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
梁王府的婚事作罢后,一直没有人再向璎璎提亲,菊夫人不禁为妹妹的婚事担心。璎璎自己倒无所谓,每日里和溪月、茜雪一起带着孩子玩玩,日子过得清闲的很。
这一日,长公主把菊夫人和溪月叫到房里,说要和她们商量璎璎的婚事。溪月很纳闷,照理说璎璎的婚事,由长公主和菊夫人议定后就可以,怎么会找她去商量呢?
三人坐下后,婢女上了茶。长公主清了清嗓子,道:“璎璎的年纪不小了,自从上次梁王府的婚事作罢后,提亲的人也不多。前两天,本宫进宫去见太后,遇到谢亭的夫人,和她提起这件事,她倒是非常热心的问起璎璎的生辰八字。”
“谢夫人要替璎璎做媒?”菊夫人秀眉一挑。长公主点点头:“谢夫人说,她的三儿媳年前去世了,她想给儿子娶个填房,一直没有合适人选。她回去找人算了算,璎璎的生辰八字和谢府三公子正好相合,便派人来提这门亲事。”
溪月听长公主提到谢亭夫妇的儿子,料知是惠芝的三哥,心里有些好笑。她自幼和谢家的子女相熟,和惠芝的三哥也熟惯的很,惠芝的三嫂去世了半年多,谢家想为儿子续弦也是人之常情。可为什么偏偏是璎璎?璎璎心高,难道愿意一过门就当三个孩子的娘?
“溪月,你和谢府的几位公子小姐很熟,你看这桩婚事如何?那谢家三公子的品貌和璎璎可相配?”长公主看着溪月。溪月沉吟片刻才道:“谢三哥人品很好,待人宽厚,只是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女。”“这有什么,本宫和你公公成亲时,你大哥都好几岁了。”长公主难得和颜悦色的和溪月说话。于是溪月知道,她觉得这门婚事不错。
菊夫人犹豫的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会意,忙道:“这回我打听清楚了,是明媒正娶的嫡妻。谢家人不拘于俗礼,只要女方家世清白,人品端方,他们并不挑剔出身。”谢家到底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望族,并不看重亲家的裙带关系。
菊夫人点了点头,说要去问问璎璎的意见。溪月也没有表态,她决定改天去惠芝府上,探探惠芝对这件事的态度,
晚上,溪月把事情告诉宇文长风。宇文长风笑道:“绕老绕去,总是这几家人。谢家不错,又是明媒正娶。”溪月笑道:“谢三哥自幼诙谐,喜欢研制香料,他到什么地方,那香味能传出二里地。人是极好的,非常随和,惠芝总捉弄他,他也不生气。”“这不正好,璎璎性子倔,有些任性,正要这样的人来配她。”宇文长风换下外衣,坐在西窗下。
溪月走到他身侧坐下,不无担忧道:“我只怕璎璎未必愿意。谢三哥的夫人留下三个孩子,璎璎若是嫁过去,一进门便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没带过孩子,不知道能否和孩子们相处的好。谢老夫人又是个挑剔人。”“考虑的太多,就嫁不出去了。”宇文长风开玩笑的说。“嫁不出去,也不能乱嫁呀。”溪月白了他一眼。
菊夫人和璎璎说起此事,璎璎玩弄着衣角,不置可否。“妹妹,你不能再挑剔了,梁王府你不答应也就算了,谢家这样的门第,你还不答应,别人就要说闲话了。”菊夫人劝着妹妹表态。
璎璎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嫁一个自己满意的人?就像溪月和凤藻那样?我和谢三公子素未谋面,谁知道他长什么样,是肥是瘦、是高是矮。”菊夫人眉头一皱,嗔道:“你总是这么多想法,一会儿不愿做妾室,一会儿又要自己满意,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你这样挑三拣四,迟早当了老姑娘。”
“当了老姑娘又如何,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那才难受呢。”璎璎撅着嘴驳了一句。菊夫人一愣,这话说到了她心坎上。她何尝不是常常抱怨命运不公,她正当妙龄之际却要嫁给当时年逾不惑的宇文松。
“谢家一向家教甚严,谢家的公子,我看不会差到哪儿去。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若是凡事由着性子来,有你吃亏的时候。”菊夫人冷冷的丢下这句话,就起身离去。璎璎琢磨着她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去找溪月,问溪月的意见。溪月告诉她,谢家三公子的人品很好。璎璎仍有些犹豫,溪月淡然一笑。“人品好的人多了,难道我都要嫁?我将来要嫁的人,一定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一定要有什么家世,一定要非常了解我。”璎璎憧憬的说。
溪月想了想道:“我这两日要去谢府,不然你和我一道去看看他,若是满意,你再决定也不迟。”璎璎忙点了点头。
翌日,璎璎装扮成婢女模样,跟着溪月一道去往惠芝府上。惠芝听溪月提起她三哥的婚事,非常热心,两人商议去谢家探望谢三公子。
三个女人一同坐车去谢家,拜见了谢家二老之后,惠芝和溪月往谢三公子所居的院落走去,璎璎一直没有表明身份,和惠芝的婢女一起跟在她俩身后。
她们转过月亮门,看到谢三公子正坐在廊下,怀里还抱着一岁多的儿子,不禁有些好笑。惠芝道:“三哥,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孩子们有奶娘带,你怎么亲自带孩子了。”谢三公子看到妹妹和溪月进来,忙站起来招呼她们。
溪月向谢三公子轻轻一拜,谢三公子笑道:“上次见到你,还是在我父亲的寿宴上,一晃快三年了。自从你嫁到金陵,咱们好久未见。今日怎么得空到寒舍来?”溪月笑道:“你们一向住在陈郡,迁到金陵也不过一两年,我平时也没多少机会出府,自然难得一见。”
他引着溪月和惠芝进屋饮茶,璎璎只得和惠芝的婢女侍立一旁。璎璎悄悄打量着谢三公子,他长得有些胖,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憨态可掬,对人非常亲切。屋里有一种奇怪的香味,璎璎深深一嗅,确定这是一种西域香料的香味,不禁有些好奇。仔细一瞧,似乎看到谢三公子的腰间悬着一个精致的香囊,不禁失笑。
回府路上,溪月和璎璎坐在马车里,璎璎想起谢三公子胖胖的模样,仍有些笑意。溪月看着她,问:“怎么样?”璎璎这才收敛笑容,直言道:“他带着香囊,身上那么香喷喷的,我恰恰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溪月叹息了一声,她从璎璎看谢三公子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来,她对他没什么好感。
谢家催婚事催的紧,长公主和菊夫人议定之后,也没有多问璎璎的意见,收了谢家送来的聘礼,婚礼正式提上议事日程。璎璎这才预感到事态严重,找宇文逸风商量。
“不行你就跑吧。”宇文逸风带着笑意,撺掇璎璎。璎璎瞪了他一眼:“跑哪儿去?我还能往哪里跑?”她一脸烦恼。“一家女十家求,你还真是不简单。怎么人人都看上你了呢?”宇文逸风带着坏笑审视的看璎璎。
“你再看,我把你眼睛戳瞎了。”璎璎见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心中恼火。宇文逸风抚额笑道:“你这么凶干什么?戳瞎我眼睛,看凤藻会不会饶你。”璎璎哈哈一笑:“你这会儿想起你媳妇了。哦,说不过我,叫你媳妇帮忙,你就这点本事啊,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这么没用啊。”宇文逸风没好气的戳了她脑袋一下。
“三风,你快给我想个主意。”璎璎拽着宇文逸风的衣袖撒娇,让他帮自己想办法。宇文逸风叹息一声:“我要是有办法,我自己早逃了。”他思量片刻,脑筋一转,忽然想起一件事,压低声音道:“溪月的父母不是住在钱塘吗,你去求她和二哥,让他们想办法送你去钱塘县石家躲一阵子。”
“这能行吗?我跑了,谢家要是找上门来,齐王府跑不了啊。”璎璎撇了撇嘴。宇文逸风拍了下她的肩:“你这么瞻前顾后,肯定走不成。有什么呀,你跑了,顶多是齐王府被人说背信弃义,谢家又不能从齐王府绑个人回去当儿媳妇。”
璎璎想了想,这个办法虽说不怎么样,可确实是能救急的办法。除此之外,她无计可施。她和谢三公子素昧平生,总不能像对付公子襄那样对付他。想起公子襄,她心里仍有些惆怅。那个忧郁的少年,如今不知他身在何方。
璎璎私下找了溪月,和溪月商量此事。溪月愣了一愣,才道:“你当真不愿嫁给谢三哥?谢三哥人很好的呀。”璎璎忸怩了一下。溪月猜到她是没有看中他,也不再多问,思忖着。
每个女子都想嫁给自己的意中人,溪月也是这样,从她十五岁开始,就盼着嫁给一个人,等了他两年,最终他没有娶她,她嫁给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对她很好,于是她一心一意的爱着自己的丈夫。
如今,璎璎也面临这样的选择,是坚持找一个自己满意的人,还是随着长辈的安排嫁了?女子的命运身不由己,有多少人能真正坚持自己的想法呢?溪月叹息着看了璎璎一眼,心想她真是个不一样的女子,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
“我给父亲写封信,就说你在府里呆的闷了,要出去散散心。逃婚的事,一个字不能提。我家和谢家是世交,这事要是传出去,彼此都没有面子。”溪月沉吟道。璎璎点了点头。“这事要不要给长风知道?”她问。
溪月忙道:“别给他知道的好,你也知道他什么都听长公主的,万一长公主盘问他,他必定会说实话。算了,还是不要考验他了。”她脸上带着笑意,璎璎慧黠一笑:“还是你了解他。长风是个正统的人,他要是知道我逃婚,一定不会同意。”
“我给家里写书信,至于怎么出行,你去找三弟商量,我不大出门,这事我办不了。”溪月边写信边道。璎璎道:“没关系,这事三风会安排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直暗中安排这件事。溪月总是去找璎璎,宇文长风不禁有些好奇,但是他一向不太干涉溪月,她不说,他也就不追问。
到了璎璎离家的这一天,溪月一大早就约了凤藻去给长公主和颖夫人请安,商量府里过端午节的事。傍晚的时候,宇文长风回府来,从王府侧门经过时,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时和他们从洛阳一道回金陵的舍人淳于熹。
淳于熹看到宇文长风,殷勤的上前施了个礼。“你不在少府当差,怎么在这里?”宇文长风疑惑的问。淳于熹道:“是贵府三公子命小人驾车前来,说是府中有位女眷要出远门,命小人护送她上路。”女眷要出门?宇文长风很是纳闷。
“去哪里?”他装作不经意的随口问了一句。淳于熹道:“钱塘县。”宇文长风想了想,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溪月这几天总是去找璎璎,原来她是要把璎璎送走,钱塘县正是她父母所居之地。想来璎璎对谢家的婚事不甚满意,竟是要逃婚了。而逸风想的真周到,派淳于熹这舍人护送璎璎,倒也可靠周全。
想到此处,宇文长风笑了笑,没有动声色,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金子交给淳于熹,道:“这事有劳你,好好照顾那位小姐。”淳于熹忙道:“您和三公子对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感激不尽,正愁无处报答,这回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定当尽心竭力。”
宇文长风从侧门进王府,站在花园深处的树丛里,果然看见宇文逸风和璎璎从另一侧往侧门走。璎璎提着一个包袱,宇文逸风为她拂开花枝引路。他们走后,宇文长风心里一笑,往齐王府的正堂走。
刚走到聆雨轩,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像是菊夫人,她正要往自己妹妹的住处走。要是被她发现璎璎不见了,齐王府很快就会派人去找,天黑之前,璎璎就赶不及出城了。宇文长风犹豫片刻,主动上前叫了菊夫人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相亲这种事,一见钟情的比率相当低。
天性浪漫的女人,必然要经历一番波折,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为了打掩护,竟然要我们可爱的男主用美男计。唉,男主和女主真是助人为乐的好榜样。
虚惊
“姨娘!”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菊夫人猝然回首,看着他,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和她打招呼了。自从那次在花园里两人为了溪月的事起争执不欢而散,他一直对她不理不睬。
“你回来啦。”菊夫人有些激动,在他面前,她始终有些难以言表的情绪,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说什么。宇文长风点点头,忍住尴尬,主动道:“姨娘要往哪里去?”菊夫人道:“我要去看璎璎,谢家明日来送庚帖,要正式问名订亲了。”
“我刚才在花园里看到璎璎,她和溪月去找凤藻要绣花样子了。”宇文长风只得撒了个谎。菊夫人没有怀疑他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为了多拖延些时间,宇文长风想了想,只得又道:“那时我在醉风轩说的话,姨娘不要往心里去,我本无心冒犯。”他当然知道他的话会让她伤心,所以此时提起,一半是为了璎璎,一半也是为了不使菊夫人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菊夫人有些受宠若惊,他能主动和她这么说,是她没有想到的。难道说,他对自己并非无情,只是碍于礼法和妻子,才不得不疏远她?“长风。”她上前一步,有点恍惚的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比那时温和的多,英俊的脸上泛着浅眷的笑意。
“我要去母亲那里请安。姨娘,我先走一步。”宇文长风意识到有些不好,想着就算装样子也不能再继续了。“我也正要往长公主那里去,你等等我。”菊夫人忙追上他。宇文长风只得放慢了脚步。
两人在花园里穿行,菊夫人跟在宇文长风身后,心里忽然幸福无比。如果能一直这么跟在他身后,多么好。“哎呦!”她忽然叫了一声,脚下不留神,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宇文长风回过头,见她要摔倒,下意识的扶了她一把。菊夫人顺势把身子向前一倾。
而此时,溪月和凤藻并肩从长公主的住处离开,正往各自所居的院落走,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惊呆了。宇文长风看到溪月惨白的脸,忙推开菊夫人。溪月脑海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转身就往竹雨斋的方向跑去。
宇文长风追在她身后,想从身后抱住她,溪月挣扎着要推开他。他紧紧的抱着她,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溪月,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溪月泪眼婆娑,一脸痛惜,转过身向宇文长风道:“你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长风,她是父王的夫人……”宇文长风吻着溪月脸上的泪痕,解释道:“我没跟她在一起,溪月,相信我,我只爱你一个人。我和菊夫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溪月仍是伤心不已,无声的抽泣,宇文长风心疼的吻着她脸颊。溪月终于平静下来,抽泣道:“你其实早就明白她的心思,她那时帮着大嫂陷害我,就是因为你。她爱你,可是你却娶了我,我就成了她的眼中钉。长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什么事总是告诉你,可你却把心事隐藏起来。”
宇文长风愧疚的看着她,轻声道:“对不起,我本不该瞒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可以对你发誓,我和菊夫人什么关系都没有。”溪月看着丈夫,见他的眼睛里满是焦虑的神情,轻抚着他的脸,安慰他:“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骗我。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要是给父王和长公主知道了,你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宇文长风握着溪月的手,动容道:“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和菊夫人有什么牵扯。”溪月望着他:“你狠不下心的,你要是狠得下心,就不会让她缠着你这么多年。”知夫莫若妻,对他的性格,她了如指掌。
“溪月……”宇文长风从溪月的话语里听出她的幽怨。溪月看了他一眼,清亮的眼眸有着难解的忧伤:“我不逼你。怎么做你心里有数。我是你的妻子,我爱你了解你,可是别人未必能像我这般。你明白吗?”“我明白的,只要你了解我的心意,不会误会我,别人我不在乎。”宇文长风紧紧搂住妻子,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她如此珍贵。
凤藻惊愕的和菊夫人对视一眼,见她面色如霜,没敢多言语,往自己的住处走。回到房中,宇文逸风还没有回府,凤藻等了一会儿,始终觉得这件事很有蹊跷,想着要和宇文逸风说一说。
宇文逸风一直把璎璎送到城门口,看着她的马车走得远了,才调转马头回府。回到府里,已是处处上灯。凤藻看他手执马鞭进屋,迎上去道:“你这一天又跑到哪里溜达去了?”宇文逸风瞥了她一眼,道:“你别管闲事,我爱去哪儿去哪儿。”
凤藻撅了下嘴,想起花园中那一幕,忍不住道:“我今天看到一件稀奇事,说给你听听啊。”宇文逸风解下腰带,见她故意卖关子,爱搭不理道:“我没兴趣。”凤藻哼了一声,故意道:“你二哥和溪月的事,你有兴趣没有?”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到,不要用激将法。”宇文逸风舒服的躺在贵妃塌上。凤藻走到他身侧坐下,道:“我和二嫂从长公主房里出来,在花园里看到二哥。二哥这人,平时一本正经的,谁知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胡说八道!”宇文逸风听她说他哥哥的坏话,没好气的推搡了她一下。
凤藻委屈的扭了下腰,道:“你听我说完再发火嘛,我可不会故意说他坏话。我和二嫂看的清清楚楚,二哥和菊夫人抱在一起。真是把我吓呆了。二嫂哭着跑了,二哥去追她。”宇文逸风的脸色一变,抓着凤藻的肩,激动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凤藻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嗫嚅道:“我说我亲眼看见,你二哥和菊夫人,他俩……你自己想去,我说不出口。”“我警告你,这话不许传出去,不然我杀了你。”宇文逸风猛然松开她的肩,站起来要往外走。
凤藻委屈万分,气道:“我又不是不知分寸不懂好歹的人,你都警告我好几回了,你要杀便杀,我郗凤藻绝不眨眼。”宇文逸风知道自己语气重了,回头摸了摸凤藻的头发,算是道歉,凤藻这才一笑。
“唉,天黑了,你要干嘛去?”凤藻猜到宇文逸风必是想去找宇文长风问个究竟,拦着他。“你别管!”宇文逸风试图推开她。凤藻挡在他身前,道:“你也不想想,你去算什么?打抱不平轮得到你?这会儿,没准二哥正在哄二嫂,你何必去多嘴。”宇文逸风想着她这话说的有道理,也就没再坚持。
夫妻俩坐在一处说起这事,凤藻道:“菊夫人平时不声不响,怎么会……唉……”宇文逸风想起那时溪月被青鸾陷害,正是菊夫人在一旁帮腔,才骗得长公主责罚溪月,现在想来,事出有因,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宇文长风脾气温和,对府里上下都很好,对菊夫人自然也不例外。菊夫人嫁给宇文松时正当妙龄,如今也不算很老,她对宇文长风有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宇文逸风细细想来,觉得这件事必然另有隐情,以宇文长风的为人,他断不会做这等糊涂事。尤其是他那么爱溪月,怎么会背叛她呢。
“你别对别人说这事,尤其是大嫂。回你娘家,也别乱说。”宇文逸风嘱咐了一句。凤藻点点头道:“我就当不知道呗。要说你们家乱七八糟的事可真不少。你和你二哥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向宇文逸风嘻嘻一笑。宇文逸风瞪了她一眼,气道:“你说谁呢!”
