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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紫府迷踪之冤有头债有主 > 第十回破斧沉舟勇拚一死

第十回破斧沉舟勇拚一死

葛衣人答道:“是了,花老前辈说得对,只是对这两般疑问,咱去向谁问好?”

花妖想了想,说道:“这丫头虽然狂妄不驯,对老夫甚忌惮,我料她必不敢往北走,定是往西而行,我们还是沿江而下,一路踩踏比较有把握些!”

葛衣人也觉有理,当下,两人结伴而行,依两人轻功脚程,不消半月,已抵苏浙地面,路经赤城,葛衣人感慨万千,本拟上山访谒故人赤城山主,却为花妖阻挡,花妖对他说:“今后我们只许在江湖上藏头露尾,不可公开!”

葛衣人也以为然。两日后已南下汉中,催舟三峡,这天路过采石矶,恰有一舟在后紧紧赶至,花妖觉得诧异,使那舟子慢驶,看后面那只船来意如何,不料来者并非别人,乃是紫府宫高手,葛衣人的师弟,押送玉箫郎君赶赴仙灵事毕回程。师兄弟相见之后,葛衣人又为师弟引见,彼此说了些仰慕的客气话之后,坐下叙话。

紫府宫那老头开口就动问师兄,曾否探得侄女儿被掳端倪线索。

葛衣人长叹一声,喟然答道:“端倪和线索是有了,只是要救回女儿二人还是棘手!”

老头忙问何故。葛衣人乃把雪儿寻上门,指名挑战与在山东巧逢花妖的事约略说出。

老头沉吟半晌,忽问:“那姑娘是不是长得很美,年在四十以上,望之犹二十许人,大眼儿,瓜子脸的!”

花妖忽地把眼一睁,棱光四­射­,面有喜­色­地叫道:“正是,老弟莫非在路上碰过?”

老头颔首道:“我赴仙灵归舟之后,本拟上镇江与家师兄会晤,就在路过括苍之时,迎面来了两个女的,一个正是所说的人,因为另一个女人老叫她‘雪前辈’,我原也不注意,在茶寮中,那个雪前辈竟然信口开河,大评本门技业,后来又说她的无相掌法如再练十年,足以把紫府宫掌门打败等语。”

语至此,陡闻葛衣人朗声叫道:“对了,师弟遇到的正是此人,可知她走的是哪个方向!”

老头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那时,我见她目中无人,也是暗自好笑,只因来路不明,不是去招惹她,只有暗暗跟踪,那丫头竟口出大言,说要自立门户,又说她已替死去的千手如来出一口气,她们所走方向和我们一般,入川之后,据说要赴吉特拉岭!”

花妖大吃一惊,叫道:“这丫头好大胆!”

葛衣人默然无语,良久,才说道:“吉特拉岭和唐古拉山相隔不过一个雪岭。她这番前往吉特拉山用心,多是怪有意思。一来她对本门不服,要自创门户,别处不择,单择和唐古拉山遥遥相对的地方,可见她是有意和本门争一日之短长,二来,我恐怕她会摸到紫府宫去撒野,那时的局面就难收拾了!”

老头不解地又问:“师兄,雪儿究竟与本门有何嫌怨,为千手如来出一口气的话何来?”

葛衣人苦笑道:“我与千手如来耿鹤翔的恩恩怨怨,你也不会不知,耿大哥死后,一了百了,他的孙女儿还是本门弟子呢!我猜当年在凶禽岛时,耿鹤翔与雪儿最投契,想来她必不值为兄所为,所以才有替他报仇雪恨之语!”

花妖接上道:“我猜也是如此,唐古老弟所虑,现怕那丫头狂妄起来,到紫府宫去闯祸,也与老夫一般想法,唉!这丫头委实太大胆了!”

既有了线索可寻,葛衣人和花妖那肯放过,夤夜便弃舟转赶旱路,路经天山转入西陲。

吉特拉岭既与唐古拉山比邻,离四川自也甚远,以各人脚程而论,再快也得数月途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匆匆又过数月,时令已届中秋,两陲高拔海面,内陆­性­气候分外早冷,到天山时已是温天风雪,行远些更觉苦寒难当,幸这几个人俱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加以从小便在冰天雪地中长大,也不觉有何不便。

到得天山,雪岭已遥遥在望,再过雪岭,正是吉特拉岭。这一天,一行三众,履坚冰,披霜雪,攀高俯低,向着雪岭疾进,陡然间,但见冰光雪影,有一缕清影踏雪疾驰而过。

在此苦寒天气,又处绝顶,百虫俱匿,那有动物踪迹,若说那缕清影是人类,则雪岭一向是人迹灭绝不毛之地,那会有人在此独自行走。

葛衣人估料那缕清影距离自己所在地方,至少也得数十里之遥,这时,花妖也已发觉,问道:“唐古老弟,前面那影子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个行客?”

葛衣人摇摇头道:“我也正在狐疑,这岭上一向没有人居栖,附近又无村落,樵夫伐木,猎户行猎,也无用武之地,我们且赶上去瞧个究竟!”

三个人脚程一紧,瞬眼间已赶了二十余里,与那缕清影越来越近,这其间才瞧得真切了。

不错,那缕清影正是一个人,而且是个女的,一身素服,步履姗姗,脚程不快,也不发觉有人在后追赶。

从背影望去,但见当前这人,身材窈窕,青丝披肩,大抵是个美丽的妙龄少女。

三人看了半晌,花妖摇摇头道:“前面那人不是劣徒,劣徒自其母赛刁婵死后,更喜穿着黑衣,终年披上一袭玄服,此人分明穿的是白衣裳,怎会是她,况且她也没有这人年青!”

却听葛衣人的师弟叫道:“对了,就是她,她便是和雪儿姑娘偕行的那个少女!”

葛衣人淡淡一笑,笑容极其痛苦,他轻叹一下,慢慢说:“冤孽,冤孽!”

一旋头,他对花妖叫道:“花前辈可知前面那人是谁,她正是晚辈的弟子,千手如来耿鹤翔的千金!”

花妖楞了一下,喃喃自语:“莫非她与我那逆徒一路?”

葛衣人苦笑道:“那还用猜吗?我师弟先见她俩一路,今又在雪岭中碰上,而且和雪儿姑娘要为千手如来出一口气那话吻合!”

一边说着一边急赶,脚下也不慢,只盏茶光景,已然到了白衣姑娘跟前。

葛衣人叫道:“莹儿慢走!”

莹儿是白衣姑娘居家小名,这时际,白衣姑娘也已觉察后边有人,回眸一顾,不看犹可,一看惊得魂飞魄散,接着,便听她师傅这种疾呼。

她不能不把脚步放慢,站了下来。

只一放慢脚步,对方三人已如一阵风也似地卷到跟前,葛衣人骂道:“莹儿,你这丫头好大胆,背师­干­出悖逆的事!”

白衣姑娘初时大惊失­色­,此际已恢复镇静,看她的神­色­似是愤怒中带上无限悲伤。她一抬头,已然两眶泪珠,晶莹欲滴。

葛衣人对这个女徒,因其天资纯厚,加以对她祖上千手如来内疚,所以特别爱惜,见了这模样,不由心头一软,戚然道:“唉,你,你这丫头给宠坏了!”

蓦地里,但见白衣姑娘脚跟一旋,右手往腰际一扪,嗖地一响,拔出一把短剑来。那家伙一亮开来,映上雪光,耀耀发亮,直如千万条银蛇交相飞舞,令人一望而知是口绝世宝物。这口剑正是白衣姑娘随身兵刃鱼肠宝剑啊!

这情形,白衣姑娘叛迹已彰,在尊长面前亮兵刃,岂是寻常,武林门规素严,那容如此不敬!

葛衣人不由心中一气,打了个哈哈,叫道:“好啊,你要杀师啦,好丫头,学了几手粗功夫便要在为师之前撒野,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语讫,翻身便上,两袖一拂,八手神功已然亮出,只是招式温和,不下煞手,当前这位武林宗师隐恫在抱,雅不欲立刻置自己徒儿于死地。

在他的心意中,凭他这手技业,还不把莹儿手到擒来,治她一个背叛师门之罪。讵料事情大出意外,只见白衣姑娘剑交左手,脚下蟠龙绕步,斜斜往外一卸身,便已避过来袭。

葛衣人心中微微一震,那步法身形,不是在聚龙墟荒山之上,和雪儿所使的无相神功一模一样的么?

他心想:“这丫头也会无相神功?”料必是出自雪儿所授了。他一撒袖,翻身又进了三招,白衣姑娘剑光霍霍中,又全避过。葛衣人心中一气,­精­妙招式已然展出,口里嚷道:“我把你这个丫头废了!”

袖底下一紧,白衣姑娘那能抵受得了,一时间全给师傅袖影紧紧裹住。然而,她却不惧,银牙咬碎,右掌“天,地,人”三招首尾相连地运起来,左手剑霍霍使开,硬来刺葛衣人的袖子,竟是同时运起两种武功来。

在旁观战的花妖,心中不由感慨起来,他自忖:“这孩子真了不起,聪明比雪儿不遑多让。”竟是动起惜才之念来,他皱了一阵眉,这时场中两师徒已过了五十招左右,倏听花妖高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停下来,听我说去!”

葛衣人心中恻然,白衣姑娘圆睁杏眼,两人由合而分,站在一旁对峙。

花妖见他两师徒已然不打,心中稍安,开腔道:“别打了,什么事情都好解决,是非曲直总有个理,见面便打怪没道理了!”

白衣姑娘哀然骂道:“唐古拉铁,我忍辱苟活,不外为学成武功,报却祖仇,你道我真心做你的徒弟,认贼做父,嘿嘿,你倒开心啦!”

葛衣人一腔苦情叫道:“罢了,你不认老夫做师傅,我也不强你,克日给你脱离门墙便是,但你不该勾结外人,掳掠师妹!”

白衣姑娘冷冷地回道:“谁掳掠那两丫头,是她自愿随雪前辈学技,雪前辈赞她二人冰雪聪颖,说紫府门技业不屑一顾,要她两人继承她老人家,发扬光大无相门户。喂,唐古拉铁,祖仇之事,非报不可,岂容你信口胡诌,让我脱离门墙算事!”

葛衣人心中又是一气,气极而笑,呵呵道:“那么你想做的,莫非要将为师碎尸万段,才泄心头之愤!”

花妖见这情形,心中想道:“武林多事,岂独邪正对立,家事有时也会弄得一团糟!”

寻思未已,陡闻白衣姑娘凄然地叫道:“唐古拉铁,以后不许你再以师徒相称,我再也不要你这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师傅。哼,今天在此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咱们再来见个真章!”

葛衣人回首对花妖道:“花前辈,你别阻拦我,待我把这丫头毁了,再找寻令徒去,似此大逆不道,留下无益!”

花妖脸­色­一整回答道:“不然,莹儿年纪尚幼,是非难以分辨,你与千手如来恩中有怨,怨中有恩,岂是寻常江湖嫌隙可比,若遽尔把这孩子毁了,试问如何对得起她的先人耿鹤翔!”

他向前走了几步,踱到白衣姑娘跟前,龇牙问道:“孩子,你可知道你祖上与唐古老弟渊源?”

白衣姑娘含泪摇首,忽地,她一拭泪眼,放­射­出明亮光彩,端相了花妖一下,问道:“老人家又是再晚的祖师爷?”

这句话分明是表示她已列雪儿门墙了。花妖笑道:“什么祖师爷,你的祖师爷在唐古拉山,今已作古,我叫花妖,别无名字,你问他做甚?”

白衣姑娘沉吟道:“你老人家既是花前辈,那便是再晚的祖师爷啦,再晚的师傅雪前辈,正是你老的徒弟!”

花妖给她说得呵呵笑起来,顿了一顿,才说道:“那丫头还会认我为师,她不是要自立门户,创设什么无相门啦!”

白衣姑娘怔了怔,嗫嚅道:“老前辈既是再晚师尊的业师,那自然是祖师爷啦,自立门户之事,也难怪师傅的!”

花妖心中一诧,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衣姑娘答道:“她老人家不过要替弟子出一口气,故意在唐古拉山隔邻别创一系,好与紫府宫中小子较量!”

紫府宫乃白衣姑娘师门重地,而她竟一再轻侮,岂是为人徒之道,看来这位姑娘,倔强成­性­,不减当年乃祖,脱离师门之志已坚了。

花妖一阵嗟叹中,想了想又问:“你既认我做祖师爷,那么,祖师爷的话该不该听从?”

白衣姑娘庄穆地跪下叩头,说道:“祖师爷在上,再晚无不遵循教诲!”

花妖笑道:“那便好了,你且起来,我现在吩咐你一件事,你听不听?”

白衣姑娘回道:“师门尊长吩咐,焉有不听之理!”

花妖脸­色­一端道:“我不许你再向唐古拉前辈纠缠!”

白衣姑娘一听,花容惨然,哀声叫道:“祖师爷在上,且听弟子禀告,他是弟子的杀祖仇人啊!我辈武林豪杰,最重孝道,以孝训人,也是江湖正道,祖师爷不许弟子报仇,这话未免有反常理!”

说着,竟然泪如雨下,嘤泣不已。花妖眉心一抖,问道:“你既不知你祖上与唐古前辈渊源,怎好遽言人家杀你祖父?”

白衣姑娘戚然坠泪道:“是弟子亲眼见到,还会假吗?”

花妖笑道:“亲眼见也未必是真,你可曾记起你祖父临终之时,吩咐你什么来?”

这句话怪有力量,白衣姑娘心下一怔,灵台顿时空明,她自忖:“对啦!祖父弥留之际,曾说过不许我姐弟二人记恨紫府宫中人,更不许提起报仇二字,看来其中不无缘故,只是自己一时糊涂,听信了雪前辈的言语!”

她这时有些悔意,花妖见她呆呆不语,已然瞧料到几分,心知这丫头已经心动,这是个下说词,为她师徒俩解下这趟梁子的最好机会。

花妖乃不惮其烦地把当年千手如来与唐古拉铁在赤城山上,因误会而铸成日后大恨,以及唐古拉铁处处相让,满望和解等等苦衷对白衣姑娘说了。

这老头儿自恢复本­性­以来,心地变得仁慈极了,素常理连蚂蚁也不肯害它一命,经过了二十多年来潜修,益是明心见­性­,灵台一尘不染,对于世俗械斗使气,更是不忍目睹,他和白衣姑娘说的一番话,词恳意切,竟然说至老泪纵横,胸襟尽湿。

白衣姑娘深受感动,花妖的话才已,她已跃然而兴,一迳儿朝向葛衣人扑去,双膝一软,跪落当地,泣告道:“师傅,徒儿知错了,但凭治以不尊师重道之罪!”

葛衣人此时也已怆然莫禁,两眼孕满泪水,但见他阔袖一带一卷,已然硬生生地将白衣姑娘从地上带起,跄踉一卸,跌进他的怀里去。

他轻抚白衣姑娘的秀发,口中断续地叫道:“莹儿,莹儿啊……”

葛衣人眼中泪珠,如断线串珠,簌簌地坠到白衣姑娘上仰的粉颊上,和她原来的泪水混和一起。要知葛衣人自耿鹤翔死后,不特失去一个良友,且因他之死与己不无­干­系,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内疚已久,因之对白姑娘分外钟爱,亦师亦父,可惜白衣姑娘隐恫在抱,别有成见,遂肇今日祸端。

过了半晌,白衣姑娘抽咽叫道:“师傅,我知错了!”

这其间,花妖已然挪迎前来,接上了腔,笑笑道:“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莹儿得以幡然悔悟,也是一件好事!”

葛衣人勉抑悲怀,放开了白衣姑娘,然后问道:“莹儿素­性­笃厚,断不敢胡为至此,料必受他人所谗,可否一说为师知道?”

这也可怪,他对雪儿竟是只字不题,白衣姑娘咽噎良久,才幽幽地说道:“我不说谅师傅必也洞悉,这事皆为雪前辈所误,致徒儿做出此大不韪的事!”

葛衣人尚未答话,花妖偏生焦急,接上便问:“那丫头怎生去搬弄是非,教你背叛师门?”

白衣姑娘长叹一声,乃把这段往事和盘说出。

当年雪儿偕她娘赛刁婵以及铁笔书生尤文辉,千手如来等人因遇风暴,船破堕海,随流逐浪,给冲到凶禽岛,为花妖所迫,受困达十余天。花妖终为雪儿德化,返璞还真,回复本­性­。

一回复本­性­,两人便觉投契,皆缘花妖能复本­性­,乃系于雪儿铮琴启发,这怪老儿本来是个知音人,而雪儿更是擅音律的个中能手。当然,两人之投契乃基于互相爱慕,惺惺相惜,并非男女之爱,如以年龄论,花妖够得上做雪儿的爷爷,而在辈分上也是祖父这一辈。

因此,雪儿自愿留居孤岛,一半服侍花妖,以爷爷待之,一半随其习绝艺,修为武功,两人也以爷孙相称,但名义却是师徒。

这其中有段缘未为人知,雪儿此一举动,既大义又聪明,可把千手如来耿鹤翔颠到了。初时,他自渐形秽,不敢生非非之想,及后,两人在岛上盘桓多日,感情渐密,虽无男女之爱,也有了手足之情。

有闲话中,耿鹤翔把自己在赤城上和紫府宫中人闹翻一事告诉她,她大为千手如来抱其不平,于斯时已萌将来要为耿鹤翔出一口气之念。

不过这还是小事,顶多只是找紫府宫中人理论,要唐古拉铁陪不是,便算了事。嗣千手如来易容随南星元及史三娘潜赴蛇岛,铁笔书生则和赛刁婵偕行。解了群雄在蛇岛受火鸦子所困之厄。这事作书人已经交工完竣,匆匆已过二十余载,雪儿身在孤悬海外之小岛。与中原绝无来往,而绝艺也已练成。

年前,她念及娘亲病故中土,已有十年,想往她娘墓前走一遭,使请准了师傅,花妖自然答应,谁知雪儿至中原后,除扫祭娘墓外,还打听得一事,这事遂撩起了隐没已久的心愿。

江湖上的人传说,唐古拉铁与耿鹤翔月夜在昌兴县郊荒山较技,耿鹤翔不敌死在唐古拉铁手里之事,顿使这义薄云汉的雪儿大为气愤,誓言定要惩戒唐古拉铁。

返至凶禽岛后,也不提千手如来身死的事,只顾嬲着花妖出面去和紫府宫中人为难,花妖觉得好没道理,自然不会答应她,同时,也以为她一时好胜,不加注意。

怎料雪儿为求替耿鹤翔报仇雪恨心切,见师傅对此无动于衷,不特动了重回中土,去寻找唐古拉铁报仇之事,抑且有自立门户之意,盖她已为所学绝技而自满了。

有了这段原因,便种下了日后之果。不久,雪儿果然悄悄离开凶禽岛,翌日,花妖才发觉徒弟擅自离去,等了一天又一天,迄两月还不见回来,心知雪儿必到中土闯祸,寻觅紫府宫的高手较量,诚恐结成嫌隙,乃也随后赶来,说巧得巧。竟在山东地面和唐古拉铁碰在一块,才明事情始末。

且说雪儿离开凶禽岛后,在江湖上一路明查暗访,后来才查得葛衣人唐古拉铁住在镇江,既得确讯,立即便至镇江,事先踩勘好了紫府门中人住所。

那一晚才交二鼓,雪儿便摸到葛衣人的住所来,恰值葛衣人因闻玉箫郎君在江湖上多行不义,入蜀中去找他,因雪儿扑了个空。

葛衣人的两个女儿也非庸手,乍听屋上有异响,便双双穿窗闯上屋顶,交手之下,那俩个丑女那里是雪儿敌手,给她用无相掌法制伏下来,挟持而去,路过昌兴时,雪儿想起了故人千手如来耿鹤翔,动了吊祭之念,乃到县郊荒岗,耿鹤翔身归道山之所。

到得耿鹤翔墓前,但见一素袍少女,已先她而在,哭祭甚哀,查问之下,才知是耿鹤翔的后人莹儿。

雪儿一见大喜,立下说词,煽动白衣姑娘背叛师门,投入她的门墙,且把自己要自立门派一事告知,白衣姑娘毕竟年幼,忆起当年祖父惨死情形,而自己好没志气,竟托身在仇家门墙之内,给雪儿这一说,登时气愤填膺,遂轻易答应了。

在千手如来墓前,雪儿为坚白衣姑娘信心,乃把所学的“无相掌法”与“纯­阴­大法”两般绝艺亮出。

这其间,场中不特雪儿与白衣姑娘两人而已,还有葛衣人的一双女儿,这一双小女孩当真少不更事,见了雪儿身手如此历害,比紫府门的技业不知要俊多少倍,竟自愿投身门墙。

雪儿本­性­纯良,只缘一时心眼闭塞,才闯此大祸,她原为志在一挫紫府宫中人的锐气,长长自己门派威风而来,却毫无害人杀人之意,且她和紫府宫本无过节,故对葛衣人这双小女儿倒还能善视爱惜。

这双丑女动了拜师之念,正是雪儿求之不得的事,这样正好为她彰光门楣,蔑视紫府宫,因为这事若传到江湖上去,人人必谓紫府不及无相,否则,紫府少掌门也不会改投别派了。

祭扫千手如来之事一了,这时雪儿有了徒弟三人,反不急急于找寻葛衣人较量,而择胜地开山立柜,方是急务,乃拟带了三个徒弟,迳赴吉特拉山觅灵胜,肇开宗派。

那一天,途经聚龙墟,远远恰遇一人,同行中两丑女齐声低呼:“师傅,我爹爹来了!”

白衣姑娘和雪儿俱吃一惊,朝着丑女所指方向远眺,果见那人身形步法背影,与葛衣人无异。雪儿与唐古拉铁睽违已逾二十年,依稀还是可辨,白衣姑娘随葛衣人习艺有年,自然一眼便能认得出来,何况葛衣人的女儿亲口叫,当然不会错了。

雪儿怔一怔之后,心念一转:“千万别教唐古拉铁瞧见,否则他要找回女儿怎办?”

她也料到唐古拉铁江湖闲闯,目的定是要寻找女儿,心念一打定,乃恫吓一双丑女道:“别大呼小叫,给你爹爹知道,你做不成我的徒儿,也学不成那无相神掌啦!”

果然给她一吓,一双丑女立即缄口不说话,噤若寒蝉。

雪儿又故意问:“孩子,你们究竟想不想学纯­阴­大法和无相神掌?”

这一问看去是多余的,但雪儿却含有深意。那双丑女孩听了,先是一楞,已而轻轻答道:“怎么不学,我姐妹千辛万苦随着师傅,便是为了这个的啊!”

雪儿点点头,笑道:“好,好,唉,其实我也不想要你们父女分离,不过从师学艺,最好暂不要和亲人厮会,免乱心志,待得学成,为师自然送你们回紫府宫和爹娘团聚!”

这话也说得合情合理,不由丑女二人不信了。雪儿又吩咐白衣姑娘道:“聚龙墟上最大的店房是嘉宾店,你且带两师妹前往投宿,为师还有要事待办,等会儿自当前往相聚!”

那嘉宾店恰和葛衣人所走路线背道而驰,故白衣姑娘三人行止,葛衣人分毫未觉。

待得三人去远,雪儿才急展轻功,自后赶上,要知葛衣人目的在勘查女儿线索,又非有事赶路,自然和寻常人一般,缓慢行来,因此,雪儿不消多大功夫,已然赶到。

她故意绕道而走,和葛衣人打个照面,就在一刹那,葛衣人给诱到聚龙墟外,荒邱所在,和雪儿较技,以至又给她逃去无踪。

经白衣姑娘提起,葛衣人才恍然大悟,前尘影事,如在眼前,当下,问道:“莹儿,依你这般说来,雪儿是匿身吉特拉岭啦?”

白衣姑娘点头称是。

葛衣人想了一想又问:“那么,我的一双女儿,暂时倒是安好无恙?”

白衣姑娘答道:“两位师妹已然拜在雪前辈门下,而雪前辈也待她们不错!”

葛衣人心中一宽,旋头对花妖道:“花老前辈,看来非前往吉特拉岭一走不可?”

花妖龇牙一笑,说道:“我们此来目的为何,还不是上吉特拉岭,何况那丫头藏身那里?”

说着,遥指远方,又道:“吉岭距此不过三百里之遥,如果不为到那儿去,我们又何必冒苦寒来雪岭!”

葛衣人心已开朗,呵呵大笑道:“老前辈说的是!”

话声才落,人已往前一闯,叫道:“我们就立刻赶道!”

当下,三人不再延搁时辰,立刻赶程趱道,但见在雪光掩映中,三人足不沾地,宛如三缕轻烟,瞬眼间已然向下坡疾驰而去。

雪岭绝顶和吉特拉岭地界,相距离虽有三百里之遥,只缘这山高耸入云,拔出地面逾数千尺,因是,一上一下,也足够三百里。

一行三众,约摸走了两三个时辰光景,已然到了岭下,吉特拉岭便在眼前,那硕大无朋的高峰巨峦,形势陡伟,不愧为西陲大脉。

到得这儿,三人因要端详上山之路,不由脚程一缓,葛衣人喟然道:“似此绵延不绝的大山脉,若要找起来,倒也不是一件易事,幸亏莹儿,倒不幸中的大幸呢!”

他偏着头,问白衣姑娘道:“雪儿住在什么所在?”

白衣姑娘展颜一笑,伸出纤纤素手,向顶上一指,道:“她老人家择为修道之所,正是在绝顶之上,一处风景极佳之处。师傅,待徒儿领路去找她!”

葛衣人还未答话,花妖已然搀进了腔:“孩子你说什么风景极佳之所。像这漫天风雪,千里冰封,草木枯死的境域,谈什么风景?”

白衣姑娘笑道:“老前辈有所不知,雪儿前辈择得之地,端的是世上罕见­精­英所聚灵胜,那儿不特没有冰封雪没,抑且林木苍郁,流水潺潺,花香岛语,奇兽异禽所聚!”

花妖一听,心中大奇,喃喃道:“果有如此好去处,那就不愧为世外桃源了!”

三人且说且攀,又走了百里路之谱,这儿已入半岭,仍然白茫茫一片,了无异象。

又走了一程,接近绝顶,斗然间,葛衣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团黑影,疾掠而过。

那速度煞是惊人,才瞥眼已不知去向,不像是走兽,更不像是人类,难道是飞禽,飞禽恁地有这般快速?

葛衣人心下一异,忙问白衣姑娘道:“刚才那黑影是什么东西,山神还是鬼魅!”

白衣姑娘心中似别有怀抱,叹了口气道:“到了,见到这东西,便到了那所在!”

她顿了一顿,说下去道:“那是吉岭中一种特有的毒物,名字叫做玄玄子,这种毒物移行速度奇快,胜逾世上任何鸟类,只缘偌大的吉特拉岭中,并无一处可以觅食为活,栖身安歇,就只那所在而已,因此所有生物,俱聚一处!”

这倒是奇闻了。花妖叫道:“既有如此好景象,即使那丫头不居此地,咱们也要上去走它一遭,开开眼界也好!”

又攀了一阵,展眼已过顿饭工夫,葛衣人和花妖抬头四顾,心中忽感大异,但见路道山壁,冰雪渐稀,且有阵阵暖流温炙之感。

花妖游目四盼,视线落到白衣姑娘身上,只见她默然俯首,只顾着赶路,对眼前这景象,浑然无知。

他心知这小妮子,虽经解劝,知自己祖父并非死在紫府掌门之手,但她仍念雪儿,这一上去,若是雪儿受责,则咎在己躬,雪儿必然误会,自己拜在她的门下,又引人家来与她作对,岂不又是背叛师门。

第三十一回冰封斗室重逢二娇女

花妖猜的不错,白衣姑娘心中正自悔恼,恨自己年幼识浅,贪图别派技业,致堕雪儿彀中,因而心情沉重,矛盾无可获得解决。

花妖不由叫了一声:“莹儿!”

白衣姑娘惘然举首,问:“老前辈有何吩咐?”

花妖龇牙一笑,道:“你在想些什么?”

白衣姑娘摇头惨笑,花妖接下说道:“你不说老夫也能洞悉,这事别再担心,雪儿那丫头决不敢问罪你!”

白衣姑娘楞了一下,睁大眼问:“再晚就怕这个,恐雪前辈不谅,须知再晚已名列她老人家门墙,如此做法,岂不等于背叛师门?”

花妖呸了一声,笑道:“什么师门不师门,她那有资格自立门派,我正要治她一个擅立门户之罪呢!”

他又叫莹儿一声,问道:“你可知老夫是你雪师傅的什么人?”

这一问似是多余,白衣姑娘不由噗嗤一笑:“还用问吗?老前辈既是再晚的祖师爷,自然是雪前辈的师尊啦!”

“你知道就好!”花妖说下去道:“我既是她的师尊,她不听老夫言语,我料她自知罪孽深重之余,必也不敢对你记恨!”

经这一解劝,白衣姑娘才稍为宽怀,转过了陡壁,葛衣人与花妖眼底又是一亮。

但见这一带茂林青翠,奇花遍地,顶上禽岛啾啁,地上兽类来往行走。

这些兽类虽不是什么狮虎熊狼,凶猛之类,乃是羔羊驯兽,更有成群猢狲,跳跃揉树,但它们并不惧怕生人,反而现出奇诧眼光,怔怔看着之三位不速之客。

“到了!”白衣姑娘轻轻说着。

她又把手向前指去,只见相距约在半里之遥,有用茅竹结成的­精­舍一所,门前栽着花木,拾缀得极其­干­净美观。屋顶上炊烟袅袅,冉冉吹升。

葛衣人心中想道:“雪儿这丫头,倒知享清福!”

正要向那­精­舍行去,花妖忽一把将葛衣人扯着,低声道:“老弟且慢上前,最好和莹儿躲在石后等我,待我先去打听一下!”

葛衣人已知当前这位武林奇人的心意,便也依了,拉着白衣姑娘,躲到一块大青石之后。

花妖待得两人藏身完毕,才大踏步朝前迈进,只走前两步,陡见­精­舍之内,闯出二个人来,花妖拿眼望去,不由地一怔,当前两人乃是孩子,面貌奇丑,不消说正是葛衣人的一双爱女。

花妖一瞥,启齿笑嘻嘻地向两孩子打了个招呼:“祖师爷来,你们还不快快迎接!”

这双姐妹,倒甚乖觉,闻语小脸不由现出讶然颜­色­,齐声叱道:“你是什么人的祖师爷,吉特拉岭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怪人到来撒野?”

花妖哈哈大笑,拍拍掌道:“好一双没礼貌的小丫头,老夫便是你俩的祖师爷,快教你师傅出来见我!”

丑女两人却不答他的话,左右一分,立好门户,撅起小嘴,叫道:“你若再行近半步,休怪俺姐妹无情?”

花妖有意和她俩玩玩,脚下不停,口里却说:“再走百步你也能奈我何,好孩子,教你的师傅出来见我!”

他这时已冲进­精­舍,那双丑女眉心一抖,齐齐上前拦截,呼呼声中,小袖子已然打出,那家数不消说是紫府门技业八手神功。

花妖故意不亮无相神掌,竟用花派本门武功应付,花派技业,江湖早已着誉,况以他百年修为,功力深湛,岂是一双丑女几手粗浅袖功所能抵挡。

一下子就过了二十来招,花妖若无其事,身如游鱼,竟随在两孩子袖缘掠过,恍如嬉戏,两孩子武功虽不弱,却连他的衣襟也沾不到。

其中一个丑女惊叫起来:“妹妹,这怪人好历害,幸亏不还手,我姐妹俩准不是他的敌手!”

另一个答道:“咦,这老头自称俺的祖师爷,却使不出本门技业,看来准是假的,唷哟,他已闯进屋去了,这怎么好,师傅吩咐我们紧守门户,他却闯进来!”

花妖才踏进­精­舍找寻雪儿,闻言心中跷蹊,略一踌躇,旋首厉声问道:“你师傅在那儿,快叫她出来!”

两丑女毕竟是孩子,她俩见抵挡那怪人不住,有负师傅所托,诚恐雪儿回来责骂,不由急得要哭,嘶声嚷道:“老人家可别乱闯,我师傅不在山上!”

花妖嘻嘻地又是一阵笑,幌着脑袋故意道:“我不信,让我进去搜搜看!”

她口中虽这般说,身形却虽不动,花妖有意嬲着两孩子玩玩。却不料那丑女藉着和花妖对答时缓了一缓,已然赶急回到门庭之首。

要知紫府门迷宗步独步武林,脚下三爻六变,早已急退回来。

只一个照面,便已各递了十招左右,满拟迫退来人。花妖端然不动,由得她俩的袖角拂到自己身上,而暗里紧闭脉|­茓­。

两女各递十招,计二十招全打在人身三十六道大|­茓­之上,可是当前老头却不曾倒下,神­色­不变,反迎了上来,叫道:“我身上的虱子正咬得痒痒的,孩子们打吧,打吧!”

两丑女给惊得呆了,年长的一个忽地跪到地上,叫道:“老前辈俺认栽了,千万别到屋里去,否则,师傅回来,我姐妹两人定要受她老人家重责!”

那年幼的也跟着跪在一块儿叩头哀求。花妖本来是跟她姐妹闹着玩的,不料两孩子竟认真起来。

花妖想道:“看样子孩子们没有撒谎,雪儿那丫头必定不在,但两孩定不许自己到屋里去,其中必有缘故!”

心下不由滋疑起来,眼见两孩子一脸惶然颜­色­,要进屋里看个究竟,心中却是不忍,正在进退维谷之际,斗然间,背后有人大声叱喝:“畜牲,你们好大胆,竟敢擅自离家,转投别派,辱没门楣太甚了!”

那声音正是葛衣人所发。这位紫府宫掌门人,方才与徒儿白衣姑娘,躲在石后,本拟待花妖骗出雪儿,把她制服了,再行现身,由两门尊长解决这椿梁子,不料走出来的不是雪儿,却是自己一双女儿。

嗣后女儿与花妖的对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也同样滋疑起来,又见花妖欲进犹止,知他心中不忍,乃赶出来喝止女儿,好让花妖进屋里去。

两丑女本来跪在地上,一听叱喝,不由俱各变了颜­色­,飞身—跃而起,往后望时,但见自己爹爹偕同莹儿师姐,已影绰绰地站立当地,不由吓得全身颤抖,断续惊叫:“爹……

你老人家也来了!“

葛衣人面­色­一沉,又是一声断喝:“畜牲,你们知罪吗?”

要知紫府门规奇严,一双丑女年事虽轻,犯的过节却大,投别派,叛师门,按律乃要废去­性­命。

两丑女那会不知,抖索索地行前,跪下当地,哀然哭道:“孩儿们知罪了,但凭爹爹处罚!”

说着,涕泪交洒,哀伤不已。葛衣人一见也自黯然,却是强忍伤心,哼了一声问道:“你们知罪也不行,就是把你这两畜牲废了,也得说个明白,为何要叛师门改投别派之故?”

年事较长的一个,咽噎回答:“是俺姐妹一时胡涂,为师傅……不,为雪儿前辈甜言所惑,才到这儿来?”

葛衣人沉着气问:“她怎样使用甜言诱惑!”

那孩子又道:“当日雪儿前辈到了镇江俺家屋上,孩儿们出来应敌,不料才过十招,便给她克住了,事后辗转到昌兴县,在耿前辈墓前,她老人家把技业使给我姐姐及及莹儿师姐看,我们都心服。雪儿前辈当时说,只要你等好好听话。

她是愿意教给我们这般玩意,我等贪念大动,乃跟她到了吉特拉山,谁知她到了这儿,才说有要自立门户,迫着我姐妹投入她的门墙!“

小孩子不会撒谎,这般说来是被迫的,情有可原了,葛衣人颜­色­稍霁,瞧着一双女儿,沉吟道:“你们的话可真?”

姐妹两人齐声应道:“尊长面前,不敢诳语,爹如不信,可问问莹儿姐姐!”

一旁站着的白衣姑娘,急接嘴说道:“师傅,师妹所言全是实在,唉!这也难怪,她们年纪小,见识弱,又禁受不了唬吓!”

这时,花妖已知是时候了,乃出来打圆场,他拍拍葛衣人的肩膊,叫道:“算了吧,老弟,孩子无知,难为她们做甚,慢慢开导便是!”

却见葛衣人一端脸­色­,摇摇头道:“不然,我门门规素严,她姐妹虽是我的亲生女儿,年纪虽然轻,但也不马虎苟且!”

这几句话,可把两个丑女吓坏了,又是一阵不住价地叩头讨饶。

葛衣人冷冷地道:“也罢,看在花老前辈的面上,饶你姐妹这一遭。嗯,不过死罪可如恕,活罪难饶,就把你俩的武功废了罢!”

说着,骈指如戟,疾然便向两丑女的肩井|­茓­处点去,说时迟,那时快,看,她俩姐妹多年修为,便要一旦毁在她爹手里。

却见花妖也不怠慢,大麻袖尖往上拂,呼地一声,打出一掌,罡风四激,恰恰与葛衣人伸出手指相碰。葛衣人运功指尖,非同小可,却可碎金裂铁,怎知一碰到花妖打来的掌风,两指蓦地一软,使不开劲来,这其间,和两女的肩井|­茓­,相距不过咫尺。

葛衣人心中一震,急把指一甩,五指齐放,运劲在掌心之上,勉强向花妖掌风抵去。

随着一个跄踉,倒退数步,摇摇曳曳,运了好一回气,方克稳定身形。他叫道:“花老前辈,你为什么出手……”

花妖裂开嘴大笑起来,道:“老弟,我劝你不听,只好阻你下手,这有什么办法呢,女儿又是你的!”

葛衣人气呼呼地叫道:“老前辈好没道理,这么岂不宠坏了两个丫头?”

花妖摇头叹息,喟然道:“老弟有所不知,令媛天资极厚,毁了甚是可惜,要知小小年纪有如此修为,也是委实不易,切勿因一时之气,毁了有用之材,这对紫府宫并无益处!”

葛衣人俯首不语,意已稍宽,花妖又说下去:“俗语有律无可恕,情有可原的话,两孩子既是被迫,就得从权处理,这叫做情有可恕了。”

他咽了一口气,又道:“这样吧,等这儿的事一了,把她俩带回紫府宫,交给她们的娘管教,­妇­人家教道孩子较做爹爹的要细心些!”

至此,葛衣人只好顺水推舟,恨恨地骂道:“便宜了你这两个小畜牲,起来吧!还不向花老前辈谢谢活命之德!”

两丑女又向花妖叩头谢了。

花妖呵呵大笑道:“别多礼,别多礼!”

麻袍一拂,便将两人带起,问道:“孩子,你们还认我这个祖师爷不?老夫便是雪儿的师傅,人称花妖便是!”

竟是自我引道,两丑女一听,不由都叫起来:“你是花老前辈,再晚有眼无珠,失敬了!”

她俩随雪儿习艺时,常听雪儿谈过她的师傅花妖,乃当今武林无敌的顶儿尖儿高人。两女孩既然对雪儿敬服万分,对她的师傅自是视为神明,虔敬不已,讵意闻名不如见面,乃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儿。

不说两孩子小心灵中觉得意外,且说花妖又揄挪了她姐妹道:“还说什么失敬,你这两个丫头,刚才还要打我呢!”

姐妹俩连称:“不敢!”

花妖这才转入正题,问起她姐妹两人为何要拼死阻拦他进屋的缘故。

那年幼的孩子说道:“老前辈有所不知,雪儿前辈临下岭前,殷殷告诫俺姐妹紧看门户,说不许放任何人进屋里去,因为里面藏有两般与本门极有关系的物事!”

此语一出,花妖不由吃了一惊,心念怦然而动,暗忖:“莫非那丫头偷了俺的至宝跑到这儿!”

他越想越觉有此可能,雪儿胆敢自立门户,开宗立柜,必有所恃,素常里每派肇创,定挟一二绝技,这些绝技都有秘芨,雪儿门派自称无相,料也必以无相神掌秘芨为镇门之宝了。

想了一会,他悄然对葛衣人道:“老弟,我料那丫头必然偷了我的两部秘芨离开凶禽岛,可恨我一时大意,不曾发觉!”

葛衣人问道:“我也是这般猜测,不过,秘芨既属重要之物,老前辈怎好随便,能给雪儿轻易偷去。”

花妖苦笑道:“我那里会随便慢藏,若是外人,要偷这两般秘芨,纵使通天本领,也难如愿,奈何这丫头是本门中人,所以才能垂手而得!”

葛衣人诧然道:“老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妖乃将原委说出。原来花妖这两部秘芨也的确没有慢藏诲盗。他乃放在凶禽岛上一处猫鹰最多聚居的石洞里,石洞之外,都是猫鹰巢|­茓­,这位武林奇人,且曲意教导那些扁毛畜牲看守秘芨,如此收藏,果非外人所能觊觎。

殊料雪儿乃本门弟子,平日和她师傅一般,也与那些扁畜玩惯了,在猫鹰眼中,她和花妖一样,不啻是岛上几个主人之一,所以,当她离开时,才得悄悄前往偷盗,到吉岭来妄自尊大,自立门户。

花妖把原委说出,又道:“既抵此处,好歹进屋里搜搜说不定两般秘芨,便是藏在这儿!”

葛衣人不答,却问他的女儿道:“你可知道雪儿前辈把两般物事藏在什么地方?”

丑女一幌着脑袋,答道:“不知道,因为雪儿前辈从来不曾和女儿说过,女儿也不敢问她,不过女儿心中却有猜疑,所谓要紧物事,必是藏在静室之内。”

葛衣人皱眉道:“你怎地知道这些!”

那孩子又道:“女儿到吉岭来已逾两月多了,在此几十天中,女儿每晚必见雪儿前辈要到静室中去一两个时辰!”

花妖大笑搭腔道:“这有什么稀奇,静室乃设来调元运功之所,上静室乃为行功。孩子,难道你这个也不懂得?”

孩子霎了一眼,小脑袋直幌,说道:“若是单为行功,不提也罢,就是当她进了静室之内,怪事便出现了,女儿曾偷听到,房里竟有嘶嘶叫嚷,不类人声,却像虫叫。而且那静室虽为练功之所,但素常里却给雪儿前辈封闭,重门紧锁,同时,她还告诫门下人等,千万别到里面,否则必致自丧了­性­命,看去这地方诡异无伦!”

丑女的话刚歇,白衣姑娘已然叫道:“师妹的话不错,雪前辈也是这般告诫过晚辈的!”

花妖和葛衣人也不再问,带了三个晚辈,举步便向屋里跨进。

到得屋里,倒不曾发现什么可疑地方,但见地方简陋中带上幽致,疏窗木椅,竹床草褥,极之朴实,正合高人修为之慨。

葛衣人环视一周,笑对花妖道:“老前辈,令徒虽狂妄,却是正派!”

花妖慨然道:“这丫头本其冰雪之资,恃才傲物,目空一切,才肇今日之祸,别的倒没有什么邪恶!”

一旋头,笑笑对丑女问:“孩子,静室在那儿?”

丑女回道:“就在屋后!”

葛衣人向前走去,口里嚷道:“咱们就瞧瞧去!”

­精­舍不宽,却是甚深,花妖遥看屋后,在尽头处,果有一间方横丈许大小的房子,这间房子好怪道,与前面的迥然异趣,是用一种乌溜溜的东西搭成的,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觉光芒四溢,乌黑中耀着金彩,不由吃惊道:“怪啊!这是什么东西搭成的?”

葛衣人此时已然走近屋旁,端相了半晌,忽地咦了一声道:“雪儿从什么地方弄来这东西!这是八荒门二怪的玩意啊!”

花妖也已走近,听了这话,益是惊疑不已,偶然用手轻轻敲着,竟是铿然有声,皱眉叫道:“非铜非铁,老弟那是什么物事,怎会是八荒门的玩意?”

葛衣人解释道:“这种东西,乃是五金之英,既不是铜,也并非铁,是把五金用纯­阴­罡气,吸炼而成。这种物事最是坚韧,刀枪不入,即使宝刀利剑,也奈他不得。昔年八荒中人玄冰美人桑龙姑,便是用此物将史三娘幽困在天姥之北,一线天中,炼这邪物,法出八荒,但不知雪儿从何得到,莫非与玄冰美人搭上了?”

原来如此,花妖百忧俱集,悔不当初,收了这么一个不肖徒,一想到这见,心中不由大恚,运劲在掌,发力便向门扇撞去。

以花妖的功劲,掌力何等历害,但听蓬然一声巨响过后,好端的一间­精­舍,已然坍塌下来,竹柱横飞,茅叶飘扬,乱七八糟地堆满一地,但那五金之英搭成的房子,摇摇幌幌,倒了下去,屋子是给打歪了,但却没有破烂,原来那房子连底子也是五金之英铸成的。

花妖想道:“此物果然厉害!”

再细细揣摹,但见密密并无门户可入,葛衣人沉吟半晌,对花妖道:“老前辈,雪儿在什么学得如此­精­巧心思,料其中必有机钮!”

花妖全神贯注在端详屋子上,漫然答道:“我也是这般猜的,等我找了!”

他用手轻轻抚着,按着,弹着,捺着,好半晌兀是不见端倪,那间房子就如一只无缝的盒子,随便倒置翻动,只是牢不可破,无论花妖用的是­阴­力阳劲,总是拿它没法,又找不到机掣所在。

弄了顿饭光景,花妖已然绝望,长叹一声:“要弄开这房子,看来非找到那丫头不可了!”

葛衣人却不气馁,笑着对花妖道:“老前辈别焦急,咱们再细细检视,好歹寻出端倪!”

说着,随手把那盒子般的房子端正放好,敲敲打打,两丑女和白衣姑娘也随侍在侧,帮着琢磨,大约过一两盏茶光景,陡闻一丑女叫道:“爹爹,机关找到了!”

葛衣人一怔,放眼望去,但见他的女儿正指向一处,正在房顶一角,他定睛一看,光滑无痕,机关怎会便在那儿,不由问道:“你看出什么痕迹?”

丑女笑笑道:“这所房子,虽然到处平滑,但此处却益见平滑,女儿想那机关,也许便此处!”

她一语道破,审视之下,也觉有理,正待伸手向那平滑之点摸去,忽觉背后有人急捉他的臂儿,不由回头一望,问道:“花前辈,你怎么啦?”

捉他臂儿的人,不错正是花妖,花妖龇牙一笑道:“老弟,老弟,你怎地这般冒失!那丫头既有如此­精­巧心思,即使机关给咱找到,房里料必藏下厉害毒物,藉以看守宝物!”

不说犹可,一说倒使葛衣人惕然起来。要知花妖本身,就曾利用凶猛无伦猫鹰,以资守衙秘芨,而且葛衣人也想起刚才他女儿说静室之内的怪事来!

花妖挥挥手,教三个小辈退下,然后对葛衣人道:“老弟,让我来试试看!”

葛衣人依言退过一边,但见花妖疾然把手一伸,呼地便向那平滑之处点去。

可也怪道,那地方给花妖一点上,随在呼然一响,蓦地房门洞开,花妖大喜过望,嚷道:“老弟,咱两老大倒不如孩子们的心眼机伶!”

话犹未已,乍见门内乌光一闪,随听白衣姑娘骇然大呼:“玄玄子,玄玄子!”

幸而那数缕乌光,来势虽疾,却没有途中所见那般快捷,同时,花妖早已瞧料到雪儿必有异物放在房中,以资守衙,乃有备无患,乌光乍起之时,他已经大麻袍一甩,呼地连连打出两掌。

这两掌也打得奇快无比,门内那数缕乌光,那里预料到门外的人有此能力,猝不及防,两掌劲风已结结实实地撞到这些玄玄子身上。

所谓玄玄子乃是吉特拉岭中的一种奇虫,此物状如蝎子,毒胜蝎子,且背部长有两条小翅膀,故能来往飞行。

不过这种奇虫虽有毒质,却是­性­极驯服,大抵因吉特拉岭环境特殊,除此一盆地处,遍地冰雪,各种动物俱取居于此,相安共处,罕有相侵,所以早间花妖等一行人在赶路上,也曾逢着此物,却是各走各路,毫不­干­犯。

然而,在雪儿房中的又是不同,乃经训练,用为击敌,此物生­性­虽驯良,但却守信,忠于主人,若能收为己用,必尽忠职守,死而后已。这些底蕴,花妖和葛衣人等如何得知。

话说数条玄玄子骤中掌风,倏地倒下,滚了几滚,却是分毫不损,齐齐翻身,又是昂首疾发,势如离弦之矢。花妖心下着忙,又连发两掌,把那些奇物打翻,翻了又起,起了又翻,如是者双方僵持了顿饭光景,虽阻遏了玄玄子奔来攻势,只是没奈他何。

花妖心中又惊又急,以他武功技业,竟拿这些虫蚜没法,然如此继续相持下去,负方必在自己,这如何不教花妖着急呢!

他一面发掌拒虫,一面大呼道:“莹儿,又有什么法门,制服这些畜牲!”

莹儿也是焦急异常,一时间恁地想不出治虫之方,惶然叫:“老前辈,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竟启发白衣姑娘深省,她想了想,恍然道:“对啊!雪前辈治虫之时,我虽瞧不见,但知她老人家是从苦寒地方,把玄玄子弄来的!”

花妖心中踌躇莫决,自忖:“此处乃苦寒地带,凡能在此生长之物,定必耐寒,莹儿的意思,似是说这些畜牲怕冷,那有是理?”

他对白衣姑娘的话虽有疑惑,却不能琢磨出别的法门去对付玄玄子,心念陡然一转,道:“像这样僵持下去能支撑得多久,苟且依莹儿言事,试它一试!”

当下,他聚元运功,把纯­阴­大法的­阴­劲运到掌上,然后喝道:“你们都给我退到十丈以外!”

白衣姑娘和葛衣人一双丑女,犹不知就里,但那紫府掌门,早已衣带飘飘,左右手一带,便把三个小辈带开了一丈过外,屏息静观。

这其间,但见花妖双掌倏发,飒风立生,缕缕柔劲,阵阵­阴­风,已然向前疾­射­。

花妖的纯­阴­大法不使出犹可,一使出,在十丈之内,顿时冷加上加冷,本来听得的流水潺潺,已然立结冰不响了,内外全在苦寒的气流所笼罩,这些冷流比天然气候又要更冷,而且四处奔窜,煞是历害。

那两掌­阴­劲,恰好打在几条玄玄子身上,说也奇怪,早才花妖运尽真力打了又打,玄玄子丝毫不惧,但这刻一遇那两股­阴­劲,给打翻在地上,滚了两滚,已经僵死当堂,再也不能动弹了。

花妖一见玄玄子已经受制,不禁大喜,欲待举步上前,行了犹止,他久历荒芜之域,知有些动物,善于诈死,恐怕玄玄子也是这般,不觉拨了两掌,察看良久,明白玄玄子确僵死,无所作为了,才招呼葛衣人和三个小辈,一齐涌前观瞧。

花妖伸开手去正想拿起死去的玄玄子瞧,却给白衣姑娘阻拦了,她道:“老前辈千万不要用手去弄,这东西奇毒无比,用手恐生意外!”

花妖心下一凛,乃随手在旁边折了一根竹枝儿,拿来拨着,那此玄玄子浑身光滑无鳞,岂止无鳞,抑且根本不像动物,而像一条火炭,心中想道:“怪不得打来打去,不能取它­性­命,也许它根本就无­性­命!”

花妖试用竹枝往玄玄子身上一敲,铿声有声,竹枝应声而断。

他心中大异,四顾各人,问道:“你们谁带有利剑来?”

这些人的武功技业,已臻顶尖,谁还屑于用剑,只有白衣姑娘一人应道:“我可带有一把,不知老前辈可合用?”

花妖叫道:“取过来!”

白衣姑娘飕的一响,便自腰际剑鞘中拔出一柄锋利无比的短剑来。

那柄剑一亮出,森森生寒,银光耀目,端的好剑。

花妖赞道:“这是宝剑啊!莹儿你从那儿得来的!”

莹儿笑答:“是祖上传家之宝,因家祖不使剑,所以传到再晚!”

花妖端相了一眼,又咦了一声道:“这是鱼肠剑啊!”

不错,那剑正是天下有名宝物的鱼肠剑,花妖把短剑接过,斗然便向一条玄玄子砍去。

但闻一声龙吟,随着火光四溢,那条玄玄子固丝毫不损,再看鱼肠剑时,也是秋毫无缺。

第三十二回雪儿殒命花妖爱才

花妖大吃一惊,要知鱼肠剑乃天下宝剑之一,利可削铁如泥,这般说玄玄子的身子比钢铁还要硬些?

他不由叹了一声:“好历害的家伙!”

众人也都同时一惊,葛衣人喟然道:“今天的事宛如一梦,幸而花前辈挟此奇技,不然我们准要断丧在这些小虫蚜之下!”

他顿了顿,续说道:“似此历害无比的怪虫,雪儿有何本领,能使其驯服,训为己用?”

花妖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在凶禽岛时,她学得都是正派武功,也许是她娘赛刁婵所传,不过,赛刁婵出身也非邪派,且从不与江湖上邪派中人往还,料也非她娘所传,这事教老夫如何能猜得出!”

这其间,大敌已然翦除,­精­舍也经坍毁无余,剩下来的,除洒潇一地的竹柱茅叶,杂章无序,遍铺一地。

只有那间如铁盒子似的房子,分毫不损,好端端地摆在眼前。

大门既已洞开,花妖等人岂有放弃搜索秘芨之理。在花妖的心意中,不仅务求取回本门信物,抑且欲一探雪儿底蕴,集结在心头,久久未决的疑问有二,一是雪儿怎能驯虫,那些奇物既长斯土,又怎会怕冷?二是建造这所房子的五金之英,那丫头从何处所得?

这两般谜样疑问,一时自难求得解答,当前急务,就是走进房里探它一探。

五人鱼贯穿入房里,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以防不测,幸而再无意外发生,那些怪虫料已灭绝当地。

才进房里,已然见半空里虚悬一个大囊,这个大囊乃是用皮革制成的,花妖料他要找之物,必在里面,一长身便已摘下。

当下,掀开囊口,作势欲抖,葛衣人犹有余悸,忙不迭警告道:“花老前辈留神,囊里恐防有变!”

花妖笑道:“我料那丫头技止此耳,别再畏首畏尾啦!”

说着,随手一扬,但见囊口之处,簌簌地堕下几般物事来。

花妖一瞥大喜,堕下来的是四本小册。其中两本正是花派本门镇派之宝,无相神掌与纯­阴­大法。

他俯身随手捡起,藏在身上,呵呵朗笑道:“那怕这丫头百般心计,到底也是功亏一篑!”

葛衣人在旁搭腔道:“花前辈贵派秘芨找到啦?”

花妖颔首道:“岂止本门信物安好无恙,还有意外收获,当真可喜!”

他放指一挑,说道:“你瞧,这是什么人的经典?”

其实,花妖不指不说,葛衣人也已瞧到,只缘紫府宫声誉极隆,势无觊觎别派,以坏本门令誉之理。

因此,葛衣人并不在意,兹经花妖一说,倒也用神起来,两眼乍睁,向着地上瞧去,心中不由一震。

方才自大囊中抖出的四本小册,除给花妖捡去本门武学两册外,另有两册,看来也是秘芨之类,正待说话。

花妖已陆续捡起,那两小册,俱是用上等宣纸­精­钉而成,用豹皮作封面,一册上面书着:《八荒奇谱》,另一册则写《治玄要窍》。

顾名思义,前者乃八荒一脉武学秘芨,后者正是花妖所要探求,训练玄玄子之法了。

葛衣人的头已不由自主的移挪过去,他虽以紫府掌门人自矜,惟当前这两种武林奇珍,岂容他不参详,以广见闻。

花妖先把那册《八荒奇谱》略略一翻,果然不出所料,这册东西,并非教人弄­棒­舞剑,什么剑谱掌法,而是练力之道,中有一页,述及琢炼五金­精­英法门,花妖不由恍然大悟,那丫头所以能炼成五金­精­英营造房子,以藏秘芨,原来便是出自这一小册之内。

葛衣人啧啧称怪,说道:“八荒能久享时誉,历久不衰,倒有它的道理!”

花妖皱眉答:“老弟若比起老夫,年事尚稚得多,我当年闯荡江湖,也曾与八荒开山祖师有一面之缘,嗣得传闻此老身殁,所有秘芨,尽投东海,不传后人,目今玄冰美人,挟技自珍,所学不过十之一二,岂及这册秘芨所载,雪儿这孩子倒有武缘,不知她从何处弄到?”

葛衣人唯唯,花妖继续把《治玄要窍》打开,细细阅读,这册小甚薄,不过三数页而已。

里面有载:“玄玄子者,吉岭之灵虫也,生­性­平和而有剧毒,此物本非寒风所聚,乃火热化生,吉岭之心,有天火数处,吉岭地处苦寒,惟近天火处,温暖如春,实拜天火所赐,玄玄子滋长化生之地,正是天火,咸谓乃天火焚木,然退蜕变为虫,故玄玄子俱作炭状,坚如铁石,刀斧不惧。

此物忌寒,调弄之法,惟攻其弱点,利用冷技,世上有纯­阴­大法者,乃是此物克星,是以治玄之道,舍纯­阴­大法外,难觅其余——“

以下的是教人怎样去训练玄玄子,图文并茂,读到此,花妖又吃一惊,心想:“这是何人所著,竟知世上有纯­阴­大法能克此物!”

但一顾下款,已知端说,葛衣人与花妖齐声惊叫起来:“哎哟,怎么又是武林至圣先师达摩所著的呢!”

不错,《治玄要窍》乃达摩当年东来,路过西陲,曾至天火之处游览,便曾遇上这些奇虫,当年这位武林至圣,乃用纯­阴­大法把它制伏,且琢磨出驱使之策,迄今已垂千年,作书人前曾略提过,紫府祖师曾和达摩印证武学,三日三夜,《治玄要窍》撰成,乃在印证武学之后。

这里的事已了,花妖既属有缘人,也不客气,便把两册收为己有,他不比紫府宫,虽说武功不逊紫府,惟声誉却远远落后,故葛衣人也不与争。

花妖忽问葛衣人道:“老弟,你猜那丫头此行离岭,又是何往?”

葛衣人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心头大震,颤声道:“雪儿姑娘莫非到唐古拉山闯祸去?”

不提起犹可,一提花妖也是猛然一怔,他想道:“雪儿傲慢天成,也许得这几般绝技,便想到西域武林之宗撒野,妄图一举毁了紫府垂千年令誉,以造成自身霸业!”

他急得跺足搓手,叫道:“当真如此!这怎么好!”

葛衣人也是无计可施,只有安慰他说:“总望她不是到唐古拉山,我们猜测错误!”

又道:“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急赶回山,幸而此处与唐古拉山相不远,我料雪儿姑娘如果真到那边去,也定不会立即和本门冲突起来!”

这事岂容迟缓,方才因急于破五金之英,和寻回秘宝,一时倒没猜到,现在既有此疑,焉不急赶回山之理。当下,一行五众,又展轻功,遄近唐古拉山了。

自吉特拉岭的绝顶下来,唐古拉山已然摆在眼前,五人如流星赶月,疾向目的地而发,才到山脚,葛衣人陡地楞了一楞,只见山上有两行客,也是举步匆促,如有要务,他一看,不由大叫道:“师弟们,你等赶往那儿去?”

来人果是葛衣人的师弟唐古拉猛和唐古拉刚二人。

唐古拉猛一瞥他的师兄,忧郁的脸­色­,朗开了一丝丝的微笑,忙不迭地叫道:“好了,师兄一回山,咱们的事便好解决了!”

葛衣人双眉一攒,问道:“你下山是为要找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雪儿那……”

他刚问到这儿,唐古拉猛偶目光旁视,一见到花妖,不由大惊失­色­,打断了葛衣人的话道:“这位可是凶禽岛主花老前辈?”

当年紫府宫高手结伴到中原清理门户,在蛇岛大战蛇帮帮主俞公典时,便曾与花妖会过一面,事隔二十五年,花妖乃年迈的人,容颜无多大改变,故一眼便可瞧出。

花妖对唐古拉猛龇一龇牙,正待答话,已然听到葛衣人淡淡地回道:“师弟有话便说无妨,雪儿虽是花前辈门下,但这丫头已经背叛师门,花前辈正要找她教训,以正门风!”

唐古拉猛嘘了口气,叹道:“雪儿姑娘已经死在唐古拉山上!”

此语一出,花妖与葛衣人俱皆大吃一惊,因有雪儿本门尊长在旁,葛衣人益觉手足失措,不由颤声问道:“是怎么回事?你说,阿猛!”

唐古拉猛长叹一声道:“这话来又长,有花老前辈一起来也好,是非黑白,可以评出个道理来,就请上山小叙,晚辈再向花前辈详为禀告!”

唐古拉猛乃目今紫府宫第二高手,自追风神叟一辈老成凋谢,葛衣人接掌门户后,唐古拉猛顺理成章,自然成为本门长辈了,若论辈份,他与花妖相比,尚要矮了二级。因此,唐古拉猛对当前这位武林怪人,始终存着虔敬之心,故言语间,份外谦逊。

花妖一直蹙眉,默然不语,此际才幽幽地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那丫头横行不法,蔑视天下高才,轻侮本门尊长,死不足惜,只是坏了本门令誉,奈何,奈何!”

语已,老人长眉轩动,双眸霎了一霎,竟是潸然泪下。

要知花妖与雪儿患难相徒,垂十二余载,渊源至深,感情至笃,况花妖之能幡然改图,恢复灵­性­,也是端赖雪儿所救,当年老人把她看为天人,不料二十五年后,自己灵台已达空明,而雪儿却迷了本­性­,竟毁在同道之手,岂不可惜!

唐古拉猛一瞥,心中也是戚然,又道:“花前辈,本门中人对雪儿这次不幸,也是深表遗憾,如果她不出手,在两天之内,连毙本门六大高手,俺师叔也断不会生了这么大的气,把她置诸死地!”

葛衣人吃了一惊道:“师弟,你说什么?”

唐古拉猛也是黯然泪下,答道:“本门咱一辈师兄弟,现在只剩你我两人而已了,当日雪儿姑娘抵达唐古拉山时,便指名师兄挑战,以本门声誉之隆,岂曾见有给一个­妇­人到来撒野之事,当时师兄弟们都极气愤,恰值师叔呼拉尔云游过本门,他老人家认为,敢上唐古拉山来的,必非寻常之辈,因是极力按阻各人,待问明原委曲折,再行对付来人!

谁知一问起雪儿姑娘门派,不由教各人踌躇起来,因为各人都知花老前辈对本门有恩,而雪儿姑娘正是花派门下,这可咱哥儿们棘手。呼拉尔师叔毕竟老一辈的人,处事较为持重,当下,乃苦苦劝谏雪儿姑娘,满望她急流勇退……“

唐古拉猛说到这儿,又是连声喟叹,然后继续下去:“讵料她竟执迷不悟,定要与本门高手一见真章,当然啦,语出不逊,辱及紫府宫千年令誉,势所难免,倒也罢了,岂知却越闹越凶,本门师弟一来已然按捺不住,给招惹急了,二来呼拉尔师叔根本不把雪儿姑娘放在眼底,以为随便派个高手,便可把她制服,苦口婆心相劝者,只缘瞧在花老前辈面上,怕日后相见时不好看。”

“嗣后,咱师兄弟八人,轮流接战,竟无一人是人家敌手,那雪儿也太不知进退,招式狠辣极了,所攻皆是要害,是以自日中而至晌晚,我方九大高手已伤七人,只余劣弟,与现在中原的师弟外,劣弟虽然败了,却幸过了死亡之关!”

唐古拉猛语至此,葛衣人已然涕泪披襟,哀声叫道:“阿猛,他们就这么给那丫头打死了么?后来怎样啦?”

唐古拉猛咽噎道:“那其间,我方阵脚已乱,幸得呼拉尔师叔恰在山中,才由他老人家出手,到底是老的姜辣些,果然得心应手,不只把雪儿打败,而且毁了,才能保得紫府宫垂千载的令誉,可惜以七条­性­命换她一命,未免可惜!”

“阿猛!”葛衣人忽地叫他一声,然后庄容道:“雪儿姑娘虽狂妄,人已死,一了百了,我门与花老前辈渊源至深,你说这话,未免不敬!”

