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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奇招妙赌

黄飞虎一路前行八十里至潼关,力斩潼关守将陈桐。

再行八十余里至穿云关,守将陈梧乃是陈桐之兄,听闻黄飞虎杀死兄长,一意报仇,却恐难敌黄飞虎,便假意投降请黄飞虎入关,住于陈府中。却暗定毒计,府廊中堆满柴禾火油,欲在夜里放火烧死黄府众人。

哪知姜惑在虿盆之底中吸尽血池中的妖莲之汁,可令任何火系法术失效,火势乍起他便已惊觉。当即唤醒黄家众将,姜惑所行之处,火势骤减,众人随姜惑而行,安然杀出陈府。陈梧措手不及,被黄飞虎一枪挑死,破穿云关而去,径往界牌关而来。

这一路上连番厮杀,众人早已­精­疲力竭,唯有寄风兴高采烈,犹如游山玩水般兴奋不已。

当晚寄风又强拉着姜惑去找浅聊天,夜至初更,寄风依然谈兴甚浓,姜惑体质特殊,亦不觉疲惫,但他直觉浅对自己的态度若即若离,有意无意间有种淡淡疏离,只恐惹她厌烦,便起身告辞:“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明日要闯界牌关,恐怕又是一场大战。”

寄风却笑道:“不怕不怕,小弟保姜大哥今晚可睡个好觉。”

姜惑奇道:“这是何故?”

寄风道:“大哥有所不知,那界牌关的守将黄滚不是别人,正是武成王的亲生父亲。我们明天到了界牌关再也必须提心吊胆,只管饱餐一顿。”

浅淡淡道:“也不一定,黄老将军素有忠义之名,恐怕未必肯放我们过关。”

寄风摇摇头:“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我才不信黄老将军会这般无情。”

听寄风提到“虎毒不食子”,姜惑不由想到了苏妲己,禽兽皆知护犊,而她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设下毒计相害,神­色­一黯。

浅敏感地察觉到姜惑的神情:“看姜少侠心事重重,不知想到什么了?”她始终以“少侠”相称姜惑,无意间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姜惑叹了一口气,不语。他虽对寄风和浅十分信任,甚至隐隐提到自己身怀某种特殊使命寻找几种宝物,不过破除魔界之门与他自己的身世实在惊世骇俗,只能略过不提。

浅嘴角挂上一丝揶揄的笑容:“看姜少侠的神情,恐怕是想到某个女子了吧,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姜惑神思不属,苦笑点头。寄风哪知姜惑心中所思的女子乃是母亲苏妲己,闻言大是不忿:“难道大哥在想那个闻笑笑?哼,她有什么好的,容貌比起姐姐来可差远了。”

浅冰雪聪明,这一路上早就瞧出寄风欲撮合自己与姜惑的用意,面上隐露出一抹嫣红,神情已有些不悦。姜惑连忙分辩道:“我可没有想她,兄弟不要胡猜。”

寄风大笑:“莫非姜大哥所想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一言出口,其用心可谓昭然若揭。

浅冷然道:“你要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马上就回家去,再也不管你们的事情。”她的脸颊边依然挂着那浅淡若无的笑意,但眼眉间却浮现出一丝强忍的嗔怒,既矛盾又和谐,更增一种令人心荡神驰的美丽。

寄风见浅动怒,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姜惑眼里望见的是浅那清丽无暇的面容,耳中听到的却是她决绝漠然的话语,一时情绪复杂难解,既觉寄风言行好笑,心里又有种隐隐的惋惜,无奈摇头。

浅撇一眼姜惑的神情,忽然扑嗤一笑:“有人枉费心思,却不知人家心里只藏着一个人儿……”如葱玉指轻按在脸腮边,偏头问姜惑:“不知那个叫青妍的女孩有什么道行,竟能让姜少侠念念不忘?”

姜惑哑口无言,他从未对寄风姐弟说过青妍之事,想必是那天闻笑笑提及这个名字时让浅记住了。望着浅既调侃又好奇还略含嘲笑的样子,忽起好强之念:你既然非要故意显得不以我为意,我也不必对你礼让恭敬。

姜惑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眼望帐外空处,缓缓道:“她并没有什么道行,更不会什么召唤飞禽之术,不过却是世间最温柔美丽的女子,比起有些自作聪明的人强上百倍。”他这番话本是赌气之言,可一旦出口后,竟当真觉得青妍的温柔美丽果然是天下少有,从没有一刻这么思念她。长叹一声,再不理寄风与浅,大步走出帐外,抬头望向天穹,只觉那漆黑夜空中的每一颗星子都是青妍那曼然流动的眼波。

寄风瞠目结舌,暗叫不妙,心知恐怕从今以后姜大哥再也无缘做自己的姐夫了,怅然半晌,垂头丧气地离去。

浅一人留在帐中,咬­唇­、低头、凝思,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个个圈子。忽想到那日在僻静山峭壁下,宇文乾泽施出“藏拙”一剑,姜惑把自己揽入怀中的那一幕,鼻中仿佛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浓重的男子气息……

带着些许的迷惑、些许的不甘、些许的抗拒、些许的留恋,浅呆呆回想起自己在那一瞬间的——意乱情迷!