“说你呢!怎么着,瞪什么眼呀,青蛙似的。”凤藻撇着嘴揶揄他。宇文逸风轻轻踢了她一脚,没有理会她的话。“你也就会欺负我,换成别人试试,早和你吵翻天,闹得鸡犬不宁了。”凤藻没好气的说。宇文逸风对她的态度虽然比刚成亲那时要温和了许多,但也是时好时坏,跟着他的情绪走。
“别人可没你这么碍眼和不知足。”宇文逸风冷哼一声。凤藻柳眉倒竖,捏着他的脸道:“我哪儿碍你的眼了?自从我嫁进来,在公婆面前本本分分,在你面前战战兢兢,连你的那个胖丫头,我都得想着法儿的讨好。我一不乱传闲话,二不扯你后腿,三还倒贴私房钱,我这样的媳妇,你打着灯笼难找。”
“打着灯笼难找的是蚂蚁,大活人哪儿找不到。”宇文逸风推开凤藻的手,轻抚着被他捏疼的脸。凤藻歪着脑袋看他的样子,有些好笑,凑过去在他鼻梁上一吻。宇文逸风挡开她,无奈的笑道:“你是成天到晚的占我便宜。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凤藻哧的一笑,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竹雨斋中,溪月还在无声的抽泣,宇文长风哄了她半天。“这么说,我和三弟把璎璎送走的事,你都知道了?”溪月望着丈夫。宇文长风点点头。“你不生气?”她有些诧异。“我生什么气呀,这是璎璎自己的决定,也轮不到我来管。”宇文长风轻抚着溪月的头发。
溪月没想到丈夫这么通情达理,还为了替璎璎掩护,不得不和菊夫人周旋。“你觉得这样做好不好?”她问他。他抿了下嘴:“好不好反正已经如离弦之箭,无法回头。我和大哥少不得要去谢家赔礼道歉。”溪月听出他语气里的无奈,幽幽道:“我又惹祸了。”“你就说是我的主意好了。”宇文长风笑道。
溪月望着他,慧黠的笑:“我就想这么说来着,到时候你得帮我担着。”宇文长风捏了下她的脸,在她的红唇上一吻。“你早就想好了吧,东窗事发时赖在我头上。”“我这是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溪月哼了一声。
第二天是两家交换庚帖的日子,璎璎的婢女一大早找不到璎璎,却在她房里看到一封她写给菊夫人的信。府中上下很快知道璎璎逃婚的事,众人都有些慌乱。长公主更是急坏了,在谢家面前丢脸,她想起来就觉得生气。
宇文长风知道这件事不能久瞒,主动道:“父王、母亲,是我把姨小姐送走的,你们要责怪,就责怪我好了。”齐王夫妇面面相觑,其他人也瞠目结舌。溪月看了丈夫一眼,暗中替他捏汗。
“母亲,还有我,我和二哥一同出的主意。”出了事,当然不能让一人承担,宇文逸风见宇文长风替溪月揽下责任,也主动站了出来。兄弟俩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凤藻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着丈夫。
长公主无奈的抚额,有气无力道:“你们做的好事啊,如今叫本宫和你父王怎么办?怎么和谢家的人解释?这种贻笑天下的事,我们两家的脸都要丢尽了。”她气得脸红,喘着气。
宇文长风道:“璎璎不愿嫁,找我哭诉,我心软,一时糊涂。”溪月看着丈夫,极力忍住笑。如今他撒谎连眼睛都不眨,道行高深了许多。
“你们把璎璎送到哪里去了?还不快点派人去找?”长公主见儿子毫无悔过之意,气不打一处来。宇文长风没有说话,于是宇文逸风也沉默着。“母亲,强扭的瓜不甜,还是算了吧。把她绑回来,她也不会高兴,到时候反而可能把咱们家和谢家的关系搞僵了。”宇文啸风适时的说了一句。他很少发表意见,但他说的话,齐王府上下还是非常尊重他的意见。
长公主见子女们似乎都赞成璎璎逃婚,气得没办法,看了丈夫宇文松一眼,见他脸上挂着奇怪的笑,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谁知他竟缓缓的倒了下去。众人看到宇文松又昏倒,又是一通手忙脚乱。太医过来开了方子,仍是劝诫他不要饮酒。
“太医走了?”宇文松坐起来,众人好奇的看着他,没想到他忽然间醒过来。宇文松诙谐笑道:“我要是不装病,今日谢家这一关怎么过啊。啸风,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我忽然中风,起不来床,璎璎和谢三公子的婚事押后。然后咱们再暗中和谢家赔罪,这样两家都不会折面子。时间久了,婚事不了了之。”
众人纷纷笑起来,长公主又好气又好笑,向丈夫道:“王爷,你可真是……孩子们胡闹也就算了,你也跟着他们起哄,把我们吓了一跳,以为你旧病复发。”宇文松道:“他们闯了祸,我们不收拾怎么办?上回梁王府的事,传出去已经不好听了。这回要是再得罪谢家,咱们齐王府真要成孤家寡人了。璎璎这辈子也别指望嫁的出去。”
菊夫人站在一旁,听到这些话,感激的看了丈夫一眼。宇文松看到她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移了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要说姜还是老的辣。
作客
回到房里,凤藻忍不住向宇文逸风笑道:“这府里越来越有趣了,刚才父王那出戏演的真是煞有介事,把所有人都骗了。”宇文逸风没理他的话,想着宇文长风的举动,陷入深思。
显然,他和溪月商量过了,一旦事发,由他承担所有责任。他们夫妻情深,宇文长风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妻子受责罚,宁愿替她承担一切。好在长公主爱子心切,又有宇文啸风在一旁帮忙说话,这件事不了了之,倒是虚惊一场。
他想了想,往屋外走。凤藻忙道:“你去哪儿?”“我去找我二哥。”说话间,他已经走出了院子。凤藻看着他的背影,猜到他是要去找宇文长风说璎璎的事,心中一笑。转念一想,也许他还要说菊夫人的事。那件事,他心里也不好受吧,毕竟和他牵挂的人有关。
宇文逸风到竹雨斋时,宇文长风正在书房里写信,溪月坐在他身旁。溪月看到宇文逸风进来,站起来。“你们兄弟好好商议商议,我去让她们上茶来。”溪月往外走,宇文逸风走到宇文长风书案对面坐下。
“二嫂都告诉你了?”宇文逸风问他二哥。宇文长风点点头:“我昨日回府,在侧门外看到淳于熹,他全告诉我了。”“原来是这样,难怪你知道。”宇文逸风恍然道。“你们早该告诉我,不该瞒着我。”宇文长风嗔怪的说。
“是二嫂不让告诉你的,怕你告诉母亲。”宇文逸风笑道。宇文长风哼了一声:“她这么不信任我,回头我找她算账。对了,我要给谢三公子写封信,和他说说这件事。料想以他的宽厚为人,不至于心生嫌隙。”“怎么不至于,这事情多没面子啊。你和他交情不错,是该好好说说,赔个罪。”宇文逸风笑谑。
宇文长风继续写信,宇文逸风坐在一旁。“二哥,你和菊夫人……凤藻都告诉我了。”宇文逸风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为好。宇文长风抬头看了弟弟一眼,缓缓道:“你相信我是那种人吗?”宇文逸风摇了摇头。宇文长风于是把原因向他叙述了一遍,只是他隐瞒了菊夫人的心思,只说自己是为了扶她,才会让看到的人有所误会。
宇文逸风道:“这件事我想了半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时姨娘帮着大嫂陷害二嫂,我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是事出有因。二哥,你也别瞒我,姨娘对你的心思,你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愿说,怕传出谣言来。”宇文长风愣了一愣,没有否认。
宇文逸风见他不言语,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笑道:“你这样的才子,女人们喜欢你也很正常。溪月、凤藻的姐姐、菊夫人,下一个是谁。”宇文长风见他取笑自己,抬起笔往他脸上甩了一下,墨汁滴到宇文逸风脸上,宇文逸风下意识的一抹,脸花了。
溪月端着茶盘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失笑。“你俩说着说着动起手来了?”她笑着叫小蝶送来湿帕子给三公子擦脸。宇文逸风接过去,把脸擦干净。
“我二哥总是欺负我。”宇文逸风笑着向溪月道。溪月也是一笑:“一定是你又顽皮。”“我二哥现在说谎都不眨眼了,今天在父王母亲面前那番说辞,真是令人万分佩服。”宇文逸风笑道。溪月和宇文长风对视一眼,想起之前的事,都有些笑意。
璎璎到了钱塘之后,石俊夫妇派了人出城迎接她。石俊夫妇不知道璎璎来石府的真相,一直把她视作上宾。
这一日,石府来了一位古怪的客人。璎璎听石府家人说,来客是朝中大大有名的名士、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早就听说过刘伶的名号,却从未见过他,听说他形容奇特、生有异相,不知道是真是假。璎璎有些好奇,跟着一个婢女往花园中去。
刘伶正和石俊在花园里饮酒。璎璎见他身量矮小、容貌丑陋,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刘伶也看到璎璎,见她注视着自己,似有讥笑之意,故意向她挤了挤眼睛。璎璎向他耸了耸鼻子。
石俊见状,笑道:“刘老弟,这小姑娘是老朽二女婿的亲戚。”刘伶嘿嘿一笑道:“原来是齐王府的人,怪道这般目中无人。”
谁目中无人啦,怪老头,璎璎心中冷哼一声,却没有说出口。“小女瞧你这位老先生面容奇特、骨骼清奇,觉得你一定是位超凡脱俗的高人,故而多看了几眼,老先生何必和小女计较。”璎璎狡狯的笑。刘伶被她逗得一笑:“小丫头,嘴巴还挺会说。”
璎璎坐在一旁,听刘伶和石俊交谈,觉得他言语非常风趣,听得饶有兴致。刘伶无意中和石俊提起云飞扬,说在会稽遇到过他一次,石俊问云飞扬的近况,刘伶告诉他,云飞扬还是和从前一般豁达,畅游山水。
“溪月嫁过去,也快三年了。”石俊感慨的叹息一声。刘伶笑道:“你那女婿不错,溪月小姐没有嫁错人。”石俊点了点头。刘伶道:“若是我有机会去金陵,一定要去拜会拜会他。只是他现在官居一品骠骑将军,只怕见他一面很难。”
石俊忙道:“小婿谦虚的很,刘老弟若是想见他,只需往他府里送一封拜帖,他必然会备酒为你接风。”刘伶摇了摇头:“我散漫惯了,乌衣巷的豪门大户,不是我往来之处。”
“你们说的是长风?见他一面很难吗,我怎么没觉得?他脾气很好的嘛。”璎璎忍不住Сhā话。石俊和刘伶对视一笑,没有答话。
“明日钱塘郡守家里有一场茶宴,邀老朽过去,刘老弟可有兴致和老朽一同前往?”石俊饮了一口酒,问刘伶。“钱塘郡守?我和他素不相识,不去也罢。”刘伶推辞。“他家有窖藏二十余年的状元红,刘老弟难道不愿去品尝美酒?”石俊笑道。刘伶想了想,笑道:“也罢,我这老酒鬼,一辈子最不能推辞的就是美酒。”
“茶宴热闹不热闹?也带我去好不好?”璎璎想去凑热闹。石俊点点头,刘伶却道:“你能喝酒么?”璎璎哼了一声,不屑道:“喝酒有什么难,我又不是没喝过。我们府里每逢年节都要喝酒。”刘伶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笑而不语。
翌日,璎璎扮作小厮,跟着石俊和刘伶去钱塘郡守府参加茶宴。府中尽是往来宾客,络绎不绝。璎璎留神看着,这些人无不服饰华丽,不是世家子弟,就是达官贵人。她在金陵见惯了显贵,对这些人自然不怎么放在眼里。听着他们大人、公子的称呼,忽然好生无趣。
石俊和钱塘郡守一处饮酒,璎璎则跟着刘伶。刘伶虽身穿布衣,却因为是朝中名士,所见之人无不钦服的起身相迎,或是让座给他。刘伶也不客气,捡一处僻静处坐了,璎璎于是坐在他身侧。
琴台上有一位年轻公子坐在那里抚琴,琴声悠扬,渐渐吸引了璎璎的视线。他和这府里过来过往的其他公子不同,其他人皆是遍身罗绮,只有他穿了一身青色布衣。然而,他那清雅高华的气质,让璎璎一望便知,他必是个世家子弟。
那公子看到刘伶,从琴台上下来,和他见了礼。刘伶回了个礼,笑道:“我昨日还和石俊提到你,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你。石俊也来了,你去不去拜见他?”那公子淡然一笑:“既然同来做客,不拜见故人总是不敬。”他和刘伶说了几句,就去拜见石俊。
“那位公子是谁?”璎璎好奇的问刘伶。刘伶诡异一笑:“是石俊的晚辈。”璎璎也是一笑:“那么也是我的晚辈了。”刘伶诧异的看了璎璎一眼。璎璎笑道:“溪月是我侄儿媳妇,她父亲石俊自然和我平辈,石俊的晚辈自然比我辈分低,难道我算错了?”刘伶笑道:“鬼丫头,一肚子鬼心眼。”
石俊正和钱塘郡守同席饮酒,看到云飞扬向他走过来,心中百感交集。自从那日幽州一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见到他,石俊心中总有些唏嘘之感。
“晚辈云飞扬拜见世伯。”云飞扬恭敬的向石俊施礼。石俊见他对自己并无嫌隙,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欢喜,问候道:“不必多礼。你父母这一厢可好?”云飞扬答道:“家父家母身体都还硬朗。”
石俊看着他的面容和三年前并无分别,只是比那时还多了一份沉稳,感慨的点了点头,招呼他坐下一同饮酒。席间,石俊邀请云飞扬去他府上做客,云飞扬没有推辞,称改日一定登门拜见石俊夫妇。
回到府里,石俊和刘伶说起这件事,刘伶赞叹道:“坦坦荡荡,是个好男儿。我平生最厌恶繁文缛节和小肚鸡肠之人。”石俊道:“老朽原本怕他见了面不愿招呼,却没想到,他仍是以世伯相称,真叫老朽有些羞愧。”
“你们说的是谁?是你那位晚辈?”璎璎好奇的问石俊,石俊和刘伶一笑,均未多言。璎璎心想,这些人可真是怪怪的,总是打哑谜。
几日后,云飞扬如约登门造访,石俊备了美酒招待,和刘伶一起,三人在花园中相谈甚欢。璎璎早和刘伶混的很熟,此时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刘伶提起卫玠,道:“听说他染了重病,也不知道痊愈了没有。”云飞扬道:“我和叔宝兄多有书信往来,这两个月,却断了消息,不知他病情如何。”刘伶道:“不是我要咒他,我那时就说过,他不是个福禄的面相。”
“卫玠那时还去过我们府上,他是长风的朋友。他那时总是咳嗽,想来身体也不怎么好。”璎璎忽道。云飞扬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石俊在一旁道:“忘了介绍了,这位程姑娘是小婿的亲戚。”他有些尴尬,提到宇文长风,怕云飞扬不高兴。云飞扬只是淡淡一笑:“原来是宇文兄的亲戚,失敬。”
“你也认识长风啊,怎么你们都认识他?看来他认识很多人。”璎璎笑道。云飞扬没有答话,刘伶和石俊对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
“前年中秋在钱塘县见过宇文兄一次,他还好吗?”云飞扬忽然问了一句。他真正想问的人,又怎么问得出口。
“好啊,女儿都一岁多,快两岁了,已经会满地跑,叫父亲母亲。”璎璎笑道。云飞扬心里一沉,表情仍是淡淡的。她都已经有女儿了,想来是过的不错。只是每次想起她,心中总不免怅然若失。
石俊和刘伶都知道这个话题尴尬,极力转移话题,谈到了别的事。璎璎却在云飞扬眼中看到一丝有别于之前的忧郁,只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消失。
云飞扬在石府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告辞而去。璎璎收到溪月的信,告之谢家的婚事已经解决,不禁高兴万分,心头的大石总算可以放下了。然而谢家的事一解决,离她回金陵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刘伶在石俊家住了半个多月,告辞要走。璎璎眼珠转转,向石俊请求让刘伶送她回金陵。石俊正为难,刘伶推辞道:“大姑娘,石家和宇文家有的是家仆,你干嘛非要选中我一个老头子来护送你?”他一猜便知,璎璎想跟着他到处逛逛,这个大包袱如何背得,还是赶紧推辞了好。
璎璎狡狯一笑:“你和长风、卫玠公子不是好久没见了,去金陵探访一下他们,顺便把我送回去,岂不是两全其美?”刘伶捋须望天一眼,仍是不答应。他一向独来独往,带个大姑娘算怎么回事,传出去也会被人耻笑。
“我可以换男装。”璎璎摇着刘伶的胳膊。石俊也在一旁帮腔:“刘老弟若无要事,烦请帮老朽这个忙。正好老朽也有封书信要带给小婿和小女。”主人家既然开了口,刘伶如何推辞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翌日清晨,石俊雇了车,送刘伶和璎璎一道上路。出了钱塘县境,璎璎站在马车上望着前方,笑道:“终于出来啦,我可不会轻易回家去。”刘伶道:“你别胡闹,我既然答应了石俊,就一定要把你送回家去。”
“回去自然是要回去,不过时间早晚。刘大哥,我非要玩够了再回去不可。”璎璎叉着腰笑。她称呼刘伶为大哥,刘伶“哧”的一笑。这辈分早乱了,他和宇文长风、云飞扬兄弟相称,和石俊也是兄弟相称。只因他四十出头,旁人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我告诉你,我可没银子住店,到哪儿都得餐风露宿。”刘伶吓唬璎璎。璎璎不以为然道:“你没有,我有啊。我从家里出来时,带了银子,还有首饰。就算什么都没有,苦日子我也过得,有什么了不起。”刘伶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笑笑没说话。
过往
时至中午,两人驾车来到一处大市镇打尖。璎璎从车上下来,和刘伶一道走进一家路边的一家茶肆。茶博士很快送了茶和几样小点心上来。
“这里离姑苏城不远,我们加紧点赶路,今天晚上就可以到姑苏城中打尖。”刘伶道。璎璎想了想道:“早听说姑苏城风景如画,我们到了以后,去游赏一番如何?”刘伶笑道:“赶路要紧,不要总是想着玩。”璎璎不以为然道:“你们经常在外游历,当然觉得平常。我长这么大才出过这一次远门。”
刘伶笑道:“幸好我没女儿,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头痛的很。”“你别占我便宜啊,长风是我侄儿呢。”璎璎听他取笑自己,忙回敬了一句。
姑苏城中最有名的一处名胜就是虎丘。相传吴王阖闾就埋葬在此处。璎璎和刘伶驻足虎丘剑池边,见两侧的崖壁拔地而起,很是陡峭,那剑池水碧绿如玉,池水形状像一口平放着的宝剑。走近一点,寒气森森,青苔遍地,池水似是终年不干。
璎璎轻轻用手掬起一捧水,向刘伶道:“这池水可真清凉,现下天气这么热,池水仍是寒意逼人。”刘伶低头看着剑池清澈见底,点点头:“所以这剑池水是虎丘一景,一年四季,常年不干。”
两人在山林间漫步,不时闻到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无意中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璎璎胳膊肘捅了捅刘伶,指给他看:“刘大哥,你看,那位公子好生面熟,是不是云飞扬云公子?”刘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青年公子不是云飞扬是谁。只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刘伶上前和云飞扬打了招呼,云飞扬告诉刘伶,皇室定都金陵之后,云家已自琅琊郡迁居到姑苏城。姑苏城中本就有云家几处别苑,扩建之后,云氏一族全部住在城中。
璎璎看着云飞扬,心中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起来,他和她之前见过的世家公子并无多大区别,举止有度、谈吐得体,可她就是觉得他非同一般。也许是豁达的态度、也许是爽朗的笑?说不清。
和刘伶说话的时候,云飞扬已经瞧见璎璎站在刘伶身侧。虽然扮了男装,他还是很轻易就认出她来,记起她就是那日在石俊府上见过的小姑娘,宇文长风的亲戚。她怎么会跟刘伶在一处,他有些纳闷,可是刘伶没有提,他也就不便多问。
“刘兄、程姑娘,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来到姑苏城,不如去寒舍一聚,小弟也好一尽地主之谊。”云飞扬邀请刘伶和璎璎去他府上。刘伶看了璎璎一眼,见她没有异议,向云飞扬点了点头。
云家在姑苏城中的府邸很气派,和金陵乌衣巷的豪门大户相比,这里更像富贵人家的燕居宅邸。云飞扬仍和那时在钱塘郡一样,一身青衫布衣,丝毫看不出他就是这座偌大府邸的主人。只是从往来仆役恭敬的态度上,可以感觉到他身份的不同。
刘伶见云飞扬一路领着他们往后厢的客房走,张望了一下四周,问云飞扬:“我们是否应该先去拜见一下令尊令堂?”云飞扬笑道:“家父家母另有居所,这个园子是小弟一人独居。小弟知道刘兄你不喜世俗客套,因此领你们到此处来。”
刘伶闻言不禁一乐:“嘿嘿,还是你了解我,我最怕受拘束了。想的真是周到,难怪世人总说,与云飞卿相知,如饮醪醢,令人熨帖。”云飞扬淡然浅笑:“刘兄说的是东吴周郎,小弟怎敢当此赞誉。”“我这人从来有一说一,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别当我是客套。”刘伶拍了下云飞扬的肩。
他身量矮小,伸长了胳膊才拍到云飞扬的肩,样子十分滑稽,璎璎见状一笑。那两人听到她的笑声,都回过头来瞧她,璎璎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如刘大哥说的,与云公子之交如饮醪醢,那究竟是小人还是君子呢?”刘伶和云飞扬大笑起来。
三人饮酒的时候,一个青衣婢女在一旁焚香抚琴。琴声悠悠,刘伶不禁赞道:“我去过许多富贵人家的府邸,也听过不少曼妙琴音。你府中这婢女的琴艺虽比不得当世名家,也堪称出类拔萃了。”云飞扬看了那婢女一眼,谦虚道:“这丫头是两年前我在吴中的一处教坊买来,不过是让她抚琴添香罢了,哪里上得了大台面。”
刘伶闻言一笑,看璎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笑问:“怎么,你不服气?”璎璎笑道:“如果我没听过一个人抚琴,你们说这话,我自然提不出异议。可是我听过那个人的琴音之后,便觉得其他人都黯然失色。”她这么说,那两人当然能猜到她说的是溪月,没有多言。
璎璎道:“那时她在府里花园中抚琴,鸟儿都听的入迷,落在她琴台旁。除她之外,我没听过任何一个人能弹的比她好。”说起溪月,璎璎自然想到齐王府众人,忽然有点想念,她离家久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想来必是过得很好。
“你们怎么也不问我说的是谁?”璎璎忽道,看着那两人。刘伶瞧了云飞扬一眼,狡黠笑道:“你说的人我们也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不就是石俊的千金溪月小姐吗,她嫁给你侄儿宇文长风。”“是啊是啊,你还挺聪明。”璎璎笑嘻嘻的,和刘伶对饮一杯。云飞扬淡淡的笑,溪月的琴艺自是一绝,又岂是寻常人可比的。
“要说我最羡慕谁,那就是溪月啦。长得那么漂亮,又是才女,我们家长风对她宠爱的不得了,要不是有个厉害的婆婆,他二人真是十全十美。”璎璎说起溪月,很是亲切。然而在座的另两人,免不了有些尴尬。
“哦,她婆婆很厉害?”云飞扬忽然问了一句。刘伶看了他一眼,却未作声。璎璎点点头:“长风的母亲长公主虽然给人的感觉很严厉,但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她不怎么喜欢溪月,总是刁难她,以前为一点事打过她耳光,又罚她跪在斋堂,还把她刚满月的女儿抱走。不过最近对她好多了,相安无事。”
说起这些,璎璎忽然又觉得,其实溪月嫁到齐王府后日子过得也不容易,要不是宇文长风疼她,还真不知该如何熬下去,暗自庆幸自己那时没有一时心软的嫁给公子襄当妾室,不然只怕也和溪月差不多,到人家府里不受公婆待见。
云飞扬心里叹息一声,他可以想见,溪月刚嫁到齐王府那时会受多少委屈。长公主知道她早有恋人,却仍强把她娶回去当儿媳妇。娶她回去,是顺着儿子的心意,长公主心里未必就会对溪月有什么好感,只怕嫌恶更多。连女儿也不让她自己抚养,这未免太过分。
“宇文兄也不……也不替她说句话?”他思索了一下,不知如何措辞。璎璎不知道他的心里的矛盾,笑道:“他当然会替他媳妇说话啦,每次都把长公主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可他毕竟身为人子,不得不以孝字当先,总不好真为了媳妇和父母翻脸吧。溪月只好委屈一点,但总的说来,她在我们家过得还算如意。”
云飞扬的脸色这才稍缓,璎璎注意到这个细节,看了刘伶一眼,刘伶只顾饮酒,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意。璎璎见他二人并无异状,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夜晚,刘伶想起日间之事,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信步往云飞扬的书房走去,果然见他的书房中还亮着灯。
“我就猜到你放不下。”刘伶一语双关的说。
“放不下什么?”云飞扬反问。
“溪月小姐。”刘伶一阵见血的说。“不然,你追问齐王府那小姑娘那么详细干什么。”他锐利的目光让云飞扬心中一凛。
云飞扬淡然道:“不过是问问罢了。”刘伶道:“当然,你可以关心她,毕竟你们曾经……可是,你该想到,那小姑娘是齐王府的人,你若是对溪月小姐过于关心,令她起了疑,回去跟齐王府的人一说,到头来遭殃的还是溪月小姐。”
这一层刘伶想的周到,云飞扬也不是没想过,所以当他问起璎璎,心中始终在犹豫。只不过,听到溪月在齐王府受委屈,他心里隐隐作痛,不问出来,只怕更要牵肠挂肚。
“刘兄说的是,现在还想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若不是那位程姑娘提起,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事。”云飞扬会心的一笑。
刘伶慧黠的捋须笑道:“几乎忘了?说得有趣,没有人提起倒好,一提起才发现,原来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我那时对宇文长风说,你对溪月小姐不过尔尔,现在看来,你和他一样执着,只不过方式不同。”
云飞扬心里一沉,眉眼间多了一缕清愁,举头望着窗外的月色,脸上的表情像是凝住了一样。
“你是个豁达的人,有些话,我也就不说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过于执着,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你那时既然舍得下她,此时怎么反而儿女情长起来。”刘伶看着云飞扬的脸色始终有一丝淡淡的烦忧,劝说他忘记过去。
夺妻之恨,是不是可以化解?云飞扬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他曾经想了很久。之前,他对溪月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直到她真的嫁给别人,他才仔细想过,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可是为时已晚。
世间的女子虽然多,又有谁能像溪月那般灵秀。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相知多年,一直自然而然的把对方当成未来的伴侣,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他和溪月之间的感情,实实在在的就是一份感情。爱情、亲情,夹缠不清。就像溪月当初认定了一定要嫁给他一样,他也没有对别的女子动过心,一直把她当成未婚妻。直到有一天,才发现造化弄人。
如今,他对最初的决定也并未后悔,放弃她,是不得已,更是命中注定。溪月那样的性子,不可能随他云游四海,她只适合养在深闺。这桩姻缘就算水到渠成,也不过是多了一位深闺怨妇。他是闲云野鹤、散漫淡泊,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未嫁时她能忍得;嫁过来之后,又怎能忍受总是独守空闺?
