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姐妹俩相依为命,和亡妻一样出身寒门、生活困顿,姐姐不过十七八岁,妹妹才三岁。也许是觉得菊夫人清秀的眉目和亡妻有几分相似,他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说服了她们的叔叔婶子,把她们带回了金陵。为了让这姐妹俩在府里名正言顺的住下去,他纳了菊夫人为妾。然而这些年,他心里并不曾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不知不觉走到了菊夫人所居的院落,菊夫人的婢女看到他,忙屈膝行礼:“王爷——”宇文松挥了挥手,那婢女退了下去。
他走到厢房里,看到菊夫人正坐在窗下刺绣。“王爷。”菊夫人看到他,放下手里的绣活,忙要站起来相迎。宇文松在她肩头一按,示意她不必拘谨。菊夫人只得坐了下去。他待她一直不错,可毕竟隔着岁数,彼此连真心的交谈都很少有,更别说柔情蜜意的恩爱。
“绣什么呢?”难得他有这份兴致,居然主动关心起她的绣活,之前他即便看到了,也当没看到,从不过问。菊夫人忙道:“给紫苏未出世的孩子绣一个肚兜儿。”“童子采莲?不错!你和紫苏走得很近啊。”宇文松捋须笑了笑,随口说了一句。菊夫人一怔,暗自揣摩他这话的意思。
“那天逸风跟我提璎璎的婚事,梁王府显然是不成了,就算梁王不久就要撒手归西,他儿子司马襄和璎璎的姻缘红线已断,想再挽回也是不大可能。”宇文松说起这事,叹了口气。
菊夫人常常为妹妹的婚事发愁,他知道,所以他此时提起,就是想和她再商量一下。“璎璎的婚事,有劳王爷和公主记挂,妾身和璎璎一切都听从王爷和公主的安排。”菊夫人谦和的说。
两人正说话,婢女进来告诉他们,晚膳已经摆好,请他们过去用膳。“走吧。”宇文松叫了菊夫人一声。他难得留在她房里用膳,她为此受宠若惊。
孽情
王府另一边,宇文逸风和凤藻正吃饭,看到紫苏的身影在院子里一闪而过,向站在一旁的雪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紫苏过来吃饭,雪雁扭捏了一下,不肯过去,宇文逸风淡淡一笑,也就没有强求。
“碧儿,去请小夫人过来用膳。”凤藻早已瞧见宇文逸风向雪雁使眼色,而雪雁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吩咐了自己的婢女一句。碧儿看看雪雁,也不愿去。“嘿,你俩可都反了啊,本公子和夫人差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宇文逸风放下筷子,笑嗔。碧儿看了凤藻一眼,凤藻向她微微点头,她这才往紫苏房里去。
不一会儿,紫苏跟着碧儿过来,见到宇文逸风和凤藻,轻轻一拜。她的神色如常,没有了前些日子的失魂落魄,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淡然温和。她坐到凤藻下首,端起碗吃饭,只顾吃喝,并不理会那两人的目光。
“紫苏,这一下午不见你的人,去哪儿了?”宇文逸风好奇的问。紫苏看着他,气定神闲道:“我有点闷,出去走了走。本想去看看二嫂,可是瑞雪说她还没有回府,我就去了菊夫人那里坐坐。”
凤藻听她提起菊夫人,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宇文逸风因为宇文长风的事,对菊夫人有点看法,因此听她一说,也皱了皱眉。紫苏暗中打量他们夫妻俩,瞧出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只不过两人的表情都不明显,很快就隐去,暗自留了心。
晚上,凤藻想起白天在谢府的事,始终有点疑惑,决定问问宇文逸风。“你那时和我说起璎璎的事,是不是想为她和那位云飞扬公子做媒?”凤藻问她丈夫。宇文逸风正歪在贵妃榻上养神,听她问起,便道:“是啊,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他们了?”
“不光是我,大嫂也看到了,她还试探我,问我觉得如何呢,又把公子襄夸了一番,说他和璎璎也很相配。”凤藻有意没有提起溪月。宇文逸风眉头一皱,没有立刻言语。凤藻坐到他身侧,笑道:“我看那云公子一表人才、气度高华,堪配咱们府里的姨小姐。”宇文逸风仍是没有说话,微有些笑意。
凤藻见他俊朗的脸上似有一丝阴霾,态度不明,心中疑惑不解,问道:“逸风,怎么不说话?这事不是你希望促成的吗?”宇文逸风心中想着青鸾对此事的态度,嘴上却道:“我是想促成,但有点困难。琅琊云氏虽不像梁王府那样是皇亲国戚,但也是朝中世代缨簪的大族,声名不在王谢两族之下,我怕云家到齐王府来提亲的话,也是有些……”
他觉得此事最大的难度正是在此,云飞扬的父母怎么可能不因为溪月的事记恨齐王府,怎么可能同意儿子娶齐王的小姨子。而且,假如人家了解了璎璎的身世,会不会也像梁王一样,觉得她身份低,不愿娶为正室?这些事,都是宇文逸风没有把握的。
“你说的也是。既然有了梁王府的例子在先,其他的豪门大户也都会有顾虑。啊,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去求太后,让她给璎璎做主赐婚。”凤藻笑嘻嘻道。宇文逸风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算了吧,还想拉郎配?我听到赐婚就头疼。强扭的瓜不甜,哪有女家上赶着求男家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咱们齐王府的小姐也不是嫁不出去了,要太后赐婚。”
凤藻哧的一笑,知道他还是对当初两人成亲的事耿耿于怀,她却不介意,抱着他的肩撒娇道:“算我说错了行不行,人家只是提个建议嘛。赐婚有什么不好,你二哥二嫂难道不是?咱们不也是吗,不都过得挺好的。”宇文逸风无奈的笑笑,点点她脑袋:“你真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两人对视一笑。
“我那时让你和大嫂不要走得太近,你怎么总是不听?”宇文逸风审视的看着凤藻。凤藻委屈道:“我哪里不听了,自从你跟我说过,我和她来往就少了,她主动找我说话,我总不能不理她吧。再说了,咱俩要是都不理她,好像也太不给你大哥面子,你总不希望你大哥因此不高兴吧。”
宇文逸风嗯了一声,搂着凤藻的肩,想着心事。这样温馨的时刻,凤藻满心欢喜,不再出声。宇文逸风想起紫苏和菊夫人来往甚密,又添了另一桩心事,想着要找个机会暗示一下紫苏和菊夫人保持距离。菊夫人颇有心计,和青鸾一样会无事生非,对她也是不得不防。
“想什么呢?”凤藻点了下宇文逸风的下巴。宇文逸风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凤藻端详着他出神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他好看,觉得能嫁给他真是幸福,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
院落西厢房里,紫苏独自站在窗前眺望花园中的景致。烛台的蜡烛早已被她吹熄,香炉中脉脉的吐着青烟,房间里弥漫着清冷诡异的气息。
她已经决定了,要和齐王府的人周旋到底。既然他们对她步步紧逼,她也不会束手待毙,即便是将来玉石俱焚,也好过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如坐针毡。
对老陶编造的那个故事只是第一步,为的是打草惊蛇,看看对方会不会采取行动。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要斩断对宇文逸风的情丝了。背弃深爱的人谈何容易,可是她必须割舍对他的情爱,不然到头来受伤的只有她自己。她已经预感到,她正在往一条不归路上走。
紫苏紧紧握着手里的玉梳,玉梳的齿将她纤细的手掌刺出了血,她丝毫不觉得痛。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痛,早已让她感觉不到肉体的痛。她缓缓放开手,玉梳跌落到地上,顿时碎成两块。看着那碎玉,她伤心欲绝,眼泪自脸庞滑落,一颗颗落在地上。
腹中的孩子好像动了一下,紫苏轻抚着腹部,眼泪流的更多。她倔强的拂去泪水,从今后,只流血不流泪。血债,当然要用血来偿。
转眼到了清明,春天又来了。王府里一片苍翠,女眷们带着各自的儿女在花园的一块宽阔地上荡秋千、放纸鸢。溪月和紫苏坐在一处,看着月牙儿和茜雪的儿子玩耍。菊夫人和凤藻、青鸾坐在另一边。
璎璎的纸鸢飞的很高,回头向菊夫人道:“姐姐,你也来试试。你不是一向最喜欢放纸鸢。”菊夫人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接过璎璎手里的纸鸢。那纸鸢扎成蝴蝶形状,和茜雪、妩儿的蜻蜓、燕子一起飞在青天上,相当漂亮。
可是忽然,那几个纸鸢的线缠到一起,妩儿费了半天力气才把纸鸢和她们的分开。茜雪的燕子和菊夫人的蝴蝶缠在一起,怎么拉也拉不开,眼看着纸鸢的线断了,漂亮的蝴蝶纸鸢落向王府花园的另一侧,菊夫人向茜雪道:“我去看看落在什么地方。”
她朝着纸鸢落下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快到聆雨轩。那纸鸢不偏不倚,正落在聆雨轩的房檐上。菊夫人望着那纸鸢,正想找人拿梯子来取,一转身看到宇文长风。他像是从剑庐的方向出来,看到她,微微颔首。
“姨娘。”他总是很有礼数。菊夫人嗯了一声,灵机一动,指着房檐上的纸鸢道:“我们在花园里放纸鸢,璎璎的纸鸢落到了房檐上,你帮我们拿下来。”
宇文长风回首看了那纸鸢一眼,好在房檐不算高,他拔出佩剑就能够到。把纸鸢交到菊夫人手里,菊夫人嫣然一笑,就转头走了。宇文长风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高兴起来。想起父亲宇文松说要亲自去探满城中山靖王墓,他心里颇为沉重。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宇文松此时也已经从剑庐出来,正要往前堂去,恰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菊夫人那神情全落在宇文松眼里,宇文松愣住了,心中立刻有所怀疑。
当晚,他去了菊夫人房里。这一个月,他来了好几次,菊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忐忑,伺候他更衣时,她仍有些心不在焉。
“过几天就是清明,我准备回嘉兴一次,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回去探亲?”宇文松故意问。菊夫人诧异,半晌才道:“王爷,妾身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宇文松这才哦了一声:“对了,你叔叔婶子前年就死了。”他顿了顿,像是和菊夫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以往都是啸风陪我回去扫墓,这回让长风跟着去。”他暗中观察,感觉到她情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心中疑惑更深。
“我这些天总觉得身上有点乏,大概是老了。以前阴天下雨觉得腰酸背痛,现在是经常犯毛病。”宇文松缓缓的坐到床沿上。菊夫人跟在身侧,替他捶腿。
宇文松看着小他二十岁的妻子,心中感慨万千。她今年有三十出头了吧,还是跟二十多岁的少妇差不多漂亮,平常里总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除了溪月以外,她是这个家最漂亮的女人,年纪轻轻时嫁给了大她许多的丈夫,她心里会不会怨,会不会不甘心?
宇文松是过来人,白天一看到菊夫人对儿子长风的态度,那种含情脉脉的神情,他心里就有数了。儿子一向循规蹈矩,又娶了可心的娇妻,他放心的很,这小妻子呢?她能耐得住寂寞吗?
菊夫人哪里知道丈夫的想法,她还想着刚才他的那番话。宇文松瞧着她的脸,又道:“等过个一两年,我就准备退位,把王位让给孩子,我也没精力再操那么多心。我们离开金陵回嘉兴去养老怎么样?”菊夫人抬头看了丈夫一眼,问道:“你不想和孩子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各怀心事,早点分府另居我看最好。这座王府留给长风夫妇,其他人让他们各自建府而居。”宇文松轻叹一声,眼神中蕴藏着不易察觉的敏锐。
菊夫人没听出来他这是试探,有点愣神。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想把王位传给长风后就离开金陵,这么一来,她和长风岂不是很快就要分离?菊夫人有些伤感,她没想到宇文松会有这样的想法,宁愿让一家人四散而去。宇文松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心中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翌日,宇文松把金管家叫去,吩咐了他几句,金管家心中一惊,偷偷抬眼看了宇文松一眼。宇文松注意到他的眼神,面无表情道:“照本王的吩咐去做。”他眼中一片寒意,金管家依言而去。
紫苏所居的厢房里,菊夫人带着婢女来看她。紫苏让了地方给她坐,命人上茶。菊夫人道:“我抽空给你的孩子做了几件小衣裳,你别嫌弃就是。”紫苏接过去,客气道:“姨娘这话见外了,您给孩子做衣裳,我谢您还来不及呢。”
看到菊夫人腰间悬着一个精致的香囊,紫苏好奇的刚要取过来看,菊夫人却下意识的用手一挡。紫苏有些诧异,菊夫人怕她多心,忙道:“这里头掺了不少香料,你怀着身孕,不知道适宜不适宜闻这些香,还是不要碰的好。”紫苏点了点头。
“以前我在韶音坊的时候,常看到那里的姑娘用麝香做香囊,麝香会散了胎气,贴在肚脐上效果更佳,风尘女子万般作践自己也是无奈。”紫苏淡然说了一句。菊夫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尴尬,难道她有所怀疑了?以后这香囊还是不戴的好。不过她说的用麝香做成膏药贴肚脐,倒是个好法子。
她走后,紫苏仔细回想,她戴的那香囊,分明掺了麝香,她一闻就闻出来了。以前小婵和别的姑娘都是用这法子避孕,否则韶音坊一年得出生多少孩子?可是菊夫人为什么如此呢,紫苏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这猜测令她对菊夫人产生了一丝担忧。
清明后,宇文松父子从嘉兴回到金陵,府里设宴为他们父子接风。菊夫人身上有点不适,托病没去。她悄悄出府去看大夫。
大夫替她诊脉后,告诉她,她怀了身孕。菊夫人立刻呆住了,她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有防不住的时候。大夫问菊夫人要不要开几副安胎凝神的药,她摇了摇头,有点失魂落魄。出门上了轿子,吩咐轿夫去另一家药铺。
这孩子毫无疑问是她丈夫的,可是她不想替他生孩子。这么些年,她一直敬畏他、感激他,就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菊夫人心乱如麻,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赶快买点药材回去熬药喝了,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她怀孕之前,把孩子处理了。可是回到府里到处都有人,怎么才能掩人耳目?她有些犹豫,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当晚,她按着紫苏说的法子,把麝香磨成粉均匀的洒在膏药上,贴在脐下,又吩咐人把她买回来的药煎好服下。果然到了后半夜,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下腹坠痛,有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婢女听到她的惨叫,忙奔进来看她。
“夫人——夫人——”婢女看到她的情形,吓得脸都白了。“快去……找大夫……”菊夫人感觉有点不妙,痛如刀绞让她满脸是虚汗。婢女走后,她缓缓撕掉脐下的膏药,塞到枕头里。没想到打胎药的药性这么烈,简直是要致人死命。
金管家听了婢女的回报,心中惊愕不已,他思忖片刻,决定先去回报给宇文松。宇文松正在颖夫人房里休息,听到这个消息,赶忙穿了衣服往菊夫人房里去。颖夫人想跟着去,却被他阻止了。
菊夫人痛的几乎要昏过去,在生死线上挣命,然而来的人却不是大夫,而是她丈夫。宇文松看了她一眼,下身的襦裙上全沾了血,就猜到是怎么回事,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重拳。
他虽然有所怀疑,却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做。把平时替她煎药的仆妇、丫鬟换掉,就是想给她提个醒,没想到这女人失心疯了,居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算算日子,孩子不过二十多天,她真狠得下心。之前有没有过这样的事?宇文松气得发抖。
“王爷……”菊夫人满眼是泪,哀求的看着他,希望他给她一条生路。她冰雪聪明,当然知道宇文松对她动了杀心,她这次会怀孕,只怕都是他试探她的一步棋。
宇文松叹息一声,虽然他的心早已在多年的岁月侵蚀中变的冷漠无比,可眼前这个女人毕竟和他做了十几年夫妻,他从未想过要她的命,这回是她自己找死,能怪得了谁?
他缓缓站起来,往门口去了。菊夫人泪眼迷蒙的看着他的背影,绝望了……
周围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从本章开始挨个虐,看谁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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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阖府上下都听说了菊夫人的死讯。众人都茫然疑惑,只有紫苏心中惊骇不已。她没想到她的猜测这么快就能应验,对齐王府的恐惧又增添了几分。前一日还活生生的人,过了一夜就死了,这座辉煌的王府,表面风光之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府里很快布置了灵堂,宇文啸风和宇文逸风负责招呼来往吊唁的各府宾客,颖夫人和青鸾则照顾各府的女眷们。璎璎悲痛不已,一直在房里闭门不出,溪月和凤藻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宫里的常侍到府里来送太后的唁表,同时传太后懿旨,召宇文长风入宫觐见。宇文长风和父母回报之后,让妩儿跟溪月说一声,就进宫去见太后。
昭阳宫里,宇文长风恭敬向太后一拜,姐弟两人对坐。宇文太后先是问了几句齐王府的情况,唏嘘不已:“前些天菊夫人和母亲、颖夫人一同进宫来陪哀家祭奠先帝,不是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去世了?”宇文长风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婢女发现她的时候,说是已经咽气多时。”
菊夫人的离奇死亡,让众人多少有点不寒而栗。太后在宫闱多年,这种事见惯不怪。她和菊夫人并无多少情谊,现在人既然已经死了,多追究也没有必要,听宇文长风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也就不再多问。
她注视着面前的茶碗,缓着声道:“前秦的苻坚蠢蠢欲动,在淝水一带屯兵,意图犯我国境,哀家和众朝臣商议过后决定派兵前去应战。谢安举荐了他的弟弟和侄子为统帅,哀家已经准了。”宇文长风知道太后的意思是让他跟着谢氏子侄一道出征,主动道:“姐姐的意思是让我随军出征?”
太后点点头:“哀家想封你为副帅。”她当然不可能让谢家独占军功,如不早加防范,谢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对宇文家势必造成威胁。宇文长风点点头。这件事他早就想过了,之前一直没有主动请战,是因为听宇文松说要去满城中山靖王墓,父亲年迈了,他不放心,想陪他一同去。
“父王要去满城,姐姐可知道?”宇文长风知道太后的消息一向非常灵通。太后道:“这件事哀家也正要跟你说,哀家决定和父王一同前往满城。”“什么,你要凤驾亲临?这万万不可!姐姐身为国母,朝政之所系,怎能轻易离开帝都。”宇文长风听到太后的这个提议,连忙出言阻止。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激动。“中山靖王是前朝帝王之后,惊扰逝者乃是大不敬,哀家若不亲往焚香祭奠,只怕生者亦遭遇不祥。这回哀家和父王轻车简从,只带一队护军,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宇文长风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就知道她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了,不再言语。
夜晚,宇文长风回到竹雨斋时,溪月正在灯前写家书。“璎璎好点了吗?”宇文长风换了衣裳问溪月。溪月抬头看他,叹息道:“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只是不停的哭。”宇文长风坐到溪月身侧,见她双目微微红肿,就猜到她一定也跟着哭了。
“她怎么会忽然去世了?”溪月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怕这府中上下人人都有此疑问。除了齐王和长公主,甚至没有人看到菊夫人的尸身,就匆匆入殓。
“我也不知道。”宇文长风如实道。要说菊夫人的死他心里一点也不感怀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死得非常突然,让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溪月放下笔,凝望着他,温婉的问:“长风,你心里难过吗?”宇文长风一怔,不知道溪月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该如何回答是好呢?溪月见他默然不语,主动道:“我有些难过,还有些害怕。这府里越来越让我感到害怕了。我从菊夫人的院子经过,看到金管家正带着人打点菊夫人用过的衣物,说是要烧了。她又没得瘟疫,为什么把她的衣物烧了?”
