。
那汉子阻止他同伴说话,自己却开口赔笑,翘起拇指道:“好孩子,你的见识当真不弱,小小年纪便识赤城前辈其人!”
却不正面答话,一旋首朝唐古拉铁师兄弟两人一揖道:“尊驾何人,敢情与赤城前辈有些渊源?故尔令媛才知世上有赤城山主这位高人!”
唐古拉铁师兄弟急忙还礼,唐古拉铁笑应道:“在下兄弟远居异域,昔年也曾与赤城山主有过一面之缘,小女无知,信口胡说,兄台等万勿认真!”
两汉子中那说话的定睛疾然又向紫府门四人身上扫下,恍然叫道:“尊驾莫非是唐古拉来的紫府宫英雄,若俺兄弟猜的对,那便好了!”
唐古拉铁微微一笑不答,丑女孩瞪大了圆圆眼儿,已抢着道:“对啊!这位叔叔,你们怎地知道?”
两汉子齐齐拜倒地上,这竟使唐古拉铁感到手足无措,急切间大袖一掀,两汉子竟如有人搀扶,拜不下去。
两人又齐声一嚷:“果真是紫府门的英雄来了,天下袖功,紫府第一,除了紫府宫还有谁来!”
唐古拉铁至此,知已难隐身份,只好坦然说出:“不敢,在下便是紫府少掌门唐古拉铁!”
又指一指旁坐师弟给两人引见道:“他便是我师弟唐古拉猛!”
两人可说了一些仰慕的话,等到唐古拉铁询及当前这二个陌生汉子贵姓大名时,才知不过是江湖上寻常之辈,武林中二三流脚色而已。
相序过后,唐古拉铁为人意气最豪,也不管对方辈份高低,功力深浅,恳邀同席共饮。两人扭扭捏捏,终于挪过唐古拉铁座上畅叙了。
席上,唐古拉铁询及赤城山主罹劫之事,两人举实详细相告,最后并道:“幸亏赤城前辈回山之后,潜运心思,巧妙创出一套惊人武功,将来复仇雪恨,怕就在这套武功上了!”
唐古拉铁惊问什么武功?
两人中的一个汉子答道:“我们也是从江湖上听来的,委实不曾目睹,赤城前辈那套武功,听说名堂叫什么奔雷剑!”
“奔雷剑,奔雷剑!”唐古拉铁反复呢喃,又问:“这是一套什么剑法,怎样厉害法?”
汉子答道:“据江湖上传说,赤城老人这套剑法,一使开来,如雷行中天,霹雳四起,可乱人心智,可夺人魂魄,且剑式诡异绝伦,武功极俊的人,也难免为其所慑!”
唐古拉铁想了想道:“南桑二人,武功极其庞杂卓绝,奔雷剑纵使威力无穷,未必便能将他俩克制。”
汉子笑道:“说起来也怪有趣,赤城老人着了桑龙姑什么道儿,谅唐古前辈也必耳闻。他老人家就因听了阴阳邪门武功那魔音之故,因此,老人家痛心疾首之余,才想出这门专克制魔音的法门!”
“对了!”唐古拉铁恍然叫道:“雷为天威,雷行有如天怒,天雷属正,魔音邪物,无怪可以克制。不过,在下只担心一事……”
说到这里,竟不往下说了,两汉子齐声问道:“唐古前辈担心何事?”
但唐古拉铁只是笑笑不语。
聚会既散,唐古拉铁师兄偕两个女孩子回抵客寓时,唐古拉铁才将在酒帘中欲言又止,未尽的话告诉他的师弟唐古拉猛。
唐古拉铁道:“为兄最担心的是赤城老人的徒弟,当日为兄在赤城时也曾与其有一面之缘,给我印象颇坏,但觉此人傲慢成性,并无谦逊涵养,恐怕他剑术未精,已然闯下奇祸!”
紫府掌门这一揣料,不幸果给他料个正着,剑魔辛源鸣后来着赤炼人魔暗算,和他师傅一般落得终生废体之恨,也正缘其乖谬成性之故。
唐古拉猛听了,茫然道:“师兄,他徒弟既是这般性子,你我也是无法可想,难道找上门去把他毁了?”
唐古拉铁笑道:“话可不是这般说,我们可得想个法儿帮助老人一下。”
顿了一顿,又道:“为今之计,为兄倒要劳动贤弟一番啦!”
唐古拉猛诧然道:“劳动什么?但凭师兄吩咐!”
唐古拉铁道:“贤弟即速赶赴赤城,便在赤城附近等候,我料辛源鸣必不奈寂寞,剑术一成,定当下山显技,有劳贤弟,在他下山之时,教训教训他一下,挫挫他的锐气,庶可免他在江湖上高张气焰。最好能令他悔悟回山,否则必使他自觉渺小,但切不可伤他!”
师兄弟两人把正事说完,又闲谈了一会,才各归宿处就寝。
翌晨,唐古拉猛辞别师兄,径赴赤城。这一事,列位看官也记得,剑魔辛源鸣奔雷剑下初成,下山时在山畔所遇一位异人,给那人夺剑震碎,劝说告诫之事。
这位异人正是紫府宫掌门的师弟唐古拉猛,因唐古拉猛足迹未履过中原,因是和剑魔见面也不相识。
且说唐古拉猛教训了剑魔一番之后,又回至祥庆集和师兄会合,把经过说了,师兄弟二人心料剑魔经过此次挫败,必然知道天外有天,就算不急流勇退,遄返赤城,也必气焰大消,处处逊让,可有谁知,剑魔倔强成性,竟然一意孤行,在江湖上连伤高手多人,紫府宫兄弟,既与赤城门渊源极深,自是留意此事,及至耳闻辛源鸣胡作妄为,唏嘘叹息之余,为免江湖上无知之辈,武林中武功寻常的人,无辜毁在他的手里,只好到处漫游,逢人便告诉辛源鸣的奔雷剑厉害,且为辛源鸣取了一个极不肖之绰号,那就是剑魔二字。
果尔,江湖上会武的人,无人能在剑魔手下走上三招,而剑魔之名大炽,闻者胆落,辛源鸣也自得意,但却愁怀了紫府宫兄弟俩,各处迹寻,无奈辛源鸣萍踪无定,今天在东,明日在西,栖无定址,行无定迹。
因此,久久不曾厮遇上,直至赤炼人魔使暗算,剑魔罹废体之劫,又于雷波城护城河畔,为桑龙姑所迫,危现眉睫,手里太阿龙泉双剑被夺,给迫到河边,正于此险象环生当儿,桑龙姑忽地里哎哟一声惊叫,身形反往后退,手中双剑,也倏地不见,于此同时,剑魔拼死潜入水中,才在九死一生中拾回一条残命,在邛崃山与秦九凝之母吕雪梅相遇,以剑笈换婴之事,但已落得终生伤残之恨了。
是什么人有此能耐,能于桑龙姑手中抢去双剑?内里因果,作书人在此补述一笔。
话说桑龙姑夺下剑魔双剑,嘿嘿连声冷笑中,正待把辛源鸣收拾下去,看看便要得手,忽地里眼前金光耀眼,袖影翩翩,似有千百只手直掏到她的面门,心下不由一震,脚下蟠龙绕步,横里一卸,但那千百只手未曾稍离,仍在面前晃动,而那暗袭的人似无意取她性命。一急之下,本能地使开紫府迷宗的轻功步法,脚下三爻六变,料这一趟定会躲过来袭,不料那手影如附骨之疽,紧缀不舍,心里猛地一悟,顿时冷汗奔流,正怔然间,双手中一轻,剑已被夺。
随听对方呵呵大笑道:“桑龙姑,赶绝杀尽作甚?恩怨了结既留待下一代,这时杀了对方,岂不显出自己小器!”来人话声才落,一退已是丈余。
桑龙姑定睛看去,但见来人夷装劲束,手持夺得双剑,已然笑嘻嘻地悄立眼前。
桑龙姑一惊过后,集中视力,端相对方一下,却是并不认得。初时,她尚以为追风神叟或者唐古拉铁等曾于峨嵋山会过一面的紫府宫高手到来,但眼前的人,虽然也是穿着域外的衣服,却是不曾会过,心中稍安,遂叱道:“你这小子是紫府宫的人吗,要来为难老娘?”
那人点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紫府宫第三代弟子唐古拉猛。我可没有难为你的意思,何必自馁?”
桑龙姑气往上冲,自忖又打不过人家,刚才来人只亮一招,已知功力在自己之上甚远,不由心中怨恨道:“真晦气,遇着这小子,要不然赤城老儿的鬼徒弟,今天恐怕没命啦!”
一气之下,正待答唐古拉猛的话,陡听半空里传来一丝幽幽之声,声音叫道:“贤弟!救人得手了吗?穷寇莫追,切不要教那婆娘赶尽杀绝才好!”
桑龙姑一听,脸色倏变,要知那声音乃自极远之处传来,却是如有人贴在耳畔说着一般,江风甚紧,声音凝而不散,可知发出的人,功力极高。桑龙姑是个大行家,哪会不晓得这是“传音越野”的上乘内功所致。
心中暗叫一声:“完了!”暗叫未已,但听唐古拉猛尖起嗓子,也用“传音越野”的内功回答对方。
叫道:“师兄,那小子已自行投水,生死不知,这婆娘我也不赶尽杀绝,请师兄放心!”
桑龙姑心怯口硬,冷笑一声道:“你要赶尽杀绝也未必这般容易!”
语未毕,倏地一出手,那杆毒蛇魔鞭已然亮出,迎风一晃,登时异响杂喧,呜呜而鸣。
唐古拉猛心头一颤,急急镇摄心智,一镇慑之下,果然生效,对桑龙姑手中那蛇鞭所发魔鞭,竟是浑若无觉。
桑龙姑手中魔鞭尽情舞弄,时而如仙乐临空,靡靡之音,中人欲迷;时而烈如山崩地裂,夺人魂魄,碎人心胆,但当前紫府宫的人,却是无动于衷,全不理会。
心下蓦地一醒,想起紫府魔君所攫秘笈中有一章为“无相定功”来。
这一种秘功,既名为“无相”,且及一个“定”字,自是一种修为入惮之理。说起这种秘功,本来并非什么武技,乃佛门用为修道,一如高僧入定,对身外俗事,无知无觉,紫府宫祖师少年时获得奇遇,夤缘得一高僧相授,紫府祖师悟道之后,把它演化而成一种专门克制身外邪音的武功,恰恰唐古拉猛今天用来对付桑龙姑了。
对于这门秘功,紫府秘笈虽曾略略提过,只缘紫府魔君毕竟是晚辈后学,习艺不全,加以着秘笈时匆卒成章,未窥堂奥,抑也语焉不详,因是之故,桑龙姑虽知紫府府门有这种绝世秘功,却是参详不透,故直到今天,仍然不懂。
一想起这件事,不由骇汗奔流,楞在当地,连蛇鞭也不知舞动。
远处又传来言语,幽幽叫道:“贤弟,事情既了,省得和那婆娘纠缠啦!”
声才落下,陡见唐古拉猛瞪眼大喝一声:“我就赶尽杀绝你又怎样?”
桑龙姑但觉眼花缭乱,一片袖影又是当头罩下,紫府宫八手神功当真绝妙,那婆娘一凛之下,手中蛇鞭往上便撩,脚下又是三爻六变,往旁急闪。
说也奇怪,这一次可给桑龙姑闪过啦。那袖影手形并不如刚才一般,如影附形,紧缀下来,眼前光明顿现,再定眼,哪有什么紫府宫的人,衣带飘风声中,人已去远。
那婆娘由惊惧变为惆怅,蹙眉细思:“紫府宫的人到了,对付赤城门一派,可就棘手了!”
瞬间又一转念,满腹狐疑:紫府宫的人既到,怎地不到天姥找他们讨秘笈,既冤家路狭碰上了,也这么轻易放条生路她走,不予计较。
这婆娘哪里知道紫府宫是为了赤城山的令誉,不欲遽尔出手,要等二十年相约之期到达,才一并了结这桩梁子。
思思想想,兀是琢磨不出其中理由,只好带着忧怀,径返天姥,把这事告诉南星元。
桑龙姑返天姥之事按下不表,且说唐古拉猛谨遵掌门师兄之命,放过桑龙姑,回到五里亭中与唐古拉铁及两个侄女儿会合。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匆匆又过五年,这时候,紫府宫四人,正在昌兴一带遨游。有一天,他们正到了昌兴县城,在一家客寓中,唐古拉铁忽觉心头烦躁,似有一桩未了心事,有待他去办理似的。猛然间屈指一算,不由吃了一惊。原来他与千手如来耿鹤翔当年在赤城山上闹翻,千手如来被其较短,相约比量的时间,恰巧便在今天。
一念及此,便把这桩志节告知师弟唐,古拉猛为人恩怨分明,最重然诺,极是正派。听了师兄的话,不由皱眉沉吟道:“师兄!千手如来当年虽然负气出走,但后来却屡屡暗助本门,算来也是对本门有恩的人。师兄你今天去和他拚斗,岂非变成恩将仇报?”
唐古拉猛嘘了一口气,喟然又道:“不过武林中人,最重的是信义,既然与他有约,又不能不履践,这倒为难。但愿师兄对千手如来手下留情,化干戈为玉帛那就好啦!”
唐古拉铁黯然答道:“我何尝不感为难,当年未闹翻前,咱俩情逾手足,都是为兄不好,惹下这场误会造成的恶果,千手如来为人性如烈火,要待与他解释也是不易!”
两师兄弟商量到日堕西山,兀是琢磨不出什么好计划来,当晚月华初映,唐古拉铁带着内疚心情,硬着头皮,径往昌兴县郊万福村践约去了。
哪知道一践约,却使耿鹤翔在石堆给唐古老头迫跌下地,口吐鲜血,晕厥当场。这场比划,作书人在第十集中已然详细表过。
话说白衣姑娘给唐古老头一再申说,心头疑念陡生,反复自忖:“莫非爷爷没有死去,三十年来只是假死?”只缘唐古老头口中声声句句,称她祖父做“千手如来”,而她虽素未与爷爷会面,惟儿时也曾听得父母谈起爷爷生前事绩,隐约间记起爷爷的绰号就是江湖上人称“千手如来”的。
想到这里,白衣姑娘心头豁然一朗,心中不觉酸楚起来,一扑前便抱着耿老头大哭起来,口中直嚷道:“爷爷,爷爷!”
千手如来的孙儿耿仲谋,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一瞥姐姐呼爷爷,他也就不再叫师傅,跟着大呼“爷爷”不已。唐古老头心中也是一阵恻然,慢慢地走了上去,俯首看了千手如来一眼,不由脸色倏变,跌足道:“唉!耿兄台当真完了!”
话才落,忙不迭地给耿老头把脉按|茓,希冀回天。仲谋姐弟一旁瞥见,已知爷爷凶多吉少,不由嘶声又是一阵痛哭起来。
白衣姑娘哀然叫道:“师傅,你好狠心啊!怎地一下子把我爷爷打死了!”
仲谋也是抢地呼天了一阵,忽而把泪眼一收,喝问唐古老头道:“你,你,你这老头方才不是说过,我师傅……
不,我爷爷死不了,他不过气迷心窍,晕了过去而已。呜呜,如果我爷爷若有三长两短,我这条小命也不要了,我要跟你这老贼拚了!“
话才落口,已然小袖儿一张,便待使出断玉袖来为他爷爷报仇,袭击唐古老头了。
这其间,唐古老头方为耿老头推血过宫,用武林上乘手法,为当前这个已晕厥不醒的人治疗。但见他手如分花,指似拂柳,推推按按间,耿老头忽地哇然怪叫一声,口中喷出一股瘀血来,那瘀血经千手如来使气喷出,宛如喷泉,射得高高的,已然悠悠醒转。
就在这当儿,那孩子的断玉袖招已然卷到,挟上一股劲风,疾然撞到唐古老儿背部的“正梁|茓”来。
正梁|茓是人身背部极为重要的大|茓,如给拂中,定当死伤当堂。虽然唐古拉铁为武林至尊,但仲谋功力也是不弱,纵不在意,也必防备。唐古拉铁正全神贯注在疗治他的多年兄弟千手如来之际,陡觉背后劲风忽起,本待反手一袖,拨开来袭。
急切间,忽听耿鹤翔眼儿一张,叫道:“谋儿切不可造次!”哇地一响,又随声音溢出一大口血来。
第二十三回老侠别尘埃
耿仲谋这孩子袖招已发,乍听他爷爷在垂危中喝叫阻拦,心下诧然,猛地把袖儿横里一卸,只因他发劲时,悲愤莫名,这招打出,用足十成真力,而他的技业未登堂奥,能发难收,因是惟有用卸劲一途而已。
他这一甩袖,不打唐古老头,却打到附近一块大青石上,把那块方圆逾十丈的巨壁,打得粉碎,石屑横飞。
同时,又听得一声骇叫,在石壁之后,跃出一人,流血披面,那个叫嚷的人,就是刚才奉命躲开,观看两高手较量武功的赤炼人魔,这番他猝不及防,竟给仲谋无意中碎石击伤,幸亏他也是个高手,虽中碎石,尚幸属于表皮外伤。
赤炼人魔一跃出场心,口里直嚷道:“好厉害的神功,差点老子给毁了!”
白衣姑娘一瞥赤炼人魔,在悲恸中可腾起仇恨,哗喇喇往腰间一拔,一泓银光,霎时耀人眼目,她已恨极气极,亮出兵刃鱼肠宝剑来了。
耿老头在喘气中连连摆手,示意白衣姑娘切不可轻举妄动。白衣姑娘银牙咬碎,兀是不敢违抗濒于危殆的祖父之命。
一退之后,犹自杏眼圆睁,怒视赤炼人魔不已。饶是这魔头心肠歹毒,色胆包天,此时也微觉羞惭。
白衣姑娘正恨恨间,她的爷爷的声音又响了。
千手如来先是一声长叹,拿眼顾视唐古老头及他的一双孙女一下。开口对唐古老头道:“唐古老弟,愚兄错了!”
唐古拉铁泪如雨下,咽声应道:“是小弟错,想当年在赤城山上,如果不是为了那场误会……”
说到这儿,已然噎不成句。耿老头摇摇头道:“不是老弟错的。老弟的错已成过去,几番欲与愚兄解此梁子,是我一时愚顽,不肯接受,才招今日恶果,唉,万事都是命定。唐古老弟,愚兄并不怪你!”
这番话和初遇时迥然异趣,场中各人俱感惊异,其实唐古拉铁与耿老头,本来就是一对毫气干云的好朋友,会结怨成仇,端因两下各有不是。
耿鹤翔抬起无力眼皮,向白衣姑娘和耿仲谋望了一下,招招手,轻声呼道:“来,你俩走近前来!”
白衣姑娘和耿仲谋怔怔而前,蓦地里,耿鹤翔拼着最后一口气,霍地颤巍巍坐起,倚在一株树干上,指指唐古老儿,对他一双孙儿喝道:“快给我在老前辈面前跪下!”声虽微弱,却含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白衣姑娘和耿仲谋心中各猛怔一下,察颜辨色,只觉他俩的祖父脸容庄重,不像在说笑话。两人心中虽万分不愿,却是不得不跪落尘埃了!
耿老头瞥见一双孙儿乖乖跪在地上,这才脸色放宽,面露笑容。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孩子,我确是你们的祖父,这事因果,将来你自然会知道,此刻爷爷命在旦夕,也难以给你细诉!”
又喘了一阵气,耿老儿续道:“我叫你们到唐古老前辈面前跪下原因,是恐你们为了爷爷惨死,衔恨于心,对唐古老前辈不敬,所以……”
唐古拉铁搭腔道:“这可不必,这可不必!”
耿老头脸容又是一整,又道:“这还是其次。一来我要告诉你们,爷爷和这位紫府宫掌门人,本乃一对情如手足的异性兄弟,当年因一点小误会,又缘双方俱在血气方刚,才铸下这次不可挽救之大错!”
耿仲谋心中想道:“既然是昔年血气方刚种下嫌的怨,年纪大了就不该斗啦!”
这孩子毕竟年事还少,不知武林中有此信守诺言的陋规,不过,当前这两老头,也太不知权变的了。
但听耿老头幽幽地道:“二来爷爷这事会致命身死,并非是给唐古贤弟打伤,是咎由自取的,你们切不可胡闹怨恨前辈为是!”
两个孩子一听,心中更是诧然,分明自己爷爷伤在唐古前辈袖下,怎会不是他打伤的?不由齐声问道:“爷爷这话,怎地说起?”
耿老头苦笑一下,答道:“只缘你等年纪轻,功力浅,所以瞧不见爷爷和唐古贤弟对袖较劲时,各运内元,相持一久,内元已濒干竭。唉,都是爷爷不对,使诡计突施暗算,甩袖飞打对方,对方为解厄困,自然出手相抵,爷爷内功和唐古贤弟相差太远,故在内元枯竭当儿,哪受得了他这一抵之力,自然倒了下来啦,其实他始终没有出手打我的!”他说到这儿,已然气喘如牛,渐觉不支。
两人一听,这才恍然憬悟。耿老头断续说下去:“三来爷爷为了你俩前程,特教你们先来向唐古前辈行礼!”
这一说,唐古老头已然明白,原来耿老头临危之际,心中痛悔前此行事固执,惹来奇祸,不由大感惭愧,又恐自己死后,一对小孩子无依无靠,乃有意托孤给唐古拉铁,要他教养成|人。
唐古拉铁叫道:“耿兄台,你放心好了,那女孩子本来就是劣弟的徒儿,现在,我也收仲谋这孩子为徒,带回唐古拉山,好歹载培便是,幸勿介怀!”
耿老头点点头,面现笑容,低低道:“这样愚兄便放心啦。贤弟,愚兄生前不能报你这番大德,死后衔环结草,当图报于万一了!”
唐古老头,连称不敢。耿鹤翔又叫两个孩子,当着他的面前,叩拜唐古拉铁,也在他弥留之际,亲眼瞧见唐古拉铁正式收两个孩子为徒,这才放心。
拜师之事一毕,耿鹤翔已然支持不来,翻身往侧一载,口中又是血溢痰涌,晕了过去。
两孩子一瞥如此情景,呼声又起,过得片刻,耿老头两眼微张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指着仲谋姐弟,嘶声吩咐道:“你两切记爷爷之言,爷爷死后,切切不可记恨师傅!”
临终犹恐孙儿日后背义反复,殷殷告嘱。仲谋和他的姐姐,含泪再拜,应诺爷爷,且在他老人家面前,起了重誓,耿老头才放下了心,两足一蹬,便也一命呜呼!
耿鹤翔一死,他那一双孙女,自然大恸欲绝,不在话下,唐古拉铁念及故人生前一片旧谊,对本门恩典,也自英雄落泪,悲伤不已。
场中几个人,除赤炼人魔外,已然变成一家,待得耿鹤翔之事一了,唐古拉铁才忆起这魔头,正待把他叫到跟前,教训几句,怎知展眼四顾,赤炼人魔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逃之夭夭了。
赤炼人魔既走,唐古老头也不去加以理会,径和两个徒儿,合力给耿鹤翔营造坟墓,并立碑石,以为志认。
几个人都是有武功的人。掘土掘墓,自然不须多费气力,不消片刻,耿老头的坟墓已成,入土为安,再率两徒,在墓前奠祭恸一番,正想下山离去。
陡然间有呖呖莺声,钻入耳鼓,唐古老头不禁大奇,放眼四盼,只见山背已然爬上两个人来,一老一少,老的是个妇人,相貌奇丑;少的是个孩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光景,生得目如朗星,面如傅粉,神彩飞扬,可惜带点邪气。
这两人并非别人,正是单婵与她的养子史炎,也即自后荒淫无度,屡屡陷害方洪的玉箫郎君那登徒子。
单婵这番乃来自仙灵岛,那天赤炼人魔访谒史三娘,偶至谷底出海之处眺望,所见远远一叶偏舟,舟上坐着一人,手持一柄奇形剑,用剑在水里划着,剑着水一晃动,彷如万条银蛇钻动,舟便离水面疾飞。
赤炼人魔所见那妇人,也即此刻来万福村郊荒山的单婵。她此来也是偶然,赤炼人魔当日确心想赶上小舟,送个讯儿给单婵,告知史三娘被囚谷底的事,怎知赶出三百余里,到得昌兴县境,小舟迹已是杳然。
单婵此来中原,也实非为史三娘之故,因在其心目中,史三娘早已惨死在桑龙姑南星元手里面,那年海滩诀别,史三娘不是死志甚坚么?怎料到她于今尚健在,不过残废而已。
这番丑妇人携子漫游,目的不外有二。一来她本人自桑龙姑横刀夺爱,骗取阴阳门秘笈之后,心灰意冷,故一赴仙灵,便一直蛰处这孤悬海外的荒岛,十余年以来,足不履中土半足,这次忽动游兴,遂驾扁舟径至苏浙一带登岸。二来史炎在荒岛长大,对外边的事一概陌生,丑妇人此来,也有带这孩子前去练历江湖之意。
谁料到她舍舟登岸之处,正是昌兴县境万福村郊这荒山之所。不过,她是来得迟了,早才一场武林中罕见的高手较技,没有一饱眼福,她抵达荒山时,正是紫府门师徒三人营葬千手如来耿鹤翔。
不消盏茶光景,单婵及史炎已然攀至顶上。唐古拉铁便认出这个丑妇,不由失声叫道:“啊!我道是谁夤夜至此,原来是婵姑娘驾倒!”