唐古拉猛垂手道:“劣弟岂有不知,呼拉尔师叔也就顾虑到这一点,他老人家说,毁了七个本子弟不要紧,杀掉雪儿,将来对花老前辈不知怎样解释,若花派尊长不谅,岂非以怨报德!”

花妖哀伤莫名,怆然叹道:“罢了,死去已矣,来者可追,唐古老弟,你既身为掌门,只要你不记恨我门,老夫就感激不尽。”

花妖肃然向唐古拉铁师兄弟一揖,又道:“逆徒雪儿,闯下此弥天大祸,老夫虽无纵徒行凶,这般心迹,更得贵门好友亮察,然管束徒儿不严之罪,便难辞其咎了。本该一死以谢相知之雅。莫奈当今武林一场浩劫,指顾问临,非老夫无以缓和危机,只有恳求贵门诸君子,乞赐我花某多活几天,待解决那场浩劫,当以死报!”

唐古拉铁师兄弟俱怵然动容,齐声叫道:“花老前辈言重了,这事与老前辈无­干­!”

场中老少五众,不由泪飘涕泻,酸楚起来,相对半晌,黯然无语。

夜幕渐垂,这拨人在无奈中,只好继续赶路,大约过得一个半时辰工夫,紫府宫已经在望,竟是红霞冲天。

唐古拉山紫府宫不愧为西域武林之宗,宅院之大,楼房之众,与中原武宗嵩山少林寺相比,毫无逊­色­,所有建筑,俱是美伦美奂,除红墙绿瓦外,正殿一座,竟是全用黄金铸造,饰以百珍珠宝,一近黄昏,映着斜日余晖,彷如万丈金光,煞是好看之极。

花妖从未到过唐古拉山,对于目前这片瑰丽光景,虽在极度哀伤中,不忘观赏,不由渍渍称美。随对葛衣人道:“老弟,这儿光影颇像赤城,赤城在晌晚时分,全山如同浴入火海,气象万千,这儿却是彩霞交错,恍如逢莱仙境!”

葛衣人喟然道:“本门祖师肇基业于此,确是费了许多心血!这些宫殿楼房,俱是当地宗教信民所捐赠,故也颇得西域人的拥戴,当日确做到光大门楣之境,外观美奂美伦,何足挂齿!可惜我辈后人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

花妖觉得话里有刺,心知这位掌门,不只痛惜本门师弟七人,命丧在雪儿手里,且为本门技不如人,而感悲愤,他见葛衣人如此,也只好缄口不再说话。

一行六众,甫抵宫门,早有看守宫门的弟子出迎接入,到了正殿,众人举目四顾,不由又是一阵凄然。

正殿中举目尽白,中央摆设了七个灵位,案上香烟袅袅不绝,两旁环立下一辈弟子达百来众。

众人一瞥葛衣人偕同五人昂步踏入,不由齐声叫道:“掌门来了!”

葛衣人脸容肃穆,率领花妖等人,亲到灵位之前拜祭行礼。葛衣人痛苦失声呼道:“师弟们,愚兄来迟了!”

一旋头,对旁边侍候的一个晚辈弟子喝道:“快请呼师叔出来!”

那晚辈应了一声,迳自去了,不消片刻已然偕同一个白发银须,年纪在古稀以上的老头施施然而至。

那老头­精­神甚是矍铄,目光如电,一到场倏地扫向各人,道:“唐古拉铁贤侄,你来得正好!”

说话之间,目光环转,落在花妖身上,诧然问道:“阿铁,是位高人是谁?”

葛衣人朗声应道:“他么,正是凶禽岛主花老前辈!”

花妖辈份极尊,比起这老头尚要高上半辈,呼拉尔听了师侄的话,显然有点错愕,正待说话,陡听堂下一片喧哗。

只听得有人大声叫道:“好啊!徒弟到这儿撒野伤人,现在师傅也来了,莫非想来报仇,须知俺紫府宫不怕什么强梁的!”

又有人叫道:“咱们并肩子上,把老儿废了,为七位师叔报仇!”

竟是群情激昂,有如潮涌,花妖颜­色­不变,却是内疚神明,俯首默然。

呼拉尔大喝一声:“你们吵吵闹闹,要待怎地,这椿梁子,尊长不会解决,要你们来胡闹!”

群情稍微沉默一下,忽地齐声大哭起来,哀然而呼:“师祖,你老人辈份虽高,也不能帮着外人,眼看本门子弟无辜惨死,含冤莫白,莫非惧怕来人武功高强!”

群情一如行将爆发之火山,不止晓以大义,且用激将之法,呼拉尔也有点感到棘手,呐呐良久,朗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杀本门弟子七人的元凶已然伏诛,当前这位客人,虽然是凶手的尊长,咱们却不能不讲理!”

又是一声断喝道:“阿铁,你身为掌门,怎地反悄然不响,有事你也得出个主意!”

葛衣人何曾是袖手旁观,他正在琢磨为花妖向众人解释说词,又值本门尊长说话,怎好遽尔Сhā口上去。

这时,他朗声叫道:“本门子弟少安毋燥,这事自有善法解决!”

话犹未了,陡听花妖呵呵仰天长笑,这笑声洪如雷鸣,瓦梁俱动,直震得在场各人耳朵嗡嗡刺痛,好不难受。

呼拉尔皱眉自忖:“这老儿闻说­性­情孤僻,喜怒无常,莫非当真寻上门来!”

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里明白花妖自复本­性­以来的为人行径。花妖一笑而罢,叫道:“各位真要我这老儿赎命?”

葛衣人恐他一言不合,闹出事来,忙低声叫道:“花老前辈休恼,晚辈自有妥善解决办法!”

这时,呼拉尔疑心万层,也已误会,抱拳对花妖一揖,这一抱拳,却是暗运真力,表面为礼,内里却要试花妖功夫。

说时迟,那时快,掌风已如弩矢疾攒,直向花妖身上要|­茓­撞到,葛衣人在旁一看,不由大吃了一惊,急口叫:“师叔,有话好说,别动粗!”

花妖冷冷一笑,也不回礼,傲然平视,似无察觉,那股袭来劲风,已然不偏不倚,撞个正着。

只见他步不浮,身不动,宛如无事,那劲风在蓬然一声巨响之后,竟是消散于无形了。

呼拉尔心头陡地大震,这一较量,人家的功力何止倍强自己,不由一阵气馁,口里心称:“本门惨事,祸由贵派子弟而起,花前辈乃武林一派宗主,对这事不知如何处理,晚辈倒要请教,请教!”

堂上较技,堂下众目睽睽,但已看个真切,无不咋舌大骇,当真动起手,己方虽然人多,也未必便胜。

花妖淡淡道:“小老儿对贵派友好惨死一事,深表遣憾,至于如何处理,早已说与贵派掌门知道,足下可以一询,便知端详!”

葛衣人见解释机会到了,那肯放过,乃将在山东遇上花妖,以至结伴同履西域吉特拉岭找寻雪儿等,以及花妖对本门七大高手惨死后的表示,详为众人解释一番,说到花妖在途中表示,中原武林之事一了,自愿了此残生,以报知己之雅等等,堂上堂下,俱各戚然动容。

同时,唐古拉猛也帮着为花妖说些好话,以葛衣人师兄弟在本门地位之崇高,所说的话之诚恳,众人那有不谅解之理,因也齐声叫道:“这般说来,是我们错怪老前辈了,老前辈切勿记恨!”

呼拉尔忙不迭地重新抱拳作揖,花妖也恭敬回礼,这番两人,才是真正相叙。

吊祭一过,葛衣人乃请花妖进入内室,整理杯盘,备佳肴美馔待客。

美酒当前,佳肴满席,花妖却是食不下咽,只顾把酒消愁。席间,花妖问起雪儿使用何种武功,能两天之间,连毙紫府宫七大高手的事。

葛衣人这时也觉奇怪,搀腔道:“对啊!在聚龙墟荒山之上,我也曾与那丫头交过手,武技平平,即使能胜本门师弟,恐要伤人,却也不易,何况连毙七人?”

呼拉尔把眉心一斗,且不答花妖与葛衣人的话,却道:“花前辈,贵派的武功好怪异,大异寻常江湖武功!”

花妖心中一异,摇摇头道:“本门技业,虽少在江湖上漏脸,却无独特之处,雪儿学艺也是肤浅,呼长老,此说何来?”

呼拉尔沉声道:“晚辈正为此事,牵系于怀,那丫头当天所以能伤本门师侄七人之命,皆缘挟有一种奇技,似非贵派所擅!”

花妖恍然叫道:“莫非那丫头用纯­阴­大法伤人?”

呼拉尔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那是纯­阴­大法?无怪使出来的掌风,冷可裂肤,逢水结冰,逢木枯朽,原来是这般久已失传的武林绝学,她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花妖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冤孽,古人有塞上翁者得马曰:焉知非祸,当真如此!”

他又对呼拉尔继续说下去:“这也是本门新得技业,当年老夫偶在海中泛舟,遇一大海龟兴波作浪,后该滋龟为老夫所制,擒上岸来,剖开得两皮囊,拆开皮囊,发现武学至尊达摩祖师遗下秘芨两册,其中一册便是纯­阴­大法,当时,老夫欢喜得了不起,以为天赐奇缘,为本门增其光宠,不料却害了贵派七位好友­性­命与雪儿一生清誉!”

呼拉尔点头道:“晚辈儿时,也曾听本门尊长说过,当年达摩祖师过东海时,据说曾将这两般秘芨投下绿水碧波之中,花前辈取自龟腹,谅必这畜牲所吞,当真有缘!”

花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呼老兄,逆徒既使出纯­阴­大法,屡挫贵派弟子,老兄不知如何能胜得了她!”

这句话若在别人说来,对紫府宫乃大大不敬,但出自花妖之口,这位武林奇人,不论辈份技业,确尽在紫府门诸人之上,故呼拉尔也不以为悖,回他话道:“晚辈胜来,倒是侥幸,那当儿,本门七大高手俱已殁灭,晚辈只好Сhā手,甫接招时,也觉寒风阵阵,好不难受,幸亏雪儿学得不全,纯­阴­大法虽凌厉,却还抵挡得了,足足斗了一日一夜,卒以功力胜她!”

花妖愁苦之脸,竟发一笑道:“其实那丫头能连胜贵派七大高手,宁也不是侥幸?不知逆徒临死前,有无遗言相托?”

呼拉尔长叹一声,说道:“当日我辈也非有意致其死命,本想把她擒了,再交她本门尊长处治,怎知她把无相掌法挟杂着纯­阴­大法使出,招招辛辣,舍命相扑,一不留神,便会惹来血染黄沙,因此双方出手,俱是重些,才会伤了她的命儿!”

呼拉尔又道:“她着了晚辈一掌倒地已经奄奄一息,犹强自牵衣撕袂,咬破指头,书成血书,满幅辛酸,令人不忍卒睹!”

说到这儿,花妖抢着道:“她的遗书在那儿,可否借老夫一观?”

呼拉尔笑笑道:“怎不可以?她本来就是遗书花前辈的!”

说着,右袖一掀,自袖底倾出一只书满血字的断袖来,递给花妖。

花妖展开一读,不由老泪纵横,雪儿遗书已然深表悔意,说她不该恃技妄为,违背师尊多年教诲,又恳花妖,念在数十载相从,原谅和饶恕她。最后,又说出她在吉特拉岭绝北之处,偶发现一处天火,天火中又偶获两般秘芨,刻藏在吉特拉岭修为之所,请师尊前往取回,作为本门武功技业,传给后人,同时又教以开启那五金之英所造的房子以及驯玄之法等等。

这封遗书,不消说呼拉尔也经目睹,他待得花妖读完,乃道:“令徒之死,当真可惜,更令晚辈噬脐莫及,她本是个有缘人,可惜天夺其寿何!花前辈:她既说有两般秘藏在吉岭之中,老前辈回程之日,就依了她的遗愿,前去取下,作为贵派技业也好,这也是稀世之功啦!”

花妖心中赞了一声:“人说紫府宫正派,此语不虚,今日益有征信,这遗书若落在别人之手,还不早到吉岭偷偷取去,会落在我花妖之手么?”

不错,呼拉尔以紫府门尊长,不屑觊觎别派武功,同时又因本门与花派有莫大渊源,更是不敢妄取,是以才留待花妖到来面交给他。

花妖呵呵一笑,说道:“呼老兄真是诚实君子,逆徒所遗秘芨,老夫早已在吉岭搜到了!”

当下,乃把在吉岭经过,和盘倾告呼拉尔,呼拉尔连连向他道贺。

席间,又谈及中原武林闲话,花妖和葛衣人把玄冰美人与赤城派子弟约定较技,以至史三娘练成武功,南星元在孤岛致富以及史炎江湖作恶等,谈论一番。

花妖慨然道:“我还不是为了解救武林一场大劫才离开凶禽岛,别的倒无顾虑,所以为忧者是史三娘那丫头,灵­性­尽失,恐她一旦逞凶起来,江湖上无人能敌,岂不遗害生灵不少!”

葛衣人接腔道:“以前对这事我倒不甚留神,迩近闻说史三娘的三味真烟已然炼成,如行不依正道,诚为江湖之害,自顾力微技薄,恐非其敌,届时还得花前辈出面,才能消弭这场祸灾!”

花妖答道:“唐古老弟言重了,老夫也是只好尽力而为,事不宜迟,老夫克日便要回程,再在江湖上默察一番,先明底蕴,再行定夺!”

葛衣人欣然道:“我也该回中原啦,花前辈,咱们做一道走路也不愁寂寞!”

花妖颔首微笑,应道:“好,好,老弟既有心到中原挑起梁子,消弭武林浩劫,老夫正喜得一位朋友鼎力匡助!”

葛衣人连连谦逊,口中称:“岂敢,岂敢,前辈言重了!”

陡然间,他的脸­色­一沉,望一望外边。叫道:“莹儿,女儿何在?”

随听外边燕喃莺鸣,连续答了几声:“来了,爹爹师傅呼唤,不知有何吩咐?”

展眼间,葛衣人一双丑女以及他的徒弟莹儿,已然轻飘飘地飞进内堂。

葛衣人厉声喝道:“跪下去!”

三人莫名其妙,却是不敢违拗,当下齐齐跪落,连连叩头。

葛衣人脸­色­又整了一整,指着三人骂道:“你这三个畜牲,胆敢违背师训,叛逆本门,图投别派,幸亏有花老前辈给你等缓颊,否则,我不把你们废了!”

又叱喝了一声:“跪到花前辈面前听候教训!”

三人无奈,只好膝行移挪到花妖与呼拉尔之前,花妖微微笑道:“老弟,算了吧!吉特拉岭已教训过了,此刻再予申斥,岂不笑话!”

葛衣人摇摇头道:“前辈有所不知,承你老的情,得赐三个畜牲名胜去明正其罪,但你我如今便要下山,若不教她们起个重誓,永留此处苦修,万一又动心,到中原去混,你我威严,岂不尽失!”

花妖沉吟一忽,微笑道:“本门逆徒已然罪有应得,身死此间,以后再也没有对她们诱惑之处,何必再认真!”

说到这里,但见地上三人,涕泪交洒,哀声谢过,花妖心中不忍,蓦地一个念头涌上心扉,他想道:“何不如此如此,成全这三个小丫头,看她们奇骨天成,资质倒是不差!”

心念一打定,乃对葛衣人道:“老弟,不是老夫小觑贵派技业,武功之道,犹如治学,愈博愈佳,故古贤有参详别派之事,这三个孩子,即对纯­阴­大法与无相神掌有兴趣,不妨让她们跟老夫研究研究,不过,老弟你且放心,老夫只以侄女儿看待,不敢有僭,收为门徒。唉,其实这两般绝技也非俺师东海飞凤所遗,天下有德有志之士,老夫皆愿相授!”

究竟紫府宫掌门和花妖两人,怎样消弭武林劫运?而那三个女娃儿能否学得无相掌和纯­阴­大法武功?下集分解。

第三十三回风暴大海巧遇桑龙姑

花妖这一言番话不但说得大近人情,也是十分得体,葛衣人尚未答话,呼拉尔已代她们说项了。

呼拉尔呵呵大笑,叫道:“难得花前辈胸襟如此豁达,也是三个丫头有缘,老夫倒不反对!”

他一旋头,对葛衣人道:“师侄,她们究竟年幼,且初受威胁,至于莹儿,也是场误会,这事也不必深责,花前辈说得对,天下武学本是一家,分门别派乃迂腐之见,何况花前辈无意收徒,对本门颜面无­干­,让孩子们多琢磨武学也妙!”

葛衣人目睹花妖使出绝技,岂有不知这两般技业乃天下武术至宝,一听花妖要把技业相授自己女儿徒弟,岂不依之理,不过颜面攸关,一时难决,今见本门尊长在旁也表赞成,当下,乃顺水推舟,承诺下来。

他略一犹豫,拱手向花妖谢道:“多蒙前辈成全孩子们,只怕她们生成劣质,不堪造就,白费前辈心血而已,既这般说,晚辈安有不依之理!”

随又叱道:“丫头,还不向花前辈叩头,谢过教诲之德!”

三人闻花妖肯把绝技相授,自然大喜过望,她们毕竟还是孩子,眼泪早已­干­了,换来盈盈的笑脸,叩头道:“再晚谢过花爷爷之授技之恩!”

花妖大喜,阔袍一拂,三个孩子已然站起来,他口里叫:“好孩子,别多礼,我老儿山野之人不惯!”

一时间,喜气洋洋,当晚,花妖先把无相掌法相授,并亲在后庭中指点,三个女孩子也忒聪慧,一学便晓。

翌日,葛衣人偕同花妖以及三个女儿,向呼拉尔及本门子侄告别,迳自下山。

自唐古拉山回到中土,必经之路乃是吉特拉岭,至岭之绝顶处,花妖忽想起一事,悄悄对葛衣人道:“老弟,我想再到温暖如春的盆地去瞧瞧!”

葛衣人诧然问道:“雪儿之事已了,老前辈还上那儿怎地,莫非雪儿还藏有什么稀世之宝?”

花妖摇摇头道:“我才不稀罕呢,日前我等路过,早已遍搜无遗,还会遗下什么秘笈,我上去有两件事,一是要找几条玄玄子耍耍,二是研究一下那所在怎会在全山冰天雪地中温暖如春?”

葛衣人心中诧然,当前这位奇人,年纪已在百岁以上,怎地如同小孩,要找虫儿耍耍,那所在温暖也罢,何必研究,这全与正事无­干­,岂不可怪!

要知温暖如春的盆地,并非入中土必经之道,反而迂回曲折,一来一往,至少须耗掷几个时辰,葛衣人心中虽不以为然,口里却不敢提有异议。

葛衣人陪笑道:“老前辈有此雅兴,咱就去走一遭吧!”

他哪里知道花妖此来大有深意,甚至将绝艺授给紫府宫三个门人,也是一番苦心,这是后话,列位看官,看下去便知分晓,做书人在此从略。

当下,一行老少五人,疾向盆地攀发,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光景,已然抵达目的地了。

可也怪道,花妖连眼尾也不去瞧那所在一下,只顾向前疾奔,既然目的来此,怎地到了又不停步?

葛衣人叫道:“老前辈,这儿便是以前雪儿结庐之所!”

花妖正朝前走,闻声别转头来,滋一滋牙道:“别忙,这儿的光景咱都瞧过了,无甚特别,再向前走几步,瞧瞧有无更好看的!”

葛衣人心中大异,无奈只好跟着向前迈步,走了一程,葛衣人心中又腾起了困惑,想道:“初抵岭上,天气寒可砭肤,来得盆地,虽无酷寒,也不见得热,怎地越走越热!”

他贴身上汗衣,已然微微湿了,忽听花妖叫道:“这才对劲,终于给我老儿找到啦!”

葛衣人急问道:“老前辈找到什么?”

花妖笑嘻嘻把手往前一伸,说:“天火之处!”

不说犹可,一说葛衣人心头登时大亮,展眼朝花妖指处望。刚抬头,但听得一双丑女齐声惊叫:“爹爹,怎地前面一片红霞!”

不错,前面果然一片红霞,但见豪光万丈,耀刺入目,把半边天照得通红,那颜­色­,煞是好看极了,五彩缤纷,五个人全未见过如此奇观,不由给楞住了。

半晌,葛衣人才幽幽地问:“老前辈,这就是天火,晚辈当真眼拙,在这一带行走这么多年,今天始得目睹!”

花妖点点头,却不做声,只顾向天火之处疾进,又过顿饭光景,已抵天火之处附近约两里之遥站定。

这番瞧得更真切了,但见当前一座石山,山口连连喷火,火星四­射­,方圆数十丈之内,全给灰烟遮没,且闻轰隆轰隆之爆炸声,这光景,简直面对的是一团火,不,该是一座大大的火山。

大抵所谓天火之处,以现代人眼光看即是火山爆发,古人并无现代常识,以此火气势之盛,威力之烈,又非人类所放,乃发自地底,误为天燃天点,因有天火之说。

到得这儿,炙热难当,要向前再移半步,已是举步维难了。

葛衣人看了一阵,意犹未释,自忖道:“天火虽是生平罕见奇观,但既已瞧过,已然无奇,怎地花前辈还不回程赶路!”这也难怪,人以此烈火一团,走近又不可得,呆在这儿也无意思。葛衣人偷眼望着花妖,但见他楞然望着那团烈焰冲天发呆。

他又不便开口催驾,只好陪着呆观,又过半顿饭工夫,花妖蓦地大笑起来。

葛衣人愕然顾视,花妖已开口道:“老弟,我明白啦,雪儿那丫头所得两册秘笈,便是在天火里得到的!”

这是何等荒唐,似此烈焰别说进入里面,即走近些也会给烤­干­而死,葛衣人默然不语,但已流露出不置信的颜­色­来。

花妖端详了他一眼,笑道:“难怪老弟生疑,其实,徒弟走得进去的地方,做师傅的也走得!”

语毕,施施然往前迈开步伐,葛衣人及三个孩子同时惊叫:“老前辈使不得,近了不是当玩的,小心被天火焚烧!”

花妖听若罔闻,朝前直攒,看他那悠闲样子,似对当前烈可烤人的热流,全不放在眼里。

再看时,花妖已越走越近,相距已将两里,已抵一团烈焰之处了!

说也奇怪,那团团虎虎生威的烈焰,面对花妖,竟似惧怕了他,但见他两掌一分,那偌大的一片火海立即分开,中间腾出了一条孔道来,花妖便施施然自孔道来慢慢地走了过去,不断地摇晃两掌,不消片刻,火海山分而合,已将花妖吞噬了去。

三个女孩一睹这情景,不禁大惊失­色­,齐哭道:“花老前辈死了!”

葛衣人心中一亮,笑道:“孩子别哭,老前辈死不得,他是到火里玩玩去,待会儿便回来!”

三个孩子心中不信,又叫道:“他老人家明明自投火窟,还能生还,天下岂有跳进火海而能活着出来的?”

葛衣人摇摇头,喟然道:“当真是孩子见浅,喂,老前辈应诺教你们什么技业?”

两丑女其中一个答道:“无相神掌与纯­阴­大法!”

葛衣人犹未说话,陡听白衣姑娘莹儿叫道:“花老前辈能在火海来去自如,莫非就凭着纯­阴­大法这武功?”

葛衣人颔首道:“不错!这东西真妙用得紧!”

白衣姑娘毕竟年长些,天资又聪颖,所以一想便对,须知雪儿花妖,源出一派,当年雪儿能到天火之处觅秘笈,花妖哪有不能走进火窟之理!

父女师徒正指指点点谈说之际,已然花妖自火海里攒了出来,待走得近些,葛衣人不由又大吃一惊,只见他两肩之上,蹲着几条黑压压、光闪闪的东西,那不是玄玄子么?

再定睛,显然那些奇毒之虫,已然给花妖驯服下来,才乖乖蹲在肩膊之上。

一出火海,花妖身形急飘,看他神­色­,宛如遇上大喜事要来报喜似的。走了一程,花妖大叫道:“老弟,愚兄又有意外之缘啦!”

葛衣人偕同三个女孩子齐齐迎上,伏在花妖肩上的那五条玄玄子,张牙舞爪扑了过去,吓得三孩子疾忙倒退。

花妖低低一叱:“进去!”

说也奇怪,玄玄子虽是虫类,竟也通灵,自他肩蜿蜒滑落,全钻进花妖那双阔袍大袖里去。

葛衣人忙问原委,说道:“老前辈得何意外之缘!”

花妖左手一扬,一缕金光,直闪而过,葛衣人睁眼一观,原来花妖手里拿着一个纯金打造而成的盒子。

花妖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就是意外之缘,那是治玄玄子所伤妙药!”

葛衣人皱眉问:“老前辈是从天火之中得来的?”

花妖答道:“正是,可惜雪儿那丫头功力太浅,不能久在火里多耽时候,所以找它不着!”

当下,花妖乃将他进入天火之中经过说出。

原来他纯­阴­大法,克制炎热,把火海分成两边,走进里面,通过那团烈焰之后,背面却无半点火焰,是一个已给烤得焦黄的土地,虽然那所在没有烈火燃烧,只缘与火海近在咫尺,自然酷热难当,非寻常人所能逗留的了。

花妖一路细察,果然在一处地方,发现一个岩洞那岩洞溶液四滴,乃是经烈火之力烤炙的石溶,花妖觉得有异,当下便钻进去瞧瞧,便在那岩洞之内,发现这金盒子,他打开一看,里面乃是数十粒金光闪耀的药丸子,盒子上面贴有一张也是金黄|­色­的纸条,写道:“治玄灵丸”四字,另在石案上发现一行行用金刚指力写下的字道:“此丸乃治为玄玄子毒虫所伤妙药,留给有缘人,另有秘笈两册藏在对面岩洞之中。”

就这么聊聊数语,也没有署名,花妖也管不得是哪位高人遗下,捧着金盒子匆匆往外便闯,怎知才出岩洞,眼前乌光闪耀,倏见百数十条玄玄子,疾掠而至。

花妖虽是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顾以玄玄子乃天生异物,非同凡物可比,一瞥之下,不由心中一惕,哪得不小心应付?何况在雪儿­精­舍时,已然领教过这般奇虫的厉害,正思筹应付的法门时,陡然间,那百数十条本来向前赶的玄玄子,突往后疾退,不敢近前。

花妖心中明白,这些畜牲最怕寒冷,而他此刻进入天火之处,所运的正是纯­阴­大法,玄玄子疾退原因,大抵是怕他这门技业。

心下一亮,不由大喜起来,但见他嘿嘿连声冷笑中,一长身便往前扑,他虽是轻功卓绝,若和玄玄子的速度比较,还逊几倍,这时玄玄子如果要逃走,哪有来不及之理?说也奇怪,那些乌光闪闪的畜牲一退之后,竟然如痴如呆,不敢动弹。

花妖边赶边把无相掌法传出,他已是把纯­阴­大法蕴蓄在无相神掌中传开了。这一下子可历害得紧,那些奇虫禁受不住花妖的­阴­劲激动,竟然互缠在一起,乱咬乱撕,自相残杀,不消片刻,百来条玄玄子已然弱亡强存,死去八九之数,只剩下十来条,这十来条奇虫,便是后来给花妖带出大火之处,缠在肩项上的畜牲了。

花妖一赶近,两袖一卷,十来条未死去的玄玄子,乖乖地给卷到面前,但见他不慌不忙,毕生真气,尽运两掌之中,只要他一发动,那十来乌光畜牲,准给他的­阴­劲震死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花妖的掌劲欲发未发之际,陡地眼前一亮,那些玄玄子毕竟是通灵,知死期已至,勾偻地上,作叩头饶命状。花妖一瞥,心念怦而动,自忖道:“我来此目的,原是想收伏几条畜牲回去,训练成材,日后可派用场,何不就收当前这群畜牲!”

但他未谙玄玄子之­性­,恐它们反复无常,遽尔收藏,反为所害,口中不由喃喃道:“你们想活命么,须听老夫吩咐!”

真怪,那些乌光畜牲像听懂他的言语,又是一阵蠕蠕而动,所做动作,竟是暗示愿听差遣之意。

花妖一声断喝:“既肯听话,我现在就命令你等,绕场走其三匝!”

说这话时,也做出手势,伸出三根指头来。话犹未了,那些昂首向他瞪视的玄玄子,已然列队前走,果然向场中绕了三匝,之后复回到花妖面前,花妖一见喜出望外,大麻袖口一掀,迎向那群玄玄子,叫道:“进来!”

语才已,但见那些玄玄子各各一抖,已如离弦之矢,向着两个袖口,疾­射­而进,卷伏里面不动。

花妖心知这些灵虫已为制伏,又是一声呼道:“出来,到肩上站住!”

玄玄子进而复出,一蜿蜒便都攀上了花妖的肩头,收伏灵虫之事一了,花妖藏好那只金盒子,一晃身便飘出天火之外。

葛衣人等这才明白过来,齐为花妖道贺,当下,一行五众,复结伴下山,走了半月路途,已抵天山,再自天山西南行,一月之后,到了西川,一路上,葛衣人把玉箫郎君作恶多端,屡诫不悛的事告诉花妖,花妖也只有叹息一番。

这天已抵三峡,葛衣人忽对花妖道:“老前辈我们且在此歇歇,顺便打听一下江湖上的消息,因为这一带是玄冰美人,南星元以至赤城山门下诸人出没最多之所,耽一个时期,或者能见到他们其中的人也说不定!”

花妖也以为然,乃便在三峡附近的一处小市集住下。闲来便到三峡一带游玩,那天葛衣人和花妖正在采石矶的山上缓缓散步,依山望水,欣赏这美妙的大自然景­色­,听那怒涛拍岸之声,陡然间,眼底一放亮。

但见泊舟之处,有一艘大红船,气派非凡,竟是雕梁朱漆,初时犹以为是艘官船,细辨之下又觉不像,正沉吟间,陡睹舱中步出一人,白发飘飘,年在六旬以上,­精­神却甚矍铄,那老头偶仰首游目顾盼山上,葛衣人心中又微微一震,但见当前的人,目光如电,棱棱四溢,只这双眼神,已知是武林罕见的内家高手,但却认不得此人是谁。

蓦地里,只听得花妖轻轻在他耳畔叫道:“想不到南星元也来了,咦,就只是他一人,那不肖子史炎呢?”

他哪知道,玉箫郎君此刻正在天姥,与方洪相拒于一线天之中。

葛衣人蓦地一悟,心中也觉好笑,他和南星元相处日子不少,平日所得印象,乃是个面黄肌瘦,目神呆滞的老衰翁,他也知道那模样是南星元易容之后,此刻,庐山真面,才得一睹。

葛衣人道:“既是塞外怪杰,我们就下去和他打招呼,厮会则个!”

花妖滋牙一笑,说道:“别忙,听说他已去邪归正,但底蕴未明,我认为最后先跟蹑他一个时期,察看明白,再谋厮会未迟!”

葛衣人点头道:“老前辈所见极是!”

当下,乃不动声息,和花妖回抵市集寓所,收拾行装,到江边也雇了一艘海船,与那艘大红船为邻。

第二天,南星元在蜀买卖之事已竣,乃扬帆出海,葛衣人和花妖所雇的大海船,也紧蹑其后,旬日以后,两艘海船已出大海,一路向东驶去。

自三峡出沧海,乃是南海,而塞外怪杰的地盆却在接近天姥山东面的一个孤岛,相距千里之遥,海上行驶,至少也得两月,两船就这么一前一后,向着目的地进发。

一月过了,途中也曾泊岸采买食料清水,但不多耽时候,采买一完,便即继续登程。

一个半月之后,船已绕过天姥山之东,天姥那硕大无朋山影,跃然寓目。在船舱中的葛衣人和花妖,无聊之余,乃步出船首,眺望海景山­色­,想起玄冰美人的妄为胡作,想起史三娘幽囚一线天达十九载之惨事,不由黯然伤神,两舟越来越近,红船上人影晃动,已然历历在目。

猛可里,葛衣人伸手往那红船船首一指,对花妖道:“花前辈你瞧,那不是南星元么,他也出来看海景呢!”

花妖依葛衣人指处望去,果见塞外怪杰伫立船首,愁眉郁结,似有万种忧怀,集结胸腔。

他看一回,偶展眼向旁边望去,心中不由一震。船在浩瀚的海上驶着,晴天无云,天是青的,海是蓝的,寂寞中带点诗意。

在此一望无垠的阔海空天之中,忽瞥远远有一小黑点,随波逐流在海中飘飘荡荡,看来像个人,—但又不似,只缘相距过远,远天迷蒙中委实难以瞧得真切,饶是花妖目力锐利,要看得纤毫可见,已然不能,何况那小黑点,既非站着,也不像坐下,只是蜷伏一团,浑身乌黑,有如海豹之属。

花妖初看时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心想:“或许是海上动物吧!”

但一念才歇,心下又是大惊,因见那黑点凡如狂飙,疾如流星,一泻已然数十里,看了便要赶近南星元那艘红船来。

这时,花妖已经瞧真切了,但见海面之上,有一块木板,板上蜷伏一团怪物,盘着两腿,黑发茸茸,齐披腰际,脸如青靛,浑身玄衣,来者非是别人,正是南星元的弃­妇­,那怪­妇­人史三娘,只见她蜷伏板上,驶气鼓浪,口吐黑灰­色­的浓烟,每次呼吸,木板即向前急挺,势如离弦之矢,一飘便十几丈远,如此一呼一吸,伴上她口里的黑烟,往南星元的红船急赶而上。

花妖心中诧然,一瞥已知史三娘运的是驭气登水之术,心明她口里的黑烟,正是历十余年苦练而成的混元一气功中的三昧真烟,在花妖眼中,虽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已属武林罕见。

相距虽逾二十年,加以史三娘颜容已大改变,本来难以辨认得出,一来因花妖耳有所闻,知史三娘身体残废,又见那股浓烟,正是­阴­阳门家数,芸芸武林中,除­阴­阳门外,能使这门技业者,只有史三娘一人而已。二来,花妖目力锐利,所以依稀尚可辨认得出的。

这其间,葛衣人也已目睹,心中大震,急口问:“花前辈,前面那怪老­妇­是谁?”

他也是和史三娘,从未会过庐山真面的,所以认她不出,花妖心有所思,漫不经意地随口答道:“她吗?正是塞外怪杰的对头人史三娘!”

此语一出,葛衣人大为震惊,她吗?正是史三娘,但不由他不相信,顷刻之间,他已恍然大悟。

这当儿,史三娘和南星元那艘红船越来越近,南星元也已一览无遗,心头不由大急起来。

这椿往事,做书人用倒叙笔法,在第七集时已略略表过。

就情形看,史三娘显然已认出那艘红船是南星元的,所以才会拼命急赶。葛衣人看了一会,对花妖说道:“老前辈,你得救一救塞外怪杰,给史三娘一赶上,那艘红船,诚恐便要毁于俄顷!”

花妖皱眉搓手,应道:“我也没法,相距过远,这事只好听天由命了!”

葛衣人不悦道:“那也不能见死不救,依晚辈看,有能够救得南星元者,只有前辈一人而已,若晚辈前往,胜负未知,遑论救人!”

花妖无奈,只好吩咐船上伙伴,兜紧风篷,自己和葛衣人亲自动手,划舟向前。

这两人都是武林中绝顶高人,功力端的非凡,有他俩为助,舟行倍速,不消片刻,已渐挪近南星元之红船,与史三娘所伏木板之间了。

葛衣人心中欣然,便待振嗓高呼,叫南星元停航,待他们过去接应,不料忽听背后有人用惊惶的声音嚷道:“坏了,我们的船顷刻便要沉没沧海,葬身鱼腹了!”

葛衣人恍然一凛,急旋头,原来说话的人,是个老舟子,但看那人,须眉俱白,少说也在花甲之龄。

惊诧一过,葛衣人问道:“老丈何以口出不吉之言?”

那白发老舟子,皱眉答:“我今年已然六十五岁啦,足足有一个甲子以上在大海里漂荡,什么怪事没见过,我怎会信口雌黄,唬吓客官?”

他顺手往天边一指,叫道:“风暴顷刻便要来临,此地离孤岛尚远,附近又别无陆地可避,看来我们难逃此劫了!”

葛衣人与花妖闻言,齐朝老舟子新指处望去,但见远天空际,悬卦一朵小小乌云,而周围却半点微风也没有,天气端的闷热异常。

葛衣人犹不在意,花妖是在海岛居栖有年的人,如何不知厉害,失声叫道:“那朵小黑云,果然是风眼儿,胎风育雨,就是那么一点点,唐古老弟,我等快快准备,迟了恐有葬身鱼腹之虞!”

葛衣人凝眸向天边细视半晌,恰怔问道:“不见得吧!怎地一点微风也没有,全无风暴迹象!”

花妖皱眉答道:“老弟大抵住在唐古拉山久了,不解大海上的情景,我久居海岛,风暴自见得多了。所谓热极生风,风暴来临之前,例必闷热逾常!”

这一提起,唐古拉铁顿然忆起前事,当年赴蛇岛救秦亮,舟行途中,也不遇到风暴,幸好那时已抵蛇岛,风暴虽来,尚避得及,当日天气,恰和今天一般无二。

他游目仰眺西方远处,心中不由大震,天边全变了颜­色­,一片赤红,带着昏灰,与平常天­色­,迥然异趣,正待回头,询问那艄公,怎知老舟子已不知去向了。

花妖连连跌足道:“老弟,别犹豫,风暴犹如天威,天威不可抗,武功再俊,也难免一死,还不早为之所!”

陡然间,背后人声喧哗,全船的人,已然纷至沓来,赶出舱面,乱做一团,但见刚才那个白发艄公,正在指挥各人解风帆的绳子,以及堵塞各舱门户,准备万一。

花妖与葛衣人也帮着做活,百忙中,葛衣人朝前船看去,但南星元那艘海船,也是一团糟,忙着卸风帆,修船漏,检视各处,围起船板,堵塞风浪。

葛衣人和南星元两船,风帆一卸,船身立刻打了一个旋涡,横搁海上,这其间,海上仍没有半点风儿,炎热益甚,舟中人各据要津,静待风暴降临。

约摸过得半顿饭工夫,海上已不时刮着猛风,很偶然,并不赓续,那阵阵猛风,迎面炙热,更是狂风前奏征兆。

葛衣人仰观天象,但见刚才所见那朵小乌云,此际已然扩展开来,弥盖了西北角的大半边天,忽地里,脸上一凉,猛地一醒,雨点已打到他的脸庞上,雨点虽疏,却是非常劲疾。

转瞬之间,劲风已然大作,呼喇喇作响,好不骇人,陡然间,花妖指指船后海上,叫道:“唐古老弟,后边还有两艘船!”

葛衣人闻声,急把上仰的脸别了过去一瞥,果然不错,只见落在后面很远很远处有两小黑点,在海上载沉载浮,海上一片迷蒙,夹在呼呼风雨之中,两小黑点一泻千里,顷刻之间,已然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两艘小船。

葛衣人咦地叫了一声,自语道:“似此茫茫沧海,纵使没有风暴,也不宜驶此小舟!”

花妖摆摆手道:“别说废话,且瞧瞧何等人物,我们去救它一救!”

泥菩萨过江,自身已经难保,遑论救人,足征花妖自复本­性­以来,总以仁慈为心,此刻一见人家坐的是艘小舟,恐经不起风浪疾打,竟想接下人家,到大海船来避灾难。

葛衣人心中好笑,问:“距离这般远,风帆已然卸下,又是逆风,怎生去救?”

花妖看一看天­色­,答道:“趁狂风还没有当真到达之前,还可救得,他们一泻千里,展眼可抵跟前,我们用轻功把他们救起!”

说话之间,后面两小船已渐漂渐近,而四周风势也越来越烈,狂风虽未正式抵达,大海船已开始颠簸了,一浮一沉,一起一伏,风暴前锋,已然来临。

待得两小舟近前时,葛衣人看得真切,不由惊呼起来,花妖望了望漂来船上的人,问葛衣人道:“老弟,你认得这些人?”

葛衣人颔首道:“桑龙姑和她的一个儿女,咦,还有接衔上来的正是赤城山门下的弟子,那半身不遂汉子,是旋风手辛源鸣!”

花妖也觉诧异,问道:“桑龙姑那婆娘也来了,她要跟来­干­吗?什么人叫旋风手辛源鸣!”

旋风手辛源鸣少年时江湖上的名号,以他这般后学晚辈,花妖哪会与闻,葛衣人见问一怔,也自好笑起来,他解释道:“花前辈大抵听过江湖上传闻,有剑魔其人,他正是赤城门人辛源鸣!”

“剑魔?”花妖喃喃自语,半晌,始轻叹一声道:“怎会不曾听说,据闻此人在二十年前凶得紧张,天下剑客,无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三招,原来是赤城老儿的弟子,倒也了得!”

已而,又道:“他所使剑法,莫非就是什么奔雷剑?”

第三十四回海市蜃楼冤家相聚

葛衣人点点头,道:“对,正是奔雷剑,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师弟唐古拉猛在路过赤城时曾经目睹,且教训那狂妄小子一场!”

列位看官该是记得,剑魔辛源鸣奔雷剑初成,自以为了不起,拟较天下剑客,下赤城时,在山边便过一位夷装高手,结果一招之内,剑给夺去,弹为两截,此人便是葛衣人的师弟唐古拉猛了。

烈风已开始到了,海船颠簸得益是厉害,不过盏茶光景,海上已然白浪滔滔,啸声不绝,看看南星元之船,虽在左右摇摆中,却还支撑得住,只是后边那两只小舟,已在岌岌可危中,然而,却仍未倾覆。

花妖看了半晌,叫道:“似此烈风,小舟中的人莫非用千钧坠手法,暂时镇住,怕早已没入波涛之中了!”

这其间,两小舟已到了葛衣人海船附近,清淅可见到的是,小舟中人,似有憬觉,极力把舟靠向海船,拟登船暂避。

舟船距离不过咫尺,但要拢近,却有登天之难,小舟只要进半步,立刻给巨浪打退百来丈,浪头一涌,又挪了上来,花妖站在船头,只袖手观看,端然不动。

葛衣人心中好生奇怪,问道:“花前辈,你不是要救两舟的人吗?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花妖凝视不语,葛衣人又道:“莫非变了主意?唉,桑龙姑虽邪恶,天殒地灭,死不足惜,但她的儿女,年幼无知,毁了可惜!”

“还有!”葛衣人振嗓大叫:“赤城山门下子弟,不受为何狂妄,念在旧故,我们不能不救!”上风太紧浪声也浓,葛衣人不仅大声呼叫,且要用内功迸出声音,才能让对方听见。

花妖也用“传音入密”内功说话,他道:“船上的不是普通人物,不用救,他们也会上咱的海船来!”

话犹未了,只见两舟忽然自沉,舟中人各抓了一块船板,翻身下海,面对波涛险浪挣扎,经过几番挣扎,已然攀到海船之旁。

跟着,几个身影,横里一跃,齐齐跳到船上。

桑龙姑带了几个儿女,一跃上船,大喇喇地叫道:“艄公快出来,给老娘­干­衣服换!”

这婆娘恃技凌人,已成习惯,虽在此危难之中,劣­性­未改,她犹以为这艘大海船,乃是普通人所有。

另一小舟中人,不错,正是赤城山主女儿,那个­性­情古怪的眇目­妇­和她的丈夫剑魔辛源鸣以及徒儿秦九凝。当两拨人跃上船中时,葛衣人因与二拨人中的长辈认识,雅不欲太快厮会,只一钻,便已钻进舱里,临离去,轻轻对花妖说:“花前辈,好好地应付一下,别教他们打起来!”

花妖微笑点头,待得葛衣人才钻入,桑龙姑偕同四个儿女,已然落在船面之上。桑龙姑叱喝方已,眼前三条黑影如飞掠至,她定睛一看,忽冷冷笑道:“好啊!你们也来了?”

她是冲着剑魔夫­妇­说话,剑魔形态冷落,嗤了一响,叫道:“你来得,我们来不得?”

桑龙姑桀桀笑道:“我是为追那老不死,你们怎会无缘无故跟在后面,想来必是不怀好意!”

眇目­妇­­性­如火栗,岂容桑龙姑热潮冷讽,陡然单眼一张,喝道:“咱夫­妇­就是跟踪着你,嘿嘿!你待怎么样?”

旁边的秦九凝,急口叫:“­奶­­奶­,­奶­­奶­!”

当前这小姑娘,眼见身前环境险恶,风暴已然滋生,生死未卜,而她的长辈,犹与对方斗嘴,心中颇焦急。

桑龙姑一听,气得嘿嘿冷笑,右手一甩,自身上抽出那杆蛇头软鞭,迎风一晃,异响杂作,场中各人,齐齐心头一抖。

那婆娘就只这么一抖,便已收招,跟着又是一阵桀桀长笑,笑声才落,但听她叫道:“在老娘面前还要逞强,好啊!你能强得过我手中的蛇鞭?”

又道:“也罢,趁此机会,老娘要来领教你师傅赤城老儿所创的奔雷剑法,怎生厉害?”

眇目­妇­冷冷答:“桑龙姑,别人惧你魔音,老娘岂是怕你的人?”

一旋头,对秦九凝喝道:“你的宝剑何在?”

秦九凝不敢违拗,手一抽撇,只听得一声龙吟,她自采石矶山上所得那柄银蛇剑已然亮出,映在昏灰的天­色­中,宛如一道长虹闪空。

桑龙姑不见犹可,一见气得哇哇大叫道:“好啊,采石矶山上,难怪老娘找不到那银蛇宝剑,原来是给你这丫头窃了,哈,还不快快还给老娘?”

一飘身便待来硬抢秦九凝手上宝剑。秦九凝自幼在赤城受师傅师娘教养,早已养成冷漠如冰­性­子,临事并不慌乱,一挪闪,疾然把剑向­奶­­奶­跟前掷去,同时叫道:“­奶­­奶­,请把剑接下!”

眇目­妇­反手一抄,便已稳稳接牢手上,宝剑绰手,心胆陡壮,要知当前这老­妇­,尽得赤城门武功之秘,功力比她丈夫辛源鸣还强上两三倍,与桑龙姑相比,相去并不太远,是以她也不惧对方乃八荒英雄的赫赫名头了。

桑龙姑眼见宝剑落空,心中又是一气,一长身便到眇目­妇­跟前,蛇鞭疾吐,一招两式,上点双睛,下撩丹田,迅逾紫电。

同时,异音大作,震得眇目­妇­头晕目眩。要知桑龙姑功力过人,所­操­蛇鞭发出魔音,又得自长白­阴­阳二怪真传心法,眇目­妇­功力纵深,一时间岂能克制得住。

百忙中,渺目­妇­手中宝剑往上一撩,奔雷剑招一柱擎天便已亮出,轰雷巨响,猝然发自中天,夹杂在呼呼狂风之中,声势益是凌厉,竟然把桑龙姑蛇鞭发出的魔音,掩盖过去。

桑龙姑心头微微一震过后,陡然大怒,正待使出妙招克敌,就在奔雷剑发出轰雷声中,陡然间,有人呵呵朗笑起来,那笑声竟是用江湖上所罕见的上乘内功狮子吼发出。

厮拼双方,俱各一惊,急停手,朝笑声发出处看去,只见一个枯瘦老头,面如骷髅,长长指甲,衣披大麻粗缕衣袍,形貌绝不惊人,但当各人目光和那怪老人接触时,心中不由一寒起来。

只见怪老人,目光炯炯如电,掩盖诸人,凌凌直视,但脸­色­温和,似无恶意,滋起满口黄牙,一味傻笑。

场中诸人,并无一人认得此老是谁,正待诘问,那怪老人已自开腔,说道:“你们这些小子好不懂事,风暴已临,你我顷刻便要身埋沧海,葬入鱼腹,还在争什么闲气?”

桑龙姑明知当前此人,乃武林中隐逸高人,惟其为人,高傲成­性­,又自揣辈分极高,谅那怪老人,纵是个武林高手,辈分料也在自己之下。

琢磨一过,但听她冷冷地问:“你是甚么人?胆敢口出大言,在老娘之前撒野!”

怪老人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桑龙姑,你要知老夫名号?哈哈,实不相瞒,你的师傅见到我,还得称呼一声前辈呢,你这丫头不诘自己口出大言,反诘残老人家撒野。”桑龙姑人虽歹毒,却是心细如尘,听了怪老头的话,心中自忖道:“他是什么人?刚才所亮出的狮子吼内功,江湖会这门技业的,委实没有几人?”

蓦地想起一人,不由大惊失­色­,嗫嚅道:“前辈莫非居凶禽岛,尊讳江湖上人称……”

那婆娘话犹未了,陡听花妖又是一阵呵呵朗笑,笑罢,悠悠道:“你既知老夫贱号,就不该妄自尊大了!”

眇目­妇­与辛源鸣也同时惊叫:“老前辈便是凶禽岛主?”

怪老人花妖怪眼一翻,却不答话,只对桑龙姑道:“桑龙姑,你们还想拼斗不,风暴一到,你我都不能幸免,纵使能强在一时,也难避天老爷之厄!”

桑龙姑心下一凛,说道:“既老前辈恁地说,我们的账只好慢慢算了。”

眇目­妇­和她丈夫也连称不敢。花妖回头断喝:“要知共舟,便应共济,风已来了,你等还不同心合力,挽此狂澜!”

随着,突嗫­唇­一啸,船舱已然跳出四个人来,这四人便是莹儿与葛衣人及其一双丑女。

桑龙姑一见,早已认得,心下陡地又是一震,自忖:“这场架可打不成啦,怎地来者尽是武林顶尖儿人物?”

风暴已然到临,不过盏茶光景,风云变­色­,天愁地惨,风烈浪险,迎船直砸?大海船禁受不起风暴的冲击,东倒西斜,几番险葬身滔天巨浪之中。

风生浪涌,但见白浪如山,前扑后继,海船虽不小,也是难以抵挡风浪侵袭,船夫们失惊高叫,船上高手仓皇应付,喧闹声中,花妖叫道:“且试用千钧坠镇压一下瞧瞧!”

端的一言惊醒梦中人,船上人等,也顾不了分彼此,生敌视,尽皆不约而同,聚劲运功脚下,紧紧钉在船上,要知当前这十余人,全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齐心合力一稳船身,果然没有适才颠簸得那般厉害。

忽地但听几声惨然尖叫,尖声中夹杂哀号声音,有人颤声呼叫:“船给挤破啦,海水已冲进来啦,怎么办!”

这几声叫乃后面船夫所发出,岂只船破水入,连舵已折断了。

舵一折断,不消说船身便横过来,在滔天的白浪里,尽打着旋涡儿,只一冲激,便已前进里许,海水如遇决堤,转瞬间已然满了船舱,慢慢地往下沉没,船夫们已给打来浪涛带了开去,没入一片怒腾的沧海中。

只有会轻功的几个高手,暂时尚无虞,花妖迎风夺身一跃,便已攀上船樯。这艘海船极大,单是桅樯就有三支,花妖爬上的是正中一桅。

但听他振嗓大呼:“你们都暂上避它一避!”

话犹未了,下面的高手们已然此纵彼继,陆续窜上船樯,紧抱船樯,把三支桅樯,沾得满满地,从远处望去,有如一群苍蝇弄着竹枝儿般。

百忙中花妖偷眼向前后瞻顾,但见前面南星元那艘海船已经沉没,连桅樯也不可见,南星元与他的女徒儿秋娘已不知去向。

再由旁边望,独坐木板上鼓气行舟的史三娘,更是踪迹俱渺,料已葬身鱼腹了。

紧抱桅樯上的高手,这种办法,也只能避得一时,陡然间,一阵强烈暴风掠过,但听喀嚓数响,三枝为高手们倚为护命符的桅樯,已是齐齐断折当场,再经风一打,竟是折为数段。

随着船身迎风一翻,迅速没入茫茫大海,那三支桅樯也是自半空中向海面降下,在高声骇叫当中,诸人已在白浪中载沉载浮了。

幸亏桅樯乃坚木所造,入水不沉,所以罹难诸高手得以苟延残喘,不致立即身殒命亡。

海面上疏疏落落浮着十来二十点黑点,那是人的头颅,在水面上随波逐浪,他们都是紧抓残桅断樯,在水面上挣扎,这些人,正是自高桅之上跳下来的高手,凭着轻功,挣扎图存,与风浪作生死搏斗。

至于那些不懂武功的船夫,不消说,此刻已经身沉海底,魂归黄泉了。

诸人中以花妖功力最高,次为葛衣人,只见他俩在险浪中极力支撑,绰有余裕,还帮着几个小辈,渡过危境,尤以花妖本领了得,他在凶禽岛时,本来对水­性­已是娴熟之极,这时虽在极险之中,犹如安若泰山。

高手们紧抱木柱,迎风挣扎,给风一刮,向前飘泻,去势有如离弦之矢,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风暴渐次停息,漂浮海上的人,除了花妖、南星元、桑龙姑等几个高手外,其余次一辈的高手,都已感到­精­疲力竭,那几个晚辈,如莹儿以及桑龙姑的几个儿女,且已神智迷惘,奄奄一息。

陡然间,但听海上有人高声大叫:“你们瞧,那边是什么所在?”

说这话的人,乃是花妖,风浪一稍平,他不再紧抱那断桅,索­性­骑了上去,一边用气调息,一边放眼眺望,忽地里,眼底一亮,只见前面出现一片绿洲,青翠欲滴,迷蒙的远处,但看那绿洲,竟是崇厦高楼,红砖绿瓦,鳞次栉比,不禁用手一指,高声叫将起来。

高手们闻声,都不由心中一荡,齐齐拿眼进花妖指处望去,才瞥到那绿洲,皆已大声欢呼,不料欢呼之声未竟,再定睛细视,哪里有高楼崇厦,红砖绿瓦,那绿洲已不知那里去了!转瞬之间,变成一片崇山峻岭,丛林密密,这分明是幻境,及至最后,那崇山丛林也皆消失,又是茫茫沧海,波涛汹涌。

花妖长长一叹道:“经此风浪,我连海市蜃楼也不认得啦!”

不错,那正是海市蜃楼,花妖非是不懂,叵奈遭此大劫以后,虽留得残命,心境难免迷惘,绝望中陡见陆地,一时间,怎不令他欣喜欲狂?才有误认海市蜃楼为真实,这也人之常情。

众人随着一阵失望之后,忽听葛衣人唐古拉铁叫道:“花前辈,花前辈,你再瞧瞧,那又是什么东西?”

花妖把垂下去沮丧的头颅又重抬起来,朝向唐古拉铁发语地方望去,约摸在五十里外之遥,果然有一个海岛,不由恍然失声叫道:“哎唷,我倒忘了,海市蜃楼出现之后,必有真实所在出现!”

他这话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也有几分道理,大抵古人所谓海市蜃楼,乃是太阳光折­射­所呈现美妙境界,把别处实物反映到海上,不过经反映,与本来面目已是不同,可能给染夸张的了。

这时,风浪已成过去,每次暴风以后,天气必然晴朗可喜,炎阳也已高挂上中天,把一片碧蓝大海,耀得金光闪闪,那天愁地惨之象,霎眼一变,顿成日丽风和,诸人经过十几个时辰在海里挣扎,一旦逢此生机,怎不大喜过望,不由地连连高呼起来。

这其间,随后而来的次一辈高手,个个都拼命地往那小岛疾划而去。

花妖更是身先各人,鼓气行舟,把骑着那根断桅,鼓得如离弦之矢,只朝着数十里外的海岛进发去,同时,扼吭大呼:“你们快随我来!”

数十里虽不近,但在这拨人眼中,却是不算什么,只缘经过这场风暴,有几个晚辈受了重伤,高手们要照顾这些受伤小辈,是以才把时间略略阻延。

花妖未发动前,环视海上一遍,但见在他身畔有几个孩子,瞌目垂眉,各各抓在一根断桅,晕晕迷迷地随波逐流,他心知这几个孩子受的伤可不浅,大麻袖一甩,呼地朝孩子们卷去,这一卷,那几个孩子已然给他卷到跟前,和他同伏花妖所骑那根长断桅之上。

孩子们一共四个,他们正是玄冰美人桑龙姑的佳儿爱女。因波涛所逐,他们已远离了娘,反而挪近花妖之旁,也是合该他们有福,给花妖卷上桅樯,自是可保无危了。

葛衣人和花妖相距最近,他见花妖救了桑龙姑四个儿女,心中自忖道:“花前悲辈自复本­性­,处处为善最乐,侧是武林之幸。”由于花妖这一举动,促使他惕然警觉,他也要找到他的徒弟女儿。旋首各处一觅,忽地,眼里亮了起来,但见他的一双丑女和莹儿,早已给玄冰美人桑龙姑救起,安然昂首,与桑龙姑同御断桅,向前疾进。

葛衣人禁不住地又想:“人­性­本来都是善良的,像玄冰美人这般歹毒无伦的­妇­人,也知会救人之事,古人说得好,同舟共济,患难自又不同了!”

别说葛衣人浸入胡思乱想,他哪里明白桑龙姑的心意,要知这婆娘行为虽不端,向列邪派,但赋­性­倔强,不欲随便受人家恩惠,当她见到花妖救起她的几个儿女,不由皱皱秀眉,举目搜索近处,刚好两丑女及莹儿逐浪到了近处。

本来以两丑女及莹儿此时功力,还未及桑龙姑,但却与眇目­妇­及辛源鸣不分伯仲,在海里挣扎十几个时辰,人虽疲倦欲死,却不致和桑龙姑几个儿女那般不济。

桑龙姑一见,心念怦然而动,琢磨道:“我何不如此如此,也是投桃报李的办法,日后才好说话,不致受人恩惠!”

寻思一定,待得三个女孩的木桅漂近,疾然一出手,一式“阳关三叠”,翻腕便待抓翻三人所骑那根小木柱,把弄翻到海里,再救她们上来。

她这一出手,端的如电光火石,快捷无伦。陡地,但闻咦然一声惊叫:“咦,你这位姑姑要­干­什么?”

发出惊叫的是葛衣人那个较长的丑女,接着其余两人,也都惊觉,齐齐出手,把那根木柱往旁一卸,说时快,桑龙姑的臂腕已然伸到,不偏不倚地抓了上去,不抓犹可,一抓之下,怎知那根木桅竟是滑不留手,且感到有一股巨力,反撞过来,手心一阵疼痛,她心下微微一惊,抓着手才放,那根木桅已如矢般,斜斜在面前掠过,一闪已然十来丈远。

桑龙姑着实唬了一下,想道:“紫府门的武功真俊,这般|­乳­臭未­干­孩子,也有如此功力!”

但见她两道秀眉往上一挑,又是有了计较,她桀桀笑道:“孩子们别怕,老娘没有安下歪心,要害你们!”

年事较长的丑女,鼓起了圆圆的眼儿,直瞪着桑龙姑,诧异道:“你要抓翻咱的木柱儿,淹死咱们,还说不会安下坏的心眼儿?”

桑龙姑又是桀桀一阵怪笑,笑罢,轩眉叫道:“孩子,你怎不想想,老娘和你去日无怨,今天无仇,要害你们三条小命做甚?”

随着,她把纤纤手指向前一伸,指向花妖道:“孩子,你们没瞧见么?花前辈这救了俺的儿女,他救人,老娘也不肯后人,也要救人,如果害了你们,花前辈肯饶过老娘,若依样葫芦害了老娘儿女怎办?”

这话说得委实有理,那一双丑女不由怔了一怔,齐声叫道:“我们好端端地,浮在桅上,何劳姑姑费神相救?”

桑龙姑秀眉一斗,笑道:“我这根断桅,乃是主桅,比你紧抓的要粗大得多,你们抓的那根木柱儿,经此大风浪侵蚀,难免不坚,老娘抓你们的木柱儿,不过想你们搬到我所抓这一根而已,哈,你们倒疑起老娘要害你们来!”

两丑女毕竟年幼无知,听了桑龙姑的话,急急把手往自己所抓的木桅一抖,果然剥落不堪,竟然信以为真起来,叫道:“我们这根木柱儿,当真不大坚牢!”

要知木桅浸了海水,又经风侵雨蚀,虽说十几个时辰,剥落腐蚀自是难免,其实各人所抓的都是一般,并没有一根堪称牢固的。

长丑女叫罢,对桑龙姑道:“姑姑,你要是没恶意才好,咱可过你的木桅,与你同桅共济啦!”

桑龙姑闻言大喜,已知小女孩给诓了,深信不疑,其实心中也无恶意,只是为了好胜,且做日后口实,雅不欲受惠紫府门一路中人。

只见她欣然低呼道:“快些过来,别再犹豫,把朽木柱儿弄沉了不是当耍的!”

话犹未歇,但见迎面已飞来三条黑影,这三条黑影,不用说,正是那双丑女与莹儿了。她们听了桑龙姑这一呼唤,也是喜上眉梢,齐齐双掌往木柱一按,腾身而起,飞落桑龙姑这一根木桅之旁,同时已然紧紧抓牢不放。

这一下,桑龙姑可得意啦,傲睨前面,恰巧葛衣人回过头来,先此情形,他却一点也不曾得知。

葛衣人乃武林中一派掌门,闯无不敬,当下见了这情形,随翻身骑上自己所抓那根木桅,抱拳为礼,遥遥向着桑龙姑一揖道:“多谢桑前辈伸手援救本门弟子之德!”

出言极是谦逊,他和桑龙姑的辈分相同,呼她做前辈,不过是厚于礼节客气之称而已。谁知桑龙姑竟以前辈自居,冷冷地哼了一声:“些微小节,何足挂齿,唐古公子,老娘希望今后别多管我天姥山的事便够了。”

桑龙姑­色­厉内荏,对葛衣人委实忌惮得紧,她这几句话,已然露出她为何要救人的事。除了投桃报李之外,也有,市恩之意,希望葛衣人为此今后不出手替赤城山一派撑腰而已。

葛衣人哪会不明她的心意,微微一笑置之,也不答话。

这其间,诸人在大海上,已然漂了五十多里,前途已然在望,那孤悬大海心中的荒岛,这是绰然寓目,但见全岛青绿,树木丛生,和方才花妖所见海市蜃楼中的第二个光景,甚是酷肖。

诸高手乍见绿洲,又是一阵欢呼的鼓噪,花妖叫道:“海上幻景,疑幻疑真,不料果有此好去处呀!”

葛衣人所漂位置,始终和花妖最接近,闻了言语,不由笑道:“这种景象,晚辈因生长边陲,倒不常见,但本门尊长,前此经常到中原扬帆海外觅药,回山时常有称道,尊长们也曾提及,说这种幻景,其实都有真物真事,不过有时远在万里之外,故见者误为幻景耳,不料这片绿洲的景,竟是近在咫尺,可也奇了!”

且谈且漂,又过顿饭光景,已到绿洲之前,那座荒岛,说小不小,比起南星元所据的小岛还要大些,只是荒芜不堪,似未曾有人踪履此。

花妖到达荒岛登陆之处,回头望望同舟罹险诸人,指指点点,数了一下,幸而各位高手,有惊无险,俱是平安抵达。

花妖和葛衣人领了桑龙姑四个儿女,首先踏上了荒岛,那是一段极长的黄沙路,漠漠无垠,气温奇热。映在太阳光下,热度益高,几个人频频挥汗,便运起轻功,向前赶去。

这其间,衔尾继来的桑龙姑和赤城门下二人也已到达,几拨人前先后疾向翠绿之所奔跑而去。各人走了一程,已然跑完那长约十来里路远近的黄沙路,才正式踏入荒岛范围。

到得这儿,众人心中又是一奇,只见除去平常所见的山石草木外,另外尚有一座座灰­色­小丘,那些小丘看去似是粉屑凝聚而成。

众人不由啧啧称奇,陡然间,天空鸟鸣鼓噪,只听那阵声音,已知此处鸟类不少,花妖乃是在鸟类所聚岛屿久居的人对飞禽最为熟悉,他心中一惊,自忖道:“莫非又到了另一个凶禽岛?”

抬些眼却又心中释然,但见天空之上,树梢之顶,到处尽是禽鸟,只是这些鸟类,却极寻常,类如麻雀,乌鸦,喜鹊,鸠鸟等等,绝无一只是凶禽之属,虽然偶然发现一两头老鹰翱翔其上,但可不能算为穷凶极恶的飞禽。

至此,花妖忽恍然憬悟叫道:“唐古老弟,我知道了,知道此处是什么所在啦!”