宇文长风闻言一惊,看着溪月,却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你没对别人说过吧?”他的声音有点紧张,英俊的脸上显出忧色。溪月摇摇头:“我只对你说。”宇文长风这才松了口气,揽住溪月的肩:“不要胡思乱想,菊夫人去的突然,府里人有点慌乱也是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金管家奉了谁的命,宇文长风当然心知肚明。金管家在齐王府快三十年,地位颇高,王府的侍卫、仆人都归他管,这府里差使得动金管家的,只有宇文松和长公主,即便是三位公子,也很少对他发号施令。公子们有事通常都是吩咐自己的仆人小厮去做。
宇文长风隐隐觉得,这件事和他父亲宇文松有关,可这只是个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他对父亲一向敬重,会这么猜测父亲已经让身为人子的他心里沉重,根本不敢往深里想,哪里还能和溪月提起这些。
他低头看了怀里的妻子一眼,见她一双秀目盈盈望着自己,安慰她道:“祸福自有天命,不必思之自扰。今日太后召我觐见,我恐怕又要出征了。”这一天,他一直斟酌着如何跟溪月说这件事,如何说才不会让她担心。
果然,溪月秀眉微皱,一副欲哭的神情:“不!”一旦他外出征战,她必定是日夜悬心,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次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她再也不愿像上次他出征洛阳时那样忍受煎熬。
“溪月,咱们的女儿都三岁了,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说哭就哭。”宇文长风浅笑着轻轻替她拭去眼泪。溪月抽泣了一下:“为什么每次一打仗就派你去?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多担心,你只要和太后说一声,她必然不会坚持派你去。”
溪月太不了解太后了,所以才会这么说。宇文长风淡淡一笑:“就算太后不提出,我也是非去不可。”溪月听他语气坚决,除了扑在他怀里嘤嘤哭泣,没有别的法子。
“我还没出征你就哭,是不是太不吉利了?”宇文长风开玩笑的说。殊不知,他这句玩笑话让溪月心里一沉。她抹干眼泪,紧紧的抱着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充斥胸臆,生怕就这样和他分离。越觉得不吉利,却越忍不住想哭的冲动。
“你要平安回来。”溪月依依的靠在他肩上。“嗯,我一定好好地回来。”宇文长风抱紧妻子,轻轻把脸贴在她额头上。他心里何尝愿意和她分离,尤其是家里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只要一出远门,就要担心她一个人在府里会不会出什么事。等这次征战归来,他就向父王请命,他要和溪月带着孩子分府另居。
“你上次出征洛阳,只给我写过三封信,这回你要经常给我写。”溪月想起书信的事来,嘱咐了一句。宇文长风点点头,思忖着:“军中往来的信函很多,军务繁忙时我未必能及时看你的信。这样好了,你在信封上盖上你的印章,我一看到你的信就先挑出来看。”
“好,说定了。就盖那方你刻的田黄石印章。”溪月勾了勾他的小手指。那方印章是他们新婚不久,他找了最好的田黄石精心刻给她的一枚印章,她一直非常珍视。
分别在即,夫妻俩相拥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菊夫人的丧礼过后,宇文长风就和谢家叔侄一同统帅大军出征。溪月每天数着日子,期盼他能早日归来。
另一方面,宇文松派人去河间府找寻印信的下落,找了近两个月一无所踪。宇文松意识到,就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直接亲赴满城,将靖王墓的墓门用火药炸开,只怕比找印信容易得多。和长公主商量过后,宇文松和太后身着便服,带着一队护军,去往满城县。
长公主自菊夫人死后一直身体欠安,因此在宇文松外出的情况下,府里暂时由宇文啸风夫妇处理大小事务。这么一来,宇文啸风主外,而府内女眷的一切事务,都由青鸾一手处理,她不由得得意万分。
为了不让长公主分神,溪月已经把月牙儿接到竹雨斋自己来带她。丈夫不在,每日里教女儿读书识字,倒也颇为充实。璎璎有时也到竹雨斋陪伴她们母女,自从姐姐菊夫人去世,她比以往沉静多了。
这一日,宇文长风派人送了一封家信给溪月,溪月看过之后提笔回信。妩儿在一旁磨墨,瑞雪则带着月牙儿在一旁嬉戏,宇文长风那时找府里的工匠刻了不少木头玩偶给女儿,月牙儿拿着个木鸭子在手里,玩的很开心。
溪月写完信之后,把信装到信封里交给瑞雪,让她把信送给宇文长风派来传递书信的兵卒。瑞雪依言而去,快到王府门房时遇到青鸾,拜了一拜。
“手里拿着什么?”青鸾随口问了一句。“回大夫人,是我们少夫人给公子的书信。”瑞雪答道。青鸾灵机一动,故意道:“二弟派来的人已经回去了,信先交给我吧,我让金管家差人送到军中。”瑞雪犹豫片刻,见青鸾看着自己,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只得把信交给她。
厢房里,青鸾见信封上并没有落款,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来看。溪月写的无非是一些家常事,告诉她丈夫,她和女儿都很好,让他不要惦念,絮絮叨叨又说了些别的事,字里行间都是情意,期盼丈夫早点平安回来。青鸾看着不禁有些好笑。
然而,信的末尾有句话让青鸾心如针刺。溪月告诉丈夫,她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等过两天请大夫看过之后,再写信告诉他。
紫苏就要临盆,溪月若是也怀孕了,她们都生下男孩儿的话,她的宝贝儿子就不金贵了。青鸾秀眉一扬,思忖了片刻,冷笑着,她有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她仔仔细细把信看了几遍之后,留下了最后那页溪月猜测自己怀孕的信纸,其余几张仍是装到信封里,把信交给了宇文长风派来的信差。那信差接过信放进褡裢里,策马匆匆而去。
模仿溪月的语气,青鸾伪造了一封书信。她出身名门,幼时颇曾临摹名家书帖,笔力虽不及溪月,但说到模仿她的字,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反反复复练习了数日,只要不遇到火眼金睛的内行人,足可以以假乱真。只是溪月用来封缄信封的印章非常独特,像是宇文长风精心替她雕刻的,一时之间倒是仿冒不来。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住青鸾。她想起来,溪月的婢女瑞雪正是宇文啸风的妾室茜雪的妹妹,难道不能利用她一回?瑞雪那丫头虽然对宇文长风夫妇忠心耿耿,可茜雪毕竟是她的亲姐姐。若是以茜雪相挟,瑞雪必定会就范。
“绮霞,去把瑞雪找来,就说我找她有事。”青鸾吩咐了婢女绮霞一句。不一会儿,绮霞带着瑞雪前来。瑞雪和这府里所有的婢女一样,一向对青鸾有些畏惧,此时在她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要找你帮忙。”青鸾眼蕴笑意。瑞雪有点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必拘束,坐吧。”青鸾向绮霞扫了一眼,绮霞知趣的退了下去,关上房门。瑞雪顿时紧张起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奴婢去做,说帮忙岂不是折煞奴婢了。”瑞雪忐忑道。青鸾道:“前些天我弟弟到府里来,看中了大公子书房里的一方印章,便拿了去,也没和他说一声。若是被大公子知道,少不得是一通抱怨。我听说那印章是二弟刻的,因此想悄悄找一方差不多的,找人仿着刻一个放回去,免得大公子跟我兄弟恼。”
她笑吟吟的看着瑞雪,瑞雪心里一激灵。她心里明白,青鸾说了半天,无非是叫瑞雪到书房偷一枚印章来给她,而公子的书房一向是小蝶在收拾,公子的印章收在何处,也只有小蝶知道。
她把这话和青鸾说了,青鸾不以为然。“就算你们公子把印章带走了,溪月不是还有印章吗,她的印章也是你们公子刻的,拿她的也一样。”瑞雪更加为难了,青鸾这么做意图何在?她要借宇文长风和溪月的印章,只要和溪月说一声就行,何必通过婢女。
青鸾见她有些为难,猜到她心里所想,不动声色道:“你也知道,我和你们少夫人一向有些误会,我不好跟她开这个口,就是怕她会不同意,但我又非常为难。大公子那个人想必你姐姐也和你提起过,他最讨厌别人乱动他的东西。瑞雪啊,就当是帮帮我的忙好不好?”
青鸾现在掌家,她又搬出茜雪来,瑞雪更加害怕了,有些不知所措。“对了,你姐姐前两天跟我说,你的生辰快到了,要送你份贺礼。我想,你在这府里多年,我也该送你一份贺礼是不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姐姐一直希望你能过好日子,若是我做主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想必她也会非常高兴。”
瑞雪就要哭了,青鸾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提醒她,她若是不答应,就要把她撵出去,随便配个男人。各府里这种事并不少见,婢女的命运从来都是任由主人家安排,尤其是她这样签了终生卖身契的家养奴婢。宇文长风不在家,溪月的力量又有限,没有人能替他做主。
青鸾见说的差不多,冷冷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借印章也不会耽误很久工夫,顶多半天时间。”瑞雪没有言语,心情沉重的退了出去。
回到竹雨斋,溪月正站在廊下喂鹦鹉,看到瑞雪进来,向她道:“我这两天身上总有些不舒服,你跟金管家说一声,让他请个大夫来替我瞧瞧。”瑞雪嗯了一声,见她对自己和颜悦色,心中踌躇不已。
噩运
翌日,青鸾在长公主房里向她汇报府里的近况。长公主一直卧床休养,闭目凝神,青鸾将府中的一切交代的很清楚,她非常满意。
“母亲,我听说溪月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是不是找个大夫来给她瞧瞧?”青鸾主动进言。长公主睁开眼,思忖道:“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儿媳也不知道。”青鸾察言观色,见长公主像是盘算着什么,就没有说话。“派个家人去请太医吧。”长公主缓缓闭上眼睛。青鸾嗯了一声。
当天下午,家人带着太医进府来替溪月诊脉,欣喜的告诉溪月,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溪月兴奋不已,立刻就想写信告诉丈夫这个喜讯。妩儿扶着她下床,给了太医不少赏银。
“妩儿,快替我磨墨,我要给公子写信。”溪月掩饰不住愉悦的心情。妩儿忙点点头,很快取来笔墨。瑞雪和小蝶站在一旁,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喜上眉梢。
太医出了竹雨斋,就被长公主派来的仆妇找去见她。厢房里,太医拜过长公主之后,坐到她和青鸾对面。
“本宫的儿媳妇怎么样?”长公主殷切的问。“恭喜公主,少夫人有了身孕。”太医始终没有抬眼。长公主闻言喜出望外:“谢天谢地,真是个好消息。”她侧目看着青鸾,吩咐道:“青鸾,一会儿去账房取一封金子答谢王太医。”青鸾连连点头。
“孩子几个月了?”长公主站起来理了理袍子,准备亲自去探望儿媳妇。太医瞄了青鸾一眼,却见青鸾望着别处,便道:“少夫人的脉相还不是很稳固,但依下官看,已有月余。”
“什么?”长公主惊叫一声。太医的话像六月天的一桶雪水,直浇得她透心凉。太医不敢抬头,答道:“回公主,依下官的诊断,少夫人腹中的胎儿刚刚月余。”
长公主脑袋里嗡的一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青鸾忙上前扶住她,原本肃立一旁的仆妇李嫂也走上前搀扶。长公主躺到床上,气怒攻心,说不出话来。儿子走了快两个月,她怀孕一个月,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青鸾向太医挥挥手,太医匆匆退了下去。长公主强压怒火,向青鸾道:“你也先回去吧,今天的事不要多嘴。”青鸾点点头,依言而去。
李嫂知道长公主有话要跟她说,走上前站在她床边。长公主费力的坐起来,问李嫂:“你服侍过溪月,觉得她人品如何?”李嫂有点为难,只得道:“少夫人虽然不怎么会带孩子,人品却没有问题。奴婢觉得她不会做出败俗之事。”很显然,李嫂看出来长公主怀疑溪月不贞。
长公主叹息一声:“本宫也不信啊,可是太医的诊断说的清清楚楚。”“公主,太医误诊也是有的,每个人胎气不同。”李嫂心地不坏,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也罢,改天你悄悄找个稳婆进来替她号脉,还有,去溪月房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可疑。若是真有其事,本宫绝不会饶她。”长公主心力交瘁,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李嫂奉了长公主之命去探望溪月,溪月对这件事尚无所知,站起来迎接她。“不敢当,少夫人还是歇着吧,你如今有了身孕,要好生保养。”李嫂心情颇为沉重。月牙儿看到李嫂来,亲热的向她扑过来,李嫂抱起她亲了一下。
“公主差奴婢来看看少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若有所需,尽管吩咐奴婢去做。”李嫂看着溪月,见她神色如常,又道:“公子知道少夫人怀孕的事吗?”溪月点点头:“前些天我就有些怀疑,在书信里跟他说了,昨天太医替我诊脉之后,我才又写了一封信明确的告诉他。”
“信已经送出了吗?”李嫂心中疑惑更深。溪月淡淡一笑:“还没呢,我有好多话跟他说,写了好几页,今天差人送出去也不迟。”李嫂见她脸上晕红,知道她和外人说起给丈夫写信,有点不好意思,灵机一动道:“待会儿少夫人写好了,奴婢替你交给金管家,把信送出去。”“好。”
溪月写信的时候,李嫂故意抱着月牙儿在房里到处看看,没有看到什么不妥的地方。不一会儿,溪月写好了信交给李嫂。“这是两封书信,一封是给公子的,另一封是给我父母的家信,有劳李嫂交给金管家。”李嫂拿着信走了。
出了竹雨斋,迎面遇上青鸾和凤藻,李嫂向两位少夫人行了个礼。青鸾瞧见她手里的书信,故作无意道:“我和三弟妹听说二弟妹怀孕,过来探望。”李嫂嗯了一声,就匆匆走了。青鸾回眸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眼神中尽是寒意。
李嫂斟酌片刻,决定把两封书信都交给长公主过目。长公主看了溪月写给宇文长风的信,气不打一处来,道:“她在信上写,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她这么写什么什么意思,连长风她也想瞒着。”长公主气冲冲的看了另一封信,这封信除了问候父母,也说了怀孕的事,长公主气极了,把信撕成碎片。
这时,青鸾走进屋来,向李嫂道:“李嫂,二少夫人还有一封信要送出去,刚才忘了交给你。她说请你把信和之前那封一同交给金管家,把信送到谢惠芝府上去。”长公主闻言一愣,向青鸾道:“拿来给我看看。”青鸾面有诧异之色,但还是把信交给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去一看,气得七窍生烟,信是写给云飞扬的,印章和笔迹和前两封并无不同,用词极其缠绵,亲热程度比给宇文长风的信有过之无不及,信的末尾也说了怀孕的事。
长公主气得发昏,一阵头昏眼花之后,靠在床榻上直喘气。云飞扬和溪月的关系,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却没想到这两人暗地里还有往来。云飞扬到了金陵吗,长公主有些疑惑。她依稀记起来,前些天她进宫去看女儿,遇到太傅郗昶的夫人,说起上回谢府三公子成亲,无意中看到她儿媳妇和一个很俊的青年公子在一处说话。
当时,长公主也没往心里去,溪月和谢府的公子都很熟,偶尔说句话也不是不可能,此时想起来才觉得可疑。若是谢府的公子,郗昶夫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她和谢家沾亲带故。那位公子必然不是金陵人氏,所以大家才不认识他。
溪月和谢家一向走得近,云飞扬那时和她相识,自然和谢家关系也不会差,来参加谢府三公子的婚礼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长公主遍体生寒。
青鸾见长公主脸色苍白,关切的问:“母亲,是不是身体不适,儿媳去请太医来替母亲诊诊脉吧。”长公主挥挥手,向青鸾道:“你去请个大夫来,替溪月再诊断一下,把结果告诉本宫。”青鸾得令而去,很快就过来回报,大夫的诊断和上次的一样。长公主终于灰心,向李嫂递了个眼色。青鸾悄悄退了下去。
“你去弄副药来,给她喝下去,齐王府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李嫂刚要出言阻止,见长公主咬牙切齿的样子,什么话都不敢说了,把话咽了下去。
李嫂到了竹雨斋,把药交给小蝶去煎。小蝶问了一句:“李嫂,这是什么药?”“安胎凝神的。”李嫂撒了个谎,小蝶便没有疑心。
溪月正歪在竹榻上休憩,李嫂进屋来,她刚要坐起来,李嫂按住她,缓缓道:“歇着吧。”药熬好之后,小蝶端给溪月,溪月见药汁发黑,犹豫了片刻才喝。“这药好苦,搁着吧,我这会儿喝不下。”溪月喝了几口就有点想吐。
“长公主吩咐,少夫人务必喝完。”李嫂面部表情。溪月有些纳闷,疑惑道:“李嫂,这是什么药?”李嫂叹息一声:“少夫人心里明白,何必问奴婢。”“我明白?明白什么?”溪月心中疑窦顿生。李嫂怕她起疑,只得道:“少夫人怀了身孕,这自然是安胎的药。”
也罢,喝就喝吧。溪月硬着头皮把药喝下去,药非常难喝,喝到最后满嘴苦味。李嫂心中暗叹,回去禀报了长公主。
一个时辰之后,溪月觉得腹中殷殷的疼痛,有些不祥的预感。很快,她就痛的直不起腰,踉跄着躺到床上。妩儿忙跑去找金管家找大夫。一番折腾之后,溪月终于还是小产了。她这才明白,李嫂送来的那副药是落胎药。
长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溪月想不明白,她怀的是她儿子的骨肉,就算不喜欢自己,长公主也不能迁怒于无辜的孩子。想起丈夫身在远方,自己却没有保住孩子,溪月痛哭失声。妩儿边哭边劝慰溪月:“小姐,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妩儿心中也愤然,李嫂送来的药她是亲眼看着溪月喝下去的。她们都没想到,长公主会如此恶毒。
李嫂悄悄走进长公主的房间,见长公主睡着,没有立刻出声。长公主道:“怎么样,落胎没有?”“落了。”李嫂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长公主冷冷的侧望着她,不悦道:“你心软什么,她背着长风做了什么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无耻的女人,你不必同情她。”
“公主……”李嫂顿了顿才道:“奴婢看到了胎儿,不像是才有一个月,看那大小,足有两个月了。”长公主闻言惊愕不已,随即缓缓叹息:“胎儿的大小本就不一,不足以证明她是清白的。”她缓缓往后一靠,心中矛盾不已。这件事她的确做的有点急了,仅仅是一封书信,还不足以证明溪月不贞。当初要是和儿子商量一下就好了。
府里上下很快知道了溪月小产的事,只是没人知道她是被骗喝了落胎药。好多天,溪月的心情坏到极点,身体迟迟没有复原,璎璎和凤藻都来看过她,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呆呆的发愣。璎璎有些担心,和宇文逸风说起溪月的情况,两人都知道,这次小产给溪月的打击非常大。
紫苏生了一个男孩儿,府里总算是有了点值得高兴的事,长公主亲自送了孩子一个长命金锁。听说溪月身体欠安,缠绵病榻,紫苏满月第二天就前去探望她。
溪月刚喝了药,仍在床榻上躺着,双目无精打采,眼底尽是心酸。“二嫂,有什么心事吧?”紫苏非常善于捕捉别人细微的情绪波动。溪月勉强一笑:“你刚出了月子,身子还不硬朗,怎么不多休养休养?”紫苏淡淡一笑:“我听说你病了,替你担心的紧,想着过来看看你。”溪月失神的叹息一声。
“二嫂,孩子没了,你不能垮,等二哥平安归来,你们还会再有孩子的。”紫苏温和的劝慰。这些话,别人也对溪月说过,可没一句她能听得进。她伤心的不仅仅是孩子没了,而是这座王府让她心生厌倦。这几年,若不是因为丈夫宇文长风,只怕她早就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写信来了。”溪月的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怎么会呢?”紫苏疑惑,她明明看到宇文逸风前几日还拿着宇文长风的书信看。只一瞬间,紫苏就猜到了,一定是有人故意藏匿了宇文长风给溪月的信,不然以他们那么深厚的感情,怎么可能宇文长风给弟弟写信却不给妻子写。
紫苏没有说出她的猜测,却是安慰溪月:“二哥在战场上军情繁忙,也许无暇写信。你不要多想,没有消息有时也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他平安无事。”
溪月叹息了一声,无法言说她真正的心事。这个家里,她能信任的人不多。就算是能信任的人,她的遭遇也无法言说,没有人有能力帮得了她。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溪月的伤心才久久无法愈合。
查探
紫苏回房时,看到宇文逸风正坐在婴儿的摇篮边逗孩子玩儿,那种父子天性的真情流露让她心中一痛。他不仅是她丈夫,也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和他的关系怎么可能轻易就斩断。
紫苏疲倦的往竹榻上一坐,宇文逸风看见她,招呼奶娘来把孩子抱走。“刚出了月子,你怎么也不好生呆在房里,去哪儿这么久?”宇文逸风坐到她身侧,轻拢她的秀发。
“我去看二嫂了。”紫苏叹息一声。 “二嫂……她还好吧?”宇文逸风斟酌着问了一句。溪月生病这么久,怕别人说闲话,他也没有机会去看她。一直都是璎璎去竹雨斋探望之后,把溪月的情况转告他。
“我看她情况很不好,精神像要垮了一样。”紫苏想起溪月刚才的情形,心里始终觉得溪月小产的事有蹊跷。宇文逸风有点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替溪月担心,却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他有时想起以前的事,觉得长公主那时不喜欢溪月,没准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前几天二哥是不是给你写信了?”紫苏有意问起。宇文逸风嗯了一声。紫苏这才道:“二嫂跟我说,二哥好久没有给她写信。这说不通啊,二哥怎么会只给你写,不给二嫂写呢?”见宇文逸风若有所思,紫苏适时的不再多话。把事实告诉他,至于真相如何,就让他自己去想好了。这府里秘密多,任何一点小事深挖起来,都是曲曲折折。
和璎璎商量过后,宇文逸风决定和她一同去探望溪月。这回无论如何要让她说些什么,他们都预感到,这件事绝不简单。
溪月正躺在床榻上睡着,见他俩来,轻轻叫了妩儿一声,示意她上茶。璎璎挥手让婢女们都下去,却向妩儿使了个眼色。妩儿会意,拿着绣活儿坐到房门口替他们守着门。
“溪月,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跟我都不能说吗?”璎璎瞧着溪月憔悴的面容,格外心疼。溪月表情凄然,仍是什么都不说。宇文逸风看了璎璎一眼,于是璎璎又道:“我不是宇文家的人,你有什么不好说的话,总可以跟我说吧。我一直当你是姐姐。”
溪月有些动容,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宇文逸风道:“我二哥走的时候,让我和璎璎照顾你,如今他不在府里,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你们不要再逼我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好,上天要这么对我。”溪月哭起来,泣不成声。她的这个举动更加落实了宇文逸风和璎璎之前的猜测,溪月必定是受了委屈。
璎璎知道秘密已经到了溪月嘴边,只差一步就可以说出来,于是大胆推测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这回小产是别有内情吧?溪月,这么大的事你不该瞒着,将来长风回来,难道你也瞒着他?”溪月一想起丈夫就心痛,无法遏止伤心,泪如泉涌。
“是谁……告诉我们……你在替谁隐瞒?”宇文逸风追问。璎璎向他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不要逼的太紧,宇文逸风装作没有看到,他知道这种时候,只有刺激一下溪月,她才能把话都说出来。
