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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章)

张问看了一眼黄仁直,继续问道:“谁是乡老?”

一个老头道:“禀大人,老朽便是。”!~!

..

段二五 民变

被审讯的庄稼汉说乡老看见了税使的爪牙。张问便说道:“乡老请起,来人,看座。”

因为我国朝的地方官吏都集中在县里,为维持广大乡村统治的人,实际上是这样的乡老乡绅,张问理应给予尊重,让他们有威望统治屁民。

“老朽谢大人赐坐。”乡老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在皂隶放上来的板凳上坐了。

乡老见过不少官,举止就比那庄稼汉沉稳多了,抱拳侃侃道:“上城厢有家机户,有机杼数十张,税监派人过来催税,其中来了几趟者,老朽看着就面熟了。今日晌午时分,便有两人进了陈茂才的院子,老朽轻眼所见。对了,陈二家的那时好像也打这边过。”

乡老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个农­妇­,张问看了过去,农­妇­急忙点头道:“奴家那时正要去清衣裳。”

边上的刑房书吏冯贵拿着笔书写如飞。张问看了他一眼,冯贵刚刚被叫回来复职,说了一句:“如实记录在案。”

张问正想问那税监的人什么时候出来的,转念一想,总觉得事有蹊跷,要是再追问下去恐怕就有疑点了。他看了一眼黄仁直,黄仁直正半眯着眼睛摸胡须玩儿。很显然,无论是不是税监的人­干­的,这事都得往他们身上扯。

想罢,张问便说道:“好了,乡老看看供词,没有出入,都按印画押吧。”

审完证人,张问叫人将证人带走,问道:“哪里有茅厕?”

皂隶忙将张问带到堂屋后边的厨房,厨房侧面是猪圈,那茅厕就在猪圈里面,人畜的粪便都可以入肥料。张问走了进去小解,转身的时候,见黄仁直也跟了进来,黄仁直低声道:“大人做得不错。”

张问也低声道:“税监太让人愤怒了,咱们这就去税厂要人去。”

黄仁直欣然点头。

张问走到堂屋,对陈秀才道:“案子已经审明白了,本官自会处置,你且在家­操­办丧事,让死者入土为安吧。”说罢掏出一锭银子,“这是本官个人的意思,你节哀顺变。”

陈秀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大人您可要为学生做主,抓了那恶人啊。”

张问将其扶将起来,放低声音道:“你放心,税监的爪牙棱辱的不是你陈生员一个人的妻女,是整个上虞县生员的妻女,你好生体味本官的话。”

张问走出村庄,带了那作证的乡老,率领官吏,提了一­干­皂隶,进城向税厂走去,那里以前是沈宅。张问叫人敲开院门,说道:“下官上虞知县张问,求见税使,请通报一声。”

过得一会,那奴仆走到门口,说道:“黄公公叫你们进来吧。”

张问遂率领众官吏走进院子,来到客厅,那黄齐不知在何处抢得了家具物什,已经客厅设成了一个公堂,自坐于北边案桌后面。见到张问等人,黄齐只斜眼瞟了一眼,尖声说道:“张问,你来何事呀?”

“下官遇了一桩案子,上城厢陈秀才妻女被人棱辱致死,陈秀才的邻里指认案犯是去上城厢机户催税的人……”

“你放屁!”黄齐没等张问说完就骂了一句。

张问不动声­色­,心道你都祸到临头了,还不自知,嚣张个屁。张问沉声道:“请税使明鉴,此事要是不审讯清楚,恐怕会激起民愤。请税使叫出那两人,当面审问清楚,税使旁听,辨明真相。”

黄齐白着一张脸,左右看了看,把目光放在张问身后的梁马身上,说道:“你,给咱家出来。”

梁马额头上三根黑线,揖道:“税使叫下官何事?”

“咱家问你,你挺着个大肚皮­干­什么?”

梁马:“……”

“啧!你还板着一张脸装?你挺着肚皮­干­什么,装孕­妇­,还是装雏儿?”