第二日,黄飞虎、姜惑等人来到界牌关。离关尚有半里,已远远望见大军列阵于前,当先一位老将,银盔铁甲,手持金背战刀,正是武成王之父、界牌关总兵黄滚,而在黄滚身边,俨然摆开十辆囚车。

周纪低声道:“老爷布下人马,又见陷车,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黄飞虎不语,黄明叹道:“此刻人困马乏,实难硬闯。还是先听听老爷怎么说吧,”如今黄飞虎身边除了黄府家眷外,便只有近百家将,且座骑多弃于僻静山中,仅在途经三关时抢些马匹,难以抵挡大军冲锋。

黄飞虎催开座下五­色­神牛,只与姜惑、黄明、周纪三人一并来到阵前。黄飞虎人不下鞍,欠身施礼:“父亲在上,恕不孝孩子无法全礼。”

黄滚却对黄飞虎视而不见,眼望天穹:“你是何人?”

黄飞虎忍气道:“孩儿是父亲长子飞虎,何出此问?”

黄滚冷笑:“我黄氏一门受大商七世恩泽,从来只有忠臣良将,没有叛逆­奸­佞。但你却为两个­妇­人忘却君亲国恩,背主求荣,无端反出朝廷,午门战君、擅杀命官、强闯关隘,累我黄氏满门皆负不忠之恶名。你有何面目见我,又有何资格做我儿子?”黄飞虎被黄滚一番言语说得哑口无言。

黄明大叫道:“长兄向有忠义之名,叛商之事事出有因,父亲岂可不分青红皂白?”

“既然还敢提忠义二字,那么我且问你……”黄滚冷然喝道:“黄飞虎你这畜生,如今可还愿做忠臣孝子么?”

黄飞虎叹道:“父亲此言怎么讲?”

黄滚朗然道:“你如果还愿做忠臣孝子,早早下骑,为父把你押往朝歌。解子有功,天子必不害老夫,你死还是商臣,为父还有肖子,可使忠孝两全;但你若不愿做忠臣孝子,既已反出朝歌做了不忠之臣,这便强冲战阵,杀老夫于阵前,亦全你逆子之名。嘿嘿,你此去投西岐叛商也罢,自立为王也罢,反正老夫眼不见、耳不闻,亦算甘心。日后被人提及,也只会说老夫因子而死,而无叛商之罪名!”

黄飞虎听得泪流满面,大叫一声:“父亲不要说了,这便缚我去朝歌吧。”

黄明大惊:“长兄万万不可。纣王无道,乱­仑­反常,我等何愿听其驱使?况且这一路死了多少兄弟,费了多少艰难,方才保兄长来到这里,你若束手就擒,我等一众手下亦死无葬身之地,于心何忍?”

黄飞虎听他说得有理,在五­色­神牛上低首不语,踌躇难决。黄滚大怒:“黄明你唆兄造反,气杀老夫。”纵马上前抡刀就劈。

黄明架住长刀:“父亲岂不闻‘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必参商’?”

黄滚气得目瞪裂眦,乱刀砍来,黄明不敢还手,只好勉强招架。

一旁周纪对姜惑低声道:“我等皆受黄老将军之恩,只有姜少侠不识他。你武功高强,不如出手擒下黄老将军,保武成王过关。”

姜惑却只是微微摇头不语,周纪不知姜惑在打什么主意,见黄明渐渐招架不住,而黄飞虎面带愧­色­意欲下骑受降,急得大叫起来。

姜惑沉思半晌,已有定计。忽到黄飞虎身边轻声问道:“既已反商,绝无退路,黄将军还有什么顾忌?”

黄飞虎道:“男儿在世,自应有所担当。但只为了我一人,却害了大家,飞虎于心何忍?”

姜惑又问道:“那么黄将军是舍得黄老将军?还是舍得黄门家眷、羸弱孩儿与一­干­忠义部将?”

黄飞虎叹道:“姜少侠言之有理。但我又何忍老父替我受罪,昏君无道,必会杀之以平朝言……”

姜惑正­色­道:“晚辈有方法令黄将军父子团圆,同归西岐。不过必须得到黄将军的完全信任,一切皆听晚辈调度。”

黄飞虎虽见识了姜惑智计过人之处,但深知父亲黄滚忠义报国侍君,犹是半信半疑。姜惑再劝道:“事不宜迟,还请黄将军早下决断。”

黄飞虎咬牙道:“好,便由姜少侠做主。”

姜惑在黄飞虎耳边低低嘱咐几句后,拍马上前。恰好黄滚一刀劈向黄明,姜惑眼疾手快,趁两马错身之际轻舒猿臂平空握住刀柄,大叫道:“请黄老将军听晚辈一言。”

黄滚见眼前少年武功高强,气宇不凡,怔道:“你是何人?有何话说?”