想到这里,云飞扬叹息了一声。一回身,见刘伶早已悄然离去,夜风吹熄了蜡烛,空荡荡的书房内只剩青烟一缕。
作者有话要说: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追忆
璎璎想在姑苏城中多玩几天,刘伶恰好也没有要紧事,便和她一起在云家住下,每日里不是外出游历就是和城中名流士绅一同饮宴,颇过了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得久了,刘伶怕耽误了行程,催促璎璎快些上路。璎璎想着在姑苏城也玩得差不多了,早点上路也好,还可以去别处逛逛。
两人向云飞扬辞行,云飞扬道:“两位既然要去金陵,我也就不多作挽留。你们今日走,我明日也要离开姑苏。”“你要去哪里?”璎璎好奇的问。云飞扬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汉阳。”“汉阳城里有很多名声古迹?”璎璎追问。“有啊。”
璎璎心思有些活动,转头看着刘伶道:“刘大哥,反正那府里也没人惦记我,咱们和云公子一起去汉阳游历一番如何?”“不行,和我们不顺路。”刘伶忙摇头,这小丫头还真难缠,已经耽误了好些时日,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明年也到不了金陵城。
璎璎见刘伶有些不情愿,再看向云飞扬,见他若有所思,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和刘伶的对话。“云公子,既然刘大哥不愿同去,那只有你我一起去汉阳了。”她慧黠的笑。云飞扬见她笑得天真,淡淡摇了摇头。
刘伶笑道:“你这不是为难他吗,你一个大姑娘家,他带着你乱跑,齐王府没准会告他拐带良家妇女。也就我这老头子,不怕这些。”璎璎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愿去,我只好跟着云公子去。不然,我又找不到去汉阳的路。”
刘伶本就是个性格散淡的人,遇事不愿强求,见璎璎似是非常坚决,只得道:“好,既然你无心回金陵,我若是不陪着你,岂不是有负石俊所托。也罢,我要修书一封给宇文长风,以免齐王府惦记你。”
云飞扬游历江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并不喜欢与人同行,但刘伶和璎璎既然已经提出来,他也无法坚辞,只得和他二人一同上路。三人到吴郡渡口上了船,沿长江而上。
舟船经过金陵城,璎璎站在船舷一侧眺望江面,道:“那时我和长风、溪月一同登金陵的凤凰台,眺望茫茫大江,就想着何时能坐船游览江上景色。今日终于能达成心愿,真是美哉,壮哉!”云飞扬和刘伶坐惯了舟船,没有璎璎这么多感慨,只在一旁坐着饮酒。
璎璎走到他俩身侧,问:“你们和长风是怎么认识的?”刘伶笑道:“在南阳城中的一处酒楼。”他将和宇文长风相识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下,璎璎听得饶有兴致,笑道:“长风果然是个君子,难怪大家都夸他。说起来,他和溪月的姻缘,也有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带他去南阳太守府,他也没机会认识溪月。看来姻缘在冥冥中自有天意。”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公子襄,神色有点黯淡。
“你和长风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吧?”璎璎振作了精神,问云飞扬。云飞扬点了点头,没有作声。璎璎见他的态度始终淡淡的,尤其是提到宇文长风时,像是关心又像是不关心,心中颇有些好奇,可是当着他的面又不好问,只得不再说话。
几日后,船行至汉阳,三人下了船,找了城中一处大客栈住下,安顿好一切之后,去往古琴台和钟子期墓游览。高山流水遇知音,琴台本是当年俞伯牙断弦摔琴的地方,数百年来,来此处拜谒的游人,无不发出知音难觅、良朋不再的感叹。
云飞扬走在前头,璎璎和刘伶走在后头。璎璎悄悄问刘伶:“刘大哥,云公子为什么总是怪怪的?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又似乎满腹心事?”刘伶干笑一声:“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讨厌我呀,怎么我一和他说话,他就爱搭不理的。”璎璎没好气的瞪了云飞扬的背影一眼。
“他也不是讨厌你,而是……算了,反正他不是讨厌你就是了。”刘伶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实在没有必要。璎璎见刘伶的表情古怪,像是欲言又止,想着这其中必有古怪。“而是什么,你这样吞吞吐吐,哪像豁达开朗的名士刘伶。有什么话你就说嘛,除非你看我是个女子,瞧不起我。”璎璎哼了一声,故意激他。
刘伶思忖着,若是不把事情告诉她,她必然还要在云飞扬面前提到宇文长风和溪月,令云飞扬心中不快,不如直接告诉她,免得她总是说些不该说的话。
远远看到云飞扬正在古琴台旁观瞻,刘伶找了一处僻静的树荫坐下,璎璎坐在他身边。“想让我告诉你也不难,你得跟我发个誓,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说给任何人。”刘伶侧目看着璎璎。璎璎点点头:“说了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一辈子也回不了家。”
刘伶这才慢悠悠道:“云飞扬和溪月小姐曾有婚约,如果不是齐王府从中作梗,他俩早就结为夫妇。”“哦,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提起长风,他总有些不自在。”璎璎恍然大悟道。
“这么说,竟是长风横刀夺爱了。怪不得那时候长公主为他安排了好几桩姻缘,他都不答应,原来是看上了别人的未婚妻,他怎么这么可恶啊。”璎璎嘴上虽这么说,可是心里又觉得,宇文长风对溪月实在不坏。
璎璎又看了云飞扬一眼,想起那时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抚琴,而溪月也有出众的琴艺,想来他两人那时必是志趣相投的一对爱侣,却不曾想,遇到宇文长风这么强势的情敌,将他们生生的拆散了。想到此处,璎璎不禁有些同情。看得出来,云飞扬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心里对这件事却是萦绕不忘。
“姻缘也是命,如今长风和溪月非常恩爱,云公子也该释怀了。”璎璎感叹的说。刘伶道:“我已劝过他,他为人旷达,不会过于执着的。”
璎璎抿嘴一笑:“那可说不好,有些人看得开所有的事,就是看不开感情。三年过去了,他要是真能忘怀,又何必对我那副神情?分明是我说起长风,令他记起旧事。”“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提啦。这也是我告诉你这件事的目的。”刘伶尖锐的说。璎璎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点头。
离开古琴台,三人又去往钟子期墓。璎璎读书不多,云飞扬便和她讲起这段故事。璎璎道:“高山流水,摔琴谢知音。这境界可真不是一般人能达到,如今的世人只知蝇营狗苟、高谈阔论,哪曾有这般情怀。”云飞扬点点头,脸上有些笑意:“古人对知己良朋的态度,确实令人赞叹。”
“刘大哥的那位好友嵇康,听说他在刑场从容不迫的弹奏了一曲《广陵散》,那琴曲令风云变色、草木含悲,你会不会弹那曲子?”璎璎问云飞扬。云飞扬淡然一笑:“嵇叔夜之后,《广陵散》从此绝矣。在世人眼中,《广陵散》不仅仅是一首琴曲,更是一种情怀和气度。嵇叔夜的名士风流,亦非今人可以比拟。”
他这话,璎璎虽一知半解,却赞同的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她很喜欢听他谈起这些。以前宇文长风和宇文逸风和她说起这些,她总是要犯困,觉得他们是在拽文。看来才女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码璎璎看到那些古旧的书卷就觉得不如斗蛐蛐有趣。
汉阳城中名胜颇多,他们去拜谒祢衡墓的路上,游人如织。“祢衡是什么人?这么多人去拜他?”璎璎看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问云飞扬。云飞扬道:“祢衡是汉魏时期的朝中名士,是个很有气节的人,曾经在宴席上斥骂曹操。后人钦佩他不畏权势、高风亮节。”
他说起这些典故,自是娓娓道来,而璎璎也听得津津有味。刘伶走在他俩身后,边饮酒边观赏沿途风景,倒也悠然自得。
龟山上,祢衡墓旁,云飞扬站立良久,遥想起百余年前那场三分天下、金戈铁马的辽阔景象,心中顿有一种波澜壮阔的豪情。个人的情怀比起一个时代的兴废更迭,当真是渺小迷茫,而自己想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云飞扬从未像此刻这样坚定的感觉到心中的志向。他向往的是一种豁达从容的态度、一种没有牵绊的生活,而他所爱的女子,已经获得了幸福的归宿。他不应该感怀过往,而是应该感谢上苍,让他可以从此了无牵挂。
想到这里,云飞扬向璎璎道:“等你回到齐王府,跟溪月说,她那时一直想去拜谒的琴台和钟子期墓,我已经去过了。”璎璎听的一愣神,奇道:“为什么要跟溪月说这些?”云飞扬看向远方江面,淡淡笑道:“我和她的心愿已了。”
璎璎好奇的看了他一会儿,心中似有所悟,道:“我明白了,等我回去,一定和她说。”云飞扬嘴角轻扬,脸上始终有一抹从容的笑意。而璎璎看着他,竟仿佛有些痴了。
约见
齐王府里,颖夫人正和儿子宇文逸风闲话家常。
“你和凤藻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怎么总是不见她有好消息?”颖夫人一直为这件事担着心。宇文逸风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你媳妇一直没怀孕,难道你不着急?”颖夫人虽然看出他和凤藻的感情一般,可也不至于闹到不同房的地步。
宇文逸风没有说话,颖夫人叹道:“你两个哥哥都已经有了儿女,如今你大嫂也怀有身孕,只有你和凤藻尚无所出,我这当娘的能不着急吗?”她一直想抱孙子,可是眼见儿媳妇进了门,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要不,你再娶一房妾室吧。”颖夫人思忖了半天,才提出这个建议。在富贵人家,媳妇进门一年仍没有怀孕,公婆有权为儿子纳妾,这是各府的惯例。宇文逸风有点为难,虽说他对凤藻不冷不热,可是纳妾毕竟不是小事,非得经过她同意不可,况且娶谁更是个问题。
紫苏无疑是个好人选,可自从那次紫苏拒绝了他纳她为妾的提议后,他再也没有提过。此时若是旧事重提,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颖夫人见儿子一直沉默,主动劝道:“你要是担心凤藻,没有必要,这件事也容不得她不答应。娘知道,你惦记韶音坊那位紫苏姑娘,什么时候把她带来给我瞧瞧,若是模样儿和性情还可意,你就把她娶进门好了。”颖夫人疼儿子,遇事自然偏袒他。
宇文逸风嗯了一声,心情却还是有点沉重。凤藻要是借题发挥的闹起来,自己怎么才能应付她呢?成亲以后,他一直对她不怎么好,此时若娶了别的女人进门,以紫苏那样温婉乖巧的性子,到了齐王府必定深得人心,只怕到头来吃亏的反而是凤藻。可若是迟迟不娶紫苏,岂不是辜负了她。
他一边思索一边低着头,差点撞到了花树上。“三叔,你怎么往树上撞啊?”两岁的月牙儿看到宇文逸风,用稚嫩的童音问他。宇文逸风侧目看到她,见她正搀着长公主房里一名仆妇的手,可爱的小脸上满是笑容,俯身把她抱起来。
他向那名仆妇挥挥手,仆妇看了月牙儿一眼,只得不情愿的退了下去。宇文逸风抱着月牙儿穿过花园,问她:“今天见过你父亲母亲了吗?”月牙儿眼珠转了转,撅着小嘴道:“父亲一大早去拜见祖母,我见过他。母亲没去,父亲说她早起不舒服。三叔,你带我去看母亲好不好?”这小人儿聪明伶俐,小嘴非常会说话。宇文逸风笑着点点头。
竹雨斋里,溪月已经起床,正在西窗下替月牙儿缝衣服,忽然听到女儿清脆的声音,她疑惑的放下手里的针线。
走到门口,看到宇文逸风抱着月牙儿站在廊子下逗鹦鹉,溪月忙道:“三弟来了,快进屋坐吧。”宇文逸风放下月牙儿,月牙儿向母亲扑过去,溪月亲了亲孩子的小脸,搀着她的小手进房去。
“我在花园里看到她,她说今天还没见过你,叫我带她来。”宇文逸风坐下后,告诉溪月。溪月到了杯茶给他,解释道:“我今天早起有点头疼,就没过去。月牙儿,你又不乖了吧,缠着三叔。”月牙儿见母亲似笑非笑的神情,忙道:“月牙儿很乖。”溪月扑哧一笑。
宇文逸风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溪月送他到门口,就陪着女儿玩去了。回到自己的住处,宇文逸风看到凤藻正拿着盛粟米的簸箕,往地上撒粟米喂鸽子,上前道:“不是叫你不要乱喂鸽子吗。”他的语气里有一丝烦躁。
凤藻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心情不怎么好,哼了一声:“一大早的没个好脸,没事总跟人家过不去,你倒是数数,你的鸽子撑死过一只没有?”宇文逸风白了她一眼,随口道:“你真烦人。”“我没你烦人!”凤藻不依不饶的说。他俩一天不斗嘴,就像没吃饭似的浑身不自在。
宇文逸风往书房去,想起母亲颖夫人的提议,始终觉得向凤藻开不了口。成亲这么久,宇文逸风对凤藻也有一定的了解,她表面上虽然大大咧咧,可是心思却细腻的很。虽然那时她说过,不介意宇文逸风把紫苏娶进门,可那毕竟只是说说,谁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
凤藻这个人,性格很简单,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她的喜怒都摆在脸上,不像紫苏。紫苏总是把心事隐藏的很好,这当然和她生活的环境有关。紫苏从小受尽磨难,不得不学着坚强,学着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婢女雪雁端着一杯莲子羹进屋来,放到宇文逸风面前的长案上。宇文逸风见是莲子羹,皱眉道:“甜腻腻的谁要吃这个?早上不是吃过饭了,又没到午膳的时候。”雪雁笑道:“少夫人怕公子早上没吃饱,让奴婢颠颠儿的送来,却让你这一通数落。公子,你早上受什么气了吧?”
这胖丫头,居然管起少爷来,宇文逸风指了她一下,雪雁不在乎的站到他身边,劝道:“公子,少夫人可是好心好意哪。”“你有完没完,从前可没这么碎嘴。”宇文逸风不屑的哼了一声。
雪雁撅了下嘴,委屈道:“从前公子你的脾气也没这么怪呀,以前你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自打少夫人进了门,你对她总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奴婢们看着你的样子都害怕。”她这么说,宇文逸风一愣,难道真是旁观者清,他觉得自己对凤藻不算坏了,在其他人眼里却仍是不够好。
“少夫人对你们好不好?”宇文逸风主动问起。雪雁笑道:“挺好的,从来也没骂过我们,有事都差遣自己陪嫁的婢女做,极少支使我们。”“所以你们可以偷懒,怪不得你总是向着她。”宇文逸风笑谑一句。
“胖胖,去把少夫人请过来,就说我有话和她说。”话音未落,他忙又道:“算了算了,还是先不要和她说,免得她又啰嗦。过会儿我要出府去,你跟她说一声。”雪雁依言而去。
韶音坊中,客似云来。宇文逸风直奔二楼而去,他有好些日子没来,紫苏一听小厮回报,忙站在门边迎接。
“公子今天来得这样早。”紫苏把宇文逸风引进屋。宇文逸风进屋后,直接往贵妃塌上一趟,松了口气道:“今天一早太阳就毒,热得人难受。”紫苏笑着替他扇扇子,道:“伏里天,怎么会不热。我看你是心烦。”宇文逸风看了她一眼,见她笑颜如花,嘴角也有了一些笑意。
“我娘要见你,你去不去?”宇文逸风笑嘻嘻的点出来意。紫苏闻言一惊,心中有些慌乱,半晌才道:“夫人为什么要见我?”她当然能猜到,宇文逸风的娘为什么要见她,可是她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宇文逸风淡淡一笑,随手勾起她一缕头发,道:“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出。紫苏,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吧。”他这是让她表态了,这是他第二次提起此事,紫苏知道,端着态度,可一而不可再,既然他主动提了,她便顺水推舟道:“夫人要见我,我当然不敢不去。只是我身份低微,只怕夫人要对我失望。”
“低微有什么呀,我抬举你就是了。汉武帝的李夫人,身份也不见得比你高。”宇文逸风笑着打趣。这家伙居然自比汉武帝,紫苏看了他一眼,开玩笑道:“你倒是会打比方,你又不是汉武帝。你要是汉武帝,那我还不见得瞧得上李夫人的地位,我要当也要当卫子夫。”
“你的口气真是不小,凤藻都未必敢这么想。”宇文逸风笑着搂了紫苏一下。紫苏侧着脑袋道:“所以我只是说说罢了,难道我还没有自知之明,真的存了那份狂妄之心。名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要紧,我只想好好服侍你。”宇文逸风点了点头。
很快,宇文逸风带着紫苏去拜见他的母亲颖夫人。颖夫人端详着紫苏,见她温顺的低眉垂首,命她抬起头给她瞧瞧。紫苏顺从的抬起头,颖夫人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不打紧,颖夫人顿时呆住了。
纳妾
宇文逸风见颖夫人有些发愣,叫了她一声。颖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招呼紫苏坐下,问起紫苏的家世,紫苏一一作答。
正在这时,凤藻带着婢女来向颖夫人请安,看到此种情景,心中忽然明了。紫苏看到她,忙起身向她一拜。凤藻没有理会,只冷冷看了宇文逸风一眼,就转身而去。宇文逸风心中一寒,当着母亲和紫苏的面,又不好追出去和凤藻解释。
送走了紫苏,宇文逸风回头去找凤藻。凤藻正坐在房里,一见宇文逸风进屋来,转过身去不理他。宇文逸风上前在她肩上一按,道:“这是母亲的意思。”“你算了吧,这就是你的意思,你本来就喜欢她,天天往韶音坊去。我也不是气你这个,这么大的事,你连商量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凤藻拂开他的手。
“我不是怕你不高兴吗。”宇文逸风皱眉道。凤藻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不高兴你就不娶她吗?三公子,你别把别人都当傻瓜。在你眼里,我高兴不高兴值几个钱,你在乎过吗?”