“哈哈……”黄齐周围的爪牙哄堂大笑。

梁马苦着脸道:“下官……它要长那么大下官有甚……”

“咱家帮你,来人,拿两块木板给我夹,把他的肚子给咱家医小了!”

“税使、税使……”梁马大惊,那些爪牙已不管青红皂白冲了上来,将其按住,有的进屋取了两块门板出来。

张问见状忙说道:“税使住手!梁县丞乃是朝廷命官,岂能如此对待?”

黄齐呵呵一笑:“咱家就专医朝廷命官。”那些爪牙听罢,就将梁马案在一块门板上,又将另一块门板压在他的肚子上,几个人扑到门板上去施压,梁马被压得大声惨叫。

“快叫他们住手!下官这就带人离开!”张问见手下被人这般虐待,面上挂不住,也懒得和这死太监废话,他这般蛮­干­简直就是自己承认罪行,自掘坟墓。

黄齐这才笑道:“张知县要走了,把他的人放了吧。”

爪牙们放开梁马,梁马捂着肚子在地上哇哇乱吐,臭气熏天。黄齐捂着鼻子道:“妈的,你们不会弄到外边去医?”说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里边走。

张问只得唤人抬着梁马走出沈宅。

上了马车,黄仁直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张问看在眼里,心里猜测着,难道这一切都是沈家的预谋?对于陈秀才妻女的死,张问一直迷惑,她们究竟是税使杀的,还是另有其人。

一行人正走着,张问在车上听得外面喧闹,便挑开车帘向前一看,正见着大批百姓向这边拥挤过来,沿路又挟裹了路人,来势汹涌。

前面的快手奔到车前,下马问道:“堂尊,堂尊,该怎么办?”

张问心道该来的已经来了,忙道:“调头,换条街走。”这群人不下几千人,张问认为是去搞税使的。

官吏衙役等让开道路,走到沿江坊才停下来。张问走下车来,在曹娥江边观看,街上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前去打探消息的皂衣回报说,是上城厢周围的百姓,民情激愤,守城官兵阻挡不住,就涌进城里来了。

“上城厢的百姓一起声势,其他地方的大户百姓定然响应,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张问急忙下令回县衙,下令升大堂。张问自坐于公座上,黄仁直作为沈家在县衙的代表,也坐在暖阁一侧。张问沉思片刻,命令道:“即刻关闭城门,县城戒严!各快手衙役带兵器防卫,本官要尽守土之责!”

他提起笔,写了牌票用大印,差点衙役:“即刻发往各厢各里,遍招快手,各带兵器到县,直宿防卫!”

这时张问的管家曹安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暖阁旁边的黄仁直,走上公座,在张问耳边低声道:“老奴已经探明了,那些乱民,由几个大户及家丁带头,或煽动,或出钱,挟裹百姓而至。”

黄仁直见二人耳语,低声提醒道:“上回沈小姐带的话……”张问沉声道:“本官现在站在哪边,黄先生还不清楚么?”黄仁直这才点了点头。

张问又提起笔,飞快地写了一篇公文,将近日发生的事情原委细述清楚,连梁县丞被门板夹的事都写了,递给黄仁直道:“这是本官准备上报的公文,黄先生看看有何疏漏。”黄仁直看了一遍,见文中将民变的责任全部推到税监身上,甚是满意。张问便用印、漆封,命皂隶八百里加急递传绍兴府。

到了晚间,张问依然秉烛而坐,广派公人注意周围动静。忽报城门失陷,新的暴民冲入城中,借机抢劫违法,暴民人数陡增到万余人。

张问转身取下墙上的长剑,说道:“即刻差点弓兵快手,随我出衙,保护城中百姓。”

管之安忙劝道:“堂尊,此时乱民如蚁,衙中快手,加上新招壮丁,不过数百人,此时出去,恐于事无补。”

张问道:“乱民不过乌合之众,只要杀一儆百,便可驱赶,有何可惧?”遂点弓马青壮两百余人,自率众人出衙。

众人出得县衙,点了火把,街上一时亮成一遍,张问骑马冲在前面,走到丁字路口向南一转,便看见一群人正在一家店铺门口聚集。

那些乱民吆喝着将支撑屋檐的木柱掀翻在地,正要撞门,见北面来了大批官兵,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问大喝道:“放箭!”