单婵此时的岁数虽登不惑,惟仍是云英未嫁身,因是,唐古拉铁口里仍称呼她做婵姑娘!
那孩子极是天真烂漫,跳蹦蹦地看这看那,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转个不停。他对眼前事物,无一不新鲜好奇。
单婵裣衽还礼,笑道:“古人说:有缘千里能相会,估料不到我今晚在这荒凉所在,能与故人厮见。唐古公子,追风老前辈可好,令尊必然康泰如恒?”
唐古老头笑容一黯,黯然道:“老一辈的都老成凋谢了。
家严暨家师叔已经年前归道山了。姑娘,你可知道赤城老人身罹奇劫的事么?“
单婵颔首道:“也正是这番重来中原才得耳闻,当真可惜。史姐姐南哥哥本属正派,于今落得不伦不类,唉,都是玄冰美人这贼婆娘不好。”
两人欷嘘叹息,过了一阵,单婵忽指指那口新坟,问道:“唐古公子,恕我唐突直问,今晚上你们营葬的是武林中哪位前辈高人?”
唐古拉铁指一指他身畔一双童子,低首喟然道:“他也是故人,与婵姑娘很熟,他便是千手如来耿鹤翔大哥!”
这话一出,单婵不禁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原来是耿大哥,他怎生死在这里,是受了什么人暗算,还是卧病寿终?”
唐古拉铁叹了一口气,道:“是和我较技致死的!”
单婵心中益是骇然,一转念忆起旧事,对于千手如来与紫府宫结下的梁子,她本应在辽东时早有所闻,这刻料来,必是因此而令千手如来一命惨死。
她心中反复地想:“紫府宫向称正派,唐古拉铁心地如此不近人情,千手如来有恩于彼,他却恩将仇报。”
待得唐古老头把经过情形告诉了她,她才明白其中底蕴,不禁又是一声长叹:“耿大哥性子固执,年轻时已是如此,不料垂老之年,姜桂之性未改,当真可惜。”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陡然间,只听得那孩子叫道:“娘,这荒山有什么好玩,我们还是到热闹的地方去!”
唐古老头诧异地问:“婵姑娘!这孩子是你……”
只因单婵乃云英未嫁,何来有这个儿子,而且看孩子年龄,单婵应是在十余年前已经嫁了,嫁给谁呢?
难怪唐古拉铁狐疑满腹,单婵这时也析出他话里意思,莞尔一笑道:“唐古公子误会了。他是南星元的嫡亲骨肉!”
唐古拉铁越听越糊涂,心中又有误会,想道:“莫非这丑妇和南星元有染?”
他那脸狐疑之色,显露无遗,虽然缄口不语,但单婵是何等人物,哪有瞧不出之理,单婵貌虽寝而心极慧,她瞧了唐古拉铁沉吟之状,不由哑然失笑。她望一望那孩子,欲言又止,而史炎这时也正瞪大眼呆视着他的娘亲。
终于,单婵微笑道:“唐古公子心中仍有疑惑么?嗯,这话说来可长呢!”
她向唐古拉铁打了一个眼色,表示孩子在旁,不宜透露底蕴。然后道:“这事日间有暇,我才详细相告,现在我们还是下山,找个宿处,歇过一宵再说!”
唐古拉铁料其中必有隐故,也不再予追问,遂率领一双徒儿,偕同单婵呣子,径下山去。
这时夜已深沉,玉免西移,大地披霜,一行五众,踏着月色,星夜赶道。因此间乃乡村所在,并无客栈可资安歇,因此,五人乃向昌兴县城疾来。
万福村虽是在昌兴县境,但距县城甚遥,至少也得两百里地远,时已将交四鼓,离天亮不会太久,加以五人并无急事,虽展轻功,行来并不急赶。到得昌兴县城,恰是东方发白之时。
待得县城城门开启,五人才进城去,唐古拉铁问起单婵呣子宿处,才知她俩刚刚舍舟不久,尚未找到宿头,于是力邀单婵,同至自己落宿之处相聚。
原来唐古拉铁这次赴约,先已和他师弟唐古拉猛及一对丑女儿同在昌兴县承令大一家客栈打店落宿,这家店房名字叫“会宾栈”。
他赴约不带师弟女儿缘故,初意不知会和千手如来闹得如此结局,这番本抱着和耿老头和解心意,带了人反易受对方误会,这才不带。
到得客寓时,会宾栈刚刚打开大门营业,唐古拉猛和他两个侄女儿也已起床,正在谈论唐古老头昨宵赴约,结果不知如何之事。
唐古老头几然领下几人,闯门而进。两丑女孩齐齐呼了一声:“爹!”
唐古拉猛也直身站起,行礼问道:“大师哥,梁子解下啦,千手如来谅来必化仇为好,和大师哥融和如初了!”
一转首,瞥了来客一眼,忙不迭问道:“这几位英雄是谁?”
刚才他见房外涌进一大群人,以为千手如来言归于好,也许会随大师哥来此。这时细看之下,才知猜错,因为一群人中有男有女,老少俱备,却无一个是老头,而千手如来,推齿计算,该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家,因此不胜诧异,随口便问。
但见唐古拉铁脸色沉重带着悲戚,指一指白衣姑娘姐弟。黯然说道:“这两少年男女,正是耿大哥的令郎千金,但,耿大哥已然身归道山了!”
语毕,不禁潸然泪下。唐古拉猛失惊道:“他未及等到相约时届,便已寿元告终!”
唐古拉铁摇摇头,道声:“不是!”再把当晚经过告诉了他的师弟。最后道:“只可惜耿大哥弥留时觉悟前非,但已迟了,因此才有将儿女托孤给我,并殷殷告诫儿女,不可与紫府门为仇。不过,这对小儿女现已成为本门子弟,也不会记恨为仇了!”
话说完,唐古老头一手一人,拉下两个徒弟,叫道:“洁儿谋儿,上前参见本门师叔!”
那白衣姑娘,芳名叫耿仲洁,因是唐古老头呼了她一声:“洁儿!”
霎时间,室中顿然充满凄悲气氛,过了半晌,唐古拉猛才长叹一声道:“人生修短有数,万事命定,劫数难移,但愿师哥节哀,善视耿大哥后人便是!”
唐古拉铁苦笑道:“这个自然,别说是耿大哥后人,凡我徒儿,我都会视如己出,当儿女般看待。”
仲洁两姐弟年事虽轻,却甚懂事,自顾孤苦,幸遇明师,也是不幸中大幸,不由感激得涕泪飘零,齐齐跪落,叩谢师尊恩典。
唐古拉铁凄然把她姐弟二人扶起,又给唐古拉猛引见单婵呣子。单婵大名,唐古拉猛早已耳闻,只是缘悭,未曾识荆而已。相见之下,自有一番客套,互诉倾慕之意。
当晚,单婵呣子便在会宾栈另房安歇。夜饭之时,唐古拉铁捉个空儿,私底下探询史炎此子来历,单婵乃把当日史三娘为南桑二人所迫,恐祸及无辜稚子,托与抚养之事,悄悄告知。
唐古拉铁听了,戚然之余,对单婵说出一椿她并未知道的事,那是史三娘并没有死去,于今仍被囚天姥之北,过那非人生活,且身已残废,此生恐无希望。
史三娘自幼与单婵一起长大,宛如姐妹,前此虽为私恋南星元之故,情感稍微有点变化,惟经那次在峨嵋受桑龙姑戏弄,这条私恋南星元的心早已死了。又眼见这幕情变残酷悲上剧,心里由爱变惧,再不涉男女之想了。
这时听得史三娘惨绝人寰遭遇,不由动了悯念,克日便想上天姥,看觑她那儿时好友,同时拟向南星元办交涉,劝令释出史三娘。
唐古拉铁则期期以为不可,他对单婵道:“我听江湖上传言,南星元已和那婆娘反目,反目却因就是因为释放史三娘致起,当日南大哥已然痛悔前非,一心向善,他既劝桑龙姑放了史三娘;又劝她把紫府密笈遣人入西城送还紫府宫,哪知玄冰美人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因此冲突起来,翌日南星元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单婵一叹,幽幽道:“南哥哥你走了?”这丑妇人,年虽垂老,迄未忘情,对南星元关切之情,在不知不觉流露出来。
唐古拉铁续道:“我生平不打狂语,这虽是江湖上传言,但却非空|茓来风。照这情形看,你到天姥去也是无益,听说那婆娘自得本门秘笈,参详有年以来,武功已非昔比,万一和她翻脸,动起武来反为不美,依愚意以为,不如悉心抚养史三娘后人长大成|人,待他自去替娘亲报仇,才是上策,不知姑娘心意,以为如何?”
单婵胸中茅塞顿开,颔首道:“唐古公子之言甚善,我若冒昧前赴天姥,势无好果!”
唐古拉铁反对单婵道:“在下每念南史二位对本门恩德,欲报无从,现在有此良机,正好图报于万一了!”
单婵忙问其故。唐古拉铁终于把心事说出:“那孩子既然是南史二人后人,又适逢其会,在此相遇,那妙极了。在下就把本门一手绝艺相授,以报前恩!”
单婵没有嫁人,对史炎也视同己出,爱护得很,听了自是欢喜不迭。
这段因果,便是史三娘在天姥山一线天幽囚十九载,迄未见单婵一面,以及玉箫郎君得传紫府宫绝技“流云飞袖”,为患江湖的缘故。
自此,单婵便留在昌兴县城,赁屋与紫府宫中人同住,唐古拉铁也将本门一手武学:“八手神功”蜕变出来的“流云飞袖”授给史炎那孩子。
流光如驶,匆匆又过五载,这一年,史炎已然长大成|人,屈指算来,年已十九,长得如玉树临风,潇洒俊朗,漂亮极了。惟人却不大正派,年未弱冠,已慕少艾。如果单是爱慕,那倒还有可说。谁个少年不善种情,只不过史炎此人已入邪道,惟欲尚尚,魔障重重,宁不焚身?
一日,正当清秋时节,游子思归,单婵在寓中潜思默算,离开仙灵岛已然五年,不觉鸟倦知还,大兴归思,眼见佳儿长大,技业有成,便拟携之回家,不料史炎爱慕中土繁华,抑且交了损友,误入歧途已深,不愿同返,托言要在江湖历练几年,才回仙灵。
单婵一向对他爱护,又料不到他会变得这般坏,只得由他,径自向紫府宫中人作别,遄返仙灵。
要知史炎这孩子既已误入歧途,迷乱难返,自娘走后益加放肆,哪堪在紫府门中寂寞难禁,乃藉已游学,印证武技,练历江湖,亦于单婵离去不久,向唐古拉铁等人辞别,自行闯荡江湖。
唐古拉铁早知此子日趋下流,也曾屡予规谏,迄未奏效,欲待将他惩处,又因其恶迹未彰,且碍于南史二人面子。他与史炎,虽有授艺渊源,却无师徒名份,这就更使唐古拉铁难以处置,因为在门规上说?史炎是不受约束的,唐古拉铁只好嗟咤叹息,这时史炎既不甘雌伏家中,也只有听之便之,史炎乃得其所哉了。
史炎走后,江湖不久便传下一个响亮万儿,传说有一个叫玉箫郎君的后生小子,人物俊朗,武功卓绝,尤其是那双袖子,几许武林高手,为之折服。
以袖为兵刃,除千手如来外,便是紫府宫,千手如来袖功只传给孙儿仲谋一人,余无所传,则这使袖功的人,不问而知,除史炎外,还有谁来?
尔后,续闻玉箫郎君声名狼藉,采花淫乱,无恶不做,越传越烈,终至唐古拉铁不能不出手干涉了,便在那南星元所居的岛上,把他废去武功了。
话说玉箫郎君,与紫府宫掌门人作别以后,径离昌兴县境,一路朝东遨游,本是漫无目的,只缘热闹去处恰在东路,饥餐渴饮,行非一日,不知不觉已抵镇江。
镇江府乃江苏首府,人物荟萃,自非远处浙东的昌兴僻乡可比。
但见城中红男绿女,熙来让往,热闹非常。玉箫郎君这番初履繁盛之境,对身外新奇事物,自是目不暇给,不由邪心大动。
幸而他是初到江湖上来混,对各种邪恶勾当,所作所为,尚不敢过分猖獗,惟只在镇江客寓盘恒,闲来出外,听听京戏,逛逛街道,作冶游而已。
镇江既属一大都会,藏污纳垢,自所难免,因此章台走马,秦楼娱伎的所在,比比俱是。
这天刚是日薄崦嵫,时已黄昏,暮霭沉沉,镇江城已然万家灯火,一片通明。
玉箫郎君打扮完竣,手持玉箫,慢步街头,欣赏镇江夜色。他人本已俊朗,加上刻意打扮,益发如临风之玉树,再世之潘安,在街上走着,大引旁人注目。
转到一处,乃是镇江有名的天后庙,这天后庙一带,寻常是江湖上人物麇集之所,变戏法耍什技,色色俱备。
对于这些事物,玉箫郎君无不感到新奇,素常里虽然听人说过,这种地方最邪恶,动辄得咎,凡事斯文的人,多裹足不往。然而玉箫郎君本来不正派,又身怀绝技,哪惧这些,因此,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到那儿消磨一些时光。
当他挪近一摊子唱戏的旁边,不由眼前一亮,只见卖曲的江湖人一老一少,老的白发斑然,年已约在六十左右;少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长得千娇百媚,惹人爱怜。
两人坐在场心两只红木柜子上,外围观众极伙。那老人翘起一脚,交叠坐着,二胡便置在膝盖上,左手按弦,右手拉弓,手法纯熟利落之极。
那女孩子樱唇微张,珠喉一展,响遏行云,直如珠走银盘。唱的虽是江南小调,却是好听之极。每唱完一曲,便由老人,倒持草帽,向四周听众乞钱。
只缘那孩子长得美丽,歌又唱得妙,听众中无不慨解悭囊,一时间,金钱纷投,不够一刻,已然满满一帽。玉箫郎君入乡随俗,也在每曲告终,掏出几两碎银,投到老人帽里。
因为他出手阔绰,又翩翩人才出众,老人家对他似乎极是注意,却没有跟他搭讪。
正当这大群顾曲周郎,听得入神的时候,场外突有几名彪形大汉,排众而入,声势汹汹,仿佛场中这双江湖客得罪了他们般的。
为首一人,生得獐头鼠目,一脸邪诈之像,一进场便高声吆喝叫停起来。
说也奇怪,这几人才到场,围在外边那百数十众一见,竟一哄而散,无人敢再在此勾留片刻。
隐隐但闻有人说道:“牛魔王的手下来了,快走,别闯出祸来!”
这一来,场中顿时冷落萧条,众人虽是一哄而散,玉箫郎君兀是不惧,仍两足牢立场畔,静观事态发展。
那獐头汉自指一下毙劣,喝道:“糟老儿,你可认得我?”
一老一少的卖唱者,显然给唬坏了,但见他俩脸色青白,浑身颤抖起来。那老头抖索抱拳,向那獐头汉深深施礼,惶然道:“恕老儿眼拙,不知官人高姓大名?”
獐头汉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既不识太爷,怎敢在此献丑!”
话才落口,右手一挥,示意站在他身后的同伙。在他身后那几个人,一窝蜂似的一涌而前,便来夺那老头的草帽。
满满地一帽子银钱,正是场中这一老一少的卖唱者今晚辛勤所得。今被夺去,老头如何肯依,但见他气得脸色白中泛青,指着那群人大呼道:“反了,府城法治,怎容如此不法之徒,强夺他人财物!”
獐头汉一个箭步,伸手拍拍两声,就是赏给两下耳光,打得那老头齿牙摇动,鲜血直流,喀喀一吐,才知掉了两个门牙,倒在地上喘气。
那汉子狠狠地打了老头两下,又是一阵冷笑,叫道:“俺就是皇法,谁不知道是咱的地盘,镇江天后庙一带,是咱牛魔王牛大哥的辖地,你老子便叫孩儿。糟老儿,也不打探打探,不先拜谒孝敬我牛大哥,便敢在此卖唱,活该了,哈哈!”
第二十四回秋娘破身
一阵狂笑才歇,陡听呖呖莺声而起,但见那卖唱姑娘,满脸泪痕,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头之后。望一望那班狂汉,一裣衽愁眉不展地道:“诸位大爷恕罪,咱爷孙二人,只缘初到贵境,不知规距,无意中开罪各位,请大爷们赏个脸,高抬贵手,明天咱定前往叩谒牛大爷及诸位请个安!”
又道:“小女子爷孙流落异乡,在镇江城已经多天,欠下店房栈租饭钱,声明今晚清还。连日天雨,无法觅食,今晚才开档子,捡得几个钱儿,大爷们万望赐还,以救燃眉之急,则感恩德于无限了!”
银铃摇动,黄莺出谷,那群狂徒,不知不觉给这柔美声音所惑,倏然站住。玉箫郎君年方少壮,听了益是心旌摇动,心念陡地一转,想道:“这雌儿倒不错,待我假装助她一臂之力,惩诫那班凶徒一番,然后再设法成其好事!”
一边想着一边运劲于袖,那獐头汉手捧草帽,听了那姑娘的话,正自踌躇难决间。陡然间,劲风骤起,那股风正是起自玉箫郎君袖底。
风劲而不厉,展眼间已扑到獐头汉跟前,先是当胸一撞,那汉子哟地一叫,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随着两手一松,草帽随风起舞,在半空中打了两个旋转,才慢慢地飞到玉箫郎君手里。
流云飞袖何等厉害,玉箫郎君亮出这一手,不过绝艺初炫,尚未使尽,已然把场中各人惊得瞠目结舌,呆然当场。
玉箫郎君呵呵连声朗笑。笑罢,指着獐头汉叱道:“何物狂徒,竟敢在大庭广众中欺负良善,郎君不把你等教训教训怎行?”
獐头汉错愕一定,心知已碰到武林中高手了,但他在这一带,强横惯了,虽明知难与来人抗衡,嘴巴里也不甘示弱。强颜叫道:“好啊!你这小子竟在虎嘴巴里来挖肉啦,好小子你……”
话声未落,玉箫郎君袖底劲风又发。獐头汉方才着他劲风一撞,血才吐已,此刻也知厉害,陡见对方风发,不由回身便闯,口里叫道:“风紧,扯乎!”
玉箫郎君是何等人物,哪容他轻易逃脱,发出劲风比獐头汉开步还快,只一拂已拦在前路,往后便拖,那几个正待夺路狂奔的汉子,禁受不起他这一拖之力,齐齐仆倒,连门牙也碰掉了几只,不由俱各骇然惊叫起来。
但听玉箫郎君又是一阵呵呵朗笑,说道:“要往哪里去?郎君要教训你的话可没说完呢?”
只一飘身,已到各人身前,身形连连晃动,那些人才自地上爬起,口中猛地又是一阵哎哟嚷叫,卜卜连声,齐齐倒仆地下。
原来这拨人已给玉箫郎君点中麻|茓,卧地不起,只好眼巴巴干瞪着玉箫郎君发楞。玉箫郎君这人,心狠手辣,动辄在嘻笑中杀人,他此刻不下毒手,皆因在那美丽姑娘面前,不欲随便杀人,免惹她的反感!又因此地乃通衢大道,出了命案,自己虽然不惧,却也会惹来麻烦,坏了好事。因此之故,几个狂徒才幸逃一死。
玉箫郎君把几条汉子拾掇下去以后,两眉一展,脸上现出可掬笑容,对老头一揖,道:“老丈高姓大名,因何流落镇江,穷困至此,要在此卖唱度生,致遭这些无赖棱辱!”
且说且把那满满一帽子银钱还给老头。又道:“这些钱是老丈的,就请收下。小子技虽微末,但要惩治这些不长进的东西,还是绰有余裕,老丈宽心也罢!”
在危困中受人恩惠,幸获援手才不致被那些无赖所辱。
老头祖孙,真是感激莫名。收下帽子之后,老头把钱交给孙女,忽地双膝一点,竟然对玉箫郎君行起大礼来。口中忙不迭地称谢道:“小老儿有眼不识大英雄,慢待之罪,大英雄不予见罪,还于危困中相救,此恩此德,小老儿只好图报于来生了!”
玉箫郎君听而不闻,也忘记去搀扶那老头。原来在老头跪落之际,他斜眸一瞥,只见老头身畔那绝色姑娘,目蕴泪珠,露出一脸张惶惊奇颜色,直瞪眼向他注视,那神态,愁悒喜悦俱备,煞是令人怜爱。
故尔,玉箫郎君色授魂与,浑浑噩噩,只是出神。
待得他惊觉之时,才知失仪,心中暗自好笑,索性也不去搀扶老头,只将左袖微抬,已然有一股大力自地托起,老头如觉有人扶挟,身子不由自主地直了起来。
玉箫郎君笑道:“萍水相逢,只要彼此是忠义善良的人,况又成为朋友。老丈何必客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小子一生最爱打抱不平,像这些小事,日中不知干过多少哩,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言语之间,傲睨作态,意气甚豪,旁人看来,为之侧目,但老头祖孙,因感人家相救大德,却不觉得。两下里通了姓名,玉箫郎君才知老头是西湖人氏,姓莫名坚,他小孙女芳名叫莫秋娘。这个妖媚绝色的莫秋娘,也正是后来成为南星元徒弟,与方洪在三江之峡相会的红衣女子。正谈说间,玉箫郎君为人最是狡诈,心念怦然一动,自忖道:“郎君要想个法儿使这雌儿自动投怀送抱,胜似自己去追逐她!”
这主意一打定,也就不再言语,双脚横里一阵乱踢,其势宛如踢毡子般地,脚尖所触,乃是刚才卧地不起的几条汉子身上|茓道。
但听哟声四起,此起彼落,一阵喧叫过后,那几条汉子已然一身血脉畅通,伸缩自如,俱各爬了起来,跪在玉箫郎君面前,哀声讨饶。
玉箫郎君浓眉一扬,肃穆之色登时爬上脸庞,冷然一笑,叱道:“你们这几个畜牲,杀了有污我手,郎君今晚将就些放条生路你眯吝,如再怙恶不悛,嘿嘿,今后休要再撞在我手里!”
地上那几条汉子,没口儿连声:“不敢!”玉箫郎君又道:“鼠辈何足为患,郎君今晚便要赶返西川作客访友,否则,定要将那什么牛魔王,猪魔王教训一番,你们如果震于郎君威名,趁早转告你们的什么牛大哥,要他早日洗手,不再干这些为害地方下流勾当,否则,郎君自西川回程之日,若打探出不法情事,定当重惩不饶!”
跪在正中那獐头汉,听了玉箫郎君的话,内心不由一喜。自忖道:“今晚爷们悔气,撞上这魔头,幸而这魔头离此在即,待他走后,再把那糟老儿祖孙拿回去收拾。哼,那雌儿不错,乐她一乐也是值得。”
别说獐头汉私自心念打转,那老头听了这话,也是心中一惊,脱口叫道:“大英雄什么时候动身离此?”
玉箫郎君心中暗叫一声:“妙!”口里却答道:“因要事在身,便要赶道,今晚如非碰上这事,小子早已走了。无奈只好办完这事就走!”
随着断喝一声:“好小子,你们还不给我快滚?”
这声喝不亚于皇恩大赦,那几条汉子哪敢再答话,俱各抱头鼠窜走了。
这其间,老头忧形于色,但又不敢开口,阻延玉箫郎君行程。这情景,玉箫郎君也瞧在眼底,安慰道:“老丈休忧,那些无赖经小子教训之后,谅来也不敢再作恶了!”
那能再说些什么,老头只好千恩万谢,径自携着孙女,带了行装,自回客寓而去。
老头离去时,玉箫郎君孔佯作匆匆行色,其实他拐了一个弯,竟是跟缀而下。
老头自天后庙拐了几条里弄,转出大路,便向不远处一家下等客寓,名字叫“遇安栈”的店房进去。
玉箫郎君紧记在心,才待返身回到自己栖宿店房,忽地里,眼底一亮,但见身后有两条汉子,鬼鬼祟祟,闪缩道左。
他心头一亮,料知必是天后庙那些流氓无赖,也在跟缀莫坚祖孙二人住处,好待觑个机会下手。玉箫郎君己然成竹在胸,也不再理会他,装做没有瞧见,慢慢地踱出道口,举目一望,这一带除遇安栈,还有不大不小的几家土栈。
玉箫郎君忖道:“两个无赖汉鬼鬼祟祟到此跟蹑踩踏,莫非是牛魔王那厮今晚要向卖唱祖孙动手?”
心下陡然一转:“我何不在附近暂宿一宵,密察动静,如有事故发生,也好助他们一臂之力!”
主意打定,便在遇安栈对面一家土栈租赁下一个房间。
那房间恰是临着大街,和遇安栈望衢对宇,遇安栈中的一切,望之便了如指掌,今晚即使若有什么动静,玉箫郎君也就不会不知了。
这时二鼓已过,热闹的镇江已渐归静寂,遇安栈也已大门紧闭,栈内客人,俱各上炕安歇,灯灭火熄,霎时变为黑沉沉,和刚才灯火齐明,耀人眼目的光景,大异兴趣了。
展眼间三鼓初敲,玉箫郎君登时神经紧张起来,他凭窗悄立,目不转睛地紧盯对面一带房顶。在他的蠡测中,那群无赖汉,今晚必定会穿墙越屋,来寻卖唱祖孙棱辱。
可是,一个时辰过了又一个时辰,遇安栈静寂如旧,并没有什么动静,一直到东方放白,金鸡啼晓,玉箫郎君才知自己过分担心,猜错了主意。他这时人也疲倦不堪,只好爬上土炕,朦胧睡去。又有谁知,玉箫郎君猜岔原因,乃将人比己,以为人人如他一般,轻功卓绝,上房翻墙,不费吹灰之力,其实那群无赖,不过流氓无赖,纵使学过几手粗浅拳脚,究竟不算武功,怎能夤夜去暗算人家?