宇文逸风见她一脸嘲讽,火气也上来:“你别无理取闹。就算我真要纳妾,也用不着经过你同意。你别忘了七出之条最重要的那一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么说,完全是存心,毕竟凤藻无所出是事实。
凤藻被他气得灰心,眼泪潸然而下,泣道:“你摸摸良心,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我和你成亲一年,你倒是算算,跟我在一起几次,十个指头都数的出来。我要是生得出孩子,只怕你反而会奇怪,孩子是不是你的。”
她气得口不择言,两人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宇文逸风气得脸绷得紧紧的,凤藻也恼火的用力抹着眼泪,可是泪水却越涌越多。宇文逸风见她有些可怜的样子,心中一软,执起她的手一握。“别哭了。”
“我就要哭,我不哭死给你看,我就不是郗凤藻。”凤藻扯着宇文逸风的衣袖擦泪。涕泪俱下,她恶作剧的拿他的衣袖擤鼻涕,宇文逸风忙甩开她。凤藻掩口破涕一笑。“你干吗呀,把我衣裳都弄脏了。”宇文逸风瞪着她。凤藻撅着嘴,没好气坐在一旁继续生闷气。
“你要是纳了她为妾,整天宠着她,更加不理我了。到时候,她再生了儿子,我还有什么地位。”凤藻幽幽道。宇文逸风只得安慰她道:“你不要这么想,我既然娶了你,就会尊重你嫡妻的地位。”
凤藻抬头看着他,觉得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心,耷拉着脑袋,嘟囔道:“你娶我之后,也不过是把我当摆设,何曾真心疼爱。别的女人一旦进了门,百般讨好你不说,又是你旧日相好,到时候只怕一家子都要以为她才是少夫人。”
宇文逸风厌倦的出了一口气,无奈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凤藻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有我在的一天,一天没有她的名份,她只能是侍妾,不是侧室。你听清楚没有?”宇文逸风倒抽一口冷气,怒道:“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
“紫苏是贱籍,你若想纳她为妾,必须和我二哥子祈娶小婵一样,到官府为她购销了贱籍。就算她贱籍被购销了,她还是庶族。你别忘了,士族和庶族不通婚。因此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不揭发你,随便你将来怎么宠她,我都不管。”凤藻扬着下巴看宇文逸风。
宇文逸风哼了一声,道:“难道我还怕你揭发我?”凤藻没有说话,从他身侧抽出佩剑,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血染剑锋,宇文逸风心里一惊,忙夺过她手里的剑。“好好,我答应你。”顾不得多想,先稳住她再说。
婢女们替凤藻包扎伤口的时候,颖夫人房里的一个婢女来请宇文逸风,说是颖夫人请他过去商量事情。宇文逸风猜到是为了紫苏,忙起身而去。凤藻望着他的背影,带着一抹心酸的恨意。
颖夫人见儿子进屋来,招呼他坐下,摒退了众人,向儿子道:“紫苏那姑娘有些来历,你知道不知道她的底细?”“不知道,她从前好像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被卖进韶音坊。娘,难道您认识她?”宇文逸风颇有些好奇的问。
颖夫人叹气道:“我看着她有些眼熟,如果没有猜错,她和我同族。她出生时,我还抱过她。”颖夫人虽然不是名门之后,家里也是一方大族。宇文逸风点点头,听母亲继续叙述。
“她家里的确是世代为官,后来得罪了朝廷,被抄家,而且罪名不轻,是谋反罪。她家虽然不是主谋,但是也受到了牵连。当时带兵去剿灭叛乱的,正是你父王。若不是有长公主和你父王力保,我家里也早就受到牵连了。”颖夫人说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
宇文逸风惊愕的不能再惊愕,世上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紫苏看来并不知道这一切,若是她知道了,她会怎么想?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正是他父亲齐王。虽说齐王是奉命行事,可她被抄家灭族、从此颠沛流离也是事实。紫苏虽然明理,却未必看得开这样的仇恨。难怪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说眼熟,想来是小时候颖夫人带着他回乡省亲,见过她。
“儿子啊,不是娘不通情达理,实在是她的身世太复杂了。若你把她娶进门,万一哪天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恨你父王才怪。”颖夫人不无担心的说。
“我父王奉皇命而行,又没有错。”宇文逸风烦恼的说,颖夫人叹息一声:“可紫苏未必这么想。”宇文逸风沉着声道:“但是如果我不娶她,让她流落在风尘,岂不是更可怜?”颖夫人点头道:“是啊,当时她家里被抄家时,她还是个孩子。她父母也未见得有什么大错,只不过曾和叛军统帅有过书信往来。”
宇文逸风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才是好。颖夫人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必要和你父王商量。你也别多想了,还是由你父王来决定好了。”宇文逸风刚想反对,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以宇文松的行事作风,他必然不会同意儿子娶紫苏进门。她的身份那样敏感,若是娶进门,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出乎宇文逸风意料的是,宇文松知道这件事之后,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还催促宇文逸风赶快娶紫苏进门。
按凤藻的要求,宇文逸风只是以纳妾的名义娶紫苏进门。紫苏甚至不能和茜雪一样被称为夫人,宇文家的众人只得直呼她的名字。
这一晚,齐王府的剑庐里,已经成为太后的宇文秀风再次来拜见自己的父亲齐王。“父亲,您急着叫女儿来,有什么急事?”宇文太后不解的问。自从她辅佐儿子称帝以后,已经很少和父亲密议朝政大事。
“你三弟纳妾了,你知道不知道?”宇文松问。宇文太后一愣,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明白父亲怎么问起这个。“你知道娶的是谁吗?就是当年中山王叛乱时,陶家的那个女孩儿。”宇文松看了女儿一眼,果然见她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当年中山王带兵叛乱,是宇文太后亲自下懿旨命自己父王去剿灭叛军,陶家的一个儿子当时是中山王府的幕僚,因此受到牵连。传说中山王知道自己即将事败,将自己的印信交给了陶家人,可是宇文松带兵抄了陶家之后,却什么都没找到。中山王的印信从此下落不明。
陶家被抄家后,男人全被发配充军,女人则全都被辗转送到各地充为官妓。然而,想不到的是,紫苏竟是陶家的后代。
“父亲是觉得,从紫苏那里能找到中山王印信的线索?”宇文太后思忖道。宇文松道:“中山国目前平安无事,这个天下也早已易主多年。为父曾听人说过,汉代中山国的第一代国主靖王刘胜的墓中埋有大量珍宝和名剑,只是墓|茓中布了机关,要开启中山靖王墓,必须要有中山国的印信。司马氏得天下之后,并没有废掉中山国,而是让刘家人继续驻守,因此那时中山王叛乱时遗失的印信很有可能就是中山靖王家族世代相传的那枚印。”
“父亲的意思是,珍宝归朝廷,名剑归父亲?”宇文太后当然猜到了父亲的用意。宇文松点点头。宇文太后道:“可是这么一来,势必要告诉紫苏她的身世。她一旦知道,只怕要恨咱们齐王府。况且女儿想不明白,这和三弟娶她有什么关系。”
“紫苏并不是陶家的后代,她是中山王的女儿。这一点,为父本来不知道,后来颖夫人跟为父提起,她那时回乡省亲,见过紫苏一次。陶家人把紫苏当成公主一样礼待,你想想,对自己的女儿会这样吗?必然是中山王夫妇早就做好了准备,把女儿和印信一起交给了陶家人。而且,最重要的是,看守剑庐的老陶恰恰也是陶家人,曾是中山王的贴身侍卫。”宇文松向女儿释疑。
宇文太后这才恍然,老陶在齐王府多年,对宇文松忠心耿耿,但从来没听宇文松提起他的身世,想不到竟是中山王府的侍卫。只是他怎么会归顺到齐王府麾下,这大概也只有宇文松和老陶自己心里才有数了。
“十八年前,中山王夫妇生了一个女儿,很快将女儿送到幕僚陶家抚养,对外宣称女儿死了。十年前,中山王死于叛乱,他的这个女儿和陶家的女眷一起,被送到各地的教坊司。为父当时忙于军务,无心查访这件事,等为父再去查访,早已无所踪。看来世事不能强求,越是强求越是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反而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宇文松志得意满的说。
宇文太后终于点了点头:“三弟娶了紫苏,紫苏必然会将印信作为嫁妆带进齐王府。她虽然不见得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印信却必然会随身携带。陶家人不可能不跟她说那印信的重要性。只要那印信进了齐王府,还怕落不到咱们父女手里?父亲,您果真英明。如今朝廷财力日益匮乏,正需要这一大笔珍宝扩充军备,以备不日北伐。”
朝廷偏安一隅,终究不是回事,这也是宇文太后日夜悬心的忧虑。朝中虽有良将,然而粮饷却支不出来。这么多年,司马氏皇族只知享乐,早已坐吃山空,如不是因此,朝廷又怎会被迫放弃北方疆域,导致江山沦陷、皇室东渡。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让大家都消停过日子,我还混什么混啊,哈。
子嗣
紫苏嫁进王府后,与人为善,很快在齐王府上下深得人心,连凤藻对她也渐渐消除了敌意,与她和平共处。
长公主见宇文啸风和宇文逸风接连纳妾,而自己的儿子宇文长风和溪月生了一个女儿后,就再没有生孩子,心中有些着急。想让儿子纳妾,又怕他不答应。就算儿子答应,儿媳妇也未必答应。儿子虽然孝顺,却也很听妻子的话,这一点,长公主早就看出来了。
就在长公主犹豫不决的时候,颖夫人和菊夫人来给她请安,无意中说起青鸾怀孕的情形。颖夫人笑道:“看青鸾的胎气,像是儿子。啸风倒真是好福气。”菊夫人也附和道:“我上回去看她,大夫正在给她诊脉,也说像是儿子。”长公主勉强一笑:“那当然好。”
只是她心里如何不急,没有儿子就是没有继承人,意味着王位不保。她担心儿子若是因此而失去王位的继承权,岂不是得不偿失。不行,必得想个办法劝说儿子纳妾。
找了个机会,长公主试探的和儿子提起此事,宇文长风一脸难色,婉拒道:“母亲,我们成亲也不过三年,溪月才二十岁,您何必那么着急,我们迟早会生儿子的。”
长公主知道儿子不会就此答应,又不能不劝,只得道:“就算不是为了生儿子,你也可以纳妾。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平常嘛,子嗣越兴旺越好。”宇文长风淡淡一笑道:“娶那么多干什么,女人多了呱噪的很,我不喜欢。”
长公主瞥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你才多大,怎么就和你父王一样,嫌女人多呱噪?也罢,本宫也不逼你,这事本宫改日和溪月说说。”宇文长风听了这话,忙道:“母亲,您别和她说。我……我去和她说。”长公主审视的看着儿子,见他有点讪讪的,嘲讽道:“你和她说,能说得出口才怪。到时候她跟你哭闹一番,你又要心软。”
长公主虽然说不逼宇文长风,可是宇文长风知道她一旦动了什么心思,离行动也就不远了,只怕已经开始物色人选。这件事不能拖,必得先说给溪月知道,不然她又要伤心。对于纳妾这件事,溪月虽不曾明说,但是从她平日的言辞,宇文长风也很能听出她的心意。
记得那时她说起惠芝的叔叔谢安要纳妾的事,就曾经表示赞同谢安夫人反对丈夫纳妾的观点,而且大哥宇文啸风纳茜雪为妾的时候,溪月也曾开玩笑的说,如果宇文长风也和婢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会非常生气。
由此可见,溪月不会赞成丈夫纳妾,自己若是向她提起,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说起纳妾,宇文长风和所有世家子弟一样,并不会强烈反对,觉得这是很平常的事。只是妻子若不高兴,那就不纳妾也罢,反正除了溪月以外,他没什么中意的女子。
这么想着,宇文长风也就释然,决定找个机会和溪月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免得她听到什么风声疑神疑鬼。
他走进竹雨斋,在院子里就听到女人的笑声,想必是来了客,出于礼貌,他必须得去见一下客。溪月和紫苏正坐在水晶帘后品茶,见到宇文长风进屋来,溪月和紫苏忙站起身。紫苏向宇文长风一拜,就告辞而去。
溪月服侍丈夫更衣,笑道:“太阳还没下山,你怎么就回来了?”宇文长风答道:“怎么,太阳不下山,我还不能回家来了?”“你每日总是太阳下山以后才回来,像今天这样早,可是这半年来头一遭。”溪月笑着打量他一眼。
宇文长风坐下后,溪月道:“璎璎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她和刘伶到了江陵。她这回可是游历不少名胜山水。”璎璎和刘伶写来的信中,都没有提到云飞扬,因此宇文长风和溪月不知道她和云飞扬在一起。
“其实我很为她和公子襄的婚事可惜。男人总是这样,以为女人只要能嫁给他,就不计较名分,却不曾想,璎璎是如此决绝的女子。”溪月由衷的说了一句。宇文长风心中一动,顺水推舟的问她:“你呢?你也是这样想?”“那当然,你要是不明媒正娶的娶我,我不如死了算了,当妾室永无出头之日。”溪月随口道。
宇文长风默然不语,溪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慧黠一笑:“好啊,我猜到了,你是看着大哥和三弟纳妾,你也心动了,也想纳个妾是不是?”“我没有。”宇文长风委屈的说。溪月哧的一笑,打趣道:“你最好死了这条心。我这个人,又善妒又不容人,你要是纳妾,就先把我休回家去。”
宇文长风知道她虽是说笑,却也是她真实的想法,只得赔笑道:“你说哪儿去了,我何曾提过要纳妾。再说了,把你休了再纳妾,这也太吃亏了。妻子没了,多了一个妾有什么用。”溪月眯着眼看他,犀利道:“哦,你是权衡之后,觉得休了我纳妾吃亏才不纳妾啊,要是我同意,你就再娶十个八个的,是不是?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倒不赖。纳妾可以给你生儿子是不是?”
“你不要越说越远了。”宇文长风眉头一皱。溪月看出他有一丝不悦,看起来更像是被说中心事,有些心虚才会不大高兴,于是侧着身子不语。他再宠她,但是她不生儿子,他还是会觉得遗憾,就算他此时真的没动纳妾的心思,将来别人都是儿女绕膝,他也很难一直坚持想法,尤其他还有个时时撺掇他的母亲长公主。
溪月越想越委屈,生儿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是不想生,她也想生,替月牙儿生个兄弟姐妹,以免月牙儿将来孤单。可是这也不是说生就能生的出来,迟迟怀不上怎么办。难道就因为这样,要把丈夫分给别人?然而,青鸾和凤藻已经妥协了,她还能坚持多久?宇文长风想要一个儿子,也不是没有他的考虑,有了子嗣才能顺利继承王位,溪月其实也很明白这一点。
宇文长风见溪月情绪忽然低落,伸手探着她的肩,溪月转过身来,靠在丈夫怀里。“我们会有儿子的。”宇文长风劝慰她。“是吗,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会算卦?”溪月带着哭音问了一句。“对,我会算卦。”宇文长风低头吻了她一下。
“如果一直没有呢?将来父王百年之后,王位总要有人继承,你想过没有?”溪月提出心中的疑虑。宇文长风思忖道:“继承不继承王位,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就连这个骠骑将军,我还不想当了呢。”溪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并不是不想继承王位,而是说最坏的打算。
“真有那么一天,咱们带着孩子走吧。”溪月道。宇文长风沉吟半晌,却没有表态,于是溪月更加知道他的心意,他还不能抛下眼前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当父母的,真是操不完的心。忙完儿女结婚,还得想着抱孙子。
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没有几年是为自己过的。
牙痛
紫苏回到房里时,宇文逸风还没有回来,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轻轻梳理长发。习惯性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摆设,与往日没有任何异样,却总让她觉得不安。
她看了眼床铺,叠的整整齐齐,身上有点乏,过去躺一会儿也好。谁知躺了一会儿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宇文逸风把她拍醒,她才连忙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
宇文逸风温和的笑笑:“干嘛这么多礼数,又没有外人看到。困了吗?我瞧你这两天精神不大好。”紫苏服侍他更衣,打了个呵欠,道:“我也不知道啊,下午从二少夫人那里回来,就犯困了。”宇文逸风转过身去看着她,动容道:“你都嫁过来了,何必那么见外,叫一声二嫂,谁也不会难为你。”紫苏淡淡的一笑,宇文逸风吻了她一下。
“你去二嫂那里做什么了?”他饶有兴趣的问。紫苏抿嘴笑道:“我去跟二少夫人……我又忘了……”她俏皮的吐吐舌头,继续道:“我跟二嫂学着做针线活儿,我小时候学过,进韶音坊以后,再也没摸过针线,整天不是让我学着弹箜篌就是吹笛,女工全生疏了。”
“你学那些做什么,府里有裁缝和绣工。”宇文逸风随口说了一句。紫苏想了想才道:“学了总没有坏处。”溪月心灵手巧,府里上下一直称颂,紫苏也想学着她的样子,做个贤惠的儿媳妇。只是她的手长期不摸针线,已经不怎么灵活。
宇文逸风拾起她的手一看,十指上都是针眼,有点心疼,道:“以后别学了,我看做针线也没什么意思,我二哥也总是不让二嫂做的,既伤眼睛又费时间。”紫苏听他这么说,心里一热,高兴的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还是要好好学。
“凤藻……她对你不坏吧?”他试探的问,直视她的眼睛,捕捉她真实的情绪。“夫人对我很好,夫君不必挂怀,我也适应的来。”紫苏乖巧的说。不管她好不好,她都不会告诉他。告诉他,除了让他担心,一点实际效果都没有,凤藻对她说不上坏,可态度着实冷淡。
她也能猜到是为什么,因此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也就不再巴巴的送上前讨人嫌,凡事做过头了不仅达不到效果,反而让人觉得她虚伪。她聪明的很,知道抓住丈夫的心才是首要的。府里人人待她不错,她也没有兴风作浪的心,只要别人不为难她,她也不会无事生非。
宇文逸风深知她性格,因此道:“要是她说你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她毕竟是少夫人,我们都得给她面子。”“我理会得。”紫苏点点头。
其实日子久了,她也能感觉得到宇文逸风对凤藻微妙的感情,表面上淡淡的,心里还真是有点疼她。不过他俩总是别扭着,说不了两句就争上了,紫苏不敢劝任何一方,只能默默守着本分。
而宇文逸风对紫苏的感情,紫苏也清楚地很。他确实是非常喜欢她,也疼爱她,可是总有些怪怪的,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有时她故意做错事,看看他的反应,他总是不当回事,也不责备她,其实她宁愿他数落她几句,那才是把她当亲人。就像他骂雪雁,损得很,可是她知道,几个丫头里,宇文逸风最宠着的就是雪雁那胖丫头。
见紫苏发呆,宇文逸风轻轻捏了下她的脸,笑道:“想什么心事?”紫苏这才回过神来,见宇文逸风已经脱下外衣,只穿着一件中衣,道:“我和小婵好久没见,你方便的话,替我带一封书信给她,好不好?”“好啊,这不是举手之劳吗。”宇文逸风点点头。
紫苏正要去关上房门,见凤藻陪嫁的婢女站在房门外张望,看见自己连忙往花树后躲闪,猜到她必是有什么事,叫住她。那婢女听紫苏叫她,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是不是来请公子?”紫苏主动问。那婢女不说话,眼睛却往房里瞧。紫苏淡淡一笑,回头去跟宇文逸风说了,宇文逸风披着外衣出来,问那个婢女:“有什么事?”那婢女看了紫苏一眼,似乎不大敢说,紫苏识趣的往内室去了。
那婢女见紫苏走了,才大着胆子道:“姑爷,小姐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您……”宇文逸风眉头一皱,问:“她又怎么了?”“没……奴婢也不知道……”婢女见他皱眉,不敢多言,不等宇文逸风说话就跑了。宇文逸风看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
跟紫苏说了一声之后,他想着要去看看凤藻究竟又闹什么别扭。一进房门,就看见凤藻支颐坐在桌边,对着一桌子饭菜发呆。
“怎么不吃饭呀?”宇文逸风问了一句,心想她还真够别扭的,对着一桌子美食发愣。凤藻看了他一眼,撅着小嘴道:“我的牙都疼一天了。”她抚着半边脸颊,苦着脸。宇文逸风走到她身侧,拿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一侧脸颊确实有点肿了。
“我叫你少吃点糖,你总是不听。上回买的松子糖,你是不是都吃光了,馋丫头。”宇文逸风在凤藻脑袋上戳了一下。凤藻撇着嘴没好气道:“人家在府里无聊的很,又总是看不到你的影子,不吃糖还能干嘛。”宇文逸风哧的一笑,捧着她的脸,安慰道:“明天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不行就拔掉算了。”“不行!我怕疼。”凤藻抗议道。
“那随便你,长痛不如短痛,你自己忍着吧。”宇文逸风坐到桌边,看到桌上的菜都冷了,喊婢女来把冷菜都端下去,换上热的。“不用热了,反正我也吃不下。”凤藻仍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自从紫苏进了门,宇文逸风对她的态度比以前倒是好多了,但凤藻反而觉得不适应,觉得他不过是向自己补偿什么。他对紫苏虽然没有特别的宠,可是却比对自己温柔的多,这一点让凤藻心里酸溜溜的。
“还干坐着干嘛呀,都这么晚了。”宇文逸风站起来要往床榻边去,凤藻却以为他要走,忽然抽泣起来。这女人,真是拿她没辙了,好好的又哭,以前怎么没发觉她这么爱哭。
“牙疼的受不了啦?再哭还是疼啊。”宇文逸风调侃一句,走过去端详着凤藻的小脸,带着笑意。凤藻冷哼道:“你要走就快走,别在这里碍眼。”她神经质的又往嘴里塞松子糖。
“切,走就走!”宇文逸风故意往房门外走去。凤藻见他真的走了,眼泪一颗颗落下来。牙痛得不得了,他又那么不体贴,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正当她心情低落,满心酸楚的抹着眼泪的时候,忽然感觉他在身后抱住她,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她顿时有点呆住了,这是他吗?他怎么忽然对她这么温柔了。
“你怎么那么别扭啊?牙疼还那么大脾气。”他在她耳畔笑道。凤藻哼了一声:“我上火!”宇文逸风轻声一笑,没有再和她斗嘴。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因此对她的态度也温柔了许多。
其实自那次两人因为纳妾的事争执过后,宇文逸风也觉得自己对凤藻过于冷落,想着要对她好一点。夫妻和睦才能家宅不乱,既然知道凤藻是这样任性的脾气,他身为男人应该让着她一点,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对别人都能谦让,一遇到凤藻就莫名其妙的和她针锋相对。
他捧着凤藻的脸,在她眉心一吻。凤藻的脸本就因为牙痛而红肿,此时更加发烧。她望着他,瞪了他一眼。他笑笑,点点她道:“这回我真走了,明天替你找大夫来瞧瞧。”他轻轻拍着长袍。凤藻心里一痛,主动抱住他,泣道:“你别走……我都病了,你还要走。”
“你那是吃糖吃多了,怪谁?”宇文逸风故意斜着眼睛看她。见凤藻眼泪汪汪的撇着小嘴,他心里软了,顺势回抱住她。
宇文逸风还真是会疼人,只要他愿意。凤藻感觉自己像是被融化了一般,牙也不那么痛了。之前和她在一起的次数虽然不多,他倒也不是敷衍她,常常令她偷偷回味到脸红。凤藻依偎在丈夫怀里,想起他对自己的态度,始终觉得他是因为紫苏才对自己温柔起来。
因为娶了可心可意的人儿,他对谁都和蔼了。对紫苏他是温柔惯了,因此连带着凤藻也跟着沾光。凤藻依然记得,那时的上元灯节,她和二哥二嫂去看灯会,遇到宇文逸风带着紫苏去看灯,不管是不是为了故意气她做出来的样子,看到他紧紧的牵着紫苏的手,那温柔宠爱的目光,想想都令她心痛。再后来,看到他看溪月时那种隐忍的深情,对比对她的无情,她嫉妒的心都要碎了,顿时明白他的心里很难再容得下自己。
可是她不愿放弃,希望他可以回心转意。他能不能回心转意,发现她的好呢,她不知道。尤其是现在紫苏已经进门,把他分走了一半。原本他的心里就不大有她,这回只怕更糟。想到这里,凤藻忽然很害怕,怕失去身边这个男人。无论他对她如何,她总是爱着他,这一点,她对自己无能为力。
黑暗中,凤藻紧紧的抱住宇文逸风,宇文逸风也有点感知,轻抚着她的秀发,在她小嘴上深深一吻,于是凤藻心满意足的在他怀里睡着了。这是他们成亲后相处最融洽的时光,但是凤藻却始终觉得,这种平静背后隐藏着让人不安的东西。
紫苏独自在房中睡着,她知道宇文逸风去看凤藻后必然不会再回来,也就没有等他。她并不想霸着他,在她看来,这么做也没什么意思,总归她不会是正室。既然当不了正室,谦卑着点儿总不会错。
别人看不出来,紫苏看得分明,宇文逸风虽然那时说他不喜欢凤藻,可平日里留意观察,能感觉到他对凤藻有点儿宠,对她却没有,可能是他觉得紫苏太聪明懂事了,不用他多费心,她总是好好地,反而是凤藻任性,令他不得不惯着她一点,以免她惹出事来。这一点,只怕连宇文逸风自己都没有发觉,凤藻就更不会发觉了。
到底是让他担心着点儿好,还是不让他替她操心好呢?让他担心,固然一时怜惜,日久必生厌;事事不用他操心,又少了那份被人疼爱的感觉,看来是各有利弊。紫苏叹息一声,这些年来她早就学会了照顾自己,刻意为之还是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她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宇文逸风回来了,忙坐起来,却看到黑暗中一个人影在房间里一闪,到窗前就不见了,惊骇的差点尖叫出来。好在她平日里冷静,见没了动静后,大着胆子点起了烛台,悄悄离开房间往那黑影逃遁的窗后走去。
“小郡主……”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紫苏耳朵里。
小郡主?是叫谁?紫苏纳闷不已,环顾左右,并没有其他人在,她心里不寒而栗。
黑暗中,一个人影闪到她面前,跪在她膝下,拱手施礼道:“小人参见郡主。”
紫苏彻底愣了,向后踉跄了一步,这人是人是鬼?还是认错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和张爱玲齐名的女作家苏青说的那句话,“我家里的每一颗钉子都是我自己买的,没用男人一分钱,但是,这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
紫苏的烦恼大概就是源于此,尽管她也要依附于男人而生存,可是她在思想上是独立的,她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不像其他女人那样感性。
她的智商不低,她的情商更高,但是有的时候,是不是傻一点会比较快乐?