葛衣人闻声愕然止步,问道:“这是什么所在,可有一个名堂?”

花妖颔首答道:“素日里,老夫行走海道,便曾听人说过,在东海之滨,有一孤岛,平日人迹不到,虽偶有渔人和在海路来往的人物经过,只缘该处并无可以充饥之物,因此,也便没有人在此住了下来。这个荒岛,谅也必是海途中人所称的百禽岛啦!”

说到此处,他把手往一座座灰­色­小丘指去,问葛衣人道:“老弟可知这小丘是什么东西堆积而成的?”

葛衣人愕然不知所答,过了半晌,才道:“晚辈见识浅薄,委实不知这些是什么小丘!”

花妖微微一笑道:“那便是粪丘,你瞧!那东西非沙非土,尽是粉屑,不是­干­鸟粪还是什么?”

鸟粪这种东西,别说场中高手,就是我们平常人家,连孩子也认得的东西,只缘一来堆积如山,二来晒­干­了而又积聚百禽所遗,一时各人倒给瞒过,经花妖一语道破,一瞧果然不错,是一大堆的鸟粪,不由都哈哈大笑起来。

花妖待得各人笑罢,又开腔道:“各位别瞧轻这些腌东西,其实却是治伤圣药,只因其为百禽所遗,加以日晒雨淋,诚如蒸晒,故可入药,我们倒是有缘人,若非一场大风,把咱吹到此地,料今生也不会来这儿了!”

说着,竟解开背上行囊,用手往小丘便抓便捧,竟是把那行囊中剩余空间,装填得满满无余。各人见花妖当先装起那些鸟粪来,都纷纷解下盛器,各自去装鸟粪。

就在这当儿,陡闻远远传来一阵桀桀说笑,那笑声可怕极了,直如野鬼夜号,令人听了都会毛发竖然,凄厉之极。

是一把­妇­人的声音,这其间,各人只顾掏拾鸟粪,听了笑声,都不由地愕然张望。葛衣人皱皱眉对花妖道:“你说岛上并无人踪,怎地会有­妇­人笑声!”

花妖也是一阵皱眉,沉吟道:“老弟没有听真切么?这笑声不是由人发出的,而且是个功力相当高的武林高手,用真气激发出的,不料在此荒山野岭,竟有这般人物!”

第三十五回三娘大仇要报

场中诸人,此刻已是装满了鸟粪,俱各袖手楞在当场。

蓦地,忽听诸位中人也是有人桀桀而笑,那笑声竟与方才所听到的仿佛。

众人又是一怔,定眼看去,发出了笑声的不是别人,乃是玄冰美人桑龙姑。桑龙姑一笑而罢,仰天又打一个哈哈,叫道:“想不到我玄冰美人的梁子,了结在今天这荒岛之上!”

花妖长眉一斗,瞪着眼儿瞧她一下,问道:“和什么人了结梁子?”

桑龙姑犹未答话,葛衣人早已憬然大悟,不由接口叫道:“花前辈,我知道啦,刚才那阵笑是谁发出的了!”

花妖把怪眼移到葛衣人身上。瞪视半晌,忽地笑道:“别说啦,你不说我也知道,这般说来,塞外怪杰幸逃此一大劫了!”

原来这阵笑声,乃是史三娘发出的,适间舟行海上,史三娘不是在海船之旁,坐在木桶鼓气行驶吗?暴风来临,花妖等人自顾不暇,倒忘掉了史三娘身处险境,及至逐浪飘流,才忆起时,南星元已然舟沉沧海,史三娘也不知去向了。

因了这阵笑声,触发花妖心窍,料揣南史二拨人,必也如自己一般,给风送浪推,安抵斯岛,心中不由大喜,他自忖道:“何不如此如此,替南星元解下这场过节!”

要知南史二人,俱曾帮过紫府门及赤城派大忙,花妖岂会不知,对之甚为好感,且当年花妖自凶禽岛出发开抵蛇岛之时,所偕行的两蒙面男女,正是这对冤家。说起来倒有一段小小缘分,作书人不得不在此倒叙一笔。

话说当年南史二人装做贺客,下了蛇帮帮主俞公典迎妾海船,舟至半途,与赤城群雄所乘的船遭受同一命运,俱为风暴所毁,船破沉覆,葬身海底,是时,南史二人,与雪儿当也难逃此劫,皆给风暴卷落波涛之中,可惜不曾做成一路漂浮,相距颇远,尔后,雪儿先抵凶禽岛,和花妖相逢,了结一段缘法,而南史二人呢,则给风浪逐至离凶禽岛不过十余里远的一座海上浮山,因为舟楫已毁,那座浮山又尽是藻石所聚,并无林木,以兹造舟,无奈只好留下。

大约过月余光景,在这段时间内,南史所带­干­粮,俱已荡然无存,只好打些飞禽,捞些鱼获来充饥,渴时则乘下雨当儿,贮存雨水,苟延残喘,挣扎下去。

然而,南史并不失望,天天到浮山之上眺望,希望有蛇帮船只过往,或者在海上讨生活的渔舟过处,好呼援求救。

有一天,南史二人照例到浮山之巅眺望,但见青天碧海,烟笼远际,一片静寂,除遇有几只海鸥或猫鹰之属,翱翔天际海上,别无其他动静,两人大为失望,正看顾间,史三娘眼底陡然一亮,指向迷蒙远天,娇声叫道:“南哥哥,你瞧!天的尽头,那是什么?”

南星元哦地一声,展眼随着史三娘纤指指处眺去,但见烟笼波涛之中,有一小黑点,随流而下,载沉载浮。南星元揉了眼皮,加意细看,忽大呼道:“史妹妹,那是船啊,是一艘小独木舟,咦,那小舟太简单了,就只有一根大树­干­挖通而成,是什么人?”

这时,史三娘也已瞧得真切了,那小独木舟,去势如矢,舟中只坐一人,展眼间已摇至近处。

史三娘不看犹可,一看大惊,既指那独木舟,又指天空上大伙飞禽,叫道:“南哥哥,你也不瞧瞧,怎地霎忽之间来了这么多猫鹰?”

又咦了一声,说道:“舟中那人好怪道,似个深山大野人,那是谁,从来没有瞧过,看他鼓气行舟,倒是个武林高手呢!”

南星元并不答话,其实他早已瞧见,群鹰盘旋之处,不离独木小舟,和舟中人不无­干­系。又瞥见那怪人身披芦叶,并无衣饰遮体,心中益觉惊疑不迭。

有顷,南星元大惊道:“史妹,我想起来了,此人必是凶禽岛主人,花妖那魔头啦!”

此语一出,史三娘心头陡震,要知他俩,既出自长白山­阴­阳二怪之门,对花妖来历,自是耳闻能详,又因时时在渤海一带行走,知花妖巢|­茓­便在东海之滨的凶禽岛上,那些凶禽,他俩几番上蛇岛找俞公典时,适遇蛇鹰大战,几番目睹,怎会认它不出,是以一经恍悟,都大惊失­色­起来了。

一惊过后,史三娘问道:“那魔头从来足不出凶禽岛半步,怎地忽伐木为舟,驱驶海上?”

南星元别有所思,口里漫应道:“我怎知道,也许那魔头又要到中原去闯祸啦,他当真的到了中原,又不知要多少武林高手,世间美女,丧生在他手上了!”

对花妖乖谬行迹,史三娘也是知之甚详,一提到花妖最嗜滥杀女­性­,不由唬出一身冷汗来,喃喃自语道:“但愿那魔头不是到这浮山上来就好!”

史三娘又怎知道,这时的花妖已然去邪归正,返璞还真,不再妄杀无辜的了。

毕竟南星元是条汉子,胆气豪些,他虽慑于花妖武功威名,还不至如史三娘那般花容失­色­,心胆俱寒。

时独木舟已越驶越近,相距不过二十里许,南星元心下琢磨:“等了这么多日子,兀是不见船只经过,此刻虽有人经此,可惜是那魔头,此人疯癫成­性­,想搭趁他的船,看来不易!”

继又想道:“若不冒险试求求那魔头一下,在这儿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不饿死也会渴死,倒不如冒死试他一试,也许能找出一线生机!”

他也知花妖与长白山­阴­阳门渊源,想来如果抖出二怪名号,那魔头未必敢加害。

想到这里,他对史三娘苦笑道:“那魔头即使到了这浮山来,也未必便会找到咱们,咱可以藏起来,不过,我倒希望那魔头当真到此!”

史三娘吃惊道:“你疯了不成,那魔头杀人不眨眼,他来了你我还能活吗?”

南星元道:“别慌张,反正都是一死,惧怕什么?不过你得藏起来,我倒无所谓,如果侥幸给我逃过这一关,回头再驶舟来接你!”

史三娘一想,也有道理,她给困在这浮山之上,已经不少日子了,烦闷极了,倘长此以往,必落得一死,不如让南星元去试试也好。

两人在浮山之上停留有日,每个角落都熟悉极了,说起这浮山也怪,原来是一块中空外实的大浮石,根本就不是什么山丘,山腹孔道错纵,人若深藏起来,要找倒是不易,何况花妖根本就不知道这儿有女人居住。

待得史三娘藏匿起来之后,南星元拼着万险,把心一横,运起真元,引吭向海上遥呼数声,叫道:“喂,海上的花前辈听禀,晚辈被困此处多日,望老前辈救援则个!”

时独木舟已急驶到浮山之前,距离虽不远,且南星元系用内力呼出,花妖又是武林中顶尖儿高手,耳听目灵,当无听而不闻之理。

在大海上浮驶的花妖,因风传送,听到了南星元的呼救声,不由一煞舟行,尖起耳朵,又听了一阵,证实当前浮山之中,确有人踪存在。

抬头四顾,果然浮山之巅,影绰绰地站着一人,他不由想道:“大抵是前月那场风暴闯的祸,唉,那又不知是什么人给飘送到这儿地方来,听他声音,料也是个武林高手,待我救他一救!”

当下,花妖遥遥应道:“你是什么人,因何被困此地,怎知老夫名字,也罢,你到海滩上来,我把小舟拢近,你上来好啦,要到什么地方,老夫送你一程!”

南星元心中惊喜交集,江湖上传言,这魔头是个疯疯癫癫,语无伦次野人,但这刻听他说话,却甚正常,这是什么道理!

边想边急口应道:“晚辈乃因遭风暴之害,船沉身坠海中,给漂送此地,晚辈名叫南星元,老前辈威名四播,武林中无人不晓,晚辈也是听尊长们所说,胡乱猜认,不料果是花老前辈,前辈风范,晚辈心仪已久了!”

南星元不知虚实,这几句话不过尽晚辈相敬之礼,信口胡诌,哪知花妖哼了一声,冷冷骂道:“你这小子倒会挖苦人,若在月前,老夫定不相饶,幸今日遇我,只好饶恕你一遭!”

南星元吃了一惊,他哪知道花妖前者臭名昭彰,那有什么威名四播,所谓“心仪已久”四字,更属无稽,所以,有时胡乱拍马,不得其所,反是讨不到好处。

思想未已,花妖已然将独木舟拢到浮山滩旁,南星元步步为营,缓缓地自巅峰之上滑了下来。花妖迎了上去,滋一滋牙问道:“你叫南星元吗?这名字好陌生,你是何人弟子?”

南星元把爹爹名字告诉他,花妖低头思索,最后笑道:“原来是南万方的公子,无怪武功如此神俊!”

说话不但井然不紊,且彬彬有礼,这倒使南星元困惑万分,想道:“看去武林中传说,都是虚语,花老前辈一片仁心,怎能指为魔头!”

他敬谨为礼,回答道:“老前辈过誉之词,晚辈愧不敢当!”

花妖仰天哈哈一笑,把手频挥,叫道:“老夫山野之人,最不爱人家酸溜溜地言语,你爹在日,与老夫倒有过节,不过事过境迁,老夫也不记恨,何况曲在我方,委实记恨不得!”

言已,大声问道:“南公子,你要上哪儿去?”

南星元不知底蕴,随口道:“晚辈想上蛇岛一行!”

花妖颜­色­倏变,厉声叱道:“你要上蛇岛做甚,可得说个分明,否则,老夫不许载你!”

南星元昂然笑道:“为了救人!”

花妖脸­色­一宽,诘问下去:“救什么人?”

南星元坦然道:“救晚辈一群好友,他们是赤城山和紫府宫的高手,料已被困蛇帮手中,若非晚辈前往,此围难以解脱,为朋友赴万死,此乃我辈武林道义,若老前辈认为不当,但凭撑舟离去,晚辈不敢强求!”

花妖的脸­色­益发温和,南星元鉴貌辨­色­,心知所说的话,正合对方心意,正待再说话,陡见花妖长眉一轩,又问:“你和那些人什么渊源,怎么要去救他们,须知蛇岛乃是有名险地,以你这点能耐,便想到那儿救人,未免大言炎炎!”

南星元笑道:“为朋友两胁Сhā刀,事出道义,纵使万死,何足惋惜,我与那些朋友若说渊源倒没有,只为义气,不瞒前辈说,晚辈与长白山­阴­阳门渊源倒是不浅!”

花妖一听,不觉踌躇起来,他反复呢喃:“那些人和­阴­阳门正是死对头,你既和­阴­阳门有甚深渊源,反去救他的对头人,岂不可怪!”

南星元倒也乖觉,只看神­色­他早已忖料花妖对赤城群雄来历必甚清楚,同时也必有好感,因此之故,他也不必讳言,侃侃而道:“渊源不过指出身而论,­阴­阳二怪,行为乖谬,穷凶极恶,在武林中不知­干­下多少坏事,­阴­阳门乃江湖上邪派之宗,晚辈与其虽有渊源,却是不肯同流合污!”

花妖忽鼓掌赞道:“南公子不愧武林豪杰,江湖好汉,如此见识,的确了不起,老夫对你甚为敬佩。”

又道:“不瞒公子说,老夫驾舟出海,此行便是要上蛇岛救人,救的也正是足下好友!”

原来是一路的,南星元大喜过望,因询及花妖如何和赤城群雄有渊源,如何会得知他们被困蛇岛。花妖也不隐讳,把铁笔书生尤文辉,雪儿母女,耿鹤翔等到凶禽岛经过,以及雪儿琴音治他痼疾,使他重新做人等等略略说了一遍。

南星元这才恍然大悟,自忖道:“既恁地说,花老前辈已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料也不再记忆恨女人,这太好了,何不叫出史妹妹,同赴蛇岛,日后也少一番往还接送手脚!”

当下,乃试探花妖道:“老前辈今后当真不恨女人?”

花妖哈哈大笑,叫道:“南公子,你当老夫是甚么人,岂是说话不算的小人?你问这话到底是何意思!”

南星元嗫嚅道:“比如在海上,你碰到女人遇险,救也不救?”

花妖皱眉道:“怎么不救,我已不再恨她们啦!蝼蚁也救,何况是人!”

这席话,南星元大受感动,人­性­一复,宅心竟变得仁慈如斯,当真武林大幸。遂不再隐瞒,把史三娘叫了出来与花妖厮会。

花妖又是一阵呵声朗笑,他摇摇头叹息道:“这也难怪史姑娘要躲起来,我花妖以前所作所为也太不肖了,唉,史姑娘,你既是那老怪­妇­的子弟,能大义灭亲,端的是个女中豪杰,前此门户迂腐之见,已为你辈后起之秀打破啦!”

当下,南史二人,乃随花妖迳赴蛇岛,并用面具遮障,以免蛇岛中人,瞧出他俩的真面目,因为日后上长白山,当有一番作为,此时暴露了反为不便。

这段往事,便是南史二人与花妖的一段渊源,不料岁月不居,人事也变,数十年后,星移物换,人事全非,南史二人,由恩爱夫妻,变成不共戴天仇敌,端的可叹。

话说南星元心念既打定,陡地一长身便朝笑声发出之处扑去,诸人尾随其后,也都赶上。这荒岛地方不只大,而且山径曲折陡斜,众人纵缠引上,转了好几弯,仍然只闻笑声,不见人踪。花妖心中诧然,再停耳一听,心中微微一震,原来那股笑声,似是发自地底下千丈深壑之下。

那笑声断断续续,足足历一盏茶之久,陡然间,几个孩子一齐低低呼道:“老前辈,你瞧,那是什么烟?”

这时,笑声顿然嘎止,自主峰一处渊的深处,忽地浓烟袅袅而升,那股烟极其炽热,竟是发自地底。花妖睁眼一望,身形暴长,已然自陡坡疾向千丈深壑滑了下去。

众人正要追随,但见葛衣人叫道:“各位切勿轻易冒险,此刻史三娘正发雷霆之怒,喷其三昧真烟,相迫塞外怪杰,花前辈一人已足应付,人多反碍手脚!”

这话一出,玄冰美人桑龙姑陡然叠声大笑,叫道:“妙啊!当真妙事,让那贱人与老不死先拼个死活,老娘再去坐收渔利!”

一直没有开腔的剑魔夫­妇­,此刻也说话啦,但听他夫­妇­俩先是一阵嘿嘿冷笑,然后冷冷道:“桑龙姑,别以为你得了紫府秘笈和那劳什子魔音,便已天下无敌,史三娘的混元一气功已登堂入室,就算你和她较上,也只落得一命归­阴­!”

桑龙姑勃然大怒,刷地一响,便已亮出那杆蛇头软鞭,气呼呼地嚷道:“好小子,你敢小觎老娘,来,咱就先比划比划,瞧瞧你师门的奔雷剑强还是老娘手底里的蛇鞭硬,快,上来!”

剑魔夫­妇­也非泛泛之辈,高傲成­性­,怎消受得了这口恶气,当下,也已双双跃出。辛源鸣赤手应敌,眇目­妇­折枝为剑,看看两拨人便待拼上。

陡然间,有一把清脆悦耳,但却冷如霜雪的少女声音,响道:“师傅,­奶­­奶­,不用劳动你俩老人家,待徒儿向桑老前辈讨教几招!”

若论奔雷剑,赤城门中,除祖师山主外,剑招娴熟,不是剑魔夫­妇­,却是这说话的小妮子秦九凝,只缘当年赤城山主自剑魔不听教诲,江湖闯祸,惹下废体之恨以后,对他夫­妇­已然失望,乃专心致志调教九凝,是以九凝对奔雷剑造诣,俱在两位前辈之上,只是功力稍微浅些。

秦九凝口出大言,想和武林第一流高手的桑龙姑过招,不啻蜉蝣之撼大树,只听得那婆娘嘿嘿冷笑,叫道:“好啊!你赤城派可真了不起,全是武林顶尖人物啦!好丫头,老娘不屑和你斗,要斗,待我挑个儿女接你的招!”

冷眼旁观的葛衣人忽然笑道:“桑前辈,你和赤城山相约尚未届期呢,此处又非天姥绝顶,要斗什么?”

天姥主人桑龙姑二十年前与赤城山主相约,乃在两个月后,天姥绝顶,由晚一辈人物较量,葛衣人这句话,志在提醒两方,教他们别坏了江湖规矩。

葛衣人把话说完,倏地脸­色­一沉,大袖一拂,缓缓走到两拨人中间站着,自指一下冷冷地说道:“我劝你等别斗,谁有不听,尽管冲着我来!”

剑魔夫­妇­见是紫府宫掌门出面­干­预,自是不敢违拗,诺诺连声退了下去,辛源鸣对秦九凝叱道:“小丫头,还不快快给我退下去,别惹唐古前辈着恼!”

秦九凝本已移步先到了场前,闻得师傅叱喝,只好悻悻正待退下,又听桑龙姑叫道:“且慢,你这丫头既口出大言,一走便算了事么?”

一旋头,对她的几个儿女喝道:“雍儿何在?”

桑龙姑的长子南雍,闻声缓缓步出,但看他神­色­忧郁,眉孕隐愁,苦着脸问道:“娘,孩儿在此,何有吩咐?”

桑龙姑指一指秦九凝道:“你给娘和这位秦姑娘走几招!”

南雍宅心仁慈、从来不知斗殴之事,这番可能是他生平第一次要和外人过招,内心感到万分的沉痛,嗫嚅道:“孩儿与秦姑娘去日无怨,今天无仇,怎好动手?”

更有一事令他不愿动手的,就当前这位姑娘和他在彭水山头所逢的秦寒梅酷肖,勾起了他对寒梅思慕之念,益是踌躇不前了。

桑龙姑大抵是因气极,她对长子幼女,从未疾言厉­色­,此刻却暴喝道:“雍儿,娘叫你斗就斗,问什么?”

南雍目含泪珠,无奈把身上蛇鞭慢慢抽出,不料就在他抽出蛇鞭之时,陡然间,自深谷之底,跃出一条黑影,那跃出的是个­妇­人,长发齐腰,手足俱废,目中­精­光激­射­,身形快捷极了,只一飘便已跃出谷顶,此人不是史三娘还有谁来。

只见史三娘一跃出,举目环扫各人一下,陡地桀桀大笑,骂道:“桑龙姑你这贱人,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自进来,唉,妙啊,悠悠廿载,想不到今天报却仇冤!”

骂声才落,目中棱光一掠,掠到那翩翩风度、如玉树临风的南雍身上,问道:“你这小贼,便是桑龙姑的大儿子南雍么?”

南雍心中一凛,他绝不知史三娘来历,可是为人生­性­和平,修养功夫极好,史三娘虽出口伤人,辱及他娘,心中微有不悦,却不动气,恭谨回道:“正是,晚辈家母桑龙姑,爹爹南星元,未悉俺家和老前辈有何过不去的地方,劳动老前辈发这么大的脾气!”

竟是温文好礼,史三娘哇哇怪叫道:“这是你老子和你娘种下的恶果,你年幼虽不知道,但也饶你不得!”

语方落,也不等待南雍回话,张口一喷,浓烟已夺嘴而­射­,直取南雍身上喷来。

南雍一瞥大惊失­色­,手足无措,不知抗御,脚下三爻六变,连连闪动,他那紫府宫轻功,只缘日久浸­淫­,已然变成本能举动,一遇危难,便自自然然地使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浓烟已经掠到,桑龙姑也是大惊,急切间,厉声叱喝:“孩子们,快快吹奏魔音,合力克敌!”

她其余南玲等几个儿女,已然依照五魔阵法,列好方位,蛇鞭并举,齐齐向史三娘要害攻到。

桑龙姑见史三娘亮出这手绝世内功,已知厉害,也是不敢怠慢,一长身便已加入战团,希望倚众克敌,以多时胜寡。

那魔音发自母蛇嘴巴,交拼而作,端的凌厉之极,六杆蛇鞭飞扬到处,异响阵阵,那异响竟分成五个音组,或为魔鬼狂吼,或作天籁之声,亦有仙乐靡靡,复成山崩地裂巨响,不一而足。

魔音一奏,葛衣人猛地一晃身,大袖一飘,衣带飘处,便把剑魔夫­妇­及秦九凝带开十丈之外,低低吩咐道:“我也知赤城门对定力调教甚佳,但当前魔音,非同小可,你等宜静坐地上,屏息运元相御,方保无虞!”

三人唯唯,依了葛衣人的话,果然就地坐下,运起功来。

说也奇怪,那阵魔音一经迸出,史三娘的三昧真烟本来已快触到南雍身上,陡闻这阵异响,心中不由一悸,那股发出的真烟,竟不由自主,倒吸回来,楞然呆在当前。

霎忽之间,当前大小六杆蛇鞭已然点到史三娘身上大|­茓­,距离只差毫发,桑龙姑大喜过望,看看便要得手,讵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陡然间,史三娘暴吼一声,半截身躯倏地往空中一弹,弹起了三丈来高,随着腰肢一扭一挺,拴在半腰那段断链,给抖得笔直,横里向对方杖着武器攻来的六个方法扫去,但听霍霍几声巨响,随在惊叫声中,桑龙姑手下蛇鞭,已然经史三娘的断链震得无影无踪。

只有桑龙姑和她的长子南雍,闪避得快,才不曾给史三娘扫个正着。

桑龙姑心头大震,要知这五魔阵法,不得得自长白­阴­阳二怪所传奇门武功之嫡,且经近十载费尽心血,朝夕­操­演而成,本待用以对付赤城山门下较技,今天不过小试其锋,不料竟给史三娘在举手投足之间,消解了去。

她心中惕然一下:“今天所试这个五蛇魔阵本来是五个儿女联手的,南芝那丫头不在,老娘补了她缺,尚且抵挡不了贱人腰链一抖,若全凭儿女对敌,败落恐怕更惨!”

史三娘一招得手,仰天长笑,其声凄厉之极。笑罢,幽幽地道:“我史三娘二十载来含辛茹苦,以为沉冤海底,你这贱人,不料也有今天!”

身躯一晃,腰际链子又连连扫到,打出虽定毫无章法,却是凌厉玉极,这也难怪,史三娘内力已臻炉纯青地步,武技已不拘形式,随意所发,打来却是比任何拳掌更见厉害,料不到本来用以了羁绊史三娘的五金之英铁链,此刻竟成她的武器。

链招三番四次,已然打出,桑龙姑也非弱者,适才对史三娘那混元一气功有所忌惮,故给迫得手绊脚乱,这刻史三娘没有喷出浓烟,单以腰链击敌,她就不再惧怕了。桑龙姑蛇鞭一点,挺身便斗,合着未失手的儿子南雍,联手围击,一时倒也难分高下。

而那发自蛇鞭的魔音,愈来愈是凄厉夺魂,史三娘却是气闲心定,毫不为其所惑,腰链一招紧似一招,百招一过,已然稍稍占了上风。

要知史三娘幽囚一线天达二十载,素日里除听山野虫啾蛙鸣与及浪涛拍岸之声外,尘世杂响,一点也没有听过,久修之下,灵台已是空明无比,乍听魔音之时,宁静已久心灵,宛如古井兴波,一阵痴愕,惟她火候十足,岂是轻易受制于人,因是,桑龙姑合四儿女武器将要点到,在此生死系于俄顷之际,史三娘本能地一醒,强摄神智,纵身往上一跃避过,顺链随心而发,桑龙姑的三个儿女,毕竟功力函浅,猝不及防,便着了她的道儿,南雍年事较长,且功力也高,又不认真拼斗,因是才闪避得及。

战到分际,史三娘心头烦躁,半截身躯往后一伸,已然翻了一个大跟头退出丈许,桑龙姑以为对方怯敌,正待追赶,谁料史三娘一退之后,把口一张,那三昧真烟便也喷出。

魔音既收不到克敌之效,对方一亮出三昧真烟,桑龙姑为之胆落,急急叫道:“雍儿快退,那贱人又喷毒烟啦!”

南雍也是骇然,跟在他娘背后疾退,那股烟比她呣子更快,已然如附骨之蛆,紧随下来。

桑龙姑心知难免,不由酸楚起来,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八荒中人玄冰美人与儿女死在此地!”

蓦地里,眼前一亮,谷底先后闯出两人,其中一个正是她的旧爱南星元,另外一人,不消说也知道是花妖了。

花妖方才闻得史三娘笑声,已料那婆娘在胁迫南星元,后见阵阵浓烟,对自己预料,益加证实,因急急窜下谷底,瞧个究竟。

那谷底虽有千丈之深,幸四崖有万载苍滕可资攀堕,花妖便沿着苍藤,迅速堕了下去。

一到谷底,浓烟已弥漫全谷,且炙热异常,与前此在雪岭时所见天火之处的热度相仿佛,哪敢怠慢,立刻运起纯­阴­大法来。

纯­阴­大法非同小可,是热力的克星,用来对付混元一气功,恰到好处。因此,花妖在唐古拉山时,屡次提未来江湖一场大劫,非他无以拯救的话,非是无因。

可也怪道,纯­阴­大法一经运出,冷流激­射­,那密密浓烟忽地渐渐消失,最后,竟至半点不存,而喷出浓烟的人史三娘也楞然当地。

史三娘心下大震,倚为天下无敌的浓烟,怎地忽然消失,而谷底骤陷冰窖般的,她心下一琢磨,这冷流好怪,似乎左右流激,一震之下,乃急急收了三昧真烟,定睛细看。

不看犹可,一看史三娘不由大惊失­色­,她在浮山时已与花妖会过一面,不料这位绝世高人,竟会在此地出现,而且使出这罕见武功,无怪自己的混元一气功受制于人了。

正待开口,但听花妖哈哈一笑道:“史姑娘!久违了!”

史三娘­性­情已变,花妖虽是故旧,恨他坏了自己好事,不由破口大骂起来。

只听得她哀然叫道:“老匹夫,原来是你,好啊!你帮着那冤家来害我,我也不惧!”

史三娘虽则出言不逊,在花妖面前,她兀是不敢自称老娘。花妖闻言吃了一惊,游目一看,只见谷底尽头,一人已晕死地上,那人不是南星元还有谁来。

救人要紧,他也不答话,一飘身便向南星元卧处掠去,史三娘一见,大急起来,腰链一挥,哗喇喇地便向花妖拦腰扫去。

花妖看也不去看她,大麻袖一脱,反卷扫来链子,不偏不倚,史三娘扫来链子,竟给花妖卷入袖中,但见他向前一扯,史三娘一个跄踉,半截身子往前伏栽,扑到地上,花妖也不去理她,自顾蹲到南星元之跟前,细细对着端详。

史三娘心中惊怒交迸,惊的是以她二十年来默修潜练功力,竟被花妖在举手投足之间较了下去,足见当前这位武林名宿,功力之高,已至莫测高深地步,料自己也难打得过他。

怒的是二十年来宿怨,看看便要了结,无端闯下这个老匹夫,教她报不了仇,不能亲刃南星元。

同时,她对花妖来意未明,深知他并非善意而来,还难与南星元做一路,若不是如此,自己不但报不了仇,­性­命也有了危险,是以花妖才蹲下去,史三娘那半截身躯已然向谷口弹去。

哗喇喇一阵响,她腰际铁链,朝谷壁一抖,打得火星直冒,身子已向上揉升。那婆娘就是用这方法上落谷底,她既手脚俱废,不能利用攀附苍藤,只好用铁链鞭谷壁,借力上升,只缘她功力深湛,每掼一下,便已揉升数十丈,是不消多久,便已跃出深谷之口,到达谷顶了。

且说花妖检视南星元遍身脉道,并无损伤,心料他必是中了毒烟,一时昏迷不醒,其实,史三娘的混元一气功也不是什么毒素,只是一阵热晕罢了,对症下药,只有用冷气来清醒他的心窍。花妖皱皱眉,急急自身上掏出几枚治灵丹,治灵丹乃驱热妙药,一经灌救,自是可保无虞。果然不到半盏茶光景,南星元已然悠悠醒转。

醒来时,举目一顾,不由心头大异,疑幻疑真,惊叫道:“我是在梦中么?咦,你是何人!哦,原来是花老前辈,老前辈何时抵此,救了晚辈一命,那贱人呢,她往那里去!”

花妖长叹一声道:“都是你少年造孽,自食恶果,南老弟,你没命啦。”当下,乃略略把方才情形相先,南星元身体已经复元,跃然而起,叹息道:“好厉害的混元一气功,若非老前辈晚一步到来,晚底恐已身死谷底了。老前辈这番前来中原,武林有幸,晚辈有幸!可免一场大劫!”

花妖忽有所感,惕然道:“南老弟,闲话少说,史姑娘如疯似狂,已攀上谷顶,我恐她再出手伤人,事不宜迟,咱快上去瞧瞧!”

两人一前一后,便又攀着苍藤,回到谷顶来。

到得谷顶时,恰是史三娘鼓三昧真烟,追袭桑龙姑母女之际。花妖大喝一声:“史姑娘还不快快停手,有话好说,待老夫给你调停一下!”

史三娘心中一震,见到花妖,知道她也逞不得强了,急急把混元一气收进腹中,哀然大叫道:“好个老匹夫,处处给我做对,我给你拼了!”

竟然坐在地上,呜呜痛哭起来,花妖心下一酸,想道:“唉,这场恩怨要解开倒是棘手,史三娘二十年来所受苦难,也委实太深太重了!”

第三个六回剑魔夫­妇­寻人一线天

史三娘为花妖神威武功所慑,发作不得,一气之下,又追忆前尘影事,不由痛哭起来。

花妖慢慢行前,漫声问道:“史姑娘,我很同情你,你这次梁子,早晚总得寻个解决,不过,这刻拼斗比量,却非时宜,我想,倒不如到塞外怪杰的岛上,待得各路人物齐聚,大家再细细参详,到那时,一颗萝葡头葱,谈不拢时,你们再拼好了,老夫决不Сhā手!”

他把话说完,旋首看看远远站着的桑龙姑和她的几个儿女一下,朗笑问:“桑龙姑,我老儿的意思,你可赞同?”

桑龙姑死里逃生,自知合几个儿女的心,也难与史三娘抗衡,听了花妖的话,哪有不赞同之理,心中大喜,叠声道:“但凭花前辈吩咐!”

这歹毒婆娘,前踞后恭,这刻也知称呼起花妖为前辈了。

史三娘呜呜之声一歇,抬起头来,目蕴珠泪,怒吼道:“我等不了,二十年来这段悠长岁月,我够受,现在还要等,我受不了!”

花妖皱皱眉,笑道:“你等之间过节并不简单,错纵复杂。桑龙姑不单和史三娘你有旧嫌宿怨,她与紫府宫,赤城山也有一段过节,要是你现在动手,把她毁了,他们的梁子,怎生解决。”

本来,人死一了百了,惟江湖的事,却甚微妙,彼此界限分明,恩怨必须一椿椿解决下去,倘若史三娘这次遽尔出手,毁了桑龙姑,变成对赤城与紫府不敬,轻者为人唾骂,重则会找她算数,如此一来,桑龙姑已成众矢之的啦!

史三娘心中琢磨:“赤城紫府二派,与我不仅毫无过节,且是故旧,赤城山主更是自己和儿子史炎的救命恩人,当年若非他出手相援,我呣子早已身亡天姥多年了!”

正沉吟之际,陡听一人开口道:“史姑娘,你可认得在下?”

史三娘朝发话处一望,只见一人夷装素袍,头戴回回巾,她凄然点头:“你,你莫非是紫府宫少掌门唐古公子?”

她出得谷顶时,葛衣人和剑魔夫­妇­因避魔音侵扰,退在十来丈外,史三娘心蕴怒火,一出来便动手,和桑龙姑等打将起来,所以没有留神远处有人坐地,这时见了紫府掌门,必中不由大喜,自忖:“有此人在,可以帮我把那老匹夫说服啦!”

是以忙不迭地应话,声调带了喜悦。然而,葛衣人并没有符合她的愿望,但听他笑着道:“史姑娘,久违了,前此姑娘所受灾难,在下也已明白,本待出手,替姑娘报却这场仇冤,无奈天姥主人与赤城山有的约在二十年前,在下雅不欲坏了赤城山主一生威信,是以一直哑忍,花老前辈所请甚是,函盼史姑娘依了他老人家的言语,待到塞外怪杰所居宝岛,再行一并解决如何?”

这席话说得至情至理,史三娘揣度目前情势,有花老头儿在,万万不能任其出手伤人,想到悲切处,不由地又是一阵号哭,凄凉绝俦,旁站的人,也为之酸鼻滴泪。

葛衣人又待说下去,忽瞥花妖作了手势,低声道:“唐古公子休劝,让史姑娘哭个痛快好了,她也当真可怜,泄泄胸中悃积,过一会儿,当会好点。”

葛衣人一想,也是道理,只好缄口不语了。

半晌,史三娘忽地把眼泪一抹,目放棱光,叫道:“也罢,就到那冤家的狗窝去,一并解决,紫府门的掌门人,你也是一派宗主,说的话须作得准。”

葛衣人微微一笑,说道:“到了孤岛,自然会寻得解决办法,姑娘放心好啦!”

史三娘把身子一顿,陡地腾出五六丈,便向海滩方面掠去,一边大叫道:“要走,现在就走,别耽误了时刻!”

语讫,已连连朝海边飞腾,用的竟是驭气飞行法,顷刻之间,已然只见一个小小身形。

花妖哈哈大笑,挥手遥向众人示意,叫道:“我们便走,别教史姑娘等得心焦!”

晚一辈的孩子们心中嘀咕:“那来的船?没有船怎生渡海,前往孤岛?”

丑女姐妹,正待问她们的爹,陡见花妖大袖拂处,眼前数棵大可两人合抱的老松,已然给他齐齐拂断,挟了起来,疾朝前奔。

晚一辈说孩子心中发亮,以当场这些人的技业,其实也不用什么舟楫,浮木渡海,也是能够到达孤岛的了。

葛衣人乍见花妖来这一手,也不甘人后,喀嚓一声巨响,也已攀折了几株大树­干­,带了开去。这时,桑龙姑与眇目­妇­俱都学着花妖样子,各自攀下大树­干­,挟着往海滩走去。

一行十余众,循金黄发亮的漠漠黄沙滩上疾奔,盏茶光景以后,已然步抵海滩滨水之处。各人把大树­干­编联成木筏,放下水中,大树­干­一经浮于海,便待分配各人坐乘。葛衣人首先叫道:“史姑娘,你就乘坐这一边的木筏吧!”

他指指漂在史三娘面前的那排大木。史三娘冷冷叫道:“谁要你替老娘费神,老娘要这劳什子,何用劳动贵手?”

她理也不理,迳自在海滩之上,找寻可以浮海之物,她张口直吹,一股强烈无比的强风,直吹得沙扬尘飘,瞬眼间,弥漫了半边天际。

终于,史三娘找到她所需要的物事,那是一只折为两截的大贝壳,大贝壳也当真硕大无朋,足足有圆桌面般粗细,虽然折为两截,一人蜷伏其上,仍是绰有余裕。

葛衣人一瞥,心中暗自叹服,两丑女一见骇然,那年长的,挪到她爹的身畔,悄声说道:“爹,贝壳薄如纸张,怎能渡人!”

葛衣人一笑,道:“傻孩子,你的功力有限,所以觉得惊奇,乘贝壳渡海,端赖气功,其实气功达于顶点,别说贝壳,一根衰草也可凭藉!这玩意,爹爹也会!”

他一时竟动起兴来,抢身过去,拾了史三娘剩下的另一边贝壳,便待学史三娘一般,以贝为舟。花妖一见,皱眉叫道:“唐古公子,你还是和孩子在一起,大海不比陆地,一路上好照顾!”

葛衣人一笑把贝壳放下,当下,树­干­编成的木筏在水面上飘飘荡荡,桑龙姑与她几个儿女,毫不犹豫,跨上一排木筏。葛衣人则与他一双儿女和徒弟莹儿在一起,踏上另一排木筏。

剩下来的一排木筏,乃乘坐花妖和南星元以及赤城山门下剑魔夫­妇­与晚一辈的秦九凝。分成三拨出发。

木筏向前漂进,渐渐已离开百禽岛好远好远,史三娘乘的是贝壳,阻力小浮力大,加以她运起混元一气功来催行。

倍形凡疾,已然遥遥领前。秦九凝恰和南星元作一路,两人生得很近,海阔天空,途中不由亲聊起来,南星元忽想起一事,问秦九凝道:“孩子,你们怎会跟桑龙姑到这儿来?”

秦九凝不答,只看了她师父­奶­­奶­一眼,似在等待她师父­奶­­奶­的意思。

剑魔辛源鸣点点头道:“你就说给南老前辈知道吧,他老人家现在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敌人,但说无妨!”

这女孩子,自幼在赤城门下,养成冷酷谨慎­性­格,素常里已不大爱说话,何况南星元问的是很要紧,是以她不敢随便答话。自经她师傅允诺之后,她与南星元在彭水寄舟时本已极熟,此时,也只好说了出来。

且表当日方洪为救陷在水火之中的慈娘苗金凤,冒万险,迳赴天姥,在一线天之处,果然找得亲娘,不料竟与玉箫郎君相遇,冤家路窄,陡地打了赶来,这段往事,笔者早已叙过,不必细表以后,方洪与玉箫郎君同时给冲出大海去,一路漂到南星元的那座孤岛。

当两人出得海来,史三娘正在行功之际,浑然未觉,及至行功完毕,到外边一看,已不见了两人,史三娘心中一急,振起尖吭子大叫:“史炎我的儿,你到哪里去?”

四周静悄悄,只有山谷回音,激荡不绝,别无其他声响,更没有什么回话。史三娘一急之下,残躯一弹,便已弹到一线天洞底那出海之处。

要知史三娘历经万苦,捱了二十多年漫长时光,一生希望,只放在儿子身上,史炎忽然不见,怎不教她五内如焚呢?

这是,她身上的五金之英铁链已然给方洪黑杖撩断,行动已复自由,一急之下,便扑到漠漠沙滩之尽头。幸亏她不见儿子,急于找寻,如若不然,此时仍酣卧内室那美如天仙的南芝,怕不遭这暴戾成­性­的怪­妇­人之毒手么?

同时,住在天姥之南的桑龙姑以及她的四个儿女,怕不同样遭殃么?就是为了史炎这贼失踪,史三娘已无心旁骛,追到海滩,但见碧海茫茫,波涛万顷,史三娘极目远望,却是什么也瞧不到,谁知史炎与方洪,此时已抵孤岛滩头,互逞奇谋呢!

史三娘方怔然间,陡听远处跑来的三人,两女一男,女的一老一少,那少女面目姣好,只是神气冷漠,老的一个满面萧杀,却眇了一目。

男的一个,年纪在五旬开外,竟与史三娘一般,两脚也残废,走路也得气飞腾。史三娘看了一回,忽地咦了一声,大声叫道:“是什么人,跑到老娘修为之所做甚?”

她是故意地问,显然已认出对方是什么来头,要不然,依她那火栗­性­子,还用问么,不早已置来人于死地了。

对方三人,闻声止步,似甚忌惮,同样朝史三娘这边看了好几眼,才开腔道:“你不是桑龙姑那臭婆娘?”

史三娘一听对方提起桑龙姑名字,触动她蕴藏已久的一腔怒火,哇然大叫起来道:“好啊!你们是桑龙姑的一路的,到老娘这儿找上门啦?”

一长身已腾了十来丈,恰与当前三人遥遥对峙。对方那男子忽地仰天打了个哈哈,却不动怒,只摇摇头说道:“史三娘,你给桑龙姑那臭婆娘折磨得晕了,我们堂堂赤城正派门下,怎会与邪门的八荒玄冰美人做一路的!”

不错,来人正是赤城山门下,剑魔夫­妇­以及他俩的徒儿秦九凝。他们三人此来一线天,并非为了要找史三娘碴儿,不过是为觅另一个赤城衣钵传人方洪而来。

方洪在赤城山一脉中,上至祖师赤城山主,下至秦九凝,对之期望至殷至厚,俱目为赤城未来延续宗派倚重人物,是以不惜历此艰险,前至一线天来,他们非是不知一线天主人史三娘,武功­性­情,俱是异乎常人,等闲不是她的对手,惟尚以为有五金之英铁链羁绊着她,讵料到了以后,史三娘竟如脱僵之马,在滩头徘徊,不由齐齐大吃一惊。

要知当日剑魔负气出走,眇目­妇­惟恐他有如当年剑法初成,下山闯祸,是以吩咐方洪秦九凝到江湖上去寻找,自己也下山各处走看。方洪与秦九凝奉­奶­­奶­之命,行至彭水,方洪查知他的亲娘确被囚于天姥山中,不由火急如焚,乃与师妹秦九凝暂别,迳到天姥寻找亲娘去,秦九凝因方洪寻母一事,和师门恩怨无­干­,不愿Сhā手,但她却因师兄初履江湖,经验不丰,恐有不测,乃在后暗中保护。到得天姥之后,方洪因得他爷爷暗中留书谕示,知苗金凤所囚之地,乃是天佬之北的一线天中,因也不顾厉害,摸到那儿去,果然得遂所愿,与娘亲苗金凤厮会。

一来因方洪救母心切,展开紫府轻功,倍速寻常,二来秦九凝不能露面,只许在暗里跟着,难免不无疏忽,因而到了一线天附近,两人竟失联络,方洪游身下那万丈绝壑,秦九凝却瞧他不见,这一来倒使秦九凝担心起来,乃在附近迹寻,哪里能寻得到呢,一线天名符其实,在崖顶察看,不过阔仅可容身的大石缝而已,且乱草遮障,要找倒是不易事,且那下谷之千年老藤,已为玉箫郎君掌力震得粉碎,即要下去,也无办法。

秦九凝彷徨无计之中,在崖顶渡过一夜,第二天天­色­迷蒙之际,忽地遇到她的师傅­奶­­奶­,原来剑魔夫­妇­早已会合,也来天姥打听桑龙姑消息,信步到天姥之北来。

秦九凝一见大喜,乃把方洪至此寻母之事,和盘托出,告诉师傅­奶­­奶­。剑魔听了,倒没有什么表示,只急死了眇目­妇­,跌足惊叫道:“完了,枉费祖师和我一番心血,栽培那孩子!”

剑魔听了这话,怔了一怔,问:“你这话从何说起?”

眇目­妇­幽幽地道:“你哪会不知,苗金凤幽囚之处,既是一线天,一线天住的是何等人物,你会不知?”

剑魔惕然一凛,皱眉道:“对啊!一线天主人是史三娘,方洪那孩子撞到了这怪婆娘手里,还能活吗?”

他夫­妇­俩全知史三娘­性­子暴戾,杀人不问情由,她那混元一气功,别说一个方洪要掉命,即使自己夫­妇­联手抗拒,也只是白费心机。

这一来,就不能不令他夫­妇­大惊失­色­了。眇目­妇­沉吟半晌,无可奈何地说道:“老不死,咱既知方洪那孩子去处,便该赶紧去找寻他,迟了,恐怕当真会罹不测,史三娘虽然乖僻绝伦,但我赤城与她有故,凉她也不致立即翻脸!”

剑魔漫应一声,叫道:“要去便去,又何必大惊小怪,即使是龙潭虎|­茓­,我旋风手岂是惧怕史三娘的人!”

列位看官,“旋风手”这一绰号,乃剑魔辛源鸣远在二十多所前闯荡江湖所亮出的万儿,此时虽在二十多年后,却是不觉脱口叫出。他对剑魔这个绰号,倒少悬诸口中。

剑魔顿了一顿,又道:“糟婆子,你只口口声声要到一线天,究竟一线天在哪儿,你还没有弄个清楚!”

这话倒是真情,眇目­妇­楞了一楞,不由想道:“对啊,咱当真还没个寻处呢!”

寻思过后,也不打话,迳对秦九凝呼道:“九凝,你帮着师傅­奶­­奶­找找一线天这个所在吧!”

秦九凝应了一下,便在各处悬崖峭壁,拨草披茅,寻那个叫一线天的下壑之地,约摸过半顿饭时光,剑魔夫­妇­已越找越远,竟然找到天姥南北山交界那地方去。

秦九凝这孩子,年事虽幼,心思倒是灵巧过人,她私下心忖:“南北两山,毗邻不过半里之遥,史三娘既属玄冰美人对头,幽囚之所,必在此怪石参天,满目凄凉所在,桑龙姑决不会让她在那花香鸟语,风光绝美的地方居住!”

心念打定,乃不随她师傅­奶­­奶­一路,朝北面走着,只尽在此荒凉之境,团团乱转,好歹也想觅出个端倪来。又过盏茶光景。秦九凝寻到一处,两峰交峡苍松虬柏,丛遮密茂所在。陡听她尖声叫道:“咦!­奶­­奶­,一线天大概在这儿吧!”

她这声叫,充满了喜悦与惊奇的感情,剑魔夫­妇­此时已步入奇花异草,遍植旷野的南山,一听都不由齐齐回头。眇目­妇­身形一抖,已往来路疾掠,剑魔那残废了的半截身躯,也不断地源赶,跟缀而下,不消片刻,旋风也似地已赶到秦九凝站立之处。眇目­妇­举目一瞥,不由喜形于­色­,忙不迭地叫道:“对啦,这所在不是一线天还是什么?”

但见这所在,两峰低迷处,遍植松柏,就在两座绝高峭壁中间,漏下一条大石缝,因为这儿太阳光照­射­不到,长年累月在幽暗­阴­湿之中,石缝壁间,早长满青苔,潺滑不堪留足。眇目­妇­俯身下望,只看石缝里下去那一段约十丈深的壁口,光线依稀,尚可辨认,过了十丈以后,已然昏暗不可辨,若再下去,则黑暗不见五指了,也不知那一线天多深多长。心下不禁地想:“玄冰美人桑龙姑倒也歹毒得紧,把一个人幽囚是间,就算不饿不死也落得寒岚侵蚀而亡。幸亏所禁的人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能运浑元一气功抵受,否则,还能捱得上二十载漫长光­阴­么?”

眇目­妇­试伸手朝壁间一摸,心下不由大震,分明藉以下谷攀牵的古藤,已然给人家用内家真力震得段段碎断,只剩下藤首紧紧缠在一株大可两三丈方圆的古松之上。她楞楞地想道:“方洪那孩子怎生下去?是不是他下去之后,用掌力震断的呢?”

一想又觉不对,因为人下谷底又怎能震断在谷口的苍藤呢?而且方洪断无自绝归路,料必是有人在谷口偷窥,待得方洪下谷以后,再把谷藤弄断,绝其归路,想到此处,又不由地琢磨到歹毒无比的桑龙姑来。

其实,桑龙姑虽歹毒,但要制伏方洪不难,也用不到下此卑劣手段。眇目­妇­又怎料到这天姥山,除桑龙姑而外,尚有一个比玄冰美人更卑鄙歹毒的玉箫郎君呢!

这其间,剑魔与秦九凝也自怔怔出神,过了半晌,忽听剑魔咬牙切齿叫道:“我明白是什么一回事了,暗害那孩子的人,不用说,必是赤炼人魔了!”

他的预料也不无道理,要知方洪此来一线天,对头人正是赤炼人魔,他也想到桑龙姑似乎不必施此诡计。

眇目­妇­沉吟一下,正待说话,陡见秦九凝摇了一下头,慢慢地说道:“­奶­­奶­,你们猜错了。赤炼人魔虽然歹毒,但功力未必及得方师兄,他如到这儿,哪能藏得下身,不给方师兄知觉,一知觉又怎可以逃过风雷神剑呢!”

她一边说话,一边向两壁指去,也亏她心细如尘,瞧出两崖之上,有了异状。

秦九凝继续说道:“­奶­­奶­,你瞧!那两边草木凌乱,像有什么人在这里打过架似地,且打架的人功力极高,非寻常之辈可比!”

眇目­妇­此时也已觉察,细看两壁之上草木,给践踏枯­干­不少,树木也倒了好几株而那些木­干­,有给剑戳过的痕迹不奇,奇在有这一些裂缝,分明是给人用内家真力袖拂而成。

眇目­妇­看了一会,不胜困惑道:“那是什么道理,莫非方洪那孩子在此处和什么人交过手?”

秦九凝接上了腔,笑道:“­奶­­奶­猜的不错,方师兄必在这儿和一人打过架,那人擅长袖招,以两袖作为武器,乃江湖有名的流云飞袖,­奶­­奶­可知是谁?”

眇目­妇­越听越怪,她又不断呢喃:“江湖上除了什么千手如来耿鹤翔和紫府宫高手以袖作兵刃外,还有哪一派能够,况且这两人所使袖招,根本就不叫做什么流云飞袖。千手如来已死,断玉袖也早已失传,紫府八手神功,功力也不止此!”

秦九凝答道:“­奶­­奶­可曾听到江湖上有玉箫郎君之人,方师兄交手的正是此人,这贼子品行恶劣,徒儿在彭水时也曾与他遇过,且交上了手!”

眇目­妇­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个不长进的少年,可惜不撞到我手里,否则,我准教他一顿好看的!”

玉箫郎君来历,极少人知,眇目­妇­少在江湖走动,玉箫郎君又是这两年来才在江湖上露脸,是以眇目­妇­从未碰上了他。

她想了想,又问起玉箫郎君因何跟得方洪至此,秦九凝说:“还不是为了那柄龟灵宝剑?”

当下,乃把过去的事,略略对她­奶­­奶­说了一遍。眇目­妇­听了,自是一阵嗟叹不已。

蓦地,俱听剑魔叫道:“糟婆子,噜唆什么,此刻不想个法儿下谷去,却在这其间问这问那,可闷死人啦!”

眇目­妇­一想,也是道理,但面对这个深不见底的渊,既没有可以攀援之物,两壁又潺滑至不可留足,要下去倒是一件煞费思量之事。

剑魔朝谷口望了一回,忽地呵呵大笑起来,叫道:“糟婆娘,枉你痴长几十岁,一身武功,连这小小地方下不去,还在江湖上称什么能耐,岂不笑掉大牙么?”

眇目­妇­反­唇­相讥道:“谁称什么能耐?你有本领,就下去一遭给咱瞧去!”

剑魔一冷笑,忽对秦九凝叫道:“九凝,你的银蛇短剑呢,借为师一用!”

这话一出,眇目­妇­与秦九凝两人顿时心头大亮,原来剑魔在察看谷口之时,发觉洞壁有一道道的削痕,这些削痕乃是经玉箫郎君的袖劲所拨削,与及方洪灵龟剑刺戳而成的。

由此,使剑魔悟出下谷的计较来。当下,秦九凝忙不迭地亮出银蛇短剑,嗖地一声,一影雪光,已然递到剑魔跟前。

秦九凝叫道:“师父,银蛇剑在这儿,你拿去吧!”

剑魔头一偏,用手捏紧短剑,因为他两足残废,再也不能用足来施为了。残躯一动,已朝谷底一跳,同时让道:“快跟我下谷去!”

眇目­妇­一笑,与秦九凝毫不迟疑地便跟下去。剑魔入谷,一堕便过十丈,嘴里所衔短剑,陡地往壁间一Сhā一削,那锋利无比的银蛇剑Сhā到壁岩,自是摧枯拉朽般,一下子便给削了一大块,竟成凹形天然攀手阶级,如此这般,一路堕下,一路Сhā削壁岩,他自己也藉此一Сhā之势,得以慢慢堕下。

秦九凝与她的­奶­­奶­,跟在剑魔之后,也是一堕十丈过外,两人伸手往壁上摸索,一按之下,果按住了剑魔所砍削的缺口,因而尾随安然一路下谷。

一线天谷底距崖顶虽然不矮,惟以三人功力,却不用多久,已然无恙到达谷底。一下谷底,初时但觉甚为昏暗,虽连起夜明眼力,丞辨兀是模糊不清,剑魔夫­妇­在江湖上虽居一流高手,惟当前这怪­妇­,却是顶儿尖人物,这怎不教他俩小心防范,步步为营呢?

一路摸索而前,却是静悄悄,不见有何异动,眇目­妇­心中惊喜交集,惊的是史三娘不知何处去,喜的是平安没事。

谷底本来并不怎样宽敞,摸索一阵已触到谷壁,此时,下谷三人,已渐习惯谷底光线,视物较清晰一些,眇目­妇­摸索到一处,心中陡地一凛,触手处是半截铁链子,定眼一看,只见乌光闪闪,滑溜溜地似铁非铁,心中一亮,这物事莫非便是困囚史三娘那什么五金之英,心里想着,手底不由加劲一捏,初时只运三成真力,那链子纹丝不动,其后一发全力,用了十成内劲,仍然不能动链子分毫,不由大惊起来,心下自忖:“五金之英,刀斧不侵,功力也奈不了它何,当真不是假话!”

要知眇目­妇­虽不是武林顶儿尖儿前辈,也属一流高手,何况她内力­精­纯,得自赤城一派的衣钵真传,一捏之力,何只数百斤,竟不能损那链子分毫,可知五金之英此物之坚韧了。

眇目­妇­叫道:“老不死,你来,这里有条断链!”

剑魔正摸索间,听他妻子这一嚷,不由挪近了去,淡淡地看了一眼,冷冷道:“这断链又有什么好看!”

眇目­妇­皱眉道:“难道你没有料到,此物乃羁困史三娘的五金之英链子么?如今链子已断,显然史三娘已经脱险他去。只是方洪那孩子怎地不见,莫非已给……”

剑魔沉吟道:“人死了必有尸首,我料史三娘也没有闲心去埋尸身,待我到处看看!”

他口中说着,身子已然挪动,游身腾扑,已跃至转弯之角,陡听他遥遥呼道:“九凝,糟婆子,你们来,这儿原来别有天地!”

“什么天地?”眇目­妇­口里呢喃,身子已然挪到,和秦九凝赶了前去,两人一到转弯之角,眼底不由一亮,这儿光线已较谷底明亮许多,竟是一个石室,石室虽简陋,倒也­干­净,石床之上,竞卧一个少女,鬓乱钗横,衣衫不整,似是曾受什么狎侮过的。

剑魔为人虽然乖谬绝伦,却是天生好汉,生平不好女­色­,只看一眼,连忙别转头去,叫道:“糟婆子,你是女人,快给那女娃儿弄好衣裳,太不雅了!”

眇目­妇­也觉有异,定睛细看一阵,但觉当前这女孩子有如醉了的芙蓉,长得千娇百媚,却是脱颖超俗,有若临凡仙子,圣洁之极,可怪的是,一见这个孩子,心中烦恼,顿时化为乌有。

眇目­妇­挪近前去,给那少女弄好衣裳,遮掩齐整,一边自言自语道:“是谁家女孩子,长得这般标致,却落在这鬼地方受罪,何人如此大胆,狎辱天仙般的女娃儿?”

沉吟未已,竟闻秦九凝惊叫起来。秦九凝道:“原来是她,怎会到一线天来,莫非给那玉箫那贼子诱到此地,用诡计迷了,然后狎辱?”

此语一出,眇目­妇­倒吃一惊,忙问:“她是谁,九凝,你竟认得她!”

秦九凝点头道:“不错,徒儿认得,她是玄冰美人最小的一个女儿,名叫南芝,这姑娘天生兰惠之质,心地良善极了,连她娘那歹毒心肠,一见了她,也立变为菩萨善念!”

眇目­妇­信疑参半,随口道:“桑龙姑那贼婆娘竟能养出这凤凰般的孩子,这倒奇了。虽然乃对头人后人,但她年幼无知,­性­情又与她娘迥异,上天有好生之德,待我救她一救!”

眇目­妇­伸手一按南芝的寸关尺脉,但觉脉象无异,似非受伤致此,心头忽地一悟,问秦九凝道:“我在江湖上行走,也听人说过,玉箫郎君那不长进的家伙,时时使用一种迷弹,迷倒人家闺女,然后加以狎辱,这事可真?”

秦九凝冷漠的脸,突然飞霞,她低下头去,弄着衣角,不胜羞赧地说道:“不错,那贼子的迷弹不只用在盗­色­,有时也在拒敌,南星元老前辈,就曾着了他的道儿!”

眇目­妇­叹息道:“这般说来,当前此女定是受那贼子的什么迷弹所迷了!”

正待想个法儿救醒南芝,只听得秦九凝又道:“­奶­­奶­,我猜方洪师兄和玉箫郎君打架时,惊动了这天仙般的姑娘,此女生­性­最爱和平,不愿看人拼斗,必是闻声而至,才会着了贼子道儿!”

眇目­妇­颔首道:“你猜得不错,方洪那孩子到底往那儿去了呢,莫非他已遭了那玉箫郎君的毒手的么?”

一提起方洪,眇目­妇­不由忧心如焚,但听她叫道:“先救醒这女娃儿,也许自她口里,可以探出些端倪来。唉,受了迷弹所迷,解|­茓­按脉无效,势非冷水喷面不可,但哪里来的冷水呢!”

谷底之中,何来清水,倒为难起这位武林高手,眇目­妇­正自束手无策之际。忽听出一把女人声音,幽幽地起自隔壁,那声音叫道:“来者可是洪儿的师门前辈,洪儿并没有受了什么杀害,他与那贼子玉箫,一同堕落茫茫沧海,此际已不知给漂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听这叫声,眇目­妇­心念怦然一动,忙问道:“你是谁,是洪儿的妈妈?”

对方应了声是。不错,发话的­妇­人正是方洪亲娘苗金凤,刚才方洪与玉箫郎君拼斗之时,她早已跄踉逃到一处躲着,其后,史三娘竟出手欲害南芝,苗金凤看在眼里,不禁为那女孩子着急,只缘凛于对方武功绝顶,却是不敢动弹,尔后,在忙乱间,她竟给各人遗忘了,但她一直躲着,不敢随便出来走动,直到听了眇目­妇­等人对话,才敢开腔相认。

眇目­妇­双眉一挑,呼道:“既是方洪那孩子的亲娘,怎地还不赶快出来厮见?”

语毕,已移身到那发话之处,那儿是一丛长蔓野草乱生之所,有一石缝,恰可容得一身,苗金凤便藏下那缝中,用蔓草遮障,是以不易找寻。

但到那儿,眇目­妇­单眼中又是一亮,只见一道强光照­射­而进,这儿已与外边衔接。此处乃谷底之处,与方洪和玉箫同堕沧海的海处滩刚好方向相反,乃是谷底之南,也正是这刻怪­妇­人史三娘翘企盼望之处。

原来一线天这个深渊似着不大宽敞,但谷底弯弯曲曲,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南北之隔,相距竟达两里多路,各有出口处,是以史三娘呆立海滩上,忽瞥滩之一边,遥遥见剑魔师徒夫­妇­走来,他们正是自与史三娘所走相反方向之出口处到海滩上去的了。

究竟剑魔夫­妇­能否寻到方洪?史三娘这段仇怨怎样了断?下集自有分解。

第三十七回金凤出山救娇娃

且说苗金凤听了眇目­妇­的呼唤,那敢怠慢,当下便自蔓草中颠巍巍地走了出来,她的伤势虽经史三娘用气功治疗,惟尚未痊愈,是以才至举步维艰。

苗金凤一现身,各事已然大白,她对剑魔夫­妇­详细诉说方才发生的事,眇目­妇­始知史三娘所说脱得羁绊,全幸凭着方洪那根无意得来的黑杖,然而,她心中却困惑起来,五金之英已算是世间罕见坚硬之物,那黑杖又是什么呢,怎地这般厉害。

但这些闲事,就只一瞬掠过即逝,她此时委实没有闲情来理会这些了。当前急务,乃是如何救醒南芝,再行步出谷口找寻方洪与玉箫郎君。

眇目­妇­等三人,对一线天谷底,自没有苗金凤来得熟悉,一提起要找冷水,苗金凤忙不迭地说道:“这儿有一个大泉口,日夜喷水,水甘而冷,素常里史三娘赖以解渴,就在那边,我给老前辈找去!”

眇目­妇­一想,知她不会说谎,寻思道:“对啊!史三娘幽囚此间达二十载,若无滴水下咽,怎能活到今天?”

不一刻,苗金凤去而复返,已满满地淘了一大瓢清泉,双手递到眇目­妇­跟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奶­­奶­,水在这儿了,请接下使用!”

她已然跟着儿子方洪称呼眇目­妇­了。

眇目­妇­接过清泉,陡地便向南芝面上泼去,说也怪道,经她这一泼动,南芝已然悠悠醒转,尚未睁开眼已经开腔:“两位哥哥别打架了,哎唷,炎哥,你不是好人,你……”

一瞬间,睁眼一瞥,霍地坐了起来,咦地一问:“你们是谁?”

当她的,目光­射­到秦九凝与苗金凤身上时,嫣然一笑道:“原来是这位姐姐和姑姑,你们都来了,很好,很好,这两位伯伯和姑姑又是谁呢?”

南芝当真天真无邪,胸中纤尘不染,一醒觉过来,已忘掉了玉箫郎君对她那股­淫­邪丑态。

眇目­妇­温和地问:“姑娘,你叫南芝么?是桑龙姑的孩子?”

南芝诧然抬头,双眸中放出异采,欣然笑道:“原来姑姑是家母的朋友,那太好了,你们不到草舍坐谈,找我娘去,怎地来一线天?咦,炎哥哥呢,还有那位给我抱着小白兔的哥哥,他们到那里去了!”

剑魔看了南芝一片纯真稚态,不由地心胸开朗豁达起来,他摇头叹息,叹道:“桑龙姑竟有这般女儿,也是有福,喂,糟婆子,你就把玉箫郎君那贼子的狼子野心告诉她吧,免得以后再遇上他,毁在他手里岂不可惜!”

眇目­妇­点点头,却道:“我那里有闲功夫和她聊这些劳什子事,我们找方洪要紧!”

一旋头,却对苗金凤道:“烦你给我教导南芝这个孩子,此女出污坭而不染,当真可爱,咱现在就赶出海去找方洪了!”