“二哥前两天给我写信,说这次朝廷派去应战的兵马和前秦人数悬殊,前秦有八十多万人,他们只有十万人。”宇文逸风故意说起这事。果然,溪月眼睛里的泪水像是凝住了一样,怔怔的出神。兵马如此悬殊,意味着什么,她不可能想不到。这场仗并不好打,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二哥怎么办?在战场上,家里传来的任何一点坏消息对兵将都是打击。”宇文逸风沉着气说。溪月的泪水再次汹涌而下,嘴唇哆嗦了一下,显然是想说又说不出口。
璎璎注意到这个细节,忙道:“你告诉过我,孩子两个月了,太医说脉相很稳,好好地怎么会小产?”溪月抽泣一声,终于道:“是长公主……她让人送落胎的药骗我喝下去。”此言一出,那两人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想不到,长公主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媳妇。照理说,溪月怀了身孕,最高兴的除了她和宇文长风,长公主也应该是非常高兴的,毕竟是她的亲孙子。
“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宇文逸风喃喃自语。在他看来,长公主为人虽然严厉,待人不够宽厚,这么多年却也不是个歹毒之人。转念一想,从以往的历次事件来看,长公主无疑对溪月有着很深的偏见。可偏见不过是偏见,还不足以对自己的孙辈下毒手吧。宇文逸风心中忿然,又有些好奇。
璎璎思忖片刻,向溪月道:“这事我们不会对任何人说。你自己也别总是想着,其中肯定有误会。我们慢慢来查证。”她向宇文逸风递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告辞,嘱咐妩儿好好照顾溪月。
在齐王府花园里,璎璎道:“三风,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另有内情,长公主平时对月牙儿挺疼的,怎么会容不下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宇文逸风没有立刻回答,遥望着远方,半晌才道:“除非她怀疑这个孩子的血脉,否则是不会这么做的。很显然,有人刻意布了一个局,让长公主以为孩子不是二哥的,长公主的性子本来就急躁,遇到这种关乎王府声誉的事,不跳脚才怪。”
璎璎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长公主那时总和我姐姐说,要是溪月再生个男孩儿就好了,可见她很希望抱孙子。你说说,到底是谁这么恶毒的陷害溪月?”宇文逸风心情沉重,思索道:“要看一件事是谁在幕后捣鬼,最简单的辨别方法就是,谁能从事件里得到最大的好处。你姐姐已经去世了,那么剩下的……”他忽然冷笑一声,心中有些怀疑。
“这事跟我姐姐有什么关系?好好地提她干嘛?”璎璎不悦的哼了一声。宇文逸风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高兴,没有言语。璎璎并不知道菊夫人恋慕宇文长风的事,在璎璎心中,菊夫人是个称职的好姐姐。如今她人已故去,往事不必再提,宇文逸风叹息了一声。
“对了,我那天听妩儿无意中提起,李嫂来看过溪月好几次,神情都有点不大对劲。你猜她是不是就是替长公主送药的人?”璎璎想起这件事,告诉宇文逸风。“我看差不多。”
“我们去问问李嫂吧。”璎璎像以往那样扯宇文逸风的袖子,忽然意识到不妥,她很快就放手,脸上有点红。宇文逸风看到她这个神情,有些好笑,却没有打趣她,只是道:“你问了她也不会说的,她对长公主忠心耿耿。”
“那你说怎么办?”璎璎望天一眼。宇文逸风想了想道:“你听过猫□没有?是不是很像小孩子哭啊?”“嗯?怎么忽然说这个?”璎璎好奇的问。话一出口,她就忽然明白了宇文逸风的意思。明着问李嫂当然不行,只能使诈。
“你不是有儿子吗,抱你儿子去她墙根下哭啊。”璎璎看着宇文逸风。宇文逸风轻轻拍了下她的肩,笑道:“胡说,我儿子还小呢,万一把孩子吓坏了怎么办。”
“这倒也是。好,找野猫的事就交给我,剑庐后的山坡上一定有。干这个我在行,从小就喜欢撵鸡打兔子。咱们给李嫂来一出苦肉计,看她说是不是。”璎璎叉着腰,一副不追查到底不罢休的神情。
两人又仔细商量了细节,说完了分头行事。很快,璎璎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抓了一只野猫来,只等夜幕降临,就要上演一出好戏。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璎璎和宇文逸风换了便装悄悄溜到花园里,璎璎把猫装在布袋里,封上了猫嘴。长公主所居的院落很大,仆妇们住在离厢房很远的一处偏房里。李嫂因是长公主的心腹,单独住了一间,和别的仆妇并不在一处。
璎璎蹑手蹑脚的走到李嫂房间的窗下,蹲在花丛里,宇文逸风则在一旁关注着周围的动静。把猫放出来以后,璎璎掐着猫喉咙,猫凄厉的惨叫,像极了婴儿的哭声。折腾了一会儿,宇文逸风招呼璎璎回去。
“咱们多来几天,一定要把那女人的嘴巴撬开。”璎璎想起溪月所受的委屈,发狠道。宇文逸风嗯了一声,眼珠转了转,道:“女人都迷信,做了亏心事必然心神不宁瞎疑心。等我想个主意,再给她下一剂猛药。”他忽然记起,那时他出征洛阳,伪装成萨满法师对付匈奴人的事,何不依葫芦画瓢,找舍人淳于熹再演一场好戏?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李嫂很快就经不起良心的煎熬,偷偷出府去道观里进香。而淳于熹按着宇文逸风的安排,伪装成道人模样,对李嫂连哄带吓,李嫂在三清神像前磕头如捣蒜,不停的求神灵饶恕她的罪孽。
淳于熹适时的问起李嫂的心病,李嫂有点犹豫,吞吞吐吐告诉他一些隐情,淳于熹假装捋须点头,心里却在盘算,怎么继续盘问这个女人。
“公主起先也不信,可是大少夫人拿来的书信里,是二少夫人的笔迹,太医又说她怀孕只有月余,长公主一比对,就确信不疑了。”李嫂苦着脸,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她心里,让她一直不能安生,晚上常做恶梦。
“你信不信少夫人会做出败德之事?”淳于熹试探的问。“我不信啊,少夫人斯斯文文的,模样儿又生的好,我们公子喜欢的不得了,她怎么会背着公子与人私通呢。”李嫂叹息了一声。
“这么说来,你只是奉命行事。”淳于熹思忖着,安慰了李嫂几句,叮嘱她千万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李嫂连连点头,说她咬死了不会再说给别人。
李嫂走后,宇文逸风从帷幕后出来。淳于熹和李嫂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可惜那女人不识字,她并不知道那封信上写的是什么,不然的话,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淳于熹不无惋惜的说。宇文逸风冷冷一笑:“已经水落石出了。”
淳于熹知道他心里有成算,笑道:“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将来不要忘记提携小人。”他这话不知是讨好还是暗示。宇文逸风纳闷的看了他一眼,淳于熹道:“小人早年在匈奴时,曾学过相术。”宇文逸风不以为然的淡淡笑道:“好,借你吉言,将来我升官发财了,一定重重封赏你。”
回府的路上,宇文逸风思索着。李嫂的话传递了两个重要信息:其一,长公主看了溪月的一封信,对她起了疑,怀疑她背着丈夫和别人偷情,这是显而易见的。其二,这封信是由青鸾转交给长公主。
且不管信的内容如何,信上提到的那个男人很显然是存在的,而且长公主对这个人的存在也是深信不疑。除了云飞扬,宇文逸风想不到还有别人会令长公主起疑。
溪月真要是给云飞扬写信,就不会那么不谨慎,必然是亲自找人送出府去。信落在青鸾手里,这本身就很可疑。于是宇文逸风大胆的猜想,这封信是青鸾伪造的。青鸾为什么会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地位。她和溪月有过节,不是一朝一夕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情节太拖了,后面加快。
父女
回到府里,宇文逸风斟酌着,和璎璎说起这件事。璎璎恍然大悟道:“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那日在谢府的花园里,溪月和云公子在一处说话,我和青鸾、凤藻遇上了她们。以青鸾的心细,她很可能会有所怀疑。还有,溪月的闺中密友谢惠芝的丈夫正是青鸾的堂弟。”
这么前后一分析,两人都确信,陷害溪月的人非青鸾莫属。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怎么这么歹毒啊,这种损阴鸷的事她也能做得出来。不行,我要告诉长公主去,不能让她如此嚣张的害人。”璎璎义愤填膺的说。刚要走,被宇文逸风拉住胳膊。她回望他一眼,却见他眉头紧锁。
宇文逸风皱眉道:“你不要冲动,没有任何证据,说了也没人信你。况且,长公主一时气过之后,她自己会不会起疑还很难说。错已铸成,她就算知道,以她一贯的作风,也只会是哑巴吃黄连,将错就错。不然这件事闹大了,对齐王府也没有好处。”
“这样的话,溪月的孩子不是白白的没了。就算长风回来,溪月也不会原谅长公主的。婆媳的矛盾不化解,势必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璎璎撇着嘴角说,一副凝思的神情。
宇文逸风叹息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事已至此,溪月和长公主之间的裂痕永远也无法愈合。“三风,这件事的真相要告诉溪月吗?”璎璎见宇文逸风不说话,问他的意见。宇文逸风道:“别告诉她了,一个女人被怀疑贞节,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就算告诉她也没什么用,她和长公主之间的裂痕已深。”
“就这样看着那个女人嚣张,我可看不过眼!万一她再害人怎么办,我看不等长风会来,溪月就被她逼疯了。长风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给溪月报仇啊。”璎璎气呼呼的说,使劲的扯树叶子。
“二哥那个人,他就算回来也不会把大嫂怎么样的。难道提着剑去杀她?”宇文逸风嘴角一挑。“提着剑杀她怎么了?我要是他我就敢,看谁敢挡,谁挡我杀谁。”璎璎瞪着眼。
宇文逸风笑了笑:“你当谁都像你呢,天不怕地不怕,没有后顾之忧。太原王氏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大族,咱们宇文家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树敌。况且,就算长公主不拦着他,他总要顾及大哥吧。小叔子杀嫂子,传出去成笑话了。”“那你说怎么办,总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你兄弟俩一样。”璎璎没好气的说。
“大哥要是知道这件事,你看他会如何?”宇文逸风的目光有了一丝深邃。璎璎想想道:“我一直觉得,啸风心地很好,跟他媳妇不一样。那时为了茜雪,他不是差点把青鸾休了。”“休妻?好主意。对一个女子来说,把她杀了对她的打击远不及被夫家休了。”宇文逸风自言自语道。
“嗨,好男不跟女斗,你可别跟她杠上,借用你的话,小叔子杀嫂子,传出去成笑话了。男人是要做大事的。”璎璎以为他要动心思铲除青鸾,劝了一句。宇文逸风点点头:“是啊,这种算计人的事,还是你们女子在行。我跟着掺和什么。”
“我告诉你,有一个人,她能对付青鸾。阖府上下的女人,论心计,非她莫属。”璎璎歪着脑袋一笑。宇文逸风好奇的看她,问道:“谁?”“你的紫苏!”璎璎颇有深意的说。
“她?她连蚂蚁也不会踩死一只。”宇文逸风不信的说。紫苏温婉可人,哪里像是心计很深的样子。璎璎笑着点了下他的肩:“就说她能嫁给你,这份心计就不简单。我在府里十几年了,从没见过上上下下像她那么得人心的。你们三兄弟的媳妇儿,哪个能做到?”
“你不也很得人心吗?”宇文逸风不屑的笑。璎璎道:“我和她又不一样的。这府里除了你和长风溪月,又有谁真心对我好?不过是因为姐夫和长公主对我疼了点,大家觑着他们的面子。紫苏不一样,你爱信不信。我可不是说她不好,有心计也未必是坏事,起码可以少受欺负,你看溪月多惨,她就是天真烂漫的性子。”
“让紫苏对付大嫂,也亏你想得出。紫苏与世无争,她平白无故对付大嫂做什么。”宇文逸风笑道。璎璎抿嘴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人之间相互嫉妒很正常。青鸾那种人,无事还能生非,得罪人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她目前没遇到厉害对头罢了。嗨,我只是随便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府里事情够多了,千万别再出事。”
她却不知道,她的话给宇文逸风提了个醒。宇文长风临行前暗示过宇文逸风,对紫苏要多加留意。因他说的含糊其辞,宇文逸风也就没放在心上。宇文长风一向很少议及别人的是非,对紫苏却总有怀疑之心,可见他有什么事瞒着没说。宇文逸风想到此处,心中寒意顿生。
也许,这是个试探紫苏的机会。
宇文逸风回到自己住处,看到凤藻正坐在西窗下刺绣,好奇的走过去看。难得见她拿一回针线,不知道在绣些什么。凤藻探头看到他,瞪了一眼:“你是属猫的?怎么走路都没个声音?”宇文逸风笑道:“我不像你,你是属猪的,走一路呼哧呼哧,声闻几里。”凤藻白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的揶揄。
“绣什么呢?”宇文逸风凑上前看。凤藻撅了下嘴:“这都看不出来?给你儿子绣虎头鞋呢。”宇文逸风哧的一笑:“我儿子难道不是你儿子,将来不得叫你一声母亲?”凤藻瞥着他,有点悻悻的调侃:“又不是从我肚皮里爬出去的。”宇文逸风点了她脑袋一下。
他想起适才和璎璎的谈话,思忖着问凤藻对紫苏的看法。凤藻有点来气,没好气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知道啊,你整天跟她在一起,恨不得捧在手心上,倒来问我。”“当局者迷。”宇文逸风负手而立,习惯性的遥望天边。
“她是个锦心绣口的玲珑人儿,比我强多了,我笨嘴拙舌的。”凤藻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说了一句。宇文逸风回望着她,见她低头刺绣,想起紫苏有段日子总是精神恍惚,心情也不大好似的,为了一点小事和雪雁那丫头起争执,到现在互相还不理睬,难道那时紫苏是有什么心事?
宇文逸风往自己书房里去,雪雁拿着封书信来交给他。宇文逸风拆信一看,是他父亲宇文松自满城派人送来的家书。信中告诉儿子,他和宇文太后一行已经找到了中山靖王墓,就等开启墓室的那一刻。
虽然宇文松临行前并没有声张,只说是去辽东祭祖,可是宇文家三兄弟都知道父亲和姐姐这次出远门的目的何在,此时看他信上的意思,像是交代自己,务必对紫苏多加留意。
看完信,宇文逸风将信纸放在香炉里烧了,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惶然,父亲已经不打算再隐瞒紫苏的身世,也就是说,紫苏没有利用价值了。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另一方面,宇文松一行人行至靖王墓外,太后命人在墓室门外埋下许多火药,火药爆炸后,却只将墓门炸出一个不大的缺口,仅容两三人进出。
宇文松带着家人老陶跟在几个侍卫和工匠身后进入墓室,点起火把、鱼贯而入。太后和其余人等则等在墓室外。
靖王墓机关重重,阴森潮湿,好在工匠中有两人颇熟悉汉室宗族墓|茓的构造,众人摸索前行,不到两个时辰就找到了通往主墓室的道路。
侍卫和工匠们眼见宝藏无数,莫不见钱眼开,争前恐后的上前抢夺珠宝,宇文松及时的拔剑斩杀一人,侍卫们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将一箱箱珍宝往墓门外搬。
趁着侍卫们搬运珍宝的时候,宇文松和老陶往另一墓室去。他们知道,靖王墓中陪葬的神兵利器必然不会和靖王夫妇的棺椁在一室。
在墓|茓最深处的一间墓室里,有着好些石墩子,每个石墩子上皆陈列着一口青铜箱子。宇文松拔剑砍掉箱子上的锁,箱中的古剑赫然呈现在眼前。他抑制住激动地情绪,喊老陶上前来看。
“老陶——老陶——”他叫了两声,却没人答应。等他疑惑的回头,老陶已经把剑指向他背心。“老陶,你这是——”宇文松没想到一向忠心耿耿的老陶会有异心。
老陶面色如霜,冷冷道:“宇文松,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血债血偿。我不姓陶,我姓刘!”宇文松凝视着老陶的眼睛,有一丝不屑的笑意:“哼,就凭你?你的身份,本王早就知道了,收容你在府里,就是为了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老陶丝毫不为所动:“今天我和你之间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间墓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年中山王府被灭门,我忍辱逃生,改名换姓,就是为了这一天。”
宇文松面容澄定,听他说完,才又道:“江湖上似你这般武功的异人并不多,你隐藏的虽好,却仍不免有破绽。你说你善于用剑,可是你右手的虎口却没有茧,相反你的左手虎口却有极厚的茧,而你并不是左撇子,这说明你常年拉弓,善使的是弓箭而不是剑。你之所以要隐瞒,是因为怕被人知道,你就是中山王府的家臣之一,当年江湖上出名的神箭手刘珏。”
“你说的没错,我正是刘珏。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坦然受死吧,我要替中山王府无辜枉死的一百八十三条人命复仇。”刘珏在剑尖上用力,却忽然有种钝感,似乎那剑锋刺不出去。
“亏你跟随我多年,难道不知我一直穿着金丝软甲,这件宝贝还是从中山王府找来的。人人都知道,靖王刘胜将金缕玉衣带进坟墓,金丝软甲却留给了后人。”宇文松清癯的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可是一点笑意也没有,表情有些狰狞。
刘珏并不理会他的话,两人恶斗起来,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墓室外,侍卫将一箱一箱的珍宝从墓中运出,却迟迟不见宇文松和老陶出来。王常侍问太后:“太后,要不要再派人进去找寻王爷?”宇文太后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着中山靖王的墓室大门,久久没有言语。
“传旨,封上墓门,回朝!”宇文太后漠然的吩咐了一句。王常侍当场惊呆了,他不敢相信太后会下这样的命令,她的父亲还在墓室里,生死未卜,她竟然下令封门。可是,在场的每一人,又有谁敢违抗太后的命令。
众人很快起程,宇文太后端正的坐在车里,神情肃然,而跟随在马车左右的侍卫、随从、常侍,却无一不感到心惊胆战。古墓虽然阴森,却不令人生畏,真正令人心生畏惧的永远是人心。
父亲,您一生爱剑成痴,这座古墓就是您最好的安息之所。您就安心呆在这里吧。为了权力,女儿已经埋葬了整个青春,您这一去,已经没有人再能左右我。想到此处,太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凄凉的冷笑,美丽的脸因恨意而诡异无比。
葬礼
到了七月里,溪月的身体才渐渐好转,心情却仍是郁郁。石家派人送信来,告知溪月,她母亲石夫人患病,为防不测,希望溪月能回家探望病母。溪月惦念母亲的病情,打点好行装之后,也没有请示长公主,只派瑞雪送了封信给宇文啸风,就匆匆带着妩儿离开齐王府,往钱塘石家去了。
齐王府正堂,宇文啸风拿着溪月派人送来的信看,心中纳闷。照理说,溪月要回娘家探望病重的母亲,于情于理齐王府都不会有人阻拦,只需通报长公主一声,或者让代为理事的青鸾转告长公主。可溪月并没有那么做,她绕过了她们,直接向宇文啸风辞行。
这当然也说得通,毕竟这个家目前做主的是宇文啸风,可府内事务一向由长公主和青鸾掌管,不知会她们,她们会不会不高兴?溪月灵秀心细,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只能说明她根本已经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她是什么意思,也不跟府里说一声就回娘家去。”青鸾已经听说了溪月离开齐王府回家的事,一进门就不满的嚷嚷。宇文啸风挥手示意她不要罗唣,青鸾瞪了她一眼。
“你嚷嚷什么,她派人送了信给我。”宇文啸风扬了扬手里的信纸。青鸾接过去一看,纸上的笔迹龙飞凤舞,落款果然是弟妇石氏,冷哼一声:“你是她什么人,她为什么单单写信给你?一家人都不知道她要走,却告诉你一个人。”宇文啸风不屑的嗤笑一声:“父王不在,母亲卧床休养,这家里就是你我夫妇管事,她要回娘家,派人通知我们一声难道错了?你不要总是无事生非。”
青鸾斜了她一眼,把溪月的信摔到他手里。宇文啸风又仔细看了一遍溪月的信,寻思着:若是溪月的母亲当真病重不治,齐王府作为姻亲,势必要派人前去探望,二弟长风远在战场,看来去石家的任务要落在他头上了。
“你想什么哪?”青鸾见丈夫只顾思索不理自己,没好气的问了一句。宇文啸风淡淡一笑:“溪月的字写得真是不错,金陵的女子无一能出其右。”“切!字写得好又怎样?女子无才便是德。”青鸾哼了一声。宇文啸风瞥了她一眼,笑谑:“所以我看你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
他说完往堂屋外走去,青鸾起初还没回味出他话里的嘲讽意味,还有些莫名其妙他会称赞自己的才华,仔细一想才知道,他哪是夸她啊,他分明是讽刺她无德,气得直跺脚。
太后回朝的消息很快传到齐王府,就在齐王府众人忙着张灯结彩欢迎主人齐王归来的时候,一道太后懿旨让整个王府陷入巨大的震惊和悲痛中,王府顿时乱了套。
太后在懿旨里宣布了齐王去世的消息,长公主听闻噩耗,顿时晕阙,宇文啸风忙让金管家去请太医来,青鸾和茜雪则跟着去长公主房里照看。太医还没来,颖夫人又哭得背过气去,众人又忙着安慰她。一时间,王府里人心惶惶,颇有点群龙无首的之感。
厢房里,长公主无力的躺在床榻上,太医替她诊脉。颖夫人则斜靠在贵妃塌上,凤藻和紫苏分坐两侧,照看她。宇文啸风和宇文逸风兄弟俩肃立一侧。
宇文逸风望着众人惨淡的景象,心里觉得奇怪,太后只派了王常侍出宫来穿口谕,说是匈奴刺客意图行刺太后,齐王为了护驾,和刺客恶斗,重伤不治,太后为此“甚哀”,请齐王府众人节哀顺变,朝廷将以国丧之礼替齐王发丧。这个口谕未免太潦草,哪里像女儿哀悼父亲的去世?理由也牵强的很,甚至可以说是疑点重重。
且不说他们这次的行踪非常隐秘,就算刺客事先得到风声,意欲图谋不轨,也没有这么容易得手的,那么多大内侍卫在,哪里用得着年过五旬的齐王亲自上阵。
和口谕一同抵达齐王府的,还有太后命人送来的一副棺木。太后在懿旨中下严令任何人不得开棺,说是不能惊扰逝者。这就更奇怪了,齐王就算真的去世了,妻子儿女想再看一看逝者的遗容,难道是惊扰?除非这棺材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眼见王府里一片慌乱的景象,宇文家两兄弟只得打起精神,开始着手布置齐王的葬礼。宇文长风那边,已经派人送信过去,让他赶紧回来奔丧。同时,宇文啸风也派人去钱塘石家,通知溪月尽快赶回来替公公守灵。
太后派了宫里的侍卫,日夜守候宇文松的棺椁,停灵的堂屋,就算是齐王府的人也不能随意进出。青鸾带领府里的女眷们轮流在灵堂外替公公守灵,长公主和颖夫人悲哀过度,终日以泪洗面。
宇文长风赶回齐王府时,已经是丧礼的第三天。刚到王府里,他没来得及回竹雨斋,就有家人领着他去灵堂祭奠亡父。王府里处处白幡,灵堂外守卫森严,令宇文长风非常奇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命令,居然在逝者灵堂布岗。然而,更令他奇怪的是,所有家人都身着孝服守灵,却迟迟不见他的妻子溪月。
“二哥,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可知你这一去,家里发生了多少事。”宇文逸风走上前,忍住泪叹息了一声。“怎么?出了很多事?”宇文长风的目光仍在寻找溪月。
“别找啦,二嫂不在府里。”宇文逸风打量他一眼。“什么?她去哪儿了?”宇文长风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公公去世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不在府里?就算真如她那时信上所说的怀了身孕,也不该不在府里啊。
宇文逸风见他一副不解的神情,纳闷道:“她没写信告诉你吗,你丈母娘病重,她回娘家探病去了。大哥已经差人去钱塘接她回府来,估计这一两天也就到了。”
他这话让宇文长风更加疑惑了,紧紧锁着眉,溪月怎么不把这事告诉他呢,难道是怕他在战场上担心?此时替父亲办理丧事要紧,也没工夫去想这事,等溪月回来,再问问她也不迟。
当晚,宇文长风和宇文逸风兄弟俩在灵堂内替亡父守灵。宇文逸风望着窗外的侍卫,忍不住道:“哥,你觉不觉得大家姐这次太奇怪。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四天,她还没有回府来拜祭父王。当然,她如今身份不同,是一国太后,要来的话必然兴师动众,恐怕她也不能轻易前来。可是,她派了这么多侍卫来府里布岗,就让人想不通了,她目的何在?”