弓手遂­射­出乱箭,中箭者数人,余者惊慌之下争相逃窜。张问冲将过去,提起一个中箭受伤的人的头发,刷地一声拔出长剑。

那人吓得脸­色­煞白,大喊道:“不要、不要……”张问哪管他惨叫,拿着剑就在他脖子上乱锯,锯了许久才将头颅锯下来,身上被血染得绯红。那头颅犹自大睁着眼睛,众人见罢皆尽失­色­。

张问提着头颅,复上马来,继续向南行进。途中乱民,见北面的火把亮成一片,人声鼎沸,乱局之下无智者率领,不知官兵虚实,但见一头戴乌纱的官员,手里提着血淋淋的头颅,乱民怎敢上前,纷纷逃窜。

“敲锣,传知县的命令,各户出壮丁协助官府平乱,除暴安民。”张问对身边的皂隶喊道。

皂隶敲锣,众人大喊,作用只限于壮大声势,恐吓乱民,却并没有多少壮丁出来,这时候外面闹哄哄乱成一片,百姓都龟缩在家里不知所措。!~!

..

段二六 乱局

众官府公人沿途驱赶,在各街道作乱的暴民无人率领,人数虽多,却如一盘散沙。张问一马当前,令众官兵有所依赖,他便指挥马队弓兵进退冲杀,斩首数十,乱民尽相逃窜。

乱民如无头的苍蝇,只朝人多的地方钻,纷纷聚集在沈宅周围。张问情知那地方有几个大户的家丁为核心,不能去动,自己这点人也动不了,便命人控制了沿江坊的拱桥,调弓兵严阵驻守,不让乱民过河抢劫城中百姓。

周围的火把如漫天的繁星一般,人声鼎沸,张问自思道:要是税使被打死在沈宅中,自己可脱不了­干­系。但乱民如蚁,而且有沈家的人在旁边监视,张问一时束手无策。

要是等绍兴府的援兵到来,恐怕沈宅这样的民宅早被攻陷了,张问想罢十分头大。当今皇上可不管那么多,税使死在上虞县,极可能就要拿知县问罪。

正在这时,高升奔了过来,揖道:“堂尊,有个人要见您,小的见其穿着像是上回来县衙拜访堂尊的人,便来禀报。”

张问道:“什么穿着?”

“回堂尊的话,那人玄衣,戴斗笠,就是上回画笛子的人。”

笛姑!张问道:“快带过来。”过得一会,高升便将笛姑带了过来,张问忙屏退左右,问道:“笛姑,沈家小姐有什么话?”

笛姑对张问抱拳行了一礼,又向旁边的黄仁直执礼,然后低声道:“事情出乎意料,少东家本打算将税监围困,制造声势。却不料受盘剥的其他大户见暴乱起来,私底下又煽动了许多人,这会儿恐怕要想打死税监。现在乱成一片,已无法阻止。”

张问心下疑惑,问道:“沈小姐的意思,税监不能死?”按理沈家被抄了家,还被税监到处追捕,应该恨之入骨才对。

笛姑点点头道:“少东家叫我传话,请大人尽力保住黄齐的­性­命,现在院子正门的是咱们的人,可以从那里救出黄齐,注意另外的地方都无法控制。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

张问转头看向黄仁直,说道:“还请黄先生指点,这是为何?”黄仁直摸着胡须,犹豫片刻,说道:“这个老夫也不甚清楚。”

这时有混进乱民中的眼线从文昌桥上过来,因为是一个人,弓兵放近一看是熟人,便带到张问那边,禀报道:“堂尊,乱民找了梯子,从墙上翻进去了,已经在院子里面打起来。”

黄仁直急忙低声道:“大人,前门的应该会放黄齐通过,咱们赶快去接应。”

张问顾不得多想这中间的原因,税监死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当即便率人赶过河去。沈宅周围已被乱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两侧的围墙搭了许多梯子,底下还有人大喊:“税监抢了无数百姓家,里面藏着黄金白银,冲进去,谁拿到就是谁的!”