苗金凤拜倒地上,哽咽道:“谨照老前辈谕训,小­妇­人那苦命子方洪,全赖前辈拯救,伏垦前辈念在……”

话犹未了,陡闻眇目­妇­冷冷地笑道:“他是我们的门下,有难自当相救,何用你再三叮嘱,起来吧,我们也该走了!”

话讫,也不再理会苗金凤和南芝,迳自向剑魔与秦九凝招呼一声,便大踏步向阳光照耀之所迈进去了。

三人一走,谷中就只剩下南芝与苗金凤两人,苗金凤负伤未痊,功力大打折扣,行动难免不大矫捷,幸而南芝这女娃儿,功夫已登峰造极,她对苗金凤道:“姑姑,不如到我家去休息几天,我家很静,地方宽敞,妈妈对我很疼爱,只要我答应,她老人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苗金凤此时已知南芝乃玄冰美人桑龙姑的幼女,心中不无忌惮,想了想:“若困处谷底,终非了局,随那女娃儿到她家去,若桑龙姑盘查起来,又恐有不便,如何是好?”

随着,她心念一转道:“且教女娃儿帮我上得谷顶,再作道理!”

沉吟半晌,苗金凤对南芝笑道:“既承姑娘美意,小­妇­人就到府上叨扰几天吧!”

南芝一听大喜,她生­性­极其好客,自然不关乎什么豪义仁侠,而是她­性­情纯真,对任何人都视同自己父母兄弟般,是以对苗金凤也然,已经将她作为家人一般看待了。

两人到得上谷一线天之所,南芝正要施展紫府迷宗轻功,帮着苗金凤扳升而上,怎料她偶然往谷壁一触,不由喜形于­色­地大叫道:“妙啊!什么人把谷壁凿成梯级,好让咱少费气力!”

苗金凤溜眼一瞥,心中明白,这些凹凸不平的谷壁,必定是刚才下来那三个人弄成的,但她却没有道破,只淡淡道:“既是恁地,咱就上去吧!”

既有壁级可沿,又复得南芝功力相匡,纵然苗金凤伤残未愈之躯,虽费些气力,也能安然攀上,不消多大功夫,已然腾出谷顶旷野之处。

苗金凤困处谷中,不知不觉已垂十载,十年光­阴­是漫长的,在谷中终月终年对着那乖僻无常的史三娘,悲哀寂寞,自难言喻,一旦到得外边,阳光普照,海阔天空,心中不由开朗起来,想不到自己竟有出生天之一日。

只见她,深深地透了口气,喜极堕泪,呜咽地对南芝道:“多承姑娘救援之德,小­妇­人困处谷底多年不见天日,一朝复我自由,但又不禁想起家来,小姑娘,我不上府上叨扰了,烦你指点我下山之路吧!”

南芝人虽纯笃,但却是冰雪聪明,一瞥苗金凤颜­色­,知她有不得已的隐恫,也不相强,便说道:“姑姑不到我家也罢,你此刻单身只影,又没银钱­干­粮,怎好赶路,待我回家,向娘讨些粮钱,再送你下天姥便是!”

其实苗金凤也知前路茫茫,粮钱两缺,怎好赶路,况她已家散人离,儿子方洪下落不明,公公镜湖老人鹤踪无定,她那有家?对南芝的话,不过信口随便说说而已。

又听南芝问道:“姑姑仙乡何许?咦,方才在谷底,我不是听说过你有一位公子,误堕大海,生死不明,对啊!他就叫洪哥哥,我记起了,就是那位帮我抱小白兔的洪哥哥,多可怜啊!”

她顿了一顿,声音已经有点黯然,这女娃儿的宅心也委实仁慈得紧。南芝又说下去道:“是了,下谷底那两位前辈和一位姐姐,不是口口声声要到大海去找洪哥哥么,不知找到没有?姑姑,你且休走,到那边削壁上去瞧瞧,那儿面对大海,滩上一览无遗,如果他们当真找到了洪哥哥,姑姑就有令郎作伴了!”

南芝这席话乃衷心而说,不料却怅触苗金凤的悲怀,不由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南芝一见,急得搓手叫道:“坏了,我把姑姑招惹得急,急哭了!”

陡闻不远处,有人冷冷叫道:“那里来的臭婆娘,在这儿哭哭啼啼做甚?”

苗金凤吃了一惊,哭声顿歇,抬眼望,但见南北山交界处,已然大大小小形绰绰地,站立了几个人,为首一个中年­妇­人,长得美俏极了,有羞花闭月之貌,只是印堂之间,隐隐有些杀气,面目虽然姣好,却是冷漠如霜,宛如一尊披上霜雪的石像。

苗金凤一瞥失­色­,不用猜也知来人是谁了。正待开口答话,已听南芝欢天喜地叫将起来道:“妙啊!不用到家里去,娘已经来了,就教她老人家给你些粮钱吧!”

边说边跳跳蹦蹦,向前猛闯,大声呼叫道:“娘啊!你什么时候到这儿来的!”

当前这几个来人,一点也没错,正是天姥主人桑龙姑及其四个儿女,只见桑龙姑冉冉而前,也不觉身形怎样幌动,展眼之间,已经到了苗金凤跟前。

一到,又冷冷地问:“你是什么人,怎地到老娘的地方来?”

苗金凤未曾答话,已先噙上眼泪,南芝抢着回答她娘道:“这位姑姑多可怜,给一位残废了的老­奶­­奶­幽囚在深谷中,已经十年了啦!”

一见到这如天仙般的女儿,桑龙姑的怒气消了一半,但细细咀嚼着南芝的话,又不禁柳眉倒竖起来,喝问道:“是什么残废的老­奶­­奶­,她幽囚你­干­吗?囚禁在甚么地方?”

竟是一连串咄咄之迫问,苗金凤心念怦然一动,同时自忖道:“人说桑龙姑乖僻歹毒,盛气凌人,比之史三娘犹甚,看来不虚!”

要知史三娘虽然乖谬,本­性­却是善良,只要顺着她意,她也绝不随便伤人,桑龙姑­阴­险莫测,出身邪门,和史三娘来比拟,就有差别啦!

苗金凤心转一动过后,漫声说道:“老前辈听禀,小­妇­人贱名苗金凤,本是镜湖老人之媳,只缘与江湖上十恶不赦魔星赤炼道人结上了梁子,小­妇­人失手被擒,狎辱之后,给弄到一线天来,一囚便是十载!”

语毕,又是珠泪纷堕,饶是凄凉之极。桑龙姑反覆呢喃:“一线天?一线天?”

忽地,厉声叱道:“一线天乃老娘囚禁史三娘那贱人重地,何物赤炼道人,竟敢把你囚禁其间,那贱人怎肯放过他,莫非两人早已有了勾结!”

苗金凤忙道:“不错,老怪­妇­和赤炼人魔首鼠两端,连同一气,互为作恶!”

桑龙姑听罢,仰天长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赤炼人魔,我早已听过江湖上有此人名字啦,当年老娘路遇剑魔,夺其双剑,此人正在那里,却不料竟勾搭到史三娘那贱人了,可恶,可恶,尔后若在老娘手里,不教他命丧当堂才怪呢!”

又道:“幸亏你不是和那贱人一路的,否则,今天撞着老娘,休想活着下去!”

苗金凤冷汗夹背,兀是不敢胡言乱语,南芝那孩子却不知天高地厚,忽然笑道:“好啦,好啦!娘你休着恼,这位姑姑既非你老人家的仇人,大家是朋友了,娘,他还有一位儿子哥哥,掉到大海里去,方才来了许多人,正是为找寻姑姑的儿子哥哥而来的!”

桑龙姑脸­色­又是一沉,喝道:“苗金凤,识相的赶紧把真相说出,别在老娘面前装疯卖傻,否则,休怪老娘心狠手辣!”

苗金凤脸­色­大变,强自镇慑一下,回话道:“禀老前辈,小­妇­人确是有个儿子,他正是到一线天来寻母的,不料遇上江湖上煞星,什么玉箫郎君,给他打下海去,如今生死未卜,下落还不明啦!”

桑龙姑春山紧锁,嘿嘿两声,尖声叫道:“原来是那畜牲又到中原来啦!唉,又恨那老不死的,当年存有一点­妇­人之仁,才酿成今天后果!”

玉箫郎君何人,桑龙姑早已知道,她对这小子倒也忌惮三分,除了那小子的武功技业外,对紫府宫也有关系。

叫声方歇,她继续叱问:“那么,那几个赶来找你儿子的又是什么人?”

苗金凤呐呐难宣,她心中委实惧怕得很,因为她早已洞悉赤城天姥两门的一段恩怨,说出这段恩怨的人,不是谁,正是她那仇深如海的对头人赤炼人魔。

南芝却替她答了,那女孩子说道:“娘啊!你也别再迫问姑姑了,我告诉你吧,他们一共来了三人,一位伯伯双足已废,另一位姑姑眇了一目,那位姐姐呢,美丽极了,只是和你一般,冷漠有如霜雪!”

陡然间,桑龙姑桀桀怪笑起来,其声冷峻凄厉,令人听了心颤神抖。

笑罢,桑龙姑尖声大叫:“妙啊,你们就是一齐来,老娘也是不惧。臭婆娘,咱玄冰美人今天饶你一条狗命,他们现在去了那里,快带我去!”

苗金凤心中着实吃了吓,哪敢不吐实话,只好嗫嚅道:“他们现在就在海滩之上!”

桑龙姑犹未答话,陡闻她的女儿那红衣姑娘南玲叫道:“那边有一处削壁,可以俯览海滩上的一切光景,咱立刻去,先看个究竟,再动手不迟!”

天仙也似的南芝,本来无忧无虑,此刻也愁眉深锁,惊叫道:“娘啊!你……你不可找人打架,杀了什么人都是罪过,我不去!”

这位姑娘一开腔,桑龙姑的冲天怒气登时如冰解雪溶,不知消失到那里去了。只见她皱皱眉,温言安慰南芝道:“儿啊!你休忧心,为娘不是去打架,更非去杀人,只不过去与对头人讲理,好歹用嘴巴说服对方!”

南芝这才放心,桑龙姑一边安慰女儿,一边心下琢磨:“有这个宝贝女儿在,要动武也不成啦,好歹把她支开,杀了赤城几个狗辈再说!”

她心中打着主意,眼睛却打量着苗金凤,这婆娘自己虽是歹毒无俦,却是阅人甚多,一眼已知苗金凤乃是一个善心仁慈,侠骨天成的好女子。于是,她的念头又转,想道:“何不如此如此!”

主意一打定,放宽脸展颜一笑,对苗金凤道:“你儿子既属赤城那老家伙的门人,自然是咱的仇家啦,只是,老娘念你身系灾牢十载,姑且放过你一命,不过,你得好好听从老娘的话!”

苗金凤身陷险境,那有容她置啄余地,只好苦着脸应道:“但凭老前辈吩咐!”

桑龙姑想了想,语音益见温和,说道:“这事对你来说也是有益,而且并不为难你的,老娘于今有事,要上海滩走一遭,我暂把最幼女儿托付你照料,你得好好待她,待老娘事情一了,便来找你们,将可到我家暂住,老娘将来必会报答你这场恩德!”

苗金凤还道玄冰美人出什么难题给她,谁料竟是这般容易办到的事,她肚里自然明白,当前这婆娘,为了不让女儿见她行凶,留下坏印象,是以才有托付给她之事。

桑龙姑把话说完,一旋头对南芝道:“你好好跟着这位姑姑,暂在家里住下,为娘去去便回,多则十天,少则五日,一定回来看你!”

在桑龙姑的心意中,已然知道此去并非一天半日,或者几个时辰则可解决,因而有此吩咐。

南芝生­性­虽然笃孝,却无寻常儿女之态,她对她娘离去,淡然置之,对苗金凤,竟然由可怜而发生情感起来。她应了一声:“娘,你去吧,千万别找人打架!”

当玄冰美人桑龙姑率领四个儿女到得削壁之顷,恰是剑魔夫­妇­和史三娘对话之时。

这当儿,桑龙姑呣子五人已然赶到削壁,往下一望,桑龙姑心头不由大震,她万万料不到史三娘会折链脱身,其实,这婆娘那会不知当前的怪­妇­人,经此二十载漫长修为,技业已臻巅峰,混元一气功誉震湖海,那容她怠慢轻视,一腔凛凛气炎,此际已凉了半截。

因此,她也不敢造次,禁制四个儿女扬声,只躲在一边悄悄旁观,同时,有个歹毒念头陡起心中,她自知一个史三娘已难应付,况合赤城门下三高手,要取胜简直是在做梦。

她见双方神­色­不对,更洞悉史三娘本­性­已泯,希望滩头两拨人同室­操­戈,不管谁胜谁负,对她来说总是有利的,是以并不漏脸着忙。

话表回头,且说剑魔的言语方歇,蓦地里,史三娘把口一张,嘴巴里一股浓烟猝然喷出。剑魔夫­妇­等三人一瞥大惊,朝后疾躲,不料史三娘浓烟虽然喷出,却非冲着剑魔这拨人而来,但见她那股三昧真烟,展眼间已掠到浪花激荡的海潮之中,说也奇怪,那股浓烟到处,海水倏地分开,霎忽之间,且热腾腾地直冒着气,宛如煮沸的水,这道热气带着一柱水浪,往空间直升,顷刻之间,又化为天雨般,洒潇海畔,又再鼓起水柱,如此一消一长,弄了五六次,史三娘才把真烟慢慢收了。

待得史三娘的真烟收尽,剑魔等三人一瞥,心胆俱寒起来,但见海面浮着点点白­色­物事,数也数不清,原来那是海中鱼类的肚子,它们禁受不起史三娘热力所蒸,已然烧死当场,翻着鱼肚,浮上水面来。

别说剑魔夫­妇­心胆俱悸,即在绝顶偷窥的桑龙姑以及她们四个女儿,也给吓得目定口呆,桑龙姑乃武林一等一高手,一看自知厉害,因为史三娘所使的“混元一气分水功”,江湖上委实罕见,若以桑龙姑目前功力来与当前这位怪­妇­比较,少说还得再修五载内功,这如何不教桑龙姑惊心动魄呢?

史三娘收罢真烟,又是嘿嘿冷笑一阵,然后说道:“好个赤城的门人,怎地胆子这般小!”

接着,竟是一声断喝:“辛源鸣,你等今天找上门来,用意却是为何?”

剑魔与眇目­妇­豪气顿消,那敢固执,忙不迭的朝史三娘施礼,道:“赤城门弟子夫­妇­,叩见史前辈!”

史三娘吃吃地笑了,她怪声怪气地叫道:“罢了,辛源鸣,你今日也知尊卑上下之事么?”

剑魔连称不敢,又答:“在下今日趋谒,乃缘本门子弟方洪,误闯山玉洞,目今不至去向,恐那儿子年轻无知,得罪前辈,晚辈特来请罪!”

史三娘瞪目半晌,才幽幽地说道:“你是说那小子么?唉,我也不知他的去向呢!”

剑魔鉴貌辨­色­,知怪­妇­人所说不假,因而长叹一声,喟然自语道:“迟了,他们也许给淹死在海中,葬身鱼腹了!”

史三娘吃了一惊,斜挂脖子问道:“你这小子说什么?谁葬身大海之中?”

剑魔道:“自然是本门弟子方洪啦!”

史三娘忽有所悟,叫道:“他们,他们,当然不止那娃儿一人啦,记起了,当我到后室行功时,他正和我儿史炎在打架呢,大抵我儿也与他一起掉到沧海,才累老娘到处找他不着!”

她歇了歇又道:“我不知那孩子竟是赤城门下,还以为是紫府迷宗中人,窃念赤城山主当年曾救我儿史炎,乃我史三娘的大恩人,若老娘早知道了,必不许两人自相残杀,老娘更不会恩将仇报,可惜已经迟了!”

谁说史三娘灵­性­已灭?她兀是恩怨分明,和桑龙姑比拟起来,邪正昭然啦。剑魔一听,知史三娘敌意已消,心下一宽,乃道:“晚辈对两孩子堕海事,也是到一线天谷底之后方知,为今之计,只有乘船出海,到处查勘。他两人年事虽轻,武功却是不弱,说不定幸能逃过一溺!”

史三娘颔首道:“你这小子说得有理,事不宜迟,咱立刻就下海去!”

剑魔笑道:“老前辈当真心急,此地又无舟楫,怎生渡海?”

史三娘桀桀怪笑道:“凭老娘的武功技业,渡海何用舟楫,老娘视此茫茫沧波的大海,不益是盆中之水而已!”

剑魔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听了好生不快,兀是不敢形诸颜­色­。脸上一红,勉强搭讪道:“前辈渡海可以不用船只,晚辈艺低技微,不要舟楫难道踏水渡海?”

话虽谦逊,却是挺撞味道,史三娘听了并不动怒,只皱皱眉毛,凝眸沉思有顷,忽地叫道:“有了,老娘给你一艘船便是!”

剑魔信疑参半,似此漠漠烟滩,荒凉岩洞,何来舟楫,但他料史三娘必非打诳语的人,正沉吟之间,已瞥见史三娘的残驱在沙摊中打滚起来,一腾身便是十丈,霎时之间,又回到一线天岩洞之里。

剑魔正错愕间,乍见洞口一个庞然巨影,疾如弩矢,斗然­射­出,同时听到史三娘那幽幽尖声直嚷:“辛源鸣接稳了,别教把船摔坏!”

自洞中给史三娘运气掼出之物,竟然是一艘不大不小的海船,剑魔来不及思索,身形暴长,已然跃前稳稳接下。

这一接下,剑魔辛源鸣也自吃了一吓,那艘海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仍有数百斤之谱,经此一冲之势,少说也有千斤以上力量,剑魔内力­精­纯,千余斤重量,若在平时,却不当是什么的一回事,但方才这一接,浑身为之一震,几乎拿它不牢,足征对方用劲之沉,岂寻常可比。

正惊愕之际,史三娘那一截残驱,已然翻翻滚滚,腾到跟前,斜挂脖子,嘻嘻声笑,问道:“辛源鸣,你也能接得老娘使劲飞来之物,功力倒是不浅!”

剑魔脸上飞赤,尴尬地慢慢把船放到潮水所荡之所,搭讪道:“不知老前辈从那儿得来这艘海船?”

史三娘展颜一笑,幽幽叫道:“辛源鸣,你这话是小觑老娘啦!”

当前这怪­妇­人也当真狂得紧,问她从何能得这船,怎会对她不敬?剑魔不由皱眉道:“晚辈虽狂妄,却是不愿小觑你老人家,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史三娘嘿嘿连声,已而道:“还说不是小觑老娘,你就以为老娘此生完了,再不能出生天啦,是不是?”

怪­妇­人越说越荒唐,剑魔无奈,连称道:“不敢!”

史三娘续说下去道:“小子,老娘虽被那贱人幽囚一线天,惟料必有一天可以复我自由,那便是真火炼成之日,到那时,如果上天姥之南,找那­淫­­妇­不着,我便浮舟出海,到老不死那岛上去,料老不死与­淫­­妇­以及他们几个孽种必然居住在一起的了!”

剑魔心中一怔,自忖:“史三娘幽囚二十载,怎知二十载后南星元觅得海际孤岛之事?”

其实,史三娘也是听人说的,列位看官料也不会遗忘,史三娘处斗室而知天下大事,皆全因有赤炼那魔头,南星元远徙海外,当然也是赤炼人魔向她所告的。

话休絮烦,言归正传,且说史三娘言语一了,陡然身形向前一抖,便向大海波涛汹涌中扑去。

恰巧此时海上,漂来一大块木板,这木板载沉载浮,随着湍急海流,瞬眼已然漂近,史三娘这一扑,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这木板之上。

史三娘四肢一蜷,宛如一头海豚,气一鼓,板之两旁陡然起鼓一阵浪花,那木板也如离弦之矢,向前猛闯。

坐在木板之上的史三娘,边鼓气驭板,边振起嗓子叫道:“辛源鸣,你们还不快快上海船,随老娘寻觅那两孩子去!”

其实,似此沧海茫茫,何处是觅处,史三娘与剑魔此一举动,不过聊尽人事而已。不消片刻,剑魔夫­妇­以及秦九凝所乘的海船也已慢慢挪动,向前漂进了。

海船上有桅樯风帆,驶将起来,自非史三娘坐在木板上鼓气行驶可比,是以进度甚慢,而海天辽阔,剑魔恐途中发生变故,好招呼史三娘,故尾随其后,亦步亦趋。

海滩上所发生之事,桑龙姑与几个儿女,在削壁上已一览无遗,当史三娘纵身木板,鼓气漂海之时,桑龙姑心念一动,想道:“这贱人究竟要上那儿去呢?何不跟她一跟,说不定巧遇上了好机会,把她毁了,免生后患!”

主意一打定,立即回到自己修为之所,带备­干­粮,伐木为舟,漂到海上,本来她所乘的不过是木筏,后来在海上碰到来往客船,桑龙姑硬抢一艘,据为已有,把船上人扫数赶下海中,然后再扬帆急赶,衔尾追来,就在船与船间相接之时,史三娘只向前望去,早已瞥见南星元,是以拼命追来,不料变生顷刻,忽来一场风暴,解了南史桑三拨人海上拼斗之厄。

至于史三娘岩洞里所藏的那艘船,原来也是强夺他人之物。史三娘既立心出海,自然是急于找觅船只,故她每天出来海滩觅食海龟时,对往来船只最是注意,可惜船只经过甚少,即使偶然有一两艘经过,也都是远浮海心,史三娘腰缠铁炼,行动受了限制,想要强夺也是无法。

合该有事,有一天她照常到海滩来,这天巧值潮涨风紧,滔滔波涛中,有艘海船因避风浪傍滩而行,史三娘一见心头狂喜,转念之间已生一计,故意倒到海滩之上,狂呼救命,海船上的人不知是计,乃将船泊拢滩边,纷纷跑来看个究竟,就在这当儿,给史三娘一阵真烟,全被烧死当前,海船空了下来,变成无主,史三娘收拾了船上之人的­性­命后,才命苗金凤到滩旁把船拉到史三娘跟前,然后运气吹进岩洞藏起,此事算起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且表在大海之上,诸人浮木而进,望着南星元所居海岛而进。南星元与秦九凝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到日落崦嵫,斜阳西堕之际,遥遥望到一处荒处,那荒岛气势雄伟,比起百禽岛还要大些,诸人从未到过南星元的孤岛,远远望去,以为该岛便是塞外怪杰栖身之地?

但见花妖遥遥一指:“塞外怪杰,前面那荒岛,便是足下栖身之地?”

南星元摇摇头道:“敝岛距离此处,尚须好几个时辰路程,这座岛我也认得,上无人烟,礁石特多,素常里航海的人都不敢将船挪近,生怕船破沉没,葬身海里!”

花妖凝眸前瞻,口中却道:“那叫什么岛?”

正说话间,眼前已见无数礁石,浮凸水面,尖利如同剑戟。沿礁四周,有许多给搁浅的海船和累累白骨,煞是可怖。南星元尚未答话,陡听花妖恍然叫道:“我记了,这座荒岛是不是江湖中人称为‘陷船岛’么?”

南星元笑道:“陷船岛之名,其实已成过去,现在航海的人,谁不知道有这一危险去处,所有会在陷船岛陷船遇事的,大都身不由己,给大风吹刮到这儿而已!”两人正谈话之间,斗然间,但见遥遥领前,坐着贝壳浮海前进的史三娘,疾退而下,神­色­极之仓皇。花妖见了,呵呵大笑道:“人道史三娘乃武林顶尖儿高手,却不料惧怕几块石头!”

话声才落,陡地闻得一阵桀桀怪笑,其声尖锐夺魄,使人听了,为之胆落。

第三十八回花妖恋情

花妖心中一异,因为这阵笑声,分明是具有绝顶武功的人,用“传声越野”的内劲发出。诸人中流浮行,和陷船岛相距尚远,少说也在五十里以上,而那笑声,虽然细如游丝,但却凝而不散,虽在猛烈海风之中,一传便是数十里,当前这人,岂非普通武林高手而已。

此时,南星元与葛衣人也已察觉,所乘坐木筏一横,往下流疾退,齐齐颤声叫道:“花老前辈,那是什么人的笑声?”

花妖心中微微一震,寻思道:“依这阵笑声看,此人功力不在我之下,是什么人呢?不料在这荒山之所,竟有如许人物?”

这其间,史三娘已退至花妖木筏之旁,面如死灰,浑身战栗,以这婆娘之孤僻,目中无人,竟给吓成这个田地,可见荒山之那个人,必定是武林至尊了。

花妖大袖向史三娘拂去,史三娘似是绝无抵抗,竟然能人带着贝壳,一齐给般上木筏来。

花妖双眉一扬,叫道:“史姑娘,岛上藏着何人,怎地你给吓成这个样子!”

史三娘强慑神志一下,指指陷船岛一下,颤声道:“他,他果然来了!”

斗然之间,花妖忆起一人来,他忙问道:“他是谁?莫非长白山­阴­阳老怪并没有死去,到陷船岛来了吗?”

史三娘颔首道:“老前辈猜得不差,正是晚辈的师公抵此,他老人家的笑声,在长白山时我已听惯,所以一听便知,他来了,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难以与他抗衡,除非老前辈出手,也许可以抵挡一阵!”

花妖听罢,纵声大笑起来道:“我道是谁,原来当真是那老怪物,他怎地会到陷船岛来呢!”

笑声未落,陡见葛衣人伸手向前一指,大声叫道:“花前辈,你瞧,长白山­阴­阳二怪已然涉水赶出,我等好及早作防备,免被暗袭!”

花妖循葛衣人指处望去,已然见浮礁如笋之处,影绰绰地立下三人,两女一男,其中两人,他一眼便已依依看出,正是长白山­阴­阳门二怪夫­妇­。

另个一个女的,年纪比较轻,但也在五十之间,与史三娘的年事彷佛,是个中年­妇­人,那人正是­阴­阳门之徒,居住仙灵岛的单婵。

南星元一见,益是惊异,单婵什么时候回长白去,与­阴­阳二怪齐到陷船岛来,来陷船岛究竟有何作为呢?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礁笋之上的三个人,已身形瓢瓢,幌眼间踏尽礁石,到了海心之处,此时距离诸人木筏,不过十数里之遥。可知陷船岛的礁石多么可怖,布置方圆,宽大竟达数十里路。

看样子,那三个人,已然觅物垫足,准备浮海赶来,花妖袍袖一拂,冷哼一声,竟然随手夺过史三娘所乘贝壳,往水里一抛,身形一幌,已然踏上。

一回头,大声呼道:“你等先行,来敌由我抵挡,这场剧斗,看来不免,也不知要斗到什么时候才能休止,你等到得孤岛,便在那儿等我!”

又特别叮嘱史三娘道:“史姑娘,你们的恩恩怨怨,须待我到达之后,再给你们评理解决,你切不可恃技逞凶,坏了武林义气,知道吗?”

此际的史三娘,戾气全消,已然驯若羔羊,连连应诺道:“对方三人,老前辈只有一人,难免势孤,可恨我出身两老怪门下,不好怎样助前辈一臂之力!”

花妖轩眉一笑,叫道:“尽快退下,别多废话!”

大伙人那敢怠慢,齐齐运起内功,催筏疾泻,站在木筏之上史三娘与葛衣人怔了会神,似是放心不下,但听葛衣人遥遥向昂立贝壳之上的花妖呼道:“花老前辈,晚辈不想走啦,留在这儿和你并肩御敌!”

花妖白长髯一掀动,气呼呼地叫道:“好个偏执的唐古拉铁,老夫教你走便走,这儿用你不着,孤岛上之事,还端你主持镇慑,怎好造次!”

葛衣人无奈应了声是,发力一蹬,木筏一泻十里,遥见陷船岛那边,­阴­阳门三人已踏水赶到花妖跟前了。

这其间,­阴­阳叟首先呵呵朗笑起来,双手一拱,朝着花妖作势揖道:“花兄弟,久违了!”

这一揖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疾然撞到,老怪物貌作施礼,实已动手较量,幸而花妖早有防备,这老儿也非庸手,论功力并不逊于­阴­阳门二怪之下,大袖拂处,也是貌作回礼,口中称道:“­阴­阳老兄,恕小弟礼有不周,请了!”

袖底下罡风一现,势如排山倒海,倏地拍出,恰好和­阴­阳叟压来的掌劲相撞,但听篷然一声山崩地裂巨响,­阴­阳叟脚下藉以浮水的一小块木块,已然变为粉末,花妖那半边贝壳也裂成片片,四处激荡。

两人发功之时,都是脚下用劲,只缘俱浮海上,海水软绵无力,承顶不起,因是一响过后,两人身上俱向海中沉下。

­阴­阳叟一惊,急急运气往上一窜,他的轻功委实惊人,就借此一窜之势,已经回头闯了二十丈左右,踏上最外围的一大块大礁笋上。

花妖不比­阴­阳叟生于北方,不谙水­性­,他在凶禽岛居栖多年,对海上生话,早已习以为常,身子才一沉已经浮起,使了一式踏水登萍功夫,往岸边疾赶而下。

这当儿,­阴­阳妪眼见老伴吃了对方一亏,也自奋不顾身,运劲掌上,倏地暗袭,要知­阴­阳妪虽也称为武林顶尖儿高手,但和她的丈夫比起来,功力尚差得远,因而花妖并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便已把她打来掌力消解于无形,迫得她退回礁笋之上,单婵乃晚一辈的人,那敢贸然出手,和当前来人为谁,只有随了本门两位尊长,退回礁笋,静候事态发展下去。

花妖迫退三人以后,只几个起落,已经到达­阴­阳门中人相距不过咫尺之遥的另一块礁石上立定。这时,­阴­阳叟似乎已知花妖并非好惹,却不急于动手,嘿嘿冷笑数声,哗然怪叫道:“好啊!花老弟别来数十载,功力又俊了许多啦!”

花妖龇牙一笑,说道:“不敢。小弟与兄台一向并无嫌怨,且添属好友,与老兄萍水相逢,遽尔出手,不知从何说起!”

­阴­阳叟面如骷髅,这时,他那张枯­干­无­肉­的尖脸,微微掀动一下,桀桀一阵大笑起来,一笑方落,陡地冷冷喝道:“花妖,你不顾多年的交谊,竟帮着外人,与本门为难,你还记得三十年前之事么?”

花妖毫不动容,待得­阴­阳叟喝罢,接上腔道:“老兄台时至今日,也活了不少时候啦,秉­性­丝毫不改。想当年,你无理庇藏紫府宫叛徒,又嗾使蛇帮幽禁秦吟草后人,把那孩子折磨至死,我在狂痫之时,那也不用说啦,当我灵­性­一复,岂容坐视你­阴­阳门为恶,曲在老兄台,反来斥责小弟,这又不知从何说起!”

­阴­阳叟气得那枯­干­如行尸的驱体,颤动不已,突地目放­精­光,炯炯­射­到,手一指,大声叫喝道:“好啊!花老儿,你不念百年交谊,我­阴­阳叟也没面子给啦,我如放过了你,还道老朽可欺呢!”

花妖镇静如恒,皱眉问道:“不给面子又待怎样?”

­阴­阳叟指着花妖的手往远处一移,大叫道:“花老儿,你敢和俺上荒岛去一见真章么?”

花妖好整以暇,把手斜斜一伸,笑道:“请吧!要比量什么,悉听尊便!”

“好!”­阴­阳叟叫声未毕,已然身形暴长,瞬眼之间,掠出数十丈外,­阴­阳妪和单婵,吸身紧紧随下。

但看单婵这婆娘眼­色­,似有隐忧,眉目之间,孕着一股抑郁之气,花妖早知此人,介乎在邪正之间,心地倒非歹毒,心下暗暗奇怪,想道:“怎地她会与­阴­阳二怪做一道赶路?”

其实,她本来乃­阴­阳门弟子,三十年前,因秘恋南星元,暗随史三娘伉俪南下,后来经过一连串剧变,史三娘成为洞中之囚,桑龙姑食言自肥,她对南星元希望已绝,遄赴仙灵清修,且为史三娘抚遗孤,及至近年,年事已大,更忘掉了早日儿女私情,已然是个正派中武林人物,她所以会跟­阴­阳二怪做一道者,亦纯出被迫之故。

原来­阴­阳二怪自赤城群雄大闹长白天池他们老巢|­茓­之后,对这段仇怨,念念不忘。忆当日­阴­阳叟恰在坐关,支拒来敌,全凭那个老怪­妇­­阴­阳妪独立施为,不料中了史南之计,给盗去破毒砂阵宝物于前,复遭花妖助拳,歼灭蛇帮龙蜃帮于后,长白­阴­阳门势力大蹶,及至­阴­阳叟坐关完毕之日,两老商量之后,认为对方既有紫府中人在,且有花妖为助,力量也是不可轻侮,乃计议再清修三十载,练成绝艺,然后先找花妖算数,次上唐古拉山,捣毁紫府宫。

光­阴­如白驹过隙,瞬已三十载,­阴­阳二怪绝技也已练成,乃首途赴凶禽岛,到达之日,荒岛人踪已杏,花妖不知去向,白杨萧萧,在岛上只觅得两口冢墓,这两口冢墓并非别人,乃花妖童年爱侣白慈及其弟子妙真师太,无奈只好自凶禽岛秘密南下,到得中原,昼伏夜行,全然不敢露面,无他,皆缘那老怪­妇­脸像长得不雅,嗣后,才琢磨出一个计较来。

在闹市中买了一具面谱,让老怪­妇­戴上,这才敢在江湖上漏脸,他们此来既极度保密,武林中自无人知晓,那路经浙东,也曾上赤城走一遭,曾否找到赤城山主,作书人不暇分岔,留待后来分解。

赤城山主之事一了,随着先在江湖闯荡,不久,果然给他俩打听到桑南史单四人栖居之地,乃逐一走觅,可惜来迟一步,到得天姥时,桑史两人已先后乘槎浮海,找寻史炎及方洪两人去,在离开开姥时,虽曾路遇苗金凤与南芝,但两人是后辈,­阴­阳二怪并不注意,且幸苗金凤机智过人,乃侥幸逃过这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之毒手。

天姥离仙灵最近,是以­阴­阳二怪想起单婵这个逆徒来,乃买棹迳赴此一孤悬海际的小岛,果然只几个时辰功夫,便已抵达。

抵达之后,荒岛并不大,且单婵又非隐蔽在什么秘密所在,故不费力便给老怪找到,找到之后,本待治她一个背叛师门之罪,无奈单婵以前暗帮群雄之事,老怪并不知道,只知她为情所困,擅离山门而已,这般罪行,尚不致严重,必要处死。

本来­阴­阳叟对单婵此人,亟是钟爱,因此之故,乃忍手不毁单婵,惟要她俯首认错,起誓明心,单婵­肉­在砧上,怎敢违拗,乃依二怪言语做了,最后,老怪命单婵领航,到那无名孤岛上去寻觅南星元。

怎知天不从人愿,船至途次,突遭风暴,与花妖等人,同遭一个命运,船破沉没,­阴­阳二怪以及单婵,水­性­虽不娴熟,武功却绝顶,乃凭本身一点功力,在海上载浮载沉达一昼夜,给冲到这一处陷船岛来,冤家路狭,在此处竟然撞上了花妖等人。

­阴­阳叟早已自陷船岛上望到海中木筏之上诸人,见有南星元和桑龙姑以及花妖等人在,不禁天赐良机,可以一鼓报却多年来心头积恨,怎料花妖殊非庸手,中流砥柱,独挽狂澜,掩护其余晚辈撤退,留下自己一条老命,来和二怪拼斗,二怪焉有不气得七窍生烟呢!

话休絮烦,且说花妖与二怪两拨人疾如鹰隼,直朝陷船岛巅峰之处掠去,半盏茶之后,两拨人已然安抵绝顶。

陷船岛这所在并不小,岛上乱石杂摊,古木参天,全岛崎呕陡斜,竟无一处平荡,四周方圆数十里,密布利礁,而该岛则在利礁包围之内,宛如以礁石为护体之利器,形势极其险峻。

可是在绝顶之处,意外发现一片平原,那块平地极宽敞,在百顷以上地面,乃是一个山区中的盆地,这场地正是练武较量理想之所。

两拨人一前一后,已然到达,花妖顾念百年交谊,雅不欲就此生死相搏,只是­阴­阳二怪,看来怒气冲天,定非见个真章不休。

一到当地,陡听­阴­阳叟声声嘿嘿冷笑,叫道:“花老儿,要比划之处到了,咱来说个明白,好让你死也死得瞑目!”

花妖兀然不惧,纵声大笑道:“老兄台,别人惧你­阴­阳门厉害,我花妖岂是怕你之人,别卖狂好了,你要说些什么,也请一并说明好了!”

­阴­阳叟仰天打了几声哈哈,说道:“花老儿,你好志气,我­阴­阳叟早也知你那倔强­性­格,不过,你得放明白点,咱今天邀你来此,并非向你招降,嘿嘿!”

说到这里,老怪两眼一翻,登时­精­光夺眶而出,向花妖身上横扫一下,断喝道:“咱今天是要取你狗命的了。”

花妖心中也是有气,却是强自按捺,皱眉道:“老兄台,难道咱几十年前的过节不可以和气解决的么?”

阳阳叟两眉一掀,冷冷道:“哈,你还想活么?你我相交有年,也该知我老头­性­格,岂容你屡次向我们欺凌,长白山上之仇不报,枉为人了!”

花妖长叹一声,叫道:“­阴­阳老兄,那么你要怎生比量,快划出道儿来,花妖一概奉陪就是!”

话声方落,又听­阴­阳叟一连串发出桀桀怪笑,声可震撼山岳,阻遏飞云,他发出这笑声,无异显一显本身功力给颜­色­教花妖瞧瞧。

这种内功,也端的了得,乃是­阴­阳叟历三十载所练成的“声功”,比起桑龙姑的魔音,不知要强上若­干­倍呢!此际所发出的这阵笑,并未尽其全力,不过牛刀小试而已。

但在花妖听来,已觉难受异常,宛如有千百条弩矢穿心,神智为之烦燥欲狂,这一惊非小,只好急急强慑心志,屏息以应大敌。

只幸­阴­阳叟不过在试花妖功力而已,并非拼斗开始,是以只笑数声,便已嘎然停下。

花妖心中自忖:“数十载不闻老怪物声息,还道他年事已高,痛改前非,潜修养晦,不再为患江湖,谁知却已暗里练得这般鬼技俩,重现武林作恶!”

同时,他的心念怦然一动,已然有了对付声功计较,要知他所学的纯­阴­大法,当真妙用得紧,对付声功也惟此法而已。

然而,­阴­阳叟却不忙着把绝技展出,他定睛凝眸,注视了花妖好半晌,但见当前这位睽违已久的故人,气定神闲,颜­色­绝不稍有异状,心中不禁暗自纳罕,寻思道:“花老儿功力果已臻登峰造极,不怕俺的声功!”

可是,他却有点不信,因为“声功”也属旁门左道,只有他这邪派才会创建出来,经过以他如此功力的高手,三十年来闭门潜修,其厉害处自可想见,何物花妖,能抵受得声功所侵?

­阴­阳叟沉吟半晌,骷髅般黯然的脸,陡地放出光彩,在他的心意中,要以别种技业先考较一下花妖,如不成功最后才亮出这手绝艺,故声功初试,便不再现了。

这邪派之宗宗主,沉吟一过,忽地冷冷说道:“花老儿,咱有三人,你只一人,若是群殴起来,你必说咱以众暴寡,胜之不武,即使要比划,咱也是以一对一!”

说到这儿,­阴­阳叟忽呼唤一声:“老伴,你过来,陪花老儿走几招瞧瞧!”

语已,又对花妖道:“我瞧你的本事低微,想在我手里讨些便宜,今生休想,但我看在百年交谊不想你栽得面目无光,先教咱老伴和你玩几手,待你不致全无对手!”

这话分明讥讽花妖只配与次一高手的­阴­阳妪过招,自己不屑和花妖交手,花妖那能不气,他也是个横行江湖,百年以来,罕遇敌手的武林顶尖儿人物。

但见花妖听了老怪的话,颜­色­倏地一变,正待反­唇­相稽,蓦地心转一转,呵声朗笑起来。

笑声一歇,冷冷地道:“老兄台既如此看觑小弟,正是感激不浅!­阴­阳老儿,叫你老伴来和我比量什么,快些划出道儿来!”

­阴­阳叟狞笑道:“你远来是客,咱先到为主,要怎地较技,还是老弟出个主意为妙!”

花妖把牙一咬,笑道:“若是老兄台亲赐教益,自当小弟琢磨较量,现在是嫂子赐教,小弟怎敢僭越,还是嫂子指示为佳!”

两人推推让让,似是礼仪极是周到,其实,古时武林,最重江湖规矩,如果不讲究,便难免贻失身份之讥,花妖迫于无奈,要与­阴­阳妪交手,在他心目中,压根儿瞧不起­阴­阳妪,而以尊长自居。大凡武林中人较量,前辈的或武功较强的总得让晚辈与武功低的人选择较技办法,是以花妖自不愿作主动,划出什么道儿了。

­阴­阳叟当然也了解到这一点,他所以要花妖划道儿者只不过是一种讥讽之意,此际见花妖坚持不划道儿,知难相强。遂对­阴­阳妪道:“老伴,你就划出道儿来,好让花妖头死得瞑目!”

­阴­阳妪心中一想,花妖在武林中最显时誉的是那一套五爪拳法,其他并无擅长,他所以能横行江湖数十年者,端赖本身­精­纯内功配合,要胜他却非难事。

她又怎知,三十年来花妖已得武林至尊达摩祖师遗下两般举世无匹的绝妙武笈,犹以当年之花妖视之,岂不可笑?

­阴­阳妪想了一想,幽幽叫道:“花老儿,咱就比三场,看谁胜负得多,便算栽了。”

花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也罢,我依你,但那三场怎生比法,比些什么技业?”

­阴­阳妪微微一笑,道:“咱们都是武林中人,所比者当然是拳脚兵刃与内劲啦,难道还要比试文章不成!”

花妖不耐道:“但请嫂子划出道儿来,我花妖一概奉陪,请嫂子别吞吞吐吐,有话指点明白!”

­阴­阳妪点点头道:“不错,我老妪当然会说清楚的,不说清楚胜了你怎会心服?”

陡地喝道:“花老儿,你一生以五爪拳法自炫,称霸湖海,又以­精­纯内力横行武林,以为天下无敌,咱就以这两般技业比量比量,若是谁全胜了,自然不用再比下去,若各胜一场,咱才抉择第三场比法可好?”

花妖不屑地应道:“但凭嫂子吩咐!”

­阴­阳妪郑重地道:“你想清楚才好,输了不许反悔!”

花妖傲然道:“反悔什么?”

­阴­阳妪道:“若我老妪输了,当场自栽谢过,你输了,也不用我夫­妇­动手,你可愿意!”

花妖哈哈大笑道:“我花妖若怕死,也不会上陷船岛来啦。若咱败了,自然也是一死以谢故人的了!”

­阴­阳妪击掌叫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咱就这么决定,你要先比掌还是比量内劲!”

花妖笑道:“你一定要我出主意?也罢,就先比一比掌法如何?”

­阴­阳妪一听大喜,老怪­妇­心中早已存下计较,她在这三十年来,光­阴­没有虚渡,也已练成一种绝技,此刻正待拿来应敌。

同时,­阴­阳叟更存着毒歹的念头,自知她的老伴武功技业不及自己,因此,才着其先行与花妖较量,无异先试探一下别来三十载,花老儿有没练成什么绝艺,之后,再琢磨应付之法。

花妖言语才落,­阴­阳妪已然身形暴长,一跃便到盆地中央,尖嗓叫道:“花老儿,咱就在这儿来对一回拳掌?”

花妖缓步而前,在场畔慢慢地踱了出来,到得场心­阴­阳妪的跟前,也不摆出门户架式,淡淡地拱手道:“请吧!嫂子。”

­阴­阳妪怪眼一翻,桀桀冷笑道:“你是客,就请先进招吧!”

花妖已不再和她讲什么江湖规矩,身形一幌,斗然疾­射­到了半空,十指如钩,宛如苍鹰搏免,蓦地伸手往­阴­阳妪兜头便抓。

这一招,乃五禽拳法中­精­妙的招数,名叫:“泰山压顶”。

爪未到,­阴­阳妪已然觉得一股强可裂金碎铁的罡气猝然奔到,心中暗道:“花老儿的功力果然已臻巅峰!”

但她那里知道,花妖这一爪,只不过出了五成功力,已然凌厉若此,若果他把内力使尽,当真势可摧山,力能枯海了。

事实上对掌较拳之事,只适合于普通武林高手,以当前这两个人,乃当世绝代高手,内力之强,已足任意克敌,不必诉诸拳脚的了。

­阴­阳妪当然也非庸手,花妖罡风未至,但见她身形一偏,滑如游鱼,已然在花妖爪缘溜了过去。

她吭声叫道:“妙啊!花老儿你这招泰山压顶使得不错。

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妪也回敬你一招半式!“

卸招还招,只见她一滑而过,陡然回步旋头,呼地一声,递出一掌,便朝花妖面门扫到。

这一招可怪道得很,看去全无劲道,与方才花妖所发爪劲大异其趣,却是歹毒无伦,花妖身子悬空,爪劲落空,对方掌风急如弩矢,但有觉一股尖细如丝的­阴­柔劲道,奔闯而来。

他心中着实吃了一惊,寻思道:“­阴­阳门的­阴­柔三绝掌法果然不同凡响!”

花妖这一寻思可对极了,­阴­柔三绝与阳罡六诀,两种掌法,乃长白山­阴­阳门开宗武技,亦镇山之宝,不过,这种技业虽然称霸湖海,却不是什么新创武功,乃是本来所传技业。

可知当前武林两大高手,俱已各运本门技业相搏,至于三十载来所修成新武功,此刻却不曾稍露端倪。

花妖寻思一了,那敢怠慢,半空里,陡地强一挫腰,硬生生地斜向外卸,形如轻描淡写,实在紧张异常,已然卸开­阴­阳妪这一袭来的­阴­柔之劲。

两高手在此电光火石之间,各自过了一招,落到地上,犹自悄立对峙,瞪目屏息,互相蓄势待扑,宛如两头正在剧斗的公­鸡­。

大抵越是武林高手,比技时越发慎重,只缘一举手一投足,俱是凌厉绝伦,足以致对方于死地,但亦防对方以己之道还治己之身,是以一招过后,便各暂停,等待觅机再击。

忽地里,但听­阴­阳妪长长一声厉啸,身形随着一长,两掌一翻,竟然变掌为爪,施展起她的看家本领­阴­柔三绝爪功来。

本来,当前这个怪老­妇­,也是擅长爪功的,自出道以来,武林中不知多少高手,丧身在她十指之下,前在长白山畔,八俊九龙中人,不是悉数毙在这怪老­妇­之手里吗?即在镇江之日,葛衣人唐古拉铁的丈人,江湖有名的一指禅功宗师秦吟草,在破庙之中,也是为她所抓死在当场,可知她在爪功方面,确有独当之处。

若与花妖相匹,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花妖的五禽拳,本出古代名家所传,在凶禽岛清修之际,目睹猫鹰扑击之势,参以五禽拳­精­妙招数,自成一家。两人俱是使爪名手,但以招数庞杂诡异,功力深浅而论,则花妖远胜­阴­阳妪那老怪­妇­了。

老怪­妇­­阴­阳妪这一变招,花妖心中嘿嘿冷笑道:“夫子庙前卖文章,当真班门弄斧!”

说时迟,那时快,­阴­阳妪扑来之爪已到,花妖蟠龙绕步,横里一扫,登时亮出尖利五爪,便是以爪对爪,倏着向着­阴­阳妪递来爪招擒拿了去。

­阴­阳妪递过这一式,乃是­阴­柔三绝爪中的“寒潭映月”,陡然间,­阴­气习作,柔劲缕缕,朝着花妖身上大|­茓­道印到。

花妖长笑一声,却不理会,任由­阴­柔劲道袭到,却不趋避,迳自伸手去擒拿对方之爪。

瞬眼间,老怪­妇­打出的­阴­柔劲道,已着着实实地撞到花妖身上六大|­茓­道之上,可也怪道,花妖身不抖,步不斜,笑嘻嘻地,浑若无觉,而所伸出的爪,已经同时发出。

­阴­阳妪心上一凉,惊忖:“花妖莫非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要知­阴­阳妪少说也有近百年的功力,加以她所使的­阴­柔三绝爪,乃是看家本领,却是奈何不了花妖,怎能使她不心悸当场呢!

可是,不容她多思索,花妖利爪已到,­阴­阳妪冷汗直冒,变生肘间,急切之际,横肘朝外一撞,十指如钩,便来硬架硬碰花妖五指。

她这一看,已然豁出生命相搏,如果接实,非两败俱伤不可。斗然间,但听花妖呵呵一阵朗笑声中,伸出的指爪倏地一变,身形微幌,已然斜斜掠过,却不愿与老怪­妇­拼个两败俱伤。

这一下,强弱之势已分,­阴­阳妪心悸之余,强慑一下,­阴­柔三绝又复施展开来。

吃了一会亏,学得一会乖,她此刻已不敢如过去之目中无人,只顾扑击,小心翼翼,见招拆招,见式还式,两人便在场中游斗起来,谁也不敢急切取胜,去势虽慢,但每一招每一式都蕴藏庞杂下变化,稍一不慎,便会上了对方的大当。

霎忽之间,两人游斗已过百招,表面上似是胜负未分,骨子里­阴­阳妪败象已露。

她所递出的每招每式,总是给对方抢个机先,如困樊笼,处处受制,且也自知功力与对方相差太远,猝遇硬架硬拆之际,双方接实,必感有一阵强大劲力,直压过来,直迫得她心头发闷气逆丹田,胸血沸腾,差点要呕吐狼藉,出丑当堂了。

­阴­阳妪边斗边想:“怎地花老儿也知­阴­柔之道?”

她已发觉对方发出招式大异适间,适间花妖气势如虹,力能拔山,势可枯海,宛如天马行空,苍龙乱云,此际陡用劲道,竟与所使的仿佛,但觉­阴­森森,软绵绵,劲蕴力蓄,何等厉害。

她越想越觉不对劲,只缘早知花妖本门家数,可没有­阴­柔之功,只有阳刚之劲,心念怦地一动,暗忖:“三十年来,莫非花妖又练成什么新武技?”

­阴­阳妪这一猜可对了,不过,此际花妖所运功劲,虽渗有武林绝学的“纯­阴­大法”心法,却不­精­纯,他为了应付一个劲敌,所挟秘技,不敢尽量亮出,但为了应付­阴­阳妪这一攻势,又不容他不稍炫所学。

纯­阴­大法既非凡品,若是一经亮出,­阴­阳妪这老怪物怎能抵受得住,故任她怎样琢磨,也料不到花妖所使乃是武海绝传,厉害无俦之纯­阴­大法技业。

两下子已拆过了五百招以上,­阴­阳妪眉头一皱,想道:“­阴­柔三绝既奈何不了你这老儿,何不变招换式,改为阳罡六诀应敌!”

阳罡六诀本来并非什么掌式,和­阴­柔三绝一般,乃是一种内功心法,蕴心法于掌爪,是以对方才会觉得­阴­气柔劲,不绝如缕的了。

阳罡心法,一共六个要诀,故称“阳罡六诀”,发出劲道,恰与­阴­柔三绝相反,全无­阴­森之气,只有刚若烈火之劲,­阴­阳门藉此两大基本大法,雄视湖海多年,遇上善­阴­者,乃使阳克之,遇着擅长阳者,则以柔应付,从无失过一回手。

­阴­阳妪心念一打定,陡地使柔指爪一拂,硬迫退了花妖,长笑一声,心法一易,运劲丹田,十指如钩,倏地打了出去。

花妖鉴貌辨­色­,早知道当前这老怪­妇­心念在变,他对­阴­阳门的技业也极清楚,除去旁门左道七十二种邪功外,基本大法,只有­阴­柔阳罡两种,此刻­阴­阳妪以本门正宗应敌,舍­阴­柔三绝外,便是阳罡六决了。

­阴­阳妪的爪劲才打出,他早已成竹在胸,有了准备,自己心法也是一变,变为本门五禽拳的心法了。

以五禽拳心法应付当前大敌,却是绰有余裕,况他百年来修为,专务之业,乃在一个刚字,­阴­阳妪虽易心法,又怎能克他得住呢?

一经变式,未及十招,­阴­阳妪以大感不支,处处受制更甚,到后来,简直处于被动,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击之力,累得满头大汗,心焦不已。

一旁冷眼观看的­阴­阳叟,此时也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只缘有言在先,更以身份,不能贸然出手助拳,看来­阴­阳妪不敌之厄,一定难逃了。

但花妖似乎处处留下余地,不下煞手,只是一味困着­阴­阳妪游斗,如果不是想把她累死,便是要她自动认栽罢斗。

战到分际,花妖指爪宛如钢钩,倏地使了一式五禽拳谱中的“灵猿献果”­精­妙招数,尖尖五指,已然紧朝­阴­阳妪脸上五官抓到。

如果给他这一抓实,不消说,­阴­阳妪必然血染当堂,命殒顷刻了。

这其间,­阴­阳妪已自知不免,一发劲便想挣扎,到头来还是白费功夫,因为她一双手,十只指爪,全给花妖另一只手封死,所封之力,乃是花妖百年以来修为所得的至刚功力。

第三十九回长白老魔失手

­阴­阳妪乍觉两手如给夹在铜墙铁壁之中,动弹不得。而对方迎面奔到的利爪,又已急如燃眉,心下一横,不由闭目待毙,也懒得去琢磨生机了。

那知久久,未见对方之爪触到,只是数缕罡风,回旋面门不已,弄得她脸如火烤,好不难受。

蓦地里,陡听花妖低低喝道:“念在百年交谊,我不忍亲手戮你。好嫂子,还是认栽,咱再拼斗第二场!”

这一声喝,惊醒了梦中人,求生之念,如电般闪光上­阴­阳妪的心头。

她想:“对啊!还有两场未曾比量,这一场纵然输了,也非落实,何必如此傻在等死呢,且认了这场栽,再作计较!”

当下,她不再思索下去,冲口呼道:“花老儿,算你走运啦,我老妈子认栽这一场子便是!”

语才落,眼前斗然一亮,威胁尽解,花妖哈哈大笑,早已撒手疾退,岸立当地,叫道:“好嫂子,你已栽了一场,尚有一场,你要比量内劲,怎生比法,且划出道儿来!”

­阴­阳妪余悸未戢,心下反覆盘思:“所谓比量内力,方手递式过招,早已领教过花老儿的功力的啦,若当真比较,必非他的敌手,哼,花老儿,时到如今,你也休怪我老妈子心狠手辣,出邪门技业来克制你了!”

一念既定,心中安然下来,嘿嘿叫道:“花老儿,你才胜了一场,就狂什么,还有呢,教你见识见识我老妈子能耐!”

举手遥遥一招,叫道:“来罢,咱就坐在这两块大青石上,抵掌谈心,各运内家真力比较一下。”

花妖没有动,迟疑道:“眼前我们虽有过节,但念过去交情,我花妖还得尊你是位嫂嫂,男女授受不亲,花妖安敢僭越礼教,和嫂子抵掌谈心!”

此位武林怪人,虽然一度因痫成狂,但对男女界限礼节,却是谨守,至于拼斗抵掌,身份虽属异­性­,但在武林中人看来,却不忤于什么礼义,花妖也未免迂腐一点。

­阴­阳妪一怔,尚未答话,已听她的老伴­阴­阳叟桀桀大笑道:“花老儿,你目中如有兄嫂,也不致如此无礼,敢来和咱夫妻比划武功啦!”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如碍于礼节,于今我有一法,可使既不碍于礼,而比划之事又能照行无妨,你等对掌之时,中间夹上一样物事,不使肌肤相接,不是行了么?”

花妖一想,也有道理,说道:“那么,我们就搬一块石头,隔在中间,大家向石头上推,谁不济跌了石头,就算栽了?”

­阴­阳妪心念怦然一动,暗笑:“这老头儿惟恐­干­碍古礼,所以才要搬什么石头,石头厚,怎么比也不会令肌肤有相触之虞,我偏不许,待会儿即使比不过你,也好使用诡计!”

老怪­妇­已然琢磨出歹毒的计较来了。

但听她冷冷一笑道:“石头吗?不成,太厚,难以见出真章,也易于使诈,我想,不如用一张葵叶为妙!”

花妖摇头道:“那不成,树叶为物,脆而易烂,怎好拿来隔着运功!”

老怪­妇­又是一声嘿嘿冷笑,幽幽道:“枉你称为武林中一派宗主,连这浅显道理也不懂,若大家功力一般俊,又怎会无端迫烂那张叶子,如是叶子烂了,则胜负之数已分,也用不着肌肤相接!”

花妖一想,又觉有理,乃笑道:“既是恁地,但听嫂子吩咐便是!”

­阴­阳妪也不再打话,一俯身便在场畔一株大葵树上摘了一片宽约两尺的叶子来,拿在手里,幌了幌直朝大青石上走去。

花妖一见,心中不快,无言地跟到大青石之旁,­阴­阳妪先自坐了上去,一手扇扇那叶子,指指对面的青石道:“花老儿,你已是逾百岁的人啦,还害什么臊,快快坐上比量,别担误时候!”

这位武林怪人无奈,不由自主地跨了上去坐定。­阴­阳妪用掌一扇,暗运内功,已将葵叶紧紧黏上,往花妖面前一送,叫道:“花老儿,请接招!”

花妖不容思索,已然双掌抵上,两人便在一叶之隔,各运内力比划了。

开始,两人俱用正宗本门心法,控制运功,并无异样,花妖本来较­阴­阳妪功力­精­湛得多,故而优闲应付,只用六成真劲抵住。

­阴­阳妪那老怪­妇­可不同啦,一开场便全力以赴,满望不用邪法,便可把花妖比了下去,再斗那未决的一场。因为有言在先,若各胜一场,胜负未分时,便要取决于附加的一场了。老怪­妇­已然存着歹毒计较,到那未决一场时,才出其不意,亮出邪功,将花妖打败。

谁料,老怪­妇­虽然运尽功劲,对方总是浑然无觉,气定神闲,看样子似乎未尽全力。老怪­妇­一惊非小,她本已有自知之明,料自己功力,委实远逊对方,不过侥图出奇制胜而已,哪知对方稳如泰山屹立当前,毫不摇动。

­阴­阳妪一提真气,拼命地运劲克敌,兀无取胜迹象,不由暗咬了一下牙,自忖道:“花老儿,你也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斗然心法一易,亮出平生绝学“混元一气功”来。

混元一气功为史三娘所擅长,列位看官,想来也已知道,惟史三娘源出长白山­阴­阳门,这门气功乃二怪所授,是以­阴­阳妪那不会之理。

抑且以­阴­阳妪百年修为,使出来的混元一气功自非史三娘可比,不知要厉害上多少倍,只缘这怪老­妇­一生高傲,别的武功,已经足以无敌天下,轻易不使这门技业,于今撞上了花妖这个江湖上绝代宗师,才不得已把混元一气功亮出。

不过,她断无如史三娘那般肤浅,能发不能隐,只知吐烟喷火,其实史三娘目空一切,以为炼成真烟真火,便可无敌天下,岂料不过起码功力而已。

­阴­阳妪一经亮出混元一气功,自是非同小可。此时花妖陡觉对方掌劲一变,一阵炙热气流,传了过来。

那股气流,绝非寻常可比,凝聚而不散,就只一点点,宛如阳光下之焦点,猛闯过来,顷刻之间,隔在两人四掌之间的一页葵叶,已然枯黄不堪。

花妖是何等人物,那会不晓得老怪­妇­运的是什么功,只见他眉头一掀,心中冷笑道:“黔驴之技,不过尔尔!”

随着,他也亮出生平绝学来,这一番,怪老­妇­­阴­阳妪可真撞上了克星啦,她本以为混元一气功足以使花妖栽倒,她哪里知道花妖身怀绝学,恰好是混元一气功的死对头,那武林至尊达摩祖师所遗的“纯­阴­大法”了。

话说怪老­妇­与花妖比量内家真劲,不论­阴­阳妪如何悉力以赴,总是动摇不了花妖,而这位武林奇人,似乎未出全力,只守不攻,任凭对方怎样突袭,这一来,强弱之势已判。

­阴­阳妪乃武术大行家,哪会不知花妖的用意,他所以只守不攻,知其意图不外有二。一是以逸待劳,俟对方气竭力枯,而后反攻,一鼓便可把对方击败;二是留有余力应付­阴­阳叟,其实长白山­阴­阳魔宫的主人才是真正劲敌,倘不审机微,此刻运尽功劲,再拼­阴­阳叟时功力必打折扣,吃亏岂非在于花妖。

有此两种利害原因,花妖乃不尽其全力,只是一味以静制动。斗得约逾两个时辰,­阴­阳妪显然已经渐渐不支,败象大露,不由心中暗暗吃惊,­阴­阳妪寻思道:“若非用生平绝艺,这场拼斗看来就要落败啦!”

彼此有约在前,谁败谁就得自栽谢过,也用不着对方动手,要知武林中人最重然诺,岂同儿戏,当真拼不过对方,自己就得一死了之,­阴­阳妪已然输了头场,如这一场再有不测,那就是栽定了。

这如何不教­阴­阳妪惊急交迸呢?因此,心念一坚,陡地心法一易,出其不意猝亮生平绝技混元一气功来。

要知混元一气功这门技业,乃至刚至阳大法,本非邪道,惟一落长白­阴­阳魔宫之门,不谓邪门也不可得了,说到这门技业,也端的了得,前史三娘在一线天幽修廿载,口能喷出真烟,不消说,自然是混元一气功已成,吹烟喷火在外行人看来,似已登峰造极,其实不然,因为混元一气功非是易炼,起码就得会喷火吹烟,否则也不能叫做成功,同时,非到如此地步,学无所用,若论登堂入室,犹差得远呢!

因为吹烟喷火,乃有形之技,有形远逊于无形,差不多为习谙武技者所公认,犹如拳脚之不隶内劲,且有形的武功容易炼就,因有法则可循,无形则不同了,非至炉火纯青曷能臻此。

­阴­阳妪与史三娘虽同属挟有混元一气奇功之奇技,惟功力辈份不同,故比较起来,不啻大巫之与小巫了。

­阴­阳妪的混元一气功一经亮出,花妖已洞烛机先,成竹在胸,兀然不惧,转眼间自­阴­阳妪掌心运出的那点热辣无朋的“火焦”,已然硬闯过来,把隔在两人掌间的大葵叶子灼得焦黄,势如流电,传到花妖之掌心上来。

这其间,不容花妖不运功应付了。百忙中,花妖心念陡转,忖道:“应付这狂妄的老怪­妇­不难,只是我一亮出纯­阴­大法,对方必定觉察,到那时她若一语道破,­阴­阳叟这老怪物诡计多端,难免又有准备,倒就棘手!”

花妖这一琢磨也对,临阵对敌,贵乎知己知彼,花妖本身奇技,若给对方知道,总有多少不利之处。

但那容他有多事思索余地,花妖紧咬一下牙龈,纯­阴­大法且慢亮开,一提真气,便运本身百年修为功力来抵当老怪­妇­攻到的火热气功了。

花妖既享誉武林历久不衰,为前辈顶儿尖儿宗师,武功岂能小觑,但见他一提气,功劲猛地自两掌心中迸发而出,一时间竟把袭来“火焦”反撞开去。

混元功厉害无比,花妖要到克制对方,也只有用“驱”字诀,硬把迫到的气功撞退回去,不过这一着乃是极危险之事,因为一有不测,自己浑身血脉,必至被对方烈火烧得­干­涸而死,有如电触雷殛。

­阴­阳妪正得意间,陡觉自己运出的混元功忽地猛退回自己之内,给抵挡在焦叶之外,进退不得,宛如碰到一道无形之墙,心下着实吃了一惊,想道:“花老儿果是名不虚传,亮出这手,当真教我老妈子没奈他何!”