等到玉箫郎君一觉醒来,日已爬上三竿,骄阳普照,把一个镇江城染得一片黄金,蓦地里,街外人声呐喊,一阵喧闹吵杂之极的声音,传入玉箫郎君耳里,他给这阵声音吵醒,心中怔了一怔,揉着朦胧睡眼,自炕上一跃而兴,把身挪到窗前看个究竟。
当他拿眼往街外一望,不禁喜从心上生。但见大街之中,来了一大群无赖,把昨宵卖唱的祖孙二人紧紧围下。那老头血流披面,给一条大汉紧紧揿着,另外两大汉则拉拉扯扯着那美丽的姑娘。那姑娘一边高声哭叫:“救命!”一边极力挣扎,但如何挣扎得脱呢,就如羊入狼群,要脱离掌握,实在休想。
旁观者众,却是没有一个敢仗义解围,只用同情与怜悯的目光,望着这一双可怜的祖孙,搓手叹息。
那姑娘嘶声哭骂道:“光天化日,强抢良家妇女,该当何罪。啊,救命啊!”
那老汉,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反了,反了,你们这群畜牲,仗势欺人,抢去了钱,还要抢人!”
无赖群中一个大汉排众而前,手举处,辟拍两响,已然赏给老汉两下清脆耳光。骂道:“糟老儿,谁教你太不识相,昨晚仗着那小子厉害,便以为从此可以太平无事啦!”
大汉哈哈地笑了一阵,续道:“谁叫你倒霉,碰上一个短命儿,现在他已在黄泉路上,你要他来救你,那就难了。哈哈,只要你乖乖听俺的话,把姑娘送给咱,作为抵偿欠咱的债,俺也不留难你这槽老儿!”
那大汉的语气,竟是相信玉箫郎君已于昨夜赴西川了,所以才敢如此猖獗,找上门来。
那老汉仍是死命的缠着那无赖,缠得大汉心头火起,斗大的拳头已亮出来,当胸便是一拳,直打得那老汉口喷鲜血,仆卧当地。
那老汉已年逾花甲,怎禁受得住大汉这一顿蛮打。讵知大汉似意犹未足,又飞起一脚,踢到老汉的小腹上去。
在窗前观看热闹的玉箫郎君,他瞧得真切,那强抢姑娘的几条大汉,正是昨宵在天后庙前受他戏弄的几个无赖,为首一人,不是獐头鼠目么?对了,那人是牛魔王的手下红孩儿了。
玉箫郎君再瞧毒打老汉的无赖,一脸横肉,长方面型,满是胡须,两只圆睛,露出凶光,玉箫郎君一望而知此人是这批无赖的头儿,因为无赖进退动止,全听他一人指挥。玉箫郎君心中想道:“他莫非就是牛魔王?”
这时已听到那獐头汉子惊叫起来,道:“牛大哥,你把那老儿打死了……”
不错,这打人的无赖果然是这拨人的头子牛魔王。那被打的老汉,横仆街上,嘴角不断流着殷红鲜血,手脚抽搐,已然奄奄一息!
玉箫郎君一直袖手旁观,不加援助,在他的心念中又有一番诡谋。
他对这对可怜卖唱江湖男女,好心乃是假意,目的不外为讨好漂亮女孩子的欢心,笼络她以利夺色,对于他们安危,却视同等闲,当他见到老汉被牛魔王拳如雨下,狠狠毒打之时,本待自窗内跳下去援救,但一个歹毒的念头,陡然而生:“何不借这些无赖的手,把老儿打死,使那姑娘无依无靠,再去救她,嘿嘿,那时节,还怕不乖乖到我郎君的怀抱里,哈哈!”
因此,他不但不加援救,反而希望那群无赖早些把老汉拾掇下去。这时已然如愿以偿。只见他冷冷一笑,伸手往袋里一抓,便抓下一大把铜钱,紧握手心,准备发作了。
牛魔王给獐头汉一声叫,也憬然惊觉,于眼端相了奄奄一息的老汉,冷冷一笑:“好老儿还装假诈死!”
一旋头对他的手下叫道:“赶紧把那贱人背上,走罢!”又恶狠狠地指一指老汉。骂道:“回头再收拾你,看你装死装到几时?”
牛魔王这一举动,当然怕老儿死了,弄出命案,又恐坊众阻拦,乃佯作大骂老儿诈死,才好得脱身。一众无赖,听得头子命令,呼啸一声,七手八脚,已将姑娘硬背上肩,便待向前奔闯。
就在这当儿,玉箫郎君看见时机已熟,手中铜钱朝窗外街上一抖,用满天花雨手法,向着一大群无赖身上打到。但听哎哟之声,此起彼落,展眼间这群数约二十余众的无赖,包括牛魔王红孩儿在内,俱已纷纷僵卧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原来他们都已给玉箫郎君打中|茓道,受制当场,那姑娘也给背着的无赖颠仆之际,踬倒地上,张起一对惊惶的大眸子,呆呆望着倒地的无赖们发楞。忘记了伤心痛哭和号叫。
玉箫郎君身形一抖,已落下街心,宛如飞将军从天而降,他这一下来,吓得看热闹的人一跳。
只见他一下地,笑嘻嘻地走近姑娘的跟前,叫道:“秋娘妹妹,你受惊啦,郎君哥哥来救你!”
一脸邪恶淫荡,毫无端庄之色,开口又叫人家“妹妹”,这倒使秋娘为之错愕不已。一双大眸子转了几转,哭道:“恩人,你来迟了,爷爷已经给那群恶贼……”
竟是悲不可抑,涕泪纷纷落下,玉箫郎君心下一醒,暗吃一惊道:“险些儿露出破绽,坏了好事!”
心念一转,脸色也变,霎时愁结眉心,装做极悲哀的模样对秋娘道:“在下本来昨晚便要动身入川,后来因遇故人,喝酒叙故,误了时刻,今早偶来此地,上客栈访友,不料你爷爷不幸遭暗算,只怪我来迟了,姑娘,你爷爷现在怎么啦?”
慢慢行前,挪到老汉身畔,假意细看,并给把脉诊断,然后摇摇头又对秋娘道:“老丈面色如死灰,脉象微弱,八脉受阻,恐怕难以挽救了!”
秋娘一听,触起悲怀,又是号啕大哭起来,玉箫郎君心中烦闷,却是不动声息,劝道:“姑娘,人生修短有数,劫数来临,终不可免,这时哭也无益,只有想个法子料理后事,节哀为是!”
又道:“那些凶徒,已为在下所制,等会儿把他们送到官里究治,官门自有公平处断。”
秋娘哭了一阵,忽止泪抬头望着玉箫郎君道:“小女子一贫如洗,身无长物,要殓葬爷爷,也是煞费周章!”
说毕又哭,玉箫郎群目光甫与她接触时,但见秋娘两泓清水,莹然欲滴,分外明媚可爱,亏这贼子在这当儿是见色起意。
玉箫郎君笑道:“这个是小事,有在下在此,难道忍心教老丈暴尸街头,无以为殓?”
秋娘定一定神,悲恸中不忘礼节,忙不迭地向玉箫郎君道谢,说道:“恩公如此看觑小女子,此恩此德,小女子不知要怎样报答好呢!”
玉箫郎君脸上又现出淫邪的神色来,他心中想:“要报答我郎君可容易哩,只要给郎君……”
想到这儿,不由心旌摇动,却听秋娘幽幽续道下去:“恩公,我方寸已乱,万望鼎力相匡!”
玉箫郎君惕然一觉,心中怦然一动,叫道:“咱先看看老丈再说!”
这其间,人越围拢越多,人群中七嘴八舌交口赞颂玉箫郎君见义勇为,武功超绝,直赞得他心花怒放,不由得意忘形地拉下秋娘的纤纤素手,便已挪到老汉身边而来?
两人俯下身去,秋娘抚着老汉身身哀声痛哭,玉箫郎君忽地并指如戟,猛然朝老汉的璇玑|茓一戳,只听得一声哇然大叫,老汉已然悠悠醒转。玉箫郎君左手一搭,扣住了老汉身上要脉,让他暂时清醒。
老汉显得非常辛苦,浑身一阵颤抖过后,才慢慢地抬起无力的眼皮。陡然间,他的眼睛一亮,发出微弱的嗓音嘶声低呼:“恩公,你来了,我那苦命孙女儿有救啦!”
秋娘听得她爷爷声音,她不知道是玉箫郎君弄的玄虚,不由心中一喜,忙不迭叫道:“爷爷,你醒了吗,唉,爷爷你有救了!”
玉箫郎君浓眉一皱,安慰道:“老丈你好好休息一会,找个大夫瞧瞧,也许还有生望,别动气坏了身子!”
老汉无力摇头,幽幽道:“不行,我这条老命准死无疑,现在,我只觉五内碎裂,浑身麻木,想来伤势已入膏肓,怎生救得!”
他顿了顿,又道:“小老儿总算不幸中的大幸,在这儿再能碰到恩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老儿,垂暮之年,心中别无牵挂,就只牵挂那与我相依为命,行将变为孤苦伶仃的苦命孙女,恩公,你如果……”
说到这里,气喘如牛,不歇地抽搐打噎,竟是无法完成未尽的话。
玉箫郎君早已料到老汉要说下去的话,他为人歹毒奸险无比,却不道破,只是问道:“老丈,你要我做什么?”
老汉喘过一阵气,心中稍稍舒服些,又道:“小老儿别无指望,只想求求恩公,救人救澈,我老儿一命归天之后,望你收留这个可怜的孤女,教养成|人,则我老儿虽死,也含笑于九泉了!”
玉箫郎君佯作吃了一惊,为难道:“拯人于溺,济危扶弱,乃咱江湖道应做的事。然而,要我收留令孙女,这可为难啦!”
他偷眼望了秋娘一下,秋娘此时已不再哭,自顾抽咽不已,眼中放出求助玉箫郎君的目光,这恶贼一见,登时心头又痒痒起来。
老汉诧然顾视玉箫郎君一下,问道:“恩公你这话怎说?”
玉箫郎君脸色一整,正色道:“老丈,我辈虽是江湖游侠,但最重礼义。在下和老丈一家,亲非戚,谊非友,只是萍水相逢。姑娘是个妙龄少女,在下则是青年男子,孤男寡女,同处一起,诚恐日后人家闲话,故此敬谢不敏!”
却是侃侃而道,又博得旁观的人一番赞叹。这时,人群中一个老者腾身而出,对玉箫郎君拱手为礼,问道:“大英雄高姓大名?”
玉箫郎君两手不闲,他扣按老汉脉道以支延时刻,不能抱拳回礼,只颔首笑道:“在下系姓史名炎,江湖上人称玉箫郎君便是,敢问尊驾有何赐教?”
老者呵呵笑道:“原来是史英雄,失敬,失敬。小老儿是这里的地保,见史英雄抱打不平,出手相助那位老伯,心中敬佩。刚才因听你们说话,各执一见。小老愿出来替你们解决一下。”
老者看了秋娘一眼,续道:“这事要解决也不难,大家从权,便能水到渠成!”
玉箫郎君不响,心中只是在暗笑。老者忽问:“史英雄已有了家室?”
玉箫郎君赔笑道:“在下四海飘萍,安敢兴家室之念!直到今日,尚未娶妻,未知地保老爷,问这个有何意思?”
老者笑道:“这样更好了,那姑娘也不错,既长得标致,人也极孝笃纯良。史英雄就讨她作媳妇儿也不辱没,何况患难相从,必定倍加恩爱!”
倒卧地上的老汉闻得地保老者言语,不由喜形于色,急口应道:“恩公若不嫌我家贫寒,可怜这个苦命孙女,就命她侍奉箕帚,服侍恩公一辈子,也算是个报恩的办法。地保爷,就烦你执柯作伐,替俺孙女儿玉成这头亲事!”
老者呵呵一笑道:“不用老兄吩咐,我也有这个意思,替这少年撮合。但不知令孙女及史英雄的意思如何。若有不便,就拜为兄妹,也可长厮守在一起!”
倒亏地保想得周到,无亲无故,孤男寡女混在一起,着实也太不像话呢!老者把话说完,随拿眼向玉箫郎君及秋娘一瞥,征询他俩的意思。
玉箫郎君面映春风,神情潇丽,全无难色,看来必定成功;那秋娘脸泛红霞,羞人答答,俯首无语,看来也是芳心默许。
半晌,只听得玉箫郎君笑道:“既蒙莫老伯错爱,秋姑娘见许,在下安不从命,惟时在非常,一切繁方褥节从简,先料理莫老伯的身子要紧,余下慢慢办理不迟!”
话倒说得入情入理,老者笑道:“好了,既是双方都有意思,待料理过莫老兄病况之后,再作道理!”
才说完话,但见玉箫郎君面上杀气隐呈,两手一移动,扣着要脉的左手放开,右指暗运劲力,微微一抖,随着立时放开。只听得莫老汉怪叫一声,口中鲜血直喷,两足向前一蹬,已然一瞑不视了。
这一下,可吓坏了秋娘,又是一阵抢地呼天大哭起来。
玉箫郎君双眉一蹙,对地保老者怆然道:“莫老伯因受伤过重,方才能够说话,全赖我以指力撑着|茓道,谁知我一放松手,他便支持不住了。唉!”
地保老者摇头叹息,跌足道:“这也是劫数!”
玉箫郎君从衣袋里掏出一锭金子,约莫五两左右,递给地保道:“在下因还有要事,须赶赴西川访友,行时拟带同秋娘同行,莫老伯的丧事和给我制服下这些泼皮,一时恐怕无暇料理,有烦地保老爷,代为殓葬。这儿黄金五两,聊作诸事打点费用。地保老爷之德,在下决不敢忘!”
话才落,已然双足齐飞,便向卧地各无赖身上踢去,踢了一阵,那些无赖俱已恢复活动,地保也不客气收下金子,再把在场各无赖捆绑起来。然后对玉箫郎君道:“史英雄毋庸多虑,这儿的事,有我料理,必定无误!”
玉箫郎君见他的诡计已然成功,便对秋娘道:“娘子,便请拜祭爷爷,别了最后一面,在下因事在身,不容稍延,拜完了咱们就走!”
说着竟先跪到莫老汉跟前,挥泪哭拜。秋娘此际方寸已乱,哪有什么主意,也只好跟着玉箫郎君后面,拜吊起她的爷爷来。
秋娘随拜随哭,极其悲戚,两人拜了一阵,玉箫郎君拉着秋娘的手,径与地保作别,留下的事,由地保料理去,好在杀人凶手在擒,这公事并不难办。
别过地保,玉箫郎君手携秋娘,迈开大步往前便走。秋娘低低道:“相公,我还有行装在客寓里未取呢!”
玉箫郎君迫不及待,应道:“这些粗衣布缕,不要也罢,日后哥哥给你添置新的!”
秋娘这才无言,惘然随行。他俩已以“娘子”与“相公”互相称呼了。在秋娘的芳心中,自然以玉箫郎君为一个天下最好的人,哪知这狼子野心叵测,种下日后一段孽果。
才转过一个街口,陡见迎面来了一个老人,白发飘飘,面色红润,两眸精光四射,玉箫郎君目光甫与接上,心中不禁打了个寒噤,想道:“料不到镇江城也有如许人物!”
寻思未定,已听那老人哈哈仰天一笑,说道:“好歹毒的贼子,小小年纪便会使诈,杀人祖父,占人孙女,还假惺惺作态,要人认他是个好人呢!”
玉箫郎君心头一震,不由止步扬声,叱道:“老头儿,你说什么?”
那老人又是嘻嘻一阵冷笑道:“我说什么用得着你管?我是说世上一个贼子,装起伪善面貌,故意纵凶杀人,又再出手……”
才说到这儿,但见玉箫郎君俊俏的脸儿一沉,杀机立布。对秋娘叫道:“原来这老贼也是牛魔王的党羽,想来挑拨我俩感情!”
话才落,双袖呼呼地交相扫出,流云飞袖一出手,那老人显得有些错愕,咦了一声,脚下蟠龙绕步,急急闪过,饶是他闪得快,虽免着了玉箫郎君的道儿,但感身上热辣辣一阵疼痛,好不难受。
老人一退步,陡地大喝一声:“你是紫府宫的什么人,如此作恶!”
在他的心目中,还以为当前这邪恶少年是紫府中人,然而紫府宫英豪辈出,安有如此不肖之徒。
玉箫郎君一招落空,也觉诧异,他使的这招是流云飞袖中的精妙招数,却是奈何不了那老人,想来当前此人必是武林中顶儿尖儿人物,非一般泛泛之流可比了。
王箫郎君眼睛一转,冷笑道:“你既知郎君的紫府迷宗武功厉害,还想来送死?”
口中说着,双袖也不闲,呼呼声中,已经打出逾十招。
老人似已有备,不像刚才那般狼狈,只见他脚下连点,轻描淡写便已闪躲过去,却不回手袭击。
但听他随闪随自言自语道:“紫府门哪有如此不肖之徒,唉!不过所使的确是紫府的技业,这真怪!”
老人突然大喝一声:“好小子,待我查明你的底子,才收拾你不迟,看你能作恶到几时!”
他显然有了顾虑,不敢冒昧出手打伤玉箫郎君。玉箫郎君心中恍然,料当前此人必与紫府宫有莫大渊源,益是毫无惮忌,放胆进招。
但是玉箫郎君最后一招打出时,那陌生老人一长身已上了房顶,瞬间已失踪影,身形实在快疾之极。秋娘是个没有武功的人,直看得她瞠目结舌,惊愕不已。
玉箫郎君却不在乎,这贼子已志不在此,而在秋娘身上,老人既肯不与纠缠,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老人一走,他笑嘻嘻地对秋娘道:“老贼中了我一袖,想来受伤非轻,将来必死无疑,娘子就请放心!”
他分明在撒谎,目的在安慰秋娘,生怕秋娘心中忧虑。
秋娘一来受了玉箫郎君大恩,对他已然深信不疑,二来老人不战而走,岂会无因?
当下,秋娘对玉箫郎君的话,自是没有疑念了。两人回到玉箫郎君客寓。秋娘问道:“相公什么时候动身赴川?”
玉箫郎君入川访友一事,原是信口胡言,但此刻不好意思转腔,敷衍道:“秋妹妹,哥哥今日才与你相聚,彼此应该好好地玩一下。早间你为无赖所扰,受了惊吓,也不宜起行,倒不如休息一天,翌日再走不迟!”
秋娘心中奇怪,她对心上人,一忽儿行色匆匆,一忽儿又耽着不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兀是无法猜测。不过,她心中虽是疑念丛生,却是不便深究。
这也难怪秋娘滋疑,她爷爷不幸惨死,殓葬无人,而玉箫郎君既份属孙女婿,自应与孙女儿秋娘亲视殓葬,于礼才合,玉箫郎君既推说有事远行,倒也罢了,不料行而复止,全出常规。但秋娘又怎能料到这个终身托人儿,原来是个薄幸郎,志在渔色,对莫老汉那会有动于衷?
当晚,秋娘便与玉箫郎君共枕同衾宿于客寓,成其好事,一生最重要贞操,遂毁在这歹毒的狎手上。
洞房初夜,分外旖旎,大抵宵来快活,顿忘起床,一直到得晌午,秋娘才好梦初回。一醒觉犹可误了枕畔郎君行程,忙着推了玉箫郎君一下,道:“炎哥哥,时候不早,快起床,你还要赶路呢!”
玉箫郎君睡意正浓,乍给叫醒,揉揉眼睛,不由脱口问道:“赶什么路,到那儿去?”
秋娘诧然问:“你不是要到西蜀去吗?”
玉箫郎君蓦地一醒,心中微微一震,双睛一转,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大抵因妹妹你太可爱之故,使哥哥顿忘世上一世俗务!”
他掩饰也快,这贼子心中又在转念:“秋娘一颗红丸,已为我所盗,早晚总会生厌,上西川走走也好,素常里听人说蜀中风景雄伟,三峡水流奇观,峨嵋山壮绝谷,我郎君就上去一游也不错。待得把这雌儿玩腻,再把她弃在川中,岂不一举得!”
玉箫郎君心中打着歹毒念头,这在秋娘方面,如何晓得,她一听心上人对她如此爱恋,不由乐得心花怒放,一爬起来,就忙着帮他收拾行李,预备启程。
玉箫郎君神态自若,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邪恶之态,自然不会流露出来,秋娘尚信以为真,不一刻已把行装收拾妥当。
当天下午,便已动身。自镇江府西行入川。至少也得两千里路之遥,最捷径是取道陵甘,但玉箫郎君志在遨游,却沿江而下,两口子在路上倒恩爱相得,新婚燕尔,也是命该如此。
不知不觉已走完苏浙,计算日子,行来已达一月有奇。
这天到得一处,但见面前一座高峰,高接天际,形势峻险雄伟,玉箫郎君在江湖练历有限,秋娘家道中落也是近年间事,生平足不出江南之境,怎会知这座大山是什么所在。欲知玉箫郎君以后怎样遗弃秋娘?本书再说下去的情节又是怎样?请看下集分解。
第二十五回山神庙外苟且之欢
玉箫郎君好奇心陡起,找个樵子渔人一问,才知这座山峰叫天姥山,位于东海之滨。素常他也曾听单婵说过天姥故事,虽然不知他的亲娘史三娘被囚此处,却隐然闻得这儿有一个叫南星元的怪人是他生父。
他为人对于孝道一节,向来漠视,他此刻心中怦然动念的,并非想会亲爹,骨肉团圆,叙其天伦。而是耳闻南星元此人武功盖世,想会一会他,印证一下,自己的技业是否胜过老子。
这种念头,自是大逆不道,但在玉箫郎君说来,却毫不在乎。玉箫郎君携着秋娘,自天姥之南,一路慢慢往山上攀行,这一带奇花遍地,异草丛生,山明水媚,郁郁苍苍,风光也煞是妙绝。
玉箫郎君与秋娘两人,观看美丽山色,行来甚是缓慢,谈谈说说倒不寂寞。
玉箫郎君和秋娘正指指点点,谈论山上风光,蓦然里,眼前红光一闪,自山腰中转出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眉目如画,秀丽中带着妖娆,手中擎着一枝奇形怪状的鞭子,那鞭子乌溜溜,光闪闪,竟有一个蛇首,蛇口舌吐红针,煞是怪异之极!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那少女一瞥玉箫郎君,登时现出惊异神色,往后倒退两步,手中鞭望空一扬,顿时异响杂作,宛如历鬼夜啼,玉箫郎君与秋娘同时心头一颤。
鞭子一扬过后,红衣少女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上天姥做甚,莫非就是赤城老贼派来踩踏的奸细!”
“赤城山老贼?”玉箫觉得这名字好熟,一时却想他不起,只是他无暇理会,他觉得那女子手中的鞭子好怪,怎会一扬便发出摄人心魄的异声呢?
玉箫郎君且不答话,定睛朝当前少女一看,但觉这女孩子和秋娘相去不远,美丽、妩媚和充满青春气息!
他是色中饿鬼,寻常一点的女孩子,他也会转念头,打主意,何况美色当前,岂肯放过,也不理会身旁的秋娘,一对眸子,放射出贪婪淫乱目光,直向少女身上溜动。
这当儿,红衣少女也和他的目光接触,乍见这少年郎君,皓齿明眸,衬着山光,更丰神俊逸。红衣少女乍与他的眼波一接,登时粉面飞霞,原来这少年郎君,好生迷人,不自禁地心头扑通扑通直跳。
他笑了,笑得红衣少女心头痒痒难煞。他那异样流波顾盼辗转,如同神魔,自撩得她心猿意马,慌乱无主,她也如痴如呆,楞在当场。
过得片刻,才听那玉箫郎君对红衣少女拱手为礼,答道:“姑娘高姓大名,在下江湖人称玉箫郎君的便是,因慕宝山风光绝妙,前来观赏,别无恶意!”
他口中说着,流波转得更快,那少女显已着迷,给他那醉人眸子,撩乱六神,一对明眸,直跟着玉箫郎君不停转动。
但听玉箫郎君朗声说将下去:“何物赤城老贼,在下倒不曾听说过,从姑娘口气中,那什么赤城老贼似乎与姑娘结下过节。姑娘就且告诉在下,待在下替你报仇!”
“好大的口气啊!”红衣姑娘自迷乱中惊觉过来,心中想道,却是给他那迷人的风姿,俊朗的神采,以及撩人灵魂的目光所困所惑,竟把口中本来要说的话,硬吞下肚子里去。
红衣姑娘盈盈一笑答道:“你问我姓名吗?好。姑娘就告诉你。姑娘叫南玲,我娘当年的名震武林,乃八荒英雄,鼎鼎大名的玄冰美人桑龙姑!”
玉箫郎君见识虽然不多,但对玄冰美人的威名,却不能无所耳闻,不由心头一震,想道:“她娘是玄冰美人,这可棘手!”
只是玉箫郎君为人心高气傲,连从未蒙面的老子南星元也不放在眼底,哪会惧怕桑龙姑。但他不明白天姥山何以有这许多高手居停,除南星元,八荒英雄玄冰美人也住在这里?