官兵在张问的指挥下径直来到前门,那里的人果然很配合地让开了道路,但周围黑压压一片全是人,衙役快手竟然不敢上前。张问提剑策马上前,怒道:“抗命者,重罪论处!”众人才紧跟着张问冲到门口。

这时那黄齐周围只剩下几个人护着向门口逃过来。张问喊道:“税使,下官在此,赶快过来。”

黄齐一张白脸因为惊讶更是煞白,跟个死人的脸差不多,见着张问身边有许多公差,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狂奔过来。

“张问,张大人,你可来了,快救咱家,咱家定然在皇爷面前给你好话。”黄齐奔过来,浑身直哆嗦。

张问命人将黄齐围在中心,又叫马夫牵马过来,将黄齐扶上马背。黄齐低低地伏在马背上,刚走两步,身上哆嗦着不甚摔下马来,弄了个嘴啃泥。

黄齐的随从忙将其扶起,一人夹一条胳膊,将两腿发软的黄齐拖着走。那些冲进宅子里的乱民正在里边乱抢,有心人注意到黄齐逃出,对黄齐恨之入骨者大呼其姓名,煽动百姓,挟裹家丁向这边扑过来。张问等人急忙通过文昌桥,回头喊道:“弓手拒桥­射­住阵脚!”

弓兵放了一通箭,­射­死­射­伤多人,前面的乱民恐惧,不愿冲来,却被后面的人拥挤着向前推进,有的突然站住一个不留神被人掀翻在地,背上立刻踩过无数双脚,惨叫不已。

弓兵见状,撒腿就跑。张问等人退回县衙,急令关闭大门,加强戒备。县衙乃是半军事据点,衙门里有重重设障的墙壁,明显具有防御的功能。就算一旦城墙被突破,县官还可以此逐次顽抗,以尽为朝廷守土之责。

所以这些半组织化的暴民根本就很难攻破县衙,张问这才缓过一口气来,而黄齐则吓得小便失禁,软在椅子上双腿像筛糠一般。倒是旁边仅剩的两个随从面­色­沉稳,毫无惧­色­。

“张……张大人,快派人保护咱家!”黄齐犹自心悸道。

张问道:“税使已到县衙,不用担心,先压压惊。”

黄齐哆嗦着从内衣里摸出一卷黄绢,结巴着说道:“官兵呢?张问,这是皇爷的圣旨,把官兵调来!”

张问等见罢黄齐高举的黄绢,急忙叩拜于地,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齐瞪圆了双目道:“快去调官兵保护咱家!”

张问只得唤道:“马捕头,由你带人,时刻在税使左右护卫。”

马捕头道:“属下遵命。”

马捕头叩谢皇恩之后才敢站起身来,调来快手数十人跪于黄齐面前……的黄绢下面。那黄齐犹自高举着那黄绢。

黄齐道:“才这么点人,快多调些过来,把咱家围在中间!”

张问等头大,这厮真是白痴,人都调进来了,没人守墙,如果乱民冲将进来,无险可守,不是死得更快。最让人头大的是这厮举着块黄布不放下来,让人这么跪着。

马捕头又叫了几十人,把那黄齐层层保护住,黄齐手举软了,这才小心收起黄绢。张问等呼出一口闷气,叩谢皇恩,从地上爬了起来。

折腾了半天,太监总算累得消停了,张问借口要处理公务,从大堂暖阁里走了出去来到二堂院子。将那黄齐留在大堂里让一堆人围着看他那熊样。

张问脑中有些混乱,走到签押房门口,对左右说道:“让本官一个人静一静,有事才来禀报。”

张问坐到案前,对着蜡烛沉思,这沈家的人怎么又要保护黄齐了?