宇文长风凝视着父亲的棺椁,缓缓道:“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父王的死因大有蹊跷。”这话正说中宇文逸风的心事,于是他把这几天憋在心里的疑惑告诉宇文长风。“依我看,父王根本不是什么因护驾而重伤不治,只怕这里头的隐情,只有大家姐一人知晓。”
宇文长风思忖着:“你说的有道理。姐姐派人来日夜守卫灵堂,我看根本不是守卫,而是监视!”他沿着棺椁转了一圈,手抚棺木,仔仔细细的端详着,加了一句:“她是怕有人动父王的棺木,更怕有人发现这是一座空棺!”
隔墙有耳,他的声音并不高,却足以敲打在宇文逸风心上。宇文长风说的没错,如果不是空棺,为什么怕人瞻仰逝者遗容?就算是遗体在运送途中已经腐烂,也没有怕给至亲家人瞧见的道理。真相只有一个,根本没有所谓的齐王遗体。齐王是失踪了,而不是去世。而太后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对天下人宣告了父亲的亡故。
“哥——”宇文逸风一直有这个猜想,但没有敢说出口,因此宇文长风一说,宇文逸风惊骇的脸色都变了。兄弟俩对视,彼此的眼中都有着愤怒的神情,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惊悸。
“大家姐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了。”宇文逸风长叹一声。宇文长风扶棺沉思,久久不语。兄弟俩都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必然隐藏着一个阴谋,如果要深挖下去,齐王府必将付出惨烈代价。宇文太后很显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慈爱的长姐了,在政治斗争中,她早已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成为各方力量抗衡的核心。
“还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怕你在战场上分心。二嫂这两天就要回来,我想还是提前告诉你好了。”宇文逸风想起溪月的事,也是一脑门子烦恼,不知该怎么和宇文长风说起此事。
宇文长风一听说和溪月有关,回头看了弟弟一眼:“什么事?”宇文逸风道:“我跟你说了,你可别激动。这件事,唉,是这样的——”他吞吞吐吐,宇文长风有点着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有什么说什么好了。”
“前阵子二嫂小产了,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卧床休养了很多天。”宇文逸风边说边观察着宇文长风的脸色,见他脸上虽然有了一丝无奈的动容,却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稍微放了点心。“难怪她一直不给我写信。”宇文长风幽幽一叹。
溪月啊溪月,这件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难道我会因此而怪你吗?孩子没了,能有多大的事,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病了那么久也不写信告诉我。宇文长风想到这里,心里一痛。
宇文逸风斟酌着要不要把溪月小产的真相告诉宇文长风,如今府里这么多事,哪样都要他操心,若是此时告诉他,肯定会打乱他的心神,令他和长公主呣子起嫌隙,可若是不告诉他,只怕溪月会因此而受到更多委屈。他叹息一声,决定暂时还是不告诉宇文长风的好,等过了齐王的葬礼,再详细告诉他也不迟。
翌日晌午,宇文长风正在灵堂守灵,婢女小蝶跑来告诉他,少夫人已经回府来。宇文长风从灵堂出来,匆匆往竹雨斋去。
溪月正在换孝服,一转身看到丈夫,心中感慨万千,有点呆住了。见到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心情复杂,眼泪涔涔而下。宇文长风走上前抱住她,问:“回来啦,岳母大人病情如何?”溪月轻叹,勉强道:“一直没断喝药,大夫说病情不怎么乐观。”她低着眉,心情十分沉重的样子。
“怎么一直也不给我写信?小产了也不告诉我?”宇文长风想起这事就觉得奇怪。溪月无法言说,这种情境下,她也无心说起这件事。
“我没保住孩子……”她的泪珠儿一滴滴下落。宇文长风用袖口擦了擦她的泪,安慰她:“别哭,这会儿咱们先别说这事,去替父王守灵要紧。”
夫妻俩久别重逢,原本是会好好亲热一番,可此时府里愁云惨雾,两人心情也都不好,只抱了抱就携手往灵堂去了。
齐王出殡的日子,仪式非常隆重。齐王府的两位夫人、三位公子、三位少夫人都跟在送殡的队伍里。长公主身体欠安,李嫂和另一个仆妇一左一右扶持着她,以免她在行进队伍中昏倒。
紫苏没有出府,在房里带孩子。齐王是她公公,也是她的仇人,本来她心里还有些矛盾,是跟随出殡队伍,还是留在府里。阖府全都出动了,孩子没人照看也不行,她不是找不到理由留在府里。可偏偏是青鸾趁着长公主和颖夫人都无心理家,三位公子又忙着操持葬礼的各项事务,私自出了个荒谬的主意,这次的出殡礼只由三位少夫人参加,公子们的妾室均不得参与。
青鸾出这个主意,很显然是冲着茜雪去的。宇文啸风宠爱茜雪,青鸾一直恨得牙痒痒,可逮着报复的机会了。紫苏比茜雪身份还低,茜雪好歹是正式的妾室,紫苏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只是侍妾,一字之差,有着相当不同的待遇。正式的妾,就像颖夫人,是可以受封诰的,侍妾则永远没有这个待遇。
因此青鸾的主意一出,就无意中得罪了紫苏。紫苏心想,她并没有刻意争名分的心,事实上,当宇文逸风的妻还是妾,她已经不大在意,看到这家里乱成一团,她还挺幸灾乐祸,尤其是齐王的去世,更是解了她心头之恨。可是青鸾这么明着欺负她,就让她心里不痛快了。
嫁祸
齐王的葬礼过后,齐王府一切归于平静,宇文长风送溪月去钱塘石家后,仍返回军中。齐王去世多日,宫里并没有依照惯例传出圣旨来任命新任齐王,王位一直虚悬着。众人猜测,是因为宇文长风有军命在身,不在王府里,太后是想等他得胜回朝之日再加封赏。
长公主听说溪月返回石家,心里虽不高兴,也无心理会。她一直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痛里,终日茶饭不思。太后派人接她进宫住了些日子,她的心情才渐渐的平复了一些。
秋去冬来,很快到了第二年正月里,元宵节这一天,因为长辈故去,长公主和宇文长风夫妇又都不在府里,家宴格外冷清。众人聚在花厅饮宴,颖夫人和璎璎坐在上首,其余人等分坐下首。
溪月不在,月牙儿便跟着璎璎坐在一处。月牙儿吃饱了饭,嚷嚷着要去花园,璎璎只得搀着她的小手往花园里去。
紫苏和茜雪也带着儿子在花园里玩耍,月牙儿看到弟弟们,飞快的跑上前和他们一起玩儿。孩子们遇到一起,顿时在花园里嬉闹起来。
紫苏的孩子尚未满周岁,还抱在怀里。茜雪的儿子和月牙儿年纪相仿,都快四岁了,蹦蹦跳跳的往假山跑去。青鸾的儿子孝儿已经一岁多,和哥哥姐姐一起蹒跚着在草地上跑,奶娘追在后面直喊:“小少爷,慢点儿,慢点儿!”
忽然,一阵孩子的哭声从花园深处传来,紫苏和茜雪、璎璎听到声音,忙跑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孝儿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脑门上磕破了一块皮,流了许多血。
茜雪忙吩咐奶娘去请大夫,奶娘慌慌张张去了。青鸾已经听到消息,从花厅赶过来,一看到儿子头上血流不止,顿时心疼不已,向众人喊道:“你们是怎么看孩子?一个个都是死人啊,才一岁多的孩子,那经得起这样一摔。”
璎璎见她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众人发火,心中不忿,软中带硬道:“孩子还小,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这会儿也不是你发火的时候,赶快抱孩子去看大夫吧。”青鸾这才抱起孩子。茜雪的儿子看到弟弟头上都是血,好奇的想上前看看,被青鸾一把推开。
茜雪有点不悦,随手拉过自己儿子,孩子委屈的抬头看了母亲一眼。青鸾见茜雪不大高兴的样子,气道:“都是你,非要带孩子出来玩,带出来又不好好看着。我告诉你,孝儿要是有什么,我绝不放过你!”茜雪咬着嘴唇,不敢言语。
“大嫂,消消气,孝儿跑的太快,奶娘和我们都没追得上。孩子流了不少血,你还是赶快回房去等大夫吧。”紫苏见青鸾和茜雪像是要起争执,温和的劝了一句。
青鸾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领情,柳眉倒竖:“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大嫂。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一个教坊的乐伎,还以为自己多有面子。”她说完就抱着孩子走了。紫苏呆立当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怀里的孩子的怔怔的望着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青鸾,实在是太过分。自从她掌管王府事务,府里就没个清净的时候。”璎璎对着青鸾的背影哼了一声,回头去搀月牙儿的小手,带着她离开。
回到房里,紫苏抱着儿子坐到床边,眼泪才潸然而下。多年的教坊生涯,她早已学会隐忍,可是每次遇到青鸾这样口不择言的人,心里总免不了伤感。她搂紧儿子,眼泪一颗颗落在孩子的小脸上。孩子用小手抹了抹,打个了呵欠。
紫苏低头看着儿子,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父亲,眉清目秀。轻抚着孩子的小脸,紫苏自语道:“孩子,这府里都是子以母贵,娘到现在也没有名分,可是娘不会看着你也跟娘一样的命运。将来,你会是这王府里唯一的继承人。”她轻哄着孩子入睡,脑子里飞快的想主意,一定要让瞧不起她的人付出代价。
宇文逸风在花园里遇到璎璎带着月牙儿回住处,问她:“听说孝儿磕破了脑袋,是不是啊?”“擦破了点皮而已。”璎璎说起这事,很有点不屑。
“青鸾一上来就骂这个怨那个,倒不会怪自己儿子调皮,上蹿下跳的。”璎璎冷哼道。自从知道青鸾陷害溪月,璎璎觉得青鸾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宇文逸风淡淡一笑:“小孩子懂什么,你们大人别吵起来就好。”璎璎瞥了他一眼,道:“你也别笑,快去哄哄你媳妇儿,青鸾数落她的话尤其难听。”“我媳妇?凤藻?她说凤藻什么了?”宇文逸风有些不解,凤藻一直在花厅里,跟着去看看情况而已,怎么青鸾会连她也骂上。
璎璎侧望着他,嘴角有一抹笑意:“看不出来,你还挺想着她。你媳妇又不是只有凤藻一个。”宇文逸风这才恍然,她说的是紫苏。“她说紫苏什么?”
“嘲讽她的身世呗,说她出身卑微,不配叫她大嫂。”璎璎哼了一声。宇文逸风眉头一皱,青鸾这么说紫苏,他心中也不高兴,于是道:“我都没嫌弃,关她什么事。况且紫苏其实……”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本来他是想说,紫苏贵为汉室的郡主,比青鸾的出身不知高了多少,她凭什么瞧不起紫苏,只是这话跟璎璎又如何说得出口,这是个关系到齐王府安危的秘密。
“王青鸾眼高着呢,这府里就没几个她瞧得上眼的。也就凤藻和她家门第相当,或许能入她眼。”璎璎见宇文逸风不语,笑着调侃他一句。宇文逸风凝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转身走了。
璎璎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笑意。月牙儿看到她的表情,扯了扯她衣角,好奇道:“三叔走了,姨婆,咱们也走吧。”“什么姨婆啊,把我叫的那么老。我不是说过了,叫姨娘就行啦。”璎璎笑着抱起月牙儿,往自己的住处去。
厢房里,紫苏正哄孩子睡觉。宇文逸风走进内室,往她身后来,在孩子的摇篮前蹲下。“孩子睡了?”他问。紫苏没有看他,低声嗯了一声。宇文逸风看到她眼睛有点红肿,知道她哭过了,揽着她的肩安慰道:“大嫂说话一向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紫苏这才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可这样无力的一句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紫苏,你要是有什么心事,不要藏在心里。”宇文逸风轻按着紫苏的肩胛。紫苏眼圈一红,眼泪又涌出来,哽咽道:“我只盼着将来孩子不要因为我而受到轻视。”
宇文逸风知道她在自怨自艾,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娶她进门时答应过凤藻,不会给她任何名份,所以她现在在府里什么地位都没有,连婢女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也难怪她总是心情郁郁。宇文逸风仔细的想过这件事,隐隐觉得那时父王同意她进门,也不过是看中她还有些利用价值,一旦目的达到了,就觉得她碍眼,欲除之而后快。
“你放心吧,将来这孩子和嫡出的一样,我绝不会亏待他的。”宇文逸风凝望着紫苏的眼睛,看尽她眼中的惆怅和凄楚。紫苏以袖拭泪,轻轻靠在他怀里,仍在委屈的抽泣着。
哼,和嫡出的一样,那是因为嫡妻尚无所出,等她有了儿子看看。紫苏用余光瞥着宇文逸风,心情矛盾不已。他对她不好吗,不是。事实上,他对她一直很好,可是她明显感觉到,他对她的这种好,已经不像从前在韶音坊时那样了。
以前,他是喜欢她,又怜惜又疼爱;现在却不一样,更像是安抚她,仿佛生怕她做出什么事来。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可是紫苏还是敏感的觉得,他对她有戒心。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暖过一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自那次孝儿从假山上摔下来,青鸾再也不让他和其他孩子在一处玩,平日里总是自己亲自带孩子,生怕孩子再有闪失。
茜雪的儿子轩儿和月牙儿都到了启蒙的年龄,府里为他俩请了师傅。在公子们幼时读书的映雪堂,孩子们正在读书习字,璎璎自外面走进来。月牙儿看到她,搁下了笔。璎璎笑道:“月牙儿,你父亲母亲很快就要回府来了。”
月牙儿很高兴,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问璎璎:“真的?”“真的呀,难道姨娘会骗你。你父亲打了大胜仗,不日就要随同大军班师回朝。等他一回来,必定很快就去接你母亲回府来。”璎璎笑嘻嘻的告诉月牙儿。月牙儿兴奋的直拍手。
璎璎自己也很高兴,云飞扬写了封信给她,托宇文逸风转交。这一年来,他虽然给她写信不多,可毕竟是惦记着她了,这让她心里非常高兴。
下了课,月牙儿拉着璎璎的手,要往竹雨斋去。轩儿也要跟着去,调皮的跑在两人前头。出了映雪堂的院子,花园中一片灿烂的繁荣景象,桃李纷飞。
轩儿像是看到什么人,追过去,却只看到人影一闪。他有些奇怪,明明是看到嫡母青鸾站在桃树下,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一抬眼,似乎又见到了青鸾,忙叫了一声:“母亲——”跟在他身后的奶娘看到他乱跑,忙跟过去。
天色有点暗,青鸾在花影斑驳间回过头来,向轩儿招招手,轩儿忙飞快的跑上前去。忽然间,一只巨大的狸猫向他扑过来,把他吓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上。等他看到落在他身前的东西,更是吓得面色如土,那是只剥了皮的狸猫,眼珠凸出、血肉模糊。
等仆妇和璎璎闻声跑过去的时候,看到轩儿坐在地上大哭,旁边还有一只死猫。“谁这么缺德,拿只死猫吓孩子。”轩儿的奶娘抱起他,往宇文啸风夫妇所居的院落去了。
轩儿受了惊吓,当晚就发起高烧,虽有大夫开了药方,以及茜雪和奶娘衣不解带的守护,孩子仍是在天快亮时起了疹子。眼看着孩子高烧不退,脸上和身上大片的红疹,茜雪心疼的直掉眼泪。宇文啸风心中也替儿子担心,却不得不安慰茜雪:“轩儿会没事的。”
青鸾漠然的站在一旁,看到宇文啸风和茜雪一副着急心疼的样子,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嫉妒,冷哼道:“这几天天凉,孩子不会是着凉了吧。奶娘是怎么照看的,真该拖出去打板子。”
奶娘本就因小少爷生病而担忧不已,怕主人会责罚,听到青鸾这话,顾不得多想,辩解道:“少夫人,您可冤枉我了。小少爷是因为在花园里看到死猫受了惊吓才会发烧。”她偷瞄了青鸾一眼,却不敢说出轩儿是因为看到她,才会往花丛里跑。
“大胆,你还敢犟嘴!”青鸾指着奶娘的鼻子。奶娘哆嗦着不敢看她,脸上却是不服气的神情。“够了够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也该有点夫人的样子,和下人吵什么。”宇文啸风见青鸾不顾身份要和奶娘吵起来,心里烦闷不已,喝斥了一句。青鸾瞥了他一眼,顿足而去。
轩儿的病情时好时坏,直到第二天黄昏才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发热。宇文啸风见茜雪一脸疲倦,劝她去休息。茜雪摇头:“我睡不着。”宇文啸风按着她的肩,温和道:“你昨晚就一夜没睡,今天又是一整天,人也不是铁打的,去睡会儿,才有精神照顾轩儿。”茜雪只得恋恋不舍的回自己房里去了。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茜夫人——茜夫人——”一个小婢女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茜雪坐起来,看她气喘吁吁,忙问:“出什么事了?”“公子请您过去,小少爷……小少爷他……呜呜……”婢女没说完,径自哭起来。茜雪只觉得眼前一黑,走不了几步就差点跌倒。婢女忙上前扶着她。
茜雪去后没多久,轩儿的病情忽然加重,像是打摆子,牙齿不停的颤抖。茜雪看到儿子小小的身子因痛苦而抽搐,心痛如刀绞,飞奔过去。太医过来看了轩儿之后,奇道:“酉时初科下官来看过贵公子,那时病势已经稳定,怎么忽然起了反复?你们给孩子吃过什么没有?”他紧锁着眉,替轩儿把脉。
宇文啸风听他话里的意思,轩儿的病情很不乐观,忧心道:“没有啊。他病的连药也喝不下,我们怎么会让他吃东西呢。”他一抬眼见奶娘在一旁偷眼看她,遇到他的目光又低下头去,猜到奶娘有话说,忙问:“你有什么话说,不要隐瞒。”
奶娘这才道:“小少爷才刚醒了一会儿,说饿了,奴婢就让厨房做了一碗鱼汤。”宇文啸风看了太医一眼,太医捋须道:“鱼虾乃是腥鲜之物,病人体弱,原是不该多食,喝点鱼汤倒是无妨。看贵公子的症状……你去把剩下的汤盛一碗来。”
奶娘依言而去,太医接过汤碗,闻了一闻,向宇文啸风看了一眼。宇文啸风看他神情不对,挥手示意众人先退下去,房里只剩下王太医和宇文啸风夫妇和茜雪。太医这才道:“情况不妙啊,贵公子这是中毒了。不知道是谁在鱼汤里加了甘草。甘草和鲤鱼同食,最是致人死命。”
宇文啸风深吸一口气,怒火直往头顶上窜,可是又不得不先压下情绪:“王太医,请务必想办法救小儿一命。”太医叹息一声:“到了此时,药石无用,只能听命于天了。”“你说什么!”宇文啸风听太医像是在推脱责任,紧紧的握拳。
太医怕他发火,偷觑他一眼,又看了青鸾一眼,只得道:“宇文公子息怒,下官也是无能为力。也罢,贵府这样的是非之地下官是不敢再久留了。”话音未落,他就收拾医箱匆匆离去,一溜小跑,像是怕有人追他。
宇文逸风和凤藻并肩从院外来,看到太医汗涔涔的往外跑,好生纳闷。“王太医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凤藻好奇的问。宇文逸风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思索着,忽然转身而去。
“唉,你干什么去?不是说好了去看轩儿?”凤藻在身后喊他。宇文逸风回头道:“你先去,我还有点事。”他最近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问他也不说。凤藻撅了下嘴,独自去往孝儿的房间。
等宇文逸风到时,已经听到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哭声,茜雪扑在儿子的尸体上哭得几乎昏过去。“大哥!”宇文逸风想安慰宇文啸风几句,宇文啸风颓然的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孩子下葬当天,宇文啸风回府后,召集家中众人到斋堂。众人都非常好奇,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宣布。
休妻
斋堂里,众人到齐之后,宇文啸风才道:“今日召集大家来,是想查清一件事,顺便请大家做个见证。”见众人面面相觑,他又道:“轩儿死的蹊跷,太医说是有人下毒。昨日我请了府衙的仵作验尸,证实了太医的说法。”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宇文啸风道:“轩儿那日在花园里受到惊吓,奶娘说是看到了死猫。一只死猫能把孩子吓成那样?这其中必有隐秘。我仔细盘问了奶娘,她才说是只剥皮的野猫。这府里怎么会有剥皮的野猫?很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璎璎听到此处,Сhā话道:“那天我也看到了,真是好吓人啊,别说是孩子,就是大人忽然看到,也能吓一跳。”
她这话更加证实了宇文啸风的猜测,宇文啸风继续道:“当天晚上,轩儿就发烧了,直到第二天黄昏,病情才缓解。可是忽然间急转直下,于是我命人请了太医来,太医诊断过后,说轩儿中了毒。下毒的人在鲤鱼汤里放了甘草,甘草和鲤鱼相克,食之必死。”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骇然。奶娘站在茜雪身后,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地,颤抖道:“公……公子,奴婢绝不敢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宇文啸风瞥了她一眼,道:“我又没说是你,你怕什么!”奶娘不敢抬头,仍是磕头不止。
宇文啸风扫视众人,最后把目光定在青鸾脸上,带着一丝残酷的冷笑,道:“王青鸾,你真是狠!”青鸾闻言大惊失色,颤声道:“你说什么?我?我做什么了?”宇文啸风一脸厌恶,指着她鼻子道:“你别再装蒜啦。一切都是你干的,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我哪里会害你儿子……”青鸾一着急,不知道如何辩解。宇文啸风见她冥顽不灵,才道:“那天傍晚,轩儿和月牙儿本是要往竹雨斋去,轩儿在花园里看到你,跑过去找你,才会看到死猫。这一点,奶娘可以作证。璎璎,你也看到了吧。”
璎璎看了青鸾一眼,那天她其实没看到青鸾,只是听到轩儿叫母亲,但是她不愿为这个女人多说,于是道:“我听到轩儿叫母亲,怕他跑的太快摔倒了,跟着过去看。”
“你胡说,那天我根本没去过花园,对了,我想起来,那天黄昏时,我听说颖夫人胃口不好,去探望她,回房的路上还遇到了三弟。三弟,你可要替我作证。颖夫人的院子和竹雨斋相隔很远。”青鸾的脑子转的很快,立刻就替自己找到了证人。
宇文逸风冥思苦想,皱眉道:“大嫂,你记错了吧。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二哥派人捎信来,说他们不久就会班师回朝,我一直在书房里看信写信,压根儿没去我娘那里。这一点,凤藻可以作证。大哥,那天你不是也收到信了。”他瞥了凤藻一眼,凤藻一怔,却默默地点头。
宇文啸风深吸一口气,道:“没错,二弟的信我也收到了,说他们在八公山下大败前秦的七十万大军。王青鸾,你最好找个可信一点的理由。”
青鸾气急,瞪了宇文逸风一眼,强压怒火道:“好好,就算我在花园里乱逛了,会吓到你儿子吗?那死猫就一定是我弄的?”