身世
黑衣人见紫苏非常惊讶的样子,上前道:“小郡主,小人找了您十年,没想到能齐王府相见,王爷和王妃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也很欣慰。”
紫苏被他说得云山雾罩,但见他非常谦恭,大着胆子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我可不是什么郡主,只是三公子的妾。”那人忽然吹熄了她手里的烛台,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声音因害怕而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黑衣人压低声音道:“郡王出生不久就被王爷和王妃送走了,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郡主若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明日申时小人在王府剑庐后的一处石室外等候郡主。”说完,他又向紫苏拜了一拜,身影向花树后一闪就不见了。紫苏张望半晌,竟看不出他隐遁的方向。
为了弄清情况,紫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宇文逸风。翌日午后,宇文逸风在自己书房里歇午,平日里,紫苏总会伺候在一旁,这一日她有心事,就没有前往。到了申时,她吩咐了婢女一句,说要去花园里走走,就往剑庐的方向去了。
紫苏到时,并不见那黑衣人身影,环顾四周,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她不禁有些害怕,正当她要离开,却看见看守剑庐的家人老陶正向她走过来。老陶一脸严肃,紫苏有些心虚,不敢和他对视。
“小夫人请跟我来。”老陶路过她身侧时,说了一句。紫苏心中一惊,猜测昨晚那神秘的黑衣人是否就是老陶,看身形并不像。这老陶佝偻着背,十分老态,一双鹰眼却炯炯有神,昨晚那人则一看就是身怀绝技的习武之人,乍看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人。
紫苏踌躇了片刻,还是跟着老陶进了石室。她也没想到自己的胆子竟会这样大,大概是急于了解自己身世的真相,因此战胜了本应有的恐惧之心。
老陶关上石室的门,在墙上摸了一下,触动机关,点起火把,领着紫苏进入密室。几层台阶下,一个宽敞干净的密室呈现在紫苏眼前。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个供桌,供桌上摆着两个灵位。紫苏仔细一看,灵位上用篆字刻着一行字。她识字不多,也不认识那是什么字。
“小郡主,您应该向王爷和王妃的灵位磕头行礼。”老陶直起了腰,声音也有所改变。紫苏见他忽然间好像变了一个人,心中一惊,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并不是陶家的女儿,而是中山王夫妇的千金。”
紫苏更糊涂了,她知道自己姓陶不错,但是幼年的种种记忆在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早已变得不清晰。老陶猜到她不甚明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给紫苏听,紫苏越听越心惊,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复杂的身世。父母都是前朝王族之后,因叛乱被朝廷剿灭,全族覆灭,只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只能隐姓埋名,不能认祖归宗。
这人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呢?紫苏还在犹豫。“陶伯,你刚才说,中山王叛乱是被朝廷剿灭,能不能告诉我,奉命带兵去剿灭的是什么人?”“是梁王。”“梁王?”她想了想,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但既然封了王,必定是司马氏皇族没错了。因着河间王司马虢的缘故,她一向最痛恨这些皇族子弟,梁王做出这种抄家灭族的事,自然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爷当年将中山国的印信和小郡主一同送到陶家,就是为了防止有朝一日司马氏觊觎靖王墓的珍宝,从而对中山王府不利,想不到后来的一切果然如王爷所料,司马氏以平乱为由派兵把中山王府洗劫一空,王府一百八十三口,除了小郡主,全部成了刀下亡魂。”老陶暗中观察着紫苏的神色,见她脸色渐渐苍白,像是在思考,酝酿着该怎么盘问出印信的下落。
“陶家因为和中山王府有来往,也被抄家了是不是?所以我……我被卖到韶音坊?”紫苏的声音微微颤抖,原来害得她身世凄惨、零落飘零的恰恰是皇家。
老陶点了点头,道:“小人原本是中山王府的一名侍卫,曾受王爷大恩,王爷和王妃遇难后,小人冒死将他二人的尸首掩埋了,此后到处寻找小郡主的下落。八年前,小人在凉州身处险境,差点被匈奴人所杀,是齐王救了小人,小人从此便进了齐王府为仆,暗中仍在查访小郡主的下落。这么多年一无所获,没想到,小郡主竟嫁给三公子为妾室。”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能报仇,何况我现在哪里还是什么郡主,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妾。”紫苏从未对自己的身世有这样的感怀,自怨自艾、自怜自伤。想起父母,更是别有一番苦涩滋味在心头。
老陶看了紫苏一眼,见她垂首自怜,试探道:“王爷当年将中山国的印信交与陶家人,不知道陶家人是否将此印信转交给郡主?”紫苏摇了摇头,说她从不知道有什么印信。老陶心中有些失望,却仍是不动声色,假意叹息一声:“小人原本想实现王爷当年的遗愿,将郡主和印信一并带到王爷王妃墓前,让逝者安息,只可惜怕是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紫苏仍在思索,像是没有在意她的话。老陶又道:“郡主快些回去吧,出来久了,免不了遭人疑心。”他仍是在前头引路,带紫苏离开了石室后的密室。
老陶回到密室后,看到宇文松立于密室里,恭敬的向他一拜。宇文松摆了摆手,道:“本王都听到了,看样子那丫头对你的话并不十分尽信,咱们还得继续想办法。”
老陶点点头,想起紫苏刚才的神态,思忖道:“一时间说出她的身世,她必然难以接受,回去肯定会思来想去。小人觉得三公子的这位小夫人心细的很,胆子也大,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宇文松负手而立,向老陶莞尔一笑:“她在韶音坊毕竟待了八年,再蠢的人在那种环境下也早就学精了,何况她本来就不笨,当初逸风为了她,差点闹出一场大风波,风波过后她竟能顺顺当当的嫁进来,就说明她不是个简单女孩子。”
老陶叹了口气,又有些不解:“王爷,照理说,她和陶家女眷一起被发送到各地充为官妓,随身携带的物件早已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只怕她真的不知道印信的下落。”
宇文松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何以见得?陶家人难道傻到把东西带在身上?他们必然早就把印信藏在安全之处,至于地点在哪里,除了藏印信的人,大概也只有紫苏知道,她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老陶这才沉吟着点点头。
宇文松捋须半晌,脑海里一思量,道:“你和紫苏再说起这事,务必要启发她想起以前的事,但千万不可令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小人明白。”老陶谦卑的应了一声,见宇文松凝思不语,那神情像是在酝酿什么计策。
紫苏虽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宇文松总觉得她像是蕴藏着一种无比危险的东西,若是给她知道真相,知道他才是令她家破人亡的元凶,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宇文松思忖着,一旦得到印信的下落,要尽快想个法子除掉她,以免她对宇文家不利。这桩婚姻本来就是场冒险的赌博,一旦发生什么状况,最直接受伤的必然是宇文逸风。虎毒不食子,宇文松再狡猾,终究还是疼爱自己最小的儿子。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紫苏一时难以接受,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往自己所居的院落走。迎面遇上菊夫人,她忙施了一个礼。说来也怪,自打紫苏进门,菊夫人看着她就觉得特别顺眼,大概是两人身世差不多,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是不是累了,怎么脸色这样差?”菊夫人见紫苏脸色煞白,没有什么血色,关切的问了一句。紫苏失神的摇摇头,勉强道:“多谢姨娘关心,我很好。”菊夫人这才没有多问。看着紫苏柔弱的背影,菊夫人叹息一声。身为人妾,还是没有任何名分的侍妾,心里怎么可能好过呢?丈夫再宠着,却不愿给名分,这是任何女人都不可能看得开的。
菊夫人一路往长公主的院落走去,转过月亮门,看到服侍长公主的一个小婢女端着茶盘走过来。那婢女向她施礼,告诉她,二公子正在长公主房里说话。菊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先下去吧,我过会儿再进去。”婢女走后,菊夫人却悄悄绕到了厢房的另一侧廊下,在那里,有几株高大的树木遮挡,房里的人看不到她,她却能将里面人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宇文长风道:“母亲,这件事我希望您能让我自己做主,我已经说了不愿纳妾,就不会改变想法。”菊夫人心里一咯噔,原来他在和长公主说纳妾的事,看来长公主开始对他施压了。他当然不会同意纳妾,就算他想,溪月也不会答应。如果没有溪月的阻拦,他想不想呢?对这一点,菊夫人很感兴趣。
果然,他的话引起了长公主的不满,只听她道:“本宫早就猜到你会这样说,你和溪月商量,她能同意你纳妾才怪。”宇文长风又道:“您既然知道,又何必逼着我们闹别扭呢。我和溪月过得好好地,您非要横生些枝节出来。”
“放肆!长风,你这是和长辈说话的语气?本宫看你是为了女人昏了头了。”长公主用力拍了下案桌。宇文长风没有说话。他们的声音忽大忽小,长公主又说了些什么,菊夫人没有听清,只听到后来宇文长风又说了一句,表示他坚决不会同意纳妾。
菊夫人叹息了一声,悄悄离开了窗下,往自己的院子走,心中有些莫名的感觉。为什么自己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遇到宇文长风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他偏偏是自己丈夫的儿子?
别人一个个的往家里娶妻妾,只有他,为了妻子的心情,坚决不纳妾,这样的男子,她从未遇到过。不知为什么,菊夫人竟有些暧昧的缠绵之感,能成为他的妻子,自然是上辈子的造化,而对于她来说,就这样爱着他,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所谓爱情,有时只是心灵上的一种寄托,就像宇文逸风爱紫苏,当初对她动心,也只是因为她某个瞬间的神态和溪月有点像,渐渐熟稔之后,才发现她的优点。她和溪月并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女子。人世间的美,虽然不尽相同,却仍可以驻足欣赏。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饿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不管她是什么身世,是什么身份。
就算你爱的人不爱你,心中有爱就是幸福的。忘了爱的感觉,活的麻木不仁的人,那种人生才是行尸走肉。
紫苏爱得太理智,如果她可以任性一点点,或许会可爱很多。她总是压抑着自己,怕受到伤害,到头来,也许受伤最深的也恰恰是她。
感谢各位亲们一直支持,更新有点慢,耐心点哦,饿最近常常处于偷菜、抢车位的混乱中。
秘密
宇文长风回到竹雨斋,走进内室,水晶帘后,溪月正喂女儿月牙儿吃饭,看到他,垂下眼帘没有和他说话。月牙儿看到父亲,站起来蹒跚着向他走过去,扯着他衣袍,亲热的叫了声父亲,向他张开双臂:“抱抱!”宇文长风抱起女儿,疼爱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月牙儿嘻嘻一笑,也在父亲脸上亲了一下。
父女俩亲热的说了一会儿话,宇文长风不时用余光看着溪月,只见她把月牙儿吃饭的小桌子收拾利索后,就喊来妩儿把桌子抬走,自己也跟在妩儿身后到外室去了。
他去见长公主,和溪月说过,此时她不高兴,必定是猜测长公主不知又要在他面前说什么。溪月一定是恼恨他那天当着她的面没有赌咒发誓坚决的反对纳妾,她哪里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发誓,与其发誓,不如用行动证明自己。一旦他对她许下誓言,就一定会做到,不然的话,他宁愿不说。
溪月走进屋来,身后跟着长公主身边一直照顾月牙儿的李嫂。李嫂向月牙儿拍了拍手,月牙儿这才恋恋不舍的从宇文长风膝下爬下来,向李嫂走过去,李嫂抱起她,向宇文长风和溪月说了一声就走了。
溪月始终没有看丈夫一眼,宇文长风有些坐不住,探着她的肩:“溪月……”溪月没有回头,默默的垂首不语。宇文长风从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道:“我跟母亲说了,我不纳妾,这辈子都不娶第二个。”溪月心里一凛,心想长公主能答应他才怪。
“母亲答应了?”她终于和他说话,语气仍是冷冷的。“嗯。”他没告诉她,目前长公主能接受的,也就是给他们三年时间,三年后还没有儿子,长公主还是要作其他计较。
他不愿告诉溪月,是怕溪月心里会有包袱。三年不算长,可也不算短,只要他们在这期间生了儿子,长公主也就无话可说了。
溪月这才转过身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在他脸颊上一吻,笑道:“我什么都可以和别人分享,就是你不行。你是我丈夫,是我一个人的,这件事我绝不会妥协。你娶我的时候跟我说,会好好待我,照顾我一生一世,你不会忘了吧?”
宇文长风摇摇头,笑道:“我记着呢,在驿站里跟你说的,那时你还不大理我。我每回去看你,你都对我爱理不理。”溪月听他提起旧事,不由得撅了下嘴,宇文长风低下头在她红唇上一吻。
“我们新婚那一夜,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宇文长风揽着溪月的肩,故意这么问她,溪月脸上有点红,摇了摇头。那一晚,她始终糊里糊涂,只记得他抱着她,缠绵了很久,那记忆令她心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说的话。宇文长风在溪月耳畔轻语几句,溪月笑了一声,记起往事,颇有些甜蜜的滋味。
“我今日去了卫兄府上探望,他身体恐怕是不行了。”宇文长风想起病榻上卫玠羸弱的样子,心中轻叹。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就这样病入膏肓。溪月微一诧异:“那时他到咱们府里来赴茶会,不是还好好地?”宇文长风解下腰带,溪月接过去,他又道:“那时他就有些微恙,这半年病情加重,药石已无力医治。”
“他若是去了,朝中又少了一位品性高洁、才华横溢的名士。”溪月感叹道。因着宇文长风和云飞扬的关系,她和卫玠府上颇曾来往,此时听到他病重的消息,心里很不好受。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云飞扬,不知道他此时怎么样了。对他,她始终有一份牵挂。
另一边,宇文逸风带着大夫到紫苏房里时,紫苏正歪在贵妃榻上休息,听到脚步声,忙站起来迎接。“凤藻牙痛,我找了大夫替她诊治,想起来你这些日子也有些懒洋洋的,趁着大夫在,给你也诊诊脉。”宇文逸风扶紫苏坐下。
大夫替紫苏号了脉,说她脉象虚弱,是阴虚之兆,要好好调理,开了些滋阴补气的方子,吩咐婢女按日煎药给紫苏服用。紫苏本就心事重重,大夫走后,她怔怔的落下泪来。“怎么哭了,紫苏?”宇文逸风有些好奇的问。
紫苏想起老陶所说自己的身世,心中哀伤不已,以袖拭泪,勉强向宇文逸风道:“我只是有些感怀罢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那时病了,除了小婵,也没人搭理我。”她不是没过过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日子,十岁以前,她生在官宦之家,后来才境遇凄凉,也是上天待她不薄,竟在风尘中遇到宇文逸风,总算是有了安定的生活。
“好好过日子吧,别想那么多。”宇文逸风忽然想起那时颖夫人说起过她的身世,心中怜意顿起,轻抚着她的秀发。紫苏想起他之前说的话,抬头问丈夫:“对了,你刚才说少夫人牙痛,好点了没有?”“好多了。”宇文逸风点头,“牙痛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忍,大夫让到药铺买些金银花给她泡水喝。”
紫苏道:“我以前听人说起一个偏方,牙痛的时候,把胡椒含在嘴里,可以缓解疼痛,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宇文逸风笑了笑,道:“下次谁牙痛,可以试试看。”
心中有了秘密,就好像负了千斤重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睡到半夜,紫苏迷迷糊糊中梦见了血淋淋的屠杀场面,尸首遍地、血流成河,而那凶手,面目狰狞,正要对年幼的她举起屠刀。“啊!”紫苏被噩梦惊醒,睁开眼一看,周围一片漆黑。
宇文逸风睡梦中听到声音,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身侧的紫苏喘着气,像是非常害怕,拍了拍她,安慰道:“做恶梦啦?别怕,只是场梦而已。”
真的只是场梦?可为什么那么真实,真实的让紫苏心惊肉跳。一百八十三口被灭族,这种惨祸如果真的发生在她头上,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承受这样的苦痛。
她侧过身,紧紧抱住丈夫的胳膊,在他身边,她才感到温暖,那么踏实,他就好像她的避风港,总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你那时说,梁王府有意和咱们王府联姻,可是没成,是不是有这事?”紫苏依稀记得宇文逸风提过。
宇文逸风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有此一问,却如实告诉她,梁王的独子公子襄看上了菊夫人的妹妹璎璎,想纳璎璎为妾,璎璎却不愿为妾室,拒绝了这门婚事。
“璎璎就是你们常提起的姨小姐吧,没想到她竟是个刚烈女子。”紫苏感怀的说,要是她,才没有勇气为了名分不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从小就是那样,脾气像个男孩子,与众不同。”想起璎璎,宇文逸风淡淡一笑。
“梁王……他是不是年纪很大?是武将出身?”紫苏试探的问。宇文逸风嗯了一声:“梁王当年和我父王齐名,是朝中有名的武将。只是他后来身体不好,再也没有带兵上过战场,早早的卸甲归田了。”
紫苏听在心里,暗中思索着。带兵剿灭叛乱,这事朝野内动静必然不小,可为什么唯独中山王府被灭这事众人一直讳莫如深?她在韶音坊中多年,对此事竟是闻所未闻,好像从未发生一样,被掩盖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件事犯了司马氏皇家的大忌,因此知情者都被下了禁言令,没人再敢提及,唯恐祸从口出。
这样的例子历朝历代并不鲜见,为了铲除异己,当权者制造了许多莫须有的谋反罪,从而党同伐异、天下归一,而司马氏一族开国之初正是玩弄权谋的好手。她心中怎能不怨,幼年不幸,家遭惨变,被卖到教坊流落风尘,好不容易嫁给如意良人,却只能委曲求全,看人脸色度日。
还是都忘了吧,既然已经这样,什么王府、什么郡主,都离她太远,就当那是自己可以忘记,也必须忘记的一段记忆。紫苏叹了一口气,她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子,她没有能力去调查自己家族的这桩血案,能苟延残喘活在世上已属不易,当初她父母费尽周折才保存了家族的一点血脉,她必须好好地活着,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故人
江陵,云飞扬和刘伶、璎璎一路游历到此。三人在客栈中打尖,出来的久了,璎璎早已适应,不再做男装打扮。
三人正谈笑,一位佩剑公子从他们身侧经过。璎璎看到他,脸色顿时凝住了。这人相貌俊美、十分出众,正是阔别多日的公子襄。公子襄也看到她,却见她和两名男子同坐一席,眉头轻轻一皱。他和云飞扬曾在别处有过数面之缘,因此颔首向他招呼。云飞扬向他抱拳回了个礼。
公子襄又看了璎璎一眼,才转身上楼去了。璎璎没有正眼看他,余光却瞥见他瞧着自己,心里一痛。没想到竟会在这样荒僻的地方遇到他,乍见之下,彼此都有些造化弄人的感觉。他那时离开金陵,想必是一直都没有回家去,而他为什么会离开,她也能猜得到。
猜得到,所以伤感。这一天,璎璎郁郁不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下午,他们去荆州城,这里人文荟萃,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城里的华容道,更是闻名遐迩。
两侧山势陡峭,云飞扬和刘伶走在前头,璎璎走在后面。她不想和他们交谈,她要静静地想一会儿心事。
果真是冤家路窄,路上又遇到公子襄,大概他也是冲着华容道之名,过来参观。这回公子襄主动上前和她打招呼:“程姑娘……”璎璎只得向他还了一个礼:“公子别来无恙?”
“我很好。姑娘呢?”
“我也很好。”
“那就好。”他淡淡的说,除此之外,他大概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云飞扬和刘伶见他二人说话,没有上前,只在一旁等候。璎璎和公子襄像是都有点不自在,匆匆说了几句就各自离去。
次日,他们在荆州渡口上了船,要沿江而上返回金陵。云飞扬已经收到卫玠府报丧的书信,要亲自前往金陵吊唁故友。夜晚,璎璎站在船头,遥望着两岸点点渔火,惆怅萦绕心头,挥之不散。
云飞扬从船舱出来,听到一阵笛声,幽怨清冷,不由自主的往笛声的方向去,却看到璎璎坐在船尾,吹笛的正是她。看到云飞扬来,璎璎收起笛子。
“怎么不吹了,你吹的很好。”云飞扬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璎璎道:“我心情不好,笛声即是心声,云公子既然听到了,我又何必把坏情绪传染给你。”云飞扬又是一笑:“你和公子襄相识?”璎璎点了点头。
“公子襄出身皇室名门,却从不以贵胄自居,年纪虽轻,人品却极其难得。”云飞扬评价道。璎璎耷拉着脑袋,嘟囔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云飞扬侧目看她的样子,笑道:“你心情不好,难道不是和他有关?”璎璎哼了一声。
云飞扬见她一副失落的神情,猜到她有些话不愿说,也就没有再多言。璎璎侧目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表情淡淡的,到有些忍不住话,主动道:“我和他曾有过婚约,只不过他父亲梁王瞧不上我的家世,让我给他当妾室,我不愿意,所以这门婚事就作罢了。”
她在心里幽幽叹息一声,此时说起这事,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心情。旧情就像一道旧伤疤,不痛不痒的,却永远存在。
“你的家世不是挺好吗?齐王府权倾朝野,难道还配不上梁王府?”云飞扬有些诧异。璎璎当然知道他这么想是理所当然,幽幽道:“我又不是齐王府什么人,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我姐姐是齐王的侧妃,我哪有什么家世啊。”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见到公子襄总是怪怪的。看来他们彼此倾心,只因为长辈的阻挠,不能得成姻缘。世上的事往往如此,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自己也是,原本以为水到渠成的姻缘,一转眼就风云突变。然而姻缘的事再大,也不过是桩姻缘,不成也就不成了,难道日子不过了?
“如果长辈执意不接受,就算勉强成了姻缘也不会好。你还是看开一点吧。”云飞扬劝璎璎。璎璎轻叹:“我并不是看不开,只是感怀身世。在这件事以前,我从没有因自己的身世烦恼过,为这件事,我烦恼了很久。不过我到现在依然觉得,我和他只是出生在不同的家庭,人格上并无贵贱之分,我不认为我低他一等,我凭什么要去委屈自己当没有名分的妾室。”
“你瞧瞧,你说了半天还是在介意,这说明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云飞扬一针见血的说。“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才不会再提这件事。”璎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云飞扬看着她任性的样子,不禁笑着摇摇头。璎璎悄悄的侧目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望着自己,脸上忽然一红。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说过这些心事,璎璎竟觉得心里好受了些。看来有心事的时候,还是找个人来倾诉一下比较好。以前有溪月,现在可以倾诉给另一个人听。自从那日在钟子期墓提过溪月,他再也没说过,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很羡慕溪月,宇文长风和云飞扬都心系于她,就连宇文逸风也对她有点莫名的依恋。在璎璎看来,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子,能被其中之一所爱,已属不易,何况是三人。
“当初长风为了溪月,宁可不娶,长公主让他娶郗家的女儿,他不肯,还因此病倒了,长公主这才不得不替他去向溪月家求亲。”璎璎托腮沉思着。这件事她只是琐碎的听宇文逸风提过,此时串在一起,才觉得宇文长风和溪月的姻缘也是历经曲折。
“宇文兄对溪月一往情深,我早就知道了。只要他们夫妻能和睦,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云飞扬淡然道。他已经不再避讳和璎璎谈这件事。“为什么你不去争取啊,你明明也喜欢她。”璎璎侧着脑袋看他。云飞扬思忖片刻才道:“勉力为之,到头来只怕招惹无妄横祸,我是希望三家都好。”
“没意思,你们都没意思,每一个敢抗争的,都是听天由命。”璎璎撅了下嘴。“你们是谁?”云飞扬笑问。“你,我们家三风,还有公子襄,由着长辈摆布,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娶就娶,让不娶就不娶,一点意思也没有。长风横刀夺爱虽然可恶,总比你们有勇气。”璎璎不屑的讽刺了云飞扬一句。
云飞扬又是一笑,半晌才道:“有几个人有他那样得天独厚的身份呢?你别忘了,他的母亲是长公主,姐姐是太后。就算他本人没有仗势欺人的心,长公主和太后却未必。”璎璎这才点点头:“说的也是。”
想着不日就可以看到亲人,璎璎心里也是一阵激动。然而激动之余,也有一丝落寞的惆怅。回金陵,就意味着要和云飞扬分开了。一旦回到齐王府,她总不好再跟着他四处游历。而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漂泊的生活,比呆在府里绣花斗蛐蛐有趣的多。
云飞扬站在船尾,举目望月、负手临风而立,江风吹起他的衣衫,湛然如仙,璎璎望着他的背影,嘴角轻扬一丝笑容。虽然猜不出此时他在想什么,可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却也渐渐的平和安定下来。
“你去卫玠府吊唁之后,是不是还要往别处去?”璎璎问云飞扬。云飞扬想了想才道:“我离家已有数月,父母写信来催,所以离开金陵后,可能要先回家。”璎璎叹息一声,才勉强道:“别忘了给我写信啊。”有些话,还真不知从何说起。
云飞扬微有些诧异,却仍是说了声好。对璎璎,他很有好感,觉得她有一种让人想亲近的亲切感,可是他也隐隐觉得,和她不可能有什么深入的交集,只能保持目前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
齐王府中,宇文长风和宇文逸风也收到了卫玠府上送来的丧帖,两人商议着,要去卫玠府上拜祭好友。宇文逸风惋惜道:“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去世了。”“他身体一向弱不禁风,不是高寿之相。”宇文长风也是一叹。
“哥,看不出来你还会看相?什么时候学会看相的,也给我看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功成名就?”宇文逸风打趣的说了一句。宇文长风有些笑意,揶揄他道:“你现在享了齐人之福,离功成名就也就不远了。”宇文逸风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很羡慕我吗?不行我俩换换?”