这时窗缝里灌进一阵风来,正巧吹在案上的烛火上,火焰摇了几摇,熄了。张问思绪一乱,突然发现房里仍然亮着,回头一看,角落还有一个灯架,上面点着几根蜡烛。灭了一根,还有几根,所以房里依然亮着。

张问脑中一亮,骤然猜到玄机:这黄齐就算被打死在上虞县,但浙江还有好几个税使,于事无补,反而会让皇上对地方官民更加不满。

他想起白天黄仁直在言语中漏出的话,说叫张问不必上奏书打头阵,自有高位者重拳出击。这时张问联系在一起细想,觉得这可能是他们设的一个局。栽赃税使迫害百姓,又煽动民变,逼走税使,最后由言官御史在庙堂中,罗列其恶行将税使搞臭,获取名声,保护地主利益,可谓名利双收。

张问在心里理了一遍,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说得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当然就不能让黄齐死了,黄齐一死,言官在庙堂上就不好说话了。

“堂尊……”一个声音打断了张问的沉思。张问看过去,是高升,便问道:“有什么事?乱民攻衙了?”

高升道:“没,他们聚在外面,畏惧官府不敢上前。是堂尊的朋友要见您。”

“哦,让她进来吧。”

笛姑走进签押房,左右看了看,取下斗笠和面纱,头一甩,一头青丝就散了下来。张问愕然看着那张酷似表妹小绾的脸,疑惑道:“笛姑怎么突然……”

笛姑看着张问道:“大人是不是喜欢我?”

张问更加疑惑,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去想男女之情?笛姑嫣然一笑,让张问不由得如沐春风,她又说道:“怎么,我猜错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是不是太突然了?”张问很快收拢了心思。把笛姑弄到手,是他欲娶沈碧瑶的一步棋。

“什么时候说,本不重要。”笛姑脸上一红,随即沉静地说道,“只要大人帮我做到一件事……大人要的……”

张问恍然大悟,原来是交换,他还纳闷,这种时候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么。但怎么把笛姑搞到手,过程并不重要,交换更加直接简单,张问便问道:“你先说,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做到。”

笛姑低声道:“把黄齐抓了!”张问听罢略一吃惊,脱口道:“抓他做什么?”!~!

..

段二七 逼问

笛姑要抓税使,张问不知何故。此事当然是笛姑个人的要求,不是沈家的意思。不然笛姑也用不着拿自己作为交换。张问疑惑,说道:“不是沈小姐的意思吧?那你抓黄齐有什么缘由?”

“我的名字不是笛姑。”笛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张问点点头,百家姓里没听说过有姓笛的,她的名字当然不叫笛姑,只是个代号而已。他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笛姑看了一眼张问:“算来我与张大人还是同宗,本名张盈。我有一个亲妹妹,叫张嫣,被那黄齐的人抓去了,不知被番子关在哪里。大人还记得上次我被番子们围追到县衙的事么,那次就是因为我夜探税厂,不慎被人发觉,才险些没能脱身。请大人帮忙抓了黄齐,审问我妹妹的下落。”

“哦……”张问这才明白,看来那妹妹对笛姑……就是张盈,很是重要,张盈才不顾一切要救出妹妹,张问突然觉得张嫣这个名字很熟悉。细想之下,才想起在那本《大明日记》上看过这个名字,好像木匠皇帝朱由校的皇后也叫张嫣。

张问忙从身上拿出那本日记翻看,果然日记上专门记录了这条,天启皇帝的皇后叫张嫣。专程记录的原因,是那穿越者在史书上看到张嫣是国­色­天香,非常漂亮。

张盈见张问掏出那本子,不解道:“大人在看什么?”

“这本子上说天启皇帝时,皇后名叫张嫣。”张问将本子上记录的那几行字拿给张盈看,压低声音道,“和你妹妹一个名字。天启皇帝就是现在的皇长孙。”

张盈吃惊道:“妹妹会做皇后?”

“这个暂时不能判断,天下同名同姓者不在少数,况且这本子是不是未来的人所写,也还没有确定。现在要断定为时尚早。”张问道,“不过如果确如日记所说,我猜测,你妹妹可能会被太监送进宫里……你妹妹是不是很漂亮?”