宇文啸风踱着步,嘴角一扬:“不是你是谁,这府里除了母亲,就只有你喜欢养猫。母亲如今陪伴太后住在昭阳宫,猫也带走了。奶娘说,那只死猫比寻常的野猫大,难道不是你从你妹妹家抱来的那几只狸猫。”
“我又不能成天看着那些猫,谁知道是不是别人起了坏心,偷走了我的一只猫。”青鸾气得满脸通红。扫视众人,却没有一双同情的目光。
宇文啸风继续道:“轩儿的病情好转之后,奶娘端了一碗鱼汤给他喝,有人在鱼汤里下毒。而这下毒之人,也是你,王青鸾。”青鸾冷笑一声:“好啊,宇文啸风,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敢问一句,我是怎么当着奶娘的面下毒而没被发现的呢,难不成我会隐身术?”
一个婢女忽然道:“奴婢熬鱼汤的时候,急着去茅厕,正好绮霞姐姐路过,帮奴婢看了一会儿火。”众人看向青鸾的陪嫁婢女绮霞,绮霞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说春天嗓子有点燥,吩咐奴婢去煎清火的药茶,奴婢可没有下毒。”
宇文啸风凝视着她,目光锐利,绮霞吓得不敢抬头。只听他问道:“那药茶里放了几味中药,有没有甘草?”绮霞不说话了。甘草清火解毒,是中医上祛痰润肺的一味药材,人人都知道。
绮霞想了想又道:“奴婢把药茶端给小姐后,就没有再去过厨房。公子,奴婢真的没下毒。”她害怕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了,知道一旦被怀疑,她百口莫辩。青鸾的性子绮霞很了解,下毒这种事,她并不是做不出。
她偷眼看了青鸾一眼,青鸾惊叫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又没吩咐你下毒。”绮霞不敢抬头。宇文啸风道:“王太医替轩儿诊脉时,吞吞吐吐,像是有所隐瞒。他是太医,有什么好隐瞒的?这一点不是很奇怪吗?唯一的解释就是,你站在那里,他什么都不敢说。你和她串通害人,不是第一次了。”
青鸾听到他提起王太医,心中一沉。宇文啸风向斋堂外看了一眼,道:“我已经差人去请王太医来,好好说说这件事。”
宇文逸风站在一旁,不屑的看了青鸾一眼,冷峻的笑意挂在嘴角。他早料到王太医回府之后必定会想办法逃走,秘密派人日夜在太医府外监视,只要他想跑,就把他抓来。这一点,连宇文啸风都不知道。不然的话,那个狡猾的太医早就溜了。
王太医到齐王府之后,很快被带到斋堂。见齐王府人人脸色不善,王太医有点害怕,哆哆嗦嗦把什么话都说了。没有说起青鸾下毒的事,倒是说起了青鸾逼他在替溪月诊脉时撒谎的事。
“哈,想不到你还干过这种事?损人名节、陷害未出世的孩子,你倒不怕二弟提着剑杀你。”宇文啸风气急反笑,对眼前这个女人痛恨到极点。
“大公子……”服侍溪月和宇文长风的婢女瑞雪忽然开口。她自从溪月小产后,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溪月被逼着喝落胎药和自己偷了她的印章有关,此时趁着宇文啸风要调查这件事,想着索性全说出来,免得良心不安。
众人看着瑞雪,瑞雪缓缓跪下道:“大少夫人让奴婢去偷一枚二少夫人的印章,奴婢一时糊涂,就把少夫人的印章偷给了她。”宇文逸风一听这话,豁然开朗。怪不得长公主对青鸾伪造的书信深信不疑,原来信封上有溪月的印章。
“怪不得前些日子总看到你在房里练字,你自从嫁到齐王府,什么时候这么勤学苦练过?原来是惦记着要害人。”事情说到这里,宇文啸风也有些明白了前因后果,可是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深说,看情形像是牵扯到长公主。再怎么说,长公主是宇文长风的生母,这件事还是由他们呣子、婆媳、夫妻自己解决最好。于是,宇文啸风有意转移话题。
“此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宇文啸风愤慨的怒视着青鸾。青鸾脸色煞白,却仍是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拿死猫吓唬你儿子,更没有下毒。你既然认定是我,我多说也无益。你有足够的证据,就把我送官好了。”
宇文啸风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扔给青鸾,道:“你自己不要脸不要紧,我们齐王府还丢不起这人。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与你再无瓜葛。”青鸾心中一紧,知道他扔给她的是休书,泪水终于涌出来。她再看众人,却见大家都望着别处,无人理睬她,这才彻底死了心。
眼见着青鸾被处置,璎璎和宇文逸风是最高兴的。两人在花园里谈起这件事,璎璎道:“想不到青鸾那么毒,连自己夫君的孩子都要害。我更想不到,原来啸风那么明白事理。”宇文逸风莞尔一笑:“你对大哥了解太少。”
“三风,我有一点没想明白,青鸾是怎么在鱼汤里下毒的?”璎璎好奇的问。宇文逸风道:“你没想明白?嘿,我也不明白。也许,她根本就没下过毒,只不过大家都认为必是她无疑。这叫众口铄金。”“什么?”璎璎狐疑的看着宇文逸风。
她哪里会知道宇文逸风心中深深地疑问,他刚才在众人面前撒了谎。那晚在颖夫人的院子外,他的确是遇到了青鸾,可是他说没看到,他不想给那个女人任何辩解的机会。
那么那晚在花园里出现的青鸾又是谁呢?宇文逸风思忖着,正如青鸾所说,她不可能出现在两个地方。花园里那个,就只能是别人假扮的。
“轩儿出事那晚,你到底看清楚大嫂没有?”宇文逸风问璎璎。璎璎诡异一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看到她,但是轩儿叫母亲,我倒是听到了。”宇文逸风道:“这么说,有可能是轩儿看错了。当时天色已晚,小孩子认错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假如那人和大嫂的身形、衣着都差不多的话。”
“你还叫她大嫂,别忘了她已经被休了。你大嫂,很快就是茜雪啦。”璎璎慧黠一笑。宇文逸风也是一笑,脑海里却飞快的思索。
璎璎拍了宇文逸风一下:“三风,就算你对这事有什么疑问,今天这样的解决方式却是最好的,对所有人都好。我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在怀疑,但是大家众口一词,我想你明白是什么原因。大家对青鸾积怨已久,就等着秋后算账的这一天。而青鸾有没有存着害人的心,她自己心里也有数。”
她的话很有深意,宇文逸风凝视她一眼。璎璎却只淡淡一笑:“糊涂点没什么坏处。有关这件事的疑问,你可不许说出去。”宇文逸风笑着点点头。璎璎伸出右手,和他击掌为誓。彼此心照不宣,今天对付青鸾,完全是墙倒众人推。
宇文逸风回到房里,看到凤藻正坐在内室的梳妆台边出神。他正要往书房去,无意中看到凤藻凛冽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金子。”宇文逸风有点心虚。凤藻站起来,审视的看着他,一步步靠近。“你今天为什么要撒谎,还让我给你作假证?那天你从书房出来,的确是去了娘那里。”宇文逸风猜到她心中必定有此疑问,淡然道:“我去娘那里没遇到她。”
“不对!你肯定是遇到了,但是你不想让大嫂有辩解的机会。因为你知道真正出现在花园里的另有其人。”凤藻咄咄逼人的说。宇文逸风峻然看着她,却没有再辩解,冷冷道:“不管你知道什么,最好给我装糊涂。”
他要往外走,凤藻却不让,从背后抱住他,哭道:“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啊。你们一个个都古怪极了,这府里越来越让人呆不下去了。”宇文逸风转过身,轻轻揽住凤藻,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你看到什么了?”凤藻刚要说话,看到紫苏正往她房里来,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紫苏见他俩抱在一起,心里冷冷一哼,面上却平静得很。“刚才金管家差人来通知,今天的午膳各房自己开。娘说,让咱们过去她房里吃。”不知为什么,凤藻忽然很怕见到紫苏,觉得她的样子狰狞恐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她紧紧攥着丈夫的手,生怕一放开,就再也见不到他。
分离
不久以后,宇文啸风进宫拜见长公主和太后,将他休妻一事告知她们。长公主没想到家里会出这么多事,更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害得儿子儿媳失去了未出世的孩子,自责不已。
太后劝慰她几句,向宇文啸风道:“大哥,青鸾善妒、心地不好,这件事哀家也有所耳闻,但太原王氏在朝中地位尊崇,休妻一事,你是不是要三思而行。”“不用考虑,我已经决定。”宇文啸风坚定的说。太后见他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勉强,思忖着如何应对这件事。
“母亲,孝儿不能没有人照顾,我想让茜雪先带着他。”宇文啸风目光转向长公主,他的言外之意也很明显,青鸾走了,家里却不能没有主妇。齐王刚去世,三年内府里不能办喜事,因此宇文啸风在此期间不可能再娶嫡妻,长房里也只能由茜雪代为理家。
长公主此时惦记着溪月的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中充满懊悔,无暇顾及其他,失神道:“随你吧,只要家里能和睦就行。谁能想到王青鸾竟会做出这等事,实在令本宫痛心。对了,溪月母亲的病情如何?”
宇文啸风忙道:“前两天才派人过去问候,说是病情已经好转。”长公主点点头,仍是烦恼不已。太后看到她的神情,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劝过长公主好几回,不要干涉儿子儿媳,可是长公主总听不进去,这回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局面。
宇文啸风回府后,就写了封长信给宇文长风,将家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宇文长风。宇文长风接到信时,已经是在随军回金陵的路上,看了信,他惊愕不已,预感到自己和溪月之间又将面临一场磨难。
回到金陵后,他很快进宫复命。翌日,皇帝昭告天下,为嘉奖此次战事的功臣,所有人等一律官升一级,同时由宇文长风接替亡父,继任齐王之位。
受封之后,宇文长风往钱塘石家去接溪月回府。溪月正在房里服侍母亲喝药,听到妩儿通报,走到厢房外,看到丈夫和女儿,心中一喜,向他俩走过去。
“听说岳母大人病情好转,我们来接你回家去。”宇文长风看着溪月,她瘦了不少。溪月正抱着女儿,亲热的逗她笑,听了这话,看了丈夫一眼,却见他头上束发的金冠和往日不同,发簪也已经变成白玉簪,知道他已经继任王位,表情倦淡下来。
“你带着月牙儿回去吧,我不回去了。”溪月放下女儿,淡淡的说。宇文长风眉头一皱,知道她还是在生长公主的气,不知怎么劝她才好,只得道:“大哥和三弟已经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一切都是王青鸾在捣鬼。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溪月,月牙儿还小,我们都不能没有你。”
他的目光殷切,溪月却只是平静的打量他,半晌才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齐王府去。长风,你若是在意夫妻情意,就放下那府里的一切,我们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你若是……放不下那一切,你我……从今日起……”她顿了顿,始终说不出那句恩断情绝。
她只叹息一声,却始终没有落泪,看来是想了很久,料到他会来接她,早已在心中做了决定。“你这是逼我!”宇文长风凝望着妻子坚决的神情,心中既无奈又不甘心。
溪月无惧的和他对视:“你必须做一个决定,之前你总是下不了决心,我为了你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我是不会再跟那个王府妥协了。我和王位,你只能选一个。”她放下月牙儿,月牙儿攥着父亲的衣袍,好奇的抬头看着父母对话,不时把目光从他们脸上移来移去。
宇文长风长出了一口气,溪月给他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他根本没办法选择。王位对他来说,并不是非要不可,可是那个家自从宇文松去世之后,一直没有人主理,宇文啸风早就管烦了,宇文长风一回府,他就像卸了千斤的重担,心安理得把一切事都交给宇文长风。三弟宇文逸风更是散漫的性子,绝不会有兴趣理家。
可是家没人管怎么行?管理家业,对男人来说,不仅是义务,更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哪一样,他能推脱得了?
另外还有一层非常重要的原因,宇文松的死因不明不白,当儿子的岂能坐视不理?这件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溪月呢?他们夫妻情深,他能不能割舍这段情意?两人成婚四载,经历了不少波折,感情真挚,难道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宇文长风知道自己舍不得,可是,他别无选择。
两人沉默了很久,溪月看到他缓缓的抱起女儿,向自己淡淡一笑,转身而去。月牙儿在父亲怀里向母亲直招手:“母亲……母亲,父亲,月牙儿不走,月牙儿要跟母亲在一起……”她呜呜的哭,她父亲也没有理会。
等宇文长风走远了,云飞扬才从一侧的花木间走出来。他本是来探望师母的病,听石府家人说宇文长风来接妻子,看到他俩在说话,他就没有上前。
“你又何苦逼他呢?”云飞扬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夫妇的对话。溪月看了他一眼,道:“不这么着,我就得跟他回金陵去。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回齐王府去。”
“这么坚决?”云飞扬有点不解。溪月点点头。她并没有把她小产的事告诉云飞扬,因此云飞扬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和宇文长风说刚才那番话。
“溪月,你跟从前真是不一样了。王妃都不做了?”云飞扬嘴角轻扬,有一抹笑意。“有什么了不起,为了当王妃,那府里的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溪月不屑的哼了一声。
“女儿才那么小,你当真舍得离开他们父女俩?”云飞扬怀疑的看着溪月。溪月的脸上却仍是恬淡,怅然道:“这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选择。这道坎要是迈不过去,我这回就算跟他回去,也不会有好下场。”
“他走了,你不伤心?”云飞扬凝望着溪月的眼睛。溪月的眼睛里怎么可能没有哀伤呢。“他不是说了,等他嘛。”
“我怎么没听到?”云飞扬纳闷,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溪月伤感的抿嘴一笑:“怎么会让你听到呢,这是我和他的默契。不管多久,哪怕是等到老、等到死,我也会等下去。”溪月的眼中泛着泪光。
宇文长风抱着女儿出了石府的大门。月牙儿抹干了眼泪,看着父亲,好奇道:“父亲,你怎么哭了?”宇文长风勉强向女儿挑了挑嘴角,否认道:“我没哭啊。”“你哭了,月牙儿看到了。”月牙儿伸出小手抹着父亲脸上的泪。宇文长风握着女儿小手,亲了亲她的脸蛋。
宇文长风带着女儿回了王府,溪月却没有跟随他们父女俩一道回来,于是众人都明白,溪月不会再回来了。宇文逸风和凤藻说起这件事,凤藻道:“我要是她,我也不会再回来,遇到那么令人寒心的事,回来做什么?就为了当王妃?王妃有什么意思。”
“你不想当王妃?”宇文逸风笑谑了一句。凤藻斜着眼看他,道:“我不想。当王妃又不会多长一块肉。我姐姐嫁给琅琊王,倒是当了王妃,有什么用,她丈夫三妻四妾的。”宇文逸风笑着踹了她一脚。凤藻吃痛的摸摸后腰,随手抓起一个什么枕头往他头上砸。“哎呦,反了你,敢打我!”宇文逸风挨了两下,忙躲闪着推开她。
凤藻这才没好气的坐在一旁不言语。“你上回跟我说,府里人让你害怕,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凤藻听他忽然提起这事,心中一惊,思忖半晌才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大嫂那么坏。”她想说,她有一次看到紫苏穿了一件和青鸾常穿的深衣一样的衣裳,可是她不敢说,因为那布料是太后在元宵节的节礼中赏赐的,她自己也有一块,只不过她没有做成衣裳而已。
“二哥会不会再娶一个?”凤藻转移话题。宇文逸风不假思索的摇头:“不会,二嫂虽然这时没回来,不代表她将来不会回来。他若是真的停妻再娶,我看二嫂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那他就一个人带孩子呀?月牙儿也不能没人照顾啊。”凤藻秀眉一皱。
“为了照顾孩子娶个女人回来?呵,本来他照顾女儿一个人就够了,这样岂不是还得多照顾一个人。再说了,他现在哪有心情啊,朝廷里和府里都那么多事,只怕他都操心不过来。”宇文逸风想起他二哥,心中也是有些感叹。
凤藻叹了口气:“可是家里没有女主人怎么行,二哥总不能既主内又主外。”“家里不是还有我娘和金管家,等过段时间,说不定长公主也回府来了。”宇文逸风并不担心家中事务无人打理,想管事能管事的人多着呢。
凤藻侧着脑袋想心事。前几天,听说茜雪又怀孕了,看来不久就会生下孩子,长房子嗣兴旺。二房的宇文长风和溪月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三房这边,紫苏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将来必定还会再生。只有她自己,成亲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却始终没有生孩子。之前是因为宇文逸风对她不够亲近,两人才没有孩子,这大半年,他对她的态度已经好多了,可她还是没有梦熊之兆,这就让她有点着急了。
颖夫人也曾私下问过她,她却说不上来为什么迟迟不怀孕。想到此处,凤藻看了宇文逸风一眼,见他正仰面躺在竹榻上,像是在想心事,轻轻枕在他身上。“去去去,这么热别黏在一起,边上凉快去。”宇文逸风推了她一把。凤藻不依,非要枕在他身上。宇文逸风只得坐起来,让地方给她:“你要躺给你躺好了,不要挤来挤去的。”
“我为什么会嫁给你这种人!”凤藻撇着嘴,满腹的委屈。她不过是想和他亲近亲近,他就一副躲瘟疫的架势。“我这种人怎么了,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况且天这么热,大白天的,搂搂抱抱的干嘛呀。”宇文逸风不知道凤藻怎么又不高兴了。她真烦人,总是抱怨这抱怨那,在她眼里,他就没个好的时候。
“我就要搂搂抱抱,我们是夫妻,谁管得着啊。哼!”凤藻抱着宇文逸风的肩,头靠在他肩头,长发披散。“你这头发也不梳起来,就这么披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他撩开她的长发。凤藻撅着嘴道:“人家不是刚洗过头吗。你怎么不说二嫂,她不是整天披着头发。”“二嫂是二嫂,我说得着她吗。”
“好嘛,你就是看我不顺眼,看别人你就顺眼了。哪天我也学王青鸾,把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抹上二斤桂花油,熏死你。我就纳闷了,她怎么就那么有耐心呢,好像随时准备出门似的。不过她梳那个芙蓉髻没有紫苏梳好看。”凤藻笑了一声。
她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宇文逸风起了疑心。当时等级森严,青鸾梳的发髻是只有贵族女子才能梳的高髻,发髻样式复杂,有时还要戴上假发髻,并且Сhā上金翠首饰点缀。民间的妇女很少梳高髻,紫苏之前也没有梳过那样的发髻。她为什么要梳那样的发式,难道是为了模仿青鸾?等等,如果是这样……宇文逸风心中的疑惑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凤藻见他忽然有点严肃,推了他一下。宇文逸风站起来往外走,凤藻拉着他的衣袖:“天都黑了,你去哪里?”宇文逸风整了整衣袍,道:“我去找二哥,有点事要说。你在房里好好呆着,别乱走。还有……”他本想嘱咐凤藻留神紫苏,但是又觉得不到时候,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还有什么?”凤藻望着他。宇文逸风笑了一笑,轻抚了一下她的脸:“等我回来。”凤藻这才一笑,向他眨眨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alicehz亲的提议修改了开头部分,让情节更为合理。
密谋
竹雨斋,宇文长风正在书房里教女儿月牙儿写字。宇文逸风走进书房,看到他父女俩的身影,心中一酸。若是一家三口带着孩子共享天伦之乐,该有多么其乐融融。
月牙儿的字写得很好,宇文长风夸了她一句,她高兴极了,小脸笑得像朵花儿。“三叔,你快来看看,月牙儿写得好不好?”月牙儿站起来,把藤纸拿到宇文逸风面前。宇文逸风接过去看了,笑道:“好啊,月牙儿比三叔小时候写得好。”
月牙儿嘻嘻一笑,知道三叔和父亲有事情要谈,乖巧的出门去找奶娘了。宇文长风凝望着女儿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
“二嫂不回来,你就这么由着她?”宇文逸风坐到宇文长风对面。宇文长风打量他一眼,站起来走到门前轻轻关上门,仍是坐下。“她是你的妻子,总是呆在娘家不回来哪行。而且,她现在是王妃了。”宇文逸风决定好好和他谈谈这件事。
宇文长风捻了捻灯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不愿回来,我也不想勉强她。更何况,在目前的情境下,她不回来也好。府里这么多事,绝不是偶然的,下一个出事的是谁,我们都无法预测。” “你的意思是……”宇文逸风微微皱着眉。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先是菊夫人死,再是溪月小产、父王失踪、轩儿被毒死,再到王青鸾被休出王府,这一连串的事,你不觉得有很多疑点吗?”宇文长风望着灯芯蓝色的焰心思索。
宇文逸风审视的看了他一眼:“我今天来找你,正是要和你说这些事。”他详详细细把他所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宇文长风。宇文长风诧异之余,倒也证实了他心里关于紫苏的猜测。
“这么说,轩儿的事另有隐情,未必是王青鸾下的毒手?”宇文长风拧着眉深思。“只怕是这样,我没有和任何人说,我那天傍晚确实遇到过王青鸾。”宇文逸风如实道。
宇文长风支颐片刻,仔细串联着整件事,良久才道:“王青鸾并没有辩解,这也很让人奇怪。大概她心虚吧,毕竟她也做了很多坏事。如果你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我可以推测,真正害死轩儿的是紫苏。王青鸾得罪过她,所以她设计嫁祸给王青鸾。”宇文逸风点点头,心中无比沉重。紫苏是他孩子的娘,她若真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他该拿她怎么办?
“哼,这真是恶人偏有恶人磨,善恶终有报。”宇文长风脸上闪过一丝快意。如果不是王青鸾这恶女人,他的爱妻溪月怎么会不愿回家来。
“三弟,我知道你对紫苏狠不下心,但这回你必须当机立断,继续留着她,难保府里其他人不再出事。通过王青鸾这件事,可以看出紫苏心思缜密,而且手段非常狠。”宇文长风凝望着宇文逸风的眼睛,宇文逸风却移了视线。
尽管他知道紫苏很有可能就是害死轩儿、嫁祸青鸾的凶手,可他真的不愿对付她。她会变成这样,和这个家对她步步紧逼也不无关系。
“父王那时让我娶她,也不过是看她还有点利用价值是不是?他从满城写了家书给我,让我提防紫苏,我感觉得到,父王对紫苏动了杀心。只是没想到父王自己那么快就……”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
“三弟,父王其实……并不像我们平日里想象的那样,他有极大地野心,这么多年,他一直通过姐姐把持朝政。我们人生的每一步棋都是他安排好的。所以,你那时娶凤藻娶紫苏都是非娶不可。”宇文长风终于将心里的秘密摊牌。
“我早就有预感了。那时我为了和凤藻的婚事进宫去见大家姐,她跟我说,她做的一切都是无奈,可能的话,她不愿我们卷进政治的漩涡。父王当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宇文逸风想起父亲宇文松,心中寒意顿生。
“姐姐也变了,我相信这次父王的失踪就是和她有关。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很快就会除掉紫苏。在整件事里,知情者除了我们宇文家的人,就只剩下紫苏一人。”宇文长风不无担忧的分析。宇文逸风见他脸带忧色,情知他不会做无谓的猜测,不由得眉峰一紧:“紫苏知道了她的身世?”