宇文长风摇摇头,又是一笑:“娶都娶了,你还说这话,你当心凤藻和紫苏一起咬你。凤藻也就罢了,你当初就不满意这婚事,紫苏难道不是你自己挑选的?你为了她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提起紫苏,宇文逸风叹息了一声,道:“当初为了她和司马虢争执的时候,我和她只见过几次,并没有什么交情,只不过是看不惯司马虢仗势欺人、飞扬跋扈的样子,想灭灭他的威风,结果你们都以为我是为了和他争紫苏,真是百口莫辩。”他苦笑一声。
宇文长风这才点点头,笑道:“这下好了,你娶了两个,总该满意了吧。”“有什么可满意的,不过是和众人一样混日子,娶妻生子,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凤藻和紫苏都不省心,一个不对付就这个哭那个闹,害得我整天不是安慰这个,就是哄着那个,真是烦透了。”宇文逸风随手扯了根树枝在手里扯,语气很无奈。
宇文长风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道:“一样的,女人都这样。你二嫂也是,前几天母亲跟我提纳妾的事,我还没答应呢,她就不高兴了,给我脸色看,说她坚决不同意纳妾,我也是哄了她好长时间才哄好。”
听他这么说,宇文逸风也是大笑:“我要是你,我根本就不会跟她提这事,你傻不傻呀,还当真跟她说。难道你指望她欢天喜地的同意你纳妾?”“这叫尊重,你知道不知道?夫妻本来就应该遇事商量。既然她不高兴,我当然会尊重她的意见。”宇文长风辩解道。
“你得了吧,我那时说大哥是老婆奴,我看你才是,溪月说一不二。二哥,你疼老婆真是疼到心坎里,我们都不如你。”宇文逸风揶揄道,还是忍不住笑。宇文长风哼了一声道:“女人娶回来当然要疼啊,不然娶她干嘛呢,是不是?难道指望她干活?又不是买个丫头。”
“假如你当初娶的是凤藻的姐姐芷烟小姐,你也会像疼爱溪月一样疼她吗?我看未必吧,女人和女人不一样,否则你那时为什么非溪月不娶?”宇文逸风眼蕴笑意。
宇文长风垂着眼帘一笑,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按照他的性格,就算是娶了不合意的女子,也不会对她太坏,也照样和她过日子,只是心底的那份温柔,大概也就慢慢枯萎了。好在他那时坚持了自己的想法,不然也就和逸风现在的想法差不多,觉得日子浑浑噩噩,不过如此。
“凤藻虽然有点……有点任性,但是总归还不错,紫苏性子更是温柔和顺,你对她们好一点,这样你自己也才能过得舒心一点。”宇文长风劝弟弟想开一点。
宇文逸风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凤藻的脾气大大咧咧的,凡事由着性子来,在男人眼里不怎么讨喜,连她哥哥郗子祈那时也说,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嫁得出去。然而和她相处下来,觉得她虽然任性,却也不是十分讨厌。紫苏更是温柔可人,可不知为何,一想起紫苏,他心里总有些疑虑。
宇文逸风看了宇文长风一眼,压低声音向他道:“自从我知道了紫苏的身世,对她总有些奇怪的感觉。”“怎么了?”宇文长风听他说的郑重,又是一脸烦恼,关心的追问了一句。宇文逸风于是把紫苏的身世简单的说给宇文长风听,果然,宇文长风听了之后非常惊讶。
“这可不好,真的不好。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知道她和咱们家是这样的渊源,你真不该娶她,万一她知道真相,只怕不仅要恨父王,连你也要算在内。”宇文长风若有所思的说。宇文逸风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是怜惜她的身世,怎么说,她这么悲苦也是因咱们家而起。况且,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要是一直不娶她,岂不是辜负了她?”
“这是两码事,你怎么混为一谈。如今可好,你因为同情她而娶了她,却因着她的身世,始终对她有所隐瞒,这对她来说,也未必就是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同情并不能长久。三弟啊,你应该早跟我说这事,而不是弄成现在的局面。”宇文长风忧心忡忡的说。
说到此处,宇文逸风也有些烦恼,道:“其实抛开她的身世不谈,我还是很喜欢她的。不过在这件事上,父王的态度着实令人奇怪,我娘跟他说了紫苏的身世,他非但没阻拦,反而极赞成我娶紫苏。这一点最是让我捉摸不透。”宇文长风听了这话,双眉渐渐拧到一起。他预感到这件事非常蹊跷,按照他对父亲齐王的了解,齐王是不会这么不谨慎的,由此可见,这事非同小可。
父亲,一向谋算深远,他做出任何决定,必然是深思熟虑,有他的一番打算。只是他这次的决定,对宇文家是福还是祸呢。想到此处,宇文长风隐隐的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旧情就像旧伤疤,不痛不痒,却永远存在。哪天要是复发,也会让人折损元气。
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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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唁
卫玠的头七,和他相熟的朋友纷纷前往他府上吊唁。溪月也跟着丈夫宇文长风一同去。前一日,刘伶送璎璎回府,宇文长风请他饮宴,席间听他说起云飞扬也来了金陵,想着不知道会不会在卫府遇到他,心里倒有些忐忑。
在灵堂拜祭过之后,宇文长风看到他的两个兄弟和郗家、王家、谢家的几位公子站在灵堂不远处的树下谈话,和溪月说了一声之后,过去和他们打招呼。
溪月等了他一会儿,见他和那几位公子说个没完,一直也没过来,只得耐着性子又等了他一会儿。卫玠夫人看到她,让婢女领她到供前来吊唁的女眷休息的客房去休息一会儿。溪月跟着婢女去了,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她想着宇文长风和那群朋友也该谈完了,向着前堂的方向走。
卫府里她很熟,没有婢女引路她也能在花园里找到出口,转过一处凉亭,沿着石子路往前走,却不料和一个人不期而遇。她猛一抬头,却看到云飞扬正站在不远处,像是在和卫家人说话。
倏然看见云飞扬,溪月一愣,有些站立不稳。他的样子一点都没变,仍和以前一样潇洒飘逸。溪月心乱如麻,不知道是上前和他打个招呼好,还是就此装作没看见好。宇文长风虽然不在身侧,可若是被他瞧见她和云飞扬相见,他会不会有其他想法?
溪月正心乱,云飞扬已经瞧见她。他也是一犹豫,随即坦然向她走过来。这么一来,她不得不和他见礼。互相见了礼,正思量着如何称呼,已经听到他叫了她一声:“溪月,好久不见了。”他对她的称呼仍是这么亲密,与从前并无二致,可此时听来,却只觉得心酸。
“你这一厢可好?”溪月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和他分开后,她心里时常惦念他,一直没听说他娶妻的消息,不知道他过得如何。“我很好,你呢?”云飞扬问候她。“我也很好,我夫君待我很好。”溪月温婉的一笑。
有些话,压抑在彼此心里,却只能云淡风轻的说一句‘我很好’,这就是物是人非的无奈。当昨日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唯一无法忘却的,就是那些记忆。有一天,记忆也会发黄,像故纸堆里的碎屑一样,灰飞烟灭。
“你也该……成个家。”溪月艰难的说出这句话。云飞扬看了她一眼,她温柔的笑容背后隐藏了许多心事,说出来的,却也只有这句话而已。溪月见云飞扬未置可否,就明了他的心意,他仍是那么爱自由,就像当初对她一样,并不会萦绕于怀,叹息了一声。
云飞扬看着溪月,她仍和以前一样漂亮,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只是改梳成已婚妇女的发式之后,比以前多了些成熟的韵致。上一次见到她,她还是未嫁的天真少女,如今,已为□母,时光果真是无情的很,才三年就已经在彼此间刻划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宇文长风远远看到妻子和一个身长玉立的男子站在一处说话,有些好奇,仔细一看,那男人不是别人,恰恰是云飞扬。他们还是遇到了,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们难得见到一次,想必有很多话要说,既然他们坦坦荡荡的交谈,自己又何必一副小人之心的样子上前带走溪月。因此他思忖片刻,没有上前,耐心的站在一旁等溪月过来。
云飞扬已经看到宇文长风站立一旁,向溪月道:“你夫君来了,快跟他回去吧。”溪月向他微一颔首,终于道:“飞卿,珍重!”说完她就走了,向着自己丈夫站的方向。
宇文长风看到她,什么都没问,执起她的手,两人一同离去。云飞扬远观他夫妇二人的背影,心底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溪月,你也要保重,再次相见不知道是何时,只要知道彼此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他转身潇洒而去。
回到王府中,在花园里遇到璎璎,璎璎看到他夫妇二人,抿嘴一笑,向他们行了个大礼。“你们那时帮了我大忙,我还没谢过你们。”宇文长风忙扶她:“行这样的大礼,真是折煞我们。且不说你是长辈,那点小忙也不是什么大事。”璎璎向他眨了眨眼,指着溪月笑道:“我跟溪月有些话要说,你先回避一下。”宇文长风淡然一笑,往别处去了。
两人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亲热的说了一会儿话,璎璎端详着溪月,道:“有些日子没见,你更加漂亮了。”溪月点了她一下,道:“你是说你自己吧。”璎璎耸了耸鼻子:“我这回出去,真是长了不少见识。对了,有个人叫我带句话给你。”溪月听她说的古怪,秀眉轻扬,道:“什么话?”
璎璎举目望着远方,隔了片刻才道:“他说,转告溪月,琴台和钟子期墓他都去过了。”溪月心里一沉,有些恍惚,这是那时她和云飞扬一同望月对酌,她在月下抚琴时两人的约定,将来要一同去拜谒琴台和钟子期墓。
花前月下的情人私语,外人不可能得知,这话必然是云飞扬让璎璎转告她的,他这么说的意思也很明显,那段情,真的已成了前尘往事,相见怎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难怪他今天那样从容平和的就和她相见,如果他叫她宇文夫人,反而是真的放不下,要刻意保持距离。那声溪月叫出口,恰恰说明他已经释怀。他们是故交,爱情虽然已经消逝,但这份相知的情意永远在心底,不会变。
溪月想到此处,嘴角轻扬,有一抹笑意,心中虽有一丝水样清愁,却也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璎璎瞧着她的神色,觉得她某一瞬间和神情和云飞扬一模一样,想起对方,都是那样浅淡的笑,那大概就是一种知己的情怀吧。溪月和云飞扬在各自的感情世界里,总会在心灵深处为对方留一个位置,即便是双方都有了爱侣,这份情感依然存在。
溪月看到璎璎看自己,问:“他都告诉你了?”璎璎点点头:“是刘伶告诉我的,云公子后来说,只要你过得好,他就放心了。”溪月嗯了一声,笑道:“谢谢你,也让我了了一桩心事。我今天在卫玠府见过他,他很好,我也放心了。”
璎璎听她这么说,又想起云飞扬那时说的话,笑起来:“你和他真是一样的人,那时他说,把这句话转告给溪月,我们的心愿就了了。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反正他的话我已经带到。我的差事完成了。”溪月没有说话,望着天边的夕阳,心情格外的好。
“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不告诉长风。”璎璎故意打趣。溪月想了想道:“你告诉他也无妨,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就算你不告诉他,我自己也会告诉他的。”璎璎有些诧异,看着她道:“你不怕二风那小子吃醋啊?”
溪月笑着摇摇头:“我跟他要是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那还做什么夫妻。我对他的心意,他又不是不知道。从前的种种,他也知道的很清楚。”“有点意思!”璎璎赞叹,“你们三人之间的故事,真是比戏文还好看。”“此一时,彼一时,我们都是随遇而安的人。璎璎,如果你想抓住他,就不能跟我一样,他这个人,一不留神就错过了。”溪月颇有深意的说完这话,就走了。
“我可不喜欢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璎璎嘟囔了一句,最后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听得到。溪月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刺中了她的心,让她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心事,终于明白为什么回金陵这一路,心里始终有点怅然,原来是因为要和他分离。短短数月的相处,他的影子已经深深刻在她心里。
溪月回到竹雨斋,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宇文长风在一旁看着她,好奇的问:“找什么呢?”溪月没说话,只顾四处寻找。不一会儿,在一个檀木匣子里找到了装着云飞扬那缕头发的荷包。她拿出来看看,还跟新的一样。
宇文长风看到她手里的荷包,心中却是一沉,他认出来那时他和溪月争执,正是为了这个荷包,荷包里装着云飞扬的头发。溪月站起来刚要往外走,宇文长风拉住她衣袖。“你干什么去?”他的脸色有点奇怪。溪月故意笑着扬起下巴道:“我出去一会儿。”她轻轻推他的手,他下意识的一松手,她已经走到水晶帘外,向外去了。
溪月到璎璎的住处,把荷包交给她。璎璎有些好奇,问溪月荷包里装的是什么。溪月神秘的一笑道:“是云飞扬的头发,他那时送给我的,如今我已经不需要,送给你了。”璎璎有点纳闷,打开荷包一看,果然是一缕头发,脸顿时红了。
“溪月,你……”璎璎抬起脸看了溪月一眼,溪月笑眼弯弯,道:“我希望你们能幸福,希望你能带给他幸福。”看璎璎低头沉思,仍有些不好意思,溪月悄悄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里,看到宇文长风正坐在西窗下看书,心不在焉的翻着书页,溪月抿嘴一笑,没有上前和他说话,吩咐小蝶和瑞雪准备晚膳。
她走到梳妆台前,若无其事拔下发间的钗环,褪去腕间的饰物,换了件家常襦裙,又把灯烛都点了起来,室内灯火通明。一转脸,看到宇文长风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向他眨眨眼睛。
“你过来!”宇文长风板着脸道,表情阴晴不定。溪月一点儿也不怕他,知道他只是有点疑惑,走上前,执起他的手拉他站起来,道:“走吧,吃晚饭去。”“你把那个荷包拿哪儿去了?”宇文长风站起来,直截了当的问。
溪月笑笑,歪着脑袋道:“我偏不告诉你。”“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吃饭!”宇文长风看出她是存心要卖关子,心思一转,故意和她逗趣。“你怎么跟孩子似的,不吃饭吓得到谁啊?还不是饿着你自己。好了,等吃完饭,我晚点告诉你。”溪月亲昵的笑嗔了一句。
夜里,两人都睡下了,溪月才告诉宇文长风,璎璎和刘伶四处游历时,云飞扬一直跟他们在一起。“你怎么知道的?”宇文长风好奇的问。“我猜的,璎璎今天跟我提到云飞扬了。”溪月想起云飞扬,心中总有些明快的感觉,她是真心希望他好。
“你不会是想给他俩做媒吧。”宇文长风忽然道。溪月嘻嘻一笑,半天才道:“我是这么想过,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这件事只能靠璎璎自己了,云飞扬是什么性子,她想必也很了解。我只要表了态,她就没有顾虑了。”
宇文长风这才明白,溪月为什么要把荷包送给璎璎。溪月聪明剔透,她知道,她的存在在云飞扬和璎璎之间始终是个障碍。这个障碍,云飞扬和璎璎都会介意,毕竟溪月之前和云飞扬曾有过婚约,也许现在彼此心底还有眷恋,璎璎和齐王府又有着极深的渊源,可是一旦溪月表明了态度,那两人的顾虑无疑会小很多,能不能相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今天我在卫府看到他一切无恙,很高兴。”溪月如实道。宇文长风侧着脸看她,看得出来她的确很高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让他心里也温暖起来。“高兴就好。”他轻轻的揽住她,吻她的脸颊。溪月和云飞扬见过这一次,彼此了无牵挂,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你刚才是不是生气了啊?”她问。
“我没生气。”他回答。
“没生气怎么吃饭时不说话?你看到我找那个荷包就不高兴了吧。”
“没有啦。”
“什么没有,明明就是有。”
“那你是希望我生气还是不生气呢?”他无奈的问。
她笑了一声道:“我希望你明明不生气,却表现的很生气。”
“哦,这样啊,那我很生气,就要气疯了。”他调侃的笑,两人低低的私语。
夜,静谧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一代美男,就这么香消玉殒,可叹可叹,竟是为了别人的重逢而铺垫。
聚会
这一日,宇文逸风正在书房里看兵书,雪雁拿着一封拜帖进来。“公子,梁王府差人送来拜帖,管家大爷叫奴婢交给你。”宇文逸风好奇的接过去,见拜帖上请他过府饮宴,落款是公子襄,很是惊讶。他已经回金陵了?卫玠的葬礼上,好像的确是见过他。他还会下帖子请自己,倒真是出乎意料。为着璎璎的事,齐王府和梁王府已经很少走动了。
和紫苏说起这事,紫苏嘴角一动,像是要说什么又忍住,半晌才道:“梁王府?”“是啊,真没想到,公子襄还会下帖子请我,他还真是个器量挺大的人。”宇文逸风若有所思的说,猜测公子襄此次相邀是不是和璎璎有关。
见紫苏情绪有点不对,宇文逸风关切的问候了一句:“不舒服吗?脸色不大好的样子。”紫苏勉强一笑,掩饰道:“没什么,秋天天气燥,我有点不适应气候变化。你去吧,不要饮太多酒,早些回来。”她送丈夫到院门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痛楚。
梁王府,这三个字像把刀子,狠狠地戳着她的心,让她的心不断的滴血。回眸看到凤藻从房里出来,像是要往外走,紫苏屈膝行了个礼:“夫人。”凤藻嗯了一声,打量了她一眼,径直而去。紫苏对她的态度已经司空见惯,并没有往心里去。
宇文逸风到了梁王府,才发现府中的茶宴规模不小,各府的王孙公子、贵族子弟多半到齐了,其中不乏宇文逸风的熟人。见到郗子祈和谢三公子坐在花园的一处溪边饮酒,宇文逸风向他们走过去,也随意的找了一处坐下。
梁王府的小僮替宇文逸风倒了酒,宇文逸风和那两人饮尽之后,向郗子祈道:“你的二夫人最近好吗,紫苏很惦记她。”郗子祈笑道:“好得很,下个月就生了。”“恭喜恭喜,这是桩喜事。”宇文逸风端起酒杯,敬了他一杯。三人谈笑了一会儿。
宇文逸风四处看了看,见公子襄和一个青年公子坐在不远处下棋,那青年公子气度不凡,眼熟的很,像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云飞扬。宇文逸风好奇的问谢三公子:“和公子襄下棋那位公子是不是姓云?”谢三公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点头道:“是他。琅琊云家的云飞扬公子。”
他这么一说,宇文逸风脑海中灵光一现,诧异道:“他也到金陵来了?”“他来吊唁故友卫玠,在金陵城中逗留了些日子。说起来,他和你家也有点渊源。”谢三公子笑道。他自幼和溪月、云飞扬相熟,儿时常在一处嬉戏,对他俩的事知道的也很清楚,因此提到云飞扬,开了一句玩笑。
嘿,居然在这里遇到云飞扬,宇文逸风觉得既意外又有趣。那时他只是依稀听宇文长风和卫玠提到他,知道他是溪月昔日的恋人。几年前在韶音坊中见过一次,也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此时一见,觉得他果然有一番出众的气派。衣饰虽不甚华丽,但难掩飘逸贵气,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再看他眉目,清奇俊朗,难怪溪月会对他倾心,这样的男子,只怕不对他倾心的女子都不多。
云飞扬和公子襄下完棋后,向宇文逸风等三人走过来。几人见了礼,云飞扬坐在宇文逸风身边,和他对饮。“上次金陵一别,不知不觉已经有四年了。前几日在卫玠府上吊唁,遇到令兄令嫂,只可惜时间短促,没有来得及交谈。”
云飞扬坦然的向宇文逸风举杯。宇文逸风淡然一笑:“我那日也去了,却未曾见到云兄,好在今日在梁王府得以重逢。”谢三公子忽然Сhā话道:“云老弟不妨在金陵多逗留些时日,我下个月娶亲,要请你喝喜酒。”听他盛情相邀,云飞扬自然非常高兴,忙向他道贺。
“是哪一家的千金?”宇文逸风好奇的问。谢三公子道:“范阳卢家的四小姐。”宇文逸风想了想,始终想不起这家小姐的样子。郗子祈却在一旁道:“哎呀,好得很,听说卢家的几位小姐皆有国色,先帝的卢妃正是范家的长女,谢三哥艳福不浅。”
谢三公子呵呵一笑,道:“只要能对我的儿女好,长什么样子我倒无所谓。要是对孩子们不好,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女人首要是会持家,其次才是容貌。”他性子憨厚,说的也都是实话,几位公子一同笑出声来。
宇文逸风悄悄向云飞扬道:“云兄若在金陵城中小住,务必告知所居之处,我和家兄改日在府中设宴相邀。”云飞扬淡然一笑:“宇文老弟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日便要返乡,还是不去府上叨扰了。”宇文逸风虽是诚心相邀,云飞扬却不得不推辞。宇文逸风知道他心存顾虑,也就不再坚持,两人把酒言谈。
宇文逸风要回府的时候,公子襄送他出门。“程姑娘已经回到齐王府了吧?”公子襄忽然问了一句。宇文逸风有点意外,他终于还是提起了璎璎,于是笑道:“回来有些日子了。”公子襄神情淡淡的,微有些笑意:“我在江陵遇到她和云飞扬、刘伶结伴同游。”“哦,那还真是巧。”宇文逸风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只得答了一句。
回府的路上,他才猛然醒悟,公子襄说那句话的意思。看来,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璎璎遇到了云飞扬,并和他一同在各地游历。路上遇到公子襄,公子襄瞧出他俩的关系有点非同寻常,有意提醒了宇文逸风一句。那么,公子襄究竟是觉得这桩姻缘应该促成呢,还是对他自己和璎璎的姻缘仍抱有期望呢?