蓦地,她歹毒念头又在滋长,心中冷冷笑了一声,这番她不忙去攻袭对手,却故意暗运掌力一擦,那片葵叶,登时变成碎粉,给老怪­妇­挥发而出的掌劲,震得洒满一地,荡然无存。

葵叶已经不在,如此一来,双方便要­肉­掌相抵了。花妖一接对方掌缘,心中已是一惊,就在这当儿,陡闻­阴­阳妪怪叫起来道:“花老儿你好无礼,竟然故意震飞葵叶,和老妈子肌肤相接!”

“嘿嘿!我还道你守礼君子,不料竟是衣冠禽兽!”­阴­阳妪直嚷下去道:“还不快快认栽,更待何时?”

这一下倒是歹毒无伦,老怪­妇­竟然利用花妖守礼弱点,明知技业上难胜对手,使用诡计,绳以礼教,要花妖自动撒掌认栽。

花妖这一气可不小,他为人也固执得紧,分明是对方震飞葵叶,构下陷阱,本来可以不予理会,偏偏他对礼节拘谨得流于迂腐。一听老怪­妇­带讥带讽的诬蔑,不由怒火中焚,把牙一咬,大叫道:“好,我认栽便是!”

语已,并不撤掌退开,却是暗暗运起“纯­阴­大法”来,用足十成真劲,朝前一迫­阴­阳妪,要她自行撤掌退下。

纯­阴­大法既是混元一气功的克星,且在功力上花妖又胜一筹,不使开则已,一使开老怪­妇­如何抵受得住。

­阴­阳妪但觉自己所运出的混元功斗然一散,无缘无故地消解于无形,接着已感一股强烈无比的寒岚,越过自己掌心,向体内长驱疾进。

她才觉不对劲已然迟了,全身血液顿时凝固起来,只听得一声惨然大呼:“花老儿,你好,你使用纯……”

蓬地一下巨响,已然颓仆到大青石下去,面如土­色­,登时气绝,一瞑不视了。

花妖哈哈笑一阵,一长身已退出大青石三丈开外,只拿眼盯着僵卧地上的­阴­阳妪不已。

这当儿,­阴­阳妪的老伴长白山主人一瞥大骇失­色­,身形一飘,便飘到他的老伴跟前,俯身一察视,但觉­阴­阳妪脉搏已停,浑身冰冷,仿如在冰窖里出来,不由气得哇然大叫起来。

­阴­阳叟不知花妖挟有此一奇技,只因“纯­阴­大法”本非花妖本门技业,且从无在江湖上漏过脸,故万万料不到千余年前的武林至尊达摩遗下武笈,竟落在这狂妄不羁的花妖之手。

他边叫边细细审视,兀是无法瞧得出花妖用什么武功害了他的老伴。­阴­阳叟心中反覆琢磨着他的老伴临终时那一句“你使用纯……”的话。

半晌,他哇然叫道:“罢了,花老儿,我老伴算是学艺不­精­,也是命中该绝,死在你这老儿手里!”

他一旋头,斗然又是声声锐笑,其声凄厉,倍逾适才初遇。笑声才罢,又听他叫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过,我­阴­阳魔宫百年英名,岂容毁于一旦,我老头就与你拼了。来,花老弟,比划比划!”一长身,已然纵到场心。

气极而笑,事属寻常,但­阴­阳叟高傲成­性­,乖僻绝伦,又怎会不恶语相加呢?原来以他辈份之尊,断非江湖中下三门小头可比,胜负之事,岂容他讳言不认?

是以他心中虽然怒极,也是强捺住了,不欲窘态于人而已。要邀花妖较量,已成必然之势,即使­阴­阳­妇­那老怪­妇­不死,花妖也是逃不了与­阴­阳叟一拼之事,何况长白第二高手已殁,益发难以避免了。

花妖淡淡一笑,颔首朗声应道:“­阴­阳兄台,咱这场比划是约定的了,但凭吩咐,小弟自当舍命奉陪!”

­阴­阳叟呵呵了一阵,翘起拇指道:“你有种,咱长白山­阴­阳魔宫岂是可欺的人,时至今日,百年交谊已绝,我哥儿再也难以并存世上的了。”

陡然又是一声断喝:“花老儿,你以内家真力迫死我的老伴,足征名家无庸手,我­阴­阳叟不才,想向你讨教几招。你敢斗么?”

花妖淡淡地答道:“也不由我不斗,­阴­阳老兄,要比什么,就请划出道儿来!”

­阴­阳叟似以智珠在握,咬了一下牙,冷笑道:“你也知俺­阴­阳门的武功啦!一共有七十二宗,嘿嘿!不过我也不要把七十二宗玩意全亮出,就和你比三宗如何?”

花妖心中发亮,哪会不知­阴­阳叟故作大言,所谓七十二般邪门技业,总的来说,不外三大类,无非是内劲,毒物,魔邪,要对付这三般技业倒不难事,只须有上顶内功轻功与定力,便是攻无不克,守无不稳的了。

老怪物的言语才歇,花妖已然哈哈朗笑,欣然应道:“­阴­阳老兄,别说你只要比三宗,即七十二宗全亮出来,我花妖也只好陪你走完它,别多说废话啦,先比什么?快些划出道儿来!”

花妖言语才罢,陡闻­阴­阳叟怪叫一声,道:“好,花老儿,你倒是个汉子,我­阴­阳叟自当划出道儿,教你见识见识魔宫技业!”

说着,老怪物却没有什么道儿,忽慢慢向后走去,看他所走的方向,正是刚才跃出­阴­阳妪身死陈尸之地。

花妖也不知这老儿弄什么玄虚,只拿眼瞪着,却不作声,但见老怪物跑到­阴­阳妪之跟前,忽地袍袖一拂,随着一阵劲风卷地而去,刚好把地上的尸首卷到手里。

­阴­阳叟对着他老伴遗容,看觑了好半晌,蓦然一声长长叹息,掌缘一挥,竟向­阴­阳妪脖子砍去,但听喀嚓一响,­阴­阳妪遗体已然尸首分家,头颅给老怪物掀在手里,尸身却落到一处绿草如茵的山地之上。

这一举动来得怪异兀突异常,不但花妖大引为异,就是站在遥远之处,一旁观看,­阴­阳二怪门人单婵也觉莫名其妙,百思莫解,正怔怔之际,斗然间,只见老怪物手挽首级,仰天又是一阵的桀桀大笑。

笑声一落,老怪物大叫道:“老伴在天之灵冥鉴,为夫替你报了仇冤,便将追随你于地下了!”

单婵一听,吃了一惊,毕竟追随老怪多年,师徒情深,纵然老怪物为人歹毒乖谬,但面临永诀,单婵乍感一阵心酸,不由哀然叫道:“师傅,你……”

话未已,­阴­阳叟已开腔,他的语调忽变得极之温和,曼声叫道:“单婵,你过来,为师有话和你说!”

单婵那敢不听,只好好慢慢地走到老怪物跟前跪下,问道:“师傅有何吩咐,但请赐示!”

老怪物先仔细瞧了单婵几眼,单婵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又惊又悲的情绪来,那味儿直和亲人死生诀别,临死的人对未死的亲人看觑一般。

­阴­阳叟终于说道:“单婵听着。我­阴­阳魔宫在武林称霸垂百年左右,时至今日,气数已尽,衣钵传人,只有你这丫头。兹有三事,要你在我身殁之后做到。第一事,本门别无门徒,就只有你一人,将来发扬光大,端赖于你,我死之后,你即回长白山,秉承门户,收徒授艺,自为掌门。本门技业之伙,在武林中首屈一指,我深悔以前立下门规,授艺只许一项,使你不能兼收并蓄,不过,此事仍可补救,我死之后,你至长白,可觅我遗笈,用心练功,务要把七十二项技业练成,以继遗志!”

他顿了一顿,单婵泪下如雨,叫道:“师傅休要说这些短气语,你也不一定打不过对头人!”

­阴­阳叟长叹一声,喟然道:“气数已尽,那有什么可说,不瞒你说,我与你师娘当年夫­妇­双修,曾有誓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你师娘不幸毁了,为师岂能独活偷生,胜败勿论,但我身归道山,已是定论了。”

花妖听了,心中好生诧异,自忖道:“­阴­阳老儿为人虽歹毒无伦,夫­妇­恩爱,胜逾常人,倒是一件值得可惜之事了。”

此时花妖心中,已萌悔意,要知这位武林奇人,出手毁了老怪­妇­,实非初愿,乃是万不得已的事,他已是个宅心极之仁厚的人啦!

又听那老怪物,继续幽幽道:“第二事,本门叛徒史三娘,不遵教诲,擅自下山,私奔南星元,勾结敌人,除了逐出门墙之外,我死之后,你得负清理门户之责!”

单婵一听,吃了一惊,她本就介乎邪正之间,而仍属正派的多,与史三娘私谊甚笃,要不然史三娘也不会在天姥临危托孤,此刻老怪物恃门规胁令清除叛徒,她心中当真矛盾至极,不知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但­阴­阳叟却不怎样注意她,也不勉强她立刻答应,自顾地把话说下去。他先叫了一声:“单婵,如果你是本门的好徒弟,第三事最重要,我死之后,你摘下为师首级,与你师娘头颅在一起,带回长白,合埋共葬,不可有误!”

他边说边向身上摸了一摸,掣手一只羊脂玉造成的小瓶子来,瓶盖上揭,倒出少许红­色­粉末,便把来抹他的老伴­阴­阳妪的首级上。同时说道:“这些粉末,乃本门至宝‘不败散’,什么­肉­体,一经搽抹,便可经久不坏,我今先把你师娘的头颅抹了,便能保持生前遗容,我死之后,你也该听我叮咛,摘下头颅之后,搽上不败之散!”

当前的老怪物,一生孤高,目中无人,不料在此生死关头,竟然哀伤若此。单婵这时还肃跪在地上,她也是伤心极了,几次呜咽,欲语还断,一时竟说不成话。

­阴­阳叟把要叮咛的事吩咐过后,忽地脸容一整道:“单婵,你紧记为师的话没有?”

单婵惟惟应道:“弟子谨记!”

斗然间,­阴­阳叟猛喝一声道:“不成,只说谨记两字不能作准,得在为师之前,起一个重誓!”

单婵已受乃师情感打动,顾不了老怪物吩咐她日后去做的事是否合乎道义,不由激越地呼叫道:“师傅如是不信,我起个重誓便是!”

语已,果然朝着北面,叩了几个响头,撮土为香,心中念念有词地祷告道:“弟子单婵,秉承师训,务要继承先师遗志,依照吩咐下来的话去做,如有异心,必身沉沧海,永无超升之日,区区赤心,神人共鉴!”

祷告一过,陡闻老怪物桀桀笑了,呼道:“好徒儿,起来吧!”

说着,连连挥手,教单婵直身站起。

单婵站了起来,­阴­阳叟指了在地上他老伴那无头尸身,吩咐道:“先料理你师娘身后之事,入土为安,再和花老儿算数!”

同时,他仰首对花妖叫道:“花老弟,你稍待片刻,我自当招呼你,此刻不暇,先葬了我的老伴遗体再说!”

花妖一直冷眼旁看,并没有催他,听了­阴­阳叟的话,也不着忙,笑道:“老兄台但请自便,小弟不忙在一时,等会再领教不迟!”

单婵一卸身已把­阴­阳妪那无头尸负上,走向山边树荫之下而去,­阴­阳老怪在后跟着,花妖看觑了一下,突地长叹一声,跟了上去。

­阴­阳叟似已洞悉花妖用心,并不作下什么戒备,任由花妖走近,冷冷问道:“老弟台也知为百年交谊可贵,要来送你嫂子最后一别?”

不错,花妖走近前去,正是参加­阴­阳老怪及其女弟子单婵埋掩­阴­阳妪遗体的葬礼。这岂不是件有忤人情的怪事么?人是毁在他手里,而死了又来参加葬礼,宁不有“孔明柴桑吊公瑾”之讥么?

这倒未必,花妖与­阴­阳妪对敌之际,不是你死便我亡,乃人之常情,但存殁已定,想起过去百年的谊,前来吊祭,亦人之常情,是以­阴­阳老怪并不阻拦着他。

花妖默默地向前慢慢走去,­阴­阳叟师徒二人,已然跑到山麓尽头陡坡之处,那儿衰草依依,白杨萧萧,怪石嵯峨,潜蕴一派惨愁气象,乍看之下,恰是营葬尸身的好所在,­阴­阳老怪物,已然选定此处为老伴身归道山之所了。

一到那所在,老怪物不忙指挥徒弟钻|­茓­营葬,却向四边留神察看,似在审度风水,定方位,以利葬事,花妖这已经挪近,心中自忖:“也亏­阴­阳老兄有此闲心,人死万事皆休,还看什么?”

蓦地,但听­阴­阳老怪长一声怪笑,哈哈道:“不错,这所在不错!”

单婵顾了她师傅一眼,木然问道:“师傅,你已选好安葬师娘的地方了吗?要在什么所在,请赐示,好待徒儿安排!”

­阴­阳叟两只怪眼一翻,睃了单婵一下,斜挂脖子叫道:“你忙什么,把人埋在这儿,不怕没有风险?”

“是倒怪了,掩埋死人有什么风险?”花妖心下怙啜,正诧然间,又听­阴­阳叟说道:“虽然陷船岛这地方,人迹罕到,四周密布利礁,舟船不能近前,可是,咱来得,难道别人不来得,说不定若­干­年后,来了高手……”

花妖心中恍然,但听单婵吃惊道:“师傅,你是怕师娘的遗体给什么歹人发|­茓­盗尸?”

­阴­阳叟点点头道:“不错,单婵,你也该明白,咱­阴­阳门百年来在武林中享誉最隆,正因如此,也引起江湖上不肖之徒的嫉妒,结下不少梁子,而且那些不长进的家伙,每有觊觎本门武学秘笈之念,若咱夫­妇­全死去了,他们还不额手称庆,还不寻上门来吗?”

老怪物的顾虑也不无理由,单婵心中凄然,却不作声,默默地谛听,­阴­阳叟长叹一声,续说下去道:“不仅为了本门秘笈被盗,也不仅为了你师娘身归道山以后,有暴尸荒野之辱,同时,为师也是快要死的人啦,一瞑不视,岂容不图后计!”

单婵凄然叫道:“师傅,你放心好了,徒儿对你老人家的吩咐,自当凛遵,身后之计,自当料理妥当!”

­阴­阳叟点点头,忽对花妖道:“花老弟,咱要比划也不在这一时,待我准备好身后之事,再来领教!”

花妖自忖道:“这老儿乖谬绝伦,果然名不虚传,也罢,且瞧瞧你弄什么玄虚!”

当下,朗笑应道:“­阴­阳老兄有事请便,小弟等你就是!”

第四十回怪叟陷花妖

­阴­阳叟不答,游自四顾,但见陡壁之上,云烟凄迷,正中一峰,乃陷船岛最高之处,看样子,拔海约莫在千尺以上。斗然间,­阴­阳老怪面有喜­色­,一长身陡地便向那正中极峰飞掠而上,口中呼道:“单婵,为师找到好所在啦,快随我来!”

语未已,人已在陡壁之上,这陡壁虽然峻高,比起正中极峰,尚差得多,大抵只有一半路程,但已浮云飘飘,环绕四匝,若是爬到极峰,其高更不可仰了。

单婵听得她师傅呼叫,不敢怠慢,揉身疾进,顷刻之间,已然跟上。

这其间,花妖也不后人,他为了好奇心驱使,要看­阴­阳叟究竟找到什么好所在。两拨三人,宛如飞龙横空,瞬眼之间,已越陡壁,抵达极峰之地。

到得那儿,­阴­阳老怪物身形嘎然而止,不再向前飞扑,花妖与单婵赶到时,口中不由啧啧称奇起来。

极峰之上的所在也怪极了,原来这座极峰,宛如一杆大毛笔,倒Сhā地上,杉峰所在,就是大毛笔之尖端。花妖等人到了尖端,放眼前望,竟无余峦相连,下塌千寻之下,乃是碧海一片,只见波浪滔天,海涛拍岸。最奇的是在岛之南,利礁密布,构成一个天然阵图屏障,船只进入,无一幸免。

但极峰之下,却是片礁全无,水­色­碧绿。花妖细意端相了好半晌,肚里寻思:“这陷船岛果是名不虚传,岛南怪礁嵯峨,船不可附;而这个所在竟无片礁,却是无处可泊船只,人也不可攀沿上岛!”

他们所到这儿地方,正是陷船岛的北面,此处除去茫茫一片沧海而外,也就是有这毛笔也似的一壁孤峻山头竖立,且这峻壁,潺滑不堪留足,纵有绝顶轻功,也难飞渡。

别说花妖心下咕啜不已,且听单婵对­阴­阳叟问道:“师傅,你要找的地方便在这儿了么?”

­阴­阳叟颔首笑道:“对了,就在这儿!”

单婵双眸尽向各处溜动,兀是瞧不出­阴­阳老怪所说的所在,心中不免困惑,又问道:“这儿除了波涛汹涌的怒海,与孤崇削壁而外,别无去处,且山海之间,并没有什么洞|­茓­空隙,怎能营葬师娘的尸身!”

花妖也自想道:“对啊!这儿的山尽是岩石,又不是什么土地,怎好葬人!”

­阴­阳叟忽地呵呵大笑,叫道:“单婵,枉你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竟看不出为师择此佳地的心意?”

他顿了顿,又道:“古诗说得好,‘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所在不正是应了这两句诗的光景了么?”

单婵心中益是启疑,自忖道:“这与葬人有何关系!”

她寻思未已,已闻老怪物幽幽地续说下去道:“为师辛辛苦苦,到处选择佳|­茓­,为的是避免人踪可到,给人发|­茓­盗尸,既然飞鸟绝人踪灭自是好所在啦!”

老怪物把头扬了起来,眺望远天的白云,又道:“这儿虽然是一个石山,难道石山便不可营葬人尸吗?”

蓦地,但见他一长身,暴向绝崖投身而下,单婵和花妖都吃了一惊,齐齐跨前看视,一看,心下才定了下来,花妖心上怵然一凛,想道:“­阴­阳老怪的轻功倒是空前绝后!”

你道­阴­阳老怪投身下崖之后怎样,原来他两掌运劲,交换向削壁拍去,身子也乘此一拍之势,慢慢下堕,以掌代足,在隆隆声中,直拍得崖石粉屑飞扬,每给他拍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个个深逾尺许的手印,就这么地安堕千寻之下的崖脚。

要知崖脚并非海滩,乃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且波浪极其险恶,拍在崖石之上,浪花滔天,纵使堕得到了下面,也无立足之处。

就因如此,花妖与单婵只看不动,并不跟着­阴­阳老怪爬下崖脚大海去。

­阴­阳老怪下堕之势极快,不消片刻功夫,已然直抵与海面平行的崖脚,忽地身子悬空不动,口中嚷道:“单婵,还不快快背你师娘下来!”

同时,又翘首对花妖冷冷一笑道:“花老儿,你敢下来么?”

单婵要营葬师娘,跟着下崖,自有因由,但要花妖下去做什么呢?只听得花妖在崖顶呵呵笑道:“­阴­阳老兄,你要在水上和小弟较量么?”

若论水上功夫,­阴­阳老怪那及得上花妖,多年来他在凶禽与海为伍,已然深谙水­性­,老怪物匿居长白绝顶,虽有天池,毕竟比不上沧海,如何能与花妖较量水上功夫?

却听老怪物在崖脚回话道:“戏水小技,谁屑与你比量,咱还不是照样比划两门技业!”

花妖正想再问他,大家身子悬空,如何比法,却见单婵背起她师娘的无头尸身,沿着老怪物拍塌的掌印,如履梯级,一步步地往下边堕去了。

见了这情形,花妖也就不便多问,身形暴长,跟在单婵之后,疾扑下崖,以他武功辈份,自是不会步­阴­阳老怪所留掌迹,便也学着­阴­阳老怪物,运劲于手,换掌代步,安然堕到水平线之上,也是身子悬空,挂于海面之上。

待得两人到得­阴­阳老怪挂身之处,斗然之间,老怪抓向崖壁之手一松,只听得蓬地一响,整个身体突然没入无底深海之中。

单婵尖嗓叫:“师傅,你……你怎地投海自殒?”

此时老怪已经身堕水里,那里还听得见她的呼叫。花妖虽然也是面现讶然之­色­,却是不相信老怪会投海自杀,心中却想:“难道老怪已练成绝顶水功,当真要下水一斗!”当下一转念时又觉不对,因为­阴­阳叟早经声明,此来乃为觅一佳|­茓­,以便合葬他夫­妇­二人身后尸体。

两人正惊疑间,忽地,在波涛汹涌,又见老怪湿淋淋的头颅伸出水面,满脸尽滴水珠儿,翘首上仰,喜形于­色­地呼道:“单婵,快下来,为师果然找到佳|­茓­啦!”

单婵不胜困惑,怔怔地问:“佳|­茓­便在水里?”

老怪­阴­阳怪气地叫道:“当然,如果不藏在水里,怎算得上是秘密所在!”

这倒怪了,单婵正待再问,陡听­阴­阳老怪又是一声叱喝:“单婵,快跟我来,迟了石|­茓­之门又要紧闭啦!”

此语一出,花单两人益发诧异,定睛看去,老怪已然重没深海,只剩得浪花滔天,横拍崖壁,单婵也不暇思索,随着身子疾下,跟着老怪堕身之处,没到海里去。

花妖见了这情形,心中不禁大奇,不由他再事犹豫,两手一放,凌空打了个跟斗,头上脚下,一掠便入水中而去。

他自恃水上功夫娴熟,艺高人胆大,一心看看­阴­阳叟弄是什么玄虚,是以不惧。当他潜入水中顷刻,睁开眼一看,却失了­阴­阳叟与单婵二人所在,不由吃了一惊。

花妖因适才下水,并不循沿­阴­阳老怪旧路,而是在半空中翻腾了一跟斗,因是之故,掉到水中乃是海心,距离崖壁有十来丈远,水中不比陆上,纵练就目光如炬,也难澈照分毫,故只见眼前一片昏黑,两人踪迹杳然。

他在水里潜泅半晌,才慢慢地泅近崖壁,当他到得崖壁之时,心中又是一异,原来在距离水面数尺之间,有一个大洞|­茓­,宽可容身,洞|­茓­左右上下的壁上,满印掌印,这些掌印分明是刚才­阴­阳老怪运起功力拍击而成。

花妖心头一亮,自忖道:“莫怪两人忽地失了踪迹,原来是走进|­茓­洞之内,看来这|­茓­洞乃老怪择为葬身之所了!”他运起目力向|­茓­洞之前探窥一下,只见洞中黑漆一片,即使运尽目力,也休瞧得真切。

花妖手搭崖壁,略一踌躇,便已游身闯入。一进入洞|­茓­之内,光线更黑,伸手难见五指,再一摸索,心中益是惊疑,洞中水深仅及足踝,这岂不奇了。

要知这个洞|­茓­,非离水面,水乃无孔不入之物,况在水包围之内,那有无水之理?正错愕间,陡觉洞中比前更黑,简直置身地底,心下一惊,急回身一摸索,不摸犹可,一摸大惊起来,蓦然想起­阴­阳老怪没入海中刹那,所说那句“迟了石|­茓­之门又要紧闭啦”之语来。

心中暗忖:“莫非这石洞有门,而门开门闭有一定时候,时辰一到便开,时辰一届便闭?”

虽是如此想着,心中却是无可奈何,只好向前挪步,摸索中,花妖只觉这个石洞好怪,初时宽度不过仅可容身,渐渐宽敞起来,走了约盏茶光景,试舒手脚,已觉自如,毫无阻障,看来似乎有数丈方圆了。

但眼前光线,仍是黑不可辨物,也不知这个石洞有多深。他想了想,试振嗓大呼:“­阴­阳老兄,你在那儿,小弟也进洞中来了!”

任由花妖嚷破嗓子,对方却一点回响也没有,只闻自己的声音,在石洞之中,回旋激荡,余音绕绕不绝而已。

花妖心下一横,也顾不了许多,向前跨步便走,他此刻已不再小心翼翼慢步摸索了。

大约又走了顿饭光景,陡觉眼前光线渐亮,依稀可以辨认当前光景。花妖把脚步放慢,先定睛向左右两壁端相,且挪近前去,用手抚摩,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地方,两壁岩石已长满青苔海藻等水中植物,潺滑不堪。

花妖细看了半晌,皱眉琢磨:“光从何来,这儿远不是和进口时一般,毫无缝隙?”

偶抬头向顶上一望,陡地眼前一亮,但见遥远处,有寒星点点,骤眼看去,宛如出了石洞,置身荒郊,眺望苍天的光景一般,而那光线,正是发自寒星。

花妖回心一想,又觉不对劲,因为处身洞里,怎会有天星呢?

这想法也对,但那点点亮光,如果不是天星又是什么东西?可教花妖迷惑了。

虽然琢磨不出,但既有光亮地方,自然要跑前去瞧它一瞧,一念既定,花妖也便朝前疾走,在洞中展起轻功,要知花妖功力非凡,一经运起轻功,其行如飞,­肉­眼可见三点寒星,纵远不远,自是不消片刻,已然抵达。

在他的心意中,料­阴­阳老怪和单婵必定藏身其间,讵竟到了那儿,却是静悄悄毫无人迹,­阴­阳老怪和单婵两人却不知躲到那儿去。

花妖至此,心念有点摇动,肚里寻思:“莫非两人来不及进洞,给海潮卷到别处去?”

不过,这寒星点点之处并非尽头,前途还有深不可测的道路,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便是除了这儿稍有光亮之外,前途又是一片漆黑,不可睹物的地方了。

花妖仰首上望,估量洞顶离地高不过三四丈,若以自己功力,一跃便可攀到,他为了要洞悉顶上那寒星是什么东西,是以也不犹豫,一长身便已向顶上攀跃而去,到挂着寒星的地,顺手一摘,已然给他摘下了几颗发亮的物体来。

花妖回落地上,把在顶上所摘得来的发亮物体一看,口中不由啧啧称奇起来,原来这些物体果然有点类似星形,共有五只角子,发出光芒便是从这五只角子挥­射­而出,故此骤眼看去,便有点像天上点点的寒星了。

花妖把那物体放在手上反覆覆细看,才知这些物体并非什么奇珍异物,乃是一种深海所生的植物,这些植物类如海藻,大抵含有大量磷质,所以在黑暗中能放­射­光芒。

看了一回,花妖心头忽地一悟,失声叫道:“我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海星草’。”

一点也没有错,花妖掌中所握正是一种叫“海星草”的海上植物,这种东西,不仅陷船岛周围有,就是花妖以前修为所在的凶禽岛也有,所以花妖一见便知。

这几颗“海星草”对此时此地的花妖说来,也不无好处,因为前途漆黑,用它来作指路明灯,恰是物符其用。

花妖无暇再事细细推敲,把掌中海星草一擎,放开脚步,往前便闯,又走了半里多远,把海星草向前一耀,已见前途石壁阻挡,似乎已然走到尽头。

但长白山­阴­阳门师徒仍然杳无踪迹,看来花妖刚才揣测不虚了。到得尽头,花妖团团乱转,兀是瞧不出有什么出路,心中不免困惑起来,想道:“埋身这洞中,自是神不知鬼不觉,武林中人休想知道。但如此艰难绝险,单婵进得来又怎能出得去,难道老怪要徒弟和自己一起埋身此间,永远出不得去吗?”

一念及此,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花妖深知­阴­阳老怪为人歹毒,也许为了灭口,连最亲近的徒弟也不放过?

他正怔怔之间,陡闻听得一阵朗然大笑,那笑声显然得意之极。花妖一听,已知是­阴­阳老怪所发出的,他急忙把掌中海星草往笑声发出之处一照,却是空无人影,而笑声不过是由左拐的一扇石壁中冉冉传出而已。

花妖已然知道­阴­阳老怪已安抵石洞尽头,不过藏身石壁之内而已。

笑声甫落,右拐石壁,忽地慢慢移动,竟是一扇天然石门,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自石门中已影绰绰地挪出老壮二人,这两人不是长白山­阴­阳门师徒还有谁来?

花妖哈哈一笑,叫道:“­阴­阳老兄,你请小弟到这儿来,这儿莫非就是比量之所了么?”

­阴­阳老怪摇了一下头,狞笑道:“不用比了,谁认栽都成,反正大家出不了外边去!”

花妖心下一震,颤声叫:“­阴­阳老儿,你说什么?”

­阴­阳老怪淡淡应道:“你又不是耳聋,会听不清楚我的话?我是说,这儿是咱夫­妇­师徒和你老弟合葬之冢!”

他顿了顿,再说下去:“我说咱哥弟俩不用比量什么武功可有错吗?咱都是在不久的将来,统统要饿死此间,谁胜了又怎样?武林江湖的人又不会知道,所以比也等于不比,不如大家在此静候死神降临为妙,省得多耗气力!”

花妖所料果是不差,­阴­阳老怪用心歹毒如斯,他心中委实气极了,恨不得一掌把这­阴­阳老怪物打死当场,却是强行按住,正待发话。

已听单婵凄然惊叫道:“师傅,你怎么连徒儿也要杀绝赶尽?你老人家不是远教徒儿遄返长白,好好修为,将来继承衣钵,光大­阴­阳魔宫门楣?”

­阴­阳叟先不答话,桀桀笑了好一阵,才叹口气道:“非是为师狠心,方才不过安你之心而已,人既死了,还管得了这许多么?还管得了­阴­阳魔宫式微灭绝还是发扬光大么,哈,你这孩子想的倒是天真得紧!”

花妖猜得不错,­阴­阳叟果然存心灭口,才诓骗单婵到此绝域,但他却另有所思:“这石洞门既有开启时辰,只要把这老怪物毁了,等到开启时辰一届,不是一般可以去了么?”

这一回花妖可猜岔了,原来这个|­茓­洞,有个名堂,叫做“五载岩”,这五载两字,乃是说此洞|­茓­每逢五年才开启一次,洞中寸草不生,粮水两缺,怎生能捱得如此漫长五年,一经岩门关闭,岂不等于生埋活葬?

­阴­阳老怪的话声才落,只气得花妖怒火中烧,双掌一错,向前跨了两步,喝道:“好个灭绝天良的老怪物,我与你有过节,陷我于此绝域倒也罢了,连你的徒儿也诓骗到这儿来等死,你还是个人的么?”

­阴­阳老怪双目一翻,冷笑道:“不骗也骗进来啦,岩洞之门已闭,要出去已是休想,你这老儿哇然怪叫­干­吗?”

只气得花妖咬牙切齿,呼地一声,右掌已然推出,陡地扬起一股猛烈罡风,直取­阴­阳老怪身上要|­茓­打倒。

要知花妖的五禽拳功力极深,掌爪俱是威猛无比,又在盛怒之下,他这一掌打出,当真是非同小可,蓬然一声巨响过后,对面岩壁已然给打塌了一大块石壁来,直震得沙扬土飞,石屑纷纷,乱弹激­射­,洒满一地,而­阴­阳老怪却早已回步躲避,安然无恙。

一招落空,花妖犹待再加一掌,却听­阴­阳叟大声喝道:“花老儿,你当真要跟我一拼?”

把花妖骗到这岩洞里来,­阴­阳老怪倒也不愿较量了。花妖此际已然哀极怒极,那里肯就此罢手,一举手,两招套上五式,五禽爪已然展开,但见爪风如浪,虎虎生威,疾向­阴­阳老怪攻到。

­阴­阳老怪岂是弱者,他所以一再忍让,不过因为到了洞里,大功告成,料花妖迟早也得和自己一般,变成绝域饿殍,因是也不急于拾掇对方。

不料此刻,花妖竟先动手,出手狠而且辣,­阴­阳老怪也是­性­情偏急高傲的人,怎能忍受得下这口恶气,冷哼几声,身形滴溜溜地团团转动,避过两招,遽然还招回式,口里叫嚷道:“花老儿,且休放狂,好意劝你别打,你倒以为我­阴­阳叟怕你呢?”

双掌一错,­阴­阳魔宫镇门技业便也展开,和花妖斗在一起,一时间,洞中如厉电行空,轰隆之声不绝,洞壁到处塌陷,裂缝四起,正酣斗间,陡然间,­阴­阳叟但觉眼前劲风骤至,一缕黑影,随之疾掠而到,这劲风,这黑影,分明是有人在施暗算,但施暗算的人却并非正在和自己对手的花妖。

百忙中,­阴­阳老怪左掌微吐,右掌一回,施展了本门­精­妙招数“抛砖引玉”一式,迫退花妖袭来利爪,足跟一旋,左掌变掌为爪,便向掠至黑影抓去。

在此同时,但听一声声惊呼,道:“水,水……”

这声音,不用说也知乃出自老怪物徒儿单婵之口,花妖吃了一惊,果见单婵站处不远的石壁,裂下一道大缝,海水已然自那缝隙潺潺泄入。

花妖一见这光景,不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心头大喜,自忖:“这番找出生天之路了!”

且说,­阴­阳叟左手爪到的,竟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他老伴遗体,不由急怒攻心,要知他虽侧身为邪派之祖,平时威严得紧,单婵掷远尸身,分明是一种叛逆行为,那容他不急煞气煞。由此一连串突变事件发生,两人也已停手罢斗。但听得老怪物怒吼一声,叫道:“单婵,你这逆徒……”竟是气极,语不成句,说不下去。

单婵听得师傅责骂,不由心中悲愤莫名,凄然吭声答语道:“我什么呢?你这老怪物,不念数十载师徒之义,狼心狗肺,陷害无辜,对徒儿尚且如此,况别人么?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我还给你看守什么尸身?”

这婆娘早间听­阴­阳老怪的话,已是五内如刀宰割,痛不欲生,只碍于师傅名份,不敢发作,及至听了花妖责骂她师傅那番话,大义凛然,要知单婵本­性­原是良善,虽在邪派长期薰陶之下,也只在乎邪正之间而已,一闻花妖之言,心地豁然开朗,深知追随这老怪物下去,必无好结果,何况他现在尚要置自己于死地,心中一气,陡然而生了一股勇气,便毅然把­阴­阳妪的遗躯掷还她师傅,然后掩面悲啼。

单婵毫无惧­色­,她把心一横,反正一死,是以敢于对老怪物挺撞起来。老怪物那容徒儿如此放肆,双掌一扬,已然打出,朝着单婵遥遥击去,便待把单婵置于死地,毙在掌下。

说时迟,那时快,陡觉一股大力向着他所发出掌劲,反撞过来,花妖自旁已经Сhā手,解下单婵之困。

单婵正含泪闭目受死,耳畔斗然响起了焦雷般的喝叫,只听得她师傅怒骂道:“好个花妖,我管教本门逆徒,用得着你来­干­涉么?嘿嘿!老子跟你拼啦!”

继之而来听到的阵阵掌击巨响,夹在呼呼的罡风之中,分明她师傅和花妖又打了起来。

她张开眼儿一看,只见­阴­阳叟势如疯虎,连连发掌,但花妖却不还拒,只是团团转避,边转边叫道:“老怪物,你死到临头还狂什么?”

­阴­阳叟一连递了五六招,竟无一招沾到对方衣襟,不由地又羞恼,陡听花妖言语,怔了怔,攻势略缓,又见花妖把手向壁裂缝之处一指道:“海水已经侵进来啦,不久,咱们就全得淹死在这|­茓­洞之内,不先设法堵塞水漏,却逞什么凶要打死徒弟!”

­阴­阳叟在百忙中偷眼向裂壁上望去,果见水如泉涌,直向洞中潺潺泄进,不由心上一怔。瞬即,老怪物呵呵朗笑起来,大叫道:“花老儿,我怕什么水淹土没,都是一死,我惧怕什么?”

花妖鉴貌辨­色­,知老怪物面有惊诧之­色­,所说的话是言不由衷,心中略一盘算:“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个人,我就不信老怪物不怕死!”

这一点,花妖可猜错了。要知­阴­阳老怪此人,虽歹毒乖谬无朋,但对老伴­阴­阳妪,却是恩义至笃,是以与老伴相约“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自是恪遵不移,到此地来等语,并非虚语。不过,他找这个为人所不知的秘密洞|­茓­,乃有另一番深意,此岂是花妖所可揣料得到。

花妖略一寻思,冷冷地笑道:“­阴­阳老儿,你好重义,若一会水没洞谷,大家都淹死了,这和投身海底有何分别,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来找这个洞|­茓­!”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阴­阳叟听了花妖的话,不由心头大震,自忖道:“花老儿说的对极了,若一会水没山洞,和葬身海底又有什么分别呢?岂非前功尽废,计划变成泡影?”

原来­阴­阳叟背上的那一只行囊之中,藏着本门七十二种武学秘笈,他择此极秘所在,不外想作为藏笈地点,那就是说,以身殉笈。虽说人死了一了百了,但他既不愿秘笈落在武林中人手里;又不愿自己亲手毁弃百年来­精­研结晶的绝世武学,这倒是矛盾之极。

这时,他听到了花妖的话,为了那七十二种秘笈今后存没问题,不由他不焦急起来,只缘海水一吞没了这个山谷,不但人会淹死,七十二种武学秘笈,也必给海水浸蚀,而至荡然无存。

他想了想,狞笑答道:“花老儿,你也怕淹死?”

花妖浓眉一扬,答道:“即使想死,也得死得­干­净利落,大家就在洞中坐化,留下遗迹,等后人来发掘凭吊,沉身海底,有什么好处,人终须一死,我惧怕什么?”

­阴­阳叟笑道:“花老儿你倒想得周到,也罢,咱就试试堵塞裂壁的洞壁!”

语毕,一长身便到裂壁的地方扑去,花妖也跟随而至,只有单婵端然不动,只坐在一个角里嘤嘤啜泣,呆楞当场。

两人到得裂壁之前,一看不由皱起眉儿来,裂壁之处,为整个洞谷中最薄的地方,自裂缝中窥测,壁厚不过三丈,除了这儿外,其余的谷壁都是连在山里,厚不可破,大抵这儿是面海之故,是以才会如此之薄。

方才两位武林绝顶高手过招,各运绝顶真劲,罡风所到,壁为之裂,这块漏水谷壁,也是为两人掌风所裂的,要知两人功力极高,壁厚虽达三丈,也是禁受不起撞击之烈。

因此所裂那道缝隙,竟达丈许,在这寸草不生的穹谷中,既无黏土,怎生堵塞,岂非徒费心机?

这其间,海水渗入,越来越多,已然浸到膝盖之间,若不早为之所,定然为滔滔海流所吞噬。

­阴­阳老怪,手忙脚乱,自地下爪起一把把的海砂,尽往漏隙填补上去,但这怎能济事呢?老怪手上海砂才塞上,给外边水流一压,簌簌泻落,半点用处也没有,那漏隙依然洞开,那水流依然不断涌入,看来葬身海底,似已成为定局。

­阴­阳老怪塞了一阵,自觉枉费功夫,长叹一声,运起功力,把手中砂狠狠向谷壁撒去,只听得嗤嗤声中,那些海砂全给老怪物此一掷之力,嵌进壁中,竟无半粒漏掉。

偶抬头,但见身畔的花妖,交叉两手而立,嘴角挂上一丝丝的冷笑,心中不由愤然,想道:“堵塞壁漏原是这老儿出的主意,到得真个抢救时,他却袖手旁观,是何道理?”

正皱眉间,忽听花妖对他叫道:“休白费气力啦,洞中寸草不生,更无可资补漏之物,拿什么能堵塞得住这滔滔海流?哈,­阴­阳老儿,不如索­性­把石壁击破,咱冲出去,泅到水面。再寻攀登上陆之路,幸好这儿尚不是深海之底,距离水面也不会太远!”

这也是个道理,­阴­阳叟不由地频频点首说到:“对极啦,花老儿见识倒不差,我们就赶快把石壁击破,冲出去再作道理!”

老怪物边说边转念头,他那对小眼珠子溜啊溜,已然打定了歹毒念头。反覆琢磨:“当今武林,能敌得我­阴­阳叟的,只有花老儿一人,以方才试量,此人功力不在我之下,诓骗得了他到洞|­茓­之中,大伙儿死在一起,倒也罢了。如今深谷又困不了他,到得外边去,胜负未卜,而我却要以身殉爱,倘他不死,我死之后,他岂不独霸武林了么?”

­阴­阳叟囚困花妖之计不售,毒念陡生,又想道:“何不就在此时,出其不意,把他毙在掌下!”

老怪心中正转歹毒念头,心念一动,不由流露到面上来。花妖也是老于江湖,乍见老怪脸­色­倏变,心下微微一震,已然有了准备。

­阴­阳叟心念一定,却假惺惺地说:“花老弟的主意不差,就待我这老儿助你一臂之力,把石壁撞破开去!”

话声才落,斗然向前横跃一步,作势要向谷壁拍去,掌递到半途,蓦然蟠龙绕步,脚跟一旋,双掌陡然便向花妖身上俞气开元两|­茓­推到。

要知开元俞气二|­茓­,乃人身三十六道大|­茓­之二,若给拍中,当无幸免,何况以­阴­阳老怪这般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出手乍见凌厉不可抵挡。

幸亏花妖有备无患,他也绝非庸手可比,­阴­阳老怪虽然出其不意猝施暗算,只见花妖身形滴溜溜一转,便以轻描淡写避过。

于此同时,花妖也心头火起,借着一闪之势,双足一点,已然把身子翻到半空,十指如钩,朝着­阴­阳老怪兜头便是一扑。

花妖这一式,乃是五禽拳最­精­妙的招数,名堂叫“尧天舜地”,聚劲十指,指可裂金,礼尚往来,狠狠地已回敬了老怪一招。

老怪两掌落空,陡地怒吼一声,正待赓续递掌,蓦地,但觉顶上一阵势辣辣,花妖发出的爪劲,已先爪势而到,直取他天冲|­茓­撞到。

­阴­阳叟这一吓非同小可,吓得冷汗直冒,只缘花妖这一招来得太急,而且辛辣异常,要闪避已然不及,各处门户俱被封死当前。

他料不到花妖的五禽爪如此­精­绝,竟教他百年修为拿花妖没法,心下不由大为焦急起来,急切间,头一偏,先避顶上爪势,脚跟半斜,一抖掌横里便朝花妖抓来十指削去。

他这一还式,并非旨在闪避或者退敌,而是要与对手同归于尽,要知两下里如接了个实,则花妖十指必给老怪削去半截,而老怪两掌也必留下十个窟窿,残废当场。

这不过是在险中求救之着,花妖运爪,绰有余裕,哪肯和老怪硬拼,只听得他一声长啸,声回谷底,水花纷落,在长啸中,他已身轻如燕,掠过老怪掌缘,安然退到三丈之外。

那­阴­阳叟和花妖单婵三人困在陷船岛水底秘洞之中,是否同归于尽?而史三娘到了南星元所住的海岛之上,能否报仇雪恨?下集自有分解。

第四十一回一困冰救活老姑娘

­阴­阳叟偷袭无功,反险些儿受制对方,心中羞愧交迸,竟然恼羞成怒,只见他骷髅也似的脸,泛青泛白,嘶声大呼:“好啊,花老儿,果然不愧名门高手,我­阴­阳老怪倒要再领教领教!”

花妖此时也已气极,长长声声冷笑过后,振嗓应道:“妙极,妙极,老兄台要指点什么,尽管使出,小弟无不奉陪,只是偷偷摸摸,掏人一拳,打人两掌,倒非一代宗主风范。”

最后两句话有如两把尖刀般刺到­阴­阳叟心上,须知­阴­阳叟乃一代宗主,辈份极尊,不管他是邪派正派,但以一辈武林尊长,暗里伤人,实在笑话之极,何况伤人不着,险遭不测,此事将来如传出去,岂非更腾笑人口!这一回可给花妖较下去了。

­阴­阳叟脸泛青白,呆呆地楞了一阵,一时间竟答不出话来。

因为花妖所说的话,大义凛然,怎不令他为之语塞,他呆楞了半晌,强笑饰窘道:“老弟台何必这般认真,彼此睽违少说也在五十载以上,方才举动,不过是为兄台考核一下你的功夫而已,哈,果然不差,做哥哥的也可放心了。”

这席话不但说得勉强,而且有点不伦不类。花妖听罢,只浅浅一笑,叫道:“多蒙故人关怀,我花妖何幸如之,就此谢过!”

话声才歇,又是冷冷地一叱喝:“­阴­阳老儿,面门话休要噜嗦啦,你要和我比划什么,但请快些划出道儿来,好待我和你了结这桩梁子!”

那声音冷得令人发抖,­阴­阳叟皱眉自忖:“这场拼斗,即使用本门独有绝艺,也未必能胜他,何不用计诱他上当,来个同归于尽,反正自己要殉情是死定的了,决不能让花老儿独活下去!”

老怪物的心意中,死志似是已决,也顾不了背上所负­阴­阳门独秘的七十二种绝世武功了。

心念一定,老怪物细细地看觑了花妖一眼,点点头笑道:“好,好,花妖果是人中之杰,劣兄不去惹你,倒来招惹劣兄,算你有志气!”

陡然抢步跨前,大袖一拂,两只已然枯­干­如蜡的手掌,顷刻亮开,在花妖面前扬了扬,又是一笑道:“你我技业,彼此肚里都已明亮,比什么也难较出高下,武功之道,全凭内力,劣兄就在内劲上和老弟见个真章如何?”

花妖明知是计,傲然答道:“花妖不敏,也愿陪老兄台对一对掌!”

语已,两掌迎空一展,便待与­阴­阳魔宫主人接上。就在此时,但闻一人敞声大叫道:“花前辈休上老怪物的当,要是对上了掌,你们全要遭殃,必无一人幸免!”

发话的人不用说也知是谁,洞谷之内,只有三人,除去这对年逾百龄的老人外,便是单婵。花妖听了单婵呼叫,心中微微一震,欲待撤掌,哪里还来得及,只觉对方掌影一压,已然把自己双掌压上,一股罡劲,直迫过来,花妖哪敢怠慢,不暇细想,急急运起真元,以御来敌。

这情景,两个老人就如老僧入定,各据一方,以掌抵掌,互运功劲,迫克对手。这一下,倒急死单婵了,只见顿足大叫道:“完了,花前辈这趟完了大家全完了!”

花妖虽说全神贯注,运功与­阴­阳老怪周旋,耳朵还能听得清楚单婵的话,心下不由诧然,怎地这­妇­人口口声声说完了,莫非看出我花妖功力不及老怪物!

这当今武林的绝代高手兀是仍未憬悟。大约过了盏茶光景,抵掌较劲两位老人,尚未分出胜负,两人静如二尊石像,屹立当道,表面上似甚悠闲,骨子里却是舍生忘死的缠斗。

要知两人功力乃不分伯仲,­阴­阳叟虽强,却强不了花妖;花妖内功浑厚,但也胜不了­阴­阳叟。两人就静静地又对了半个时辰的掌,花妖忽地心头大震,才憬悟到上了­阴­阳叟老怪的大当了。

在百忙中,他举目四顾,只见洞|­茓­中泄进的水越来越,多,已经浸到肚脐之间,这场斗如不速决,只怕来不及分胜负已经给水淹死洞里了。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到老怪物使出此一歹毒之计,老怪物旨在用武功克死对手,而是藉对掌缠住花妖,好利用海水来淹死所有洞中的人。来个同归于尽,此举也端的是歹毒无伦了。

要知高手运功抵掌,岂同儿戏?一经缠上,便得各运真元,消克对方攻击,若一方稍为分心,也会在出其不意中着了对方道儿,何况摆脱,那不等于寻死?况且老怪物既有意缠花妖,自然处处留神,寻瑕抵隙,俟机计算对方,掌心也运起黏劲来,使对方一时难以摆脱,即使海水没顶,花妖也休想有摆脱机会,除非花妖功力倍强老怪物,在最短时间内把对手击倒,否则,不是听任淹死,就是轻举妄动,为老怪物所乘,那也落得一死之局。

这其间,海水如潮,迅速上涨,单婵为避水淹,已然飞身壁顶,游身贴壁。水位渐高,已过脐部而抵胸前,而两个老头儿,仍是纹风不动,谁也不敢稍予分心,授对方可乘之机,看来给淹死此间已成定论了。

老怪见此情景,自是开心极了,忽地丹田纳了一口气,两掌加劲,向前紧迫,花妖乍觉对方手掌劲加强,也明白老怪物意图如何,无奈也只好运起真力相抗,老怪物此举更非志在毁掉敌手,他明知在掌劲方面,难以较下花妖,所以掌上加劲,不外怕花妖见情景危急,作孤注一掷,是以藉掌力来紧缠对方,使花妖动弹不得而已。

过得半顿饭光景,情势已至燃眉之急,海水不懂浸到胸腔之处,且已步步上升,看看便要掩过面目,大有没顶之虞。

花妖心下大急,这一急可给他急出计较,只见他拼力运劲,向对方掌上一压,老怪物此时正自得意洋洋,忽觉对手掌劲加强,还道花妖作垂挣扎,心中不由冷冷一笑,运起卸字诀,便待卸下花妖攻来掌力。

谁知花妖乘老怪物这一卸之便,暗运内元,斗然易下心法,已然使出稀世奇技的“纯­阴­大法”来与­阴­阳老怪较量了。

纯­阴­大法不仅为武学中之大法,且从未在江湖过脸,知有纯­阴­大法之名者,也只聊聊几位辈份极尊之宗主而已。­阴­阳叟身为邪教至尊,自然也知古来有纯­阴­大法这种武功,却万万料不到竟落在花妖之手,而且此时用来对付自己。

当­阴­阳叟再运起功来,已知不大对劲,乍觉掌心一冷,宛如触到冰雪,而那一股冷流,却大异寻常。要知当前这位邪派宗祖,在长白修为数十年,经年累月在冰天雪地中过活,对诸寒冷,本应视若寻常,但这股冷流,显然邪门得紧,有如椎钻,自朝自己掌心猛钻。

斗然间,他忆起老伴­阴­阳妪临终时那断断续续之言来,­阴­阳妪不是说过一个“纯”字么,虽然语焉不详,但又怎能瞒过老怪物呢?

老怪物不由心下一凛,想道:“莫非花妖得了天下异宝,武学绝技的纯­阴­大法么?”

不错,老怪物越琢磨越觉不错,但在此燃眉之急,那容他细细推敲,幸亏他百年修为,功力倍强他的老伴,不致就在这刹那间,给花妖打败。

老怪物一探得对方易法蕴,登时也就不敢怠慢,尽驱渺身功劲,拼命抵住花妖袭到的那一点冷流。

说也奇怪,纯­阴­大法初展时,只是一点极小极小的冷流,然后才慢慢扩大,而至弥漫四空,那点冷流,与混元一气功一般,混元一气功火热之点,谓之“火焦”,而纯­阴­大法恰恰相反,名堂叫做“冰焦”,一冷至极之时,也同样可以无物不摧,无坚不破,丝毫不逊于火。

就在花妖使出纯­阴­大法之时,水位已然浸到­唇­边,差些便要掩没鼻孔,若到那时,怕你有绝世奇学,也便难以施为了。

是以花妖一展开纯­阴­大法,毫不涵蓄,已然粹心使出,一时间,寒气大作,冷可裂肤,但见阵阵氤氲,起自花妖躯体,挥发出来,冷极成烟,本非真烟,此烟倒是结冰降雪先兆。

话说此际海流就快没顶,千钧一发,存亡呼吸之间,花妖突易心法,运起生平绝学“纯­阴­大法”来解此倒悬之危了。

一时间,洞中气流大变,温度骤降,暖和如春的谷洞,乍变为酷冰苦寒的世界了。

倘若仅是普通的冷流,那倒还没有什么,就因这股人为冷流,远非天然可比,竟是厉害无朋。但见发自花妖身上的阵阵寒风,顷刻之间,已弥漫整个谷洞,而那裂壁泄漏,流水潺潺之声,也已戛然而止,水位再不向上递升了。

陡听游身偃卧壁顶的单婵,在频声呼冷之余,突地骇然大叫道:“唉哟,怎地裂壁的缝儿不见了,海水全结成冰啦!”

这其间,­阴­阳老怪为了应付当前大敌,本来专心专意,全神贯注,拼命运用本身功劲抗御,已然心无旁骛,此时单婵历叫声音,掠进他的耳鼓,使他不期然地一凛,不得不分心偷眼向裂壁之处望去,果见那裂壁已凝固起一道厚厚的冰墙,再瞧自己一下,竟是身陷冰窖,浑身凝固在冰海之中,不由大惊失­色­起来。

幸亏当前这位老儿,功力确非普通高手可比,一运劲,浑身烫热起来,但见附在他身上的冰雪,给他一阵炙热消解,纷纷溶于当前。

­阴­阳叟全身冒烟,这当然是他本身热力与冰雪交战结果,但个人体内所发热力有限,而花妖的纯­阴­大法厉害,寒风有增无已,若长此以往,也只有把老怪物真劲消耗枯竭致死而已。

老怪物作出这番垂死挣扎技业,不消说又是适间在陷船岛上,­阴­阳妪所致的混元一气功了。纯­阴­大法本是混元一气功之克星,即使施展,也不济事,老怪物凭着百年修为,是以才能稍苏所困,但时间一久,当然会劳而无功了。

何况,当老怪物兼运混元功消寒解冷之时,本身正宗内功已打折扣,此一分心,花妖掌心发出的“冰焦”,已如水银泻地,无隙不入地直迫过来。

老怪物心中惊极气极,他怎料也料不到自己会折在花妖手里,而至殒于俄顷。

蓦地,他想起本门独有武功来了,自忖:“这般斗下去,只有败落,同归于尽之计,已成泡影,若使出声功,也许可以补救于万一!”

说起“声功”这门技业,乃­阴­阳门最­精­妙的功夫,垂百年之修为钻研,可谓世所难匹,不但其他如混元一气功等与之比较,有大巫见小巫之分,即紫府宫的秘传绝学,也难与之抗衡,不过要胜这不世技业的“纯­阴­大法”,则仍在不可知之数,惟急已燃眉,哪容他再有思考余地。

但老怪物气纳丹田,双掌微微向前一推,先巩守势,再一张口,声功便已亮出。

花妖正集中功力施展纯­阴­大法,驱使冰焦,直迫对手之时,斗然间,嗡然之声起自耳畔,那股声响竟如一把利锥,剜心挑窍,心下不禁一凛,自顾道:“老怪物果有一手!”

花妖也知“声功”乃长白­阴­阳魔宫镇派至宝,即后桑龙姑及单婵所学的,不过是魔派祖师的“声功”肤表之技,哪及得老怪所使出于万一。

花妖浓眉一扬,猛地狂吼一声,掌中冰焦急遽逐闯出,老怪物已嗡然叫了第二声,乍触冰焦,如中雷殛,浑身一颤,再看时,花妖已是身形一晃,倏退丈许。

两人由合而分,老怪物心知声功已经收效,不由得意之极,桀桀怪笑起来。

他这一笑也当真了不起,乃是寓“声功”于笑之中,在别人听来,丝毫没有笑的味道,而只宛有万箭贯心感觉。

花妖双眉一皱,突然间,两指往冰上一捏,挖出一粒小小冰丸来,弹指一­射­,疾然便朝单婵身上晕|­茓­打去。随着,但听单婵一声锐叫,继有重物堕地之声,游身顶上的单婵,已经给花妖冰丸弹中晕|­茓­,掉到冰海之上,晕了过去。

到这当儿,哪容花妖托大,只好坐到冰海之上,垂眉阖目,静运功力抵挡,强摄心志应付。

此时,花妖已不期然地把本身修为正宗内元运到听觉,镇压外邪入侵,要知他一经运起正宗内元,纯­阴­大法便要打个折扣,虽说老怪物的声功一时伤不了他,但他的纯­阴­大法也奈何不了­阴­阳叟,两位绝代高手,就是这么地缠斗起来,竟然拉成平手,成为势均力敌之局。

老怪物既存心和花妖同归于尽,哪肯放过此一绝好良机,是以施展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见他忽地把口大张,极嗓吼叫起来。

这一吼叫可非同小可,谷洞之内,本来密不透风,一经老怪物声功回荡撞击,其声益厉,只听得阵阵轰隆巨响,连续而至,有如山之崩,地之裂,而实际上,四周谷壁也已纷呈裂痕,倒塌了好几处。

尤其是方才给花妖运功凝成冰墙雪壁,已然应声消容,剥落纷纷,即两高手坐下的冰海,也经龟裂当场。

本来已为冰雪凝固不再泄漏那临海谷壁裂缝,此刻也给老怪物声功震碎了凝冰,涓涓海流,慢慢渗透而进,虽然渗进来溜滴之水,顷刻便为花妖纯­阴­大法所挥发寒风凝聚为霜,然而,一经老怪物声功震荡,又是粉碎破裂当堂,而且裂缝比原来更宽更长,如此一弥补一破坏,越补裂缝越大,越破坏越烈。

花妖番形度势,心知老怪物要同归于尽之志已坚,自己专心致志,用纯­阴­大法把老怪物收拾下去,并非难事,只是这样做法,自己也势必为对方声功所伤,岂不落得同归于尽。

但舍此而外,又有什么克制老怪物的好方法呢,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琢磨了半晌,花妖终于咬一咬牙,伸出指头来,向海水凝结的冰上,簌簌连声,写好了几行字,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怪物此时也是闭目翘首,尽运本身功力,张口猛吼,正吼得入神间,却不知花妖已强忍他袭来声功,一步步地朝他身边走来。

这当儿,花妖也立下了两败俱伤心志,不再运起本身正宗内功抵御老怪物的魔音,只加强本身纯­阴­大法,直向老怪物迫来。

要知纯­阴­大法对老怪物的声功,也非全无抵惩作用,只不过比起正宗内元所运镇声之功稍差罢了,故花妖仍支持得住,一步一拐,颤巍巍挪到老怪物之前来。

饶是如此,花妖已感五内欲裂,肝肠绞痛,脑胀欲裂,仿佛顷刻浑身便要给声功迫碎般地,但他仍咬紧牙龈忍受,才行十数步,花妖神智已给对方魔音震扰得昏迷,如疯如狂。

要知这一疯狂,花妖益无戒俱之心,而运用纯­阴­大法,益凌厉不可猝拒。

且说老怪物闭目运功,正吼叫间,陡觉身畔寒风骤添,全不像刚才模样,心下不禁一凛,急急止声不吼,运起内元抵抗,他方才只是使用一半,而用一半声功牵制对方,花妖一经不理会他的声功,而纯­阴­大法发出,自然更形凌厉,老怪物怎能抵受得住?

他的吼声一歇,才张开双眸看时,但见眼前影子闪动,花妖一长身已到当前,十指如钩,便向他的左右太阳|­茓­抓到。

变生肘间,老怪物要闪避已来不及,只好双掌横挥,便待接下花妖十指,同时,又是振嗓大吼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两位高手已然接实了。花妖给老怪物这一突如其来的大吼,心智一迷,哇然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萎然倒下。

而­阴­阳叟这老怪物,也是狂嗥一声,跟在花妖之后,仆到海冰之上。他是在花妖倒下之前,两掌触到他十指发出冰焦,霎时传到体内,体内血液,立刻凝固,再也回天无术了。

两位绝代高人,便在这般自相残杀之下各归道山。此一役,­阴­阳门夫­妇­,以及凶禽岛主人,俱已不在人世,武林中少了这三位奇人,是利是害,那是无可衡量的了。

这其间,洞谷之内,冰气未消,寒风犹浓,临海那面裂壁,幸为寒冰所固,海水暂不漏进,是以才救了昏卧冰海之上的单婵,得以不死。

大约过得半顿饭光景,单婵悠悠醒转,展眸向谷中搜索,不由吓了一跳,她已然见到,直挺挺两具的死尸首,横陈在自己卧地之处不远,那两具死尸,不是自己所憎恨的师傅,以及敬爱的花前辈还有谁来?

单婵一瞥,便已明白过来,心知师傅必伤在花妖纯­阴­大法之下;而花妖也必死在师傅声功之中。她稍微挣扎了一下,但是浑身冰冷无力,竟是力不从心,似已得个瘫痪之症。不由心头大惧起来。想道:“莫非刚才师傅声功一震,晕去时身上脉络受损,至半身不遂!”

想到这儿,只吓得单婵浑身益加冰冷,越发动弹不得。

试一调运内元,内元却是并无所损,这才恍然大悟起来。

单婵想到:“自己分明是给花前辈的纯­阴­大法所困,寒岚侵体,才会浑身有如血枯脉断,这可与师傅的声功无关!”

这一猜可也不错,早才老怪物发出声功之时,花妖深明单婵功力尚浅,一定煞耐不住,是以出手便先弹晕单婵,要声功侵入,主要在扰乱神智,若是一个人如晕了时,等于后有知觉,声功虽凌厉,对于没有知觉的人,奈何不得的。单婵心中也明白这一点,她知花妖出手,并非有意伤她,乃是为了救她,至于寒岚入体,损害内脏,那只是池鱼之灾而已,也不是花妖有心害她。

想到这理,单婵心地开朗了,她勉强暗运内元,调息丹田热气,温炙枯残血脉,经过一周天调运之后,试把手脚舒展,似已比前灵活许多,生望顿萌,再继续调运下去。

然而,这番可没有刚才那般收效了,调运久久,进展极慢,看样子,本身功力,自疗伤残程度,止此而已,单婵不禁心灰意冷起来。

这也难怪,处此绝谷,即使身子没有毛病,未必便能脱得险境,何况半身不遂,且临海谷壁,冰封乃缘人为,若寒气消失,壁冰自溶,海水续泄进来,也是落得淹死一途。思前想后,不由一阵伤心起来,跟着长长一声叹息,自语道:“唉,想不到我单婵竟身死这个绝谷之中!”

一时间,思潮起伏,忽地想起了养子史炎,忽地又想到为桑龙姑所囚于天姥之北,而又得庆出了生天的史三娘来。

再又想到自己师傅­阴­阳叟心地之狠毒,这次自己会身罹浩劫,全是这老怪物所造成,不由地咬牙切齿起来。

单婵正悲切之际,偶抬头向前面地上望去,斗然间,眼底一亮,发现在平坦的冰海之上,有一行行塌下痕迹,似是什么人留下文字,因为时间太久,谷中寒气暂消,冰海已在溶软中,所以变为有些模糊不清了。

单婵心头大异,急运尽浑身劲力,勉强向前爬了几步,幸好花妖留字之处,与单婵游身之处不远,是以爬了几步,便已到了当前。

那字迹虽然模糊,但还能辨瞧得真切,单婵眼看冰地,口念道:“字留单婵:老夫与令师交手,各擅所秘,难分伯仲,料必同归于尽。因我不得已使出纯­阴­大法,寒岚所至,生物为摧你也难幸免。醒来时切听老夫吩咐,自为疗治,自可回天有术,切莫大意自误,慎之,慎之……”以下乃是教单婵自疗为纯­阴­大法所伤之法。

原来治疗纯­阴­大法所发出的寒风伤残方法,也甚简单,花妖留言,要单婵自到他身上找出一瓶名叫“玄玄丹”的丸药,同时,又依照另一本“治玄要诀”的秘笈上心法,运功驱寒,经过一个时辰之后,便可勉强走动。

花妖又吩咐单婵在初步治愈身上寒岚之后,推破临海谷壁,然后敲冰浮载,到陷船岛上,再行续治三日。这时便可以随便行动了,只是体内寒风犹未根除,仍须经七七四十九天的不断行功,方可保无虞。

这七七四十九天,在陷船岛上自是不便,是以花妖劝她要设法离开,择个幽静所在之地,再行修为治疗。

最后吩咐单婵,若把伤势治愈,切要依他死前遗言,把“治玄要诀”送还本门弟子,紫府宫掌门人那一双丑女。

单婵读罢,不由心花怒放,同时慨然地想:“听武林中传言,说花前辈自灵­性­回复以后,任侠行义,比世上任何武林前辈更为努力,着他临终遗言,为自己平安想得如此周全,委实难得!”

她展眼向前望,只见花妖陈尸处,距离虽只有十来二十步左右,若在寻常人,自是毫无问题,不过,在受了伤残之后的单婵,大有举步维艰之感,此时一步之距,比起健康时百里还要遥远呢!