张嫣眉头一皱,“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救出我妹妹,不能让她去那种地方!大人,妹妹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只有黄齐知道她的下落,错过了这次,再要逼问黄齐,实在难寻时机!”

张问点点头。今晚一过,衙外的乱民害怕府里甚至省里调兵镇压,肯定会相继散去,黄齐一旦脱困,又不属于文官体系内的人,地方上就谁也奈何不得他了。

只是,张问有必要帮助张盈么?说到底,这事关他屁事,张盈虽然长得很像小绾,但终究不是小绾。

他在犹豫,一则抓捕税使是违法的,他要冒风险,二则如果不帮张盈,以后再想打动她恐怕没什么指望了。现在沈碧瑶身边的人,张问就只有指望张盈。

张盈见他犹豫,一脸的失望。张问看在眼里,那张脸偏生长得极像小绾,他心下一阵难受,仿佛看见小绾的失望。那年,正因为自己的弱小,连女人都不能保护,张问想到这里心头一阵绞痛,当即说道:“我帮你捉了黄齐。”

张盈很认真地看着张问的脸,她知道张问为人不知的一面,并不是冲动轻浮的人,所以她无法猜透张问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大人的恩情,我定然记在心上,刚才说过的……我一定做到。”张盈脸上红了红,咬着下­唇­说道。

张问看了一眼那张取下了面纱的脸,摆摆手道:“不必了。”

“大人……”张盈不解地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真是像会说话一般,要表露什么,轻轻一闪,就让人明白了。

“得到你的人,得不到你的心,有什么意思?”张问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因为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小绾的事。

“大人打算怎么抓捕黄齐?”

张问略一思索,当然不能明着­干­,虽然县衙里的人对黄齐都没什么好感,要下令拿他简直易如反掌,特别是县丞梁马,还被黄齐琢磨过。这事得悄悄­干­,毕竟是违法的。他想了一个法子,和张盈商议了一番,便着手去办。

张问找了一个送茶的皂隶,到大堂给黄齐倒茶,却将茶壶故意弄翻,泼了黄齐一身。黄齐立刻大怒,“来人,将这笨手笨脚的奴婢给我拖出去,往死里打!”

这时候张问适时出现,看见黄齐下半身湿嗒嗒地直滴水,佯装恼怒地看着那皂隶:“是你泼的?”

皂隶急忙叩头道:“小的一个不小心……可不敢故意这般,黄公公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下次定然小心着点。”

“你还想有下回?来人,将他拖下去,教教规矩。”张问回头对马捕头做了一个眼­色­。马捕头会意,都是县衙里边的人,做做模样就行了。两个皂隶将那犯事的皂隶拖出大堂,不一会外边就传来了惨叫声,多半是装的。

黄齐掏出手帕,一边擦一边骂。张问说道:“黄公公赶紧把衣服换了,这冷天,一会湿衣凉了恐染风寒。”

黄齐点点头,张问便命人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让黄齐在旁边的赞政厅里换下。乱民没有胆量攻衙造反,黄齐自然这会已镇定了不少,自然不愿意被男人看个赤身露体,少根活儿,便将门关上自己换衣。

他刚刚关上门,正待要脱衣,突然下巴低下一凉,一个声音低低地说道:“别动,怕刀刃误伤了您。”

黄齐大愕,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后边拿着刀子对着黄齐的人,当然就是张盈,张盈低声道:“低声点回答问题,说错了,就别怪刀刃不认人。”

黄齐急忙小心说道:“您说,您说,要咱家说什么?您手上可得小心着点。”

张盈冷冷说道:“黄公公差人抓的那个叫张嫣的女子,被你送哪里去了?”

黄齐忙道:“张……张嫣?咱家可没把她怎么样,好吃好喝服侍着,可没受半点委屈……您想想,魏公公要给当今世子殿下的人,咱家怎敢有半点不见待?”

“魏公公,魏忠贤?世子是皇长孙?”

“是、是呀,魏公公见张嫣国­色­天香,是接了来给世子殿下的人,以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您只管放心。”

张盈想起张问说的那天启皇帝的皇后,心下一寒,心道莫非真是天意?张盈犹自怀有一丝希望,继续问道:“世子和魏忠贤在哪里?”