“看样子是知道了。你不是说她有段时间情绪不大好,溪月也这么说过,说紫苏心事重重。紫苏得知真相也不是没有可能,府里人多嘴杂,若是谁无意中说起父王当年去中山国平乱,以她的聪明,必然会知晓真相。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宇文长风站起来踱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散发出淡淡的清辉,他负手而立。
宇文逸风也站起来,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菊夫人曾经送过一个白老虎皮褥子给紫苏。我依稀记得那张白老虎皮是父王去打仗带回来的,紫苏有回抱着那褥子哭,看到我进来才赶忙抹眼泪。”“你说什么?”宇文长风猛然转身。宇文逸风对他的态度非常惊愕。
“二哥,你怎么了?”宇文逸风狐疑的问。宇文长风拍案道:“嗨,这件事你要是早告诉我,真相就水落石出了。你那时还小,想必是没有印象,我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张白老虎皮是父王平乱中山国后带回的战利品,说是在中山王的卧室里搜出来的,同时搜得的还有一副金丝软甲。白老虎皮赏赐给了菊夫人,软甲父王自己留着。”
兄弟俩无言的对视,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紫苏早就从菊夫人口中得知中山王府被灭门的真相。令两人意外的是,紫苏知道了真相,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份忍耐力绝非常人可比。
“那么菊夫人的死……”“未必是她下的手,但她必然知道些什么。她那时和菊夫人过从甚密,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宇文逸风点点头:“那么你认为菊夫人是怎么死的?”宇文长风想起溪月曾经说起,看到金管家带人烧菊夫人用过的器物,此时想起,觉得非常蹊跷,于是道:“菊夫人的死因,只有两个人知道,父王和紫苏。父王失踪,紫苏恐怕也知之不详。”
“这样前后一说,王青鸾害二嫂,倒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只是节外生枝。母亲的脾气也太急躁了。”宇文逸风仰望着屋顶,怅然叹息一声。他这话刺中宇文长风心中的隐痛,宇文长风扶着窗棂的手缓缓放下,他何尝不惋惜,他和溪月的亲骨肉就这么白白的没了。他俩一直很想再要一个孩子。
宇文逸风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伤心,忙转移话题道:“唯今之计,我们该怎么办?我不能再看着紫苏一错再错的害人。”宇文长风振作了下精神,思忖着,半晌才道:“与其守株待兔,不如引蛇出洞。”他俩坐到书案旁,秘密商议了计策。
“府里现在最不安全的人就是你和凤藻了。紫苏要报复你,必然先报复在凤藻身上。”宇文长风的话语里透出担忧。宇文逸风道:“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我现在倒有些理解二嫂不想回来的心意,才刚凤藻跟我说,她也想离开这个家。”
“等到把这家里不安定的因素都除去了,你们又何必离家。”宇文长风淡淡一笑。宇文逸风打开门往外走,宇文长风遥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三弟,你怎么能离开这个家,这个家将来就要靠你了。
桌上的蜡烛燃尽最后一滴泪,熄灭了,宇文长风踏着月色离开了书房,他要去剑庐。他知道,这个家里的很多秘密,都是源自那里。
夜晚的剑庐的寒气逼人,宇文长风点起灯烛,立于石室中央。一把把历代名剑安静的躺在石案上的剑匣之内,剑气森森,仿佛在诉说一个个古老的故事。宇文长风随手拿起赤宵剑,随手一挥,剑气如虹、声似龙吟,这样的气势令人豪情顿生。
难怪父王总喜欢在剑庐里赏剑,既可以思考事情,又可以感受一剑在手、心怀天下的情怀。宇文长风在战场上看尽了杀戮,他知道,权势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简直可以让人为之心潮澎湃,心甘情愿放弃一切。
权势就是天下,就是江山万里如画,就是征服的野心。宇文家历经两代,才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辉煌,是继续这个神话,还是戛然而止?
宇文长风轻抚手中的长剑,剑身花纹古朴,有一种王者的气势。如今这一切都是他的了,权势、地位,或许还有更多。那时父王说,最喜欢这把赤宵剑,昔日汉高祖曾以此剑斩白蛇,后得天下,开辟不世之基业。
仰望剑庐顶端,是嶙峋的山石,再往下,有一处突出的石壁。宇文长风有些奇怪,他来过剑庐几次,均未注意到剑庐有这样古怪的一处石壁,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石壁坚硬无比。
他转身去拿火把,仔细一看,却见那石壁上像是有缝隙,可无论怎么推,石壁岿然不动。无奈之下,他只得挥剑向突出的石壁砍去,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石壁竟缓缓的像是裂开一般,石壁后显出一道幽深的隧道。
这条隧道的尽头究竟通向何处,藏着什么秘密?宇文长风有点震惊,又有点好奇,踌躇了片刻,他举着火把往隧道里走。
隧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非常长,他走了很久还没有看到尽头的出口,周围越来越阴冷,像是深入地底一样,有种令人窒息的霉味。
大约走了一炷香工夫,终于看到隧道尽头的石门。他走过去四处看看,又在墙壁上摸摸,才发现那石壁上有块很不明显的突起处,他按了按,石门轰然而开。
他走出去,才发现自己立于星空下。周围的一切像是很陌生,又仿佛有些熟悉。他往前走了几步,留神辨认,才赫然发现,这里通向的是皇宫的后殿。这个隧道是为谁准备的,自然不言自明。怪不得父王极少出府,却深谙朝中大事,原来他和太后一直暗中有联系,这么多年,始终没有被人发觉。
宇文长风往回走,越想越觉得父王的死必是和姐姐有关。回到剑庐的石室里,他小心翼翼的关上那道石壁,想着一定要找人将这条隧道封锁。
直到回到竹雨斋,房里处处点上了灯,他才发现腰间悬挂的香囊不见了。那是溪月绣给他的,他一直戴着,此时不见了踪影,必定是刚才丢在剑庐的隧道里。他叹息了一声,却是不愿再回到那条幽深的隧道中去。
“父王。”月牙儿走进内室来叫他。她要睡了,来向父亲请安。宇文长风看到女儿,心中的郁闷才缓解,抱起她坐在腿上。
“我好想母亲,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月牙儿困了,揉着眼睛问宇文长风。宇文长风心中一痛,却只能道:“快了。只要你听话,你母亲很快就回来了。”月牙儿听了这话很高兴,抱着父亲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女儿走后,宇文长风望着空荡荡的卧室,心中感慨万千。自从他和溪月成亲,这房里从未像此刻这样冷清。每天晚上到了这个时候,她总会坐在梳妆台前拔下发间的钗环卸妆,而他看得早已平常。如今往事历历在目,却已人去楼空,才体会到相聚的日子是如此短暂。他们的生活刚刚开始,就接连遭遇变故。
溪月让他选择,他却选择狠下心带着女儿离去,她一定很伤心。可是他不得不那么做,他对妻儿有责任,对父母家庭也有责任。在没有把家里的一切安顿好之前,他不可能放下这一切。
溪月,你会等我吗?宇文长风黯然伤神,溪月的态度是那样平静坚决,丝毫不肯妥协,他不会勉强她,也勉强不了她。只是,他心底仍然希望她不会就此在他生命里消失。他们的命脉自从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紧紧相连。
他依然记得当年在洛阳上林苑那一晚,他第一次对溪月表白,却被她无声的拒绝了,他心里非常沮丧,又有些不甘心。天一亮,她就是别人的,永远也不会属于他。她睡着了,靠在他怀里,他那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也不要结束。
溪月后来告诉他,他轻抚她脸颊的时候,她已经醒了,装睡是为了不让两人尴尬。他跟她开玩笑说,当时她真要是睁开眼睛,他就亲她。
现在想来,曾经共度的无数个甜蜜的夜晚都变成了回忆。凄雨冷风吹过,多少繁华如梦,曾经的欢爱宛如烟云,暮然回首,似暮春时节的纷纷飞花坠落,年华似水流走,不留影踪。
这座威严屹立的王府,还有多少隐秘没有解开?还会埋葬多少年轻的生命、多少鲜活的青春?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心底里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宇文长风立在窗前,遥望夜空,思绪纷乱。
作者有话要说:想去看钱江潮,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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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
这一日,璎璎去找宇文逸风替她送信给云飞扬。从宇文逸风的书房出来,璎璎想起来前一日午膳时看到凤藻好像胃口不大好的样子,便想着过去探望她。
凤藻正歪在贵妃塌上养神,听到脚步声忙坐起来。璎璎笑着走进来,示意她不必起来相迎。“我过来看看你,不必客气。”她坐到凤藻身边,打量她,见凤藻脸色苍白,关切的问:“你脸色不大好,找大夫瞧过没有?”凤藻摇了摇头:“这几天天气转凉,大概是着凉了,不碍事,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璎璎狐疑的看着她的脸,有点笑意:“是吗?我怎么看着不大像着凉。溪月怀月牙儿的时候也是你这般脸色,胃口不好、整天懒洋洋的。你不会是……怎么不让你夫君找个大夫进府来替你把把脉?”凤藻脸上微红,似乎有点不大好意思,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万一不是岂不是很丢人。”
璎璎笑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性子。你和三风没成亲那时,姐夫寿宴你到王府里来拜寿,对我和三风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你嫁了人反而扭捏了?我喜欢你那时的性格,直来直去。”凤藻黯然一叹,苦笑道:“可你侄儿总是说我没有女人样子。”
璎璎不屑的哧的一声笑:“你理他呢,你就是你自己,用不着故意讨好他。再说了,什么叫女人样子?”“大概就是像二嫂和紫苏吧。”凤藻的笑意中带着伤感。璎璎秀眉一扬:“总不能人人都像溪月和紫苏吧,那不是千人一面?像她俩就是女人样子?嗯,我明白了,就是说话细声慢语、走路袅袅婷婷。嘿嘿,还真是学不来。”
两人说笑一阵,璎璎提议道:“你既然不愿把大夫请进府来,那不如我陪你出府一趟,到外面找个大夫号脉,总好过你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凤藻思忖片刻,点点头。
两人很快坐马车出府,去了离齐王府最近一家医馆。大夫替凤藻诊脉之后告诉她,她怀了身孕。凤藻惊喜不已,有点不大敢相信大夫的话,急道:“大夫,你再替我好好把把脉,我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不会是搞错了吧,怎么会这么突然呀?”大夫捋须一笑,道:“夫人,老朽行医多年,不会连妇人是否怀有身孕都弄错。夫人腹中的胎儿已经快三个月了。”
这回凤藻不再怀疑,和璎璎相视一笑。璎璎拍手道:“太好了,三风知道后一定高兴坏了。咱们府里好久没有喜事。”大夫提笔开药方,又嘱咐凤藻几句,凤藻牢牢记在心里,想着回去首先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宇文逸风,然后再派人通知她娘家人。
璎璎跟着医馆的伙计去抓药,看到装药材的一格格抽屉,不禁有些好奇。她随手拉开一格,捏起两片草药问伙计:“这是什么?红红的?”那伙计正配药,扭头一看,才道:“那是红花。”
“哦?是治什么病的?”璎璎见这药材的样子依稀有点眼熟,多问了一句。伙计这才打量她一眼。璎璎瞧他目光怪异,斜了他一眼:“你看我干什么?”伙计笑道:“红花舒经活血,通常是妇人家服用的多,用红花泡酒对跌打损伤、散瘀止痛也是良药。怀有身孕的妇人却不能服用,不然存不住胎气。”
那伙计说完又打量璎璎一眼,璎璎更加纳闷,瞪着眼道:“你怎么又看我?我可没偷你的药。”伙计摸着后脑勺道:“姑娘长得很像以前常来医馆的一位主顾,只是那位夫人已经很久没来了。”璎璎脸色稍和,随口问:“那位夫人是哪个府里的?”“小人也不大清楚,她的穿着很华丽,出手也大方,看样子不是王府贵眷也是出身豪门。”伙计将配好的药材打包,捆扎好。
他的话璎璎也没有在意,付了银子后拿起药就走。伙计殷勤的替她引路,又拾起刚才的话题:“姑娘一进门时,小人就觉得眼熟。这时看来,姑娘比那位夫人年轻许多。”“人有相似,有什么好说的。”璎璎浅笑道。
“姑娘莫怪小人话多,实在是因为小人对那位夫人印象深刻。她每次到医馆来,必买红花,似她这般常年服用红花的女子实是少见。”伙计怕璎璎烦,赔着笑说了一句。
璎璎这才有点起疑,侧目看着伙计,问:“那位夫人姓什么,你知道吗?”伙计搔了搔头发,摇头道:“那些贵夫人的姓氏小人哪会知道,只依稀记得她手腕内侧有个不大的红痣。”
璎璎听了这话心惊不已,她姐姐菊夫人的右手腕内侧正有颗红痣。难道伙计提到的那位常买红花的夫人竟然是她去世的姐姐?想到此处,璎璎满腹狐疑,勉强支撑着,才走出医馆上了马车。
凤藻见她脸色有异,问候她一句。璎璎整了整情绪:“不要紧,天气热,我有点头昏,回去趟一会儿就好了。”
夜晚,璎璎辗转反侧睡不着,想起白天医馆伙计的话就觉得疑云重重。忍到下半夜,她终于穿好衣服走出院子。
月色很好,周围一片萧索,偶尔有夜枭凄厉的叫声,令人不寒而栗。走进菊夫人昔日所居的院子,一阵冷风吹过,璎璎打了个寒噤。这院子里已经没有人居住,空荡荡的,斑驳的树枝随风摇晃,在墙上、地下投下或明或暗的影子。
想起已逝的姐姐,璎璎心中酸楚不已。姐姐死的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关于她的死因,府中曾有种种猜测,但因长公主下了严令,再没有人敢议论这件事。此时想来,这件事只怕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谁……谁在那里?”璎璎似乎看到西南角有个人影闪过,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声音却因为害怕而颤抖。那人影看身形像个女人,璎璎心中大骇,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追上去:“姐姐,姐姐,是你吗?”她追得急,那人的脚步却放慢了,猛然一回头,把璎璎吓了一跳。
“紫苏,怎么是你?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璎璎见是紫苏,原本提着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下。“睡不着的并非只有紫苏一人,姨小姐不也是。”紫苏穿着斗篷,月色下,她美丽的面容很平静。
“我想起我姐姐,过来看看。你怎么会……”璎璎疑窦顿生。紫苏叹息一声:“姨小姐难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日子?”璎璎还真记不起来。紫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才道:“今天是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每到这一天,民间有习俗,要给死去的亡魂烧纸祭奠,让她们的灵魂安息。”
璎璎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提着东西,像是纸钱,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想不到你和我姐姐倒是……也只有你记得她。”璎璎的眼圈一红。紫苏苦涩一笑:“我刚进这府里的时候,没有几个人瞧得起我,只有菊夫人待我最好。她死得……太仓促,我想起她,就觉得心里难过。如今给她烧点纸钱,也不枉相知一场。”
璎璎听她好像话里有话,有点疑心,但见她找了个僻静处蹲下,点燃了火折子,把纸钱一张一张的点着了,看着它们化成灰烬,便也蹲下身,和她一起往火里送纸钱。火光映红了彼此的脸,璎璎这才看到紫苏的面容中带着难解的惆怅。
“紫苏,其实你不必觉得自卑,我们都没有瞧不起你。况且,你想想,我和你的身世也差不了多少,我在这府上是寄人篱下,你好歹还是三风的爱妾。”璎璎想劝紫苏一句。青鸾那时在花园里嘲讽紫苏的话,想必是狠狠的伤了她的心。
“爱妾,哼!”紫苏冷冷一笑,带着不屑的语气。璎璎又道:“三风挺喜欢你的,为了你不是还挨过一顿打,差点中暑。”紫苏想起往事,也有点感慨,嘴上却仍道:“他喜欢的是凤藻。”璎璎皱皱眉:“你和凤藻都是他的妻子,你们俩他都喜欢。”“不,他只喜欢凤藻。以前他喜欢溪月,但是现在,他只喜欢凤藻。”紫苏坚决的说。
“你怎么知道他以前喜欢溪月?”璎璎有些好奇,宇文逸风对溪月的感情当真人人都能看出来?紫苏没有立刻答话,望着红红的火苗,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时他跟我说过,他爱着一个不该爱的人。我曾经以为是你,后来才知道不是。有一次在花园里我看到他和溪月说笑,那神情一目了然。他一向敬重他二哥,因此对溪月的感情只能深埋于心。”
璎璎打量着她的神情,见她的眼中有着难以捉摸的坚定,倒有些惊讶她的观察力。毫无疑问,紫苏是个非常聪明剔透的女人,她很容易就能看穿别人的心事。而紫苏在说起自己丈夫喜欢别人时的那种淡定的语气,让璎璎心中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别再多想啦。三风……他要是不喜欢你也不会娶你了。”璎璎心想,有时当个迟钝的人未必不好。“他只是可怜我罢了。”火光映照下,紫苏的眼睛里隐有泪光。
“嗨,你真是钻牛角尖。你俩孩子都快一岁了,还计较这些。”璎璎觉得紫苏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紫苏叹息一声:“我能计较什么?能守着孩子把日子过下去我就满足了。”
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一堆灰烬。紫苏站起来抖了抖衣裙,裹紧斗篷远去。月华如水,璎璎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决定天亮就去找宇文逸风,好好和他谈谈。
对峙
翌日清晨,厢房里,凤藻歪靠在床榻上,宇文逸风坐在她身边,轻抚她的腹部,挑着嘴角道:“你说说,怎么会有你这么糊涂的女人?孩子都快三个月了,你一点都不知道。”凤藻不以为然的轻轻拍了下他的手:“我又没生过孩子,我怎么知道呀。你这当爹的不是也没发现吗!”凤藻心想,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就是怕弄错,不敢说而已。
“狡辩!”宇文逸风笑着在凤藻脑门上弹了一下。“你猜猜,是男孩还是女孩?”凤藻饶有兴致。宇文逸风瞅着她腹部,笑道:“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想想又道:“呃……男孩儿吧。”“不对,我告诉你,是女孩。”凤藻咯咯一笑。
“你怎么知道?”宇文逸风狐疑的看着妻子。凤藻收住笑,动容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多过你喜欢我,所以这孩子肯定是女孩儿,要是你喜欢我多过我喜欢你,那么就是男孩儿。”“切,瞎说,要是生龙凤胎,怎么算?”宇文逸风不屑的反诘。
“那就是彼此感情相当。”凤藻凝望着宇文逸风的眼睛。“歪理。”他轻捏了下她的脸颊,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凤藻坐起来,凑过脸去吻他。
水晶帘外传来一阵咳嗽声,有人来了。宇文逸风整整衣袍,走过去撩开帘子一看,璎璎负手望天,立在堂前。
“恭喜你啊,又要当爹了。”看见他,璎璎捂嘴一笑。宇文逸风道:“怎么一大早就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吧。”璎璎抿着嘴角,本想揶揄他几句,但想到凤藻就在内室,也就不再开玩笑,正色道:“我有事跟你说。”“好啊,去我书房。”“不,咱们到外面说。”璎璎说完往外走。
宇文逸风跟着她走到花园里,她一直不停下。快到菊夫人的院子,宇文逸风纳闷道:“来这里干什么?”璎璎回望他一眼,道:“来吧,给你看点东西。”宇文逸风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
后院的一处空地,璎璎指着地上一滩黑色灰烬:“这是昨晚有人在这里烧纸钱给我姐姐,你猜是谁?”“谁?”宇文逸风有种预感,这个人肯定不是璎璎。如果是她,大可不必如此郑重的指出来。“是紫苏。”璎璎压低了声音。
“是她?”宇文逸风的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她和菊夫人私交不错,给她烧点纸钱也没什么。”璎璎嗯了一声,道:“你难道不觉得我姐姐死得很蹊跷?前一天还好好地,第二天忽然就死了。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匆匆入殓。”
宇文逸风知道璎璎开始怀疑了,微微发怔,菊夫人的死因确有可疑,这一点他和宇文长风讨论过。璎璎又把她陪凤藻去医馆时伙计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宇文逸风,宇文逸风更加惊讶。他在医书上看过红花的药效,猜得到菊夫人买红花是做什么用。
璎璎见他发呆,峻然看着他,嗔道:“你发呆的样子越来越像姐夫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要是想到什么,可别瞒我。”宇文逸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这院子自从主人菊夫人死后,荒废了一段日子,已经有些萧条了,茂密的花木也没人修剪,杂草已经长的一人高。
宇文逸风和璎璎往院子深处走去,璎璎忽然哎呦一声。她低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地上像是有只风干了的死猫,不由得紧紧攥着宇文逸风的衣袖。宇文逸风缓缓俯下身看了看,才道:“是张风干的猫皮。”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寒。
“昨天紫苏跟我说,她觉得你娶她只是可怜她,你是不是冷落她了?”璎璎想起这事,忽然问了一句。“没有啊。”宇文逸风轻描淡写的说。“三风,紫苏挺可怜的,我姐姐去世、溪月又走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对她好点儿啊。”璎璎想起紫苏落寞的神情,心中终是不忍。
宇文逸风审视的看了璎璎一眼,想告诉她轩儿被毒死的真相,又忍住了。“我知道。”他说。璎璎这才一笑。走到菊夫人日常所居的厢房外,宇文逸风探过头去往房间里瞧,却见室内收拾的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异状。
“这里早就被打扫过了。”璎璎道。宇文逸风点点头,道:“有些事我现在还没法跟你说,等我证实了,再告诉你。”他和璎璎一起出了院子,去找宇文长风。
竹雨斋书房里,宇文长风听了宇文逸风的叙述,神情有点惶惑。宇文逸风坐在他对面,支颐道:“毫无疑问,菊夫人常年用红花泡水喝肯定不是为了治跌打损伤。她是……唉,也真是个痴心的可怜人。”菊夫人不愿怀孕,理由当然只有一个,不能和她心中所爱的人在一起,她也不愿替别人生孩子。
宇文长风却在思索,长公主对众人宣布说菊夫人死于小产后出血过多。这个理由当然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好好的人怎么会小产,除非是她自己喝落胎的药,剂量大了药性太烈,才造成了惨剧。可是菊夫人身边仆妇、婢女很多,怎么会连大夫也不找?