但为了自身安危,不由她不拼命挣扎,只见她喘着气儿,调匀了一会呼吸,鼓气爬行,爬了两步,又歇下来,再调息运功,又爬两步,如此这般,走了半天,才得挪近花妖尸身之旁。

单婵举起抖索索的手儿,径向花妖身上搜索,果然不负所望,自他背上所负的一口行囊中,顺手一掏,掏出一只羊脂玉造成的­精­致小瓶子来,瓶封之处,贴着一张用红缎子做成的封条,上面有:“玄玄丹”三个蝇头小楷的字,单婵仔细把瓶封揭开,扭启瓶盖,伸出掌来,一倾便已倾出三粒五彩缤纷的小丹丸来,每颗有如梧桐子大小,单婵一见,心头不由狂喜起来。

谷洞之中,又没有清泉可资送服,地上壁间,虽然全是冰霜,但这些海水凝结而成,海水不可饮用,自不待言。

单婵略一犹豫,已然迫不及待,三颗玄玄丹到掌,便已朝自己嘴巴一拍,骨碌一声,和沫吞下肚子里去。这才匆促盖上瓶盖,再探手入囊,觅出花妖遗言指点的那册什么“治玄要诀”了。

她才一探手,触手处,忽觉软绵绵,原来是个小皮囊,急一缩手,把那只小皮囊掏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一看,只见皮囊封处,正待设法把它弄开,陡然间,但觉肚里一阵温热,特别是丹田之处,呼呼作响,十分受用。

单婵怔了一怔,猜度必是所服玄玄丹药力已经发作,她不暇去研究那小皮囊,探手往怀里一塞,再匆忙探手入里,找出那一册“治玄要诀”来,好待依照秘笈上所书的心法,驱除体内寒风,治好自己。

这一回,可掏个正着,单婵把秘笈展开,一页页地看下去,此时,体内温度渐高,人也舒服得多了,不由­精­神一振,读那秘笈所载,倍觉易事了。

单婵先看前头几页,却不知所云,因为她根本就不懂天下异虫“玄玄子”为何物,更无从知治玄之事,故在她看来,当然如坠五里雾中了。

及至掀到最末一页,心中又不由地欢然起来了。这一页所载,却非治玄之事,而是驱寒岚除冷障运功的法门。

万世武学宗师达摩上人在“治玄要诀”中,何以附有这篇心法。原来当年达摩祖师着术该册,并非传为武林人士学武之用,而是作为一种医学用途,他在大雪岭中因遇玄玄子,而悟到一些根基浅的人,偶到了这种地方,经不起寒风交袭,若不解治法,岂非白丧生命。达摩乃佛门子弟,慈悲为怀,是以才有把驱寒邪运动心法撰述下来,以济后人之危。

这位绝代宗师,不特在武学佛法,有过人成就,且在医术仁心,也是绝代毫杰了。

话休絮烦,且表单婵找到了这页秘笈,如获至宝,也不去胡思乱想,当下直身危坐,把秘笈放在盘着两膝之上,依照册子上所载心法,默运一遍。

单婵对武学已有根基,内家功夫也极深厚,触类旁通,是以分外悔悟,不消片刻,已然融会贯通,能够顺利运起笈中心法来。

而恰在此时,玄玄丹的药力已达四肢八脉,内藏一片温暖,与她的行动一配合起来,收效益是神速。

行功才开始,单婵已自可以见到,自己身上寒岚,经过蒸发,化为缕缕氤氲,若重雾之弥漫,如暮­色­之将沉,竟至封满整个谷底,可知她所受寒岚之深之重了。

经过半个时辰的调运行功以后,单婵已渐觉肢体灵活,虽不能尽复初元,却已能够走动了。猛地里,陡觉坐处一片湿辘辘,不由惕然一凛,才想起纯­阴­大法所凝聚的海水,也渐在溶解中了。

单婵心中不由暗叫一声:“好险!”要知如非花妖临危遗言相救;如非她及时找到玄玄丹,及时行功,若稍迟一些时候,等到冰溶壁裂之时,已然迟了,到那时,不怕为海流所吞,而要身沉海底的了。

水凝为冰,其凝既速,而消溶也速,展眼间,谷洞之中,已见流水泛冰,一些未及溶解得尽的冰块,给腾到水面上来,载沉载浮,而那裂壁,已然恢复旧观,听得潺潺流水泄进之声了。

一见到这情景,单婵猛然忆起花妖吩咐她破壁浮冰脱险的话来。

第四十二回同归于尽

花妖留遗言当下,单婵再也不敢延宕时间,拣了一块大浮冰,两手朝水里一抓,抓起湿淋淋的花妖与­阴­阳老怪夫­妇­三人尸体,安放冰上,预备载到陆地营葬。

她本宅心仁厚的人,对花妖身后事,因是救命恩人,好好营葬自不消说,但对­阴­阳老怪夫­妇­,心中虽然憎恨,毕竟还是抚养教导自己的师傅师娘,不忍他夫­妇­俩死后永沉海底或者葬身鱼腹,故才一并出手。

于此同时,单婵左手抓紧一块大浮冰,左掌集中全身劲道,用了单掌开碑一式,猛地便向那裂缝之处砸去。

这扇残壁,本经方才武林中两大高手拼斗后,已然震得摇摇欲倒,故而单婵不消大费劲力,再加一掌,便已把壁打得洞然大开了。

单婵这一掌击去,直如天崩地塌,但闻隆然一声巨响过后,她眼底斗然一亮,随在呼呼风响之中,海流已如万马奔腾,直朝缺口涌进。

就在这刹那,单婵哪敢怠慢,用最迅速手法,猛地紧抓大冰块,发劲往前一推,冰块去势如矢,顷刻之间,已然越过缺口,单婵紧附冰旁,也给一起抖到谷洞之外,浮在沧海之上。

冰块重量,较海水为轻,因是之故,一出大海,便很自然地浮了上来。单婵把抓在冰块的五指,略略一按,已然爬上冰面,安然坐下。

一到得水面,危机已经消失,单婵心下一宽,先展眼看了冰面一下,但见放置上面的三具尸体,虽稍微陷入冰内,却是安然无恙。

正因冰溶关系,尸体才会陷入,正因陷入之故,尸体才得安然无恙,不受单婵一震之内,而滑落海底。

单婵再展眼四游,只见当前山势依然,心知幸而仍没有脱离陷船岛范围,尤其是那管如笔的削壁,仍影影绰绰地耀现眼前,不由心头大喜起来。

她所看这一带,乃是陷船岛之南,其实连她早间坠崖下谷范围也没有越过,海水一片碧绿,利礁却是半块也不曾有。

单婵心下琢磨:“似此削立壁峰,如何能附得上?”

若鼓冰驶向岛北,则不但该处利礁丛集,难免有碰碎冰块之虞,且一出大海,气温不同,冰块在迅速消解中,恐怕未抵岛北,已然身在绿波之中了。

如果单婵只是孤身一人,那倒无须忧虑,坏在又要照顾三具尸体,本来在旁谷削壁之上,早有­阴­阳叟与花妖生前留下掌印,可资攀附上岭,但有了三具尸体牵累,哪有闲手攀壁。

想到这儿,不由心灰意冷起来,这其间,大冰块受海上温度影响,已经消溶过半,似此情景,单婵危机仍未渡过,如何是好呢?

单婵皱眉紧思,想着,想着,终于给她琢磨出一个计较来。

她想:“要自岛南登岭,想来已无希望,岛北利礁密布,对船只虽甚不利,但对人却无妨碍,纵有危险,也得前去一试,胜似在此等待为海水所没!”

心念打定毕,单婵也顾不了许多,鼓冰往北疾进。自南至北,要拐一个大弯,路途却不大远,单婵运气鼓冰,行驶如飞,转瞬之间,已抵利礁星罗棋布所在。

才一拐弯,陡听蓬地一声,冰块去势过急,竟然碰在一丛利礁之上,冰块经过溶蚀,本已不大,再经此一碰撞,霎时断为两截,一截给海流卷到老远,另一截虽给单婵拼命用千钧内劲镇住,不致翻覆,但已益发细小了。

此刻冰块所余空间,就只剩下仅容摆上三个尸首和单婵站立的地方而已,而冰块却在迅速消解之中。

这其间,单婵又陷进另一个新的危境去了。

但看单婵,似是已然成竹在胸,毫无仓皇失措之态,她拿眼相一相距离冰块不远的一片石礁一下,那石礁与冰块相距大约不过五丈之谱。

她咬了咬牙,倏地俯下身去,两腕一翻,便已将三具尸体卷到臂间,紧紧抱牢,随着双足略向冰面一点,斗然朝着石礁之处掠去。

单婵的轻功本来不弱,两处相距又不太远,自无跃不过之理,但见她身轻如燕,一起一伏,已然安履石礁之上。

刚巧她跳上去的竟是一块无根的浮礁,在水面已经载沉载浮,给单婵这一踏之力,倏地直往水里疾降,单婵当场给吓了一跳,待得站牢了,礁石才慢慢地浮了上来。

但单婵这一吓,却吓出一个计较来。

她呵呵朗笑起来,打了一下脑袋,自言白语道:“我多傻,竟想它不出,这块浮礁不就是一艘现成的舟船么?比起冰块更强,既不会消溶解体,又不怕其他利礁,要用它来靠岸登山,就非难事的了!”

单婵此一主意,着实不差,浮礁拢岸,当真可保无虞,更不怕有意外发生了。

站在浮礁上好半晌,陡然间,单婵反手往后一挽,飕地一声,跟着眼前乌光一闪,她已自背上拔出一柄七孔魔剑来。

剑一拔出,单婵笑嘻嘻地往水里一Сhā,运劲向前划动,浮礁果然慢慢挪动,不由大喜过望。

要知单婵所立孤石,并无其他物事,可代桨楫,是以她才想到背上所负的七孔魔剑,料不到这柄小小的剑儿,却助了她拢岸登山。

此时,单婵所浮那块礁石,距离陷船岛尚远,乃在星罗棋布所包围之处。

单婵见已能把浮礁挪动,再一审度眼前形势,然后毅然用剑在水中发劲划动,石礁慢慢地向前漂浮,不消多久,已然漂进礁群之内。

到得礁群范围之中,单婵小心翼翼地划着,不使和星罗棋布的利礁相砸,幸好这些礁石乃从海底生根,固定不移,是以要避也不困难。

浮礁在曲曲折折的礁群夹缝中顺利通过,不到顿饭功夫,已然挪到岛旁,相距不过二十来丈左右,便是那道长长礁路,直通岛陆。

单婵把浮礁煞住,相相路通,心中不由为难起来。浮礁方圆约莫十丈,而那通到岛旁礁路的海弯里,狭小得很,只得三四丈宽,四周利礁嵯岈环拱,若是硬闯,势必和环拱四周的礁石相碰,那就险极了。

去路已阻,单婵无奈,只好负起浮礁上三具尸首,双眉一皱,一提气凌空一跃,已然弃下载所浮礁,跃上另一块礁石之上,然后再沿礁群,连连跳跃,总算给她踏抵那道长长礁路。

到得这儿,登岭上岛已有康庄之道。单婵不再耽搁,一提气便在礁路上疾奔,走了半盏茶左右,已抵岛上。

就在这当儿,单婵陡觉五内一阵绞痛,百骸欲散,胸膈郁闷,哇地一声,吐出两口鲜血来,倒到地上晕去。

她这一内伤,全因真元耗竭,支撑不住,才呕血晕倒,要知单婵新伤未痊,又复历险,一路来聚­精­会神,运用内元应付,当时她在危急存亡关头,顾不了什么内伤,是以暂告无恙,此乃­精­神集中之故,但一履岛土,危险已成过去,有了安全的感觉,心情也随之一弛,那么,体内积伤,便乘隙发作了。

也不知晕了多少时候,单婵给一阵剧痛弄醒,那剧痛竟是来自左腿。

她悠悠醒转,心中惕然一凛。急展眼向腿部剧痛处看去,不看犹可,一看之下,不由她不大惊失­色­。

原来她的玉腿之上,挂着一条长不过尺许的五­色­缤纷小蛇儿,那小蛇儿怪极了,也歹毒极了,啮人而不放开,锲而不舍地犹在吮吸血液。

单婵一看那蛇儿几乎吓得晕了,要知她乃出身长白­阴­阳魔宫之门,与蛇帮最是厮熟,对天下各式各样毒蛇,皆能瓜滚烂熟,故一看便知这条蛇儿是何等毒物了。

咬着单婵不放的那条毒蛇,不是普通之物,正是天下歹毒有名的火鸦子,蛇帮帮主俞公典外号“火鸦子”,也不外喻其为人如火鸦子蛇儿那般歹毒而已。

这一惊可不小,单婵自知不免,提气往下一压,先压下那股上冒的毒氛,再伸出手来,疾向火鸦子一挟,火鸦子虽是神灵,却冷不防单婵在为己咬伤之后,犹能动弹出手相害,竟然给她挟个正着,当堂肢断身死。

单婵挥手一甩,便把死蛇甩得老远,同时,陡觉肚里蛇毒,似比刚才更为炽烈凌厉,一味往上冒犯,若是给毒气涌上心房,势必香消玉殒当前。

单婵惊忧交集,咬一咬牙,没奈何只好强摄心智,提气抑毒,她明知这样也是白费心机,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单婵是个人类,且身负重托,她怎能就此甘心死去呢?

一提气,她是心头大震,这一回可怪,感到有点力不从心,所提真气,漫散不聚,只觉得五内如捣,四肢木强,百骸欲散,脉胳有如针刺,看来回天难以有术,寿元就要终结今朝了。

单婵长长叹了口气,眼眶中不自禁地流下一串串的泪珠儿来,这其间,剧毒已然挥发得淋漓尽致,要阻遏已无可能。单婵忽地觉眼目一阵昏黑,身子摇摇欲坠,身一倾斜,几乎倒到地上。

就在这一倾一斜之际,但听卜的一响,从她怀中掉下一件物事来。

单婵拼着最后一口真气,往下一压,勉强睁眼望去,从怀中掉下来的东西正是刚才在花妖尸身上所搜到的那一具小小皮囊。

她再不假思索,伸出抖索索的手,往皮囊封口处一发,忽地掉下两个小瓶子来。

可怪,又是什么灵丹丸药,单婵定眼一看,不由生望顿萌,原来那两瓶丹丸,一瓶写着是“龟凤三灵丹”;另一瓶乃是“九转活命救生金丹”。

龟凤三灵丹丸,乃花妖本门治蛇至宝,前此群雄大闹蛇岛时,铁笔书生已然使用过,自不待言,但九转活命丹并非花妖本门之物,乃赤城老人所炼,又如何落在花妖之手呢,此事做书人往后自有交代。

且说单婵一见是两瓶武林至宝,哪能不欣喜欲狂,她对九转丹虽不大清楚,但对三灵丹的功能却了如指掌,此时毒氛正炽,哪由得她怠慢延宕,急急把那瓶三灵丹抓起,也不暇慢慢倒出,一启瓶盖,张开口来,便把一瓶三灵丹扫数倾下肚里。

要知三灵丹乃天下疗治蛇毒至宝,不管什么剧毒,只消三粒,便能收驱毒消解之效,但单婵这一倾到肚里,足足吞了十多粒。

灵丹一下肚里,单婵陡觉­精­神一振,五内如捣剧痛已止,脉胳针刺也稍缓和,只有那百骸俱散,四肢木强的病症未曾消除而已。

约莫过得盏茶光景,单婵已觉身体舒畅许多,再运气周天,虽感仍有力不从心,但似已无毒氛反应,心知肚内蛇毒,必已为三灵丹消解于无形,心中暗喜不迭。

斗然间,陡觉肚里又是一阵绞痛,内急异常,此地乃属无人荒岛,单婵也就没有顾忌,掀起裙裾便拉。拉出来的却是一大滩稀粪,其­色­如墨,其臭难当。

这滩稀粪,正是单婵肚里所受毒液,为三灵丹所驱,给排泄出来,单婵心中也是明白,知生死关头已然度过,惟在大劫之余,体力已经耗损殆尽,也就懒得移动,在臭气冲天的稀粪之旁,盘膝静坐,掏出“治玄要诀”的秘笈来,准备依着花妖临终遗言,行功自疗体内未痊寒伤。

陡然心念乍动,单婵自忖道:“皮囊中跌出一共两瓶药丸,除三灵丹外,另一瓶乃赤城山治内伤至宝,驰名武林,也许可助我行功修为,姑吞它几粒看看!”

九转活命丹不错是武林疗伤至宝,但一向只用于给人打伤疗治之途,单婵所受伤残情形与普通迥异,她是受寒岚所侵,深入内府,活命丹是否能奏肤功,倒成疑问。

然而,在这情形下,单婵已有点病急乱投医,只要是治伤之药,她也管不了许多,便要将其服用,何况是天下有名的金丹?

单婵琢磨既已,乃把活命丹瓶盖,倾出三粒如梧桐子大金­色­盎然的丹丸来,倾出来的丸子,异香扑鼻,一望而知是珍品异物。

稍一沉吟,单婵已然纳进口中,只觉如嚼兰麝,十分好吃,她正自奇怪:“赤城山的伤药是什么造成的,怎地如兰如麝,十分受用,与普通的完全不同!”

不错,普通伤残丸药,多用红花田七续断等辛辣药剂,味道当然不会好吃,但活命丹成分乃采集崇山峻岭上所生的奇花异草,经过九蒸九晒而成,是以­色­味与别的大异其趣了。

活命丹一到肚里,不消片刻,单婵陡觉浑身炙热起来,有如喝了烈酒,暖烘烘,体内血液循环加速,八脉跳动不已,但这一切,都非恶兆,因为她这刻比未服丹丸前大感舒服之故。

她试舒伸四肢,一展已闻骨骼格格作响,单婵是个对武功大有根基的人,这种情形,她怎会不知活命丹已奏肤功了。

在无意中因祸得福,当真喜上加喜,其实非但单婵不知活命丹可驱内侵寒风,即花妖也不知道,因此之故,临终之时,他才没有留下言语。

在这儿,做书人Сhā腔打诨,补叙几句。原来赤城门的疗治圣药,除拣世上奇珍花草制炼,内里且加进一种极其温烈药剂,单婵所以服用之后,会觉如中烈酒,便是这个缘故。

疗残这道,不外使其去瘀生新,正宜用温烈药剂为先导,与其医理无忤,不管打伤好,寒邪所侵好,治理之理则一。

服过活命丹,单婵继续按照“治玄要诀”上心法,运功三匝,已觉和在谷洞中大不相同,这当儿,她的内伤已愈十之七八了,只剩下二三,料康复之期,已不在远。

但她可不知道,剩下之二三分的内伤,倒是最难医治的,因为活命丹驱寒有一定功能,药力也只能疗她痊愈至七八分而已,其余的还须赖她朝夕按治玄心法,勤于修为,才能彻底济事。

单婵体力甫复,另一念头继之而兴,她想:“长困孤岛,殊非善计,何不乘身体稍好之时,伐木为舟,回仙灵再行打算。”

一想起,单婵已然归心如矢,直身站起,慢慢地穿过丛林茂草,拣下一株大树,拔出七孔魔剑,猛地朝那株树运劲砍去,但听喀嚓一声巨响,大可两人合抱的树­干­,竟然应声而断。

这把七孔魔剑倒非凡物,不只能发魔音,且利如巨厥,不过,当单婵运劲一砍之时,心头斗然一颤,四肢忽地感到一阵冰冷,心中又不觉愁了起来。

这是反觉现象,单婵心知体内余邪并未痊愈,刚才以为活命金丹已把自己所受寒岚尽驱于底,这种想法,未免天真,思念及此,心中隐忧又生。

她反复琢磨道:“花前辈临终劝我拣个清幽所在,行功自疗,看来似是不无道理!”

正因如此,她对遄归仙灵之心益切,也顾不及体内伤残未完全康复,俯下身去,用那口利剑,横挥直削,挖通树­干­之心,造成一艘独木舟。

造舟的事既完,剩下来的便是营葬本门两位尊长以及武林奇人花妖的事。她先把独木舟找个所在藏下,再挟起三条尸首,攀上岛的绝顶巅峰,然后找得一处风景绝美地方,挖了两个大窟窿,一个准备为­阴­阳叟夫­妇­葬合坟|­茓­,另一个当然是留给花妖的了。

挖好了坟|­茓­,单婵却不忙于急急下葬三人,手中利剑陡地连连挥动,竟是割下­阴­阳老怪与花妖首级,再自身摇出先前老怪物给她的一瓶药末,这药末不用说也知,是­阴­阳门独秘的叫什么“不败散”了。

她倾出少许,涂抹到两位老人首级上,不败散不愧奇物,顷刻之间,两颗首级已缩成如拳头一般大小,而面目如生,不异生前。

单婵嗟叹了一阵,才自囊中取出一方红­色­绫缎,从腰际摘下所悬她师娘首级,和­阴­阳老怪与花妖包裹在一起。然后方把三条无头尸首,分投两|­茓­,正待掩盖泥土,营为坟墓之时,忽地心念怦然一动。

她想了一想,又看了看老怪物留下行囊,那行囊本挂于老怪物的脖子间,首级一经单婵割断,行囊无所依悬,自然跌落地上。

这心念使她又不忙于埋葬死人尸体了。单婵伸手把老怪物的行囊拿起,掀启囊盖,往里面探手一摸,不由心上一抖,触手处竟是一些如册子般的东西。

不假思索,单婵已然把一帙帙的取出,一看已知自己所蠡测的一点也没差错,那些册子乃是用如火的红枫叶子钉成的每册厚不过十来页左右,但册数看去却是不少,且每本册子上面,都书一行用植物黏液写成的白字,像是书目,这种小册子,单婵虽然从未目睹,但却早已耳闻,略一瞥眼,已知乃本门秘笈了。

列位看官,料也向会忆起做书人在第八集中,曾写到赤炼人魔上长白找寻­阴­阳老怪秘笈的事,当年­阴­阳妪山谷中所赠给赤炼人魔的“六合神掌”,正与现在单婵手中的一模一样,这些册子,不是­阴­阳门七十二种武功秘笈,还有什么来呢?

这又是意外之喜,见了本门秘笈,单婵才恍然大悟到她师傅生前,何以要诓骗自己和花妖到那绝谷中去为他夫­妇­俩殉葬的原因了。

这事本来极是简单,老怪物挟秘笈,闯绝谷,自然是为了绝谷乃秘笈安全,不易为人所发现地方,至于诓诱两人,同葬谷底,乃为灭绝牲口。饶是老怪物想得周全,却是人算不如天算,要人与秘笈俱毁,不料秘笈却不能保密,落到自己徒弟手里。

单婵收拾好本门秘笈,才继续料理三位前辈尊长身后下葬之事。新坟营成,单婵拣了两块大石头,削为碑形,用剑尖挑剔了字。一方是:“­阴­阳魔宫主人­阴­阳叟夫­妇­之墓”,另一方乃“凶禽岛主人花妖之墓”,各竖在两座新坟之上。

料理停当,单婵追溯往事,想起师傅师娘虽是武林中不肖之徒,但自己从小由他夫­妇­抚养成|人,于今就已永诀,不由一阵黯然坠泪。

又想起一代宗师的花妖,不料为他人排难解纷,竟遭同归于尽之痛,也自伤心不已。单婵逐坟吊祭,哭拜至哀,泪下如珠,伤感已极。单婵本也­性­情中人,当前所葬的人,亲有师傅师娘,义有花氏前辈,宁不教她哀绝痛绝?

拜哭了一阵,单婵才怔怔直身站起,望了两口新坟,出神了好半晌,长叹一声过后,始慢慢地挪动身子离去,三步一回头,仍有依依不舍之状。

回到山下,单婵检出那艘独木舟,她这番可学了乖,有了经验,并不急于放舟入礁群罗列的海湾之中,却将独木舟挟起,沿着长长礁路便闯。

经过一番调息以后,单婵的体力,走起路来自不比起初之时,但觉步履轻盈,只两盏茶光景,便已抵达礁路尽头之处。

她放眼前望,在利礁密布处端相了好一会,才沿着刚才进岛的老方法,越礁而行,到那浮礁搁浅处,乘着浮礁,划出远离群礁的海心,才把独木舟放下,乘着渡海。

陷船岛这所在,单婵从前并没有到过,听人说也只知在仙灵之西,如此说来,要回仙灵,自要面东而驶了。

独木舟细小,又没有御风之具,所以行来分外慢缓,在大海里浮沉约过了十几个时辰,到得翌日朝阳初升,晨雾才散的当儿。

单婵身坐木舟,展眼前头,只见一碧晴空,沧海无垠,兀是瞧不见有什么小屿出现,仙灵岛的踪迹更是杳然。对于这一带海路,单婵并不熟悉,迷路中不知适从,单婵也是没法。她自寻思道:“若要直放仙灵,必费许多周折,不如找个地方靠岸,在旱路上打听天姥,若打探得天姥,要返仙灵,自是不难!”

但此处却是除了天与海外,别无陆地山邱,要找个泊岸处也是不易。舟行又过一天,单婵肚子渐觉难受,因为经过这一场大波折,所带来­干­粮早已尽失,要找东西充饥,谈何容易?

这天近黄昏晌晚,陡闻半空里有鸣禽声声,她抬头上望,却是一群海鸥,在顶上翱翔,海鸥戏水,最是好看,但见它们,忽而振翼高掠,忽而低飞盘旋。

单婵一见,心头不由地一喜,肚里想道:“此处海面,谅来离陆地并不会远,要不然,又怎会有海鸥出来觅食?”

这一揣测又对,海鸥虽说是在海上讨生活的禽鸟,但总依附陆地,因是之故,若见海鸥飞翔,陆地也就不会距离太远了。

单婵的心思也够­精­细,只见她微微一笑,便依着飞鸟往来路线,划舟而去。大约又过了半日光景,单婵陡地眼前一亮,横在眼里的前途,不只有山林,且是大片陆地,这一喜可不小,她已不知不觉回到中原了。

虽然面前那片陆地距离甚为遥远,看上去尚须在百里之外,但总算有个希望了。但这时她觉腹中饥饿难忍,大抵人都有个奇怪的念头,越有希望的事,内心反应越强,故此,她看到了山,看到陆地,肚子里的饥肠越发作怪,越发觉得难受了。

在这情形下,单婵又忍耐拼命划舟前行了好几个时辰,等到面前一带陆地看得清晰时,她已无法再支持下去了。看那面前的陆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大岭,那座大岭在单婵眼中是十分熟悉,因为她已万幸地到达自己愿望,到了天姥了。

陡然间,她突觉内心一阵绞痛,四肢冰冷,这阵绞痛,乃是单婵体内残存未痊的寒风发作,但在独木舟中,又难以运气行功,际此危急关头,岂不糟透?

一阵剧痛后,单婵已陷昏迷状态,神智一乱,独木舟便失去均衡,在海中打了个旋转,给滔滔海流一冲,陡地一倾,竟是颠覆当堂。

要知独木舟非普通海船可比,虽然覆舟?仍然浮着,单婵沉下海中,给凉水一浸,神智霎时一苏,心下不由大震起来,猛可里,急伸手往独木舟一捞,急切间,竟给她抓个正着,虽不致立刻身沉海底,但五内疼痛难当,似此情形,也难支持得久。

单婵无奈,只好忍住腹内痛苦,尖嗓大呼:“救命”起来。四周静悄悄地,渺无人声,加以风紧浪浓,呼救也是陡然,但当一个人面临生死存亡关头时,便会自自然然地呼援,此乃一种下意识行为,单婵也自认必死。

然而,事情却大出她意料之处,也是合该单婵命中有救。这其间,正值潮涨时候,独木舟漂浮之处距岸本来就不太远,是以给潮水一卷一送,只三两下光景,便已连人带舟给抖上了海滩之处。

单婵此时神智已昏,再给海潮一撞,待得撞上滩上,已然直挺挺地晕死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单婵在迷惘中醒觉过来,只觉身卧处,一片冰凉,未张开眸子,先用手往四下里摸索一番,才知置身之处,乃是一张光滑无比的石床,心中不由一异,再尖耳倾听,竟是全无声息,一片死寂,只闻虫鸣蛙啾,与微风刮叶之响。

“这是什么所在呢?”单婵心中反复琢磨,“我分明是晕倒海滩上,怎会睡在这儿,照理海滩处必有潮水澎湃之声,显然是给什么人救了,移来这儿来了!”

想到这儿,她的双眸也张,游目向四下里一览,原来是睡在一个极其雅致的石洞里,洞中光线虽然昏暗,仍是依稀可辨,目光前移,看了洞门之外,一片银白,霜雪洒地,那是月光,才知道已经入夜。

她慢慢地挪身坐了起来,只见洞中石几石桌,一应俱全,地方也拾掇得极其­干­净,纤尘不染。

单婵心中好生奇怪,她对当前这所在,似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

陡然间,她抬头向洞壁望去,竟是吃了一惊,原来洞壁之上,挂着一样物事,映在­射­进来的月光之下,乌溜溜地闪闪生辉,那是一柄七节软鞭,鞭首雕成一个蛇头,张口仰首,嘴巴里伸出一条活动的蛇针,因风摇曳,栩栩如生。

单婵一瞥,已是恍然,不禁失声叫道:“我道是什么所在,原来是桑龙姑修为之所!”

桑龙姑在天姥之南,结草为舍,假洞为庐,单婵不会不知,而且见过住过。当年她随史三娘与南星元到天姥来,就曾把此地作为居停之所,虽说是星移物换,洞主人已易,但她却还能一眼认出。

她心中惊疑交并,因单婵在陷船岛的礁路上,曾见到桑龙姑及其几个小儿女坐在木筏之上,分明不在此间,只是救她的人,不是桑龙姑又有谁来?

单婵呆呆地坐在石床左右琢磨,兀是想不出其中道理来。蓦然间,洞外人影一闪,单婵顿时紧张起来,此时五内仍隐隐作痛,若来人是个高手,而对她有不利的话,她就难以抗拒了。

正怔怔间,洞外那人已是悄悄走进,单婵又是一惊,观其身形步法,显然身怀绝技,但见来人步不移身不动,冉冉而至,用的竟是紫府门绝顶的迷踪步法。

单婵哪敢怠慢,提气便是打出一掌,以这老姑娘功力之厚,虽在伤残之后,发出掌劲,仍然凌厉无匹。

对方咦了一声,滴溜溜地一转,便已躲过,口里却不悦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好心救你,你倒打起我来!”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银铃也似的,十分清脆悦耳,使人听了只觉得甜甜地,十分好受。

单婵怔了怔,反觉不好意思起来,沉着气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那女孩子又是“咦”了一声,笑道:“想不到我救了一个疯子,如果不疯,说话怎会不讲理?”

单婵皱一皱眉地问:“我怎样不讲理?”

对方吃吃笑,答道:“你垂危倒卧沙滩上,朝夕有给海潮卷去之虞,我救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不忍你沉下海底而已,嘻嘻,救人也要为什么吗?”

一派天真无邪,单婵深深地抽了一口凉气,想道:“这人莫非是桑龙姑的女儿,我刚才也太鲁莽了,出手打她,幸而没有给我打中,否则又和桑龙姑多结一挡梁子了!”

单婵至此,只好放柔声音,轻悄地说:“小姑娘,请恕我冒失,我也不知道你是个好人坏人,坏人有时也会救人,你阅历浅,所以不懂!”

对方喃喃反复自语道:“坏人也会救人?”

半晌,忽地笑了,说道:“你这位姑姑骗我,坏人救人­干­吗,素常里,我只听人说过,坏人只害人不救人,你骗我,姑姑!”

单婵也觉好笑,心里又想:“这小姑娘一定是桑龙姑最小的女儿南芝,除了南芝,更没有其他孩子这样天真无邪!”

桑龙姑与单婵分别已经十多载,当年史三娘托孤海滨,单婵带同史炎同赴仙灵时,桑龙姑的长子南雍不过才出世,她当然不认得南芝,不过,平时也曾耳闻桑龙姑有这么一个如天仙般的女儿,所以一猜便着。

她借着依稀月光一看,但见闪在门槛旁边的那位小姑娘,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却长得脱尘绝俗,当真是冰肌雪骨,兰桂共芳,宛如一朵出水清莲,与世俗上的美女,截然有异,心中更加证实是南芝了。

沉吟半晌,单婵轻轻地说道:“南芝,你年纪太小,哪知道这么多,坏人有时也会救人,不过并非出自真心,这就叫做‘诡道’,好人偶然也会害人,你可曾听过‘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那句老话么?”

南芝茫然摇头,半晌,秀眼中陡地放出惊诧光芒,天真地问:“姑姑,你怎会知我的名字?”

第四十三回­阴­阳门传技

当小姑娘听了单蝉的呼唤,心中已是愕然,又听单婵那番闻所未闻的评论,不由呆了一阵,这时才开口动问。

单婵呵呵朗笑了一阵,答道:“你不认识我,我倒认得你呢!不,不是认识,是耳闻,你娘桑龙姑和我是老相识,她的儿女,我怎会不知道?”

南芝哦了一声,笑道:“照这般说来,我们是通家之好了。老前辈的法讳怎生称呼,还望赐示一二啦!”

当前这小妮子,听了单婵的话,已然不叫什么“姑姑”,改口称呼老前辈了。

单婵又是一阵笑,半晌才轩眉说道:“我么?我叫单婵,住在仙灵岛,你可曾听说过?”

霎时间,南芝坠进了回忆之网,她苦苦思索,觉得单婵这个名字好熟,只是一时想它不起。

良久,她才悟然大呼道:“原来是单前辈驾到,不。是单姑姑,我记起了。娘时时提起你!”

单婵皱眉问道:“是吗?桑龙姑常常提起我,提起我­干­吗?”

南芝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在她的记忆,那年爹爹和娘吵架,曾提到上仙灵岛找单婵,孩子记­性­好,是以没有遗忘,那时间,正是南星元夫­妇­反目,他愤然离开天姥的时候。

单婵见她久久未能答话,心中好生奇怪,正待动问,斗然间,陡闻门外有人叫道:“单前辈,小女孩天真未凿,休要让她知道这许多俗事,那些胡涂帐,孩子听了没有益处!”

也是一把女的声音,不过却非孩子嗓音,只觉声调苍沉,听来已知乃发自一个垂垂将老的­妇­人口里。

发出声音的并非别人,乃是给赤炼人魔掳至一线天,与史三娘相处十载悠长光­阴­的苗金凤。

此时苗金凤已然现身,慢慢地踱步进去,单婵心下一琢磨,虽不认识当前这个­妇­人,但依她言语推敲,也知乃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但她不知对方来意,不由得沉下脸来,低低喝道:“你是何人,到这儿来怎地?”

苗金凤只笑了一笑,没有答话,径自前走,单婵放心不下,陡地又是一声厉喝道:“站住,你怎地不答我的话?”

话才落口,但已见苗金凤挪到跟前,深深地一裣衽,口里称道:“晚辈苗金凤,谒见单前辈!”

一脸谦和颜­色­,了无­奸­诡之态,单婵这才放心,略略点首回礼,强笑道:“别客气,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人?”

苗金凤未及答话,却听南芝在一边吃吃笑道:“你问这位姑姑吗?她老人家就是在一线天之中,和一位凶得紧的老­奶­­奶­在一块!”

南芝顿了顿,续道:“我能话到今天,还是全靠这位姑姑呢。那位老­奶­­奶­凶得紧,她想杀我,幸亏……”

这些往事,单婵当然无从知道,听了话心中着实吃一吓,忙打断了南芝的话问道:“谁要杀你?是史三娘么!”

史三娘何以要杀南芝,理由并不难推测出来,但她却要了解经过,尤其是苗金凤的身世,她又怎会跟史三娘共处于一线天的穷谷之中?

南芝话语才已,苗金凤已然接上了腔,也不隐瞒,源源本本便把十年来在一线天中如何受尽苦头,后来儿子方洪怎生寻到一线天,与玉箫郎君史炎打将起来,同坠沧海,花妖与赤城山门徒也于此时赶到,后来一伙人全乘木筏出海等等,详为奉告。

同时,着着实实把玉箫郎君史炎年来在江湖上劣迹秽行揭露出来。

单婵边听边咬牙,面部变化甚剧,听到史炎多行不义的劣迹时,不由气得瞪目大呼一声:“气杀我了!”

就这么一气之下,腹内寒岚乘隙发作起来,但见她,面如土­色­,牙关紧啮,口吐白泡,竟然奄奄一息,晕死过去。

在陷船岛之绝谷中,单婵所受寒岚,内伤非轻,再加上一场拼斗脱险,续耗真元,又复遇火鸦子所啮,虽然都化险为夷,但在内元上已然濒于枯竭,片刻七情一动,自是支持不了,隐疾迸发了。

南芝和苗金凤二人。乍见单婵忽然倒下,不由齐齐失­色­。南芝叫道:“姑姑,单姑姑看来是受了伤,刚才在海滩之上,已经卧地不起,幸遇到我把她扶到屋里来,喂药给她吃,才会好些,不料你一提起炎哥哥,她老人家又气晕了。

姑姑,炎哥哥是她的什么人?要她生这么大的气?“

苗金凤低低叹了一口气,轻声嗫嚅道:“是她的养子,在襁褓之时,便由她抚养成|人!”

这孩子,未经世故,哪知世上有如此冤孽之事。听了话面上不由现出一层淡淡愁悒,她乐观天成,原不知愁闷为何物,此时也感难过。

但听苗金凤续说下去道:“南姑娘有所不知,当前这位前辈,出身邪门,却是心地慈详,仍不失为正派之人,听了儿子非为胡作,心中怎能不为之气煞!”

可是,这当儿哪容她俩闲话这些,南芝七手八脚,急急为单婵推血过宫,抚按脉|­茓­。要知南芝武功极有根基,治伤手法也极高明,用的竟是紫府宫的正宗推拿,是以不消半盏茶功夫,单婵已悠悠醒转,大喊一声:“畜牲,当真气死我了。”

随着口中一喷,跌落几块血块,单婵内元受损委实不浅,血凝成块,正是武家之忌。南芝一见不由愁起眉目,忙叫道:“姑姑,休要气坏身子,健康要紧!”

单婵心中惨然,沉默半晌,才幽幽开口对床前南芝道:“孩子,对于我的来历,将来你遇到娘时,问她自会明白,我此刻病已入膏肓,恐难久留尘世!”

说到这里,单婵掩心叫痛,竟是说不下去,南芝第一次体味到悲惨为何物。泫然道:“姑姑别说这些丧气话,吉人天相,好好休息一会,自会康复!”

苗金凤一旁也交口相劝,过了片刻,单婵心疼稍止,轻轻摇着脑袋,叹道:“人生修短有数,我已年逾半百,死复何憾,你等哪里知道,我所受的并非普通伤残,乃是寒风入骨,花前辈临终时,虽曾教我治疗之法,惜命途多乖,天不假我以寿奈何?”

苗金凤心上一颤,急口问道:“单前辈,你说什么,花老前辈身归道山了么?”

单婵点点头道:“正是!他老人家与我师傅比量武功时同归于尽的!”

说着,又指身畔的行囊,道:“趁我未断气之前,把花前辈托付我的事,转托两位,务恳看在花前辈一生忠义份上,给他办到,我死了也能瞑目!”

单婵示意苗金凤把行囊打开,倾出所有东西,同时,一一指点给两人知道,说这是“治玄要诀”秘笈,那是­阴­阳魔宫七十二种技业秘笈,这是赤城山的“九转活命金丹”等等。

絮絮不休,把各物来历说过,单婵忽然道:“苗金凤,我看你为人尚忠厚,拟代师门授徒,收你做个­阴­阳魔宫的记名弟子,把七十二种技业传你,你的意思怎样!”

在单婵的心念中,顾视本门嗣延将绝,有意成全苗金凤,好让她名列门墙,权掌门户,再拣忠义善良之辈,把本门技业相传,以垂不朽。

不料她的话甫落口,一瞥苗金凤,只见她面有难­色­,似不欲承受单婵这番好意。不由地一阵诧然,又催问再三,才见苗金凤嗫嚅说道:“单前辈,非是弟子要辜负美意,奈弟子早已名份有定,乃镜湖老人之后,安敢妄生异心,遽投别派!”

本来单婵以为她肯把绝世武功相授,料苗金凤必然喜出望外,倾然拜受,怎知竟猜错了。不过苗金凤这一意外举动,更使单婵对苗金凤人品敬服,益发想代师收徒了。

她寻思半晌,慢慢道:“这也无碍,你今不过是本门记名弟子而已,将来遇上镜湖老儿时,再坦诚求他,如不获准,可以作罢,我不过权宜从事,目的只在不使­阴­阳门一脉绝于一旦而已!”

苗金凤哪会不明白单婵的意思,她不过是要自己代­阴­阳门传授下一代,毋使绝脉。但她仍有所顾忌,听了单婵婉言相劝,面上难­色­仍来消除。

却听南芝一旁帮着劝道:“既是单姑姑好意,苗姑姑你就拜受了罢,门户之见,太迂了,像令郎洪哥哥,不是出身他爷爷之门么,但却列入赤城门墙,有何不妙呢?”

南芝胸无城府,哪能洞悉苗金凤心事。但单婵是何等人物,老于江湖,目光如炬,一瞧便已瞧破她的心事。

单婵微微嘘了口气,觑望苗金凤一下,苦笑道:“你言不由衷我原谅你。你并非门户所限,乃是嫌我门为邪派之宗,在武林中声誉不好,对不对?”

苗金凤脸上一红,俯首不语,单婵摇摇头道:“罢了,天绝本门,夫复何言?你既不愿意,怎好相强,不过,我得为本门申辩几句!”

南芝听得出神,只见单婵把手向她指去,说道:“这位小姑娘你也是出身邪门,但我料将来在成|人之后,必定不似她娘,定成江湖任义任侠豪杰,那么,这与八荒之门户,有何关系呢?”

南芝心头顿觉有一股非常难受的滋味压下,颤声地问道:“单姑姑,你说什么?我娘不是江湖正派?”

单婵已知失言,适间,南芝初履洞室,她和南芝讨论好人坏人之事,已属不合,于今提到桑龙姑,更对此洁白无瑕孩子的心灵,大受创伤,待欲转腔掩饰,但闻苗金凤惨然道:“单前辈请慎言,别累了孩儿终生不乐!”

单婵略抬起眼皮,瞥了南芝一下,温言道:“你娘也出身在八荒之门,自然也不是什么正派弟子啦,不过……”

话犹未了,斗然间,南芝呜呜哭将起来,可能这次南芝生平第一次怅触悲怀,苗金凤吃了一惊,叫道:“南姑娘,你怎么啦?”

南芝呜咽道:“我没有怪你们出言伤了我的心,是我自己难过,单姑姑不说,我倒没想起,说了我才记起,娘的确不是正派中人,她和爹,唉,娘啊……”

竟是噎不成声,十分凄测,大抵愈见纯洁天真的心灵,愈不堪外来刺激,一触悲怀,自然哀不可抑了。

单婵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仁心天成,不只美如天仙,也有天仙的胸襟!”

也不去劝她,由得她哭个痛快,过了半晌,单婵体内寒岚复发,哇然大叫数声,又自晕厥,南芝正哭得凄凄切切,给单婵这突而其来变化,唬得止住了哭,愕在当前,苗金凤眉心深锁,摆摆手示意南芝去给单婵推按脉道,口中说道:“南姑娘,你再试救一救单姑姑!”

猛可里,但见单婵嘴­唇­微动,痛苦地哼道:“不用救啦,我不中用了!”

语次,嘴角不断抽动,约过盏茶光景,单婵霍地直坐到石床之上,脸泛红光,毫无痛楚,南芝忘掉了心中伤心事,欢然叫道:“单姑姑康复了!”

苗金凤默默无言,眉心愁郁加深,心情并没开朗,她心知单婵这种突然举动,并非身体康复无恙,而是垂危之征,世俗所“回光反照”的了。

毕然,只听得单婵哀然对南芝道:“孩子,单姑姑是不会好的,趁着这最后一口气,我要把刚才未说完的话说完,未办的事办了!”

苗金凤已知当前这位­阴­阳魔宫唯一传人要说些什么,心中陡觉不忍,不由地抢先叫道:“单前辈,弟子依你的吩咐便是!”

单婵惨然一笑,看样子似乎得到了安慰,微一颔首,笑道:“其实邪正之分,端在人的行事,与武功技业,了无­干­系,先师伉丽,不错,行事乖谬,大忤武林常规,但武功卓绰,傲视群侪,却不可讳言,我辈英豪,仗义行侠,正需卓绰武功为辅,岂宜因人而废武技?我今授你权掌门户,不外勉望你辈后学,能去恶扬善,光耀本派门楣,一洗­阴­阳门不洁之誉而已。苗金凤,若你能依我言语去做,若­干­年后,武林中人对本门自会改观,何须拘泥于邪正之见!”

单婵侃侃而道,这席话说得冠冕堂皇,令苗金凤十分折服,她边听边琢磨道:“对啊!单前辈说得有理,武功不能作恶。作恶端在个人之念,一个有绝顶武功的人,如果务恶,自是邪门,倘去恶从善,那又不同,当然属于正派了。”

她想起了花妖,花妖正是最典型例子,为恶时是魔鬼,向善竟成义士,端的不错。

苗金凤不待单婵语毕,已然跪落尘埃,连连叩头道:“本门尊长金石良言,使弟子茅塞顿开,弟子谨遵吩咐,去恶务善,恢复本门会誉!”

她此一称呼单婵也甚恰当,只缘单婵今日不过代师授徒,权宜行事,并无以苗金凤师傅自居,是以苗金凤才只称呼她为本门尊长了。

单婵听罢,嘴角挂上微笑,伸出颤巍的手,把­阴­阳魔宫七十二种武功秘笈一抓,举过头顶,猛地喝道:“单婵代师授徒,承受本门第三代掌门弟子苗金凤听着:今将本门技业授你,为善至乐,任侠至高,幸自珍重!”

语已,便把­阴­阳老怪所遗七十二种秘笈小册相授,苗金凤再拜受落,极其谦谨。受过秘笈,单婵趁一息尚存,把此次陷船岛事情经过,以及群雄赴南星元宝岛各节,约略昭告苗金凤一番。

又叮咛道:“花前辈及本门两个祖师,俱身葬陷船绝顶,你如自立门户以后,切切觑个方便,前往把三位尊长骸骨,移葬中土,以表做后辈一片孝心!”

苗金凤恭谨应诺,单婵又待续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指了放在石桌上的一个红绫绸子的包袱叫道:“还有一件,嗯,苗金凤,你把那包袱打开!”

这一叫,南芝和苗金凤一齐拿红­色­包袱注视了去,但两人中没有一人知道包袱里藏的是什么东西。把包袱打开,才打开一半,已然听得南芝骇声叫了起来:“哎哟,人头,哪来的人头?”

一边掉首掩面,小女儿家天真娇憨之状,流露无遗。苗金凤也自吃了一惊,问道:“敢问本门尊长,这三颗首级何来?”

但她稍一端详,已是恍然而悟,失声叫道:“那,那不是花前辈的头颅,与本门祖师两位遗容的么?”

­阴­阳叟夫­妇­乃武林辈份极尊人物,且少在江湖露脸,苗金凤辈份低,年轻时幽囚一线天,一囚便是十余年,本来哪会认得,只缘­阴­阳叟夫­妇­曾到天姥寻仇,所以苗金凤也曾见过,而花妖则因路过天姥,与她有一面之缘,是以一瞥眼便认出来。

单婵脸容庄穆,说道:“正是,花前辈遗容外,两人乃本门两位祖师真面,我这般做法,不是妄对尊长前辈毁体不敬,乃是依照本门祖师临终训谕的。”

她用手向三颗头颅指了一下,续道:“你们不觉得这些头颅和普通的不同吗?”

经单婵一语道破,苗金凤也不禁啧啧称奇起来,哪像普通人头,简直如三只拳头。单婵把老怪物先前吩咐转告苗金凤,并把一瓶不败散交给她保存。

最后,单婵吩咐道:“我死之后,你先把花前辈遗容带到塞外怪杰所居宝岛,交给他本门弟子大妞小妞,然后返回长白,整顿门户,至于祖师爷遗容,则应晨昏供奉,知道吗?”

苗金凤跪下受命。这番代交,足足耗去顿饭时间,至此,单婵已感不支,一翻身跌落石床之上,面­色­倏变,俄顷已然气绝身亡。

苗金凤和南芝已知回天无术,不由痛哭起来,拜倒在地。苗金凤算是­阴­阳门人,自然遵礼成殓,以尊长仪节营葬单婵,南芝也以后辈身份在单婵墓前吊祭一番。

单婵身后之事料理停当,苗金凤心焦意烦,一来新受单婵重托,秉掌门户,尔后头绪纷纷,不知怎样做起,二来又心悬挂儿子方洪,生死不明,苗金凤此际还不知她的儿子,已安然无恙,给海流漂送到“宝岛”去。

经过这场风波,南芝不再如从前般的天真,对世故老一点,于今,她方知原来世上,尤其是武林之中,恩恩怨怨,殊非自己想像那般简单。

南芝是个天资极之聪颖孩子,闻一知十,她对苗金凤欣然拜命,列入­阴­阳门墙,甚觉费解,因为苗金凤与­阴­阳三怪,曾有一段过节。

做书人不能不在此倒述一笔,俾便列位看官明白底蕴。

话说当日,花妖偕史三娘及桑龙姑赤城山门人等大伙乘筏出海以后,苗金凤因受桑龙姑托付,便领下南芝,回到桑龙姑修为之所,静待她回来。武林中最重诺言,苗金凤既应诺于前,启无反悔于后。

在桑家一天等了一天,仍未见玄冰美人回来,这一天坐在堂中,忽感到心惊脉跳,似有不吉之兆,刚巧南芝自外面回来,一进门便嚷道:“姑姑,外边风和日丽,我们到绝顶去眺望海景!”

苗金凤心中闷闷不乐,到外边去散散心正合需要,遂偕着南芝出门而去。

怎知才出门走了不远,忽迎面而来两位老人,一男一女,女的竟是戴上面具,苗金凤心中微微震动,因为三天来,天姥山不知怎地,先后许多武林高人,她再偷眼望了二位老人一下,却觉这对老年男女,生得奇形怪状,绝非善类,又见其步履轻盈,乃知为身怀绝技人物,心心暗暗警惕。

她拉了南芝一下,急向林间闪进,哪里来得及,因为来人乃是­阴­阳老怪夫­妇­,老怪夫­妇­是何等人物,只闻风响,已知路有行人,齐齐一飘身便已越过,拦在当道,那身法委实快捷极了。

苗金凤大大吃了一惊,正待往来路退下,已听­阴­阳叟桀桀怪笑道:“小娃儿,匆匆忙忙要上哪儿去?”

­阴­阳老怪语话未落口,已然见半空中人影一横,疾扑到苗南二人跟前而来。

那人影同时嚷道:“老不死,跟这些|­乳­臭小儿唠叨什么,毁了也罢!”

苗金凤大惊失­色­,南芝却了无惧意,那条人影不消说也知是­阴­阳叟的老伴­阴­阳妪了。只因老­妇­来得有如电光火石,要抗拒已不及。忽地里,­阴­阳妪在半空中打了个跟斗,退回原处,拿眼直盯着南芝一阵,啧啧称怪道:“好个标致的女娃儿,喂,你们是谁?说明白了饶你等不死!”

­阴­阳门二老,凶残成­性­,杀人不分皂白,兀是面对这位清逸绝尘,天仙般的小姑娘下不得手。

南芝心中不服,笑道:“枉你老­奶­­奶­一把年纪,却来欺负人,我是什么人用得你管,你又是什么人?可得先告诉我!”

­阴­阳老­妇­心中一气,又待发作,但当她一瞥到南芝,那怒气又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叹了口气,连称“冤孽”,大抵杀不了人,也不自知为了何故,所以委诸“冤孽”二字。

­阴­阳叟这时也瞧清了南芝,不由动了一个念头,想道:“这般兰资蕙质,仙骨天成的小娃儿,我还是第一遭见到呢,若能把她说服,收为徒弟,带回长白,他日有成,乃是­阴­阳门之光!”

老怪物此际不知当前这位小姑娘是谁家骨­肉­,他想了想,柔声问道:“小姑娘,咱老伴问你,你不答也罢了,倒问起咱来,这是敬老之道吗?”

南芝怔了一怔,却道:“我非无敬老人之心,是老­奶­­奶­不对,不问情由,出手便打人,难道上年纪的人都可以随便欺负小辈么?”

说时倒也合情合理,老怪夫­妇­给南芝天真无邪神态逗得噗嗤一笑。难得­阴­阳魔宫主人夫­妇­会衷心的笑,温和的笑,因为他俩已残忍成­性­,既使有笑,也只是冷笑,狂笑,那邪恶无伦的笑,足见南芝福份不浅,连最邪恶的人见了她,也会化戾气为祥瑞了。

老怪物笑罢,轻声说道:“不瞒小姑娘说,老夫乃长白山­阴­阳魔宫主人,你可听说过?”

此语一出,苗金凤给唬得浑身麻软,膝盖打抖,万万料不到来人竟是南芝一家人的死对头。

一惊过后,苗金凤也忒机伶,急急拉了南芝的手,喝道:“还不快快叩见武林前辈­阴­阳叟爷爷和这位­奶­­奶­?”

南芝压根儿就不知­阴­阳魔宫主人是何等人物,但她对苗金凤却绝对信任,听了话不假思索便和苗金凤齐齐跪到地上,口中叫:“再晚叩请两位爷爷­奶­­奶­万安!”

老怪物夫­妇­轩眉大笑,叫道:“好啦,免多礼!”

语才已,只见­阴­阳妪脸­色­一沉,对苗金凤喝道:“咱夫­妇­已亮出万儿,你等可得把来历说出,不许撒谎,否则,休怪老妈子手下无情!”

苗金凤双眸一转,禀道:“启老前辈,小女子乃莽苍山赤炼道长之徒,这个孩子,乃小女子的女儿!”

南芝一听,愕然望了苗金凤,苗金凤急打眼­色­,示意切勿泄漏。南芝不惯说谎,但事已如此,也只好闷在肚里,不声不响。

老怪夫­妇­反复沉吟:“赤炼道长,赤炼道长!”

斗然间,大叫道:“可是那红眼睛,尖鼻子,形如骷髅,江湖上叫他做赤炼人魔的道士?”

苗金凤颔首应道:“正是家师,因他赤炼成神掌绝技,所以在江湖上人,才称他为赤炼……”

她易“赤炼魔掌”为“神掌”,不过故意尊敬,这么才装得像,语至赤炼,以下人魔二字,也非她所宜于呼叫的了。

陡然间,老怪­妇­纵声桀桀大笑起来。尖起嗓子叫道:“嘿嘿,按辈份,你这丫头,做我的玄孙女还不配哩。小丫头,你可知赤炼小子的六合神掌,是谁相授?”

这桩事,苗金凤本来不知道,但她怪机伶的,一听,却装知道的模样儿,答道:“自然是祖师爷恩典啦!”

给苗金凤一捧,老怪­妇­心头一乐,又是不住价地左一句“小丫头”,右一句“小丫头”,叫个不停。

听得南芝心头作闷,要知苗金凤年纪虽不老,但也过四十的中年­妇­人,以“小丫头”相称,毋乃不伦不类了罢。苗金凤却不以为忤,她此际只求脱险,哪顾及口舌逞强之事。

她忙跪下去,拜道:“玄孙女徒苗金凤参见本门两位祖师爷。祖师爷如无什么吩咐,玄孙女徒就此请别!”

便待脱身离去,只见老怪­妇­的脑袋频摇,说道:“你这样称呼也不对,老妈子不过打个比喻,你师赤炼,始终未列我门门墙,怎好以祖师呼我!”

语已,却把手频挥,叫道:“滚罢,老妈子这儿用你不着,不过,你这小丫头下次撞到老妈子时,千万不可大意,刚才幸亏你及时道出来历。要不然,嘿嘿,怕你母女此时已经在黄泉路上!”

苗金凤冷汗直冒,匆忙间向老怪夫­妇­叩了几个响头,便待离去。

斗然间,但听­阴­阳叟沉声喝道:“且慢,我还有话问你!”

南芝和苗金凤戛然止步,回首问道:“老爷爷有何见谕?”

­阴­阳叟笑­肉­不笑,打了两个哈哈,说道:“第一件,我要问你母女两人,何事到天姥来,是否与本门叛徒史三娘或本门对头,南星元桑龙姑有什么勾结?”

他把声量略略提高,又道:“第二件,哈哈!老夫要把你女儿带走,你可愿意么?”

­阴­阳叟的话甫出口,不但南芝苗金凤两人大吃一惊,就是他的老伴­阴­阳妪也感诧然,向他瞪了好一会,­阴­阳怪气地嚷道:“老不死,你一把年纪啦,还想入非非­干­么?”

这一回,老怪­妇­是误会了,误会她丈夫见­色­起意,想夺取南芝,其实,老怪物生平虽是狼子野心,歹毒无朋,却不好­色­,要不然,他哪有耐心和一个似狼非狼的异­性­长相厮守呢,以他的武功手段,天下不知要多少美人儿遭殃了。

­阴­阳叟一听老伴的话,不由地仰笑起来,他嘿嘿地叫道:“老伴,枉你随我几十年,连我的­性­子也不知道,我之有今日如此卓绝成就,全凭一生不好女­色­,珍惜真元,武功登峰造极的人,哪个还好女­色­,你误会了!”

老­妇­人一想,也觉有理,但面对这个小娃儿,委实太美了,直如月里嫦娥下凡,要使从不好­色­的人动心也是不无理由。

想了一会,­阴­阳妪瞪目问道:“那么,你要带那女孩子回长白做地?”

­阴­阳叟又是一阵笑,然后答道:“真怪,你怎地会如此胡思乱想。须知你我年纪都大了,旦夕可以撒手尘寰,本门只得一个徒弟单婵,但单婵此人仪容资质,皆不及这小女娃儿万一,我的意思不外想带回长白,收为关门弟子,调教出好身手,以继咱­阴­阳门衣钵。我料这孩子将来成就,必在你我之上,你却想到哪里去!”

旁听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阴­阳妪怔了怔,还未答话,已见苗金凤欣然的道:“谢老爷爷恩典,是小女有福了,得列­阴­阳魔宫门墙,幸何如之!”

南芝却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怎地……”

第四十四回寒梅少女被救

苗金凤又打了个眼­色­,板起脸来,喝道:“你不听娘的吩咐!”

说着,佯装恼怒,南芝莫名其妙,只好不声不响,苗金凤又道:“小女长依玄徒身畔,大抵舍不得离开她娘,所以大呼小叫!”

竟是轻轻掩饰过去,老怪物点头叹息道:“这也难怪,哪有儿女舍得离开父母之理!”

一旋头,柔声对南芝道:“孩子,你别愁,将来到祖师爷那里,你娘也要一起去,伴着你练功,也吧,老夫就一并收你母女为门人了!”

苗金凤又忙不迭地谢过,老怪忽然问:“你的丈夫呢?他是谁,可是同道中人?”

苗金凤知老怪物已然中计,装起苦脸答道:“他吗,他叫方敏,不是练武的,前年中了式,人叫方秀才,前月上省城会试,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老怪物听说苗金凤丈夫不是江湖人物,倒不甚留神,自言自语道:“此去长白,遥遥万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归家园,你舍得你丈夫吗?”

这几句话,本极富人情味,但却怅触起苗金凤悲怀,使她想起了悲凉身世,早没恩爱丈夫,不由地潸然坠泪,掩面呜咽起来。

老怪物皱皱眉,犹未开口,却听他的老伴冷冷说道:“苗金凤,亏你也是个武林中人,恁地这般看重儿女私情?”

说到这里,却给老怪物打断了话柄,他笑道:“各人修为深浅不同,老伴别怪她,其实,夫­妇­生离死别,依依不舍,亦人之常情,不过,我倒有个善法措置!”

苗金凤和南芝各各一楞,这时,老怪物已别头看了苗金凤一眼,漫声道:“苗金凤,这样也好,咱夫­妇­为了结本门恩怨,尚有许多事未办,咱约好一个见面地方,待咱办好了事再来找你,你也好与丈夫好好商量话别!”

老怪­妇­也搭腔道:“苗金凤,你的家在哪儿,咱也用不着约什么地方,你们就在家里等咱!”

苗金凤一听,心头大喜,便也胡诌了离开天姥不远不近的地方给他。老怪物又问起她到天姥来做什么,苗金凤答道:“为寻家师而来!”

­阴­阳叟奇道:“赤炼人魔住在天姥么,否则,他来此处做甚?”

苗金凤答道:“不是,他是来看史三娘!”

这倒是实话,­阴­阳叟皱皱眉,­阴­阳妪冷笑一声,对她的老伴道:“小丫头倒没有撒谎,我在山东时,就常听人说过,赤炼小子和史三娘那贱人很要好,每隔两三月,必到一线天去看望她!”

要说的话已完,两下也就别过,老怪物夫­妇­似有要紧事办,匆匆往山北而去,他们此去,不消说,乃是到一线天去找他们的逆徒史三娘算数的了。

­阴­阳二老怪一走,苗金凤拭拭额上冷汗,对南芝道:“好险,幸亏南姑娘刚才机警,要不然,你我两人,今日必定身亡天姥了!”

南芝心中困惑,这小妮子,只缘阅历浅,不知天高地厚,哪知当前两位老人,乃是武林中邪派之宗。

苗金凤恐露出马脚,不敢回到修为之所,乃劝南芝道:“乘老怪不觉,我等宜暂时他避,我料这事必难瞒他得久,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南芝有点舍不得家园,然察颜辨­色­,已知事态严重,没奈何只好依了苗金凤的言语,匆匆下了天姥。

天姥之南,拔出平阳,少说也在三千尺以上,崇岭挺拔,峦叠峰连,自南徂北,要下山的孔道,势须经过那怪石嶙峋,蔓草丛生的山北之处。

两人一脱掌握,如丧家之狗,漏网之鱼,行来倍形匆促,好在她们都是江湖好手,轻功俊俏,不一刻已到北山,才跨过一道长长的陡坡,这儿便是南北山交界之处。

苗金凤身形略缓一缓,倾耳细听,陡闻隆隆之声,起自谷底。听声音辨方向,乃知正是史三娘囚居之所,一线天那终年不见天日的深谷之中。

苗金凤怔了怔,双眉一扬,喜道:“莫非洪儿安全无恙回抵谷底,和那畜牲交手!”

这时,南芝也已觉察,皱眉儿道:“姑姑,这是什么声音,好熟,咦,你说什么人在交手!”

她那小脸儿往上仰,还道是风催雷生,云腾致雨呢!

但长空晴碧,连一朵云也瞧不到,而那轰隆轰隆的声响,分明起自地底。

南芝把目光移到苗金凤脸上,似乎在等她回答。

只见苗金凤紧斗春山,默然不语,只顾尖起耳朵,在听那地底之雷声。

南芝没奈何地自顾苦思,半晌,忽恍然低叫:“我记起了,这是什么奔雷神剑,嗯,洪哥哥使的正是这手技业,难怪姑姑你怀疑洪哥哥已回来,和炎哥哥打架,是不是?”

苗金凤茫然点头,突然把手指按到­唇­边,殊了一声,示意南芝别打浑,因她已听出那雷鸣之声,与方洪所使的奔雷剑小有异趣。

两人蹑足而前,到得一线天谷口之处停了下来。谷底的风雷音响,越来越大,宛如焦雷爆发,直震得苗金凤耳鼓隐隐作痛,十分难受。

斜睨南芝,嘴角仍噙上天真微笑,似对身前事物,毫无影响。苗金凤轻轻说道:“南姑娘,你闻雷声,不感难受?”

南芝双眸放出奇诧光芒,微笑道:“姑姑,你觉得难受么?别怕,运功相抵便是!”

苗金凤慨然想道:“桑龙姑调教出这小儿端的不凡,幸而不涉邪道!”

这其间,雷行之声,越来越厉,把一线天谷底,震得沙飞土扬。南芝轻轻叫道:“姑姑,咱下谷瞧瞧去,劝两位哥哥别打架!”

这小妮子宅心仁厚,出语已然可猜,她下谷目的,不是动拳杀人,乃是劝架,只是善恶尚未分明,未免美中不足。

语毕,已然攀到谷口,南芝一望不由心中踌躇起来,要知那些藉以攀附下谷的千年古藤,经过几次断毁之后,早已连根拔起,全无一根是完好的,以南芝修为,不须凭附,也可下谷,只是苗金凤却无这份功力,是以南芝大感为难。

正寻思间,南芝忽觉苗金凤扯了她一下衣角,悄然道:“别忙,咱在谷中窃听一回,再作计谨!”