这一节,单婵前此因他年幼,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所以他对老子南星元的事,知之不说,桑龙姑是他老子的继室一节,他也如在五里雾中。
心念一转过后,玉箫郎君再不惧什么玄冰美人了,拱手对南玲一揖,笑道:“久仰令堂大人之英名,如雷贯耳。哈哈,在下虽然和她缘谋一面,但今天得与其千金见面,也是幸会!”
南玲给他的眼波转得心花缭乱,半晌才找出一句话来说:“你到这儿来干会么,还没有告诉姑娘呢!”
玉箫郎君眸子一转,说道:“姑娘说得是,我郎君不辞千里迢迢,到天姥来,也正是为了晋谒令堂,除此之外,在下还要找寻一人!”
南玲诧然道:“找寻什么人?”
玉箫郎君顿了顿,才道:“那是叫什么塞外怪杰的南星元,南……”
他因不知虚实,本来想说下去的是“南老前辈”四字,不料话未竟,已给南玲打断了话柄。
但听南玲格格一阵娇笑过后,幽幽道:“你要找南星元那老不死吗,你可知道南星元是俺的什么人?”
玉箫郎君不由一怔,南玲这话可难猜测了,照她语气南星元与桑龙姑一家必有深渊源,而南玲口里亲切中却骂起老不死来,这是何故呢?
他想着,想着,这贼子聪颖过人,一想已通,自忖道:“南星元与桑龙姑前此必是好友,后来反目,所以南玲才在亲切中大骂起来!”
“管他与桑龙姑是什么关系,我郎君好歹弄这个雌儿到手再说!”那贼子心念团团又是一转。
他笑答道:“在下和南星元从未晤面,也不知和姑娘有何关系,但愿姑娘赐教!”
南玲忽然问:“我姓甚么,你忘记了?”
玉箫郎君憬然一悟,失声叫道:“姑娘莫非是南星元的……”
竟是说不下去。南玲吃吃笑道:“你猜得对极了,那老不死正是我的亲爹,只为他对我娘不好,夫妇反目,现在已逃到江湖上去。喂,你这人还找他怎地?”
玉箫郎君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因为他如果直截了当,自承是南星元的儿子,则与眼前这姑娘便有血统之亲,要吊膀子那就难了。但他有些莫名其妙,他老子南星元究竟多少老婆,除桑龙姑和单婵外,还有没有?
这贼子果然色迷心窍,连自己同父异母之妹,也思染指,岂不谎谬至极!不过,他并不知有一生身亲娘,给桑龙姑幽囚天姥之北,一线天的岩洞之中,仍以为亲娘是单婵,还以为单婵是嫁给南星元成为夫妇的了。
玉箫郎君暗虑一过,脸色一变,登时装出极为难过的神情,对南玲道:“令尊令堂两人,武林名宿,俱为在下钦仰的人,可惜他俩反目,唉,真可惜!”
南玲性子和她娘桑龙姑极是相肖,听他这话,却无动于衷,但说道:“你伤心可惜什么?那老不死假慈悲,装道义,死了也不可惜,何况出走!”
看不出她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这正合玉箫郎君心意。他心念怦然一动,想道:“这雌儿倒乖巧,看来不难吊她上手了!”
他想了想,忽然道:“既然桑老前辈伉俪不睦,谅来心情也不快意,在下本待晋谒,这刻只好打消,改天才行补谒就是。”
说着作势拖了秋娘,朝下山之路,慢步便走,陡听南玲叫道:“喂,喂,你要到哪儿去?”
玉箫郎君两只眼珠一转,答道:“四海飘萍,哪有定址,逛名山游灵胜,好玩的地方都去!”
南玲叫道:“且休走,我有话说!”
玉箫郎君巴不得她叫停步,便也和秋娘停了下来。南玲忽然向秋娘,一指道:“她是你的什么人呀?”
这声问,玉箫郎君倒为难起来,要知女人的醋劲最大,若直承自己的妻子,南玲不难拂袖而行,那时岂空挖一场心思?
但见那贼子,两只眼儿转啊转!他在琢磨妙计,来引那姑娘入壳。半晌,才听他答道:“她吗,她可以算是我的妻子!”
答得多怪,南玲乍听之时,脸色一沉,及至一琢磨,不由皱起秀眉问:“你这话怎讲?”
这时,秋娘也为他心上人那句话感到困惑,张大眼儿直瞪着玉箫郎君。玉箫郎君回首一顾,两人目光接触之下,心中微微一荡,瞬已平复。
他笑道:“因为我们还没有举行成亲仪式啊!”
玉箫郎君两眼不断向南玲闪动,南玲也忒聪明,一瞥已知他的意思,心念怦然一动,笑答道:“这么说来,你们是野合姘上的?不过,既同宿同栖也算夫妇,我辈武林中人,最不讲究这一套!”
她笑将起来,笑得如一株盛开的桃花,又道:“你这人倒爽快,咦,你叫什么郎君,唉,就叫你郎君哥哥。喂,郎君哥哥,我想和你们一起到外边去游山玩水,你可愿意吗?”
玉箫郎君朗朗一笑,说道:“欢迎,欢迎,那太好了,有姑娘同行,增光不浅!”
“不!”南玲突然叫道:“郎君哥哥,别叫我做姑娘,干脆叫做妹子罢了,俺就认你做个亲哥哥吧!”
这小妮子分明也是迷于玉箫郎君的丰采颜色,已然步步奉承,承欢色笑了。玉箫郎君色然以喜,叫道:“承蒙垂爱,愧不敢当。恭敬不如从命。也罢,我郎君就认你做个妹妹!”
又道:“玲妹妹,郎君哥哥姓史名炎,你以后便叫我做炎哥哥好了!好妹妹,咱趁着天色未晚,下山去吧!”
两人眉目传情,打情骂俏。竟把秋娘冷落一边,视而不见。南玲听了玉箫郎君的话,嫣然一笑,正待说话,陡然间她放眼前望,发觉站在玉箫郎君身畔的秋娘,已然泪光莹然,挤满一眶。
南玲心中不由一怔,趋步而前,格格笑道:“嫂子,啊!我既认了玉箫郎君做炎哥哥啦,你自然是我的嫂子。嫂子,你不高兴吗?不高兴我和炎哥哥做兄妹?”
秋娘自悲身世,感情本已脆弱至极,方才两人一幕戏,她已尽瞧眼底,对个郎薄幸,已起疑念,怎不伤心。南玲一凑近,语甜言温,她才稍稍觉得好过些。
这其间,玉箫郎君也已觉察,不由失笑道:“秋妹妹,休要多心了,我又不是移情别恋,不过认了一个干妹妹,唉!看你这么大的醋劲,怎配做江湖儿女!”
秋娘座首无语,玉箫郎君趁势一拉,拉起她便和南玲一起下山。
南玲因慕玉箫郎君俊俏,竟着迷了,也不告诉桑龙姑,便已痴痴迷迷,迳随玉箫郎君下了天姥。三人继续赶道,路上有说有笑,倒不寂寞,玉箫郎君为免使秋娘狐疑,再不敢像刚才一般,只偷偷摸摸和南玲调笑。只缘两人都是武林高手,而秋娘在此时犹不谙技击,所以也不觉察。
这天行到晌晚时分,回首天姥,虽然遥遥在望,但已相距百里之遥。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归鸦队队,宿鸟疾飞,夕阳西映,把大地耀得一片金黄。
玉箫郎君忽道:“你们瞧,鸟儿也回巢了,天将黑了,咱非找个地方安歇安歇,错了宿头,餐风眠露,太不好受!”
这贼子心眼中又在转坏念头,他正琢磨着今晚上怎样丢开秋娘,去和南玲偷情。这在秋娘来说,如何得知。
玉箫郎君的话一歇,南玲秋娘不由自主,同时往前路一眺,只见阡陌万顷,一望无垠,尽是麦田。轻风吹处,金黄|色的麦穗,起伏如浪,煞是可观。
只是四野尽皆苍翠郁绿的树木,全无人家,可资借宿,秋娘愁道:“像这般荒凉所在,不餐风眠露怎么可得,今晚想来可得野宿一宵了!”
南玲张开眼儿,只四顾眺望,对秋娘的话,却不理会。
陡然间,她色然以喜,叫道:“有了,约莫在十里之外,一定有村落,你瞧,那不是人家炊烟么?”
语毕,纤纤素手,向东面一指。秋娘和玉箫郎君放眼向南玲指处一望,果见有阵阵轻烟,袅袅而飘,只见那轻烟稀而且薄,料来纵有人家,也必甚孤单。
本来一行三众,是往西南而走,此刻为投宿安歇,只好中途暂时折返,朝东面急走而下。以南玲兄妹的脚程,十里路不消半个时辰便可到达。可惜秋娘不谙武技,且莲步姗姗,难作神行太保,因此慢慢行来,挨到薄霭沉沉,才抵达炊烟起处所在。
哪有什么村落人家,乃是一所剥落不堪古旧的土地庙,香火萧条,似是失修已久。三人这时只顾要有宿处,那管是什么所在。玉箫郎君一马当先,便去叩那土地庙的大门,可也怪,像这般破落祠庙,大门却是关得紧紧地。
敲了一会儿门,良久,才见一个苍头,衣衫褴褛,出来开门,那苍头一瞥三人,已知是过往行客,错了宿头要来度过一宵。
玉箫郎君对他说道:“不错,在下等因贪图赶路,前程尽是荒山野岭,所以才来叨扰老伯一宵,望施方便则个。”
随说随自身上,掏出一绽碎银子,递给苍头。这苍头正是土地庙里的庙祝,因为这庙野处荒山,素常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乍见闪闪发亮的银子,苍头笑得两眼眯成一线,忙着称谢,躬揖三人进庙。
庙中昏沉沉,只正殿上有点星火,那星火乃是供奉庙中神明的油灯。这庙也委实太破旧了,有些地方竟至坍塌,尘封土积,霉臭弥漫。
南玲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一进门便掩着鼻子嚷着要到外边去,宁愿露宿。秋娘虽觉地方脏些,但她久随爹爹流落江湖,歇祠宿庙倒是习惯了,却不感怎样难受。
玉箫郎君岂是过惯这般生活的人,只见他一进门,眉头紧皱,已知心中大不满意。
但这贼子心中歹毒念头已发,他想:“今晚上正是吉日良辰,我郎君岂肯轻易放过,要是在外歇宿,秋娘必定睡不安宁,要下手可难些,庙里虽脏,尽是温暖些,也许会睡得甜!”
想着,也就不觉这土地庙怎样可厌了。不由笑道:“玲妹妹,出门人将就些,外边风正紧,睡也睡不安稳!”
这倒是实话,秋娘也觉有理,帮着玉箫郎君劝说南玲道:“好妹妹,过一会儿习惯了就不觉难受啦,我们占地也只一角,就将一角打扫干净,胡乱过了一晚,管他这庙是好是坏!”
玉箫郎君鼓掌称善,叫道:“秋妹妹的见识不差!”
这时,那苍头已持着一支草帚,便来给众人在西厢地方打点。苍头受惠落力,理所当然,边扫边喃喃道:“地方虽脏些,慢待贵客,但打扫过了,勉强还可度过一宵!”
老苍头似乎很怕这拨客人不住庙中般地,打扫完了,又忙不迭给搬来一些干草,铺在地上,以便一行人等安歇。玉箫郎君心中倒是好笑。
收拾停当,苍头已自往庙后安歇去,玉箫郎君取出干粮水汁,分给各人,吃饱了肚子,倒头便睡上去。
按照情理,自然是玉箫郎君与秋娘睡在一块儿;南玲独自睡得稍远的一角。
这一夜,三人久久都不入睡。秋娘隐忧在抱,情郎变志,今早天姥之上,已经瞧得真切,想起自身凄凉身世,孤苦伶仃,一生指望,端在玉箫郎君身上,他若薄情,一生幸福,岂不断丧?
想到这里,不由珠泪偷弹,暗自伤怀。幸而庙中昏黑,瞧不真切,同时在这些日子来,玉箫郎君对她已厌心日增,睡觉也不多理她。
玉箫郎君呢?他已涉入绮思,恨不得秋娘立刻入梦,好给他去逗引南玲,越想心中越痒痒地。过了一刻,玉箫郎君假意抚慰秋娘,用手轻轻摸了秋娘,但见她身子一颤,幽然低叫:“哥哥,你怎地还没入睡?”
这贼子,不由咬一咬牙,恨道:“该死贱人想些什么,怎地全无睡意!”
但他却绝不能强迫秋娘入睡,天下任何事物都可强迫,惟独睡觉强迫不来。玉箫郎君心中又在打转,暗自叫道:“有了,用这方法,哪怕她不沉沉入梦?”
一念至此,不由心花怒放,偷偷地往身上一摸,摸出一颗弹丸来。
这颗弹丸便是当日在荒岛滩头,暗算秦寒梅的那种奇毒无比的迷灵丹。玉箫郎君一击出迷灵丹,暗运劲一捏,把丹丸捏成两截,一伸手已然递到秋娘的鼻尖,同时低声道:“秋妹妹,你嗅嗅看,这是什么东西!”丹丸内有缕香气,直扑秋娘的鼻端!
秋娘本能地一叫:“好香,这是什么东西……”
活未竟,经已迷惘当场,沉沉睡去了。玉箫郎君犹恐秋娘沉迷未透,又用力摇晃了她几下,心知她已浸入黑酣乡里,再无知觉来理会他的邪恶行为了。
一翻身,便向南玲那边挪去,口里轻轻呼道:“玲妹妹,你好睡了?”
南玲哪里睡得着,她与玉箫郎君一般淫邪之念,困在心头。她生平未见过像玉箫郎君这般风流俊俏人物,芳心早已荡漾不止,此刻睡在暖洋洋,软绵绵的枯草上,也兴绮思,怀春少女心情,加上赋性下流,难免不遭此大劫。
乍听呼叫,南玲低低叱道:“轻点。秋娘可睡着?”
玉箫郎君浪声大笑,回道:“放心,那贱人已给我略施小计,熟睡如死!”
南玲这才格格娇笑起来,玉箫郎君已然挪到她的身畔求欢,他早知此女非贞烈之辈,勾搭来并不费事。他把南玲一把搂在怀里,不绝亲吻,南玲娇喘细细,嘘气如兰,正自享受至乐境界。
忽地里,南玲一把推开玉箫郎君,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玉箫郎君吃了一惊,忙问何故?南玲笑道:“我倒忘了,我娘曾说过,在庙里不可做苟且的事,恐有渎神明,所以,嗯,炎哥哥,我怕,你别动我!”
玉箫郎君双眸喷出阵阵欲焰,兀是情不自禁,给她这一推搪,不啻冷水兜头淋下,但又无可奈何。
正焦急间,又听南玲那充满淫荡的嗓子响起:“炎哥哥,庙里不行,我们何不到外边去。那里的光景太好了,青石为床天为幕,月为红姐姐风为证见,多好!”
这一说,倒把玉箫郎君想不开的心眼儿开朗了。只见他抱着南玲,悄悄爬起,便自屋后,穿窗而出,到那乱石草上,干其濮上桑间的无耻行为了。
这对无耻男女走后,殿后忽地转出一人,此人白发飘然,精神矍铄,目中棱光四射,年纪已逾六旬。他手中拿着一个革制水囊。一走出来摇了摇头轻叹一下。移步到得秋娘身旁,猛地启了水囊的盖子,那囊清水往秋娘脸上一拨。秋娘不由呀然大叫一声,清醒过来。
其实秋娘方才所中的迷灵丹,不外是一些五更鸡闷香之类的麻醉药,这类东西的解治方法,极是简单,只要用冷水一喷,便可悠然而醒了。
秋娘一醒,仓卒间双手往旁一捞,口中叫道:“炎哥哥,你哪里去了!”
昏黑中视物不清,秋娘但觉空荡荡,初时犹以为玉箫郎君偶然起身,到厕坑去小解,但一朝南玲卧处望,又是大吃一惊,原来连南玲也失了踪迹。
秋娘一惊之余,陡然心念一转,心下不由恍然,那对男女一定偷偷摸摸去了。正待直身站起,到各处去察看,找寻二人。
陡然间,她哇然惊叫起来,原来她看到面前一个陌生身影,裂开了嘴对着她嘻嘻地笑。
她颤声问:“你……是准?”
那陌生人不答,伸手往怀里一探,随手擎出一颗圆圆的物事,可也奇怪,那东西一擎出,登时一庙生辉,光芒四照,那人手里拿着的,竟是一颗夜明珠。
这回,她瞧得真切了,只见当前是个白发长髯的老人,那对眸子多么慑人心魄,棱棱闪动,好不骇人。
秋娘又是失惊叫道:“你……啊!原来是你。”
她瞧得千真万确,当前这个老者,正是在镇江城内,叱骂炎哥哥做淫贼,和炎哥打过一场的人。咦,他怎地还好端端地没有受伤,炎哥哥不是说过他不死也要残废,因为中了他一下流云飞袖。
她既发觉玉箫郎君及南玲不知所踪,此刻见了这老人,心中亮了一半,想来老人此来,必非无因。又见他满脸慈祥,不像一个坏人,心中稍定,正待再发问时。
但听老人低低喝道:“别嚷,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秋娘如堕五里雾中,不禁又问:“报什么信!”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报知你,那对奸夫淫妇淫邪的事!”
秋娘吃惊道:“你是说我的炎哥和那南玲么?”
老人点头道:“不错,这双狗男女已然到外边干那不可告人之事去了,他们能瞒你,却瞒不过老夫。嗯,姑娘你刚嗅了香气之后,觉得浑浑噩噩,奄然欲睡么?”
不提起犹可,一提起秋娘便有所觉,心中想道:“怪啊!这老人怎知道得这么清楚,像亲眼瞧着般地。对啊!刚才炎哥拿了一般东西凑到我鼻尖,叫我嗅着,唉,我便这么胡里胡涂地睡着,莫非其中也有诡谋,否则老人怎会提起呢!”她越想越怀疑,越困惑。
那老人已然开腔了。他道:“小妞儿,只怪你在江湖历练不多,误认坏人做好人,失身匪徒,当真可惜。不瞒你说,方才你所嗅的是一种迷魂香,名叫迷灵丹,就是那贼子,为了便利和桑龙姑的女儿勾搭,才把你弄迷了。唉,南玲那孩子太像她娘了,这真是劫数!”
秋娘心头大亮,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哀叫道:“好狠心的冤家,你……”
骂到这儿,已然语不成句,她年事太轻,怎经得起这般刺激,要不是有陌生人在旁。她当真要发狂啦!
半晌,老人忽地里倾耳细听,轻轻地道:“那两个孽障快要回来了,他和她已经翻过前面的小丘来,小妞儿,你如要生命,切切装睡为要!”
秋娘泪珠一挥,毅然道:“为什么要装睡,冤家淫妇回来正好,我要跟他们算帐!”
老人长叹一声,摇头道:“不行,不行,那贼子残忍成性,如不知你已洞悉其奸,倒也罢了,若知道,恐怕他要对你下毒手啦,快点,别耽误了生命!”
老人对玉箫郎君和南玲,也似很忌惮,话才落已然甩身后退,只两下抖动,便失身影。
果然没有多久,只听得庙外有人细碎移足,低语喁喁,时在更深人静,纵使把声浪压低,也是可以听到。庙外那两男女,不是那冤家和淫妇还有谁来?
秋娘悚然一凛,不由自主地依了老人的话,爬上草堆上,呼呼装睡起来。
才睡下已然见两条黑影,飘然到了身畔,但听玉箫郎君悄悄问南玲道:“方才似乎有人来过,觉得吗?”
秋娘暗里吃了一惊,装睡如旧,却听南玲答道:“我还道你没有瞧见,不过那人的身形好快,只一提便已去远,功夫和娘彷佛,瞧不真切。有没有来过,问一问秋娘使知!”
玉箫郎君默然不语,拿眼望秋娘一下,秋娘心如小鹿乱撞,哪敢做声,她已误会她与陌生老人说话,给南玲窥去。
一惊之下,不由冷汗直淌。
却听一声冷笑,玉箫郎君说道:“好妹妹,别问什么啦,你忘记那贱人已中了我的迷香,非至翌晨五更以后,不会醒哩。何况她又是个不谙武技的人,来人本领既这般高,即使她醒觉,也是不会知道的!”
秋娘听到玉箫郎君句句叫她做“贱人”,不由芳心震裂,银牙咬碎,竟至暗弹泪珠,伤心至极。
幸亏那贼子已认定秋娘沉睡不醒,加以和南玲余兴未泯,也不睡到她这一边,而去和南玲调笑,共枕草上,所以始终没有觉察。
秋娘偶然一伸手,陡觉湿漉漉,才忆刚才老人为她喷凉水救醒,心中益是庆幸玉箫郎君不睡这边来,否则他不会发觉吗?
没有多久,玉箫郎君和南玲想来疲倦不堪,已然沉沉入梦。秋娘百感交集,如何睡得着呢,辗转反侧,好容易挨到天色破晓,至朦胧入梦。
醒来时,玉箫郎君和南玲已经先起身了,玉箫郎君满面春风地对秋娘道:“秋妹妹,你昨宵睡得太好了,一直睡到现在!”
秋娘心中在冷笑,但身在狼傍,哪敢稍露不满之色。可是她才一抬头,心中不由荡漾起来。
她的炎哥哥,那如玉树临风俊朗的风姿,那含情流转的眼波,对她笑着,笑啊!
立刻,她那满腔怨恨,化为乌有,她只觉世上最亲最好的人还是炎哥哥,她虽知炎哥是个薄幸郎,却是愿意为他提负痛苦,任由宰割和棱辱,只要炎哥哥不抛弃她,甚且他和南玲公开勾搭,她也可以不加干预。
第二十六回衣冠禽兽
这贼子的魔力委实也太大了,但见玉箫郎君对秋娘笑了又笑,两眼淫邪之光毕呈,慢慢走到她的跟前,执起她纤纤素手,亲了一下,嘘寒问暖,煞是亲热恩爱!
秋娘给他这一突变,弄得如痴如呆,怔怔想道:“炎哥哥对我仍是一往情深,谁说他是个薄情郎,嗯,对了,那老儿一定和炎哥哥有私怨,要来离间咱夫妻之情!”
一转念便离题万丈,秋娘差点把昨宵的事坦然告诉玉箫郎君,幸得她人还精细,明白如将事情抖出,老人已去远了,玉箫郎君也柰何他不得,万一弄巧反拙,对自己反而不利,因此把话硬生生地咽到肚子里去。
玉箫郎君忽冷忽热的态度,把秋娘逗得扑朔迷离,情难自禁,这贼子当真有情,或者余情未断?原来玉箫郎君为人最工心计,素常里便用这个办法来控制和玩弄女人。何况他与秋娘新婚燕尔,计起日子未及一月,妖花未残,不能算是玩得腻了,若是当真生了厌心,不把秋娘弃了才怪呢!他对秋娘冷落,乃是做给南玲看的,讨她欢心,此刻南玲已经得手,这贼子当然无所忌惮!
南玲乍见个郎又对秋娘倾心,心头不由泛起一阵酸意,却是不敢发,理亏本来在己,是她横刀夺爱啊!
但南玲这小妮子心计也工,不逊她的亲娘桑龙姑,只见她小眸子一转,已然有了计较,也不着形迹,装做欢欢喜喜地与玉箫郎君及秋娘有说有笑。
天色大白,破庙里非长作勾留的好去处,一行三众,乃继续动身,一路向四川进发。途中,玉箫郎君已不再对秋娘有所忌惮,公开和南玲勾搭,大享齐人之福,秋娘也只好逆来顺受。
约摸走了两个多月路程,已然舟下三峡,直放汉中,浏览三峡湍流奇观,又有美人相伴,玉箫郎君自是乐极忘形,南面王不易了。
这天已到三峡下游,离采石矶不远的一处所在。是个小镇甸,名叫万花村,只缘近处遍植好花美草,每值花开时节,灿烂夺目,蔚成一片奇景,因是得名。
三人入得村来,但见百花齐放,芬香扑鼻,不由耳目一新。这百花村倒是个大村落,富庶大户也多,所以红墙绿瓦,随处可见,玉箫郎君游目四顾,心念怦然又动。
这贼子竟又起了淫邪念头,他知道这种山明水秀所在,美人必多,他想在此稍作勾留,以便猎艳吊吊膀子。好在玉箫郎君为人自负,以为自己生得一张甜甜脸孔,女人见了,没有不爱慕之理,因是不屑干那采花下三滥的勾当,这才免了许多美女的祸劫。
村落里没有客寓可资打店落宿,三人只好拣一大户人家借歇些时,那家大户在村之东隅,是村里有名气的人家,主人中过举人,因此,一村之人,统叫他做举人公而不名。
举人公见来的客人是个俊朗书生,又携有如花美眷,自是不疑惑他。这位主人一生也恰是好客,因而殷勤招呼在舍间小住。
玉箫郎君对举人公诡称两个女的是他妹妹,一同入川访友,举人公也深信不疑,便把南玲与秋娘带进内眷,给夫人小姐们引见,自己却陪着玉箫郎君在外堂闲话,并且打扫了一间雅致干净西厢,已备给玉箫郎君安歇。
玉箫郎君口舌便绘,读书虽不多,却颇能讨人欢心,因此和举人公竟是一见如故,和洽异常,从言谈口气中,这贼子却打听得到举人公膝下只有一女,只才二八年华,正是妙龄之年,含苑待放,他竟然兴起非非邪念,便待存心染指,撷下这朵犹未见面的花朵。
玉箫郎君想到这里,不禁有点心痒难熬,但他不知举人公之女究竟是何样貌,只知她的小名叫做宜君。单听这名字,玉箫郎君已觉有些飘飘然了。
他心念在转:“好歹今晚更往探一探,可恨南玲和秋娘,一入内堂便忘记出来,否则先向她们讨些消息也好!”