“你想什么哪,这么出神,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好追究。”宇文逸风若有所思的说。宇文长风叹息了一声。宇文逸风知道他是在惋惜菊夫人的死。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假如他知道一个爱着他的女人因他而死,就算平日里他丝毫不在意那个女人,听到她的死因,也还是会有点动容。
宇文长风调整了一下情绪,对宇文逸风嘱咐道:“菊夫人的死因你千万别说给璎璎知道,就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宇文逸风点点头:“这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跟她说这个,说了的话,估计她在咱们府里也就呆不下去了。”
“紫苏肯定知道菊夫人的死因,不然不会三更半夜去烧纸给她。逸风,咱们上次商量的计策你考虑好没有,怎么迟迟不见动静。”宇文长风看了弟弟一眼。宇文逸风有点为难,愣了愣才道:“她毕竟是我儿子的娘,我对她下不了手。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万一真相并非如此,我怎么对得起她,咱们家已经把她害得这样惨,再来一次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宇文长风不是不能理解弟弟的顾虑,可是他越来越觉得,如果不赶快把这件事解决,府里还会发生变故。
“我要进宫去见太后,你去不去?”宇文长风站起来往外走。宇文逸风摇摇头:“我不去。”宇文长风回头一笑:“听说凤藻有喜,你是急着回去看她吧?”宇文逸风脸上也有些笑意。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宇文逸风本想直接往书房去,犹豫了片刻走到紫苏的房间,婢女却告诉他,小夫人去了少夫人房里。等宇文逸风走进凤藻的房间,却看到紫苏正坐在凤藻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药,像是要喂她喝药,他心里忽然一紧张,冲动的走过去拂开紫苏手里的药碗,药碗顿时落到地上摔碎了,药汁洒了一地。
两个女人都惊讶的看着他,他有些讪讪的。凤藻还在好奇,紫苏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最终,眼泪却没有流出来。
“少夫人好生歇着吧,我先回房去。”紫苏勉强说了一句,站起来走了。婢女进来把药碗的碎片扫干净之后,宇文逸风坐到凤藻床边,凤藻不解的看着他。“你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宇文逸风不想说这件事,怕凤藻担心,影响胎气。“你是怕她下毒?”凤藻怀疑的问。宇文逸风默然。凤藻幽幽道:“今天你真是冤枉她了,那药是雪雁煎好了送进来,药太热我没就没喝,紫苏说放太久怕药冷了更喝不下,让我趁热喝了,才端给我。”她观察着宇文逸风的表情,见他神情有了一丝动容,心中一叹。
紫苏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里,想放声大哭,眼中却已经没有眼泪。哭泣,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最有效的发泄方式,可是她明白,她就算眼泪流的再多,也已经无济于事,心上的那道伤疤,已经深到无法愈合。
她走到内室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她的影子模糊。她一伤心,曾受过伤的肋骨就抽痛的不得了,每次都只能用手抵住,疼痛的感觉却依然揪心。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吧,紫苏已经觉得生无可恋。她的生活一天天活在绝望里,所有她曾经珍视的一切渐行渐远。
儿子活蹦乱跳的跑进屋来,扑到她怀里撒娇,令她暂时忘记了疼痛。“娘……”孩子忽然开口叫她。他还不到一岁,这是他第一次叫娘,虽然声音还有点含糊可笑,紫苏却是万分激动,抱着孩子狠狠亲他的小脸。
她还有孩子,她哪能去死?她要是死了,孩子岂不是无依无靠?紫苏抽泣了一下,搂住儿子。刚才宇文逸风那个举动绝不是偶然的,他心中必然已经有所怀疑,只怕自己昨晚和璎璎那番话,璎璎也已经告诉他了。对了,一大早不是看到璎璎来找他,两人一起出了院门,一定是这样。紫苏叹息一声,她本不愿和不相干的人为敌,可是她们偏偏要当她的绊脚石。既然上天这样安排,那就只有搬开。
宇文逸风走进屋时,看到紫苏正抱着孩子逗乐,捏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呣子俩笑得十分开怀。他进来,她像是没看到他,理也不理他。宇文逸风叫奶娘抱走孩子,想和紫苏谈谈。紫苏站起来要离开,宇文逸风伸臂拦住她。
“紫苏,我有话和你说。”宇文逸风也觉察到自己刚才打翻药碗的举动伤了紫苏的心。紫苏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话晚上说好了,这会儿我要去娘那里。”她刚要走,宇文逸风拉住她胳膊:“你不要再逃避了。紫苏,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我不知道你在忍什么!”
雷霆万钧的一句话在两人间像是炸雷一样,紫苏缓缓回头看着宇文逸风。宇文逸风没有按着宇文长风说的计策试探紫苏,他决心和她挑明。对她,他始终是不大忍心。
“我的身世?老陶那时告诉我,我姓刘不姓陶,中山王府是被梁王带人去抄家的。我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根本不能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跟我说起过,也许老陶只是认错人了。”紫苏才不想和宇文逸风把事情说得那么明白,离摊牌还远着呢。
宇文逸风见她一脸无辜,想着不知该如何跟她说。宇文长风跟他说过,他们的父王宇文松曾派老陶伪装成中山王府的侍卫骗紫苏,让紫苏误以为梁王才是她的仇人。
“那张白老虎皮呢?菊夫人没跟你说过来历?”宇文逸风绝不是好糊弄的人。紫苏怔怔的看着他,奇道:“白老虎皮不是公公去打仗带回来的战利品吗?菊夫人只是跟我说公公当年是朝中有名的武将,曾经指挥无数次战役,拿回来的战利品不计其数。”
“你撒谎!菊夫人肯定告诉过你,这虎皮是从中山国带回来的。”宇文逸风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紫苏忽然哭了,伤心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样审问我。我做了什么错事?就因为我是乱臣之后?我说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还要我交代些什么!你要是不相信我就杀了我好了,最好连孩子也一起杀了。”
宇文逸风见她委屈的大哭,心中又不忍,走过去拍拍她的背,劝道:“对不起,是我想多了。”紫苏靠在他肩上,真是伤心的要命。他亲口质问她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两人之间连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了,却要勉强的维持现状。
紫苏缓缓抬起头,哀伤看着他道:“可能的话,我真想回到从前,在韶音坊那些日子,或许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她放开他胳膊,忍住泪转身而去。她这句话让宇文逸风心里也一痛。如果当初不娶她,或许对两人是最好的结局。可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能一步步往前看。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WHO 怕WHO啊。
╭(╯^╰)╮
出走
宇文长风进宫后,拜见了母亲长公主,才去见太后。太后摒退左右,和他面对面坐着。
“那条秘道是你找人封起来了?”太后忽然开门见山的问。“是!秘道已经不需要了。”宇文长风没有隐瞒。
太后叹息一声:“看来你常去剑庐,不然不会发现那条秘道。”“有时会去。”宇文长风不动声色,太后留神观察了他一会儿,也没有看出他的喜怒。
“以后不要再去了,剑庐寒气太重,阴森森的。”太后似有意似无意的说。宇文长风直视着她的眼睛,她却一直没有抬头。
“溪月还不肯原谅母亲吗?她一直呆在娘家也不是个事,王府哪能没有女主人。”太后转移了话题。宇文长风这才抬起头,淡然道:“先让她在钱塘县住一段也好,最近府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不是死人就是失踪,她留下我才不放心。”
太后听他话里似有深意,瞥了他一眼:“长风,你在怀疑什么?”“姐姐以为我有什么可怀疑?”宇文长风针锋相对的问。太后垂下眼帘,语气却是冷冷的:“不管你是不是在怀疑,最好打消念头,王宫里杀戮已经够多了,哀家不愿再见到杀戮。”
“意图行刺姐姐的匈奴刺客抓到没有?”宇文长风故意提起这个话题。太后站起来,峻然看着他,半晌才道:“抓到了,杀了。永远……永远也不会再出来害人……”话音未落,她就缓缓往昭阳宫内室走去。宇文长风看着她的背影,终于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他知道,他的父亲宇文松的确是死了。
时近中秋,璎璎时常想起云飞扬。他曾和她说过,他每年都会去钱塘县看江潮,今年他也一定会去,要不要去见他?璎璎坐在醉风轩的凉亭里,想着心事。随手折了一朵掬花,放在手里扯。
“去?不去?去?不去?”她自言自语,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替自己鼓足勇气。
“你在念叨什么去还是不去?”紫苏抱着儿子出现在她身后。璎璎笑笑,没有答话,从紫苏手里接过孩子,抱在腿上坐着。
“这孩子长的真像他爹,虎头虎脑的。”璎璎点了下孩子的脑门。“没有他爹好看。”紫苏疼爱的看着孩子。“哪儿啊,我看比他好看。三风脑门上有道疤,小时候淘气从假山上摔下来磕的。”璎璎笑道。紫苏想了想才道:“没有啊,我怎么没看到?”
“你没仔细看吧,就在他右脑门,疤不算长,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估计是长大以后疤也长平了。”璎璎打趣的说。
紫苏微有些笑意,打量了璎璎一眼,见她笑语晏晏,有意道:“前两天娘让我替她绣一幅画屏,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娶亲,要当成贺礼送去。我那里的花样子都不大好,你有没有好的绣花样子?”璎璎笑道:“你看我是喜欢绣花的人吗?以前府里绣活儿好的人很多,可惜都不在了。”她叹息了一声。
“是啊,我知道菊夫人和二嫂的绣工都很了得,尤其是菊夫人。你看,我儿子穿的这件肚兜就是她绣的,童子采莲,栩栩如生。”紫苏撩起儿子的小衣服给璎璎看,璎璎点了点头。
“她出事前一天我在花园里遇到她,她还好好地,谁知道会……可惜公公去晚了一步,不然也不会耽误了时间。”紫苏不无惋惜的说。“你说什么,姐夫知道姐姐身体不舒服?”璎璎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紫苏思忖道:“娘说,那天公公在她房里休息,金管家来回报说菊夫人腹痛不止,她本想跟着去看看,公公说天太晚了,就没让她去。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听说菊夫人去世了,想来是没来得及请大夫。娘一直为这件事自责呢,跟谁也没提起过。她说,要是她跟着去看看就好了,男人家遇到这种事多半搞不清楚状况,延误了时间。”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璎璎失魂落魄的往前走,嘴角轻挑,一抹笑意泛在唇边。璎璎显然是明白了她的话,所以才会有此等神情。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菊夫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宇文松根本没有替她找大夫,他眼睁睁看着她死,见死不救。所以这件事上,宇文逸风也吞吞吐吐,他想必已经猜到什么,只是不愿说。
宇文松会是这种人吗?璎璎怎么也不相信,一向和蔼可亲的姐夫,怎么可能是那么冷血的人呢。自打璎璎有记忆起,这府里最疼她的人除了姐姐就是姐夫。大概是因为女儿们都出嫁了,璎璎年纪又小,他一直把璎璎当女儿看待,也因为这样,府里上下才对璎璎另眼相看,无人敢怠慢。
联想到菊夫人买的那些红花,璎璎有些明白了,因为一些原因,菊夫人不愿生孩子,私自买红花常年服用,却不料还是怀孕了。那一晚想必姐姐又喝了红花,所以才有了小产的征兆,宇文松看到了这一切,对她起了杀心。
姐姐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姐夫对你那么好,一直照顾我们姐妹俩,你却要打掉他的孩子,也难怪他会生气。现在看来,姐姐一直不怀孕是有原因的,而姐夫发现了这一点,盛怒之下,采取了极端的手段。璎璎明白,挑战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有多么可怕,尤其是姐夫这样自视甚高的男人。
璎璎越想越觉得头痛欲裂,心中矛盾不已。姐夫就是她心中慈父的影子,没想到他却是这样绝情。这座王府还要给她多少可怕的记忆?
从溪月被逼喝落胎药开始,璎璎就开始觉得这个她很熟悉的王府人心难测,每个人似乎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她一向敬重的宇文松和长公主,面目也狰狞起来。难怪溪月不愿回来,这里令人窒息,足以把一个好好的人逼疯、逼死。
反复想了好几天,璎璎决定离开齐王府。她写了两封信给宇文逸风和宇文长风,跟他们告别,她不愿见到他们,也不愿再在这个府里呆下去。
宇文逸风看到璎璎的信,赶到长江渡口时,璎璎已经上了船。孤帆远影,宇文逸风遥望着她远去,心中叹息不已。璎璎虽然辈分比他高一辈,但两人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深挚,她更像是他的妹妹。
如此红颜知己,人生难得再有,她这一去,只怕有生之年再难相见,令人扼腕。曾经的齐王府多么热闹,一家人也很和睦,现在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人也是人心惶惶。
江面上风大,又起了雾,好像下雨一般,将宇文逸风的衣襟打湿了,他也没有在意,站在渡口,久久没有离去,直到有人在身后替他遮起一把伞。他回过头去,看到凤藻单薄的身影,雾气打湿了她的头发,她的脸上带着温婉的关切和眷恋。
“你还记得那一年端午吗,我们在江边看龙舟。”宇文逸风望着雾霭沈沈,雨洒江天,忽然提起往事。“记得啊,和你有关的事,我总是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到温泉时不是也下雨了,我哥看到我吓了一大跳。”凤藻抿嘴一笑,那时她还是个顽皮的少女,他也只是个倔强的少年。
两人对视片刻,宇文逸风向凤藻淡淡一笑,从她手里接过伞,与她携手离去。
“天气不好,你怎么出府来了。”宇文逸风小心翼翼的扶凤藻上马车。凤藻道:“我听说璎璎走了,想来送她一程。”“你怎么会知道?”宇文逸风有点好奇。“二哥告诉我的,他本来也要来送璎璎,兵部有急事请他去,他不得空,所以我一个人来了。”两人并肩坐着,都有些无言的情绪。
又走了一个人,凤藻心里怅然,问宇文逸风:“她怎么忽然走了?”宇文逸风思忖片刻,才道:“她在信里没有说,只是说她牵挂云飞扬,要去找他。”凤藻忽然笑了:“原来是这样,这倒是好事一桩,可她也不该不告而别啊。”宇文逸风淡然道:“可能她觉得不好意思吧。”
回府后,和宇文长风说起这件事,两人都有点奇怪,璎璎走得仓促而古怪,甚至没有跟府里的人道别。宇文长风道:“璎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比如她姐姐的死因?”宇文逸风道:“很有可能,她那天带我去菊夫人先前住的院子,就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可见这件事一直盘亘在她心里。”
“走了也好,我现在总是觉得,只有离开王府才是安全的。璎璎去找云飞扬,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璎璎虽然没有在信里交代清楚,但宇文长风也猜得到她会去哪里。假如不是去找溪月,就一定是去找云飞扬。
宇文逸风点点头:“她走的是水路。”“哦,那她一定是去钱塘县。”宇文长风淡淡一笑。“你怎么知道?”宇文逸风怀疑的看着他。宇文长风道:“每年的这个时候,云飞扬会去钱塘县观潮,她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去找他。”
“哥,你看他俩的姻缘能成吗?”宇文逸风对这一点始终有点不放心,他隐隐觉得云飞扬那淡泊的个性,很难担负起一个女子的一生幸福。宇文长风抿嘴一笑:“这就要看璎璎了。能和云飞扬那样的人在一起的,必定是个豪迈女子。只是璎璎这一去,怕是再也不会回齐王府了。”他的声音中透着无奈。
宇文逸风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我始终觉得,她和公子襄还是很般配的。如今梁王早已病逝,他二人间再无障碍,却不料璎璎又遇到云飞扬。”宇文长风笑笑:“姻缘一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对璎璎来说,也许豪门王府的锦衣玉食远远不如江湖漂泊的随意自在。”“要这么说的话,她和云飞扬还真是一对。”宇文逸风笑道。
“公子……公子……”婢女雪雁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宇文逸风回头一看,胖丫头雪雁拿着一封拜帖进来,递给他:“公子,谢府派人送来帖子,请你过府饮宴。”宇文逸风接过拜帖,逗雪雁道:“拜帖放我书房里就好了,怎么想起来跑到竹雨斋来送帖子,你几时变这么勤快了?”
雪雁撅了下嘴:“是少夫人差奴婢送过来,说不知道公子和二公子要谈多久,怕误了你的事。”宇文逸风站起来,问雪雁:“少夫人在做什么?”雪雁这才一笑:“少夫人的姐姐和两位嫂子来了,姑嫂们正说话呢。”宇文逸风点点头:“郗家来人,我得回去招呼一下。”向宇文长风告辞之后,和雪雁一同离去。
璎璎坐船沿江而上,两日后到达钱塘县。她没有去钱塘石家,而是独自在城中找了一处干净的客栈住下。时近中秋,往来观潮的人络绎不绝。璎璎每日往江边去,没有遇到云飞扬,却遇到了公子襄。
彼岸
乍见之下,恍如隔世。公子襄相貌清俊,举止彬彬有礼,和往日无异,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英气。“程姑娘怎么会一人来到此处?”异乡相见,又见她孤身一人,公子襄不免有些诧异。
璎璎嫣然一笑:“久闻钱塘县江潮乃是天下一绝,我来看江潮。怎么,女子来不得吗?”公子襄见她性格爽朗,和当年并无二致,也是一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奇怪,姑娘怎么会独自一人前来观潮。”璎璎也不隐瞒,直言道:“我来找云公子。”
“哦,云飞扬也在钱塘?”公子襄听她提起云飞扬,想起那时在江陵遇到他二人和刘伶。那时看两人的态度,就有点奇怪,今日她再次提起,可见她和云飞扬果真有点情意,心中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失落。
“我还没找到他,已经等了好几天。”璎璎不无烦恼的说。公子襄沉吟片刻道:“我家在这附近有座别苑,姑娘如不嫌弃,到寒舍小住几日,我写封书信差人送到云公子府上,请他到寒舍来,你们很快便可相见,好过你每天往来江边苦等。”
璎璎犹疑的看了他一眼,像是要看穿他的真实目的,却见他坦然的看着她,她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这怎么好意思,公子如今已是梁王,小女不便叨扰。”她客套的说。公子襄却明显感觉到了她态度中的疏远,心中一痛。
璎璎瞥见他有点讪讪的,于是一笑:“公子诚心相邀,本是却之不恭,然而公子想必也明白,我如今孤身一人,住在贵府实是不便。若是云公子……”她这么说,公子襄立刻会意了,她是怕云飞扬误会。想来她和他曾有婚约的事,她告诉过云飞扬,假如她此番住到公子襄家里,只怕云飞扬心里会不痛快。
“姑娘现居何处,若是我有了云公子的消息,也便于通知你。”公子襄道。璎璎把自己住的客栈名字告诉他,又道:“烦请公子不要把遇到我的事告诉齐王府的人,我不想再见到他们。”公子襄一怔,看着她:“姑娘和齐王府莫非有了什么恩怨?”璎璎淡然叹息一声:“没有,只是我已决心不再回去,所以和他们没有任何关联最好。”公子襄嗯了一声。
三日后的清晨,璎璎正在客栈中梳妆,店小二拿着一封书信给她,说是梁王府派人送来的信。璎璎展信来看,公子襄在信里告诉她,云飞扬已经到了钱塘县,前一日已经和他见过,并且提起了她。璎璎欣喜不已,忙收拾好了去往江边。
离观潮的最佳时日还差两天,江边游人不多,璎璎一眼就看到了云飞扬。他穿着一件天青色长袍,身长玉立,站在江边衣袂飘飞。璎璎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他回过头来看到她,淡淡一笑,看来是早料到会遇见她。
“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天?”璎璎撅了下嘴。见到他,她心里激动不已,却只是淡淡的抱怨了一句。自那时在金陵分别,她心里常常想起他,每次给他写信都会写上很多页纸。
云飞扬没有正面回答,问她:“你怎么一个人?”璎璎望着他:“你不也是一个人。”“我听公子襄说你离开齐王府了,并且再也不会回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云飞扬对这事很是好奇。
璎璎叹息一声:“我终究不是那府里的人,迟早有走的那一天。对了,你从哪里来?”“会稽。”云飞扬道,打量着璎璎,时隔近一年,她美丽的容颜依旧。而她已经离开齐王府,对他来说无疑是个非常好的消息。她钟情于他,他心知肚明,一直无法对她言明,就是顾虑到她和齐王府千丝万缕的联系。
和溪月的前尘往事,早已释怀,如今和溪月相见,心里都非常坦然。可是对于齐王府,他父母却一直心存芥蒂,因此之前他担心璎璎微妙的身份很难获得他父母的认可。现在这样,反而化解了一个难题。想到这里,云飞扬心情爽朗了许多。
“溪月也在钱塘,你知道不知道?”璎璎忽然云飞扬。云飞扬点点头:“我知道,前些日子我去过石府探望溪月的母亲。”璎璎咬了下樱唇,幽幽道:“她不肯和她夫君回齐王府,你也知道?”云飞扬又点点头,带着点笑意。他当然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很显然,她对他和溪月之间是否还有情愫仍有顾虑。
“你觉得她会回去吗?”璎璎试探的问。这回,云飞扬摇了摇头,璎璎心里一紧。云飞扬嘴角一抿,浅笑道:“虽然她不会回去,但是她丈夫会去找她。他们一家总会团聚。我知道你来找我,所以我在这里等你。”“是吗,是公子襄告诉你的?”璎璎听他这么说,心里真是高兴极了。
云飞扬嗯了一声。璎璎这才走上前道:“我这回来找你就是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这辈子都跟着你,不管你去什么地方,我都跟你一起去。江河湖海,哪怕是上天入地我都不怕。”云飞扬向她一笑,笑容虽然仍是淡淡的,却多了一份往日没有的眷恋。
两人站在江边遥望,璎璎指着远方,问云飞扬:“你说,江那边是什么?”云飞扬思忖片刻:“不可预知的未来。”璎璎脑袋一偏,叉着腰道:“不对,不是什么不可预知的未来,是同舟共渡之后终将到达的彼岸。”云飞扬见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忍俊不禁,两人执手而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有些人的爱情轰轰烈烈,有些人的爱情平淡绵长,重要的是,两个人能心心相印。人生里的缘分大多如此,不是情深缘浅就是有缘无分,不是你的,怎么想抓也抓不住,是你的,永远也不会失去。公子襄远远望着云飞扬和璎璎的背影,带着一丝落寞的笑意,终于转身而去。
秋去冬来、时光荏苒,众人再听到璎璎的消息,已经是半年以后。宇文长风从府外回来,看到宇文逸风扶着凤藻在花园里散步,不禁一笑。
“二哥,璎璎给你写信没有,她和云飞扬已经成亲了。”宇文逸风看到宇文长风,忙不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宇文长风点点头,莞尔笑道:“溪月给我书信里提到过此事。”宇文逸风有点狐疑,望着他:“二嫂还经常给你写信?”“写的不多,有时一两个月才写一封。”
兄弟俩在花园池塘边站定,心中都有些感慨。宇文逸风看着平静的湖面,想起那时溪月把他的鞋子扔到湖里,也不知后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是沉到湖底,有些笑意;宇文长风的视线却落在湖对面的醉风轩,曾经多少次他从官署回来,都看到溪月在亭中观景,其实是为了在那里等他。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日日思念却总不得见,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没想到公子襄是如此重情义的人。”宇文长风忽然提起这话。宇文逸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宇文长风知道他不明实情,娓娓道来:“溪月在信里提到,璎璎随云飞扬去见云家二老,云家很快就应允了婚事,你猜是为什么?”