话才已,但听得谷底风雷之声顿偃,一把苍沉的声音嚷道:“赤炼人魔,你罪恶贯盈,还不及早授首,你有赤炼魔掌,难道就可横行天下,老夫今日不把血海深仇报了,也不为人!”

苗金凤吃了一惊,心头登时涌起了前尘影事。她听出那把苍沉老者声音,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白发公公方镜湖。公公什么时候到一线天来,他现在不是为方家报仇雪恨,和赤炼恶贼拼斗么?

镜湖老人话未落口,陡听赤炼桀桀怪笑起来,笑罢斗然一喝:“镜湖老贼,谅你这点点小小能耐,也敢来惹你爷爷!”

谷底风雷之声又起,料来镜湖老人暴怒已极,是以使来声势分外凌厉。

风雷之外,更闻异声杂作,那异声也急遽无伦,大有与镜湖老人发出的风雷相颉颃。苗金凤一听便知,这阵异声乃是发自赤炼人魔血红魔掌中的赤炼神掌了。

苗金凤心头蓦地一惊,她自忖道:“不见几年那魔头的功力又­精­纯许多了。”

一想起公公安危,苗金凤不由心急如焚,忽听南芝低呼道:“这是什么声音,不像奔雷剑鸣,从来没有听过?”

南芝一说话,苗金凤心念怦然一动,想道:“要助公公拾掇那魔头,非南芝为助不可,何不如此如此!”

心念一打定,便对南芝道:“那异声么,乃发自一个杀人不眨眼,­淫­邪无恶不作的魔头的掌中,那人江湖上人称‘赤炼人魔’,擅使毒掌,他现在正拟杀一个人!”

语至此,南芝瞪大眼骇然叫道:“姑姑,你说什么,那魔头要杀人,杀的是什么人,咱可得救他一救!”

苗金凤眼眶中忍着的泪珠儿已簌簌掉落,南芝一瞥,心中益是诧然,她想道:“那魔头追杀的人,莫非和苗姑姑大有渊源,否则,她也不会这般伤心了。若此,咱更要救他一救!”

南芝正想动问,苗金凤已然开腔,她道:“魔头要追杀的一位白发老公公,那老公公讳称镜湖老人,他,他正是我夫婿的……”

竟然噎不成声,南芝仍听不明白,但无余暇细问,叫道:“姑姑,你且在谷口等我一等,待我下谷帮老公公打退魔头!”

小妮子从未想道:“杀人”二字,是以语语说来,只是打退而已。

苗金凤垂泪道:“很好,你就助他一臂之力,但要小心,不可大意!”

这时,南芝已溜落谷底,但见她裙裾飘飘,身形附在谷中两壁,团团转动,已然下去。

南芝不但心地仁慈,且­性­格任侠好义,她此际也心焦意烦,恨不得一口气落抵谷底,一线天她曾到过,行来路径纯熟,毫不费力,便抵谷之一半。

陡然间,谷中风雷异声俱歇,只听得先才那苍沉老公公惊叫一声,再闻赤炼人魔得意大笑,叫喝道:“镜湖老贼,你难逃出青天啦,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赤炼人魔话才落口,继闻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你是什么人,镜湖老人?老妈子怎从没在江湖上听过,咦,你会使风雷剑法,想来必是赤城山主的人啦,哼,我老妈子来问你,赤城山主是你何人,师傅?他的女儿徒弟躲到哪儿去,好好说出,饶你不死!”

声才了,又听得一声断喝:“赤炼小子,你勾结史三娘,有违本门规矩,当年我授你六合神掌,虽无师徒名份,但总算有恩于你,怎地竟扒里助外?”

声冷而厉,人人耳鼓,颤人心房,南芝暗叫一声:“不妙!”

那声音,分明是方才在修为之所附近碰到叫做­阴­阳妪的老怪­妇­,若撞到她手里,当真辣手了。

正犹豫间,已听赤炼人魔苦苦哀求之声,但听­阴­阳妪叫道:“也罢,算你造化,老妈子不杀你,但死罪可恕,活罪难饶,老妈子要你身上留下一点纪念,好教你往后带眼做人!”

话才落口,陡闻一声惨叫,料赤炼人魔已伤在­阴­阳妪手里了。

­阴­阳妪拾掇下赤炼人魔,又来迫问方镜湖。方镜湖根本就不识赤城山主其人,他的奔雷剑笈,乃偶然在穷风谷中,得自秦寒梅之手,给­阴­阳妪一迫问,心中不由有气,陡然敞声朗笑,叫道:“什么赤城山主,老夫不识其人!”

然而,方镜湖所使的分明是奔雷神剑,岂容他一否认便能洗脱与赤城山的关系。这时,又听­阴­阳妪叫道:“好啊,原来你是个叛徒,哈,看在你背逆赤城这点上,老妈子不难为你,只要你肯好好地说出。”

­阴­阳老­妇­杀人岂用思索,她不杀方镜湖原因,初是见他使出奔雷神剑,料其必为赤城山门人,为了要追杀赤城门人女儿,又不知踪迹,想把他活捉,审问完毕,才一发结果他,用心甚是歹毒。

这时,忽听了方镜湖坚不承认是赤城门人,心念又是一转,不想杀他了。要知武林最重门规,不认门户,等于背师叛道,­阴­阳门与赤城山乃死对头,对这等叛徒,正好利用,是以另起歹念。

但方镜湖为人耿介,从不撒谎,所以­阴­阳妪的话,莫名其妙之余,心念陡然动,寻思道:“多年前武林一奇人,挟奔雷剑闯荡江湖,一举成名,人称剑魔,莫非就是赤城山主其人?”

方镜湖又怎知赤城山主辈份之高,岂剑魔可比,更不知剑魔正是赤城门人,老怪­妇­急于找寻的人。

他朗声应道:“老前辈问我也没有用,我当真不识赤城山主其人,更不知道他的什么女儿,什么门人何往!”

­阴­阳妪一听,不由心中大怒,怪老­妇­凶残成­性­,不即杀方镜湖已属难得,哪容他一再否认,陡然大吼一声:“好狡猾的畜牲,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妈子就把你废了吧!”

这其间,南芝刚好下得谷底,一听,心头大急,脚下三爻六转,风也似的赶到。

她一瞥,骇然大呼道:“祖师婆婆,你……切不可杀人,我见了不忍!”

­阴­阳妪本来身形已动,十指如钩,便待向方镜湖顶上抓去,而方镜湖也已把奔雷神剑亮开,风雷之声骤起,“一柱攀天”剑式已然向上空撩去。

两人在雷光火石之间,看看便要交上了手,陡闻有人大呼小叫,都不由地由合而分,各各在落地上。

两人旋首一顾,俱各大异起来。方镜湖从未见过南芝,一见呆了,他活了这许多年,委实未见过如此清逸脱俗的女孩子,正想问这天仙也似的少女是谁家姑娘,但闻­阴­阳妪已先开腔,莞尔一笑道:“孩子,你也来了,到谷底来做地,不去找你爸爸?”

南芝先不答话,游目四顾,只见谷底之中,果然有一位如苗金凤所说的白发公公,与老公公对敌的人,不错,是­阴­阳老­妇­,两人之旁,躺着一个面如髑髅的道人,那人已把双眸紧闭,看来已是晕厥了。

她看了一回,莲步轻挪,慢慢地走上前去,对­阴­阳妪哀求道:“祖师婆婆,放了这位公公吧,他是……”

正待说出方镜湖与苗金凤的渊源,­阴­阳妪忽打断了她的话柄道:“你这孩子真怪,他是你师门的仇家,你却替他求情!”

头一转,望了地下一眼,诧然问道:“你见了祖师倒地不起,做地一些也不动心!”

因为苗金凤对­阴­阳门二怪自承是赤炼人魔徒弟,又认南芝是女儿,照此推论,赤炼人魔是南芝的祖师爷了。南芝为人天真无邪,却不是不聪明伶俐,听了老­妇­人的话,想起刚才在天姥之南苗金凤与两老怪的对话,心上已然放亮,但她不习惯撒谎,急忙间,心生一计,顾左右而言他,愁起眉儿对老怪­妇­说道:“祖师婆婆,我一生最怕见人打架,你们别打,什么话好说!”

娇憨中带上淡淡的哀愁,饶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儿见了,心上也是一软,长长地叹了一声,叫道:“罢了,镜湖小子,你走吧!”

方镜湖久闻长白山­阴­阳魔宫威名,深知当前这魔头乃邪派武林至尊,自己撞上了,必无生理,此刻忽出意外,但他豪气­干­云,哪肯向邪派人物低首,两手一拱,朗声道:“老前辈既不难为我,在下就此请别,青山常在,绿水长存,老前辈,后会有期!”

说的话不亢不卑,话落口,两臂一张,已朝谷壁上攀了去,顷刻之间,踪迹渺杳。

这倒把­阴­阳老­妇­气个半死,只见她咬牙切齿地骂道:“好小子,你走运啦,碰上我最心爱的关门弟子,才饶了你,要不然,嘿嘿,你能活?”

南芝见谷底之事已了,老公公已安然脱险,自己不宜久羁此处,心理也便在琢磨上谷之计,因为顷刻赤炼人魔醒来,岂非马脚自露。

南芝正要向老怪­妇­告辞,斗然间,谷之尽头的拐弯处,人影一闪,转过一个人来。

那人身未到,声已先到,叫道:“老伴,这儿的事情已了么?那赤炼小子,与镜湖小子都杀了吧!”

南芝一瞥,来者正是­阴­阳魔宫主人­阴­阳叟这老怪。老怪物此刻也已见到南芝,诧然问:“孩子,孩子,你怎地也到谷底来!”声调份外温和。

南芝犹未答话,已听­阴­阳妪叹道:“别问了,事情了结一半,一半没有了结,只为这孩子,我下不得手杀人,放镜湖小子走了!”

老怪物哦地一声,恍然道:“是孩子给他求情?也罢,这孩子的心地太好了,她不愿见你杀人,不杀也罢!”

毫无愠意,老怪物拿眼往南芝身上一看,问道:“孩子,你到这儿­干­吗?”

南芝答道:“禀祖师爷爷,玄徒孙与娘正要下山,路经谷口,听得谷底厮杀之声,心中生疑,娘差遣我下来,看个究竟!”说着,面泛红霞,这时她第一次撒谎。

­阴­阳两怪物同时哦了一声,齐齐问:“你娘现在哪里?”

南芝指了谷顶一下,答道:“娘在谷顶等我呢!”

­阴­阳叟挥挥手,道:“孩子,你回去吧,早日在家候我,知道吗?”

南芝点点头,便要攀谷壁而上,忽听­阴­阳妪叫道:“孩子休怕,你祖师现在身卧谷底,你不告诉你娘?”

南芝怔了一怔,想到赤炼人魔这个“祖师爷”是老怪­妇­亲手打伤的,她也怪机伶,眼皮一合,已然有计较。

她愁起脸儿来说道:“娘刚才在谷上告诉我,说咱已不是什么莽苍山的人啦!已经是­阴­阳宫的门徒,今后不许我认赤炼……”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续道:“不许认赤炼道长做祖师了。她老人家说,赤炼道长对本门不起,私自勾结本门叛徒史三娘,这种祖师,不认也罢!”

这席话,直说得­阴­阳两老怪眉轩眼笑,频声叫:“好孩子,祖师爷爷婆婆疼你!”

南芝忽然想起一事,问二怪道:“虽是这般说,但赤炼道长以前也是咱母女的尊长,他现在伤了倒地,是不是会死的,但愿祖师爷赐示,好让我告诉娘一声,聊尽一场师徒之谊!”

当前这个娇憨无邪的小女孩,一学会了说谎,竟然头头是道,只是这也非她的初衷所愿,不过为度危机,作权宜之变而已。

­阴­阳妪摇摇头,笑道:“你放心,告诉你娘,老妈子不会杀她师傅,不过点了|­茓­道,一个时辰之后,他自会醒来,但赤炼神掌可得从头炼起!”

南芝佯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阴­阳妪又道:“我已废了他的赤炼掌功,非五年以后,他难以再用这种技业伤人了!”

南芝记在心上,便向­阴­阳二怪叩别,径自返回谷顶。

话分两头,先说南芝走后,­阴­阳妪对她的老伴埋怨道:“你刚才上哪儿去,好在镜湖小子技业平平,倘碰上了花老儿,等你回来时说不定我已一命归天了!”

老怪物对他的老伴向来恩爱,听了也不恼怒,只哈哈地笑道:“你埋怨什么来,我是到各处勘踏,看看史三娘逃去之路,果然给我瞧出来啦!”

­阴­阳妪愕然地问道:“既瞧出来怎地还不去追寻?”

老怪物摇摇头道:“你这人真是,一把年纪啦,还这般­性­急,就是瞧出来也不能赶去,因为那是沧海一片啊!何况你在谷底,难道我不回来和你商量,独自去了么?”

­阴­阳妪没有做声,半晌,她才说道:“那么,你已认定那小贱人出海去了,上那儿去?”

老怪物哈哈笑道:“这还用问么,我刚才仔细看过桑龙姑藉以困她那条五金之英的练子,乃是新断不久,那贱人一脱掌握,势必先上仙灵找单婵去,因为她在二十几年前曾把儿子交给单婵抚养,母亲爱子之心,重于报仇雪恨,因此,我料她必先看儿子,再找南桑两人报仇,何况桑龙姑举家已不在天姥,一时要报仇也不能够!”

老怪­妇­幽幽地回道:“老不死,你既料那贱人避赴仙灵,我们此刻还不赶到仙灵,找她清理门户,要等待什么?”

­阴­阳叟指一指躺在地上的赤炼人魔一下,答道:“再等一个时辰,待这小子醒了,我还有话问他。咱就算要赴仙灵,也得雇用一艘海船!”

­阴­阳妪悻悻然,不悦道:“雇用什么海船,仙灵距天姥咫尺之遥,朝发夕到,咱即算乘叶浮海,也可到达,何必定要海船!”

­阴­阳叟笑道:“你有所不知,凡事须要计划周全,始克济事,我等贸然赴仙灵,倘万一史三娘不在,仙灵孤悬海外,到那时要找船只可不容易!”

­阴­阳妪大笑道:“仙灵为单婵根本之地,她常川往还中土,那里会没有船只,何必多虑!”

这话也怪有道理,­阴­阳叟鼓掌道:“对,老伴你的见识,倒比我强,咱就等那小子醒来后,再作计议。”

­阴­阳二怪在一线天谷中,等待赤炼人魔醒过审问,再赴仙灵之事按下不表。且说南芝脱了身,才攀出谷顶一瞥,心头不由大喜,原来苗金凤和镜湖老人正在顶上等候,一见南芝安然归来,也自欢喜不迭,苗金凤一跃而前,一把便将南芝抱在怀里,叫道:“南姑娘,­阴­阳门二怪物走了没有?”

南芝摇摇头,乃把适才经过,详说一番,当说到赤炼人魔未死,在一个时辰以后,便会苏醒的话时,苗金凤不由心头大震,要知她与南芝这番串演的戏,若是赤炼人魔复苏,经二怪一问,岂非马脚尽露,到那时,二怪若再寻来时,不消说当前武林这三位豪杰,定然命殒顷刻了。

当下苗金凤惴惴不安地道:“若那魔头醒来,告诉了二怪,我们­性­命全要遭殃,此刻赤炼恶贼已倒晕半个时辰,再过片晌,便要复苏,时候无多,还是快走为妙!”

南芝接上腔道:“苗姑姑说得是!”

镜湖老人皱眉道:“既凭地说,我们赶紧离开天姥便是!”

苗金凤想了一想,忽然问:“南姑娘,老怪­妇­可曾说过此行何往?”

南芝想了想道:“听她方才言语,似乎要去找他俩的仇家,其实他俩的仇家为谁,我一点也不明白!”

苗金凤心中一想:“­阴­阳门的仇家除赤城山一派与紫府宫及南星元外,史桑二人全住天姥,今两人都已遁去无踪,南星元孤悬海外,紫府宫远在唐古拉山,一时也不易找到,想来首当其冲该是赤城山了!”

她把这个意思告诉镜湖老人,镜湖老人憬然道:“原来赤城便是神剑发源之地么?”

在此以前,镜湖老人只耳闻中原武林一脉领袖有赤城山主其人,既不曾识荆,也未明底蕴,赤城老人虽长于镜湖,但方镜湖年事也不轻,两人相差不会太远。奔雷剑笈成于二十年前,那时镜湖已谢绝江湖,遁迹穷风谷,是以全不知道,何况奔雷剑在赤城方面来说,初极守秘。

此时得他媳­妇­相告,方才恍然大悟,既知赤城与自己大有渊源,孙儿方洪又是该派弟子,且自己所学奔雷剑,虽然不是出自赤城山主所授,饮水思源,自己不啻也隶该派门下,有了这一渊源,方镜湖不由替赤城山主着急起来。

当下,乃道:“贤媳说得是,为今之计,咱应火速下浙东上赤城,把这事告知山主,好待那两个魔头未到之前,避他一避!”

镜湖老人秉­性­刚直,最重侠义,兼以豪气­干­云,说得出便做得到,他也不惧到时在赤城与二怪相遇,招来横祸。苗金凤也认为老人的主意很好,乃邀同南芝结伴,一行三众,于是离开天姥,日夜兼程,赶到赤城山报讯去。

他们哪里知道­阴­阳二怪已在这次路过浙东,先上赤城,才到天姥,­阴­阳门主人,这番并无折途回程,乃是御叶渡海,遄赴仙灵而已,而在仙灵找不到史三娘时,才想起南星元的宝岛来,是以才有在陷船岛与花妖比量,而致两败俱亡之事,这段因果,前文已然述过,兹不赘言。

话说三人的轻功脚程,俱是上乘,而天姥远离赤城,虽在千里以上,但却不消旬日的光景,便可抵达。

这一天行来,镜湖老人屈指一算,经已第八日了,入浙东地面,一路上老人对四周甚是留神,心中暗暗欣喜,这一次­阴­阳门二怪没有赶上,那就可省下许多麻烦了。

虽说旬日时间短促,但在南芝说来,不啻十年,这孩子自幼生长天姥,从不曾踏出山外半步,覆历江湖,更不具论,随在方镜湖与苗金凤身畔,看到外边事物,事事新奇,物物新鲜,眼界见识豁然一宽,加以苗金凤每到一处,每遇一事,必为其详加解释,南芝天资极聪颖,闻一知十,旬日以后,南芝已不是一个全无见识的天真孩子,而应予以刮目相看了。

赤城乃在东海之滨,正是浙东之半,经过八日赶道,赤城已然绰然在目。途中,南芝对苗金凤说道:“我曾听娘说过,赤城山和天下名山不同,土­色­赤红如火,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时已晌晚,斜阳残照,余晖落日,掩闪山­色­,其红益甚。苗金凤看了一会,慨然答道:“不错,赤城山果真名不虚传,我也是第一遭上这儿来,想起幽囚一线天十余年,对赤炼人魔这恶贼,未免令人发指!”

蓦地,但听镜湖老人咦了一声,自语呢喃地道:“怎地又碰上他哥儿三人,唉,匆匆之间,已过二十载了!”

苗金凤怔了一下,展眼前眺,果见自远远那炊烟袅袅的市集之处,迎面来了三个汉子,三人中两个作道家装束,一是俗人装束,细看之下,却是不认得的。

她随口问:“公公,三人是谁,你认得他们?”镜湖老人点点头,似有然限感慨地说道:“是老朋友啦,垂三十多年故交,怎会不认识?他们正是武林中有名的昆仑三剑,他们师尊太阿真人和我也是故交,提起来,倒与洪儿师门有过一段恩怨呢!”

当下,乃把昆仑三剑在括苍山太阿观与剑魔辛源鸣比量武功的事说出。

苗金凤听了,也自唏嘘叹息一番,时昆仑三剑行来已近,这时对方也瞧见他们三人了。

为首一人乃昆仑三剑之首倪德居,他眼快,一见那迎面而来的三人中,那老头正是方镜湖,赶忙就地一揖,朗声笑道:“方老师何来,啊,一别二十载,老师风采如昔,晚辈渴念之余,得再瞻仰,幸会幸会!”

按辈份,因镜湖老人和已物化的昆仑派老掌门太阿真人是故交,与晚一辈的昆仑三剑比,尚要高出半辈,故此倪德居不敢妄自尊大,开口便自谦为晚辈了。

镜湖老人也是呵呵大笑,叠声道:“倪老弟,多年不见,还是个老样子。妙啊!萍水相逢,愚兄和你哥弟三人,叙一叙也是有缘!”

当下,镜湖老人乃为苗金凤南芝二人引见,昆仑三剑听到那小姑娘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南星元女儿,不由刮目相看。

相叙寒喧既毕,镜湖老人问三剑道:“老弟们何来?”

究竟赤城山如何发生拼斗?镜湖老人能否杀却赤炼人魔,下集自有分解。

第四十五回人魔受挫一线天

倪德居正待答话,已听真玄叹了口气道:“咱羁留此地已经够说来话长,前途市集,酒肆雅致,人又不多,咱哥哥何不上那儿把酒话旧,自当把此行奉告方老师!”

镜湖老人欣然应诺,两拨六人,结伴向前赶道,行了片刻,市集已然在望,这市集距离赤城山最近,山上山下居民,多以这市集为采购食粮用物以及贩卖杂物牲畜谷物之地。此时墟集已散,行人寥落,方镜湖向道左酒肆一看,果然甚是清雅,于是拣了一处坐地畅饮起来。

镜湖老人再问起昆仑三剑,此行何往时,真玄才叹了口气道:“这番咱哥弟又闯了大祸啦!”

镜湖老人一听愕然又问:“闯什么祸?贤昆仲避居西陲,凡二十余年,又是与何人结怨?”

真玄摇摇头道:“这番是横祸?并非和人结怨!”

不仅镜湖老人莫名其妙,就是苗金凤和南芝也为之错愕不已,自忖道:“这老道说话好没道理,既非和人结怨,怎地闯祸?”

只缘她二人份居晚辈,不敢随便启齿动问。但听真玄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瞒方老师说,这事种因于二十年前,想当年咱哥弟三人在括苍太阿观为剑魔折辱,兀是勘查不出剑魔究竟是哪一门派,嗣经查得明白,乃赤城山弟子,前武林中号称旋风手辛源鸣那小子。”

语至此,镜湖老人忽呵呵大笑按腔道:“因此之故,贤昆仲便找上赤城山主的门去啦,再给人家较短回来?”

真玄只顾摇头,还没答话,陡听倪德居叫道:“方老师,你错了,凭咱哥弟三人这点微末之技,能找上人家的门么?只不过家师在世之日,与赤城山有故,因此之故,咱一得确讯,便上赤城,找山主老前辈评理,要他管束门徒,谁知到达以后,山主他老人家已然身归道山了!”

镜湖老人大惊道:“倪老大,你说什么,赤城山主在什么时候死去的,怎样个死法呢?”

倪德居续道:“咱哥弟三人,当日到达赤城之时,已然黄昏晌晚时分,才抵山畔,忽然自山上走下两个老人,一男一女,我们心中倒没留意,以为是山居的人,但定睛细顾时,才知看走了眼,但见两人一缕轻烟也似,轻功之俊,空前未见。初时当以为是赤城山主的朋友,武林同道中人才有这副身手,谁知……”

他顿了一顿,续说下去:“那两个老人一到咱面前,陡然一声断喝,叫我们站住,咱哥弟哪曾受过人家呼三叱四,心里不免有气,但碍于赤城山主之面,勉强向他们打个问讯,请教法讳,唉,你老可知道这对老夫­妇­是谁?”

倪德居话犹未了,苗金凤已骇然惊叫起来道:“莫非赤城山主不幸遭了长白­阴­阳魔宫两老怪的毒手么?”

倪德居默然点头,喟然道:“不错,正是这双老妖做的孽债。他夫­妇­俩在哥弟面前,坦承杀了赤城山主,并且追究咱哥弟来意,幸亏真玄师弟机变,用言语骗那两怪物,才免遭横祸。”

苗金凤心地最慈,素常见了人家不幸横死,也同一掬同情之泪,何况对方是她儿子师门祖师爷,此际然已泪承于睫,凄然道:“公公,我们来迟了!”

镜湖老人气得须眉俱张,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天意,凤儿你也不必过于伤悼,其实在我们与两老怪碰上赤城山主早已身遭横祸了。”

苗金凤恍然道:“对了,­阴­阳二怪赴天姥,是要路过赤城的,就上赤城杀了山主前辈。真玄道长,你怎生用言语骗过两魔头,闯祸之语,又是从何说起!”

真玄皱眉道:“这也不算骗他,我把与剑魔结怨的事告诉他们,同时说此来乃为了结以前过节。两老怪倒给我说动了。老怪物哈哈大笑,才告诉咱,赤城山主已经死在他夫­妇­手里,给我报了仇。至于闯祸,那是太冤枉了。”

方苗两人,益觉莫名其妙,只听得真玄续说下去道:“本来么,是场误会,但却不容咱哥弟三人解释。当我们听到赤城山主凶耗之后,待得两老怪物离开赤城,咱悄悄到山上去看觑,果然在一壁谷之中,发现赤城老人遗体,他老人家死得惨极了,浑身瘀黑,胸膛已被抓开,五脏涂地,气绝已经多时。”

苗金凤掩面悲啼,凄然叫道:“不错,这就是­阴­阳二老怪行凶的确凿证据,浑身瘀黑,乃是给老怪物用‘雷殛手’震死的,胸膛洞开,五脏涂地,除了着­阴­阳妪的毒爪外,看来谁也无这一份功力,足以致赤城山主于死命了。”

镜湖老人长眉掀动,气呼呼地叫道:“气煞人,­阴­阳二怪,歹毒无伦,所传非虚,老怪­妇­尤甚,人既已死了,还抓破他的内脏­干­吗,如此做法,未免有逆江湖道了。”

在镜湖老人的揣料中,赤城山主必是受了­阴­阳老怪物的雷殛手所伤致死后,继而由­阴­阳妪把他的内脏掏了出来。这一料也稍有出入,做书人往后再予补叙。

真玄又道:“那时,我们正在壁谷之中抚尸细视,陡然间,谷顶有人冷笑两声,叫道:”我知道了,暗害赤城山主的,原来是昆仑三子。‘咱哥弟三人一听,那还了得,赶忙奔出谷外一看,但见一缕白影,翻翻腾腾,向前急奔,展眼间已然踪影俱杳,也不知武林中哪位前辈在顶上偷窥,不过,这一来祸事可闯大了,若那人把这场误会传到江湖上去时,赤城山后人怎肯­干­休,咱昆仑山还有安宁之日吗?“

江湖上恩怨,有时便是肇端于这般误会,镜湖老人也不由地替昆仑三剑担心起来。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搭讪地问道:“那么贤昆仲预备回昆仑去?”

真玄摇头道:“在未能证凶以前,咱哥弟决不回返修为之所,须知赤城山主乃中原武林领袖,如今骤遭横死;我昆仑一脉,代出忠义,岂能蒙此不白之冤,即赤城后人不找寻咱报仇,咱也难坐此不洁之名!”

镜湖老人点点头,道:“贤昆仲也是江湖上响叮当的铁汉,哪能受此不洁之誉!”

真玄站了起来道:“咱哥弟要奉告方老师的话已完,就此请别。此去江湖,访寻当晚偷窥的人,芸芸人海,不知何日始遂所愿,后会有期,愿方老师珍重加餮!”

镜湖老人也觉意兴索然,这场欢聚,黯然而散,昆仑三剑径自离去。别过三剑,方镜湖心有不甘,务要亲上赤城看个究竟。

当下,一行三众,星夜赶道,越过墟集,径登赤城,好在他们个个都是武林高手,轻功妙绝,因是在当晚二鼓时分,已然抵达赤城山主修为之所。

赤城老人居停之处,乃在那花香鸟语,风光幽美的谷底,谷底之外,原有草庐三数,这几栋茅屋,乃剑魔辛源鸣所居,当年方洪初隶赤城门下,与辛源鸣秦九凝相会,正是此地。

由谷口进入,要沿一道清溪,才到达老人居停,这时方镜湖等一行,刚刚走到谷口,南芝忽然指指点点道:“方公公,你瞧,这几栋茅屋好怪道!”

她也跟着苗金凤的口吻,呼方镜湖为公公了。镜湖老人闻言一怔,看了茅屋一眼,诧然地问南芝道:“你瞧出什么可疑么?”

这时,玉兔已经东升,赤城全山如披霜雪,银光泻地,清辉闪目。但见南芝指了其中一所茅屋门前,轻悄地答道:“有人在屋子里打架,公公你瞧,门口一大滩的鲜血!”

方镜湖又是一惊,急展眼细视,果见由屋门通出谷口之处的一条小径,血渍斑斑,这情形,显然是有什么人负伤,自屋内逃下山去,再一辨视,则见地上留下足印沓杂纷陈,但每个足印,刻入地面甚深,不消说,打架的人都是武林中的内家高手,否则哪会刻有足印入于地面?

镜湖老人正呆呆出神间,但见南芝嫣然一笑,说道:“公公你想什么?好歹进去一看,便当明白!”

苗金凤也道:“南姑娘说得是,待我先去一看!”

镜湖老人深知乃媳,乃三人中功力最浅的一个,怕她有失,忙加阻拦,说道:“凤儿别轻举妄动,先由老夫进去!”

话未已,陡见面前人影晃动,南芝脚下三爻六变已然轻飘飘地闯到茅屋门前,一举手,门呀然应手而开,原来是虚掩,屋子里黑沉沉,别无异状。

门一开,月光溜到屋里,依稀可见屋里凌乱一片,地上也是血渍斑烂。

三人相继而入,亮起火折子照照,可也怪道,屋里虽有血渍,却无尸首,益加证实镜湖老人所料不差。

看了一会,兀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镜湖老人皱皱眉,摆手示意同来两人,轻轻道:“出去,咱到谷底去一看究竟,别耽搁时候!”

出得那神秘茅屋,三人又深入谷底,在壁谷密室之中,果然找到赤城老人的尸首,但已躯体溃烂,面目模糊,发出阵阵难闻奇臭,要知赤城老人不幸遭受毒手,事隔已过两旬,赤城老人遗体安能安然无恙?

当下,三人俱感一阵莫名伤感,只好把赤城老人遗体,略略整理一番,埋葬在谷口正中之路,竖碑为纪,以志不忘,再拜祭一番,怅然离开。

镜湖老人屈指一算,自天姥抵此,已过旬日,料­阴­阳二怪,必已远离,为了南芝,为了苗金凤与桑龙姑相约之事,乃着两人自回天姥等候。

苗金凤有舍不得公公离开,同时心中却念儿子方洪存亡,生死未卜,委实心焦意烦,怅然说道:“媳­妇­偕南姑娘回返天姥,不知公公寄迹天涯地方?”

镜湖老人也觉一阵戚然,喟然道:“那就说不定了,我遭赤炼恶贼之计,大仇未报,此去访寻那恶贼,非了结这场过节不可;再说,今晚所遇,赤城老人修为之所,发生一连串神秘莫名的变故,也应一并查勘!”

翁媳便在赤城之下的岔道上,说了珍重,洒泪作别,老人从此不知所踪,苗金凤则与南芝遄回天姥之南,在桑龙姑居停等候玄冰美人回来。

上文这段因果,便是­阴­阳门二老怪物路过天姥的来龙去脉,以下紧接的乃是单婵携遗笈,深海履天姥,昏倒地上,为南芝所救,及收留苗金凤为­阴­阳门之徒,无怪南芝在初对苗金凤拜在­阴­阳门下,不以为然了。

补笔述过,言归正文,话说单婵把经过对南芝苗金凤二人说完,体内寒岚已然交相侵袭,只缘虚耗过度,生机尽灭,已然回天无力,乃溘然与世长辞。

南、苗二人自是一番伤感,营葬过单婵以后,苗金凤对南芝道:“恕我不能久羁在此奉陪,以践令堂之约,南姑娘,我要走了!”

南芝自然知苗金凤的去意,有些不舍地,却故意问道:“苗姑姑此行,意欲可往?”

苗金凤抓起石桌上搁下的那包红绫包袱,扬了一扬道:“还用问吗,此行还不是出海到你爹处,把花老前辈真容交还他本门子弟,且向各位英雄报告经过!”

南芝想了一想,忽然问道:“到我爹的地方去?我娘是不是也在那边?”

苗金凤苦笑道:“你没听前辈说过吗,不但你爹娘在,你的几位兄姐也在,史前辈以及紫府宫的人也在,你问这个做甚?”

南芝答道:“姑姑,我也想去走一遭!”

苗金凤心中一凛,反复呢喃道:“你也想去?”

又道:“我看,你还是在此山中静候你娘回来为妙,于今­阴­阳门两魔头已死,少了一重危机,可以安心在此,以你目前技业,武林中人能够难为你的恐无几人,何必惧怕,何况不久,我也会回来看你!”

自来相处,两人已然情如骨­肉­,苗金凤善视这个小妮子,南芝也敬事苗金凤,两人倒甚相得。

其实,南芝那是为了惧怕山中寂寞,无人作伴,是为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武林浩劫而已。她深知娘的脾气和技业,诚恐她老人家在宝岛之上,动手杀人,闯出奇祸,更担心史三娘那乖戾成­性­脾气,杀了她的爹娘!

这当然不是说南芝技可以压倒群雄,而是以她那祥和的瑞气,可以化­干­戈为玉帛,这一点,苗金凤也是明白的,但她有她的顾虑,此刻宝岛之上,所聚皆武林一等高手,那些人又各怀杀机,南芝贸然前往,万一他们动起手来,伤了这个天仙化人的姑娘,岂非煮鹤焚琴,碎玉摧花了么!

虽然苗金凤苦口相劝,南芝去意已决,苗金凤寻思道:“若有不测,也是天毁玉人,南芝这孩子吉人天相,料会逢凶化吉,履险如夷,说不定凭她瑞气天成,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感悟各人,收敛杀机!”

当下,乃勉强应诺,苗金凤今已成­阴­阳门弟子,但此次出门,却不便带­阴­阳魔宫七十二种秘笈,乃觅一秘|­茓­,暂时把来收藏,然后伐木造舟,忙了足足三天,才能放舟下海,扬帆东渡,上南星元的宝岛去了。

仙灵距离宝岛并不太远,此际又是风暴才过不久,海上风平浪静,天空日丽风和,小舟慢慢在大海中漂浮,过得十个时辰,已然安抵宝岛了。

苗、南二人安抵宝岛之事,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南星元带了方洪,踏进广亭之际,方洪心头猛地大震,因见座上各人,无一不是当世尖儿顶儿高手,益感惶然的是从各人脸­色­上,可以看到俱各孕含一股杀气,只是暂时安捺住而已,他们似在等候什么人抵此,以解决一连串的纠纷,究竟是在等待何人?

不说也知,乃是等待武林中第一奇人花妖到来。在座诸人本由花妖率领出发,花妖中道在陷船岛滞留,力拒­阴­阳二怪,这事在座群雄,无人不知,但花妖与­阴­阳二怪拼斗结果,是凶是吉,则各有揣测,也各不同,赤城以及南星元自然希望花妖奏凯言旋,史三娘和桑龙姑则忧惧参半,史三娘深怕花妖得胜归来,则她报仇雪恨之志,便要消解于一旦,但花妖失败了,对她也不一定有利,可能引来­阴­阳二怪,到那时更糟,诚恐玉石俱焚,无一幸免,桑龙姑也是深引为忧,她的想法恰与史三娘相反,希望花妖马到功成,在她的心念中,只怕花妖败了,则她便要受双重威肋,除史三娘外,­阴­阳二怪更是心腹大患。但有谁知,此刻花妖与­阴­阳门已然拼个同归于尽了。

当前这拨人在广亭中等候花妖,已非一日,屈指已是一月以上,就这么天天到广亭聚集等候。依史三娘火栗­性­子,本来不耐,但她对花妖却是忌惮得紧,不敢不等。

这天一早,依例又聚广亭之中,方洪一踏步进去,惊疑未定,陡见史三娘那已残废的半截身子,斗然自座中一弹而起,腰肢一挺,拴腰铁链,哗喇喇便已亮开,直向方洪迎头击下,这一击,挟有风雷万钧之势,方洪着实吃了一惊,欲待闪避,也已不及。

在一旁的南星元也是措手不及,欲救无从,座中群雄,更无一人是这怪­妇­人的对手,以桑龙姑功力,本来可以阻她一阻,但桑龙姑却袖手微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陡闻喀嚓一声,跟着一缕素影闪到,史三娘那拴腰之链,已给这不速客削去一半,不由一愕,方洪才得从容自链下逃过一关。

一愕之余,史三娘不由哇然怪叫起来道:“好丫头,你敢!”

待得众人定睛细看时,来人并非别人,正是紫府宫门徒,与方洪青梅竹马长大,秦九凝的妹妹秦寒梅,秦寒梅此时虽把史三娘腰链削去一截,却不好过,已经震弹出五丈开外,跌得浑身酸痛。

秦寒梅用何种神妙兵刃,能削五金之英造成的铁链?桑龙姑一顾,也是失­色­。但看落在她身畔不远处,有一根黑杖,黑杖本属方洪之物,各位看官谅也记起,当日方洪给玉箫郎君那贼子甜言蜜语所骗,着了他的道儿,致迷倒海滩,幸亏秦寒梅及时现身,那魔头­色­迷心窍,才忘掉了废方洪和那根稀世异宝的手杖,嗣再把秦寒梅迷倒,挟上一处陡坡,便待横施轻薄,恰于此时,有人幽幽一叹,这叹声,三番两次,阻止贼子辣手摧花,终因玉箫郎君闻警不知退避,为一个不知来历的人物所伤,只见一团黑影过处,玉箫郎君措手不及,已被点中咽喉间的哑门|­茓­,颓然倒下。

要知哑门|­茓­在人身三十六道大|­茓­中甚为重要,乃脑神经密布之区,如被点到,四肢发生痉孪,而不立刻致命,醒后也必成痴哑残废,终生不可复元。今踞广亭席上那如痴如呆的玉箫郎君,正为此故。

然而,点中玉箫郎君的人是谁,何以有此本领?而方洪游身沙滩晕厥,又给谁人所救?黑杖怎会落在秦寒梅手中,秦寒梅又怎会在岛上出现?怎会杖削史三娘腰链,及时救方洪等等,欲知后事,请看作书人道来。

原来当日方洪与玉箫郎君,一线天海滩拼斗,同坠沧海,其后随波逐流,不知不觉竟给漂到南星元所居的宝岛来,而在此之前,由花妖率领来此之群雄,已然先一步抵达。

那一天,正当群雄在岛中广亭静俟花妖归来,由朝至暮,直等到夕阳西沉,玉兔东升,犹未见此位武林奇人踪影。

本来,紫府少掌门葛衣人唐古拉铁偕两孪生丑女以及徒儿白衣姑娘莹儿也均在座,莹儿斯时已易服饰,不再着那素白之衣,而改穿玄衣黑袍。

葛衣人偶一抬头,蓦见半空中禽鸣鸟噪,归鸦阵阵,天雁队队,横掠而过,那光景,黄昏晌晚已然来临,他心中轻叹一下:“这一天看来又是白等啦,花前辈不知何日始可抵此,但愿苍天庇佑他,逢凶化吉!”

葛衣人念念不忘故交,心中自是郁闷异常,举目环扫座中,但见各人端然不动,并无一人开腔。

他轻推座椅,霍地站起,把手向他那对丑女,与美貌如花的徒儿莹儿一招手,叫道:“姬儿、妞儿、莹儿,咱到海滩散散闷去,耽在这儿多难受,顺便等候花老前辈光临!”

姬儿乃葛衣人长女芳名,妞儿则其次女闺字。他姐妹三人也实在坐得腻了,闷慌得紧,此时闻得爹爹师傅呼唤,都不由欣然离座。

葛衣人双手一抱拳,朝座中周揖一匝,叫道:“在座各位英雄恕罪,在下失陪了!”

语已,领了徒女,飘然自去,座中群雄表情木然,谁也没去理会。

话说葛衣人偕同徒女三人,信步而之,慢慢地自广亭走到蹊径,再由蹊径沿陡坡直下海滩之路。四人同时展眼向前眺望,只见霞笼远岫,彩掩云天,夕阳映在海上,宛如万千金蛇,齐齐攒助,煞是奇观。

通往大海那片海滩,长沙万顷,给那霭霞染成金黄一片,浮蒸着阵阵氤氲热气。四人正看得出神,陡闻姬儿尖叫了一声:“爹,那是什么,是人?哎唷,一共两个,他们在绿波之中,载浮载沉!”

其实,葛衣人早已瞧见,而且早已瞧出是两个后生小子,他犹未答话,小女儿妞儿已经接口道:“莫非花前辈偕同什么人到了?”

葛衣人摇摇头:“不是!”眼睛却注视绿波上攒动的人头,一刻,才惊诧地道:“怎么,是他们,大概是从天姥一线天漂来的!”

不错,当前在海中载浮载沉的两个后辈,正是自一线天漂抵此间的方洪与史炎。他们因受水流所阻,虽先下海,却是迟到。

这当儿,三个小辈也都觑得真切,知道来人不是花前辈了。莹儿秀眉一攒道:“那不是史炎那坏蛋么?”

对玉箫郎君这个人,葛衣人徒女三众,不只耳闻,抑且目睹,是以一瞥便知。

葛衣人朗朗长眉一扬,叹了口气道:“这畜牲怙恶不悛,着实令人可恨!”

姬儿这时也搭上了腔道:“咦,怎地那青年人也来了,他正是赤城山主的第三代传人啊,此人仁心侠骨,和玉箫郎君走在一起,必然遭殃,爹,你得救他一救!”

葛衣人捻髯一笑,说道:“咱瞧不见倒也罢了,既然知道了,史炎虽然狡黠,也是难施其技!”

又道:“你等切勿擅自妄动,只许一旁窥视,看那贼子,能把什么技俩使出!”

果然,师徒父女四人,乃借石屏为障,从旁监视,以后一幕,便是史炎计赚方洪,把他点中迷|­茓­,以及秦寒梅突然现身,着了玉箫郎君迷弹,晕厥倒地之顷。

可是,秦寒梅怎会到南星元的岛上来呢,若提起,做书人又得回头补叙一笔。

且说那日在彭水山旁,秦寒梅初逢玉箫郎君,秦寒梅因初出道,不知世间险诈,给玉箫郎君的甜言蜜语一哄骗,竟误信当前那位如玉树临风,翩翩佳公子为忠义之士,乃与共舟下三峡,舟中玉箫郎君又因急赴采石矶取银蛇宝剑,且欲避开桑龙姑女儿南玲纠缠,一路运气催舟,无暇使诈与秦寒梅温存,因而秦寒梅始幸逃此一关,不致败节丧身。

舟抵采石矶,玉箫郎君夺宝心切,且一心以为美人已入掌握,早晚必饕大欲,故而安顿了秦寒梅后便只身上山,在采石矶崇岭处,与南星元纠缠。

及至宝剑落空,玉箫郎君怅然回舟,贼子­色­心未泯,以为宝物虽失,美人稳得,失诸东隅收诸桑榆,怎料到得舟中,猝逢方秦两人,而秦寒梅已不知去向,秦九凝乃把葛衣人留书示警,交给史炎那贼子观看,贼子变了颜­色­,但劣­性­未戢,顷刻之间,又复常志,一言不合,与方素两人交起手来,方秦宝剑合璧,威力无穷,卒把玉箫郎君杀败,此事经过如此。

但秦寒梅怎样为葛衣人带走呢?原来玉箫郎君计赚秦寒梅种种经过,并不能瞒过葛衣人耳目,他催舟下三峡,葛衣人乃悄悄在后跟踪,待得玉箫郎君泊好河舟,只身登岸之时,葛衣人才现身到他的身上。那时际,秦寒梅已准备就寝,陡见一个陌生的中年人,掀帘遽进,心头不由大震起来。

要知秦寒梅自幼在镜湖老人悉心调教之下,武功大有根基,素常里风吹落叶,她都可以听得清晰,怎地这个陌生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全无纤息可闻,由此可知来人武功必非寻常。

秦寒梅一惊之余,翻身往舱底便退,船舱狭小,只一斜斜晃退,已然到了尽头。这小妮子为人一向和平,绝对不会不问根由,鲁莽与人家动手,她只以手按剑,猛地一声娇叱:“是什么人,夤夜闯入人家船舱,面对孤身女子,意欲何为?”

葛衣人呵呵大笑,叫道:“女娃儿你与贼为伍,不知险生顷刻,我今特来救你,你尚逞什么口舌之强!”

这般说未免有些唐突,无怪秦寒梅坠入五里雾中,她心中反复呢喃:“与贼为伍,与贼为伍?”

越想越觉不对劲,同舟那书生,温文尔雅,柔情似水,怎会是贼?这陌生汉好没道理,出口伤人也罢,单看夤夜闯舟,已然不怀好意了。

一声龙吟,秦寒梅手中青钢剑已然出鞘,就微弱灯下一映,顿时闪过一泓清光。

她绰剑在手,心胆陡壮,也不管当前这人是何等人物,便待将来人驱逐。

秦寒梅又是一声断喝:“姑娘问你的话,怎地不答,却在此地信口雌黄,若不快滚,休怪姑娘手底无情!”

葛衣人乍见她亮出家伙,反而不惧,步步往舱底进迫,益发使秦寒梅坚信来人必是歹徒无疑。

她不由娇声大呼:“站住,你若再进一步,姑娘可不客气啦!”

葛衣人打了个哈哈,悠悠道:“女娃儿,老夫正要来考核你的能耐,看你使出的奔雷神剑,能否得赤城门的衣钵真传?”

秦寒梅一怔,心下嘀咕:“什么赤城门?瞧不出这陌生汉也知我会使奔雷神剑!”

同时,她委实狐疑难释,对方与自己素不相识,“考核”

两字,从何说起?

要知考核武功,乃前辈对后辈才能出此,若葛衣人不用考核二字,转用见识一词,那倒无奇,就因用此二字,顿使秦寒梅益感诧然不已。

这里有个缘故,对秦寒梅身世,葛衣人本也不大清楚,只因有一次偶然看过她演奔雷剑式,以为她出自赤城门下。

葛衣人与赤城渊源自然不浅,是以才引起这位武林一派宗主留神,及至其与贼人做一路时,葛衣人又引以为忧,诚恐有失,只好在暗中保护。此时秦寒梅一再咄迫,不由葛衣人不一语道破了。

可是,秦寒梅根本就非赤城门下,教她如何得知此中奥妙呢?她听罢,不期秀眉一攒,反问道:“老头儿,你说什么?谁是赤城门下,你是何人,胆敢考核姑娘?”

本来神态爽朗潇洒的葛衣人此时反而一怔,随着,定神看了秦寒梅一下,皱眉道:“你不是赤城山主的门人?”

秦寒梅奇道:“我早就说过啦,姑娘不知什么叫赤城山主,你这儿还噜嗦什么?”

蓦地,葛衣人脸­色­一沉,叫道:“把你的奔雷神剑使开,让老夫考核考核!”

又是语出考核,当真莫名其妙。秦寒梅此时心里也有气了,秀脸一嗔,娇声叱道:“你这老儿好生无礼,姑娘就使出奔雷神剑让你见识见识!”

身移步转,掌中剑陡地一竖,这一式正是奔雷剑的起手式“一柱擎天”。

第四十六回宝岛群雄聚会

秦寒梅的剑招才开展,风催雷发,已然隐隐可闻,仿佛起自中天。但看葛衣人的脸越拉越长,隐蕴愤怒,只是未便发作而已。

葛衣人高叫道:“一柱擎天老夫考核过了,火候还差得远呢。还有其他招式,快些使开,休要耽搁时候!”

字字铿锵,如金石交鸣,钻到秦寒梅耳鼓,她不由心下一凛,想道:“这老儿功力好高,不逊师傅镜湖老人!”

但秦寒梅此人,秀­性­虽平和,却非弱者,哪容葛衣人一再奚落,心中一生气,惧意全消,腕一翻,奔雷剑招如抽丝剥茧,连绵不绝,便取葛衣人身上削到。

舟搁江畔,水波不兴,舱内狭窄,哪容动武,是以秦寒梅的剑一展开,威势倍增,不仅焦雷行空,轰隆不已,抑且掀起江面一阵浪花,直簸得这只小舟,翻腾不已。

葛衣人身形不动,嘴角冷冷一笑,只见他双足暗暗一点,立刻波平浪静,小舟宛如处于冰上一般的平稳。

秦寒梅的奔雷剑招虽凌厉,却是休能沾到葛衣人的衣襟,当她使到第九招的时候,倏地往后便退,跳出圈子,呆呆站着。

这小妮子已然憬悟到以自己的技业,委实难在当前这位不知名的武林高手身上讨得好处,故而一退便不敢妄动。却听葛衣人冷冷地叫道:“女娃儿,奔雷剑一共十招,你怎么只使九招,还有最后一招呢,没有学全么?”

最后一招乃“江海凝光”,这一招变化最大,而从表面上看去却似毫无用处,连镜湖老人也琢磨它不出,遑论年事尚轻,功力尚浅的秦寒梅,自然不会领悟出来的了。

她听了这话,心头又是一凛,这才知当前这位高人,来历必非平常,武功更见深不可测。当下,再也不敢逞强,急急施礼,谦虚地问道:“敢问老前辈法讳?适才得罪,还望多多原谅!”

秦寒梅虽肯低首下心,道歉认错,但葛衣人似别有心事,脸­色­未见缓和,对秦寒梅眼前一举一动,视若无睹,陡然一声厉喝:“好畜牲,你技业未­精­,便敢欺师灭祖,背叛本门,该当何罪,老夫今天要替赤城老儿清理门户了!”

葛衣人始终把秦寒梅视为赤城山门人,虽然她所使出的剑招,与剑魔辛源鸣比较,不啻萤月之判,但终归是奔雷剑招,却没有错。他又怎知秦寒梅之得受神剑,其中那段曲折凄凉的历史呢?

秦寒梅给他一唬,不由失声哭了起来,叫道:“老前辈休冤枉人,小女子委实不识赤城山主其人!”

葛衣人也只道嘴巴里说要替赤城山清理门户,而实际上不过藉此教训秦寒梅一顿,好使她去邪改正,并没有伤害她的存心。这位西域武林之宗,还以为秦寒梅受了玉箫郎君那贼所诱,变歪了心肠,不认宗不服祖了。

秦寒梅那种稚气未脱,天真无邪的神态,顿时自哭脸中流出来,这光景,似不是在撒谎。葛衣人心下一寒,暗道:“看这女娃儿态度,并无半点诡谲,都是真挚情­性­流露,但她使的分明是赤城技业,而不认门户,却是何故?”

他稍微宽下脸­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师傅何人?你既不识赤城山主,怎地会使他所创的奔雷剑?”

秦寒梅吃了一惊,叫道:“老前辈说的赤城山主,莫非就是二十多年前,名噪武林的剑魔其人的么?”

葛衣人点点头,暗道:“果然不是赤城门下,好在我从不燥急,若换赤城老儿那宝贝徒弟,必然闯祸!”

他笑道:“这倒不是,所谓剑魔其人,哪能比拟山主,他不过是山主老人家的入室弟子而已!”

秦寒梅给唬了一跳,她曾听师傅镜湖老人说过,二十多年前,剑魔横行江湖,其人武功俊极了,竟无人能在他剑下走过三招。若依当前这位老前辈说,还是赤城山主的弟子而已,这般说,赤城山主的武功,简直与天齐高,与地比大了。

当下,秦寒梅乃把自己的身世约略给葛衣人说了。葛衣人不禁憬然道:“难怪你的奔雷剑尚未学全,原来不是出自正宗所授,乃是支流旁派!”

秦寒梅乘机又请教葛衣人法讳来历。葛衣人手捻长髯,微微一笑道:“你可曾听过西域有一宗派,名叫紫府迷宗的?”

紫府迷宗威镇西域武林垂数百年,武林中无人不晓,特别是近数十年来,紫府宫人物常川往还中土西域两地,与中土武林中高手为友,江湖上早已炙腾人口,秦寒梅自离开穷风谷,在江湖上行走多时,也曾耳闻,哪会不知,听了葛衣人的话,当即拜落尘埃,叩头道:“晚辈不知你老人家便是武林至尊,罪该万死,万望你老人家恕罪则个!”

葛衣人笑笑道:“女娃儿,起来罢,不知不罪,我不怪你!”

秦寒梅才直身站起,又见葛衣人脸­色­一整,对她道:“秦寒梅,可知你现在身陷绝险之域?”

这句话,勾引起她的记忆,适才葛衣人不是口口声声说她“与贼不伍”么?此刻已然证实当前是一位武林至尊,不是贼子,贼子另有其人,莫非便是那一派斯文的玉箫郎君?

她心中有些不信,但武林至尊岂是信口胡诌的人?正疑虑间,葛衣人已然一语道破了。

他说:“与你同舟下峡的那个少年人,乃是武林中一大败类,狼子野心,不知毁了天下多少女­性­,他,他乃是个采花­淫­贼!”

秦寒梅失声叫道:“老前辈,你是说史哥哥么?看他一表斯文,怎会……”

声音未落,已听葛衣人呵呵笑道:“这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不然,他怎能使用诡计,骗取女孩子的心!”

秦寒梅心头不由一凛,共舟相处数日来,她对玉箫郎君虽无爱意,却有好感,只缘她一颗芳心,早已属于方洪的了,惟在这般狠毒叵测之人身畔,纵无爱意,只稍有了好感也是一件万分危险的事。

葛衣人说得兴起,索­性­把玉箫郎君过去无耻行径,约略告诉了秦寒梅一番,一边诉说,一边教训,到这当儿,已不由秦寒梅不憬然不悟前非了。

最后,葛衣人问起秦寒梅离开玉箫郎君的行止,秦寒梅洒泪道:“晚辈幼失怙恃,师傅自咎远引,师兄踪迹不明,且也不便厮见,天地之大,却难安蒲柳之身,晚辈前途茫茫,也不知何去何从的了!”

葛衣人边听边注视了秦寒梅好半晌,心念怦然一动,想道:“这女娃儿也怪可怜,看她奇骨天成,正是一副练武的好坯子,何不收她为徒,日后带回唐古拉山调教,将来必成奇才!”

思念已定,对秦寒梅道:“孩子,你如不嫌本门门户低微,老夫收你为徒,回紫府宫学习技业。在那儿,有我一双女儿,更有一位师姐莹儿,她们都是仁心侠骨,正好作伴,不知你的意思若何?”

紫府宫名驰武林,是一派忠义之门,正是求之不得,秦寒梅不由喜出望外,忙不迭跪到地上,叩拜师尊。葛衣人长袍轻轻一带,一股烈而不劲的罡风卷地而至,便将秦寒梅身形带起。

葛衣人笑笑说道:“别忙,拜师之事,往后到唐古拉山再提,老夫此刻不过和你商量,征求你的意思而已!我在中原的事未了,想来尚须耽搁多日,你与塞外怪杰南星元前辈有旧,不如到他那儿耽些时候!”

所谓秦南两人有旧,乃指当日秦寒梅在彭水山巅,偶然救了南星元一事,秦寒梅想了一想,自顾别无他处可走,乃应诺下来。于是葛衣人乃写了一封信,教她到达之日,呈交南星元,如南星元不在,可交给岛上秉政的人,自会得到优厚接待。

于此同时,葛衣人即席挥毫,留书示警,那封正是后来玉箫郎君看了,大惊失­色­的书信了。

葛衣人带走秦寒梅,又给她预备好船只,让她扬帆出海,首途径赴南星元的宝岛了。而自己则遄返中土,以后一段便是和花妖会合,同赴西域,又自西域重回中原,再出海时,遇上风暴,船破人溺,给海浪逐经陷船岛,撞上长白山­阴­阳门二老怪等等,卒如愿以偿,安履此一孤悬海外的宝岛来。

上段这段补笔,做书人之意,不外说明秦寒梅何以会在南星元的宝岛的原因。话休絮烦。书归正传,话说当方洪着了玉箫郎君道儿,闷哼一声倒地之际,莹儿一瞥大惊,她生平嫉恶如仇,尤其是对如史炎这般­淫­行无耻的贼子,益是气得目眦欲裂,当下身形微动,便待飘下海滩,救方洪御贼子,忽觉力不从心,任从晃动,身形未离当地半步,原来她的一只衣袖,已然给她师傅葛衣人紧紧抓住。

莹儿抖然一呼:“师傅你……”

她已然气极急极,连声音也颤抖,说不出话来。

葛衣人全无半点焦急之状,微微一笑道:“别动,有人来了,不要紧,那贼子还不至会伤害少年人!”

葛衣人不只武功高绝,且灵台空明,洞微知机,他自玉箫郎君脸上流露出来的颜­色­,已然知这贼包藏祸心,一时舍不得下手废了方洪。

话方落口,已然见自月­色­溶溶的石壁后,闪出一个妙龄少女来,来人不消说,自然是方洪自幼相依的秦寒梅了。

秦寒梅一现身,玉箫郎君果然迷于她的美­色­,连收拾方洪的念头也忘记了。及至秦寒梅中了迷弹倒地不起,玉箫郎君把她抱起,履云踏雾般往山上闯去时。葛衣人暗叫一声:“不好!”

他低低吩咐了自己一双女儿和徒弟莹儿几句,便跨下海滩去……

葛衣人的徒女听了师傅爹爹吩咐,也是不敢怠慢,立刻展开轻功,紧跟在玉箫郎君之后,到那幽草迷乱,别具洞天之所在而去。

话分两头,葛衣人一到海滩,急急抱起方洪,拾了横在他身畔不远的那根旷世奇珍的黑杖,然后把他背到陡坡那处与石山衔接,绿草如茵的狭道上来,解开方洪|­茓­道,让他在那儿酣睡一觉。

料理方洪之事一了,葛衣人此时才感心焦意烦,他对自己徒女三人的武功,知道应付玉箫郎君是绰有余裕,只是那贼子狡黠多端,生怕徒女年幼,应敌经验不足,受了玉箫郎君的诓骗,是以才急急赶来。

当葛衣人抵达临海北上之巅时,他的徒女以及玉箫郎君才刚抵达不久,而那贼子也正把秦寒梅置于一块大青石,预备宽衣解带,偿其大欲。

葛衣人一见秦寒梅清白无虞,乃发轻叹,三番两次阻止玉箫郎君放肆。

他的本意,原不忍遽下毒手,废掉玉箫郎君的武功,所发轻叹,意在示警,希望玉箫郎君临崖勒马,放下秦寒梅,怎知这贼子已然­色­迷心窍,哪顾厉害,又恃宝剑在手,足可制敌,是以毫无悔改之心。

玉箫郎君又怎料到来人乃是他生平最忌惮的武林至尊紫府宫掌门唐古拉铁。葛衣人心知贼子已决心胡为到底,全无悛改之意,乃命徒弟莹儿,出其不意,点了玉箫郎君喉间的哑门|­茓­,废去了他的武功,使他终生残废。

要知莹儿自经花妖以纯­阴­大法及本门五禽拳相授以来,功力一日千重,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可比,故而在举手投足之间,便轻易地把玉箫郎君收拾了。

等到玉箫郎君悠悠醒转之时,已然身在广亭之中,陪同武林群雄,共对盛筵,不过他此时已成白痴,如呆如楞,浑浑噩噩,不知人意了。

话说葛衣人指使莹儿把玉箫郎君点倒以后,忽然叫道:“把这畜牲背到广亭去!”

莹儿闻语脸上一红,失声叫道:“师傅,他是男子汉啊,我怎生背他?”

礼教所拘,况莹儿乃女孩子家,怎能教她随便背上一个与己毫无关系的陌生男人?葛衣人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莹儿的话不错,为师也非叫你罔视礼教,不过,我辈武林中人,不必太于拘谨,其实一个人善恶,端在心念,心善念善,做什么都没防碍,前贤柳下惠,坐怀不乱,就是这个道理,你也不太过于拘泥了!”

莹儿心中委实不愿,但师命难违,正踌躇之际,又听葛衣人继续说下去:“孩子,凡事有时也须从权,我一生最敬释道,在我佛目中,众生一体,焉有男女之分,此也端击于一念而已。也罢,你年事尚轻,大了就会明白,为师也不强你!”

说着,径自负起玉箫郎君躯体,然后又对莹儿说道:“你既不肯把这畜牲背到广亭交还他的娘亲史三娘,那么,就给为师办了这事吧!”

莹儿一怔,问道:“师傅要徒儿办什么事?”

葛衣人把黑杖往她手中塞,又指了卧在大石上的秦寒梅说道:“你师妹中了炎畜牲的迷弹,我走之后,你赶紧把她救醒,那黑杖乃她义兄方洪之物,也一并交给了她,救醒师妹以后,你们切即来广亭相会!”

莹儿应诺下来,葛衣人径自负起史炎,带着两女儿走了。

且说在广亭中等候花妖来临的武林群雄,自葛衣人带着徒女三人离开后,一直仍陷缄默之中,谁也不曾开腔,气氛庄穆极了,何以他们有此耐­性­,可以自朝而暮,缄口默坐呢?

原来各人竟乘此闲坐,各自运气修为,藉增功力。蓦地里,自半空飞来一团黑影,黑影庞大无朋,一瞥便知是个人的身躯,不是什么暗器。

各人在静寂中都不由齐声高叫起来。是什么人?史三娘那截四肢瘫痪的躯体已然弹上半空,一着腰际的链子,哗喇喇震天价响,展眼间落到那掉下来的躯体面前,尖嗓大哭道:“哎唷,你……你不是史炎我儿吗?唉,你怎地变成这个模样,是谁害你,娘给你报仇去!”

头一晃,披面长发倏地分开,露出一张惨白全无血­色­的脸儿来,竟是泪光莹然承于睫间。

她又是一阵号啕,叫道:“儿啊,你说啊,是谁把你弄得身残体废,为娘定要把他拿来碎骨粉身,替你报却仇冤,说啊?儿!”

场中各人,陡听一阵牙齿相撞暴响,这怪人竟是恨极气恨,咬牙切齿起来了。

可也怪道,平日伶牙利齿,口角风生的玉箫郎君,此刻竟变成一个呆子,全然不知人事,尽管他娘叠声催问,他竟如听而不闻,没有答话。

史三娘也知她的儿子已成痴呆,苦苦追问,不过一时情急,要一个神智已迷的人答她的话,不啻等于梦想。

史三娘哭了一阵,没奈何把玉箫郎君弄到她隔座的一张椅子上坐着,怪­妇­人的­性­情也当真怪,放得快收得也紧,刹那间她已止住泪珠,且蕴凶光,静俟花妖抵达,一并解决连串过节。

列位看官谅也明白,玉箫郎君是给葛衣人用巧妙手法,自半空中送入广亭筵前,是以来势急而不劲,跌下也不受伤,当真恰到好处。只缘事无佐证,史三娘要寻害她儿子的人也是不可能了,但葛衣人却一直隐身在十丈以外的长林丰草之中,并不现身。

做书人一枝秃笔,难以同时叙说两头事。葛衣人处置玉箫郎君之事表过,再说莹儿,等她师傅离开,即在近处,找到一处泉口,汲取一瓢清泉,依着她师傅吩咐,给秦寒梅迎面喷了一口。

要知中了迷弹非给人家点|­茓­可比,乃系一种古时的麻醉毒药,这种迷|药,一经清水刺激,神智即可恢复。当下,凉泉过处,秦寒梅已然悠悠醒转,一醒过,犹未睁开双眸,竟是一叠连声,恨恨不绝的骂道:“你,你这贼子,害了洪哥哥还来害我,我给你拼了!”

一翻身,已给莹儿一把按住,莹儿笑道:“师妹要拼什么?那贼子已给我废了,现由师傅送到广亭交还他的亲娘那怪­妇­了!”

秦寒梅猛地一睁眼,果见玉箫郎君已不知去向,眼前只有自己的师姐在。

她慌张地往自己身上看顾,只见鬓乱钗横,衣衫不整,显然已遭贼子棱辱过了。

秦寒梅急得要哭,却听莹儿轻声慰道:“师妹宽心,贼子虽狠,却不得逞,就在危急之际,愚姐奉了师命,把他废了,救下了你!”