当晚吃过夜饭,举人公便教下人引领他入西厢安歇,玉箫郎君心念宜君,那里还睡得着。二鼓一过,这山村所在,已然万籁俱寂,悄无人声。
玉箫郎君推开窗门,往外四下眺望,今晚上恰好月黑风高,连天上的星,也不知躲到那里去,这光景,正是夜行人的好机会。
他不假思索,袍袖飘飘,一长身便已穿窗而出。举人公这所房子好大,一共三边,每进隔着一个大院,他所居停之所,乃是在外院,明知中院内院,俱属内眷所住,却是不知宜君住的是那个院中,更不知那间房子。
只好盲目摸索,每间房子都去窥探,不过这也棘手得很,因为每间房子并非全亮着灯火,而且都是蒙头而睡,断不能每张床都去掀开铺盖细看。
玉箫郎君盲目翻过几间房顶,并没有探出什么端倪,心中忽然转念,想道:“何不引南玲出来一问,也许可以知道!”
这主意一打定,陡地跳下院子里,捡下一袋子小石块,沿着两院栉比房顶,一边向前奔闯,一边投石问路,卜卜声中,已经进入内院,倒也怪道,怎地不见南玲出现?
其实南玲所住正是这个院子里,她和宜君只隔一房,房中还有秋娘,秋娘因是个寻常女子,旅途困顿,一倒头便已酣睡如死,那里听得到玉箫郎君投石之声。
可是南玲乃武林高手,像这般投石问路的伎俩,她怎会不觉察,是早已听到了,只缘她也忒聪明些,本来她初时尚想赶上房顶,看看什么人来踩踏,后来一转念。自忖:“必是炎哥哥捣的鬼,且别管他,说不定他又瞧上人家什么内眷啦,真作孽。要不是他也不要紧,天下高手,岂有投石问路之事,那不笑死人了!”
索性不去理会,装做听而不闻。玉箫郎君那袋石头快要掷完了,仍引不出南玲来,心中焦躁,在房顶呆了一会,无奈只好到处轻轻低呼:“玲妹妹,玲妹妹,你的炎哥哥在房顶,快快出来相会!”
南玲心中暗自好笑,银牙一咬,想起旧日在破庙中光景来,越想越是酸气横溢,醋劲冲天,越发不去理他。
玉箫郎君心中诧然,但他也非傻子,像他这般往还频频,又投石又呼唤,用的又是内功真元的传音入密功夫,料南玲不会听不到的,只见他浓眉一扬,冷冷一笑,寻思道:“好贱人,你竟敢来戏弄我,唤你不出,激你出来便是!”
他竟用起激将法来,俗语道:请将不如激将,玉箫郎君倒也乖巧。他竟在屋上,振嗓大呼:“宜君妹妹,炎哥哥来,快快亮灯厮会!”
南玲心中早有计较,这计较并非今晚听了玉箫郎君如此无赖,方琢磨出来。而是在两个月前,破庙中,见他与秋娘亲热情景,已然定下来了。
她轻轻地推着秋娘,秋娘好梦方酣,乍给惊醒,心问何事,南玲在她耳畔轻轻响着:“你听,是什么在叫唤?”
秋娘尖起耳朵一听,失声骂道:“原来是那冤家,又妄想吃天鹅肉来啦!”
南玲说道:“你知道就好,且休管他,看他狂到什么地方去?”
仍是沉着应付,不动声息,但玉箫郎君这声声叫,却叫出乱子来啦!
因他声大而洪,一振嗓,直震得嗡嗡作响,虽引不出南玲,却已惊醒一人,此人便是与南玲宿处只一墙之隔的举人公大小姐宜君。
宜君房中还有一人,她并非独睡,是由她的母氏陪着睡觉。举人公虚有善名,为人也是好色,一共娶下五房太太,宜君生母排行第三,年纪只在三十才过,乃是得娘半老的妇人,而且,长得艳色迫人,可惜已失去举人公的宠爱,才会陪着幼女而眠。
那妇人乍被惊醒,立刻亮起灯火来,她的心中滋疑,际此更深人悄的当儿,房上怎会有人声声喊着自己女儿名字?正惊异间,窗前白影一飘,一个极其秀逸,俊朗的少年书生已然影绰绰地站立在她面前。
那书生也似有些错愕,他料不到穿房入内,所见的竟是一个妇人,而不是那什么宜君小姐,要是宜君,谅必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子!
然而,他两眸才转,忽地亮了起来,那妇人年纪并不很大,不过三十甫出头,但却十分骚荡,眉梢眼角,春意盎然,他竟也因此动了失诸桑榆,收诸东隅的淫邪心念来。
那眼波,那俏脸,多诱人,多可怕啊!
妇人才与玉箫郎君打个照面已然给引得楞住了。这也难怪,看模样举人公少说也在耳顺之年,似此衰翁,怎能惬那狼虎年华妇人之意呢?
玉箫郎君眼睛一转才过,立刻温柔一揖,抱歉道:“娘子,叨扰了!”
妇人盈盈一笑,百媚顿生,裣衽道:“相公好说了,不知相公夤夜抵此,有何见教?”
显然妇人已经给玉箫郎君这份魔力所弄得神迷意乱,夤夜穿房越居,安有好的道儿?玉箫郎君略一怔神,笑吟吟道:“在下正是今天路过贵地,蒙员外老伯见爱相招,留宿府上的人,只缘在下有两个妹子,寄栖内宅,半夜思念,特来厮会而已!”
越说越胡涂,妇人却因在情迷意乱之中,倒不觉察玉箫郎君语无伦次。“啊!”了一声,说道:“相公原来就是那老不死的佳宾,失敬,失敬!”
说着,柔情万种,骚媚刻骨,忙着引领玉箫郎君在房中坐地。
玉箫郎君一双眸子,贼忒忒地四处溜动,目光一落到床上,淫邪之色,顷刻泛上脸际,心中大喜起来。
原来床上坐着的是一个绝色少女,秀眉斜飞入鬓,秋水为神玉为骨,脸似初开百合,眼如半宵星辰。
“她,她莫非就是那宜君小姐?”平箫郎君心下不断在打转:“这回可注定我郎君艳福无边了,哈哈!就一箭双雕也复何妨!”
这贼子眼见心谋,竟想淫人ℚi女,床上那少女初时给玉箫郎君突如其来惊得楞了,嗣听她的娘和对方谈话,才知来人乃是爹爹今天招待的贵客,这才敢偷眼向玉箫郎君望去。
谁知不望犹可,一望也跟着她娘一般着迷了。
“世人竟有如斯美男子?他,他莫非潘安再世,天人下降!”宜君心中打滚,直如小鹿乱撞,不知是喜是惊的滋味!
这其间,玉箫郎君也已瞧清楚宜君了。故意吃惊地问:“娘子,请问这位姑娘是谁?”
妇人笑答:“她是小女宜君,正是刚才相公在屋上频频呼叫的人!”
玉箫郎君稍微一怔神,佯作诧异之色问:“谁呼叫令媛名字?”
妇人暗自吃了一惊,掠一掠青丝,作回忆之状,喃喃道:“我方才在酣睡朦胧中,明明听得有人在呼小女之名,莫非是因梦幻所致?”
玉箫郎君笑道:“在下既未与令媛会过一面,更不知令媛芳名,从何呼起!”
妇人想了一想,颔首道:“我也觉得奇怪!”陡然间,她想起一事,问玉箫郎君道:“相公夤夜穿窗到我房里,想来必非常人啦!”
玉箫郎君得意一笑道:“实不相瞒,我辈乃游方侠客,偶经贵地,幸亏你家是积善之家,否则,嘿嘿!鸡犬不留啦!”
语已,傲睨自得,他竟言出恫吓,软硬兼施了!
玉箫郎君一边说着话,一边身子往那婆娘紧紧挪去,一对眸子,不断在她母女脸上溜动,直如催眠。她母女二人,给玉箫郎君这双眸子所放射出来的光芒,深深吸住,她俩六神无主,方寸已乱。
这时,玉箫郎君这贼子,已打定了歹毒念头,先坏妇人的名节,再夺稚女贞操,危机已迫眉睫,顷刻之间,便要演成伦理惨变的大悲剧啦!
那妇人如醉如痴,任由玉箫郎君摆布,只闻娇喘细细,只见流霞飞颊,眼泛春意,却不听她开口说话!
玉箫郎君索性也不说话,一把搂住妇人,轻呵细抚,那妇人也自投怀送抱,辗转娇喘,看来玉箫郎君要一逞兽欲,乃在指顾间事了。
猛地里,隔房传来声声清笑,更有人在房外擂门如捣。
玉箫郎君与妇人各吃一惊,一惊之下,妇人已然清醒过来,忙一把推开玉箫郎君,颤声低呼:“相公,这事使不得!”
玉箫郎君冷笑一声,喝道:“谁?”
隔房南玲的声音已然响着:“你这薄情贼子,敢私通人家妻室!”
门外却是一个苍老声音,叫道:“阿三,君儿,快快开门,待我捉那采花淫贼!”
接着,人声喧腾起来,分明举人公已经集合一府家丁,合力来捕捉玉箫郎君了。
玉箫郎君心中恨道:“我来此人不知鬼不觉,员外怎会知道,必定是南玲那个贱人暗中通传出去的!”
他随着哼了一声,叫道:“南玲,你叫什么,有本领的就过房来,和郎君较量较量,在隔房大呼小叫,吃什么干醋!”
陡地左袖一扬,哗喇喇地一声便向房中一张云石妆台拂去,那妆台乃是寻常之物,怎禁受得住这贼子那一拂,登时碎了数段坍在地下。
他显了这一手,可把宜君母女吓住了,妇人正想说话,玉箫郎君已抢先说了。只见他一拂过后,呵呵的笑了一阵,又挪进前去,搂起了妇人亲了一口,轻声道:“别管外面事,他们奈何不了郎君!”
这贼人恃技淫行,色胆包天,纵使东窗事发,他也要巧取豪夺,强耍硬来!
此时妇人已如梦初觉,那里肯就范,死力挣扎,但那里能挣得脱,就如在虎爪下的羔羊,嘶声呼救!
宜君这时也瞧出不对劲来,帮着叫喊,她那清脆悦耳银铃般嗓子,又勾引起那贼子的淫念啦!
玉箫郎君蓦地一转念,忽地并指如戟,便向妇人脉道戳去,只闻一声闷哼,妇人已是颓然倒地不起,给那贼子点中|茓道了!
他一转身,便已发出袖招,宜君和他相距本来不远,陡觉身前一股劲风袭到,要闪已是不及,那股劲风也怪,打了一个旋转,便将她直卷进玉箫郎君的怀里了。
那贼子俯下首去,深深地亲了宜君一下,然后便褪裳递衣,要施轻薄。
宜君猝逢弓虽暴,直吓得花容失色,连喊声也叫不来,只好听其摆布。
玉箫郎君恫吓道:“你若不乖乖听郎君的话,我教你和那妆台一般,粉身碎骨。嘿,至少也如你娘,倒地不起!”
宜君一听提起她娘,不由痛哭起来,哀然叫道:“呜呜!我娘莫非命已殒了?”
玉箫郎君狞笑道:“哭什么,还没死呢!如果你不听郎君的话,没死郎君也要把她弄死呢!”
宜君毕竟年幼,那受得了那贼子一番唬吓,登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挣扎呼号,其实要反抗也是徒然。
房外撞门声更急更大力,玉箫郎君那有暇去理会它。正在这千钧一发危急之际,窗前一片红光耀眼,一个穿红衣的少女已然闯进来,那姑娘见到当前这幕狼狈活剧,也不畏羞。
只见她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长身便已掠到眼前,娇叱道:“薄情冤家?我给你拼了!”
话声未落,手中蛇鞭一亮,已然点到,玉箫郎君此时赤上半身,已无袖可扬,迫得一卸身,弃下宜君,闪过那姑娘这一招。
玉箫郎君乍见对方来势,直如疯虎,且蛇首异音杂作,撩人心中灵窍,自己挟为绝技的流云飞袖又因上身没有穿衣,施展不得。百忙中,振嗓一叫:“玲妹妹休动手,有话好说!”
眼睛却直盯在南玲脸上,南玲的目光一与他接上,心头忽地一颤,手中鞭不由自主地垂下来。气呼呼地大骂一顿。
那贼子的眼波可作怪,竟能把凶狠成性的南玲克制住了。南玲骂道:“冤家,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玉箫郎君双眸一转,深深对南玲一揖道:“是哥哥错了,只缘妹子不在,一时按捺不住,才做出如此禽兽行为,做哥哥的向你陪不是,下次不敢了!”
不断地打恭作揖,状至卑谄无耻。
南玲娇叱道:“趁我不在,你就可以胡作妄为啦?”
这小妮子,委实下不得手,废掉心爱的人儿,声虽厉已内而荏。玉箫郎君是何等人物,那会有听不出的道理。他莞尔朗声—笑:“其实妹妹也怪不得哥哥,我刚才在房顶一路而来,不是频呼玲妹之名么?”
这贼子巧辩也辩得好,南玲之气稍平,悻悻道:“就是找我不着,也不该干出这般无耻勾当!”
霎忽间,玉箫郎君已然披上外衣,恢复翩翩如树临风的俊朗风姿,正待再说话,外进忽地一声暴响,员外已率领众家丁,合力破门闯进了。
玉箫郎君一瞥,不由心中冷笑,袍袖飘飘轻轻向前一拂,那拨扑到房中的人,给他这一拂之力,登时往后倒栽,有如给狂风扫中,跌得脑破肉裂,门牙也碰掉了几只,幸亏这贼子志不在伤人,只用二成真力而已。
就在这一拂迫退围袭众人的同时,玉箫郎君另一只袖向床上一卷,便把宜君卷到怀中抱起,一长身已向窗外急闯。
这一来,南玲才知上当,横里蛇鞭打出,便待阻拦玉箫郎君。那贼子衣冠已整,两袖也使得出紫府门的绝技了!只见他袖儿一抬,如封似闭,迫开点来蛇鞭,一翻腕手中多了一管玉箫,原来他那玉箫是藏在大袖底里,刚才不穿衣,所以连玉箫也不能亮出。
玉箫郎君一幌身,手中兵刃狠狠便已砸到南玲面门,南玲吃了一惊,脚下蟠龙绕步,这招来得猛而诡,她不能不卸身躲过,就在这一躲,玉箫郎君已挟下宜君窜到外边,南玲怔了一怔,随着跟闯到院子去。玉箫郎君已然上房,口中不断嘿嘿冷笑,叫道:“玲妹妹,休想追得着你的郎君哥哥啦,待哥哥把这小妮子玩腻了,自然会来找你!”
南玲银牙咬碎,要追时,玉箫郎君已然去远了。无奈只好径回天姥。
且说这家大户,闹了好一阵,直到玉箫郎君和南玲已走,才检视屋宇,财物倒没有损失,只是不见了一个宝贝女儿和第三房太太赤身祼体,瘫软地上。
举人公心知太太中了贼人的武功,却不晓如何解救,正搓手焦急间,陡听隔房传来一声声幽幽啜泣,员外这才忆起这拨贼人中尚有一个女的未走,不由心头火起,迁怒秋娘了。
他暴喝一声:“来人,快赶去隔房把那女贼捆了,待明儿送官究办!”
大伙儿又赶到隔房来,一看不由愕住了,但见秋娘如梨花带雨,不住价地抽噎挥泪,各人心中奇怪:一男一女贼人,武艺端地非凡,穿房入屋,如履平地,他看当前这小姑娘却是文弱怯生生地只望着各人发抖,莫非不会武技?众人本来心中对她存有几分忌惮,这时却不怕了。
只听得一阵呐喊,也有几个精壮汉子,一窜前便把秋娘捉住,秋娘一介弱女子,又不懂武功,那能抵抗,只好任由摆布,口中直呼道:“冤枉啊,冤枉!我不是和他们一路的!”
举人公拿眼端相了秋娘一下,心中微微地荡澜着,只见当前这姑娘艳比桃花,美似含苞初放的花蕾,一双大眸子,闪着莹莹泪光,瑟缩其间,楚楚可怜。
举人公本也登徒之流,见了秋娘这模样儿,竟然色心顿起,心想:“这雌儿倒不错,待我唬她一唬,拿她来开开心也是不错!”
这老贼也是人面兽心,与玉箫郎君不过在百步与三十步之间。他这刻已转歹毒念头。但听他一声嘿嘿冷笑过后。两眼一翻,指着秋娘骂道:“好狗贼,也不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容你们来此撒野,喂!小贼人,你的两个同伙逃到那里去,从实招来!”
这与间,秋娘已给家丁们反绑双手,捆在正中一根圆柱上,听了员外的叱骂,不住地又叫起冤屈来!
她分辩道:“我不是和他们一路的啊!我本是个卖唱的,只因一时胡涂,教那薄情郎的花言巧语骗上了!这,这不干我的事,老伯怪错人了!”
举人公仰天呵呵大笑:“捉贼捉脏,谁叫你和两贼一起到我这儿投宿,谁有空去理会你和他们一路不一路!”
两眼又是一翻,怒叱道:“如不从实招来,先教你一顿好看的,再送到衙门里,办你一个盗匪罪名,哼,盗匪是要押到刑场取决的,你知道吗?”
这一唬,可教秋娘魂飞天外了,杀头岂是当耍的事?她又不迭地哀求,教员外饶了她!
那老贼见时机已成熟,装成为难的样子,沉吟道:“照说捉到贼人,送官究办,这是律法啊!嗯,看你小小年纪便沦为匪人……”
一转腔,他续道:“也是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不过,哼,如果肯悔改从良,举人公也可放条生路你走!”
说到此处,声调一软,温和地问:“喂,姑娘,如果老夫网开一面,你要怎样报答我!”
老贼也是工于心计,他要染指秋娘,却不在用强,而用威迫利诱手段,使秋娘乖乖就范,这样,他就不会蒙上乘人之危的嫌疑,反像做了一椿好事!
秋娘心焦意烦,方寸已乱,那能洞悉其奸,心下不自愿地琢磨:“我是个穷女子,又没金银珠宝,如何报答人家!”
心中想着,口里说出:“老伴宽洪大量,赦免小女子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只缘身无长物,报答之事,只好期诸来世,衔环结草的了!”
举人公脸色一沉,冷冷道:“来世之事,谁人知道,姑娘,你别说这些漂亮话了,老夫不上你的当!”
秋娘心中一惊,嗫嚅道:“然而,小女子如何报答老伯大恩?小女子端的身无长物!”
举人公又端视了她一眼,笑吟吟地答:“谁希罕什么金银珠宝,这些俗物,我家多的是,哈哈,我只望能得……”
老贼双眸连翻几下,才慢吞吞地说下去:“我只希望能得到一朵善晓人意,解语之花啊!”
“哎哟!”秋娘惊叫起来:“天下花草都是死物,怎会通灵,若老伯这般说来,除非花木已经成精,否则必是一件宝物,小女子到那儿弄来呢!”
这可怜的小妮子,读书不多,那知老贼以花喻人之意,倒是率直惊叫而出。
举人公心中既好气又好笑,心忖:“这孩子谅来不大读书,用暗示之法,徒费光阴,不如直说,看她答不答应!”
老贼主意打定,双眉一蹙,对秋娘道:“你怎这般傻,我是以花喻人啊!”
秋娘心中亮了些,还是不敢肯定,反复呢喃:“你是指人,不是说花?”
“对!”举人公笑将起来:“我不但是指人,而且所指的人就是你。唉,你长得如此美貌,真的千娇百媚,直似一朵解语娇花,教人见人爱,哈,哈,哈!老夫对你这朵解语娇花,端的……”
老贼呵了一阵朗笑,笑声中弃满淫邪味道,事态已然明朗,秋娘纵不读书,那会还不明白。
她大吃一惊,心下揣道:“多歹毒的世人心肠啊!原来这老贼也怀上坏心眼儿,要污我清白之躯,可知我这一身已给了那冤家薄情,古道节女从一而终,怎好苟且!”不由面现难色。
秋娘哀然道:“小女子已是罗敷有夫之身!这怎么可?”
举人公脸色又沉了下来,说道:“不怕押赴刑场,把脑袋杀下来!”
秋娘暗咬银牙,答道:“烈女从一而终,若要小女子做这般苟且的事,万万不能!”
言语之间,倒极坚贞,举人公倒瞧不出这个江湖女子如此贞烈,霎时间心火又焚了上来,冷冷哼一声:“我好意劝你相从,你却不听,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嘿嘿,这事也由不得你作主。老夫不先教你尝点历害,你也不知老夫手段了!”
语才已,振吭猛喝一喝:“来人!”
登时,从人群中闪出两名打手,每人各执一杆皮鞭,凶神恶煞地已到得举人公跟前,对他喝了个肥喏,齐声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举人公睁开那对三角豺眼,指着秋娘狞笑道:“给我把这贼人收拾收拾,看她还能倔强不!”
两打手一声暴雷般地呐喊,手中鞭呼地望空一扫,一走前,两人鞭子齐飞,竟如雨点般地打到秋娘身上。秋娘吃了这顿毒打,但觉全身疼痛难当,嘶声大叫,渐渐声音低了下来,只闻微弱呻吟,她那如美玉般的娇躯,已然斑斑血迹,无一寸肉完好的了!
第二十七回落难孤雏、柳暗花明又一春
约摸打过百鞭左右,秋娘的头垂了下来,已是晕厥当堂了。
举人公喝叫停手,再教人取出冷水,往秋娘脸上喷去,秋娘悠悠醒转,低低哀吟:“我好苦命啊!”
举人公又是一声狞笑,问道:“贼人,受够了没有?还敢不从!”
秋娘垂首及颔,咬牙不答。这回举人公却不用刑,只见当前这貌美如花的美人儿,变成一个血人,心中也有些软下来。
他并非良心发现,而是怕真个迫死了秋娘,岂非欲望成空,他也有他打的主意,他若要用强,秋娘反抗得了,但这时却非用强时候。
他挥手叱退两打手,行近些,伸手抚摸着秋娘,佯作怜悯之状,说道:“可怜,你为什么要这般倔强,不如趁早答应了,我就给你医治,良辰美景,今宵不可虚渡了!”
秋娘索性给他一千个不理睬,任由巧说,举人公在她身上抚摸了一会,最后厉声道:“贼人,你听着!给你一夜考虑考虑,明天,我就要你答复,否则我活活把你打死!”
举人公狠狠地盯了秋娘一眼,陡然间,院子里一阵喧闹,他心中唬了一跳,想着:“难道两贼人去而复返,要来抢救他俩的同伙!”
想到这儿,不由一阵颤抖。要知玉箫郎君和南玲的本领如何,老贼不是不知,若两人当真去而复返,一看到秋娘给毒打成这个模样,恐怕一家数十口全要遭殃了。
他往帐后一缩,忙摆手叫家丁们出去看个究竟,那些家丁也和举人公一般想法,一时间都胆怯起来,你推我让,谁也不敢越出房门半步。
正推让之间,已见一个家人装束的汉子,踉跄而前,直闯进房来,气急败坏地叫道:“老爷,小姐回来了!”
躲在帐后的举人公一听,忙问道:“一个人回来,还是和贼人一起回来?”
家人禀道:“只是小姐一人回来了!”
举人公才知是场虚惊,不由心胆又壮了起来,步出帐前,喝道:“你们这班饭桶,连两个小小贼人,也捉不住,该死!”
一旋头,看了那家人一眼,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姐怎样回来的?”
家人嗫嚅禀报,说道:“内院里闹着贼,小人和阿四他们紧守外院,以防贼人骚扰,谁知贼人走后不久,陡听屋子外面一声锐啸,小人便忙着打开门一看,不看犹可,一看原来是小姐给人放置门外,软绵绵地已然失去知觉,却不知患了什么病症!”
举人公一听大惊,要知他只有这个宝贝女儿,既然给人放在院子门外,想来必是那少年书生所弃,若此,女儿一生幸福,定已断丧在这贼子手上了。
“如非始乱终弃,怎会送到院外来?”举人公想到这儿,不由一阵心疼,但他却不懊悔自己一生作孽深重,招来这般报应,反而埋怨起贼人来!
举人公心中忽地一横,恨恨道:“好歹毒的狗贼啊!老夫也要教你的同伙不得好死!”
他又迁怒秋娘了?他先是一喝:“把小姐抬进房来!”房门外轰雷也似地应喏一声,顷刻之间,只见四个家人,已然把宜君扛进房里来。
举人公抬起眼皮一瞥,心中又是一阵凄然,但见自己心儿,浑身麻软,动弹不得,宛如醉酒,又似中邪,再察看颜色,却是粉颊酡红,像没有受过伤,虽然衣衫不整,却无给贼蹂躏迹象。
老贼心中不由滋疑:“掳去了又放回,难道还能完壁无损?”
别说举人公心中最滋疑惑,展眼之间,另一个家人模样的汉子又扑了进来,看那汉子,一脸欣然颜色,像是进来报喜。
那汉子一个踉跄进入,跪在地上禀道:“老爷,夫人和小姐有救了!”
“你说什么?”举人公眉毛直皱,满腹狐疑地问。
那汉子气嘘嘘地说卜去:“小姐刚抬进内不久,院子外忽来一个江湖郎中装束的老者,初时小人们并不觉察,因为大门已然紧闭上了,后来听到一串铃声!”