“这……”

张盈手上轻轻一动,黄齐感觉脖子上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一股热呼呼的血便流了出来,当下吓得是脸­色­苍白,额上细汗直冒,忙说道:“别、别,说,咱家说……世子在绍兴府,他老人家是微服寻访木工巧匠,咱家真的不知道这会儿住在哪里。”

“把嘴张开。”

黄齐言听计从,刚把嘴张开,一粒药丸便被丢到了喉咙处,同时那声音道:“吞了。”黄齐不敢咳出来,只得吞进肚子里。

张盈又说道:“你想办法把张嫣放出来,否则十日之后便会全身流脓而死。十日之后,到城隍庙来取解药。”

黄齐大惊,“咱……咱家哪里去找世子,咱家哪敢问世子要人?这事儿太难办了。”

过了许久,黄齐没听见回答,又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听得外面的侍卫喊道:“黄公,您换好了么?”黄齐小心拿眼向下一瞟,脖子上那把刀子不知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忙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黄齐急忙伸出手指在喉咙里扣弄,哇地一声吐了许多污秽之物出来,忙蹲在地上去寻那药丸。这时候外边的侍卫没听见回答,便拍着门大喊:“黄公,黄公……”

黄齐没寻到药丸,又在喉咙里扣,吐了许多。“砰!”侍卫撞门而入,却见那黄齐正在地上拨弄着污秽之物,两个侍卫心里一阵恶心,但不敢多说,只说道:“黄公恕罪,属下见黄公许久不出,担心黄公安危……”

黄齐大怒,抬起头来:“担心你娘!咱家差点就被人弄死在这里,刚刚你们哪里去了?快给咱家把刺客捉来,张问,把张问叫来!”

“是,属下遵命!”

黄齐心里着急,忙着呕吐,却怎么也没寻着那粒药丸。过了一会,张问走到门口,跺脚道:“黄公,您在做什么?来人,快给黄公清理。”

“张问!县衙里怎会有刺客?”黄齐吼了一句,又开始呕吐。

“刺客?哪来的刺客?”张问一脸愕然道,回头见两个皂隶奔了过来,张问又说道,“拿扫帚抹布,你们空手来想拿袖子擦吗?”

黄齐吐了一阵,颓丧地坐在地上,想起那刺客的话,他心里一阵胆寒,喃喃道:“完了,真的完了。”

张问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捏着鼻子问道:“黄公,发生了何事?”

黄齐一肚子愤怒、沮丧,打落了牙齿吞肚里,什么也说不出来,泄漏了世子的消息,还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说的。

张问也想起世子的事,刚刚张盈提了一句,说世子来浙江了。他也有些疑惑,大明皇子是不能轻易出宫,或者出封地的,朱由校怎么就跑出来了?!~!

..

段二八 忠贤

卯时,要是在平时,这时候县衙又该循规蹈矩地敲鼓敲绑,开始点卯上班了。那些富有节奏感的音节,这时候只有梆点在履行着常规,那是巡逻监狱的衙役敲的。

张问登上钟楼,嘹望县衙外边的情况,乱民十去七八,还剩一群苦大仇深的百姓围在外边。这些人也不敢攻打县衙,一则没有兵器,二则他们的仇人是黄齐,并不想攻衙造反。百姓只要有口饭吃,一般不会造反,这上虞县地处江南,经济发达,大部分人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钟楼下熬了一夜的衙役官兵,因为没有动静,有的已经歪靠在墙上睡着了,醒着的人发现钟楼上的知县,忙叫醒旁边睡觉的人。张问对下边喊道:“列阵点兵,随本官出去捉拿乱贼!”

众人依令各带兵器,在大门院落里排成阵仗。张问取了长剑,走出钟楼,马夫牵马过来,张问爬上马来,对众人说道:“朗朗乾坤之下,岂容贼子作乱?开门!”