“怎么?”宇文逸风想不出这里头有什么玄机。宇文长风道:“璎璎自从和齐王府断绝往来,也就不再是齐王府的人,她到云家自然也不会再提起这段身世。可是琅琊云氏毕竟是名门望族,总不会娶进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宇文逸风赞同的点点头,等他的下文。
“公子襄认她做妹妹,她的身份便是梁王府的郡主,你说够不够资格嫁给云飞扬呢。”宇文长风笑了一笑。宇文逸风这才恍然:“怪不得呢,我说云家怎么会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公子襄果真是令人钦佩的谦谦君子。”
宇文长风微微颔首:“公子襄向太后写了奏表,认璎璎做义妹,母亲一向喜欢璎璎,太后又有心做这个顺水人情,就给璎璎赐了郡主的封号,让她和云飞扬顺利成婚。”宇文逸风哈哈一笑:“母亲和太后是因你当年的事向云家补偿吧,送给他们家一个好儿媳。”宇文长风知道他在揶揄自己,给了他一拳。
“如此甚好,很久没有听到这么顺心的事了。”宇文逸风由衷的一叹。宇文长风转脸回望不远处坐着的凤藻,笑谑:“你的好事接二连三,再等一个多月,凤藻也快临盆。”
“你什么时候和二嫂团聚呢?”宇文逸风望着哥哥的眼睛,望尽他眼睛深处的一丝惆怅。宇文长风淡淡一笑:“很快了。”“你这么有把握?”“是的。”
这半年来,宇文长风已经渐渐将手里的军务交给其他人,自己不再主理一切,王府的日常事务也都交由宇文逸风处理。他和太后也提到过由宇文逸风接替自己掌管父亲宇文松当年移交的兵权,太后一直有点犹豫,见他无心恋政,也就不再勉强。皇帝渐渐长大了,也要开始为他培养自己的势力。
“你那个结拜兄弟桓温,是个大有本事的人,但此人野心不小,将来你和姐姐要小心提防他,不能用之便杀之,千万不能养虎为患。”宇文长风想起这个人,总有点不安的感觉。
宇文逸风见他忽然严肃,知道他的顾虑,道:“二哥,你真的想好了,朝廷和家里的一切都放得下?”宇文长风望着远方,有些倦淡的笑意:“本来我就志不在此,勉为其难主理军务是因为父王年迈、姐姐势单力薄,恐他人有不臣之心,如今父王早已仙去,姐姐的势力在朝廷也早已渗透。这几年我在战场看多了杀戮和血腥,淝水之战后便萌生退意。功成身退,也是时候了。”
他本是淡泊的性子,为了家族利益才不得不肩负重任,如今他早已看透,不愿再久留,因此太后并没有强留他,就连长公主,也知道儿子去向已绝,没有阻拦。宇文逸风听到他的话,叹了口气。
“三弟,选一个良辰吉日,我就将王位传授给你,将来这个王府的一切也都交给你了。”宇文长风侧目看着弟弟。宇文逸风眉头一拧:“你以为我喜欢管事吗,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操心不知道多逍遥快活。”
“这个家总要有人来主理事务吧,大哥不管,你也不管,谁来担负这个责任?况且我看凤藻自从嫁给你之后变了不少,不再是先前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她当王妃倒是你的贤内助。至于紫苏,我看你还是把她们呣子送的越远越好。”宇文长风若有所思的说。
宇文逸风又叹了口气:“紫苏倒也罢了,我儿子我可舍不得送走。”宇文长风嗯了一声,也确实是这样,明知他母亲有些过错,对孩子却总是不忍心的,这就是父子连心,天性使然。假如现在有人将月牙儿从他身边带走,他也是一般的舍不得。
渐渐起了风,凤藻见他们兄弟俩站在湖边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没有上前,独自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写文写的肩周炎有点犯了,右胳膊酸疼,耽误了更新,亲们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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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和宇文长风的一席谈话,让宇文逸风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沉重。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走到自己住的院子里。本想先去看看凤藻,心中忽然记起宇文长风的话,倒是有了些计较。
雪雁看到他,上前问了安。宇文逸风思忖片刻道:“去叫小夫人到我的书房,就说我有话跟她说。”雪雁应声而去。
紫苏听雪雁说宇文逸风找她,心中有些忐忑。这半年来,她专心抚养儿子,他则协助二哥宇文长风处理府中事务,两人虽不冷不热,倒也相安无事。这会儿他叫她去,会有什么事呢?
她走进他的书房外间,远远看到他正坐在书案后,像是在沉思,心中忽有些不祥的感觉。宇文逸风看到紫苏,挥手示意:“你坐吧。”紫苏没有客气,坐到一旁。
“我找你来,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宇文逸风决心开门见山。紫苏没有言语。宇文逸风继续道:“二哥要离开金陵,把这座王府和城郊的封地王庄都留给我们。”紫苏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却仍不动声色。
宇文逸风暗中观察着紫苏的脸色,正色道:“王庄地大,没有人看管也不行,所以……”“所以你希望我到城郊的王庄去住是吗?”紫苏猜到了他的用意,直截了当的替他说出来。宇文逸风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紫苏嘴角一挑,有点似笑非笑:“既然你希望我离开王府,我也只能照办,明天一早,我就带着适儿走。”宇文逸风心中微叹,却不得不道:“你没懂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走。”紫苏一愣,嘴唇微微哆嗦:“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变了。
“适儿留在府里,你一个人去王庄。”宇文逸风硬起心肠。紫苏顿时脸色煞白,秀眉紧锁,半天才道:“为什么……我们呣子一起走,不是正好称了你们的心……”
宇文逸风侧目不看她:“紫苏,事到如今,适儿已经不能再跟着你。你明白吗,你做的那些事,我和二哥其实早就知道了,是我一直不忍心……当初娶你进门,却没有好好地……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他说的断断续续,终不忍把话说得太绝情。
“我做什么了?你有什么证据?你娶我之后,何曾对我有过真心,我在你心里只是孩子的娘,你从未把我当成你的妻子。”紫苏的情绪释放出来,显然是被宇文逸风要将他们呣子分离的提议刺激到了。
宇文逸风一脸沉痛:“到了现在你还不醒悟,你真是无药可救了。”紫苏见他心意已决,趁他不注意忽然拔出他的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哭道:“你让我走我就走,绝不会皱眉头。但你不让我带走我儿子,我宁可死。宇文逸风,你不要逼我,今日之事,是血溅五步还是好聚好散,全在你一念之间。”
宇文逸风见她要寻死觅活,心中烦躁,忙上前要夺她手里的剑。紫苏固执的很,死死的抓着剑柄,满脸的泪。两人争执间,早有多事的婢女将此事回报给凤藻。凤藻一听就急得不得了,顾不得八九个月的身孕,扶着腰往书房去。
“你们别闹了!”凤藻呵斥一声。房里那两人闻声都是一愣,宇文逸风手上又使了把力,终于把剑从紫苏手里夺过去。
“紫苏,你先回房去,不要激动,有什么事再商量。”凤藻先劝紫苏。紫苏却不理会,傲然站立不动。凤藻又望向宇文逸风:“有多大的事,值得你们这样舞刀弄剑的,还嫌这府里不够热闹是不是。”宇文逸风此时已经平静,向凤藻道:“你先回去。”他向凤藻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走,凤藻见他一脸严肃,也不敢辩驳,只得转身而去。
“从今日起,适儿跟着你,不再由紫苏抚养,紫苏明日就动身去城郊王庄。”宇文逸风忽然宣布了这个决定。凤藻和紫苏闻言皆是愕然。凤藻悄悄打量紫苏脸色,见她原本就苍白的脸渐渐颜如死灰。
紫苏的脸上忽然挂着怪异的笑,一步步的往后退,惨笑着:“你非要把我逼到绝路,让我忍无可忍,我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却未想到会这样快。”话音未落,她飞快的从腰间拔出随身的匕首,怨恨的刺向凤藻,凤藻没有防备,那匕首不偏不倚Сhā在她心口。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鲜血顿时飞溅,凤藻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躯就缓缓的倒了下去,她根本想不到紫苏会有这么一手。等宇文逸风飞扑过去,凤藻的脸上已经渐渐失了血色,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她紧紧的抓着丈夫的衣襟,生怕一闭眼就再也看不到他,然而眼前越来越黑,世界越来越冰冷。
“来人……快来人……凤藻……凤藻你醒醒……”宇文逸风摇晃着凤藻的肩膀,心口的剧痛令凤藻迷迷瞪瞪,她茫然的看着丈夫,半天才伸手轻抚他脸上的血。宇文逸风想把她抱起来,却感觉到她身子渐渐失去了温度,心中像撕裂一般疼痛。雪雁闻声而来,见到这个情景,吓得尖叫起来,忙飞奔出去找人请大夫来。
凤藻闭目片刻,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死亡的窒息感慢慢将她包围。宇文逸风抱紧凤藻,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你别睡……凤藻……不要睡……”锥心的痛令他泣不成声。
“找大夫……将我腹中的孩子取出来……我求你……别让,别让孩子跟我一起死……我求你……”凤藻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弥留之际,反复念叨这话。宇文逸风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是好,但见她殷殷的眼神,忍得住泪却忍不住伤心。
凤藻苦苦支撑,端详着她深爱的人,始终舍不得咽气,想叫他一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的眼泪再次落在她脸上,紧紧的贴着她的脸颊,才听到她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那句话:“我不后悔……”话说到一半,她的气息就已经如游丝般散去,任凭宇文逸风怎么亲吻她的脸,她也没有再醒过来。
齐王府众人赶到时,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颖夫人踉跄一步:“这是怎么了?”茜雪怕她摔倒忙扶住她。宇文啸风还有点搞不清状况,宇文长风却猜到情形,怒视着紫苏。紫苏本跌坐在一旁,看到宇文长风凌厉的目光,缓缓站起来,跌跌撞撞往自己的房里去了。
大夫来了,可是已经迟了,一号脉就知道凤藻已经死去。众人见宇文逸风像呆了一样抱着凤藻的尸体一言不发,皆是心痛难言。“三弟……”宇文啸风叫了他一声。
宇文逸风缓缓放开凤藻,吩咐婢女们把凤藻抬进内室,又命人迅速去找稳婆。颖夫人惊讶的看着儿子,猜不透他是伤心地糊涂了,还是要有什么怪异的举动。“逸风,你这是……”她征询的看着儿子。“这是她的遗愿。”宇文逸风的神情渐渐平静。
孩子的啼哭声传来,雪雁边哭边出来告诉众人,凤藻生的是个男孩儿。宇文逸风眼中的泪光渐渐隐去,吩咐婢女们去替凤藻穿戴,同时命金管家差人去凤藻的娘家报丧。“明日一早对外发丧,就说少夫人因难产而去世。”他的冷静让众人不可逼视。
宇文长风望着弟弟的神情,不忍多说一句话。他知道,人伤心至极时往往不会嚎啕大哭,那种隐藏在深心里的悲哀,会一点一点持续的吞噬心灵。人间至苦,莫过于痛失所爱,那种苦,完全找不到替代物。
那一晚,宇文逸风就那样坐在凤藻的棺椁旁,一夜无眠。他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心已经不在了一样,想哭哭不出来,脑子里始终不能接受她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三弟……”宇文长风的声音传来。宇文逸风抬头一看,宇文长风推门进灵堂来。“这个结果谁都不愿看到,你不要太自责了。”宇文长风了解他弟弟。宇文逸风惨然一笑:“你不用劝我,这是我的报应,只是没想到苍天无眼,报应在凤藻身上。”
“你何必这么想,把过错全都归咎在自己身上,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宇文长风温和的劝宇文逸风想开一点。宇文逸风没有立刻言语,良久才道:“二哥,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要以王妃之礼为凤藻发丧。”宇文长风闻言一愣,随即道:“好。”如果能让逸风觉得心里好受一点,当哥哥的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我已经命人看守紫苏,不让她出门一步,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宇文长风问了一句。宇文逸风长出一口气,没有说话往灵堂外走。
宇文长风有些好奇,跟在他身后,却见他往紫苏所居的厢房走去,怕他一时伤心会杀了紫苏泄愤,忙出言阻止:“三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偿命,紫苏理应明日交由官府处置,你不能擅自杀她。”宇文逸风没有回头,推门进了紫苏的房间。宇文长风无奈,只得等在门外。
诺大的厢房里,只有窗台上的孤灯一盏,紫苏端坐梳妆台前,若无其事的梳理长发。听到宇文逸风的脚步声,她丝毫没有意外,只顾注视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
“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紫苏忽然问了一句。“男孩儿。”宇文逸风答道。紫苏面色平静,站起来望着他:“你那时说过,适儿虽然是庶出,但将来和嫡出无异,不要忘了你曾说过的话。”“你放心,我儿子我自会抚养成|人。”宇文逸风冷冷的说,不带一丝感□彩。
紫苏冷漠的看着他:“中山王府一百八十三口的灭门血债,今日终于有了了结,当初你和你父王没有杀我,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血债要用血来还,这是齐王府欠我的。”意识到大限将近,她凄厉的声音仿佛来自异域。
“我宁可你杀的是我。”宇文逸风淡淡说道。紫苏心里剧痛,她以为会激怒他,以为他会歇斯底里的跟她大吼大叫,却万万没想到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来,恨道:“想死还不容易,我知道我的身世后,就已经死了一回。忍辱偷生,就是为了看到你们的报应。你可以杀了我,但是我儿子会替我活着,会替我看着这个家一步步走向灭亡!”
宇文逸风冷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因为你太渺小。我从来也没有真正把你放在心上,你说得对,我娶你只是因为可怜你,现在我不杀你,还是因为可怜你,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生的意义,你的心里只有仇恨。”说完这句话,他漠然的转身而去。紫苏颓然的看着他的背影,精神彻底垮了。
翌日清晨,婢女发现紫苏自缢,将消息回报给宇文逸风。“知道了。”宇文逸风淡淡说了一句,就没有再理会。
溪月收到报丧的书信,匆匆从钱塘赶往齐王府。她的车马到时,已是黄昏时分。宇文长风听到婢女回报,往灵堂去找她。
灵堂上,溪月看着正中央的牌位,简单的写着几个字:“爱妻郗凤藻之灵位”,心中感慨万千。回头看到丈夫宇文长风,溪月道:“凤藻看到这几个字,也会含笑九泉了。”宇文长风点了点头,凝望着妻子。夫妻俩对望,彼此都有千言万语,却只紧紧攥着对方的手,什么都说不出。
“我去看看三弟。”溪月征询的看着丈夫。宇文长风嗯了一声,松开她的手:“你劝劝他,让他不要过于悲痛,别人的话他也听不进。这几天,他总是有些古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溪月依言而去。
走进宇文逸风所居的院子,到处漆黑一片,溪月有些好奇,叫住一个婢女问究竟。婢女苦着脸道:“公子不让点灯,说少夫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棺材里,又冷又黑,他要陪着她。”溪月叹了口气。
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宇文逸风如常坐在书案后。溪月走上前去,才看到他的神情,那种眼睛深处的悲哀,令人过目不忘。
“孩子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孩子吧。”溪月温婉道。“你回来了……”宇文逸风答非所问。溪月知道他伤心,没有直接劝他,只是道:“听说孩子落地时尚未足月,我心里惦记的很,从钱塘到金陵这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这会儿带我去看看孩子吧。”宇文逸风这才站起来,和她一起往外走。
孩子出生才两天,紧紧的闭着眼睛睡着。溪月走到摇篮边,看着他的小脸:“长的真像你,也像凤藻,将来必定很漂亮。”她抱起孩子给宇文逸风看,宇文逸风怕看到孩子就会忍不住想起凤藻临终时缠绵不舍的情状,自出生后就没有看过他一眼,此时仍是别过头去,不忍看孩子的脸。
溪月注意到他眼角的泪光,动容道:“三弟,你若是不好好照看孩子,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他是凤藻用生命换来的,你快抱抱他。”她要把孩子交给宇文逸风,宇文逸风索性侧过了身。溪月跟过去,把孩子放到他怀里。
“你看看,这孩子多可爱,这是你儿子啊,快看看他。”溪月逗着孩子的小脸,孩子打了个呵欠。宇文逸风终于忍不住看了孩子一眼。溪月说的没错,孩子长得很像凤藻,他一看到孩子,心就痛的揪到一起。
溪月看着他的神情,缓缓道:“虽然孩子的母亲不在了,孩子却是你的希望,你不能丢下他们。”宇文逸风抱着儿子,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一言不发。溪月静静的站立一旁,看着这对父子的情形,也是伤感不已。过了很久,宇文逸风才看了溪月一眼。
“你跟我二哥走吧,这个家我会好好照看。”他向她说了一句。溪月微微有些笑意,目光中满是赞赏和鼓励。宇文逸风也淡然一笑,怀中抱着孩子,视线却落的很远很远。
他的面容渐渐坚毅,早已不复当年年少气盛时跳脱飞扬的青涩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可逼近的沉稳之气。当他的脸上看不见悲哀时,他的神情令人敬畏。
作者有话要说:好些年前看笑傲江湖,一直想啥时候也用这标题一回,终于给饿捡到机会了。
饿就是那传说中的坏银,本性难移了。
团圆
五年后,风景秀丽的富川江畔,有一处雅致的庭院。庭院的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
宇文长风和溪月带着孩子住在此地已有五年。自离开金陵后,他们没有再回去。这一日,宇文长风正在书房里教四岁的儿子写字,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父亲,一副聪明可爱的神情。
“父亲,这些天为什么总是要写这个字?”孩子指着藤纸上的字问宇文长风。宇文长风温和的一笑:“这是你母亲的名字,百善孝为先,从你启蒙之日起,首先要牢记这一点。”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认真的写起字来。宇文长风疼爱的看着儿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溪月从庭院中来,一只手牵着女儿月牙儿的手,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年幼的小男孩。月牙儿已经长成了十岁的亭亭少女,容貌非常美丽,和溪月长得非常像;小男孩大概两岁不到,走路还很蹒跚,紧紧攥着母亲的手。
三人走进书房里,小男孩看到宇文长风,忙歪歪斜斜的向他跑过去。宇文长风走上前抱起他,亲了亲他的脸,问溪月:“熙儿今日不发烧了?”他伸手去试探孩子额头的温度,孩子向他嘻嘻一笑。
“烧退之后好多了,我本不想带他出来,他非要来找你。”溪月松开月牙儿的手,走过去看大儿子写的字帖,见藤纸上写的是“溪”字,向儿子淡淡一笑。“弘儿的字写得越发好了。”溪月称赞道。弘儿见母亲夸奖,极是高兴。
孩子们在一处玩耍,溪月向宇文长风道:“三弟派人送了封书信来,好像很厚,你先看看,他写些什么。”她从衣袖里取出书信交给宇文长风。宇文长风接过去看,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神色稍展,最终长吁一声。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溪月抱着熙儿坐在他对面,有点紧张的问。宇文长风道:“桓温在朝中兴风作浪、意图不轨,三弟准备和王谢两家一起秘密上书参奏,如果此人拒不悔改,则要将此人除去。”溪月听到他说起的是朝政,没有搭腔,她不关心这些朝廷里的事。
宇文长风见溪月的表情淡淡的,猜到她心中所想,于是道:“三弟在信中说,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中秋,邀请我们今年回金陵共度佳节。”溪月望着他的眼睛,试探的问:“你想回去吗?”宇文长风没有答话,脸上带着点深深的笑意。溪月于是明白,他想回去,那里毕竟是他的故乡,他离家已经五年了。
“弘儿也四岁了,是该带他出门去开开眼界。”溪月主动道。宇文长风看了她一眼,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心照不宣的向她一笑。
“三弟还是孑然一身吗?”溪月一直挂念着这件事。宇文长风点头,溪月轻叹一声:“三弟真是个长情的人,凤藻去世也有五年了,他一直未娶,就这么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真是不容易。母亲和颖夫人也没有再替他张罗一门亲事?”
“三弟不会再娶的。凤藻一去,他的心也跟着去了,如今他一心扑在朝政,已经成为朝廷的肱骨之臣,未尝不是一种寄托。”宇文长风若有所思的说。溪月摸了摸怀中儿子嫩嫩的小脸,感慨不已:“想那时他和凤藻成亲后总是磕磕绊绊,等他知道要珍惜了,却已经没有机会,真是造化弄人。”
月牙儿走过来在父母身边坐下,问溪月:“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金陵去?”她和弘儿本在一旁掷骨牌,听到父母提起要回金陵探亲,饶有兴致的走过来询问。
溪月看了丈夫一眼,笑着向女儿道:“等过了乞巧节,咱们便回去。”月牙儿很高兴,带着弟弟到院子里玩去了。
“为什么要等过了乞巧节?”宇文长风好奇的问。溪月神秘的一笑:“你猜猜?”“我猜不出。”宇文长风笑着看妻子。溪月嘴角一撇:“你总是这样,每次让你猜你都不猜。你不猜也罢,我告诉你,璎璎和云飞扬自武夷山云游而来,路过此地要来探望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替他们接风?”
“是吗,璎璎要来,好些年没有见到她了。”宇文长风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溪月也是一笑:“这几年大家难得相聚一场,我们可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那是自然。”
两人走到院子里,伫立在花间,看到孩子们玩耍的情形,心里都充满了幸福感。没有什么比天伦之乐更能让他们满足的了。
有的人得到了整个世界都不会觉得满足,而有的人,只要有个温暖的家就会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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