说道这儿,汉子稍微透了口气,又道:“小人们心中觉得奇怪,怎地今夜怪事这样多,来了贼人不说,深更半夜,有江湖郎中在门外摇铃,这可不在生意经呢!”
“后来怎么样?”举人公显是不耐烦地问下去。
“后来么!”汉子继续说道:“小人本来不去理他,可是那郎中却似知道我们这屋里出了事情,只听他大声叫:生意来了,喂,管家的大爷们,你们屋里可有半夜中邪昏迷不省人事的病人,我郎中会驱邪医治晕厥之症,要医治就快开门,否则,我郎中可没暇呆在这儿,要走啦!”
“小人一听,知事有蹊跷,急忙把大门一打开,那老郎中只一幌,便已飘身到院子里,身形快极了,看去似也是个会武功的人,他一进门便教小人进来禀报,好待他来救治夫人小姐!”
“有这等怪事么?”举人公心犹存疑地问着。
“人还在外面,老爷要不要请他进来参详一下!”汉子恭谨地答着。
举人公略略一思索,叫道:“罢了,就请他进来看觑夫人小姐,究竟得了个什么怪症也好!”
那汉子应了一声出门去了,约摸过了盏茶光景,带来了一个白发飘飘,精神矍铄的老头子。那老头子身衣江湖郎中装束,手中擎着一个串铃,不住价地摇着跨步进来,那模样,似闲适又滑稽,惹得哄室大笑起来。
举人公眉头一皱,白了手下人一眼,低叱道:“有贵客到,休得无礼!”
一时间,杂声顿杳,室中鸦雀无嗓,呼吸皆可相闻,只剩下江湖郎中那阵当叮乱响。
举人公不愧是个老奸巨猾的读书人,他先向郎中拱手为礼,彬彬地问道:“先生尊讳怎样称呼?”
江湖郎中傲睨自得,两眼朝天,笑道:“山野小民,那有名号,只为一生行善,知道府上有人串上急症,才赶来替其治疗。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郎中这番要造十四级浮屠了!”
举人公心知对方必是个江湖异人,益发不敢把他得罪,恭谨地问道:“不知大驾怎会知老夫家有人中邪?”
江湖郎中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这个你且别问,救人要紧!”
举人公也不敢多言语,只好命家人把夫人和小姐扛到床上躺着,弯腰让着江湖郎中,请他到床边看觑自己妻女。
这时,江湖郎中却不忙,他笑吟吟地举目环视四边一下,当目光落到秋娘身上,惊疑之色,倏地掠上脸际,忽地指一指秋娘,旋头问举人公道:“这姑娘是尊驾何人?”
举人公怔一怔,陪笑答道:“她么,是个女贼!”
“女贼!”江湖郎中不胜惶惑地重复吟着。又究诘底蕴,举人公只好举实相告,却听那郎中老人,凝思半晌,慢慢地说道:“依你这般说来。这姑娘未必与贼人同党?”
举人公苦笑道:“这个老夫可管不着,因为她确和贼人做一路来的,是非黑白,明儿送官公断,就会问个水落石出。
哈、哈、哈!“
又是一阵强笑。江湖郎中皱眉又问:“那么,她是给什么人打得遍体鳞伤!”
他向前挪近两步,惊道:“这是皮鞭挞痕啊!”
话才落,只听得秋娘尖声哀叫起来:“老丈,救救小女子一命,救命啊!”
她已然认出当前这位郎中老者,正是在镇江城内,陋巷之内,和玉箫郎君交过手的人,他既能和玉箫郎君交手而无恙,想来也是武林中一名高手。老人家这番来此,自己可有救了!
她回溯前尘,已然料到当前老人,定是一个善良长者,非玉箫郎君可比了。
江湖郎中闻叫,笑道:“原来是你,你怎地和贼人在一起,又怎么给人打得这个模样儿,是什么人打的,我老人家可要替你报仇!”
说着,长袖向前一拂?说也怪道,秋娘身上如姆指般那坚韧异常的大麻索子,纷纷寸断,洒满一地,秋娘已然恢复自由。
一松绑,秋娘忍着浑身疼痛,跄踉爬前,挪到老人家的身畔,抖索了地似很畏缩,又彷佛要江湖郎中做她的护符。
江湖郎中低低安慰她:“秋娘,别怕,万事有老人家做主,待我办好救人之事,就带你脱险!”
这其间,众人见老头儿亮出这手内劲,犹不知是武功,还是为在玩魔术,更有以为他会什么法力俱各惊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举人公一听他俩对话,心中益快,正待开言分辩,已听那江湖郎中指着他骂道:“老贼,你以为我在外边就能瞒得过我,你刚才迫奸不遂,骤施毒手,你这人,究竟是人还是禽兽?”
话方落口,右掌微抬,倏地打出,向着室中左角那只重逾百斤的大铜宣炉打去。但听轰隆巨响,掌风激荡处,那大宣炉已然给打得皱成一团,变成一个大铜球。
因为江湖郎中掌未着实,只凭那股罡劲!这种打法,凡夫俗子,如何能得见过,心目中还是以为江湖郎中在显法力,像有这般法力的人,不是神仙还是什么?
一掌击过,江湖郎中手中串玲摇了起来,当叮声中,冷冷道:“若非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还不把你这老畜牲宰了!”
这时,举人公才知遇到异人,也自知方才所作所为,行同禽兽,诚恐当前这位异人当真动起怒来,把他杀了,不由两膝一软,跑到江湖郎中跟前认错讨饶。
江湖郎中戟指大骂:“你这老禽兽当真不识好歹,你的女儿能保得清白之躯,还不是靠我解救!”
这声儿,举人公才明白自己女儿被掳放回,能保贞操,谅来全靠这位异人,以贼人武功之高,他能轻易地从贼人手中抢救女儿,看来本领端的不凡了!
老贼那敢再言语,只有没口陪不是,叩头乞饶。江湖郎中不屑地挥挥手,教举人公站起来,吩咐道:“取碗清水来!”
举人公知异人已饶了自己,且有救自己妻女意思,那敢违拗,一爬起身,立即吩咐家人备碗清水来!
这其间,江湖郎中已挪近床沿,举目看看宜君之母一眼,对举人公道:“你妻系给那贼点中迷|茓,待我给她解|茓,休息两天,血脉如常便没事啦!”
“点中迷|茓?”举人公虽未曾习过武功,素常也曾听人说过武林中有点|茓一门武功,乃是上乘内功,不由唬出一身冷汗来。
要知今晚来的人,他已知道全是武林中顶儿尖儿人物,这怎能不使老贼惊心动魄,冷汗浃背呢!
他拿眼向江湖郎中瞥去,只见他骈指如戟,轻轻朝宜君亲娘的肩井|茓一戳,陡闻一声尖叫,这妇人已然悠悠醒转过来!
一醒转,举目四顾,不由羞愧万分,欲待挣扎,只觉浑身麻软,动作不灵,只听得江湖郎中笑着阻止道:“别乱动,因你是个常人,又给点中|茓道时间过久,虽解救了一时血脉仍未流畅复原,切勿乱动,当心弄不好变成残废!”
那妇人一听大惊失色,那敢再动,只好乖乖依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江湖郎中解开那妇人|茓道之后,回首一顾,却见举人公亲自端了一碗清水,恭恭敬敬地在一旁侍候。他归长眉一掀,叫道:“把清水端过来!”
举人公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忙着双手奉上,江湖郎中一接过,笑道:“你的女儿却没有中什么武功,而是给迷|药迷住了而已!”
“迷|药迷住?”秋娘霎时想起破庙中,玉箫郎君拿着一种似麝非麝,异香扑鼻的物事给她嗅后人事不省的往事来,不由自主嚷道:“那是迷灵丸啊!”
“不错!”老人颔首笑道:“亏你还记着,上了人家大当还跟他一路,落得如此狼狈,该死!”
秋娘脸上一红,俯首不语了,那郎中再也不说话,从碗子里吸了一口清水,张口便向宜君脸上喷去。
只听得“哎哟”一声尖叫,宜君悠然醒来,一张眼口里叫道:“唬死我了!”
举人公见自己女儿安然无恙,不由抢前一把搂住,噢咻道:“我女,你没事啦!”
宜君一叠连声,叫道:“我怕,那书生呢?”
举人公皱皱眉,轻声慰道:“这是家里,爹爹在此,那恶贼已经这位伯伯打走了!”
说着,做做手势比向江湖郎中,宜君略一定神。忽地哭了起来,又看看自己身上模样,哭得越发凄怆难禁。
边哭边叫道:“我今生完了,那书生……”
举人公已明女儿意思,只见他轩眉一笑,又劝慰道:“傻孩子,你没有完,不信,待会儿问你娘去!”
此时宜君也似已觉察到自己只是险遭狼吻而已,尚属完璧无疵之身,心中稍安,忽地想起她爹刚才的话,翘首问道:“爹,你说那位伯伯救了女儿!”
举人公朗朗声笑,然后为宜君引见,说道:“就是这位异人伯伯,伯伯本领可大呢,连那恶贼也不是他的敌手呢!”
宜君此际似是恍然,不由追忆前尘影事,叫道:“怪啊,当我嗅一嗅那少年书生手中一阵异香之后,立即神智昏迷起来,以后的事我也不知呢!”
举人公展眉一笑,口也合拢不了,问起他女儿被掳后经过,才知玉箫郎君挟持了宜君窜出以后,沿着通道一口气奔出百花村,便在村外一个小岗上,将她放了下来。
初时,宜君心中惧怕,极力挣扎,那恶贼也不用强,只用言语打动了她的芳心。玉箫郎君口舌便绘,人又长得俊朗倜傥,特别是那对如磁石般的眸子,转啊转,不消多久,便已把宜君的芳心吸摄住了。
宜君自动投怀送抱,任由玉箫郎君温存,她年也有十五之龄,正是情窦初开时期,接触男性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有着一种莫名其妙飘飘然的感觉。
玉箫郎君这贼子,自命风流,一向不屑用采花手段,除非万不得已,他乍见宜君已然乖乖就范,心中也是乐极。当下,便毛手毛脚,递衣褪裳起来。
到了这一重要关头,宜君毕竟是个黄花闺女,那肯苟且从事,不由挣脱玉箫朗君,叫道:“书生哥哥,你待怎地?”
玉箫郎君一对眸子,放射出邪恶光芒,嘻嘻笑道:“书生哥哥要和你同谐连理,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唉,妹妹啊!书生哥哥当真爱了啊!”
一对豺狼似的眼睛,紧盯着对方,宜君心中一震,嗫嚅问道:“你没有家室?”
玉箫郎君摇摇头,叹道:“就因为我人才出众,倜傥不群,择偶实在困难呢!素常里也不知多少大家闺秀,仰慕哥哥人才,登门求亲,但全不被我瞧在眼底,今晚天赐良缘,哥哥我对妹妹倒是深爱不渝呢!”
这小女孩那禁受得起玉箫郎君的如簧之舌,有些心动,却问:“那么在我隔房的两位女眷是哥哥何人?”
“她们么,乃是你的小姑,哥哥的嫡亲妹子!”玉箫郎君面不改容地撒下弥天大谎。
他边说边又挪进宜君,再一次地毛手毛脚,宜君在迷乱心眼忽地一亮,一把推开了他,整容道:“小妹家累代书香,爹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哥哥你若真心着爱,请遣明媒定聘,只要小妹心肯,爹爹也阻拦不得!”
要知那贼子,不过志在开开心,那有与宜君结缘之意,况自今夜这一闹,即使当真下媒求亲,也是枉然。这个玉箫郎君怎会揣料不到?
只见他浓眉一锁,双眸一转,心想:“非用那话儿不可了!”
他佯作虔诚接受宜君婉劝,面现愧色道:“妹妹,是哥哥我爱你太深太切,才会这般鲁莽,万望妹妹见谅便是!”
他偷偷地探手入怀,掏出一颗丹丸来!这颗物事正是他惯用于淫行迷人的迷灵丸了。
他略加劲一捏,疾然地递到宜君鼻端,阴柔地一叫:“妹妹,你嗅嗅,这香味多怪!”
一阵似麝非麝的异香,已然自碎丸里往外直冒,冲进了宜君的鼻孔里。但听宜君诧然呼叫道“唉,好香啊!这是什么香味,多怪啊!……”
话犹未竟,已然浑浑噩噩,迷厥过去。以后的事也就不知道了!
宜君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江湖郎中裣衽一拜,叩谢道:“原来是老英雄及时赶到,小女子才能幸免狼吻?大德难忘,只好图报于异日了!”
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只听得江湖郎中呵呵大笑道:“老夫有什么本领赶走那魔头,他那一双流云飞袖,老夫也未必参克制得住,是另外有高人把他吓跑呢!”
“高人把他吓跑。”这高人是谁呢?连江湖郎中也不大清楚,只听得他侃侃描述方才救宜君经过,自从这位老人在破庙中给秋娘指点迷津,冀其在孽海茫茫中,回头是岸,谁知秋娘已给玉箫郎君的仪表眼波弄得神魔意迷,自拔不得,仍旧随在玉箫郎君左右,与南玲轮流侍候那贼子。
老人眼见秋娘执迷不司,感叹之余,也不失望,只缘老人看出秋娘骨格清奇,乃天成练武胚子,有意收之在门墙之内;更怜她蒲柳弱质,孤苦伶仃。
当下,乃一路跟缀西行入川,这天到得百花村,玉箫郎君流连不去,老人已知这贼子又起歹念,乃暗暗留神,果然给他一猜便中。
是夜,老人已先伏在大院中潜察玉箫郎君动静,果然二鼓以后,玉箫郎君便出现了,老人初时并不出手,只在暗俟机而动,不料到了最后一闹,那贼子竟挟持了宜君穿窗而出,那时老人恰好不在,才给玉箫郎君跑掉。
原来老人目睹玉箫郎君兽行,心头不由火起,本待出手教训这个贼子,忽地心念一转,自忖:这小子淫邪成性,固是可恶;但那淫妇行径也是不端,何不如此这般,一起惩诫两人!
江湖郎中说到这儿,突目放精光,扫向枯坐一隅的那个妇人,妇人脸上飞霞,似有很深悔意。
他老人家想道:“人孰无过?举人公这大户可谓藏污纳垢,不揭穿也罢,免得举人公这老而不死为难那婆娘!”
当下,乃轻描淡写过去,他续说道:“那时,我眼见那小子穿进三姨太房中,已知不对劲,乃急赶到举人公房中去报讯!”
举人公忽Сhā嘴问道:“对了,当时老夫方朦胧,忽闻有人投石入房,取石看时,才知系有一函,函中教老夫到三姨太房中捉奸,这报讯人,原来就是老英雄!”
江湖郎中颔首道:“不错,正是在下,当我报完讯回头到三姨太房顶时,已然见一条黑影,肋下挟持一人,疾如鹰隼,望外直扑,待看清时已不知去向,心料必是那贼子遁去了。”
“后来,我料贼子必是到村外的小岗,只缘府上通往村外,出路只有一条之故。待得我果到小岗时,又见遥远处两条影子,往远追逐,估计路程,已落在十里之外。无奈我只好到各处察看,就给我发现了府上小姐,软绵绵地躺在地上,才把她负至院外,等贵介发觉抬进屋时,再扮江湖郎中,手摇串铃,假装医人,到内院来!”江湖郎中把经过说完。
去听举人公又问:“老英雄刚才所说那淫贼被另一高人吓跑之话何来!”
江湖郎中复道:“这个就非你所知了。因为我乃武林中人,对武林中高手,了如指掌,方才不是说过么?当我到小岗时,已见十里外有两人往前奔逐么?”
他顿了一顿,续道:“看那影子的身形步法,俱是上乘。
一人无疑是玉箫郎君那畜牲,另一人乃远在西域的一派宗主,那贼子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这个人,不是他追赶玉箫郎君,还有谁来!“
“玉箫郎君,玉箫郎君……”举人公,宜君母女,夫妻父女三人同声呢喃,他们三人这时才知那书生乃是在镇江做下案件累累的江洋大盗玉箫郎君,不由唬得目瞪口呆起来。
这儿的事已了,江湖郎中手携秋娘,告辞而出,临行时,把举人公那老儿告诫一番,不许他再胡为乱作,渔肉良民,强纳民女等等。
举人公面对这个绝世高人,那敢违悖,只有喏喏连声,恭敬送这一老一少到大门外来。
此时天色已曙,两人一宵无眠,陡觉困顿,乃急急向前赶道,到了附近一个镇甸,投宿落店。老人先给秋娘治疗鞭伤,幸亏这些都是皮肉表面之伤,自不费多大功夫,便已治疗痊愈。
老少男女两人,在客寓中盘桓约摸旬日,在旬日中秋娘因感老人相救大德,先动问起老人家的名讳,才知他乃武林一派宗主,当年名震长白的塞外怪杰南星元。
南星元这其间刚与桑龙姑反目,初至荒岛创业,尚未获得李固本宝藏,成为大富,故出门来仍是寒伧得很。
旬日一过,南星元问起秋娘前途栖止。秋娘泣下道:“恩公在上,小女子本就孤苦无依,又为那薄情所弃,尔后天地虽大,难安蒲柳之身了!”
说着,泪如雨下,翻身便跪倒在南星元的脚跟下,泣道:“伏恳恩公救人救澈,收留小女子,为婢为奴,在所不计,以报相救之德于万一而已!”
老人长眉轩动,端相了秋娘好一会,才欣然道:“罢了,我一生不曾收过徒弟,今日就收了你这个女徒就是!”
秋娘叩头谢了,直身站起,只听得老人又道:“秋娘,因你初入武林门槛,万事不可马虎,为师不能不先此告诫你一番。你既入我门习艺,就必须守我门规矩!”
秋娘拜道:“师尊有何训谕,但请赐示!”
南星元道:“本门乃以侠义为本,任侠行义,乃我辈天职,宜谨记为是!”
秋娘再拜,应道:“弟子谨遵师命!”
当下,向天起誓,永不背叛师门,拜师礼义草草毕事,从此秋娘便列入南星元门墙,追随老人回海外孤悬那个岛上修为习艺去了。
光阴如白驹过隙,瞬眼间又渡三秋,在这三年中,秋娘得南星元悉心调教下,武功已有大成,要知老人乃一代武林怪杰,武功之高,世无几人可以伦匹,在名师之教导下,秋娘自然进步神速了。
同时,南星元也因得海上阎王李固本遗下财宝,顷间变成巨富,不忙于张罗衣食,对秋娘习艺,益是专心指点,这其间,那海岛已给南星元给营得如同世外桃源。
这一年,又值南星元往中原做买卖的期间到了。南星元每年总有一两次扬帆中土,买卖货物,买的是岛上应用各物,如盐米肉类之属;卖的是岛民在海上的渔获物。
那天,他正授完秋娘功课,步出海场监督岛民操作之际,秋娘跟在他的身后,忽然问:“师傅,你今年什么时候到中土去?”
南星元心念怦然一动,自忖:“这孩子自离中土,迄今数来已满三载,现习艺已粗有成就,只是欠江湖经验,趁着这番赴中土之便,不如带同她同去练历练历!”
心意一打定,乃回首笑笑问道:“秋娘,你问这个干吗?”
秋娘忸怩了一下,嗫嚅道:“未知师傅可否带徒儿前去中原走一遭!”
说到这句话时,声音有些谙哑,南星元心中一异,仔细瞧了她一眼,只见秋娘泪光莹然,奇道:“怎么啦,你忽然伤心起来!”
秋娘双膝一软,已跪落当场,哭道:“请师傅恕徒儿有此不情之请。徒儿忆起当年在镇江客寓,爷爷遭受毒手,归天已经三年,徒儿伏望师傅能带我上镇江走一遭,扫扫爷爷灵墓,下月今天,正是爷爷身归道山之日,这怎不教徒儿想起来不伤心呢!”
语至此,泪如雨下,南星元缔视秋娘半晌,长叹一声,点点头道:“好,好,我带你到镇江去一遭便是,秋娘!别哭啦!”
又道:“你既孝思笃厚,为师那有不依之理,况且自你武功学成以来,尚未到江湖漏脸,这番正好到中原去练历练历!”
秋娘一听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谢了师傅。三天后,南星元备了一艘大红船,带了徒儿以及几名粗装岛民,便扬帆赴浙东,先到镇江拜扫秋娘爷爷之墓冢。
第二十八回塞外怪杰袒孽子
抵达时,借问当年地保,才知爷爷冢墓就安葬在城郊三里之遥的一片荒野之中,一行数众,到了冢墓之前,但见白杨萧萧,墓草丛生,几个人拾缀了冢墓一番,再行拜吊,哀情依依,直至日沉西山,才怏怏别了孤冢,迳回城中客寓。
翌日,红船又扬帆西下,沿着长江,迳赴三峡,只缘南星元做的买卖,大部分主顾客户在蜀中一带。水湍流急,舟行如矢,约摸在半月之后,船已越过兵书宝剑峡,到得一处,这儿正是蜀中大城彭水,南星元心中有事,教同来伙伴在彭水抛锚泊岸,自往岸上溜达去,他每次入城,总是带着徒儿秋娘与俱,这回却独自行走,看来必有事故。
不错,南星元这番上岸,并非做什么普通买卖,乃是为了重要事务。他早已发现在江上有两艘江船甚怪,这两艘江船中,他又发现一艘趁的是桑龙姑及其几个儿女;另一艘正是那淫贼玉箫郎君。
老人心中蠡料:“桑龙姑无事不出门,出门必有故!”
又想:“玉箫郎君那贼子果然入川,想来又必作恶多端啦!”
因是之故,南星元便教停船不发,自己却上岸踩踏去,怎料他瞧破人家,人家也会发觉他的了。
玉箫郎君与南早元一度相逢,南星元是戴上假面具,庐山真面,那贼子未必便能识破,只是那秋娘,事隔只是三年,如何能瞒过他那一对贼眼呢!
遥远间,玉箫郎君乍见秋娘身影,心头不由一怔,想道:“那女子不是秋娘吗?她怎地也到蜀中来?”
玉箫郎君为人好色,对妙龄少女最是注意,秋娘偶然俏立舟首,所以给他一瞥便已清楚。
他再定睛细细端详,但觉睽隔只三载,秋娘比三年前更成熟,更美丽,秋水春山,忒惹人怜,顾盼之间,风情万种,有着一种成熟少妇之风韵,这怎能不教那恶贼,心旌摇动,色授魂予呢!
玉箫郎君心中荡了一阵,忖道:“这雌儿倒还值得亲近亲近!”
在贼子的心意中,万万料不到秋娘会从名师,习绝艺,只以为自他走后,必为举人公收留下来,为妾为婢,或者认为义女,这番来蜀中,那船也料必为举人公的江船。
以他一身绝艺,哪怕什么举人公这个衰翁,当下,竟毫不忌惮,在光天化日之下,摸到南星元这红船来。
这其间,秋娘在舟首眺望一会江景,看得腻了已自返入舱内。陡然间,陡见一个俊朗少年书生,掀帘而进,不由吃了一惊。
因为那书生来去有如飘风,纤息不闻,今日秋娘已非曩莫可比,已是个有武功根基的人了,她既然没有觉察到,则来人的武功造诣,其高可知了。
当她定睛看了对方一眼时,不由惊怒交集起来,来人竟是始乱终弃的那个薄情,一时心火陡起,一翻腕,往壁上摸去,随着龙吟之声骤迸,秋娘已亮出一口利剑来。
玉箫郎君一怔,不退反进,笑吟吟地看了秋娘手里的剑一下,朗朗地笑将起来。
笑罢,说道:“哎哟!好妹子,你从什么地方学来这两手玩意来唬哧郎君哥哥!”
秋娘柳眉一挑,娇叱道:“冤家,我今日和你拼了!”
一长身已然进招,手中剑横里一挑,已然戳到玉箫郎君的左肩。
玉箫郎君袍袖飘飘,长笑中把左袖一拂,呼地一声便把秋娘袭来长剑荡开。
这贼子淫心未泯,所以才没使尽绝艺,只用八成真力,拂开秋娘利剑便算。但秋娘给他这一拂,乍觉如泰山压顶,一股大力横里撞到,竟给他撞退了几步,移到舟沿,差点没有掉进江里。
秋娘心中不由一震,想道:“冤家的功力果然不凡,无怪师傅对他也忌惮三分!”
事到如今,不拼命也不行了,秋娘银牙紧咬,一挪步,刷、刷、刷又进了三招,使的全是精妙招数。
玉箫郎君左腾右闪,并不还招,只顾躲避。同时心中想道:“小贱人记着前怨,要重圆旧梦,恐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服,罢了,等我诱她上岭去,再作计较!”
正想间,陡听刷地一声裂帛,自己右袖已给秋娘利剑划下一道裂痕来。
他又想:“小贱人不知从什么人习艺,看来武功倒是不弱!”
只见他两眼一翻,呼地一声,拂出左袖,把秋娘迫退,右袖同时一卷,秋娘但觉手里一轻,利剑已然给他夺去,随见他一晃身,便已穿过舱窗,霎忽之间,掠上了傍江一带的山岗而去。
秋娘哪肯放过,明知敌不过对方也要拼命,弓鞋乍点也已跟缀而上。若以玉箫郎君脚程,要是急跑起来,秋娘哪里能赶得上,就因玉箫郎君心存诡谋,故意放慢脚步,所以才让秋娘紧缀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奔逐,瞬眼间已上峭壁,玉箫郎君放目四顾,只见这所在,除山石嶙峋,草木茂盛外,前边不远处乃是一派疏林,四边人踪杳渺,想来如在这儿出那鬼主意,谅来也无人能知!