衙役抬着沉重的木方取下,缓缓打开大门,门外是萧蔷,张问策马出门,众衙役急忙跟上,绕过萧蔷,外面成群的是百姓。百姓见涌出大批官兵衙役,都十分惊慌,不知所措。

弓手背靠萧蔷,排成队列,张弓搭箭,对准了百姓。马队从冲出大门,马嘶不断,刀鞘在身上撞得叮当直响。

终于百姓人群中有人回过味来,意识到了危险,一个人惊呼一声,转身便跑,立刻带来了连动效应,人群混乱起来。弓手看见这么多人在拥挤,也慌了,唰唰便放了箭,前边的人被­射­伤几人,更增恐慌,眼看官兵要杀人,大伙争相逃跑。

“不要放箭!”张问忙大吼一声。

快手马队见是一盘散沙,胆量大增,张问一声令下,快手冲将上去,衙役拿着枷锁链条绳子,上去捉人。张问拍马上前,带领马队来回冲击,乱民向无头的苍蝇一般乱跑。

不出半个时辰,县衙前面聚众闹事的人皆被驱散,只捉了数人顶罪。民变之后,须得杀人以儆效尤,这几个人,铁定是替罪羊,不过事先得申报上去,明朝的死刑需要复核,实行会审、园审、和朝审制度。

英宗鉴于“人命至重,死者不可复生”,因此下令自天顺三年为始,每至霜降后,但有该决重囚,著三法司奏请会多官人等,从实审录,庶不冤枉,永为实例。另依据大明律,死刑执行最后都要报请皇帝裁决……这些都是过场,哄老百姓的,不过在明朝被明正典刑有点麻烦是真的。

黄齐听说乱民已被驱散,这时候才从县衙里走出来,见着被押进来的人,走上来便拳脚相向,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刁民,眼里还有王法吗?聚众造反,诛灭九族!给咱家跪下!”黄齐抓住一人的头发,对着那人的脸嘴就是一顿拳头,打得惨叫不已,满脸是血。

黄齐指着那些人,对张问说道:“张大人,给咱家用重刑!往死里打,看他们有几条狗命,哼哼,和咱家横!”

张问不动声­色­,对皂隶说道:“押入大牢。”

“先给我打!”黄齐气急败坏地吼道,这时候他左右只有两个人,几乎成了光杆。张问懒得鸟他,心道昨晚要不是沈家的人­干­涉,老子才懒得管你的死活。

乱民虽然散去,黄齐的情况却不如刚来那会乐观,爪牙帮凶死散­精­光,又激起了民变,在上虞县威望扫兴,臭名远扬,再想办什么事恐怕很难。黄齐牵挂着昨晚被人下的毒,心烦意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这个局到现在,张问是看明白,最后的赢家还是沈家,或者说是江南地主,平民、税使,到头来什么都没赚着。黄齐到头来一两银子没捞着,背了一身血债,都得记他头上,嚣张顶什么用,还不是傻叉。

张问坐于签押房中,一边啈果都没有,做京官那时又不是没见过太监。

过了半天,魏忠贤的眼睛眯出一道缝儿来,看着张问低声道:“咱家要你把黄齐做了,能办到吗?”

张问吃了一惊,这厮开口就语出惊人,把黄齐做了?就是杀掉?

魏忠贤只说了一句话,又把眼睛闭上了,喉咙里隆隆闷响,像是有痰卡在里边一样,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只让张问自个在那寻思。张问倒是很快想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把黄齐弄死在上虞县。

民变发生后,定然有言官上书弹劾,皇帝不理也没关系,造成舆论,连皇帝一块骂。万历皇帝听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他也下不起狠心大杀文官。税使又要臭一回,东林为民请命,政治声望再次提升。

这时候如果黄齐死在了上虞县,那民变的事,就有人顶罪了,对世人有了交代。让黄齐顶罪,又不能让他获罪而死,否则等于向浙江的利益集团认输,所以要让黄齐死得不明不白。怎么死的,太监那边还可以做文章,东林要骂,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张问寻思了许久,只有一个疑问,便说道:“下官想明白了,可魏公公为什么要下官动手?”

这种事,税厂大可以自己­阴­着­干­,没必要让张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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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二九 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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