宇文逸风玩味的一笑。想不到这事情倒是越来越复杂了,不知道溪月会怎么想。想像溪月知道这件事的神情,宇文逸风越发觉得有趣。
他回到府里,时辰尚早,便在花园里信步溜达。溪月和茜雪带着两个孩子在池塘边看金鱼,见到宇文逸风,和他打了个招呼。宇文逸风抱起月牙儿,从树上摘了个果子给她吃。月牙儿狠狠的咬了一口果子,宇文逸风看着直笑,转头向溪月道:“你记得这棵桃树吗,那时你刚嫁到府里来,我坐在树上吃桃子,从树上下来,你还踩了我的脚。”
溪月也是一笑,“我记得呀。明明是你自己从树上掉下来摔的,我何曾踩过你的脚。”宇文逸风正要辩解,看到茜雪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没在意他俩的对话,又像是都听到了,便把话咽了下去。他放下月牙儿,月牙儿又和茜雪的儿子玩去了,茜雪则在一旁照看着两个孩子玩耍。
“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溪月打量了宇文逸风一眼。宇文逸风嘿嘿一笑:“我今天见到两个很久不见的朋友,又听说了一件喜事,你说值不值得高兴。”“喜事?什么喜事?”溪月随口问了一句。
宇文逸风坐在她身侧,抚额道:“谢家三公子续弦成婚,是桩喜事吧。”“啊,真的?谢三哥要成亲,那真是喜事了。”溪月眉开眼笑的说。宇文逸风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倒好象自己要成婚似的,不禁有些好笑,大概因为她和谢三公子非常熟稔,因此听说他的婚事,替他高兴。
他想了想,又道:“我见到云飞扬和公子襄了,还和他们一处饮酒。”“云飞扬……云公子他还在金陵?”溪月自言自语道。“我请他到咱们府里来饮宴,他不肯来,我也就没坚持,我猜他也未必愿意来。”宇文逸风慧黠一笑。
溪月看到他含笑的目光,就知道他对自己和云飞扬的事有所耳闻,脸上微红,半晌才道:“你应该请他来,这府里有个人盼着见他。”“是吗?这个人是谁?是你……还是璎璎?”溪月刚撅起嘴,他就把话锋一转。
“你是怎么知道的?璎璎告诉你的?”溪月秀眉微蹙。宇文逸风莞尔一笑:“我有神机妙算。”“三弟,你就不要卖关子了,你既然知道,倒是说说看,这桩姻缘如何?”溪月探询的问。
宇文逸风道:“她和云飞扬相识的事,是公子襄告诉我的,你想想,这其中关系是否微妙?反正我没琢磨出来,公子襄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怎么又和公子襄有关了?他不是离开金陵,外出游历去了。”溪月不解的问。
“嗨,谁知竟会有这么巧的事。他一路游历,在江陵遇到了璎璎和刘伶、云飞扬。我虽然不知道璎璎和云飞扬是怎么相识的,也料想得到这其中必有些隐情。”宇文逸风如实道。溪月点点头,思忖道:“璎璎说起过,是在我父母家遇到刘伶。我父亲拜托刘伶护送她回金陵,在路上遇到云飞扬,三人便结伴一同四处游历了一番。”
“原来是这样。”他看了溪月一眼,思忖着,轻声问道:“你希望促成这桩姻缘吗?”溪月和他对视一眼,微有些笑意道:“我瞧出璎璎对他有意,如果能玉成,倒真是桩不错的姻缘。想那梁王一朝一夕间也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璎璎难道就这么等下去?公子襄是什么意思,我看也不必管,横竖他自己又做不了主。等他能做主,早已物是人非了。”
经她这么一说,宇文逸风不住的点头:“你说的是,我也这么想。只是,你真的这么……”他在如何措辞,迟疑片刻才道:“你真的这么看得开吗?”溪月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事实上,宇文长风对这事也有点疑惑。他们都觉得,云飞扬毕竟是溪月以前的恋人,两人相爱过,就算现在不爱了,为他撮合姻缘,似乎也不那么坦然。
溪月淡淡一笑,笑容很快逝去,幽幽道:“他能幸福,难道不是件好事?我希望他过得好。”宇文逸风细细回味着她的话,颔首不语。半晌,他忽然笑起来,见溪月好奇的看着他,打趣道:“这真要是成了,他可比咱们都高一辈了,本来我们和他是平辈论交。”“还计较这个。”溪月笑嗔一句。
他两人正说笑,菊夫人和紫苏、璎璎自花园里走来。菊夫人先看到他们,装作没有在意,紫苏看到他俩,却有些诧异。什么事他们笑得那么开心?她正有些纳闷,璎璎却已经向他俩走过去,和他俩打招呼。
宇文逸风看到璎璎,笑道:“你猜我今天去了哪里,见到了谁?”璎璎瞥了他一眼,才道:“我怎么知道。”自从她在外游历了一番回来,见到这府里的男人都有点疏远,不再似往日那般亲昵随意。溪月却明白,这是她已经长大了,开始觉得男女有别,即便是亲人,也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
“我去了梁王府,见到了公子襄。他还问起你。”宇文逸风没有再卖关子。璎璎诧异抬起头,倏然听到公子襄的名字,她还有点别扭。紫苏心里却是一沉,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他们对话。
“梁王身体不好,十几年都没有上朝,依我看,公子襄不久就要继承王位了。”宇文逸风试探的看着璎璎反应。果然,璎璎秀眉一皱,嘟囔道:“他就是当了皇帝,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和他就这么……没有机会了?真是可惜。”宇文逸风颇有些惋惜,如果他们能坚持几年,等梁王病逝,这桩姻缘还是有机会的。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什么好可惜。我和他有缘无分。三风,不要再和我提他了。”璎璎坚决的说。为了公子襄,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想起他,还会觉得淡淡的伤感,所以,不提也罢。宇文逸风了解的点点头。
梁王身体不好,十几年没有上朝。这本是很随意的话,可听在紫苏耳朵里却是一格楞,如果真像宇文逸风所说,梁王连上朝都免了,又怎么会在八年前带兵平乱呢?这不是太奇怪了吗。他们只是随意的谈话,因此紫苏认定宇文逸风并没有撒谎,那么,撒谎的就只能是老陶。想到此处,紫苏遍体生寒。
溪月见到菊夫人,心里不大痛快,很快带着月牙儿走了。茜雪带着儿子跟上她,四人一同离去。宇文逸风这才向璎璎道:“我还见到了云飞扬。”璎璎更加惊讶,听他的意思,像是知道些什么,不由得脸红了。
“你也会脸红啊。这么说,你对他真的有点……”宇文逸风爽朗一笑,却没有再说下去。这种事点到为止,大可不必说出来。“我跟云公子,只是认识。”璎璎解释了一句。“嘿嘿,不用解释,我看不错。”宇文逸风笑道。
紫苏恍恍惚惚跟着宇文逸风回他们的住处,忽然心里一阵恶心。这些日子,她一直心力交瘁,闷也会闷出病来。宇文逸风见她要昏倒,忙扶着她,吩咐雪雁去请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为毛额越写越难过呢。
最近诸事不顺,烦得很~
恩仇
大夫替紫苏诊脉之后,告诉宇文逸风,紫苏有了身孕,脉象不稳,要好好的凝神安胎。宇文逸风喜出望外,忙差人把这个消息告诉颖夫人。不一会儿,颖夫人带着婢女来,问了大夫几句,也是满心欢喜。
“谢天谢地,终于怀上了。”颖夫人不住的念叨,高兴得合不拢嘴。“告诉你父王和长公主没有?快点差人去告诉他们。”宇文逸风应了一声,说是已经派人去了。
凤藻早已听婢女回报了这件事,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虽说她曾经设想过这个结果,却没想到恰如所料的发生了,而且发生的这样仓促。婢女见她呆坐在那里,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什么都不敢说,悄悄退了下去。
紫苏有孕的消息令齐王府上下都很高兴,众人纷纷恭喜宇文逸风。为了更好的照顾紫苏,宇文逸风把最得力的婢女雪雁拨给紫苏,让雪雁照顾紫苏的饮食起居。紫苏见众人都对自己格外照顾,心情也好了很多,思量着放下所有心事,安心把孩子生下来,抚养他成|人。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转眼到了腊月里,府里处处生了炭盆,室内暖烘烘的。一日午后,紫苏想起大夫吩咐过她不要总是呆在屋里,要到处走动走动,便往菊夫人房里去了。
趁着天气晴好,菊夫人正看着婢女晾晒被褥,看到紫苏,忙招呼她屋里坐。“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打发人过去送东西给你。”菊夫人扶着紫苏坐下。紫苏好奇道:“难为姨娘惦记,什么好东西?”菊夫人吩咐婢女取出一幅褥子,摆在一旁道:“天气冷了,我让她们把这虎皮褥子找出来晒过了。你身子重,经不得冷,拿回去垫在床铺底下,又保暖又软和。”
说话间,菊夫人把虎皮褥子展开给紫苏看,那是张白老虎皮,毛绒绒的,一看就非常珍贵。紫苏感激道:“姨娘真是有心人,紫苏怎么敢受此厚礼。”菊夫人淡然一笑道:“你我相知,送你这物件也算不得什么。这虎皮褥子原是王爷赏赐,我一回没用过,你拿回去便是。”
“父王何时猎得白老虎?我听说,白老虎世所罕有,猎得者也非凡人。”紫苏随口问了一句。菊夫人笑道:“哪是他猎的,是那时他去中山国平乱,在那中山王府搜刮来的。回府就赏给我了。”她只顾说笑,哪里注意到紫苏的情绪在瞬间大变。
“父王去过中山国?”紫苏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菊夫人见她情绪有点不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关切的问了一句。“姨娘,父王何时去过中山国?”紫苏仍是这句话。菊夫人不明就里,解释道:“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我也记不清啦。紫苏啊,是不是身上不好,怎么脸色都变了?”紫苏勉强一笑,说她没事。
从菊夫人处出来,紫苏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要站立不稳。她终于忍不住,靠在一棵树旁凄惨的哭泣起来。事情的真相让她难以承受,她一直以为是恩人的人,原来竟是仇人。杀了她全家,令她颠沛流离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丈夫的父亲。而她,不但对这一切懵然不知,肚子里还怀着仇家的后代。
紫苏泣不成声,轻抚着腹部,有一种想死的冲动。难道宇文逸风对她的情意都是假的么,难道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如果真是骗局,那么她被骗得好惨。紫苏想不出来,这家人有什么理由要骗她这样一个弱女子,除非和她的身世有关。她忽然想起老陶提到过的中山王印信,难道那就是玄机?
可是她此时脑子里乱哄哄,根本无力思考。她只要一想到宇文逸风也有可能骗她,就心痛如刀绞。她一心一意爱着的人,要是别有用心,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接受。认识他之后,对他的爱就是让她觉得人生还有希望的力量,如今这个支柱坍塌的话,面对她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沉沦。
紫苏回到住处,正遇到凤藻和婢女要往外面走。“夫人——”她心不在焉的向凤藻拜了一拜,没等凤藻说话,她就往自己房里去了。凤藻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本就不高兴,又见她只顾往房里去,连句话也不消听她说,更加窝火,对婢女道:“你看她这是什么态度?见了我连句话也没有。”
“还不是仗着公子宠她,她如今又有了身孕。”婢女和凤藻自幼一起长大,自然看不惯紫苏。凤藻心中忿忿,觉得好生无趣,没有心情再出屋,转身回房去了。
紫苏回到房里,疲倦的坐在梳妆台前。一抬眼看到镜匣里放着那把碧玉梳,取出来轻轻梳理着长发。眼泪潸然而下。他送这把梳子给她时,何等情深意切,碧玉梳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如今睹物思人,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怨念。
“小夫人——”雪雁的声音忽然响起。紫苏正想着心事,不期然被她一惊,手里的梳子顿时跌落在地,跌碎了一角。“那么大嗓门干什么?”紫苏见玉梳跌碎了,心中油然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奴婢一向这样。”雪雁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紫苏心里正烦恼,见了她这态度,一改往日的好脾气,斥责道:“在我这里,你就得把规矩改改,说话要细声慢语,不要高声大嗓的。”雪雁被宠惯了,并不把紫苏放在眼里,眼珠一转,没有理她。紫苏被气得没办法,只得以袖拭泪。
雪雁本是来告诉紫苏,颖夫人来了,谁知惹得紫苏哭泣,而这一幕恰好被颖夫人看到,颖夫人不禁怒火中烧,转脸向身边的仆妇道:“给我掌嘴,教训教训这没规矩的奴婢。”那仆妇立刻上前,给了雪雁两耳光。雪雁轻抚着脸,抽泣着向紫苏道歉,含泪退了下去。
婢女们都退下去之后,颖夫人向紫苏道:“你如今是小夫人,性子不要太软了。今天这事,也有你的责任,平日里疏于管教,让这些丫头无法无天。”紫苏没想到颖夫人会命人教训雪雁,心中有点无所适从。雪雁是宇文逸风最喜欢的丫头,要是在宇文逸风面前告一状,不定他会向着谁呢。
凤藻听说颖夫人为了紫苏打了雪雁两耳光,心中惊异不已。雪雁确实有点娇纵,平日里和宇文逸风也没少拌嘴,可不管是宇文逸风还是凤藻,都没有动过要罚她的念头,没想到这次一向待人温和的颖夫人会真的教训她。
凤藻叹息一声,隐隐觉得紫苏是个非常难缠的人物,不动声色,就能把宇文逸风身边最得宠的丫头给收拾了,将来要是对付她,只怕也是易如反掌。
宇文逸风回府后,也听说了这件事,往紫苏房里去,却见她颓然的坐在梳妆台前发愣。“什么事发那么大火?”宇文逸风以为紫苏和雪雁起了争执。紫苏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觉得我能对谁发火呢?这府里谁是我惹得起的。”她这话很重,带着情绪,宇文逸风眉头一皱。
“胖胖那丫头没坏心,就是脾气大了点,你别跟她当真。”宇文逸风哄着紫苏。她有孕在身,不能让她生气。紫苏表情如霜,仍是漠然道:“妻是妻,妾是妾,丫头就是丫头,我这个当妾室的没有逾越本分,丫头更该守丫头的本分,骑到众人头上,让大家都让着她,算什么?”
“紫苏……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一向……不要这样想。”他还能说什么,他知道紫苏一向隐忍,从不肯说别人半句不是,要不是气急了,也不会说这样的狠话。雪雁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必定是她言语有点过头,让紫苏终于忍不住了。
紫苏没有看他,把玩着手里的玉梳,觉得身边这个人非常陌生,陌生到让她非常害怕。他到底知道多少?要是他什么都知道,那么他娶她,是什么目的?紫苏不敢想,怕被事实伤了心。
宇文逸风看到她手里的梳子,奇道:“这是那时我送你的吧,怎么坏了一角?是不是胖胖跌碎的?难怪你要生气,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我再送你一把就是了。”他说来说去,仍是替雪雁开脱。紫苏从未像此刻这样不满,把梳子随手一扔,就站起来往床上躺着去了。
宇文逸风见她始终闹情绪,心里也有火,没有再劝她,径直往房门外走去,想着让她一个人消消气也好。他走到院子里,看到另一个婢女,问她:“胖胖呢?”那婢女向西北角指了指,示意他雪雁正在房里伤心。宇文逸风叹息一声:“吩咐厨房,做一笼紫芋糯米糕,给她送过去。”婢女依言而去。
赶走了宇文逸风,紫苏心痛更甚。她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和他闹别扭,心里始终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想要释放出来。知道了她的家族和齐王府的恩怨,她已经很难再坦然面对他。可是,心里对他始终有爱,这是她不能否认,也无法抹去的,更何况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对这个孩子,紫苏心情复杂。孩子是她盼望已久的,她一直想为他生个孩子,倒不仅仅是为了稳固她在这个家的地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共同拥有一个孩子,在紫苏看来,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可假如,这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母亲的仇恨,孩子怎么可能过得幸福呢。
紫苏自怨自怜,想着这件事,头痛无比。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却看到宇文逸风坐在床边。屋里已经处处上灯,夜晚来临。看到他,紫苏满腹的委屈和心痛顿时汹涌起来,扑在他怀里哭起来。
她的情绪一会儿一变,他渐渐也适应了,听大哥二哥说过,女人怀孕的时候特别情绪化,动不动就会使小性子,还不能跟她当真,跟她当真,她若是着急较起劲来,不小心就会影响胎气。本来男人对女人就应该谦让,更何况还有自己的骨肉呢。宇文逸风这么一想,就不觉得紫苏反常了。
他轻抚着她的秀发,劝道:“你晚上什么也没吃,这会儿想吃什么,我吩咐她们去做。”紫苏摇了摇头,她哪有心情吃饭。“你不吃,孩子怎么受得了?”他的手在她腹部轻抚,语气很温和,紫苏鼻子一酸,只得点了点头。
喝了点粥,像梗在喉咙里一样,难以下咽,又不能在宇文逸风面前表现出来,紫苏觉得这滋味如坐针毡,精神就要崩溃了。勉强吃完了,她实在撑不住,又回到房里躺着,宇文逸风一直陪在她身边。
凤藻在房里听婢女回报那边的情形,幽幽一叹。宇文逸风对紫苏的好真是没话说了,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对紫苏总是迁就的。即便是雪雁因为紫苏受了委屈,宇文逸风也是向着紫苏多一点。
他对自己呢?凤藻心中怅然,他刚对她好了一点,紫苏就怀孕了,这样一来,他不得不时常陪着紫苏,对她便疏远了许多。她还不能怨,怨了也没人会同情她,除了被众人讥为妒妇,只怕也不会讨婆婆喜欢。
婢女又悄悄告诉凤藻,菊夫人差仆妇送来白老虎皮褥子给紫苏铺在床上保暖。凤藻苦苦一笑,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心,都被紫苏收服的差不多了。她不仅和菊夫人关系甚佳,和溪月也时常走动,甚至连一向挑剔的青鸾,也对她谦恭的态度十分受用。
到底谁才是宇文逸风的夫人?凤藻越来越模糊。她心平气和的想过,紫苏若不是出身低,倒真是当夫人的材料。她在府里的人缘极佳,为人处事很有分寸,也难怪众人会对她刮目相看。可是不知为什么,凤藻心里总觉得不安,尤其是紫苏怀孕之后,她对待周围人的态度有些变了。
满月
青鸾在腊月里生了一个男孩儿,正月里孩子满月恰逢元宵节,齐王府众人相聚一堂。溪月带着月牙儿和紫苏坐在一边,月牙儿口齿已经十分伶俐,什么话都会说,不时的跟母亲问这问那,溪月耐心的哄着女儿。
紫苏有点心事重重,溪月见到她的神情,问了一句:“我瞧你的脸怎么一点没胖啊,这两个月是不是吃得不多?”紫苏嗯了一声:“胃口不大好,舌头是苦的,什么也吃不下。”溪月点头道:“我那时也这样,不怎么能吃,等胃口开了,就能吃了。你才四个月,日子还长着呢。”紫苏淡淡一笑。
齐王夫妇坐在厅堂正中,长公主抱着满月的孩子,宇文松坐在一旁欣喜的看着孙子,其他人则各自饮酒交谈。紫苏的视线越过众人,定定的看着宇文松,心中百感交集。
那个容貌清癯、气宇轩昂的人就是她的仇人,也是她丈夫的父亲,她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让她非常害怕。他似乎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大权,又似乎只是个和蔼的老人,紫苏完全混乱了。
月牙儿调皮,看到长公主只抱着孙子不放,向她跑过去。溪月正喂她吃饭,她冷不丁跑了,溪月只得快步追上去,以免她摔倒。月牙儿跑到长公主面前,张开小手:“祖母,抱抱!”长公主看到孙女,非常欢喜,忙把手中的婴孩交给身边的仆妇,抱起月牙儿坐在腿上。
月牙儿娇声呖呖,不知道和祖母说些什么悄悄话,惹得长公主笑声连连。溪月站立一旁,微笑着看着女儿可爱的样子。一抬眼,忽然瞥见青鸾有些恼怒的目光,顿时明白月牙儿的这个举动惹恼了她,觉得月牙儿抢了她儿子的风头。青鸾心里更恨的是溪月,女儿的举动难道不是母亲授意的?人要是多心,怎么想都觉得别人居心不良,青鸾正是这样的人。
溪月回房后和宇文长风说了这事,宇文长风笑道:“你们女人家就是爱计较这些。”溪月皱眉道:“不是我爱计较,是你大嫂计较。她一直看我不顺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宇文长风道:“看大哥的面子,你担待她一点就是了,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溪月嗯了一声,忽又想起一件事:“我看紫苏这些日子气色总不大好的样子,今天又有些没精打采。不是发愣就是垂着头,也不知道她和凤藻处的怎么样。我听说,她们都不怎么说话。紫苏刚嫁进来时可不是这样,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就算凤藻不理她,她也从不会缺了礼数。”
溪月说起紫苏的反常,倒让宇文长风有点起了疑。紫苏现在怀着身孕,正是上下得宠的时候,宇文逸风又格外疼她,照理说不会有什么烦心事,他和紫苏接触的虽然不多,却也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轻易不会把情绪带到脸上,除非遭遇重大事件。
难道她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怀疑了,不然怎么会忽然改变了态度?宇文长风思忖着找个机会和逸风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不容忽视。
“长风……长风……干嘛呢,发什么愣啊,人家叫你呢,心不在焉的。”溪月嗔怪的推了下丈夫的肩。宇文长风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叫我干什么?”溪月撇了撇嘴:“我跟你说了好几句话,看来你是一句没听见,你耳朵不好使了。”她顽皮的拎着他耳朵。
宇文长风笑着捂住耳朵,求饶道:“疼!你别揪我耳朵。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说说,有什么事?”溪月这才道:“正月里一过,谢三哥的婚期就到了,咱们怎么着也得送份大礼啊,你说,送什么好?”“你看着办吧。”宇文长风随口说了一句,他从不愿为琐事操心。
“那我要是看着办,你给我多少银子呀?”溪月笑眯眯的说。宇文长风这才一笑:“绕了半天,原来你是跟我要银子。”“废话,我不跟你要银子,跟谁要去,难道要动我的嫁妆?”溪月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坐在妆台前卸妆。
宇文长风走到她身后,揽着她的肩,笑着讨好道:“夫人,你的嫁妆自己留着吧,留着当私房钱。明天我给你银子。”溪月从发间拔下步摇,轻轻往他脸上一戳,抿嘴笑道:“我的私房钱也是有去处的,妩儿和我陪嫁带来的两个仆妇的月钱都是从我嫁妆里出的,没花过你们宇文家一文钱。”
“你我还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再说了,你这个人都是我的。”宇文长风笑道。溪月嘟着嘴,纠正了一句:“不对!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宇文长风轻轻用手指在她脸上弹了一下,两人笑得很愉快。
青鸾回房后越想越来气,孩子被奶娘抱去了,她有的是时间诅咒溪月和月牙儿。月牙儿那小丫头跟她娘一样,自小就会哄人,爱往人前显摆,一张小嘴巴巴的说个没完。长公主偏心自己亲孙女,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她不说,别人只好捡月牙儿玩剩下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宇文啸风走进屋来,见青鸾没个好脸色,皱眉道:“姑奶奶,又是谁惹你老人家不高兴了?”青鸾白了他一眼:“今天本是为孝儿办满月,为什么长公主一直抱着月牙儿不放?还不是你那弟媳妇怕咱们的孩子夺了她女儿的风头。有本事她自己也生个儿子呀。”
“你这又是扯哪儿去了?你们女人家怎么尽是这些小心眼,有时间你琢磨琢磨怎么把孩子带好,不要整天倒三不着两的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不顺眼。”宇文啸风挑着眉说了一句。他本是来换件衣服出门去,看到青鸾的样子,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
“是你看我不顺眼吧?别人都是对的,就你老婆我是错的,我倒三不着两,我小肚鸡肠。”青鸾没好气的哼哼。宇文啸风叹了口气,不欲和她争辩。“给谢三公子的贺礼,你都打点好了?”他想转移话题。
青鸾点点头,她料理家事一向不错,宇文啸风最放心的也是她这点。“我这些日子也没出过府,有点闷了,到了正日子那天,我跟你一道去谢家观礼。”青鸾走上前替丈夫整整衣冠。宇文啸风点点头。王家和谢家沾亲带故,她一同去倒也颇合礼数。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很快就到了谢三公子成婚的日子。宇文家的三位公子都带着夫人一同前往,溪月寻了个理由,带着璎璎一同去。