心中一有了计较,忽地停步不走了。秋娘风也似地一阵赶,已气嘘嘘地赶到,乍见薄情郎悄立道左,不由微微一怔,叫道:“好啊!你要在这儿杀我便杀了吧!”
“谁要杀你!”玉箫郎君笑嘻嘻地说着:“是你没命赶着我,可不是郎君哥哥赶着你啊!”
秋娘略一定神,哀然叫:“你这衣冠禽兽,你始乱终弃,你……”
语至此已然噎不成声,方才那股舍生忘死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那贼子心中嘻嘻冷笑,自忖:“不怕你是个钢铁铸成的心肝,不怕你是个性如烈火的女人,一碰亡我郎君,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了!”
秋娘一怅触起前尘影事,悲不自禁,不由自主地嘤嘤啜泣,也不去理会玉箫郎君。玉箫郎君双眸转了几转,慢慢挪近前去,伸手一捞,便把秋娘搂在怀里。
说也奇怪,经玉箫郎君这阵轻轻噢咻,秋娘一腔怨气立刻化为乌有,抬望泪眼,莹然泣滴,悄对玉箫郎君,半晌无语。
那贼子的眼波又在作怪,在秋娘的芳心中荡漾起来,他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好妹妹,你错怪哥哥了!”
秋娘泪眼一收,迷惑地问:“你还巧辩,我怎地怪错你?”
玉箫郎君叹了口气道:“万事都是那小贱人不好,离间你我之情?”
秋娘怔了一怔,曼声应道:“你说什么?”
玉箫郎君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可恨那南玲小贱人,她嫉妒你,中伤你,教我和你分离!”
秋娘凝神一想,心中半信半疑,只像在举人公家里,她的确亲眼见到南玲与玉箫郎君一前一后穿窗偕去。
她想了半晌,喃喃道:“她怎样间疏你我之情?”
那贼子知她已着了自己甘言迷惑。当下答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找个幽静所在,细诉别后衷曲!”
言语举动,倍形温柔,秋娘已然着迷,那曾细想,当下转忧为喜,破涕一笑:“我知炎哥你非必负心薄情,其中定有隐情误会,却不料是那小贱人干的好事!”
那贼子心中冷笑,口里却道:“其实我自和妹妹别后,无时不魂牵梦萦,也曾上举人公家去踩踏,那时际,妹妹你已跟老贼出门去了!”
两人且谈且行,秋娘心中一喜,竟忘利害,紧随依偎,一阵暖流,不但充沛秋娘全身,且旁传给于玉箫郎君,这贼子本是好色成性,与秋娘睽违已久,长别重逢,胜逾新欢,心中也自荡漾不已。
他心念陡转,已然打好主意,这番不惟乱而弃之,且有乱而毁之的歹毒念头了。
依两人轻功,履峭壁如平地,不消片刻,已没入云深之处。
陡然间,陡闻在垂云环蔽之中,惊呼连连,男女之声皆有,原来正当玉箫郎君重拾旧欢,干那濮上桑间苟且之事时,葛衣人已然出现。
此人岂但是玉箫郎君授业恩师,且是他的死对头!但听葛衣人冷冷道:“史炎,你多行不义,你先人虽有恩于我们,为江湖安宁计,老夫只好把你废了!”
秋娘不知来者乃当今武林之宗的紫府掌门唐古拉铁,还道是个普通武林高手,也自不惧,一声龙吟,古铜剑已然出鞘,翻腕便待进招!
却听玉箫郎君道:“秋娘使不得!”
但哪里来得及阻拦,秋娘身形起处,翩若惊鸿,矫如游龙,剑招已发,便向葛衣人分心刺到。
初时,玉箫郎君在焦急中不及细思,脱口喝止,继而一想:秋娘哪里能伤这老匹夫,自己本已欲置她于死地,何不借老匹夫之手,把她杀了干净。同时乘着两人纠缠不暇,正好脱身。
主意一打定,翻身往外疾退,怎料才举步,陡觉一股烈风,席地卷至,自己向前身形,猛往后撤,立足不牢踉跄,已然倒卧地上。
且说秋娘为葛衣人无端现身,破坏她与情夫好事,芳心岂不恼,已然运剑如风,豁出生命相扑,怎料刚使一招,蓦觉手中一轻,利剑已被对方夺去,继而烈风袭来,不由自主地往后仰栽,恰好倒到玉箫郎君之畔,翻身相排坐地喘气,干瞪着圆圆眼见。
葛衣人呵呵朗笑了一阵,指着史炎又骂:“你这畜牲,托词出江湖练历,背着我却专干那下三门的淫邪勾当,今日难以饶你了!”
这贼子给唬得面如死灰,然其为人狡黠成性,纵在危难中,也力持镇静,两眸乍转,已然计上心头。
他哀声禀告:“老前辈要杀史炎,何异如举手捺死一蚁,可怜家慈年高,单存晚辈这点骨肉,倘有不测,谁人奉养终老,晚辈窃闻武林以孝为先,废人子而孤人母,岂是孝道者应为?”
语时,声泪俱下,哀不胜抑,葛衣人微微一皱眉,脸色又没有方才那般庄穆萧杀,温和一些了。他心中想道:“这小子虽然可恶,倒知孝义之事!”
葛衣人本就无心杀史炎,不过疾言厉色恐哧他,使他迷途知返而已。至此,但闻他轻叹一响,幽幽道:“老夫若要杀你,你能活到今天,罢了,看在你爹娘面上,饶你这一遭,往后若敢再为非作歹,老夫势难相饶了!”
玉箫郎君已知葛衣人饶他不死,心中大喜,一爬起来,朝葛衣人一拱道:“谢老前辈相饶之德!”
语讫,拉了秋娘往来路便走,这贼人邪恶之性哪能遽改,只是慑于对方之威,不敢悖逆而已。他对秋娘再行染指之心,无时能泯。
才走两步,陡听葛衣人一声断喝:“回来!”
玉箫郎君一楞,心中不由生寒,还道那老匹夫又变主意,又不敢不听,只好站住,旋头问道“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葛衣人双眸精光四射,向玉箫郎君及秋娘二人身上扫到,问道:“你离开这儿要上哪里去?”
玉箫郎君答道:“别无去处,只是回船?”
葛衣人又问:“你老缠着这位姑娘干吗,她给你折磨得还不够?”
他又道:“过去且休提了,现在她是南星元的女徒弟,且已学有所成,你还想像从前一般欺负她?”
玉箫郎君心中一凛,自己的诡计竟教这老匹夫瞧破,心胆一怯,竟是俯首不敢回答。
只听得葛衣人冷笑两声,叫道:“史炎,你随我来!”
同时,又温和地对秋娘道:“姑娘,你师傅正到处觅你,不如归去,这畜牲老夫还得把他教训教训,要和他缠在一起,今生休想了。”
秋娘哪里舍得她的炎哥哥,心中气极哀极,却是无可奈何。葛衣人再不去理她,挽着玉箫郎君便走,岂知秋娘痴心不息,紧紧在后跟缀,如醉如痴。
三人分两拨,一前一后,已然步出低云蔽障之处,才落峭壁之下,忽听得一阵朗然大笑,呵呵不已。
葛衣人与秋娘俱各脸呈异色:葛衣人面有喜色,秋娘却花容大变,呈现一片失望忧悒,只有那玉箫郎君暗里咬牙,木然不动。
笑声才歇,在那山腰巨石遮障拐道中,已见一人转出,那人白发飘飘,精神极其矍铄,彼此一相面,葛衣人已然遥遥欢呼:“塞外怪杰,久违了!”
不错,来者正是塞外怪杰南星元,南星元赶忙挪近前去,躬身作揖,向葛衣人道谢:“劣徒不听教诲,自甘下流,与淫恶为伍,辱没师门,幸遇公子是自己人,不然,岂不贻笑当前!”
一别头,对秋娘叱喝道:“孽徒,还不快快跟我回去!”
秋娘魔心未了,犹有依依不舍之意,竟然目孕泪珠,朝着玉箫郎君泣别。
玉箫郎君视若无睹,他此际心中乱麻麻,并非为舍不得当前这雌儿,他巴不得能与秋娘一刀两断,好让他自由自在地去勾引别人,只缘目今受制于葛衣人手中,他不知葛衣人要把他怎样处置,由是心中不乐。
南星元向葛衣人抱拳作别,口里称:“公子请了,后会有期!”
葛衣人急忙回礼,却问:“塞外怪杰,今欲何往?”
南星元瞧了玉箫郎君一眼,笑道:“劣徒不务正道,与奸邪交结,我若久留中原,实在害了她,幸得此间生意之事已了,正好回帆。公子有暇,敬请驾莅小岛一叙!”
葛衣人连声道:“好。”又称:“我也是要到海外一走,可惜不能与南兄台做一道!”
南星元诧然道:“公子何事远行,要到何处?”
葛衣人指一指身畔的玉箫郎君,黯然道:“还不是为这畜牲,他娘住在海外一个孤岛清修,在下正拟把他亲交给他娘管教管教,以免他为祸江湖!”
“唉!”他又轻叹一声:“此子本来天资极厚,可惜不入正途,在下不施杀手,一半为与他爹娘有故;另一半却为此子天赋,废了可惜!”
他故意不说史炎来源,南星元也不便问,两下里遽尔别过,各自回到江边。
南星元一回船,即令梢公克日启碇,扬航回岛。
且说葛衣人偕同玉箫郎君回到舟上,玉箫郎君忽然变得非但正派,对葛衣人唯诚唯谨,不敢半点拂逆,且在他老人家面前,信誓旦旦,愿意痛改前非,做个好人。
葛衣人心中别有怀抱,对玉箫郎君本无苛责,此刻心肠更是软了,当舟发回仙灵岛之日,玉箫郎君忽对葛衣人道:“老前辈在中原要事犹多,此去仙灵少说也得一月半路程,旷日废时,诚恐误了老前辈的正事!不如待晚辈独自回去,抵达之日,自当给你老人家一个信儿!”
葛衣人给玉箫郎君一提起,登时想起自己一双女儿及师弟仍在镇江,撩起一片思念亲人的心怀。
当下,想了又想,他怕玉箫郎君背着他时,不遄归仙灵,又潜回中原作恶,但自己确是无暇分身,琢磨许久,委决不下。
两人正在船舱中对坐,忽见葛衣人卸身一起,轻轻对玉箫郎君道:“有人来了!”
玉箫郎君吃了一惊,他实在没有听到什么异动,正怔神间,舱外已有人纵声笑道:“师兄原来在此!”
随着舱门给来人一推开,一个老头已然跨步进来,来人果然是葛衣人的师弟。
葛衣人此时也吃了一惊,忙问:“师弟不远千里而来找我,家中可有事故?还是唐古拉山本门有事?”
那老头神色显然不对劲,但见他双眉深锁,先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说下去:“正是。家中出事啦,一双侄女儿不知去向了!”
葛衣人大惊失色,彷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地问:“师弟,你说什么?”
老头又告诉了他。葛衣人忙问:“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曾留下痕迹来?”
老头摇头答道:“距今已逾两月了,也没有留下书函,就这么一去无踪!”
询及原委,老头始详细告诉他:两月前的一个晚上,葛衣人的师弟忽然动了游兴,上天后庙去凑凑热闹,回家时不见两人,问及家中用人,用人却说:初鼓时分,有人在屋上呼啸,跟着大小姐二小姐揉身上屋,探个究竟,谁知一上去就不下来了。
用人是普通人,连武术都不懂,当然更非高手,对于什么人到来踩踏,形貌年龄,以及葛衣人两女如何不见,当然一概不知。
葛衣人师弟惊悉之余,也是无法,除到外边巡视一番之外。时夜已深,无奈只好如热锅上的蚂蚁。干急了一宵,待得天明,再上街去找,几乎把偌大的一个镇江城都找遍了,兀是踪影不见,第二天便上江湖去找,一路西行,已逾两月,两个侄女的消息,依然如石沉大海,一点端倪也跟寻不到。
要知唐古拉铁离镇江下三峡时,家中诸事早经郑重咐嘱师弟料理,这番不见了两个侄女,干系非轻的但跟寻二月,又是杳如黄鹤,迫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到此地来找他师兄讨个主意。
老头把这席话说完,葛衣人左思右想,沉吟半晌,说道:“我们此次暗履中原,并无招摇,对头人只有阴阳门二怪,两怪物早已销声匿迹数十年,不曾在江湖上露脸;除此外,便只有玄冰美人那婆娘,但此人技业平常,未必能胜得过小女联手合击!这事却是如何呢?”
葛衣人嗟叹良久,仍是推敲不出此事谁人所为,他的师弟长叹一声,说道:“事到如今,咱兄弟只有踏遍天涯海角,务要觅回二侄!”
葛衣人说道:“此事看来并不简单,要知小女二人年事虽稚,却尽得本门之秘,寻常一流高手。却制服她们殊非易事,何况将其掳去?”
过了一刻,他又说:“我因故人的事,一时恐怕抽身不暇,好歹等愚兄把这事办了,再作道理!”
老头忙问什么事?葛衣人乃把要押送玉箫郎君回仙灵的事说出。葛衣人也忒重义,江湖上成名人物最重然诺,何况葛衣人乃当今武林一派宗师。哪有说了不做之理。此刻虽遇家中飞来横祸,爱女生死未明,却是不欲自食其言。
他的师弟听了话,考虑良久,忽道:“师哥,你屡来中土,对中土各门派多是烂熟,且武林中朋友也多,非你难以找到二侄踪迹。对于押送史炎赴仙灵一事,不如由劣弟代劳,不知大师哥意下以为如何?”
葛衣人见说,细细一想,这样也好,当下遂应允了。这可把玉箫郎君听得心花怒放啦,这贼子心中暗喜,为的是如葛衣人亲自前往仙灵,必将自己劣迹,扫数抖出,单婵人虽介乎邪正之间,却也不容自己养子在外败坏门风,招惹江湖闲话,到那时,玉箫郎君恐有不便了。若然换了别人,那人责任只在把自己确送上目的地,想来也未必多搬弄是非,会对母亲诉说自己不是,也只能轻描淡写,语焉不详了。
这贼子聪慧过人,所料不差,异日老头把他送达仙灵,对单婵道达来意,也只轻轻抹过,单婵哪里知道自己养子在外声名狼藉,惟有薄责几句,送紫府门高手回程而已。
一年之后,玉箫郎君踪迹又在中原江湖重现,淫行放荡,罄竹难书,彭水之役,方洪力拒劲敌;采石矶上,南星元父子交兵;秋娘重逢薄情郎,险遭不测。一线天中,与方洪苦斗,卒出大海而飘海岛,以至为葛衣人所废等等后来的事,概种于此,这些作书人早已表过,兹从略。
话说紫府宫中高手,替下师兄,押送玉箫郎君远渡仙灵以后。葛衣人唐古拉铁想起爱女踪迹杳然,生死未卜,不由内心如捣,急急乘舟沿江北溯,一路留神向江湖打听踩踏,饶是费尽心机,也没有寻出其中马迹蛛丝。
这天已过两湖,接近苏浙地面,葛衣人乃舍舟步陆,行经旬日已然到达江苏境界,此处距镇江不远,而他的一双女儿,失踪之处乃在镇江,故葛衣人格外留心,行行重行行。
黄昏晌晚时分,来到一处墟集,苏浙一带乃中原心脏之地,文物风俗,极是鼎盛吕明,所有墟集,多属热闹大市?这墟集的名堂豪气中带点怪味,叫做聚龙墟,葛衣人向旁人一打听,心念怦然动了,他寻思:“往常江湖上人传言,聚龙墟多江湖人物出没,特别是帮会中人,何不小住几天,反正回到镇江家中,睹物思女,也是无益!”
主意一打定,便急奔向墟上而来。这墟也委实够大,茶肆酒帘,店房马厩,一应俱全,这时正当散集当儿,人如潮涌,纷纷携带买卖交易各物,赋归附近四乡梓里。葛衣人在人群中缓缓行走,他的心中是想先找一个干净店房,安身落宿再说,待明儿再向集上打听,忽地眼中一亮,在人群中闪出一个徐娘半老女子,瞳如剪水,貌可羞花,美丽中庄丽肃穆,一看是个正派女子。
霎忽间,一个异样的念头掠上了葛衣人的脑际,他觉得这女子的面貌好熟,像在什么地方瞧过,再细看,只见她盈盈莲步,去势缓慢而实疾如飘,用的竟上乘轻移步,他不由吃了一惊。
要知葛衣人乃武林之宗,轻易他是瞧不上眼的,然而这女子的身形步法,竟可与本门的迷宗步法争一日之短长,岂不可怪,是什么来路呢?
这念头,使他忍不住看了又看,眼睁睁地看个不停。这时,那女子也似已惊觉,她既身怀绝技,自是耳聪目灵,葛衣人这番做作,她哪会不知,她也不自觉地回眸一顾,倏地,一阵惊异的颜色掠上了脸庞,她只对他微微一笑,便已俯首疾走,加速脚程。
葛衣人越看越不对劲,但在闹市中他不敢过分着露痕迹,只一味跟在后面,要知迷宗步独步武林,那女子的轻功再俏,也难与其抗衡。他与她总保持一段距离,葛衣人既不超前,也不落后。
那女子觉察葛衣人在跟缀她,心中似有点发毛,越走越远,不消片刻,竟已远离市集,到了乡郊之所。
葛衣人心中想道:“这女人莫非就住在墟集附近村落?”
然而,这一带人烟灭绝,因为那女子已脚程如飞,攀上一处大岭,在江苏境内,虽无巨脉,如关外西陲般高不可仰,但这一带的山脉,说小可也不小。
葛衣人一发动了老兴,冷冷暗笑道:“你能躲过我的跟缀?再学十年也不能够!”
但有一事令他费解,当前这女子不是心虚,便是不怀好意,要素常里的闺女,见有男子汉老是吊在后面,不加以严词斥责,也是避之若浼,但当前此人,却大异其趣,时不时回眸露笑,虽然从她的笑容上看,绝非淫冶无德。
一路反覆寻思,一路跟着瞎跑,不知不觉已近山岭,这其间,葛衣人反而忐忑不安起来。须知他乃一派掌门,武林成名人物,夤夜跟着一个女的,步入荒山野岭,问心虽无愧,但将来传到江湖,将作如何交代。
想到这儿,真要打其退堂鼓,不再跟了,而脚步上也不觉放缓,由得前面那女子飞遁而去。
正当他拟回头之际,蓦地又有一个念头敲着心扉。他寻思:“不,我一定要探个水落石出,为女儿安危下落,不能轻易抛掉机会,此女面善得很,而又不肯招呼,行动也诡异无伦,看来其中必有跷蹊!”
一念之转,又再向前赶路,但看前途那女子影子,已迅速没入夜色茫茫之中,再也瞧不到什么,不由跌足悔道:“坏了,若给她躲脱了,底蕴探求不出,反惹夤夜吊膀子之坏名声!”
想到这里,迷宗步最精妙的脚程扫数使出,葛衣人是何等人,早间在后悠闲跟着,不过相让对方,此际一展身手,当真如风驰电掣,顷间已履峰巅。
这夜恰是月杪,又值天阴,星月无光,绝顶之处,风号有如野鬼夜啼,正合了“月黑风高”的景象。
葛衣人是练过功的人,具有夜眼功夫,急睁开运神向四下里瞧,可也怪道,竟是不见那女子踪迹,再向各处仔细察看一番。
在昏黑中,只见丛林阴郁,黑压压地一大片,他以为那女子已没入丛林,凭他这副身手,对这丛林自是不惧,加以在此夜静更深时刻,女子孤身到这所在,心中益发狐疑。葛衣人也不加以思索,穿林便进,过了顿饭光景,偌大的这片森林,都给他仔细地搜了个遍,还是不曾发现对方,再看丛林之后,山外有山,竟是陡壁千仞,比这巅峰又不知高上数倍,除了这片大陡壁外,别无下山之路。
葛衣人既知对方躲不了哪儿去,必藏在这绝顶之处,也不着忙,到处搜索,连所有石缝山洞,只要有可疑的地方都看过去,可是毫无结果。
又过了一个时辰光景,葛衣人也觉有点乏了,索性拣了一块大青石坐下,心中琢磨:“真邪门,那女子莫非有隐身之术,或者真个攀上后面陡壁之上?”
他心中明白,以那女子的技业,攀上后面陡壁并非难事,不过他不上那片陡壁,并非胆怯不敢上去,而是如果那女子真个有心逗他,自然不会遽尔逃去,时值黑夜,上了陡壁也未必便能找到,索性在这儿坐到天亮,好歹再登陡壁搜它一搜!
他的心念方歇,陡然间,陡壁之上,有女子吃吃笑声,那声音如银铃乍摇,悦耳之极,但用的竟是上乘内功,“传音入密”功劲传出,在这山风虎虎中,凝而不散,足征其人内力之强。
葛衣人怔了一怔,不觉朝那陡壁望去,但见在壁缘上站着一条窈窕身影,那人不是刚才的女子,还有谁来?
笑声一收,那女子已然开腔:“紫府宫的宗师,怎地跟到此处便不跟啦,这儿又没吃人的大虫,老前辈怕什么来!”
不止行踪诡异,言语也诡异无伦,揆她话里意思,带着讥讽,但又于礼无亏,称呼他做“老前辈”的。
葛衣人不但武功卓绝,为人也极有修养,轻易不会动怒,他哈哈一声朗笑,用的也是本门迷宗内劲发出。
笑声未已,已闻那少女的嗓音渗了进去,叫道:“紫府宫的技业果然名不虚传!”
清晰玲珑,字字真切,葛衣人心头不由微微一震,那女子的功力竟能与其分庭抗礼?
葛衣人笑了一阵,说道:“姑娘高姓芳名?与在下有何过节,却要戏弄老夫!”
那女子又是格格一阵笑,叫道:“老前辈此话何来,小女子好端端地在集上走路,老前辈却老是跟着,而且跟到这人烟渺绝之所,小女子还说戏弄你?”
这倒是实话,葛衣人虽然洁心无愧,却也为之语塞。楞了半晌,才呐呐道:“那么,现在老夫不跟了,姑娘反使激将,却是为何?”
那少女笑答:“老前辈既然跟来了,好歹咱们就一论武功如何?”
竟是挑战当场,以葛衣人的身份技业,哪把这无名女子放在眼底。心中微微有气,想到:“料不到在此荒僻之所,竟有人敢指名向紫府门挑战,而且挑战者乃是一个弱质女子,莫非自己女儿与这女子身上有些干系?”
但他仍然忍耐下去,淡淡地答道:“老夫因姑娘来路怪异,一时好奇,才跟你到这儿来,别无歹意。姑娘要与老夫论技,本是好极了,只怕手重些伤姑娘不美,我们又无过节,何必如此呢!”
他一半顾全身份,一半也是试探。却听那女子笑道:“我也知老前辈并无歹念,紫府宫代出英豪,焉有不肖之徒,何况身为掌门。哈,我们不但没有过节,且有渊源,彼此原是熟人,何妨较量较量!”
越说越奇,既无过节,又是熟人,那又何必比量?
葛衣人不觉皱眉问:“老夫的来历,姑娘已然一语道破啦,但姑娘高姓芳名,却未曾赐教。你所说彼此原是熟人之话不假,我初见姑娘时便觉面善得很,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恕老夫眼拙了!”
那女子又是一连串地笑,她问:“老前辈可曾去过蛇岛,可曾与花老前辈邂逅?”
此语一出,葛衣人不由大悟,前尘影事,历历如在眼前,虽然距今已近二十五载,但那女子面貌态度,依稀倒还认得。她不是花妖的徒弟雪儿么?
一念及此,不由又是一惊,初睹雪儿之时,技业和他相去还远,但不料二十五年后,竟敢指名挑战。
同时,更使他不解的是,对方既是故人,相见只有以礼相待,就不该拿他来开玩笑,诱至此处,声声要求比划!
他想了半晌,才慢慢地答道:“我想出来了,姑娘莫非是雪儿姑娘,既是雪儿姑娘,老夫更是不敢造次,和姑娘动手!”
顿了一顿,他又问:“令师花前辈可好?令堂赛前辈想来无恙?”
雪儿见对方一再容忍,且以礼相待,不敢过分相逼,只得答道:“家母已经仙逝十年,家师托庇粗安,与晚辈同来中原,不过却不在此山中,你放心好了!”
末一句话含有小觑葛衣人之意,他心中虽感不快,却为对方与己乃极有渊源的人,想当日莫非花妖及时前赴蛇岛相救,怕他难活至今天。
当下,葛衣人呵呵地朗笑了一阵,说道:“老夫不比了,就此请别,后会有期,倘遇尊师之时,祈代老夫问安!”
葛衣人身形才动,壁缘上那女子振吭呼道:“老前辈慢行,听我说去!”
他怔了怔,果然停步不前,那女子嘻嘻笑道:“你不比量,你不要女儿啦!”
这话当真石破天惊,葛衣人身如电触,心上一震,仰首喝道:“雪儿,你敢戏弄老夫?”
究竟葛衣怎样寻得女儿?他是否真要和雪儿比划武功?下集自有分解。
第二十九回花妖绝技
前此,葛衣人屡受戏弄,并不动怒,原是念及故旧恩义渊源,不欲和一个后辈计较,但一提女儿之事,他岂能当做等闲。
他心下寻思:“果然与女儿失踪有关!”