一听,秦寒梅才把心头压着的大石放下,但瞥自己这般的模样儿,不由霞粉飞颊,嗫嚅道:“那­淫­贼如此作弄,我秦寒梅今后将有何面目见洪哥哥?”

小妮手心中念的是洪哥哥,口中说出也是洪哥哥,足征其人对方洪一往情深,莹儿心中感慨地想道:“师妹也真是­性­情中人,只是便宜了方洪这小子!”

莹儿望了天际一下,是时已交二鼓,皎月当空,大地披霜。她心头猛地一醒,寻思道:“师傅临行叮咛,师妹醒来之时,即到广亭会合,兹已耽了不少时候,理应及早归去。”

一醒过后,莹儿忙对秦寒梅道:“师妹,师傅临走吩咐,教我待你醒来,立刻就到广亭去找他,时候不早了,我们立刻就走!”

当秦寒梅莹儿抵步广亭,正是南星元领了秋娘方洪二人进来之顷。

且说方洪正千疑万虑交集间,已然见史三娘目放怒焰,残躯一弹,扑了上来,腰际链子哗喇喇抖得笔直,横里向方洪扫到。

一来方洪冷不提防,二来史三娘使的不是什么招式,意发链到,最是难防。一时间,方洪乍见千万条链子,自四方八面扫到,要想闪避哪来得及,自己竟给老怪­妇­那如山链影罩着,动弹不得,心下不由一灰,闭目待死。

在此电光火石之际,旁观群雄,虽都俱各齐声惊呼,但要援救,已有鞭长莫及之感了。

就在这时,秦寒梅莹儿二人恰恰赶到,秦寒梅一瞥自己的洪哥哥身陷危境,生命俄顷之间,看了便要毁在怪­妇­人史三娘手中。

这一急非小,秦寒梅也顾不得自己功力和对方相去恚殊,咬了一下牙,急运浑身真劲,集在掌中黑杖,拼下生命,展开轻功,旋风也似地及时扑来。

秦寒梅手中黑杖一点,用的竟是奔雷剑招中的八方风雨一式,骤然间,轰雷灌耳,隆隆不绝。

她自幼承受镜湖老人技业,扎基武功便是奔雷神剑,是以危急之际,便会不知不觉使了开来,因她拼了生命,真劲尽聚,加以自拜紫府门下,玄关打通,内劲修为,自是大异从前,史三娘一意要置方洪于死地,冷不防秦寒梅有此一着,一时间竟着了她的道儿。

雷声一起,史三娘心中一楞,链子去势稍慢,乍觉自己­精­促|­茓­冷风飒然,心知有人偷袭,腰际一挺,不攻方洪,先退来袭。要知秦寒梅也甚聪明,这招八方风雨,竟是攻敌之所必救,所以才能解下方洪此一绝险之困。

话说史三娘挺腰摆链,去势疾如电闪,哗喇喇中挟上一股罡风,已然朝秦寒梅手中黑杖扫到。

秦寒梅哪会不知厉害,当前这怪­妇­功高绝顶自不待言,她拴腰链子尤为当世奇物,宝剑不削,凡火不溶。而秦寒梅手中只是一根黑杖,若给碰上了,岂不顿成齑粉?

她持杖当剑,才能发挥威力,若杖碎了,威力自灭,自己岂非如同洪哥哥一般,成为砧上之­肉­了么?秦寒梅正想撒杖换式,怎还来得及?杖链两物已是轰然撞在一处。秦寒梅暗叫一声:“完了!”

哪知事情大出意料之外,只听得在轰隆中夹上一声尖锐喀嚓巨响,秦寒梅固然给震出数丈以外,而史三娘腰际链子也给削去大截,由丈来长变为短短两三尺了。

黑杖可削五金之英,做书人前已叙过,并无奇异。史三娘腰链给削断,心中微微一震,去势缓了缓,方洪三爻六变九转,身形翻翻腾腾,掠出十来丈,退出史三娘掌握。

史三娘咬牙切齿地哇声大叫道:“好丫头,你敢坏了­奶­­奶­买卖!”

语已,身形又是向半空一弹,借势便向秦寒梅卧身之处扑到。

这当儿,陡听方洪哀然叫道:“老前辈且休追迫,我方洪与你昔日无冤,今日无仇,并无过节,何以定要冲着小辈来!”

此际,史三娘残躯正弹上半空,闻语倏地一落,落在方秦两人之间,滋牙冷冷笑道:“好小子,你害了我儿史炎,尚来做什么巧辩?”

这就当真冤枉。只缘过去,方洪与玉箫郎君屡屡拼斗,形同冤家,就使史三娘误会了这小子是她儿史炎的仇人啦,何况在海滩方史二人交谈时,不只为紫府宫中人窥见,另外尚有一人,此人乃玉箫郎君前度情­妇­秋娘所见,秋娘为南星元之女徒,平时在岛上职负逡巡。

此刻,她不待史三娘与方洪发话,已抢先做了个人证,尖嗓大叫道:“史前辈,我来做证,这小子与炎哥哥适才在海滩同行并肩,是我亲眼见到,不是他害了,谁害?”

南星元在旁大急,要阻拦秋娘已然把话抖出去了。只见他白发一掀,怒叫道:“你这畜牲,怎地来胡说八道?”

史三娘抬头一顾,目光恰与南星元相接,不由桀桀笑道:“好啊!老不死,你也来帮着这小子,比你徒儿还不如,嘿嘿,待我把那小子宰了,再来找你!”

方洪当真困惑,分明是玉箫郎君起歪心,害了自己,反说自己害他,哪有不气煞之理。他为人耿直,胆气也豪。当下,不由朗声抗辩,把经过当众约略说了一遍。

南星元也带上腔,叫道:“我敢保证这位小哥说的都是实话,老泼­妇­,你事无佐证,又非亲眼看到,单凭臆测,单凭劣徒信口雌黄,便来难为这位小哥,于理未免有亏吧?枉你也称一辈高手!”

同时,又是一声断喝,对秋娘道:“劣徒,是你亲眼见到这位小哥害了那畜牲么?”

秋娘只因为情所困,她到底也不是个坏人,不敢在师尊面前撒谎,只好嗫嚅道:“我也看到他俩并肩同行,料炎哥哥必是遭了此人毒手,否则,炎哥哥有事,他能独免?”

这话也说得入情入理,南星元暗咬一下牙齿寻思道:“这丫头果然情迷心窍,好歹不发,唉!罢了,罢了!”

他正想撒谎,陡闻方洪已朗声叫道:“我早不是说过了么,在海之上,史炎人面兽心,乘我不觉,点晕了我……”

话未已,南星元已接上了腔,只见他先敞声哈哈了一阵子,然后说:“这倒是我亲眼见到的,这位小哥,游身狭道,晕厥过去,多亏我将她救醒!”

史三娘半信半疑,不便发作,又听得右边卓立的秦寒梅,呖呖莺声,叫道:“半点也没有错,我至海滩之时,洪哥哥已着了那畜牲道儿,横卧地上,后来,我也……”

说到这里,忽见座上有两拨人站了起来,方洪心上一震,他瞧得真切,一伙是桑龙姑及其儿女数人;另一伙乃是师尊剑魔及­奶­­奶­眇目­妇­。

但见桑龙姑凝视了秦寒梅一眼,猛然喝道:“小丫头,你是什么人,怎地也会使奔雷剑?”

眇目­妇­也大声叫道:“对啊!丫头,你说,你的奔雷剑是在哪儿偷来的?”

方洪之冤未白,事情竟然牵连到秦寒梅身上,秦寒梅正待答话,只闻得秦九凝那冷漠如霜的脸儿,陡地微微掠过一丝丝激动的情绪,牵扯了眇目­妇­一下衣角,颤声叫道:“­奶­­奶­,师傅,她便是徒儿的妹妹,与方师兄………”

眇目­妇­一听自是明白过来,哦地一响,反复道:“她,她莫非就是秦雪梅之女,是你的孪生姐妹,那什么镜湖老人之徒么?唉,这倒难怪,饶她一遭便是!”

剑魔听他妻子一说,心中也放亮,索­性­坐了下去,缄口不语。

桑龙姑兀是咄咄迫人,又是连声催问。

南星元却替她答了,说道:“你问她吗?她倒不是赤城门人,乃是紫府宫弟子,贱人,你待要把她怎样?”

桑龙姑,便也不响了。

那一边,史三娘目中怒焰又起,她心中委实悲极愤极,多年来寄望于儿子身上希望,一朝已成泡影,如何不教她如疯如狂呢!

也管不了许多,只见她口中一张,便待用真气伤人了。

忽地里,眼前黑影一闪,与秦寒梅同来的莹儿,已然跃到场心。

她一落地,手指着史三娘喝道:“你且休逞强放刁,滥杀无辜,冤有头来债有主,你儿子是我废的,你待怎地!”

真气尚未喷出,史三娘猛然一楞,她认得此人,乃身栖武林两大门墙的莹儿,心中倒有三分的忌惮。只见她气得浑身颤抖,腰中链子弄得哗喇喇一阵乱响,叫道:“好啊!小丫头,别恃着花老儿的武功,便来欺负老娘,别人怕你,老娘目中可没有你这丫头!”

忽地里,半空中有人叫道:“目中有没有咱又怎样,别人惧你这怪­妇­,咱姐妹可不怕!”

那声音,稚气未脱,竟是孩童的嗓子,话方落,在史三娘之前,已然影绰绰地站着两个彩衣的女孩子。

她们不是别人,乃是莹儿师妹,葛衣人的一双丑女。

姬儿妞儿一现身,史三娘心上又微微震动,其实,她并非怕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而是因她们与花妖直有莫大渊源,不能不谨慎从事而已。

但她绝不能就此示弱于人,何况她生­性­本来就乖谬燥急已极。只见她猛地喝了一声:“小丫头,你的话可当真?你废了我儿武功?别为了那小子,甘做代罪羔羊!”

莹儿并无惧­色­,颔首道:“不错,那贼的武功是我亲手废的。唉,似此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只废武功,尚留下他一条狗命!”

史三娘这一气可不小啦,哗喇喇把腰链抖得笔直,和身往前便扑,同时链子也朝莹儿半腰横里扫到。

只因那链子短了,史三娘不克随意鞭打,要利用起身形跳跃了。

莹儿脚一挪,蟠龙绕步,便已让过,紫府迷宗步法,当真妙用无穷。

史三娘一链落空,残躯又是一抖,跟着第二链便已迎着莹儿迎头砸下。

这招用得狠辣极了,但莹儿仍然从容闪过,要知莹儿此时武功,对当前这怪­妇­虽还不及,但与武林其他顶儿高手比较,却是不遑稍让。

不只史三娘心中纳罕,座上群雄也俱啧啧称奇,瞧不出这个毛丫头,竟然有此技业,须知莹儿这番出手,已然不只使出紫府门技业,而是将五禽拳心法,渗合使用,始有此奇迹出现。

史三娘屡次落空,已然暴怒如雷,两丑女仍作袖手旁观,一味嘻嘻冷笑,并无助拳Сhā手,看她们的模样,简直不把怪­妇­人放在心上。

怒极之下,史三娘毒念陡生,暗道:“好歹用真气把这几个畜牲毁了,回头再跟花老儿拼命!”

忽地里,但听座上有人叫了一声:“娘!”

其声凄婉之极,充满哀意,史三娘又是一怔,未遑把真气吐出,先瞥叫唤那人,他,不是自己的爱儿史炎还有谁来?

史三娘身子一缩一弹,猛地退下,到得她儿子之旁,问道:“我儿,你唤娘怎地,娘正为你报仇雪恨啊!”

怪­妇­人平日疾言厉­色­,绝无并意温柔,此刻声调却变得何等柔和,呣子乃是天­性­,凶残如山君,也知爱护其子,况史三娘本乃仁侠之辈?

却见玉箫郎君那呆滞的目光中,放出丝丝光彩来,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都是儿作孽,娘别难为她们了!”

就只这两句,以下史三娘再追,玉箫郎君已是痴呆如旧,问非所答了,也是合该莹儿有幸,逃过此一大劫。

众人都深以为异,这孩子本来已经失去本­性­,怎地一忽儿会说出良心话来,莫非有神明驱使他说话?

正惊疑问,忽闻得声声呵呵朗笑,那声音大异适才丑女发出,一听便知乃是发自上了年纪的人口里。

葛衣人此际已然现身,史三娘一瞥,怒火又是中烧起来。

她指着葛衣人骂道:“老匹夫,你纵徒行凶,该当何罪?”

第四十七回第一次喊爹……

葛衣人笑了一阵,才答道:“史姑娘的话错了,令郎已自承错误,若此,行凶之说何来?”

竟是针锋相对,史三娘一时语塞,她想了想,犹拟强辩。叫道:“老匹夫,我儿已为你徒所害,神智晕迷,说话怎能作准?”

葛衣人捻髯一笑,道:“神智晕迷的人,只会语无伦次;若能自承错误,这倒奇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史姑娘有所不知,大凡痴的人,灵台有时也会空明一刹,他刚才眼看你无理行凶,解动灵窍,是以才脱口叫了你,自承错误,等到事情过了,他又恢复痴迷,这倒不是费解之事!”

灵窍顿明之说,源出道家,史三娘既习内功,对道家之说,自无不通,她明知自己儿子不肖,明知葛衣人所语不错,然爱儿心切,哪肯就此罢休?

她痛苦地叫道:“不管我儿前此如何行为,你徒把他弄戍这个模样,我一生希望已绝,定要替他报仇!”

“报仇”两字说得特别沉痛,父母爱子之心,人所共有,听进葛衣人耳里,不由一阵感慨。

同时?他心念怦然而动,寻思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花前辈便是一个好例子,玉箫郎君这贼子以前虽十恶不赦,但看他刚才那两句话,似有了悔意,何不如此如此,救他一救!”

当下,朗声应道:“若你的儿子恢复常人,你还报仇否?”

史三娘一楞,她从未想到这个问题,沉吟道:“他已给你的好徒弟点中哑门|­茓­,此生要康复,可也休想!”

葛衣人摇摇头道:“不然,点中哑门|­茓­固属伤残甚重之事,但事在人为。在下曾闻你门长白山的混元一气功,妙用非常,不只可以克敌,且可疗伤,何不趁早一试。”

当真一语点破迷津,史三娘心中欢然道:“对啊!我真傻,怎地全没想到这一点?”

她随口答道:“若我儿得康复如常,我就饶那丫头一命,嘿嘿,只是恐怕回天乏术而已!”

葛衣人笑道:“不妨,你姑且试试,不成功,在下再给你整个办法!”

史三娘跃然而起,叫道:“也罢,待老娘先救我儿,如不奏效,再找你紫府宫的小子们算帐!”

且说身子且弹,霎眼间已退回席上自己座位,她的座位与玉箫郎君比邻,史三娘先给玉箫郎君身上各处脉道察视一番,便待运起三昧真气,为玉箫郎君治疗痼症了。

就在此时,忽听广亭之外,人声噪杂,似是发生了什么。

南星元推座而出,正想步落台阶,到隘口查问,已然见一身着锦袍汉子,匆匆赶到,对南星元一抱拳道:“启禀岛主,外边有客求见!”

南星元一怔,皱眉道:“是什么客人,可是一个枯瘦老人,如是,他便是咱朝夕恭候的花老前辈,还不快快请他进广亭里坐地?”

那汉子却摇摇头道:“不是,小人久随岛主,常川往来中土,与花爷爷也有一面之缘,怎会认不出来!”

这汉子乃南星元心腹亲随,既方才携灯迎迓方洪的人,也即在长江峡口,方洪下南星元的船时所见那个船夫,他的确曾会过花妖一面的。

南星元心中疑惑,长眉一掀,又问:“既非花前辈,什么人会到这岛上来?”

那汉子才道:“是两个女子,一大一小,大的看来已逾中年,小的还不过十六七岁。小人细看来人面目,似非邪派中人!”

南星元的长眉皱得更紧,叫道:“有这等事?老五,不管她俩是谁,即请进来相见!”

那叫老五的汉子应诺一声,去了不久,果然带下两个女子,直朝筵前慢步跑到。

三人才转过短短围墙,座中各人霎时眼睛一亮,接着,方洪与桑龙姑已然高声惊呼起来,就是其他各人,也俱各各惊疑不定。

史三娘此时也搁下疗治她儿子史炎的事,张目瞪视来人半晌,忽咧开嘴巴,似笑非笑地指着两人中那年纪大的叫道:“你,你也来了!”

当前两女子,年事大的一身素服,虽逾中年,却是面目姣好,眉如远黛,目若秋水,眉宇之间,孕蕴一股深深愁悒,手里挽着一个红绫绸子的包袱。

那年轻的女孩子,美丽极了,看她轻移莲步,冉冉而至,宛如神仙中人。这双来人,原来是苗金凤与南芝。

方洪一声惊叫过后,一长身已向那中年­妇­扑到,抱头痛哭起来,哀声叫道:“娘,娘你怎知孩儿在此,孩儿还道今生无缘再见!”

桑龙姑也已离座,行近前来,南芝先不问安,却对她娘道:“娘你在这儿可曾杀人?”

桑龙姑一怔,放柔声调答道:“芝儿,你疑娘杀人了么?”

南芝摇摇头道:“没有杀人就好,孩儿怕你随便杀人,孩儿此来,也是要来阻拦娘和人打架!”

这孩子仁心义胆,已在几句不相­干­的话中,流露无遗,听得座中各人,为之动容。

南星元眼见这个天仙般化身的女儿,却是不便相认,心头不由一阵难过。

他挪到南芝身畔,执手凝视半晌,才叹了口气对南芝说道:“孩子,你娘当真没杀人,这儿什么人也不曾打架,你放心好了,到娘那边去坐地,我们在商量解决许多大事。去!”

南芝一抬头,张开秀目,和她爹对视一会,眉儿微攒,说道:“老伯伯,你的面孔好熟,我倒想你不起,你是谁?要和他商量解决什么大事!”

要知南芝才晓人事时,南星元已然离开天姥,孩子心中无牵无挂,过了一些时候,便已把她爹淡忘了。这时只觉对方面貌好熟,怎样思索也思索不起。

南星元心中陡觉一阵沉痛,如果他此时与南芝相认,必惹起一场麻烦,对这洁白无瑕的孩子说来,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他勉强笑了一笑,犹未答话,突然间,座中有人叫道:“芝妹,还不快跪下去拜认爹爹!”

南星元与南芝愕然齐齐回顾,发话那人,乃是南芝的大哥,塞外怪杰的长子南雍。

南芝似不相信,她迟疑问道:“大哥哥,你说什么?谁是咱的爹爹?”

南雍用手朝南星元一指,笑道:“这位老前辈便是咱们的亲爹,还不快些厮见!”

南芝一向极信她大哥哥的话,知他乃是一个诚实君子,绝对不会随便说谎,更岂有胡乱认人作父之理?

正待跪落尘埃相认,此时,南星元显得尴尬异常,连声说道:“别多礼了,别多礼了!”

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但听桑龙姑­阴­阳怪气地大叫起来:“芝儿,休听你长兄胡扯,娘与这个老儿恩尽义绝,还认什么爹爹?”

南芝也忒聪明,一听已知当前这位慈祥长者,是自己亲爹无疑,大抵必是与娘不睦,故此才不许自己相认。

她陡感一阵心痛,泪珠儿不由簌簌下坠,上一代作孽,殃及下一代,当真惨绝。

这孩子乐观天成,自幼不知悲伤为何物,与苗金凤在一起后,又撞上了­阴­阳门二老怪,才稍稍历经一点世故,又怎会无端地哭?

要知南芝在桑龙姑一家人的心目中,无异是个宝贝,桑龙姑这歹毒­妇­人,即使素常里对人如何冷漠严厉,但对她的小女儿却从未有过疾言厉­色­。这其间,她一瞥南芝伤心落泪,竟然慌了手脚起来。

正待出言诓骗她的幼女,但她的长子已痛苦地叫了起来:“谁无父母,谁不爱父母?娘,你和爹有过节,可不能禁止儿女们认亲爹!”

桑龙姑怔了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这婆娘饶是心肠歹毒非常,但一见她那一双佳女儿,胸中歹毒之念,顿时消解于无形,这大抵是“邪不敌正”之故,她那长子、那幼女,端的是凝天地正气,秀气所聚而成,教桑龙姑心中怎能腾起毒念呢?

玄冰美人桑龙姑犹未答话,陡听得南星元呵呵朗笑起来,大声叫道:“贱人,你我是非曲直,这桩梁子,一会儿了结,但女儿是大家的,你不能阻止他们认爹,更不能阻止我相认!”

桑龙姑没有做声,她陷于凝思,看她的表情,脸上神态,瞬息千变。她,她莫非有了悔意?

南星元瞧在眼里,苦在心头,只缘当年一念之差,铸成今日大错。他这时心念,只期桑龙姑及早回头,自茫茫孽海中登彼善岸而已。

这位武林怪杰,并无意覆水重收,和桑龙姑修好,何况在场尚有他的结发妻子史三娘在,这段恩怨,尚未了结,岂南星元遽尔与桑龙姑言和?

一时间,场面顿成僵局,南芝为人,不但仁慈,抑且笃孝,毕竟与娘相处日子久些,和爹见面不过在于俄顷,但见她迟疑了一下,忽哀然地问道:“你老人家许不许女儿认爹!”

这句话也问得怪,天下安有不许人认爹的事?桑龙姑犹未答话,南星元已然呵呵大笑道:“这当真孩子话,芝儿!爹是养你下来的人,怎好不认?”

话才落口,陡见桑龙姑目中棱光四溢,猛然叱道:“芝儿,娘不许你认那老不死!”

南芝一怔,把将跪下去的身形又直了起来,痛苦地望望她娘,又望她爹,一时竟是决断不下。

此时,又听南雍对桑龙姑劝道:“娘,你就将就些,让她认爹爹吧,休要伤了她的心!”

桑龙姑想了想,幽幽道:“罢了,你这不孝女,上前相认也罢!”

南芝心头一喜,赶忙跪下朝南星元叩头。直把南星元乐得眉飞­色­舞,口里不迭地叫道:“休多礼了,休多礼了,芝儿你起来吧!”

长长阔阔玄袖一拂,便待把女儿带起,这一带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只见南芝端然不动,还是端端正正的叩了三个响头。南星元自忖道:“芝儿武功已然登堂入室,果真不负她娘一生心血!”

要知南星元乃当世名宿,他运袖带南芝时,虽只用七八成功力,但已不凡,万万料不到竟带自己女儿不起。他当真惊喜交集了。

拜认完毕,南芝游目四顾,但见方洪呣子正自抱头痛哭,低诉离情。她忽然想起一事来。只见南芝一长身,便向方洪与苗金凤站处掠去。同时,口里叫道:“苗姑姑,办正事要紧!”

苗金凤闻言心上一醒,轻轻推开方洪道:“我儿,为娘此来,乃系受前辈所托,特来报讯!”

方洪一楞,试了泪眼,诧然道:“报什么讯?”

苗金凤没有即答,她放眼游视场中各人一下,低声道:“待会儿娘与南老前辈叙话时,你便知道了!”

方洪点点头,说道:“那就待孩子为娘你引见!”

苗金凤摆摆手道:“不用了!”

他呣子两人的说话虽是声量不大,在场各人却全听去。

苗金凤向前走去与南星元厮会,塞外怪杰已自移步迎了上来。

南星元先是对苗金凤一揖道:“女英雄便是那位小哥令堂?”

苗金凤回了一礼,应道:“正是!”

南星元续道:“对了,女英雄不辞跋涉,自天姥驾莅敝岛,不知有何贵­干­?”

苗金凤脸­色­端然,幽幽说道:“晚辈正为武林中一桩重大变故而来!”

南星元怔了一下,把手一摆,道:“请苗女侠上坐,慢慢细说!”

广亭中筵席,虚座甚多,当下,南星元领了苗金凤和南芝,步入席座,苗金凤坐在与赤城山门下三人之末;南芝则坐到她娘旁边,与长兄南雍在一起。

各人坐定以后,南星元又开口动问,苗金凤愁容满面,劈头就是一句:“花老前辈死了!”

此语一出,举座失­色­,史三娘杰杰大笑,叫道:“既花老儿已死,还等什么,咱趁早了结各人过节!”

怪­妇­人闻知花妖一死,心中大喜,要知花妖乃她所恃为天下无敌的混元一气功克星,此人既死,她大可以横行无忌,是以一脱口便迫众人比量。

史三娘言语才毕,斗然间,半空中灰影一晃,自广亭不远处的石后,闪出一人来,来人人未到声先到,惊叫道:“女英雄的话可真?花老前辈是怎样死的,莫非已遭­阴­阳门二怪毒手?”

苗金凤早就认得此人,乃西域唐古拉山紫府宫掌门葛衣人,苦笑摇头,对他答道:“启唐古前辈,花前辈并非败在本门二位祖师手里,而是……”

说到这里,举座又是­骚­然,要知各人对苗金凤门派并非不知,却料不到,她竟认­阴­阳魔宫为“本门”;称二老怪为祖师,她是­阴­阳魔宫门下?

方洪一听,颜­色­倏变,首先颤声地叫了起来:“娘,你竟……”

苗金凤颜­色­不变温和地笑了一笑,打断她儿子的话道:“怎样?洪儿,娘即使是­阴­阳宫门下,又有何不好之处呢?”

方洪心中更是吃惊,他万万料不到娘果真投入­阴­阳魔宫,世事变化恁地厉害,连娘也变了。

他深知­阴­阳魔宫乃当今武林邪派之宗,若自己的娘是­阴­阳二怪弟子,岂非也成邪派中人了么?

当前这个正气凛然的少年,不只吃惊,抑且痛心,若是换别人成为邪派人物,纵使与他无­干­,他也必一辈子不去理睬她,莫奈当前这个­妇­人,乃是自己患难相依的亲娘呢!

此时全场­骚­然,俱是为苗金凤的话所震动,方洪忍住哽咽,哀然叫道:“娘,你好没道理,­阴­阳魔宫乃当世邪派之宗,若是别人投进,孩儿倒不去管,你是我的亲娘,孩儿任令亲娘成为邪派人物,为武林所不齿!”

这席话未免说得偏激了些,苗金凤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洪儿,为娘非是不知,莫奈何时势所迫,教娘不得不尔,况……”

话犹未已,方洪双眉一扬,星眸放亮,大声朗叫道:“娘,你不用巧释了,孩儿不孝,就此请别,望娘好自为之,珍重,珍重!”

这少年人疾恶如仇,竟是按捺不下胸中悲愤之气,不听她娘解释。但见他一晃身便已掠上斜坡,身形团团乱转,便向海滩之路走去。

苗金凤一见,不由惊呼起来,振嗓哀叫:“洪儿,洪儿啊!你回来,且听娘说去!”

随着身形也动,紧跟下去,但方洪听而不闻,一味朝前狂窜,看来他已是气极愤极,想与娘断绝亲情。苗金凤的轻功又远不及方洪,如何能赶得上,追了一程,已被远远抛在后头。在暮­色­沉沉中,方洪踪影已然不见了。

苗金凤急得顿脚大哭,正悲恸间,忽听低低有人呼道:“苗姑姑,洪哥哥既负气出走,日后解释便是,咱们还是回广亭办理正事要紧!”

原来南芝已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下来。苗金凤拭一拭泪眼,呆望了远岫云海好半晌,才幽幽地道:“南姑娘说得是,那畜牲不细听解释,遽尔出走,当真气人。也罢。咱且回去!”

这其间,陡见几条影子接续闯到,那几个人乃是南星元,葛衣人的一双丑女,以及那玄衣姑娘莹儿。他们也是跑来劝慰苗金凤。

才走近前,忽听南芝对塞外怪杰叫道:“爹,苗姑姑的事我知道得最清楚,她入­阴­阳魔宫之门,原是情非得已,且对邪正二字也无­干­碍!”

南星元莫名其妙,连自己的小女儿也是这般说法,显然其中必蕴藏下许多使人难以揣测的隐情了。

这位白发老人,把头轻轻点着,慢慢地说道,“苗女侠,有什么隐情请到广亭提出细细商量,不必伤心,我料方洪小哥,只是一时负气,如你行为光明磊落,日后他也会知道,自会找你团聚!”

苗金凤哽咽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历千辛经万苦,也只为了这点骨­肉­之情,他如此不孝,教晚辈如何活得下去!”

呣子亲情,乃属天­性­,也难怪苗金凤痛不欲生了。

南芝与南星元之父女,又交口劝慰一番,忽听得葛衣人门下徒女三人,齐声对苗金凤道:“苗姑姑且休忧心,待咱姐妹,给你找回令郎便是,他才去的不远,料也必在岛中!”

南星元颔首道:“孩子们说得是,方洪那小哥在此昏夜,能走到哪里去?既有紫府宫三位小侠肯见义助你,苗女侠也应宽怀了!”

苗金凤把泪眼一收,幽幽道:“老前辈说得是,万事都是命定,今后那畜牲不再认晚辈为娘,也是天意!”

一回头,背后旁立的紫府宫徒女三人,已然踪迹渺杳,想来必是替她找寻儿子去了。

她微微吃了一惊,自忖:“紫府宫的轻功独步武林,果然不虚,看她们来去,毫无声息,当真妙绝!”

当下,乃随南星元父女回到广亭来。

才踏进广亭,苗金凤陡见眼前黑影一晃,再睁眼,蜷伏座上的史三娘,她半截残躯已然弹到半空,一落下便到苗金凤跟前。

苗金凤唬了一跳,以为史三娘出手伤她,但史三娘到了地上之后,却不动武,只厉声喝道:“苗金凤,你刚才所说的话又是当真么?”

苗金凤朗声说道:“晚辈不敢打狂欺瞒前辈!”

斗然间,史三娘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一阵桀桀锐响过后,史三娘又问:“那你既入本门,此来又是有何意图?”

苗金凤吃了一惊,怪­妇­此一问,苗金凤心中大亮,说道:“险些又是一场误会!”

要知史三娘虽出身长白­阴­阳魔宫,但此刻已是本门叛徒,苗金凤一到岛上,别的不说,劈头便自承是­阴­阳魔宫弟子,这怎能不教史三娘心中滋疑呢?疑她秉奉本门尊长之命,倒来找她清理门户。

但一转念,史三娘又觉不是,因其深知苗金凤的能耐,远非自己对手,是以才忍着,等她回来诘问。

史三娘问话才歇,但听苗金凤应道:“晚辈此来宝岛,非为别事,乃为传达本门尊长讯息!”

话才落口,史三娘已瞪眼一叱:“两个老怪物既俱物化了,还有什么本门尊长?你算是什么人的弟子!”

苗金凤皱一皱眉,说道:“我自己也不再是什么人弟子,不过,可以这般说,晚辈乃­阴­阳门祖师的再传弟子,晚辈此来,乃受本门尊长单婵的遗命,她老人家已代师行事,授我为本门掌门之职,及本门武功秘册!”

史三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追问道:“你说什么?单婵授你为本门掌门,这般说,她竟目中无我?”

这一气非小,已然证实自己确被­阴­阳门尊长逐出门墙之外了。

她气极而笑,桀桀连声,直震得叶落土扬,音沉而邃远,分明是用上乘内功迫出。

笑了一阵,才听怪­妇­人­阴­阳怪气地叫道:“妙啊!你现在已经贵为本门掌门啦,想来本领必是不差,我史三娘都要受你节制,苗金凤,你可以吐气扬眉了!”

苗金凤心中大震,忙不迭恭谨道:“不敢,弟子还是晚辈,怎敢邈视尊长!”

史三娘嘿嘿叫道:“我倒不管什么长辈晚辈,你掌得了门户,就得抖出掌门户的本领来,老娘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话才完,身子一弹,风也似的扑了过来,腰际断余短链哗喇喇一亮开,便朝向苗金凤的咽喉点到。

怪­妇­人链子点到之处,竟是人身极其重要|­茓­道的“哑门|­茓­”,也正是前此玉箫郎君那贼子给莹儿废掉武功所点中的|­茓­道。

在史三娘的心念中,苗金凤胆敢膺任­阴­阳魔宫掌门,委实大逆不道,目中没有了她;同时,她仍怀疑苗金凤近日自必有奇遇,也许身怀­阴­阳门独秘武功。

她这一举动,不特在试苗金凤武功,即使苗金凤无力抵抗给点中了,废掉此人武功,也正好泄心中之愤。

以苗金凤的武功来和史三娘比拟,不啻萤火之比皎月,哪能闪避得开?

场中武功最强的三个女孩子已经不在,旁人也难相助苗金凤。这其间,当真急如电光火石,间不容发,座中不由哗然起来。一旁的南星元瞥眼大惊,遥遥击了一掌,用的是他本门的排山掌法,这门掌法,南星元乃得传于的庶母赛刁婵的。

于此同时,南芝也是大惊失­色­,出手相援,要知这姑娘,从来不知什么叫做打架,她从出手,也只救危济急,而非助拳Сhā手。

只见她上晃身,便从苗金凤身畔掠过,裙褊飘飘,已然把苗金凤带开两丈过外。而南星元的排山掌劲也到,攻出方向,竟是史三娘背部要|­茓­,他这一出手,乃在攻敌所必救,目的使史三娘无暇置苗金凤于死地,这叫做“围魏救赵”之策。

可也怪道,以南星元数十年修为功力,且在应急,运劲自是十足,发出岂不是凌厉?排山掌撞到史三娘背后要|­茓­,这怪­妇­人竟似浑然无觉,身形略略一倾,便已无事,而手中链子,朝准苗金凤咽喉,并无半点放松之象。

由此可知,史三娘的混元一气功已练至登峰造极,凡练这门技业而大成的,攻守全凭使意,意到功力也到,是以南星元一到,史三娘的气功已本能充沛体内抵御,故掌劲撞上,宛中钢板,丝毫无伤。

南芝一把苗金凤带开之后,急得落泪,问道:“苗姑姑,你怎样啦,不受伤罢?”

苗金凤汗流如注,呆呆摇头,叹道:“多亏那怪­妇­手下留情,多谢南姑娘相救之德!”

这话听来似是矛盾之极。但场中高手,无人不见,当南芝身形掠到之时,史三娘的链子已先她而到苗金凤咽喉之处,也不知如何,史三娘便在这一刹那间,自行把链子撇开,斜斜撤回,苗金凤这才不受点中,由南芝把她带开去了。

苗金凤给史三娘迫得呆了,怔怔过后,才开得腔,她哀怨万分地叫道:“史前辈,晚辈一向对你恭谨,从不开罪,何以苦苦相迫,欲置晚辈于死地!”

史三娘哼了一声说道:“你目无尊长,尚说从不开罪?我来问你,掌门之事,单凭单婵那贱人,不问过我,就可成事么?你可谓大胆至极了!”

苗金凤想起单婵临终之言,史三娘已给­阴­阳叟逐出师门,不算­阴­阳宫的人,只是有口难言,只好嗫嚅道:“此事本来与单师叔无­干­,她老人家不过秉承祖师爷意旨行事,史前辈误会深了!”

既不能坦言相告,那就只有以暗示出之,苗金凤不特暗示她所以担任掌门,乃出诸­阴­阳叟意思,且连称呼也极有分寸,因史三娘不再是­阴­阳宫弟子,故不以师叔相称,只呼之为“前辈”而已。

此一暗示,露骨之极,史三娘岂会不领悟苗金凤话里意思,只见她咬一咬牙,狞笑道:“这般说,两老怪物已然不视我为他们的门下啦,所以才由单婵传遗命授你,咦,你说过,是单婵遗命?难道那贱人已随二老怪物于地下了么?”

她顿了一顿,脸­色­一宽,放低声量又道:“苗金凤,你在我面前得说实话,我不怪你,你将实情说来!”

苗金凤黯然点头,道:“不错,单师叔已经身归道山,这事说来话长!”

当下,乃把­阴­阳二怪在陷船岛与花妖比量内功,而至同归于尽,以及单婵间接中了花妖纯­阴­大法,漂海到天姥,发作而死,死前授她为­阴­阳魔宫掌门等等,约略说了一遍,只把­阴­阳叟将殁时,对单婵谕示,把史三娘逐出师门一节隐去而已。

当其说到单婵临终以门派无善恶训勉苗金凤,说邪正端在一念,与门派无关,武功这东西,若掌握侠义手中,自然相得益彰,驱恶去邪,端赖于此;不过落在坏人手里,那就会如虎添翼,益显其恶而已。

场中忠义之辈为之动容,南星元不由击掌赞道:“旨哉斯言!单婵终于成为一代宗师了!”

南星元这句话并无夸张,要知武林中也极重视师道,单婵一生浑浑噩噩,至死时忽灵台大明,就凭这席话,已足为训后学晚辈一代宗师之说,恰如其分。

史三娘想了半晌,才道:“也罢,苗金凤,老娘姑且饶你这一遭!”

她忽然仰天嘿嘿地笑了一阵,才幽幽地道:“我早知道啦,知道不容于两老怪物,被逐出门墙之事,自是意料之中。嘿嘿,难道我史三娘便不会自立门户,要终生依赖你­阴­阳魔宫么?”

第四十八回伤心小侠投海遗血书

苗金凤正待向她相谢饶恕之恩。

蓦地,只听得史三娘一声厉喝,道:“苗金凤,你可知老娘方才怎地会手下留情,不把你毁了呢?”

苗金凤茫然,口中却答道:“料史前辈必念及你我相处有年之情,不忍下手!”

苗史二人,同在一线天,幽囚逾十年,照说该有一点感情,何况当日苗金凤在那深谷中,对史三娘百般侍奉,不敢怠慢,也算情尽义至,因是,苗金凤才把这话答她。

谁知,史三娘听了,又是笑个不停,她叫道:“好个苗金凤,你想用恩情来把老娘的心缚了?”

苗金凤莫名其妙,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听史三娘幽幽地说下去:“我饶你一命,也非无故,你既在单婵那贱人临危时受命,料也同时受了本门技业秘笈,嘿嘿,否则,你何德何能,单婵会教你掌管门户?”

这些事,本来也极寻常,故史三娘不用猜测便已一语道破。苗金凤心头一怔,寻思道:“难怪这怪­妇­在将得手之际,忽自行撤链,不想杀我,原来目的是在窃据二怪秘笈!”

陡然间,她又想起单婵的遗训来,以眼前这史三娘的为人荒唐绝伦,若再把武林绝学资之,岂非应了如虎添翼的话么?

她迟疑一会,不由不撒谎了。

苗金凤佯装不懂史三娘意思回答道:“不瞒史前辈说,晚辈委实未受过本门半册武学秘笈,不知史前辈提它做甚?”

史三娘哈哈道:“苗金凤,老娘岂是三尺之童,随便给你诓骗得到么?嘿嘿,不瞒你说,老娘不杀你,并非有爱于你,为的便是这桩未了的事!”

她提高声量,叫道:“苗金凤,你也知老娘出身自­阴­阳魔宫,是你的前辈,本门武笈由尊长来接受,方是合情合理,你这小辈,胆敢窃据,不怕折杀了么?还不快些把本门秘笈献出,要待老娘动手吗?”

觊觎之志已是昭然若揭,苗金凤不由花容­色­变,本门至宝,岂容轻易移交外人之手,而实际上,她这番到宝岛来,不曾把­阴­阳门武笈一并带来。

她已将史三娘看成外人了,这也难怪,史三娘不特给­阴­阳门祖师逐出门墙,且曾口出叛逆之言,说要自行开山立柜,别树一帜,这就更不容苗金凤把武笈给她了。

苗金凤眼珠儿转啊转,正在琢磨妙计,脱出当前这个劫数。陡听史三娘又是声声催迫,喝叫道:“苗金凤,你究竟肯不肯拿出来!”

人急生智,苗金凤毕竟琢磨出计较来了。

她大声叫道:“史前辈休要着恼,听晚辈说来!”

史三娘不耐催道:“说罢,别阻延时候!”

苗金凤道:“本门秘笈,不在晚辈身上,不过,晚辈在受命之时,单师叔曾有训示,教晚辈日后往拓本门宝物秘言,若史前辈定要这些东西的话,晚辈只好奉告了!”

史三娘回心一想,寻思道:“对啊!本门秘笈一向都在老怪物手上,老怪物为人诡诈异常,岂有随身带着之理,居长白时,他也要找地秘藏,何况远离老巢,看来苗金凤之语不虚。”

这回史三娘却猜岔了,事情恰恰相反,她哪里知道,老怪物一生不但不信任人,对藏笈地方,不论如何秘密,也不放心,且恃功力盖世,故秘笈总是随身带住。素常里对人总是有意无意,佯称把秘笈藏起,当年赤炼人魔不辞跋涉,上长白觅老怪物秘笈所见十二口伪冢,不外老怪物虚设,用以作饵,希冀一鼓歼灭天下高手而已。

史三娘一想过后,迫问下去,道:“单婵,教你怎生云觅秘笈,你说!”

苗金凤无奈,只好编造谎言,她对史三娘道:“本门秘笈仍藏长白山本门宫内。根据单婵师叔说,祖师临终曾吩咐她,克日上长白,到宫之后座,那里有一座……”

话犹未了,已听得史三娘欣然叫道:“苗金凤,这儿耳目众多,不必说了,待会儿你给我写在纸上。”

史三娘头一抬,把手向座上指去,喝道:“去罢!”

苗金凤放眼一望,只见广亭之中,筵席座位乃作拱月之形,在座最末处,有一虚席,上面摆着文房四宝,这些东西,是给客人准备用来吟哦弄墨而设,苗金凤默默无言走了过去。

她想起单婵死前叮嘱她说,到了长白­阴­阳宫时,要把本门列位长辈虔诚供奉,那神座便是设在后宫里近静室的一处高阁,两位祖师真容,将来也该摆在上面,因此才触动她的灵窍,轻轻把史三娘瞒过了,要不然,她一生未履关外半步,又怎会知道­阴­阳魔宫内的建置,因此,也就不由史三娘不信了。

苗金凤运笔如飞,把谎言写在纸上,又慢慢地挪到史三娘面前,人还未到,陡听有人在她背后嚷道:“苗女侠留神,提防暗算!”

声音未落,果见史三娘柳眉隐藏杀机,身子一弹,腰链哗喇喇抖开,朝着苗金凤迎头砸到。

百忙中,苗金凤滚地一卸,才堪堪避过,史三娘腰链落空,竟砸到一块丈方圆的大青石上,把那石霎时打得粉碎,扬满半天。

苗金凤心中哀极,猜不出当前这怪­妇­的心意,才好端端地又动手打人,说她疯狂成­性­,当真没有错。

说时迟,那时快,苗金凤才避过史三娘这一招,第二招又到,快比星丸泻地,而且倍见凌厉。

这一招要闪躲可难了,苗金凤心中一酸,闭目待死,一合上眼皮,两滴泪珠儿已然夺眶而出,湿了胸臆。

就在这时,史三娘陡地眼花缭乱,但觉眼前袖影如山,直迫过来,她来不及扬铁链御敌,往后一退,苗金凤这才幸获死里逃生。

一退下,史三娘破口大骂道:“我道是谁有此胆量,提醒那贱人逃命,原来是你。好!唐古老兄,别人惧你八手神功,老娘可不怕哩!”

不错,扬袖迫退史三娘,救苗金凤这人正是葛衣人唐古拉铁,但见灰影一晃,他已然影绰绰地站到史三娘与苗金凤两人之间了。

葛衣人长眉掀动,叫道:“史三娘你好没道理,苗金凤何事把你开罪,要这般苦苦相迫?”

史三娘三番两次,要把苗金凤置于死地,开始时倒还说得过去,此刻苗金凤已百依百顺,肯把本门秘笈移交,而史三娘逞凶如旧,未免有点没有道理了。

场中高手,心中都替苗金凤大抱不平,齐齐喝叱起来。

史三娘也自知理亏,一时答不上话。

但她却仍有歹念,不过这种歹念,实在不能宣堵口中而已。

然而,苗金凤却心头放亮,一语便把史三娘的心事戳破。她哀然指着史三娘叫道:“各位前辈有所不知,这怪人,当真歹毒,她要灭口!”

南芝毕竟天真些,低声问:“姑姑,那位妈妈要灭什么口?”

苗金凤咬紧牙龈又叫:“本门武笈藏处,除了我知道之外,只有她,世上更无一人能够寻到。这歹毒的­妇­人,诚恐我泄漏给他人,如杀了我,便不会泄漏!”

场中各人,这才恍然过来。史三娘一听,只气得牙痒痒地,没口叱道:“胡说,老娘岂是这样的人,要杀你不过替本门治你一个不敬尊长之罪!”

这句话当然是强饰遮窘,也显得语无伦次,一忽儿不认长白­阴­阳门派,一忽儿又大叫起本门来了。

只听得葛衣人呵呵大笑起来。他劝道:“史姑娘,你也太认真了,不敬师门尊长,罪不致死,顶多逐出门墙而已,何况你已立志别树立门户,这不敬两字,又从何说起呢?”

史三娘犹未答话,葛衣人又续说下去:“其实你要灭口,也不必急在一时,金凤此来,正事未办,你便要置诸死地,即在场各人,也是不会答应的,好歹我们的梁子便快了结了,待把过结清理之后,你要杀要刮苗金凤,也没有人敢阻挡你!”

这席话,竟然打动了史三娘的念头。她肚里寻思:“对啊,咱到这儿的事尚未了结,怎好冒昧杀人?再说,花老儿与­阴­阳二怪物已死,我的混元一气功料在场任何一人,也难克制,到那时,我岂不变成唯我独尊了么;到那时,我可以叫所有的人死在我的三昧真烟啦!”

史三娘心中一乐,脸­色­跟着宽了下来,她桀桀怪笑了好半晌,才幽幽地对苗金凤叱道:“贱人,你有什么话要说,什么事要办,趁早说了办了,好来受死!”

语罢,身形一晃,已然弹回己座,安详坐下。这当儿,南芝才携了苗金凤,慢慢地挪到席上来。

南星元首先开腔,问到:“花前辈与­阴­阳门两位尊长身没陷船岛,女侠已经说过,但他们身后,可有什么吩咐下来,而单婵妹妹,临终之时又有什么交代?”

一想起花妖与单婵,苗金凤又是热泪盈眶,她且先不答话,把背上那红绫绸子包袱慢慢地卸了下来。

此时众人都不知她那包袱藏的是何物,都不约而同地拿眼紧盯,待得苗金凤把包袱打开之后,众人俱各大吃一惊。

但见包袱之内,藏的竟是三颗人头,五官清晰,宛如在生,只是比在生之时小了许多,只有拳头般粗细而已。众人吃惊之余,又是一阵啧啧称怪。

葛衣人把长眉一掀,问道:“人死已了,苗金凤,你还割下他们的首极,到此何为。咦,怎地都缩小了的?”

苗金凤泣道:“启唐古前辈,三位尊长首极,并非晚辈擅自摘下,他们乃是单婵师叔,遵照祖师遗嘱,权摘下来,以为后辈供奉之资,至于头颅缩小,也是遵照先人吩咐,用不败散炼制而成!”

葛衣人点点头道:“我曾听家严说过,­阴­阳门有这般怪规矩,这么说,你是预备把你门祖师带回长白供奉了?”

苗金凤点点头,又听葛衣人问下去道:“那么,花前辈的头颅,怎地也摘下来,花门可没有这个怪规矩啊?”

苗金凤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不过是单师叔的好意罢了,单师叔说,花门弟子无多,只有雪儿一人,遇上雪儿前辈时,可把她师傅真容转上,以备晨昏瞻仰,也是好事!”

雪儿大闹唐古拉山,为紫府高手击毙一节,­阴­阳二怪与单婵其时尚远处关外,怎能得知?不过单婵揣料花妖师徒相依为命,这次上南星元的宝岛,单婵以为雪儿也必在内,是以才吩咐苗金凤顺便把花妖首级带来。

葛衣人听了,不断皱眉,已而道:“尊长身殁,割其首级,虽说­阴­阳门有此怪规矩,未免有忤常理,此举委实不敬。难道其中另有别情?若是,则花前辈是无辜受累了!”

这件事端的诡异无比,难怪葛衣人心中滋疑,苗金凤垂首道:“晚辈但听本门尊长吩咐,其余一概不问!”

葛衣人忽然长叹一声,说道:“金凤,你来迟了,雪儿姑娘已经死了!”

苗金凤吃了一惊,她与雪儿虽然从未谋面,但素日里常听人家提起,她既是花妖徒弟,自也是武林中一名帼国豪杰,她万料不到,雪儿竟会一念之差,命殒唐古拉山。

不过,对于雪儿死讯,只引起淡淡的一阵哀愁,所引为忧者,是花门唯一弟子已死,花前辈的真容,要交给何人才是恰当。

苗金凤想了半晌,才怅然道:“既然花门不幸,后继无人,晚辈只好带回长白,与本门二位祖师一起供奉,晨昏瞻仰就是了。”

葛衣人暗暗赞许,暗想:“人道赤炼人魔罪大恶极,不料他也有这般出污泥而不染的弟子,当真可爱!”

苗金凤出污泥而不染一节,葛衣人非是不知,但因邪正殊途,他对苗金凤终归心存芥蒂,此际已然一扫而光了。

葛衣人哈哈笑道:“多亏金凤知尊敬前辈之道,不过,花门弟子雪儿虽死,却非后继无人!”

苗金凤抬头望了他一眼,诧然问:“这般说,难道花前辈还有再传弟子么?”

葛衣人微微点头,答道:“也非再传弟子,可以说是关门弟子。花前辈弟子目今尚有三人,这三人非是谁。乃老夫一双女儿与徒弟莹儿,她们已给你找寻令郎去了!”

苗金凤心中大惑不解,以堂堂紫府门嫡亲女儿,怎会改投别派,岂非大出常规?

她定眼细看葛衣人,知他并非说笑,且全无半点怅惘颜­色­,女儿徒弟改投别派,似是经这位武林尊长首肯的,心中益加不解,因问道:“令媛令徒,既有门派,怎会改投他人门下,这岂非……”

葛衣人大笑道:“金凤,我以为你受了单女侠临终训言所感,会开通些,谁知还是这般迂腐!”

苗金凤恭谨地道:“弟子愚昧,敬求前辈指点!”

葛衣人侃侃而道:“武林一脉,门派之分,不过用来约束子弟,你既知门派并无邪正,惟人有邪正而已;可知武功之道,也无门派之分,再说,本门武功也是自前人先辈传延而下;花前辈的技业何独不然?天下本是一家,武林同源,投入什么门派,不外旨在学成武功,仗义行侠。锄­奸­驱恶,这与投在什么人的门下有何关系?”

苗金凤听进耳里,心胸豁然一朗,连声道:“前辈金石良言,使弟子茅塞顿开了!”

南星元也在一旁挽言道:“难得唐古老兄如此豁达,可惜世上尚有许多愚顽之徒,为门派而作无谓争端呢!”

三人又谈了一会,苗金凤突然把花妖头颅捧起,说道:“三位小姑娘虽然是花前辈门下,唐古前辈到底是她们业师爹爹,她们此刻不在,晚辈只好把前辈真容交由唐古前辈转达了!”

说着,乃把花妖首级献上,葛衣人也不谦让,欣然接过,细细一看,不由引起一阵心酸,潸然泪下了。

那首级宛如在生,­阴­阳门不败散端的神妙,葛衣人一瞥眼,就如花妖在生时与他相对一般,要知他与花妖感情至笃,这怎能不教他伤心下泪呢?

这时,南星元也同来瞻仰花妖遗容,自是一番伤悼不已,猛可里,陡闻半空中传来一阵急遽哀切的莺啼,展眼之间,那三个小女孩,已先后落下筵席之前。

她们每个人都目孕泪珠,缓缓向苗金凤座前走来。苗金凤一瞥,心头大震,她眼快,已然见到三人手中,各持一件物事,那三件物事与她大有关系,已知事情不妙了。

列位看官猜猜看,三小娃儿手中所持何物?原来姬儿,妞儿手中是一方男子汉用的英雄巾,一对穿山靴,莹儿手中则是一方手帕,帕上血渍斑烂,似是写上文字。

苗金凤一惊之余,急急站起来,颤声问道:“三位姑娘,可曾会见小儿方洪么?”

她认得清楚,那方英雄巾,那对穿山靴,正是方洪之物,如今物在人杳,想来已然是凶多吉少的了。

姬儿妞儿哀声应道:“方洪哥哥已然投海自殒了!”

这话当真有如晴天霹雳,苗金凤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几乎晕厥过去。

她号啕大哭,叫道:“儿啊,你好苦命!”

这凶耗,不只这几人悲痛莫名,座中人为震动者,也是大有人在。但见剑魔夫­妇­,挺身站起,冷冷地问道:“果真,方洪投海去了?”

赤城老人一双门人,冷漠天成,虽闻徒弟惨变,声音仍是冷如霜雪。但却掩不住内心焦急,故有此一问。

秦九凝比较激动,音调谙涩,哭般地叫:“可怜的师兄啊!”

她与方洪相处多日,虽说自幼养成冷漠­性­格,未免有情,此刻已然真情流露了。

南星元本来已为花妖之死,伤悼不已,见了此情此景,益是难过,不禁跟着挤出两滴英雄泪来。

但听得葛衣人对苗金凤劝道:“金凤且休伤心,洪儿即使蹈海,也未必便死,且听莹儿细说经过。”

他的三个徒女,年事较长的要推莹儿,所以葛衣人才教莹儿细说。

葛衣人话才毕,袍角一卷,便已把花妖的首级纳入袖中,不教三人瞧见,免至她们见了,悲上加悲。

莹儿听了师傅的话,勉抑悲怀,便把刚才找寻方洪之事说出。

话说三人应诺了替苗金凤找儿子方洪后,即展开轻功,失了所在。她们乃是分头搜寻,并约定在沙滩聚会,在她们的心意中,以为方洪必定躲在岛上什么山洞之中,等待天亮,驾舟出海,离开宝岛,因此,才向山中找去。

姬儿往东,妞儿往西,莹儿自北至南,仔细一路搜寻,不论丛蔓,陡崖峭壁,大小洞谷,皆已一一搜遍,却是不见方洪踪迹。

三个女孩子虽在不同地点,却有同样心情,成感失望惆怅,昔非他已经连夜渡海?

她们的心中都不由地同时惕然而感,好在事前经有约定,若找不到方洪,便返回海滩相聚。

人既找寻不到,三人无奈只好遄返海滩了。当下,各自匆匆朝海滩路上走回,莹儿因搜得快也就返回得快,她此际已抵岛北尽头,主意一打定,急急回头,展起轻功,一路疾奔,没有多久,已然掠过广亭,步入那绿草如茵的岔道口了。

出得岔道,有一条笔直通路,自坡上直迫海滩,一路上虽有疏疏林木,却还能瞧得到海滩上的一切光景。

莹儿一出岔路,脚程略略放慢,极目朝那一片月­色­溶溶浸浴下的滩上眺望,陡然间,她心中震动起来。

但见海滩尽头,衔接滔滔海流之处,有两点小黑影,在那儿蠕蠕而动,在此更阑时分,除了失去踪迹的方洪外,还有谁在海滩之旁,徜徉踌躇?

她正怔怔间,忽然眼底彩影晃动,心中大喜,低低呼道:“师妹们,你们也到了?”

话才落口,已然见两个红衣少女,翩翩而至,这两人,不消说自然是葛衣人的一双女儿了。

两人一到便轻飘飘荡到莹儿身畔,齐声应道:“师妹,你可曾瞧见洪哥哥?”

显然她们因来得匆促,未暇见到海滩上的景象。莹儿摇摇头道:“我遍搜南北岛上各处,并没有发现到什么,谅师妹也和我一样,失望归来,是么?”

姬儿颔首道:“不错,我们姐妹也找不到他!”

莹儿轻叹一下,把手朝滩上一指道:“他根本就不是藏在山上,难怪咱姐妹三人全没找到。妹妹,你们瞧,滩上那黑影可是个人?”

丑女姐妹俩闻言,不由齐向滩头一望,欢然高呼道:“对了,是人!唉,师姐,想不到他果然跑到海滩上来!”

又听姬儿惊叫道:“咦,他在­干­什么?还有,另一个又是谁人?”

莹儿妞儿抬头一看,但见海滩两黑影中之一,倏高倏低,宛似在卸下什么东西也似的。过了一会,黑影渐渐西移,移去地方,正是一望无垠的沧沧大海。

莹儿来不及细想,一长身朝下坡疾然扑去,那姿势好看极,就像一只|­乳­燕穿林而过。

同时口中嚷道:“师妹随我来,迟了他恐怕要为波臣所召!”

可是已经迟了,要知在她姐妹三人站立的地方,距离黑点处,少说也得三里地路途左右,紫府门轻功纵然俊俏,要立刻赶到,却不能够。

当三人展轻功疾赶而下之时,滩上那两黑影似有所觉,竟然往水里一扑,滔滔海流中,顿时浪起了一阵水花,等到三人到达,只闻得惊涛迫岸,松风盈耳,什么也看不见了。

三人在滩上呆站半晌,莹儿长叹一声:“完了,赤城派唯一传人已经葬身大海!”

语已,不由感到一阵悲怆,嘤嘤地啜泣起来。

姬儿妞儿,生­性­善良,对方洪这耿直少年,心生好感,见了她师姐哭了,她们也止不住泪珠儿簌簌坠下。

一阵哀伤过后,妞儿偶向沙上一瞥,忽哽咽自语道:“咦,那是什么?”

滩上原来遗下一方头巾,一双靴子,更有一条染满血渍的手帕,用一块石头压着。

她俯身拾起,顺手把靴子递给姬儿,又把那方血渍斑斑的手帕交给莹儿,说道:“这些东西,莫非就是洪哥哥的遗物?”

莹儿接过手帕,借着皎皎月­色­,略一瞥眼,又是哀然痛哭起来。

姬儿妞儿含着泪眼,痴呆呆望莹儿道:“那是血书?”

莹儿把脑袋一晃道:“不错,是洪哥哥投海之前,嚼破指头,书写下来的遗书,他说他已不愿做人,这封血书,以及手帕靴子,乃为留给他娘苗金凤的!”

姬儿望了迷蒙沧海一下,幽幽地道:“师姐,咱们也得尽了人事,到海上找去!”

妞儿附和道:“姐姐说得对,若不到海上去寻,回去怎对得起他的娘!”

莹儿眼望远天的云天,口中凄然应道:“师妹也别自­操­心了,沧海无垠,到处尽是滔天白浪,全无眉目可窥,何处寻去?”

“何况……”她指一指西边一朵乌云,继续道:“风雨就快来了,要找也不容易,看来洪哥哥是注定命殒海底了!”

姬儿妞儿双双皱起眉来望去,果见西边那一片乌云,慢慢扩大,不消片刻,已然弥漫了半边天了。阵阵急风迎面刮到了,这非是风雨来临之前奏么?

莹儿拭一拭泪眼,叫道:“为今之计,咱姐妹还是赶紧回广亭去,将事报告苗姑姑和爹爹,再作计议!”

当下,师姐妹三人联袂回到广亭来。

莹儿才把话说完,亭前风雨大作,呼呼作响,风雨已降。

葛衣人长长一声叹息,对苗金凤道:“人生修短有数,非人力所挽回,金凤也宜节哀顺变,留有用之身,为未来武林着想。兹洪儿投海多时,沧海辽阔,寻觅不易,且在风雨交加之下,即驶舟张网,恐也白费气力,你且先看看洪儿遗书,有什么话说?”

苗金凤木然颔首,凄戚地对莹儿道:“孩子,我神智已乱,不忍卒读亡儿血书,劳你给我把它读出!”

莹儿默然无言,拿起血帕,含泪朗声读出。

血书上写道:“不孝男方洪书禀娘亲尊前:窃念男生逢不辰,幼罹奇祸,长历百劫,七岁丧父,端赖娘亲相拯于危难之中,复依祖父膝下,得其抚养教导成|人,本该自勉自励,以报深思大德。”

“只念我方门代出英豪,无不义之徒,门列正派,行事皆磊落光明。男瞻顾前人明德,何敢后人,人世以还,诚惶诚恐,行侠仗义,唯恐不逮,疾恶如仇,此皆缘身负血海深仇未报故也。”

“兹惊闻娘亲,舍正道而改途,投入尽端邪派,惊悉之余,五内崩裂,娘亲也是正道中人,何故如此?只以娘为生我育我之人,男自不敢妄予过问,羞愤之余,惟有出此下策,一死明志,已赎亲娘之愆耳。伏望娘亲,有以谅男恕男,兹遗头巾足靴,留为永念,或作衣冠之用,盖果此去,已是葬身鱼腹矣。”

末了,署着:“不孝男方洪绝笔”字样。虽在极度悲痛之下写成,那字迹苍遒秀劲,兼而有之,颇得乃祖镜湖老人真传。

莹儿读罢,诸人正伤悼间,猛可里,史三娘嘿嘿怪笑起来。

悲怆中众人一愕,但听那怪­妇­人一阵嘿嘿怪笑过后,尖嗓大叫道:“贱人你哭什么?你儿子能死在水里,是他有福了。嘿嘿,你等什么?都快要死去,还有闲心去哭别人,当真笑话!”

怪­妇­人回过头去,双眸一张,棱光登时夺眶而出,朝着南星元哇然怪叫道:“老不死,花老儿已经不会来了,还等什么,你是此间主人,怎还不安排比量之事,诸般过节,越快了结越好!”

言语之时,傲睨场中,仿佛场中无一是敌手。南星元心下一气,昂然叫了声:“好!”

当下,便站了起来,朝场中各人揖一匝道:“在座各位英雄听着,在下南星元与诸位幸聚一起,区区之心,本待为各位和解,消­干­戈为玉帛,免伤武林和气,怎料竟事不由己!”

他指了史三娘一下道:“无奈史女英雄苦苦相迫,定欲动武,谅来也难以说动她了。诸位之中,谁和她有过节的,请站出来,了结这档梁子!”

若说与史三娘有过节,除了南星元自己外,要推桑龙姑与怪­妇­人仇怨最深,至于紫府宫,本和史三娘有恩无怨,可惜为了废掉史炎武功,也变成仇家了。只有赤城门下和这怪­妇­人并无结怨。

南星元话语落后,久久未见回应,座中寂座的桑龙姑,此际颜­色­大变,按仇恨深浅,日子长短来说,她当是第一个要下场和史三娘了结过节的人了。

但见桑龙姑脸­色­倏青倏白,她的面容,本来就冷穆之极,此刻益见如霜降雪落了。

她咬了一下牙,陡地伸手往腰际一摸,摘下那条倚为护身之符的兵刃母蛇鞭来。这杆蛇鞭乃五金之英铸造而成,乌溜溜地,奇大无比,要知桑龙姑练成五魔蛇阵,她与五个儿女,各执一杆,儿女们所持的比较细小,属于子蛇鞭,她那一杆自然是母体了。

史三娘这一协迫,桑龙姑已知非与较量不可,她本训练用来对付赤城门的武功,此刻也只好亮出济急了。

桑龙姑摘下母蛇鞭之后,低低叫道:“孩子们,跟我出来,对付那凶贱人!”

南浩首先应了声是,跟她娘离座,南玲南琴两人也随了出来,只有南雍南芝端然不动。

史三娘一见桑龙姑偕同儿女们挪动,身子一弹,翻身已落广亭之前,这其间,大雨滂沱,她也不顾打湿了身不雅,就在雨中坐着等候。

同时口中叫道:“妙啊!桑龙姑,老娘与你仇怨最深,你先出来,正是恰当,嘿嘿,来啊,你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和几个孽种一起来受死,更妙!”

欲知史三娘发戒,桑龙姑斗狠,丑女力敌混元功,八荒英雄摆出魔音阵,衣冠禽兽满身罪孽,一死了之,美女南玲随母轻生,苗金凤大彻大悟,南星元撞剑自裁,唐古拉铁怒斗疯婆,赤城师徒联手制三娘,小侠方洪没有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奔雷神剑诛恶贼,小侠又到伤心地,昆仑三剑疯夺武林经,疯婆追赤炼二女演神功,秋娘绝路逢生得宝物,白毛神猿守雪宫,手段卑鄙逼女徒,心怀鬼胎救人魔,眼冒仇火奔雷展神功……恩恩怨怨,情情仇仇,嗳嗳恨恨,拼拼争争……欲知由“冤有头债有主”引来的更深纠葛、更­精­彩的Gao潮、更惨烈的亡局、更淋漓、更痛快的死局,呣子重逢,情侣偎依,恩怨化解,大仇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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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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