谢府中热闹无比,仪式结束后,男宾们在一处高谈阔论,女眷则聚在花园里闲话家常。惠芝和溪月有些日子不见,坐在凉亭中言谈甚欢。璎璎之前观礼时在人群中看到云飞扬,却只和他见了个礼,没有机会说话,此时有点怏怏的,提不起兴趣。
“云公子也来了,你看到他没有?”惠芝悄悄问溪月。溪月点点头:“见过。之前和我夫君去卫玠府上吊唁,就曾见过他。他和从前并无二致,还是那样豁达洒脱。”惠芝淡淡一笑。溪月瞥了璎璎一眼:“你看璎璎和他合适吗?”惠芝又是一笑,望着溪月的眼睛:“我看不合适。”
“哦,为什么?”溪月不禁有些好奇。
“这事不该你来管。就算你夫君表面上不说,你能保证他心里没有疙瘩?齐王府其他人会怎么想,就更不好说了。溪月,不要把人看得太表面化,尤其是男人。很多时候,他们心眼很小的,不见得比女人有肚量。”惠芝诚挚的说。溪月是天真烂漫的性子,作为她的好友,惠芝不得不提醒她。
溪月嗯了一声,可是心里并不怎么赞同惠芝的话。她觉得她丈夫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不会吃这种不相干的醋。
“王青鸾看你我那眼神儿怎么那么怪?你和她还是处不来吧?”惠芝看到青鸾自花间信步而来,见了她俩和璎璎在亭中休憩,便转向另一边,有些疑惑的问溪月。溪月也注意到了青鸾的举动,轻描淡写的把青鸾对自己的不满说了一遍。
惠芝看了青鸾的背影一眼:“我看你得防她,这女人心术不正。”“我和我夫君说过这件事,他总是劝我看他大哥的面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着。”说起这事,溪月不无愁绪。想起那时因青鸾而被罚跪,兀自心有余悸。
宇文逸风从客房出来,正遇上郗子祈。郗子祈笑道:“我二妹呢,怎么不见她?”宇文逸风拍了拍他的肩,打趣道:“她不是跟尊夫人一道休息去了,怎么你反倒来问我。横竖你是她娘家人,她要是不见了,我就找你。”郗子祈并没有和夫人萧氏在一处,因此也就没有在意。
走到谢府花园里,宇文逸风看到璎璎和溪月坐在一处,忙向她招招手。璎璎看到他,有点扭捏,本不欲上前,但见他殷殷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过去。“找我什么事?”璎璎歪着脑袋问。“好事。”宇文逸风答了一句。
他俩并肩往谢府一处水榭去,远远看到云飞扬和郗子祈正在交谈,璎璎面上一红。宇文逸风向郗子祈使了个眼色,郗子祈会意,说话间和他一同往别处去了。云飞扬何等聪明,一见他们三人的样子,就知道这是宇文家的人有意安排,为的是他和璎璎有机会说话。
他并不介意,很客气的向璎璎问好:“程姑娘别来无恙?”璎璎斜了他一眼,淡然一笑:“自然是无恙,有恙就不会来这里了。听说你到了金陵,也没有请你到我们府上去做客,答谢从江陵到金陵相送之恩,倒是怠慢了。”云飞扬不以为意,只是一笑。
“你的话我也给你带到了,她很高兴。”璎璎有意这么说,看他有什么反应。云飞扬的表情却仍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璎璎心里哼了一声,这人真是无趣的很,不管跟他说什么,他总是这副云淡风轻、看透世情的神情,必须刺激他一下才行。
她从袖中取出溪月所赠的荷包,交给云飞扬:“她让我有机会把这个还你。”云飞扬微一愣神,不知道她手里的荷包是什么意思。“里面是你的头发,她说还给你。”璎璎带着一缕笑意。云飞扬果然有点呆,没有立刻去接。璎璎见他脸上终于有了些动容,心中又是酸楚又是解恨,虽然刺激到他,可也让自己的心莫名的抽痛。
“她不是给我,而是给你的吧。”云飞扬恢复了原先的表情,话语却是一针见血。果然,他们彼此相当了解,云飞扬知道溪月不会有意托人把他的头发还给他,她把头发装在荷包里送给璎璎,那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璎璎脸上一红,像是被他说中心事。云飞扬莞尔一笑,看着她道:“既然她送给你,你就收着吧,也不枉她一翻心意。”说完,他从容的而去。璎璎望着他的背影,有点琢磨不透他话里的意思。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是在暗示这是给她的一个信物?哼,这家伙,总是这副闲散的德行。
作者有话要说:很喜欢梁朝伟跟记者说的那句:我的钱就是她(嘉玲)的钱,她的钱还是她的钱。
\(^o^)/ JP男人
挑唆
溪月看到璎璎和宇文逸风一同走了,以为她不久就会回来,谁知左等右等不来,谢府的家人来请各位女眷去花厅饮宴。惠芝要去前厅照顾各府的客人,早已先走一步,溪月只得独自往花厅去。这么一上午,她都没见到丈夫宇文长风,不知道他和那些男宾们去哪儿谈天论地去了。不管他,总归会有人去请他到前厅去。
到了花厅一看,找了半天却不见璎璎。难道是迷路了?溪月有些着急,璎璎对这府里道路不熟,万一迷路了,倒是件麻烦事。谢府的人忙于招待客人,无暇□,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溪月无奈之下只有自己去找璎璎了。
谢府花园非常大,是多位匠人的精心设计,地形复杂,溪月一路往花园深处走去,始终不见璎璎的影子。转过一处假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云飞扬恰好也转过脸看到她,两人沉默片刻,溪月主动道:“我来找璎璎小姐,你看到她没有?”云飞扬道:“刚才见过她。这会儿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前厅就要开宴了,她却不见了。”溪月的神色中有一丝着急。云飞扬看了她一眼,思忖道:“刚才我瞧见她和宇文三公子一道来,想必是找他去了。他们和王家、萧家的公子之前在后堂谢府书房谈论国事,这会儿说不定还在那里。”
溪月嗯了一声,心中却还是有点放不下。云飞扬瞥了她一眼,才道:“她刚才把你送给她的荷包给我看,说是你要还给我。”溪月暗笑一声,这分明是璎璎在试探他,她一猜便能猜到。“不是还给你,是送给她。你们早就认识了,不是吗?”溪月抿嘴一笑。
“我并没有……你们都误会了吧。”云飞扬费力的说,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他说的你们,自然是指宇文逸风和溪月。溪月看着他,笑道:“没什么误会不误会,你也不要和我解释。我只说一句,我觉得很好,但将来会如何,没有人能料想得到,看你的造化。”她这么说,云飞扬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正欲一同去找璎璎,转过假山却遇见青鸾、凤藻和璎璎三人,乍见之下,那三个女人都有些惊讶。还是璎璎脑子快,一见到此种情形,马上迎上去:“溪月,我正找你呢,我和三风遇到云公子,和他说了几句话,一转眼三风就不见了。我只好回去找你,谁知谢府的人说你去了前厅,正好遇到青鸾和凤藻,便和她们一起去前厅和你们碰面。”
溪月会意,笑道:“我等了你半天,没等到你,只好先去了前厅,谁知大家都还没去,怕你迷路,我只好又出来找你。云公子说见过你,我猜你大概去找三弟他们了。”璎璎点点头,向云飞扬道:“云公子,三风他们都在书房,你要是去的话,跟他们说一声,我们四人在花厅等他们。”云飞扬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向众人施了个礼,就往一边走了。
等云飞扬走远了,凤藻打量他一眼,笑道:“这是哪家的公子,风度真好。姨小姐,莫不是你的朋友?”她故意取笑,璎璎不便解释,只得赔了笑脸。青鸾却是目光如炬,她只暗中瞧着溪月的神情。溪月的表情淡淡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四人一同去往前厅,和各府女眷一道坐了。青鸾看到她的堂弟、谢惠芝的丈夫王公子和自己几个兄弟坐在一起,走上前坐到他身侧,笑问:“今日是你妻舅小登科,你怎么也不去招呼宾客?”王公子见是堂姐,忙道:“谢府有的是人张罗,何须我去添乱。”
青鸾装作无意的看了邻座的云飞扬一眼,问王公子:“那位公子你认识吗,和郗子祈坐在一处那位。”王公子看了云飞扬一眼,笑道:“认识啊,再熟不过了。他姓云,是琅琊云氏的后人。我那时拜在惠芝的叔叔谢安门下,常去谢家走动。那位云公子也是谢府常客,溪月小姐和惠芝是闺中密友。”
他忽然想起来,溪月已经是宇文家的儿媳妇,有些话倒是不便提起,哪怕问话的是他堂姐。青鸾心细,听他忽然提起溪月,觉得有些蹊跷,不动声色试探道:“刚才我在花园里遇到这位云公子和溪月,却不知云公子身份,见他二人态度亲密,以为他是溪月的亲戚呢。”
王公子淡淡一笑:“他俩并不是亲戚,云公子曾跟着溪月小姐的父亲南阳太守石俊学过两年书法,因他两家一向是世交,故此云公子也没有正式拜师。”青鸾见她堂弟始终不肯深说,也就不再细问,脑袋里飞快的思索着。
若是如堂弟所说,那位云公子和溪月显然是旧相识,记得那时依稀听宇文啸风提过,长公主亲自到幽州去为宇文长风向石家求婚。依着长公主的个性,那石俊官职不高,何须劳动她亲自登门?就算是为儿子求婚,以齐王府这样的门第,打发管家去也就够了。由此可见,长公主是怕管家去不够分量,才自己亲自出马。
从宇文长风婚后对溪月的态度看,多半是他先瞧上了她,因此才不把金陵、洛阳那些名门淑女放在眼里。石俊的官职低微,能攀上齐王府这门亲家,定然是喜不自胜,哪有让长公主亲自登门求婚的道理?除非是石家那时并不愿答应这门婚事,长公主为了儿子才不得不豁出面子去求。想到这里,青鸾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难怪长公主总看不惯溪月这儿媳妇,不是打耳光就是罚跪,连女儿也不让她自己带,原来是因为她当初并不是自愿嫁到齐王府来。而她之所以不愿,多半是为了那个云公子。冷眼旁观,那云公子品貌出众,和宇文长风不相上下,如果没猜错,他和溪月是对青梅竹马的恋人。
青鸾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自己高明,怎么就这么聪明呢?她不无得意的瞥了溪月一眼,却见她和璎璎、凤藻坐在一处,微有些笑意,计上心头。
回府路上,青鸾有意和凤藻同乘一辆马车。青鸾装作无意道:“三弟妹,今天你看到公子襄没有?我好像看到他也在谢府。”凤藻点头:“好像是看见了,但是他只观了礼就走了,没有留下来饮宴。我听我夫君说公子襄的父亲梁王身体每况愈下,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青鸾假意叹息一声:“想那时他和璎璎的婚事,真是怪可惜的,璎璎怎么就不答应呢?公子襄要人才有人才、要文才有文才,家世也是一等一,哪里不合她的意了?”
凤藻抿嘴一笑,思忖道:“大嫂,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开始也觉得纳闷,后来我夫君告诉我,梁王只同意公子襄纳璎璎为妾,而不是正妻的名分。你想啊,璎璎在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是宠着她,跟郡主也差不多了,她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份委屈。将来梁王百年之后,王妃的头衔是别人的。”
“说的也是,名分对女人来说非常要紧,男人的恩情靠不住时,起码还有名分握在手里。”青鸾赞同的点点头。她暗中打量了凤藻一眼,见她神情轻松,适时道:“之前在谢府花园里,我看那位云公子和璎璎像是相识,如果有可能的话,也是桩好姻缘。”
凤藻眼前一亮,笑道:“大嫂,你也这么想?我正是这么想呢。”宇文逸风无意中跟她提起过,要给璎璎做个媒,对方人才非常好,看那情形,倒好象正是那位云公子。可是转念一想,凤藻心里又好生奇怪,溪月似乎也和那位云公子相熟。
凤藻想起这点,心里有点郁闷。虽说宇文逸风和溪月一直以来都是以礼相待,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他们之间,是不是太默契了一点?凡是宇文逸风参与的事,就没有溪月不知道的,甚至都有她的参与。上回送璎璎走,就是他们商量好的,这回给璎璎做媒又是。
相反,宇文长风倒不大搭理这些事,除非事情牵扯到溪月,要他来收拾残局。等他们弄出了难以收拾的局面,他才会出面帮他们善后。凤藻不禁掩口一笑,她倒很想看看这回怎么热闹。
青鸾见她有点走神,叫了她一声。凤藻才道:“璎璎是菊夫人的妹子,王爷和长公主又偏疼她,将来她出嫁,一定会给她选个好人家。”“你不觉得溪月这回很古怪吗?”青鸾有意挑起话题。“怎么了?”凤藻不解。
青鸾颇有深意的一笑,媚然道:“你啊,还是太单纯了。你知道溪月和那云公子是什么关系吗?溪月未嫁时,云公子曾是她父亲的弟子,而且两家还是世交。你好好想想!”她凝视着凤藻的眼睛,像是要等着看穿她的想法。
凤藻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眼珠一转,笑道:“嫂子,你想哪儿去了。二哥和二嫂的事我知道的虽然不多,可多少也知道一点。他们没有成亲以前,二哥跟随皇后凤驾去往洛阳,皇后在洛阳行宫招待名媛淑女,二嫂也去了,他俩那次邂逅时就彼此倾心了。刚好那次我和我姐姐也在,算是他俩的见证人。”
凤藻笑颜如花,心里却在想,好你个王青鸾,你这是给我下套呢,你自己跟溪月有过节,想造她的谣,却引着我把闲话说出去。切,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凤藻思忖着:造谣是损阴鸷的,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要是传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齐王府这样的大家族,传出去还得了?自己和溪月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虽知道宇文逸风对溪月有点暧昧,可毕竟没摆到明面上,她除了装聋作哑,也没别的办法。王青鸾是个狠角色,自己也没必要得罪她,总归这件事,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袖手旁观,不然得罪了这个好,还是得罪那个好?头痛得很。
跟宇文逸风也不能说,不然他又要误会,以为自己不定怎么嫉恨溪月呢。一个紫苏已经非常难缠,她哪有闲工夫再去盘算溪月?只是男人才不会明白这一点,男人总是按着他们的思维去判断女人,凤藻可不想和宇文逸风为这件事着恼。紫苏倒也罢了,若为了溪月起争执,只怕两人会产生难以愈合的裂纹。宇文家的儿媳妇,可真是不好当啊。凤藻叹了口气。
下了马车,凤藻和宇文逸风一起往他们的住处走。宇文逸风走在前头,凤藻走在后头。她心里想:都是你!这些令人头疼的事,哪一样也少不了你。看到宇文逸风要往紫苏的房里去,凤藻忽然在他后背打了一拳。
宇文逸风不解的看着她,皱眉道:“你抽什么风?打我干什么?”凤藻白了他一眼,拍拍手道:“我手痒,蹭蹭!”她竭力忍住笑,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往厢房去了。宇文逸风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人一定是故意的。回头再收拾她,哼!
凤藻回到房里才笑出声,早知道他挨了一拳也没怎么发火,刚才就该再打两拳,也算是出出这些日子以来的恶气。
宇文逸风走到紫苏房里,却看到服侍她的婢女正在擦拭梳妆台,问了一句:“小夫人呢?”那婢女看到他,忙回话:“回公子,小夫人说去花园里走走,已经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宇文逸风点点头,也就没有在意。
齐王府剑庐旁的石室里,紫苏正和老陶讲起中山王印信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清水的文里居然也有口口,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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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信
自那次紫苏听老陶说起她的身世,老陶又找过紫苏一次,紫苏推说身上不舒服,没有和他深说。这次,她主动来找老陶,告诉他,她想起十四岁那年有个男人到韶音坊找她,说是陶家的一个故人,路过金陵特意来探望紫苏。
老陶心里一动,问道:“那人什么模样?”紫苏思忖片刻:“穿着很普通,面皮白净,像是读书人,说的是官话,听不出他的籍贯。他说和我父亲是故友,交情深厚,听说我家里蒙难,便来寻我,问我愿不愿跟他走。我那时被贬入贱籍还不满三年,官司和教头都不许我赎身,因此那人在金陵盘亘了几日之后也就走了,从此再没见过。”紫苏说起陶家,还是以自家相称。
她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表情也很正常,老陶就没有起疑,追问了些细节,紫苏一一作答,皆是天衣无缝。老陶心想,这人必定是受了陶氏夫妇所托,将中山王印信的秘密告诉紫苏,因中山王叛乱一事陶家受了牵连,众人都陷在牢狱之中,眼看着紫苏流落韶音坊,他们也无能为力。
“他和你说起什么没有?比如他来金陵前住在什么地方,或是将来你去什么地方找他?”老陶的眼神中透着少有的精光。紫苏暗中观察他,见他神色间动容,却故意装作轻松,就猜到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于是道:“他说他从洛阳来,本想把我带回去,谁知官司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只好委屈我再在韶音坊呆几年。他急着要去河间府,不能在金陵久留。”
“你怎么相信他就是你养父母的朋友呢?”老陶忽然问。紫苏愣了一愣,才道:“我家里的情况,他都能说上来,还有我父亲当年送给他的一个玉狮子镇纸,他拿给我看,我曾在父亲书房见过,所以是认得的。”
老陶点点头,像是在思索。紫苏走到石室外看看日头,知道时辰不早,宇文逸风该回府了,也就没有再和老陶多说,和他道别后离开了石室。走了没几步,迎面遇上宇文长风,宇文长风非常意外,她怎么会从剑庐的方向过来?府里除了宇文松和他,一般是不会有人到这里来的。
紫苏向宇文长风拜了拜,叫了声二公子,宇文长风回了个礼,让路给她。她走远后,老陶看到宇文长风,招呼他:“二公子,王爷等候多时了。”宇文长风跟着他走进剑庐里的密室。
剑庐里,老陶向宇文松回报了和紫苏谈话的细节,宇文长风一直站在旁边听着,越听越心惊,紫苏的真实身世原来这样曲折,和他之前料想的不错,这一切都是他父亲一手安排的。
宇文松负手而立,问老陶:“依你看,她的话可信吗?”老陶如实道:“小人觉得可信。那中山靖王墓在满城,离河间府不远。如果小人没有猜错,这个来金陵寻访小夫人的人正是中山王府当年派去满城的守陵人之一,事变之后,他们退避到河间府,但一直也没有离开陵墓多远。那印信多半藏在河间府。”
宇文松微微颔首,看了宇文长风一眼,目光锐利,问:“长风,为父找你过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想必你也能猜到,紫苏的身世大有蹊跷,为父同意逸风娶她进府,是有一番思量。”宇文长风点了点头,告诉宇文松,他和宇文逸风商量过这件事。老陶见他父子有要事相谈,知趣的退了出去。
宇文松见密室门关上,才对宇文长风道:“为父和你姐姐也说过这件事。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北方各族蠢蠢欲动,兵驻洛阳,对我朝虎视眈眈,朝廷势必要派兵北伐。”宇文长风颇为赞同的嗯了一声。“这些年司马氏一族挥霍无度,国库早已虚悬多时,若是派兵北伐,粮草和军饷都是大问题,因此,为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宇文松叹息了一声。
听他说出这番话,宇文长风才道:“父王,您想过没有,紫苏若是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她会怎么想?只怕三弟心里也不会好受。”宇文松瞧了儿子一眼,峻然道:“等我们找到印信,开启了靖王墓,取得宝藏出师北伐,她怎么想有什么要紧。是一个妇人重要还是国家社稷重要?长风,男人是要做大事的,做大事的人必须懂得取舍。”宇文长风心里一怔,没有说话。
也许是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宇文松缓了缓语气,又道:“你母亲之前劝说你纳妾,你考虑好了没有?”“我不纳妾。”宇文长风答道。
宇文松当然知道儿子的脾气,也知道这件事必然有溪月在背后出主意,微有些笑意:“溪月那小丫头是挺有趣,为父也很喜欢她,长得漂亮又聪明伶俐,但说到将来正位王府、当王妃还是欠缺了度量。男人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她若是连你身边多个妾室都容不下,将来如何料理王府内外事务?”
见儿子没有答话,宇文松拍了怕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为父准备过两年就传位给你,和你母亲、姨娘们享几年清福。为将来考虑,你一直没有儿子的话,就只能从你大哥或者三弟的儿子里过继一个继承人了。这样的局面,我想你和你母亲都不愿看到。”
“我跟母亲说过了,以三年为限。”面对父亲的句句紧逼,宇文长风只得和他如实说出自己和长公主的约定。他太了解父亲宇文松这个人了,虽然表面上不动神色,和颜悦色,但如果他做了什么决定,是任何人都不容置喙的。父亲和母亲不同,母亲虽然严厉,却不像父亲这般决绝,在母亲那里还可以商量,在父亲这里却不行。
“也罢,既然你们呣子已经商量好,为父也不再做强求。长风,你到底还年轻,等你到了为父这般年纪,就会知道情爱不过是云烟,抓在手里的权势才是最要紧的。女人再重要,也没有你的前程重要。”宇文松忽然忆起往事,心中徒生感慨,说到最后几个字,竟像是喃喃自语。
“我不愿令溪月失望。”宇文长风忽然说了一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话到嘴边,就说了出来。宇文松眉头一皱,半晌才有莞尔一笑:“将来她是王妃,又不会委屈她,有什么好失望的。”
父子俩沉默了一会儿,宇文长风主动打破沉默,转移话题道:“父王,收养紫苏的陶家是个书香门第,为什么紫苏识字却不多?照理说,幼儿三四岁便要启蒙,紫苏虽是女子,但在陶家人眼里却是身份尊贵的郡主,哪有不让她读书识字的道理?”
这一点,宇文松倒未曾深入的想,此时听宇文长风提起,也是觉得有些诧异。当时朝中风气好学,很多名门大户的女子和男子一样读书识字、满腹经纶,宇文长风的两个姐姐宇文秀风和宇文乐风也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就算是璎璎,那也只是因为她自己不乐意读书,并不是齐王府没有请师傅教她。
“长风,你怎么想呢?”宇文松一向喜欢先听听别人的意见,再发表自己的看法。宇文长风思忖道:“我以为,紫苏并不会跟陶伯把什么话都说了,她必定会有所隐瞒。”宇文松点点头:“她在韶音坊时日不短,逢人只说三分话这种心计还是有的。”
宇文长风叹息一声,忧心道:“父王,这件事我总觉得不妥。中山靖王是汉室正统之后,若是动了他的墓,只怕政局更会动荡。”
“所以此事只能暗中行事。好了,天不早了,你先回房去吧。为父要好好想想这件事。”宇文松向儿子挥挥手,宇文长风退了出去。
儿子走后,宇文松独自思索了很久。他算算日子,想起不久就是清明了。一转眼,他亡妻去世已经二十多年。当年她为了不耽误他的前程,从容自尽,剩下他和宇文啸风父子俩,悲痛不已。那时宇文啸风才两三岁,尚不知人事,如今已经成家立业、有妻有子。数十年的岁月也就这样匆匆而过,不留一点痕迹。
宇文松叹息了一声,亡妻的相貌,他依然清晰的记得。她是江南女子,许多年以前,他第一次从北方到江南,在嘉兴南湖边看到她坐在船上采莲,对她一见钟情。围在她身边的那群女子讥笑他像个傻子一样,盯着姑娘家看,甚至讥笑他的北方异族口音,只有她没有笑话他,温婉的从篮子里拿了一个莲蓬给他吃。
那一年,她只有十五岁,不顾家人的反对,跟着他去了洛阳。婚后,他们在一起七年,他从最底层的兵丁渐渐成为统帅,再到后来成为朝中名将。而他们分别的时刻很快接踵而至,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兰陵公主看上了他。
他想了很久,拿不定主意,让他休妻娶兰陵公主,他觉得对不起患难与共的发妻;让他舍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和权势,他也不甘心,且不说兰陵公主千娇百媚,他心里喜欢她,更重要的是公主为了嫁给他,推掉了原来的婚事,甚至不惜和皇室决裂。
丈夫的心事如何能瞒得过朝夕与共的妻子,没有多久她就自尽了,只为了不让他为难。妻子的牺牲,宇文松心知肚明,所以他没有犹豫就娶了兰陵公主。皇帝死了以后,公主的哥哥继承皇位,很快封自己的妹妹为长公主、妹夫为齐王。宇文松那时才真正觉得,权势对一个男人来说多么重要。
这些年,宇文松一直不怎么重用长子宇文啸风,正是依着亡妻临终前的遗愿,永远不要让他们的儿子卷入政治纷争。啸风那孩子,和他母亲一样,善良大度、恬淡隐忍,远离是非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而次子长风,他身为长公主所生的嫡子,命中注定摆脱不了陷入政治漩涡的宿命。
宇文松信步走在剑庐外幽静的竹林中,想起自己戎马倥偬的这一生,心中有些颓然,所付出和所得到的究竟值得不值得呢?好多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像那一年他去嘉兴祭奠亡妻,遇到和亡妻同族的菊夫人、璎璎两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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