只是他并不明白,和花妖这一派只有交厚之谊,却无半点过节,兀是猜不透雪儿为什么要掳其女儿,使他丢脸难堪。这个时候,他对一双女儿安全,反而放下心来,他料如女儿在雪儿手中,必不致死,他是个沉毅的人,绝不会立刻动手,和雪儿拼命。
却听雪儿格格一阵笑过后,说道:“素闻紫府宫技业非凡,前此年稚,虽曾目睹,不甚了了。两月前偶至镇江,本欲一访前辈高人,讨教几招,不意老前辈已经出门,幸令媛在家。哈,闻名不如见面,紫府宫技业,不过尔尔!”
说到他一双女儿时,竟是言语模糊,葛衣人心中一气,叱喝道:“这么说来,小女是在姑娘手上啦,不知姑娘这般做法,意欲如何?”
雪儿笑道:“只想激老前辈前来赐教而已。我若不请令媛羁留几天,料老前辈必不屑与我过招!”
“来!”雪儿叫道:“要女儿的上来!”
葛衣人气极而笑,哈哈一声长笑,身形一飘,已沿陡壁冉冉而升,口中说:“若不教训教训你这晚辈,还道我紫府宫可欺哩。罢了!日后若有机缘见了花前辈,他也必会体谅老夫苦衷!”
大约不过半盏茶光景,葛衣人已然登上陡壁,陡壁暮云沉沉,一片灰黑。雪儿在他登上之时,已然疾退到陡壁场中。
葛衣人放眼四望,好半晌,才开口:“雪儿,你一定要邀老夫比划!”
他的耐性可到达惊人程度。雪儿答道:“不比划我何必费这心思请老前辈抵此!”
葛衣人咬了一下牙,长叹一声:“你既苦苦相迫,老夫只好奉陪了,不过……”
他仰首向雪儿望去,突然目中精光激射,脸色一沉,陡喝一声:“你把我的女儿藏在那里,快说!”
雪儿嘻嘻笑道:“反正死不了,我也没有亏待她们,你愁什么?”
这时,葛衣人已微微动怒,眼神暴射,彷如闪电,咬牙道:“好,你这丫头,目无尊长,欺负上门喇,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语已,又问:“雪儿,你想比量什么,胜了败了又怎样?你说!”
雪儿胸有成竹,立刻接上了腔道:“久仰贵门以内功精纯,八手神功妙不可测,小女子要讨教的正是这般技业。老前辈若能在我手里胜了,自把令媛交还,包保毫发无损,否则,请老前辈克日返回唐古拉山,永远不许足履中土半步。”
雪儿傲慢无伦,绝不把当前这位高人放在眼里,抑且事情大出意外,葛衣人委实猜不透自己与花派有何过不去的恩怨,致使雪儿如此做法。
只见他气往上冲,仰天打了个哈哈,叫道:“好,老夫倒要领教领教!”
跨进两步,一声断喝:“丫头,你来吧!”
雪儿面无惧色,一长身也已到了葛衣人跟前,葛衣人身为前辈,不好意思先动手,冷冷道:“你就进招吧!”
雪儿在吃吃笑中,已然欺身疾上,用的掌法平常,正是花派的起码功夫。
葛衣人心中一异,来者不善,他也不敢怠慢,当下缓缓的推出双掌,冷笑一声:“教你见识见识紫府门的八手神功!”
两袖飘飘,八手神功己然亮出。
但见掌影如网,宛如有十六只手齐动,分向雪儿身上十六道要|茓同时拂到。
要知迷宗技业,乃集万功之宗,且妙在诡异迅速,每有使对手措手不及之感。再说,以葛衣人的功力,使开自然倍形凌厉,锐不可当。
这时葛衣人用的只有五成真力,他因真相未明,故不欲骤下杀手,心意中想把当前这女子擒了,再细细诘问,谁知他的八手神功招式才发实,对方的掌式也是一变。
葛衣人心中一震,看对方那招式,简单极了,就这么三招,首尾衔接,却是滴溜之极,任是葛衣人的袖招诡异凌厉,举匹无俦,却是无暇可击。
雪儿只守不攻,团团一阵转动,葛衣人的八手神功,八八六十四招精妙袖式已然使完,仍未能把对方制服。
葛衣人心中大惊:“暌违不过二十五载!这丫头恁地功力如此精进,这三招掌式是出自何门派呢?”
他琢磨未已,陡听雪儿已然桀桀地笑了出来。她怪叫道:“紫府号称万功之宗,不过尔尔,我倒见识了!”
她又叫:“老前辈,你可知我使的是什么掌,哈,它正是贵派八手神功的死对头,名堂叫‘无相神掌’,就只这么三招,天招地招人招,也有人称它做‘三才掌’,你见识啦?”
她的叫声方落,葛衣人斗然大震,要知他乃武林中各门各派,无不滚瓜烂熟,对于“无相掌法”也自然知道。
他心下寻思:“无相掌法是佛门至宝,乃达摩祖师当年一苇渡江,在嵩山初祖庵中悟出来的一套武功,闻失传已久,怎地这丫头却会?”
葛衣人想的一点也没有错。达摩祖师乃武林之圣,所创武功,历传不衰,无相掌法,顾名思义,乃是一种以静制动的柔功,无相两字,大可放之须弥,小可藏诸芥子,这种掌法,极其妙用。
两下里又过了百招左右,葛衣人兀是无法取得半点便宜,饶他是修养极深的武林前辈,此际感到有点焦躁,一来今晚上屡受雪儿百般戏弄,心中已经不快,二来又因爱女下落不明,若胜不了对方,岂非要回唐古拉山,一生不能与女儿相会?
一念及此,岂有不心急之理,早才他以前辈身份,心存相让,并无用尽功劲去和对方周旋,这其间久战无功,岂容他再事托大。急运一身真力于两袖上,哗喇喇八手神功一展开,但觉山摇地动,木石纷飞,竟然把对方迫得手忙脚乱,步步倒退。
要知雪儿的无相掌法,虽得前人心法真传,莫奈本身功力不及对方甚远,且她对这种掌法钻研不久,未臻登堂入室之境,和葛衣人的家传衣钵相比,自然又须打一折扣,方才所以支持得住,面面俱圆,全缘葛衣人没有尽其全力而已。
葛衣人一瞥对方乱了章法,心中狂喜,袖招益紧,一时间已把雪儿罩在一片掌影之内,雪儿不由大惊失色,这女子自大于前,心悸于后,暗自切齿道:“紫府门技业,能够威震武林,果然名不虚传,这番是俺错了!”
这当儿,无相掌法在葛衣人目中何异儿戏,他已瞧破雪儿技业实止于此而已,但他也暗自诧然忖道:“雪儿能在他强攻豪击之下,保得性命,也是奇数!”
若以当前这武林宗师技业,江湖上能在他袖下走上十招的已是聊聊可数,何况在他运尽功力,势如狂飙般暴击之下,能支撑上数百招,委实难能可贵了。
一想起这个,他忽萌爱惜之念,袖招虽紧,但也只拣牵制,封闭等来使,在他心意中,实不愿因一时气愤而致对方于死地,他要把她活捉了,审问一番,救回女儿,再把她交回花派宗师,惩示其非为乱作之罪。
雪儿骤遇强敌,看看自以为可与紫府宫一争长短的无相掌法已失神效,心惊之余,不由想起遁走一途,她想:“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打他不过,不如跑掉,女儿也不还他,把这老儿诱至凶禽岛,再排猫鹰阵来制伏他,谅紫府门技业虽俊,哪能敌得过漫天无数的凶禽群袭?”
心意打定,雪儿急强摄神志,小心应付,由仓皇失措而为优容应对。
其实雪儿能再支持下去,亦端缘对方不肯连施杀手,只顾制伏她,才能够幸免。雪儿连使几种身法,左右胡闯,企图脱身,不料葛衣人的袖招紧紧缠着,宛如附骨之蛆,一时间也难跑得了。
两下里又过了百招左右,雪儿渐渐感到心余力拙,险象环生,心中愈惊,只见她银牙偷咬,呀地一响递出了一掌,便向葛衣人袖上拍去。
这一招正是“无相掌法”中的“天”招,罡劲无比,和葛衣人的八手神功,恰是强烈对比。
葛衣人微微一怔,要知雪儿这一招乃苦肉计,她也早瞧破当前这位武林高人,不愿用杀手伤她性命,而天招使出,不止空门大露,抑且一与他的袖招碰实,势非折腕残身不可。
葛衣人一怔过后,急切间卸步一甩,袖尖斜斜一拂,改劈为点,这便是紫府门独步心法,亦即作书人前所述过,耿鹤翔对唐古拉铁的功力做到“能发能收”,大加赞赏的缘故。
在这位武林高人的心念中,并不知对方用的是苦肉计,满以为把她点倒,再俘了她。谁料他这一变式,缓了一缓,雪儿已身如游鱼,嗖地便在葛衣人袖缘闪过。
葛衣人因一念之慈,失制先机,竟给对方从容遁掉。袖尖点空,已知错着,睁眼一望,但见雪儿身影,如燕子投林,顷刻间已下峭壁,向着平林漠漠,暮烟沉沉之处没入。
当前这位武林高人,哪肯就此罢手不赶,脚下三爻六变,迷踪步便已驭下,紧跟在后而来。
若论两人技业,相去何止一倍,不消片刻,葛衣人已赶至丛林之所。可是雪儿已不知去向,遍寻全山,也是不见,葛衣人神色沮丧,须明他并非因不能制伏那女子而觉颜面无光,他胸怀浩大如海,岂有记恨这等小事,惟心中良以女儿安危为念,他诚恐雪儿因不敌而迁怒于自己的后人,伤及一双爱女,但一时间又找那个丫头不到。
无可奈何中,他想出了计较:“这丫头既是花派中人,若找到了她本门尊长,事情就好办了!”
新的主意一定,乃急急向山下奔跑,星夜赶道,依着山东一路而来,他终到了渤海口,再雇舟出海,到凶禽岛去觅花妖。
花妖洗心革面的事,他早经耳闻,事隔二十多年,谅花妖云台必更空明,可能成为海外一代宗匠,与关外阴阳二怪分庭抗礼了。
晓行夜宿,葛衣人不敢耽误时刻,一路朝着山东境界急赶,走了十来天,这天已抵边界,来到一处镇甸,这镇甸虽不大,却是风光绝俗,虽无红墙绿瓦之豪奢,却有竹篱茅舍之雅韵。
葛衣人不禁为了这清幽的景致所吸引,他本心中焦极急极,已不得即赶到凶禽岛去一晤花派祖师,解决这宗悬下末了的梁子和救出两个女儿。
然而,这村庄似比他的心事更具魅力,他信步直进村内,途中花红柳绿,修竹处处,伴以芳草精舍,一望使他想起了桃花源,他沿南往北,一路欣赏,路上虽有行人却是寻常人物。他想:“这儿必有德高望重的人栖止!”
在此心焦意烦中,他竟然有这闲心附庸起风雅来,期望一晤世外高士,稍舒胸臆郁悃。
不远处有条小溪,一泓清水,其澄澈宛似一面镜子,在流水潺潺声中,当前这一代宗师,百感交集,心潮起伏,一忽儿忆起爱女安危,怆然莫禁,不由老泪飘洒衣襟,一忽儿想起与花派交厚渊源,落得成为仇故,不由怅然嗟叹。
正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一声微噫,随着有人说话,那人诧然叫道:“前面清溪站着的朋友,可是紫宫府的唐古拉铁老弟?”
是熟人了,声音极熟。葛衣人不由一怔,喜出望外,急展眼朝声音发出之处望去,但见那边修竹丛篁之下,已然影绰绰地站着一人,此人身穿大麻袍子,长长指甲,枯槁有如蜡户,双眸却是精光激射,可怪的是披发及肩,全是怪人模样,看样子,年已百岁以上。
不见犹可,一见可使葛衣人开心极了,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前这个阴阳怪气的老怪物,不是花妖还有谁来?
惊喜之余,葛衣人心中又起疑虑,因为雪儿是此人门徒,正是他的死对头,岂容不加深思熟虑?
不过,他的心念想得快也转得快,方才花妖亲切向他打如呼,那声音全无半点矫揉造作,似是对他门人与葛衣人的过节,全无知悉的样子。
葛衣人一念及此,急忙回礼,呵呵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花前辈,不知花老前辈何时驾临中土,怎会在此相遇?”
花妖似是瞧出葛衣人颜色不对,笑声勉强,不由目光上移,迫视葛衣人良久,才问:“唐古老弟何事不快?看你面带忧容,可否向在下一说!”
这席话不啻显示出他对雪儿乖谬行径并无所知,葛衣人心中一阵惭愧,他乃是个响叮当的汉子,恩怨分明,只缘昔年花妖力救群雄性命,挽回紫府宫重坠会誉,今日他的徒弟虽可恶,不知不罪,花妖若不知底蕴的话,怎能遽尔见怪?
他嗫嚅了一陈,终于走到丛竹修篁之处,择了一块大青石,携了花妖之手道:“这事说来话长,花前辈请坐下,待晚辈为你说因由。”
花妖龇牙笑了一笑,便和葛衣人并坐石上。葛衣人沉吟半晌,终于说:“寒门不幸,罹了大难,晚辈自恨势单力薄,莫奈何对方,正拟前赴贵岛请援,不料老前辈竟先来了,倒是晚辈之幸!”
花妖诧然道:“紫府宫代出英豪,且处边陲,和谁结了仇怨,对手是何等人物,敢于招惹足下?这事又与老夫何干,要劳老弟远涉海洋!”
这怪老人已洞悉先机,知如非他有些干系,紫府门中人断断不会冒昧赴凶禽岛去找他的。葛衣人支颐凝思,半晌苦笑道:“不瞒前辈,这事确与贵派有些关系,晚辈一双女儿,便是贵派人中人掳去无踪!”
花妖吃了一惊,急切问道:“唐古老弟,你的话可是当真?”
葛衣人点了点头,说道:“逢真人不说假话,何况兹事非属寻常,晚辈怎好含血喷人,诬及贵派!”
花妖沉吟再三,喃喃说道:“本门下一辈的人不多,除去妙真、雪儿外,余无别人,妙真早已去世,莫非这事是雪儿那丫头干的?”
“不错!”葛衣人答道:“正是令徒雪儿姑娘做的,在荒山之所,晚辈还曾与她交过手呢!使晚辈大惑不解者,本门远处西陲,与中原武林罕有往还,况贵派乃属本门恩人!这般嫌隙,委实不知从何结起!”
“有这等事么?”花妖长眉掀动,气吁吁地骂:“唉,这逆徒越来越猖狂啦,胆敢胡为妄作,那还了得,要是给我找到,哼……”
花妖词挚意真,葛衣人为之动容,反而为雪儿说项缓颊,他对花妖道:“花前辈休恼,凡事必有因由。晚辈以为雪儿姑娘这次如此所为,必定有因,可比受人利用,误交匪人,使她来与晚辈为难等等,总之其中必有缘故!”
花妖怒气稍平,想了良久,忽问:“那丫头与老弟过招时用的是哪一种武功!”
此一问并非无因,葛衣人也自揣料得到。他略一怔神,随答道:“对于这件事,我心中也觉奇怪贵门户技业,晚辈虽然愚蠢,还能瞧料得出,但她使的武功,却大大的令人出乎意外!”
话未已,却听花妖冷冷地道:“那丫头与老弟过招,使的莫非是‘无相神掌’的功夫?”
葛衣人答:“不错,老前辈猜的正对,我就惊疑她不知自何处得此不世秘功?”
花妖淡淡地道:“是老夫传授给她!”
已而又道:“紫府宫技业非同小可,老夫也料那丫头必使此一技业,方能和老弟周旋几招!”
这话说得有理,葛衣人早已明白,他想了想,大惑不解地又问:“那么,她为什么要拿这门武功来为难晚辈,莫非志在炫耀?”
花妖笑道:“这大抵是原因之一,不过,志在弦耀尽可以找老弟较量,又何必为难人家后人?”
葛衣人陪着笑道:“晚辈觉得奇怪的也正是这一点!”
忽地,花妖双眸发亮,问道:“唐古老弟,那丫头除了使无相掌法外,可曾用过别种技业?”
葛衣人吃了一惊,不答他话,却反问道:“这般说来,雪儿姑娘还有比无相掌法的绝技尚未展出?”
“对!”花妖缓慢地说:“这无相掌法虽然是武林绝传之宝,不过尚有一种绝世武功,老夫也曾传她,幸而她只学了一半,便遽尔离开凶禽岛了!”
葛衣人道:“雪儿姑娘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跑到中原来?”
花妖答道:“这事我不明白,老夫前来中土,还不是为了寻觅那丫头!”
葛衣人道:“她曾对晚辈亲口说过,这次离开凶禽岛,偕行者正是老前辈!”
“胡扯!”花妖紧皱眉头,说道:“我发现失去了她,才赶来中原寻觅,怎会和她做一道走路。再说,和她做一道也必不许她随便胡为,坏了我们清誉,想来她必料老夫也会前来中原找她,所以才有信口胡诌之语!”
花妖说到这里,似有无限感喟,一转腔又道:“唐古老弟,不是老夫小觑贵派技艺,那丫头新学到的一种绝世武功,委实不容轻视,她和你过招时没有亮出,也许她有自知之明,因为她学的不全啊!”
他幽幽地说下去:“以目前的功力和新学武功的火候论,虽未必能胜紫府门累代磨练传下的技业,但老弟你要胜她,也必费一番手脚!”
他只管说了一大堆废话,画龙而不点睛,葛衣人心有点急,乃问:“究竟是哪门武功,值得花前辈如此激赏!”
花妖哈哈笑道:“说起这门不世之功,和无相神掌倒有血缘关系。它就是叫做‘纯阴大法’!”
“纯阴大法,纯阴大法!”葛衣人呢喃不已:“这不也是达摩祖师当年创下,已成绝传的两大武学之一么?”
花妖先打了个哈哈,再翘起了姆指,赞道:“唐古老弟不愧名门子弟,见博识广,纯阴大法这武功,另外有个名堂,江湖上人叫它做‘冷功’,以冷克敌,武林中实未之前见,但却不假,这玩意一使用,十丈之内,初时如寒潮骤至,及后竟是像在冰天雪地里,这还不算厉害,因为武功俊的人最耐寒,冰天雪地的地方如关外,如西陲,如天山等处,多的是。厉害的是所发出的寒潮,竟如水银泻地般,有孔必钻,对手若碰上,防不胜防,若给打了一掌,势必寒风内侵,血凝气枯,僵死当场,你说厉害不?”
这席话在葛衣人听来宛如神话,闻所未闻,口中虽称:“好厉害!”心中却有点不相信。
葛衣人想道:“恁地有此厉害武功,即使只学到五成,也足制敌死命,雪儿那丫头怎地不使出来和我对敌?”
武功深邃的人,心境灵台也聪颖空明,洞悉机微,花妖以一代宗祖,一瞧葛衣人颜色,便知当前紫府门这位高手,对自己的话尚有存疑,不由笑笑说:“唐古老弟如不置信,老夫可以使开几招试试!”
葛衣人不由叫道:“对啊!老前辈就亮一招半式,好教晚辈见识见识!”
花妖不答,在大青石上站了起来,向四周端相了好半晌,喟然道:“煮鹤焚琴,当真大煞风景,这儿有如世外桃源,毁了岂不可惜!”
葛衣人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自忖:“我辈武林中人交手,武功再强,不过劲风吹袭,这儿景致不错,顶多折断些花木,怎地有煮鹤焚琴之事?”
他狐疑的颜色又再一次流露到脸上,花妖长叹一声:“罢了,这儿的生灵也是合该涂炭!”
他慢慢地走前几步,然后对葛衣人说:“唐古老弟,请你到对溪之上站着观看,这儿太近,伤了你不好!”
葛衣人心中有点不愿,他委实不信世上有如此历害的武功,普通人倒也罢了,而自己乃是一代宗师,又不是交手过招,只站一边观看也会伤了!
但葛衣人为了要看究竟,不能不听花妖的话,只好退到溪边,大袖一扇,飞身已过五六丈宽的溪面。
这身法美妙极了,去势缓慢而瞬眼已过,紫府宫的迷宗,当真名不虚传,连这绝世高人的花妖,也啧啧赞赏:“好俊的轻功啊!”
待得葛衣人渡过清溪,站定之后,花妖又到大青石上坐下,先是盘膝闪目,运气行功,宛如老僧入定。大约过了两盏茶光景。花妖忽地从大青石上一跃而起,大麻袍一甩两掌已然亮开,呼呼声便演起式来。
葛衣人定睛细看,心中不由诧异,因为花妖所使用的掌法平平无奇,乃是花妖本门扎基的功夫,他不禁想起目前在聚龙墟外荒山上,雪儿起手式不也这般掌法吗?
他不知其中窍奥,须知“纯阴大法”乃是一种内功心法,并非有形拳掌,不过要将纯阴大法使出来,传诸外,就非借重有形之拳掌不可,所以任何一种拳与掌,只要是内家心法的,纯阴大法都可以借尸还魂的,花派乃脱胎自古代的十三势拳,与刻下太极门极是相近,故此恰好是纯阴大法最好的桥梁。
斗然间,葛衣人打了个寒噤,陡觉寒意渐增,看看花妖所引发掌势,慢如蚁蛭游行,却是内蕴阴劲,不绝如缕,阵阵发出。
葛衣人心下怙掇:“只看这开始,已知这门技业不凡!”
渐渐寒意浓了起,时值炎夏,却如步入初冬,瞬间朔风大起,竟是严寒天气。
再过顿饭功夫,已入冰天雪地气象中!这时,葛衣人也已觉出自对溪吹送而来的冷流,确比寻常有异,那些冷流到处分窜。
葛衣人本能地运功抵御,因他内力精纯,稍稍行功,已不觉怎样。
他偶然朝清溪一看,不由心头大震,那条流水潺潺的活溪流,竟给花妖所发出的寒气所凝固,结起冰来,而四周土地,龟裂斑斑,草木枯萎,心中想:“多厉害的纯阴大法,无怪花前辈要我远离行功之所!”
只看花妖自己演式,已然触目惊心,何况和他对掌,若给他碰了一碰,当真是会立即血脉凝固身死,这话看来不虚了。
约摸又过半顿饭光景,花妖已然收式还坐石上,运起气来,霎忽间只见他顶上结成一转氤氲,映着太阳光,幻成七彩光霞,煞是好看。
葛衣人心知花妖的“纯阴大法”已经使完,现在自行运功调息内元,也正是为抵御自己运出的冷气之故。
不久,天上降下毛毛微雨。啊!那不是雨,是花妖发出的冷流遇到原来天气的热潮,结为水珠,簌簌坠下而已。但见到处湿辘辘,如南风回暖的季节。葛衣人心犹有感,在炎夏之际,纯阴大法尚且如此历害,假若是在寒冬,那还了得!
时气温已复正常葛衣人拍拍方才给降下沾衣的水珠,正想飞身跨过小溪,但,花妖已先他到了对岸。
溪流恢复潺潺清响,有如低哼小调,葛衣人无意地俯视水面,又是赫然一震。
原来绿水之上,浮现了许多僵死水族,鱼啊虾啊!就这么地一大堆,遂波流下,不消说,这些水族死因,乃系受花妖纯阴大法活生生冷死冻死。
花妖一跨过清溪,一脸挂着笑容,问道:“唐古老弟,这纯阴大法如何,可堪寓尊目?”
葛衣人衷心一叫:“果然名不虚传,好厉害的纯阴大法,简直不是武功,是仙术啊!似此卓绝技业,到江湖上何敌不摧,何敌不破。只是晚辈不明花前辈也忒有缘,得此绝世之学!”
花妖呵呵一阵朗笑过后,说道:“我得这两种奇功也是偶然得很,而一得此两般技业之后,我心中已有计较,未来可救武林一场大劫!”
葛衣人一怔,问道:“花前辈此语何来?”
花妖叹了一口气道:“老弟,你也知道目前武林恩怨重重,绝非数十年可比。以前,武林中邪正分明,要了过节解梁子也容易得很,正邪来个大比划,胜负立即分明。可是现在情形复杂,殊非昔日可比,正派与正派间也是恩怨万千,倘斗将起来,必致引来武林一场大浩劫!”
第三十回误会成仇
葛衣人点头道:“老前辈所见极是,远的不说,就以晚辈与贵派来说,两门在江湖上俱称正派,不幸雪儿姑娘行径乖谬,险些儿为我等造成冤仇!这就是所谓正派与正派间也有万千恩冤了!”
感叹万千,葛衣人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花前辈倒是耳目通灵,远处孤岛,也知道中原江湖的事?”
花妖笑道:“本来不知,有一次,小徒雪儿偶至中土扫祭亡母坟墓,顺使在江湖上打听来,据说赤城山主已经残废,与天姥山桑龙姑结了嫌怨,又史三娘那孩子也遭了不幸给玄冰美人禁囚深壑,练成混元一气玄功,这些过节,终有一天是要解决,因此自我偶得先贤达摩祖师遗芨,便已存下了排难解纷的心了。”
说到这里,花妖又对葛衣人问道:“唐古老弟,这些闲话休提也罢,好歹先找那个丫头再说!”
然而,人海茫茫,天涯海角,何处去觅芳踪,两人在大青石上商量了好半晌,商量不出结论来。
花妖却道:“如今要找,委实难极,老夫先要寻出她离开凶禽岛原因,老弟你却须找她为什么要与你为难原因!”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