姜惑笑道:“晚辈名唤姜惑,并非黄府家将,所以想给黄老将军说几句公道话。武成王忠义之名天下皆知,只因纣王迫妻杀妹,情非得已才怒反朝歌,借兵西岐报仇雪恨,实乃叛君不叛商。何况我等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界牌关,又岂会就此束手就擒?碍于父子情谊,方才好言相劝不敢硬闯,黄老将军何苦执迷不悟?”

黄滚冷然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认苏后为母的姜御郎,老夫听闻你少年英雄,只道是有些见地之士,谁知竟也却与黄飞虎这畜生一并造反。你休想花言巧语蒙骗老夫过关,若是自逞勇力过人,便杀了老夫与界牌关五千将士。”

姜惑大笑:“黄老将军老糊涂了,你手下将士恐怕却非如你所想。”扬声对界牌关数千大军道:“尔等大好男儿,心中自有判断。到底是昏君纣王值得大家卖命,还是武成王的英雄气概更得敬重?”诸将士不语,但已有数人放低了手中刀枪。

黄滚大怒:“小子竟敢乱我军心。”手上运劲欲夺刀劈向姜惑,奈何姜惑一双手稳如磐石,难动分毫。黄滚正要弃刀拔剑,姜惑身如鬼魅般欺身上前,跃至黄滚马后,十指如钩紧扣住黄滚。

姜惑回头对黄飞虎大叫:“黄将军还不快快出关?”

黄飞虎还不及反应过来,黄明、周纪等人早已率着黄门家眷一拥而上,驱马催车,围着黄飞虎朝关口冲去。黄滚正要开口下令派兵拦截,姜惑手上一紧,黄滚气息不畅,竟难开言

黄滚手下将士素敬武成王,听了姜惑一番话本就有所动摇,再加上黄滚受制,未得将令,皆眼睁睁地看着黄氏众将冲出关去。

姜惑看黄飞虎走远,放开黄滚:“晚辈刚才多有得罪,还请黄老将军原谅。”

“罢了罢了!”黄滚气冲肝腑,欲要拔出腰间宝剑自刎。

姜惑右手疾伸,按在黄滚剑鞘之上:“黄老将军何故如此?”

黄滚嗔目大骂:“老夫非你敌手,既已被你放走逆子,无颜见君,只有自尽一途,岂能再受你折辱?”

姜惑却低声道:“老将军有所不知,晚辈受武成王所迫,不得已才随他反商,这一路上几度苦劝他却不听,这才欲借老将军之力擒他回朝歌。”

黄滚怒极反笑:“好小子!以你武功,老夫那逆子绝非对手,何苦现在又来诳我?”

姜惑神情郑重:“晚辈既拜苏后为母,自是对大商忠心耿耿,只因被母后误会,方才一怒反商,这一路上早是心生悔意。但武成王英武过人,身边将士众多,晚辈寡不敌众,就算能擒下他,自家亦是­性­命难保。若是老将军肯听我一言,便可拿回武成王送解朝歌,不但还老将军一身清誉,晚辈亦可戴罪立功,重归母后身旁。”提及苏妲己,姜惑心头一酸,虎目隐蕴泪光。

黄滚见姜惑凄伤神情,倒信了几分:“你有何计?”

姜惑道:“老将军这便赶上武成王,假意受晚辈所劝愿随之降西岐,诱他入关后,再暗暗备下刀斧手,一举擒下反贼,如此可好?”

黄滚闻之意动:“好,如你所言。”

当下黄滚与姜惑两人拍马赶上黄飞虎,黄滚高声道:“孩儿回来。我听了姜少侠一番劝解已然想通了,愿随你同去西岐。”

黄明心中生疑,暗问黄飞虎:“父亲一向固执,又怎会听姜少侠的话?莫非其中有诈?”

黄飞虎道:“这是姜惑的计策,我们且听他安排。”回身重新拜见老父。

黄滚道:“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关休息一晚,明日同去西岐。”姜惑亦随声附合。

黄飞虎十分信任姜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随黄滚重入界牌关。黄明、周纪等人见黄飞虎心意坚决,虽有疑惑,亦只得跟随。

到了黄府中,黄滚命人摆下酒席款待黄飞虎等人。

姜惑暗中对黄滚道:“黄老将军在席上拖着武成王,晚辈这就去调集刀斧手安排在席外,只听老将军掷杯为号,便可下手。不过还需要黄老将军借晚辈军符一用,才好方便调动刀斧手。”黄滚不疑有他。又想到擒下黄飞虎解至朝歌后凶多吉少,心头亦是有些不舍,把军符交给姜惑后,返去酒席上与黄飞虎尽诉父子之情。

姜惑找来寄风与浅嘱咐一番,又去见黄明、周纪,把自己的计划说出,两人大喜,暗中去安排。

待到席间酒过数巡,姜惑施施然走入厅中。黄滚一咬牙,掷出手中酒杯。然而杯碎声响,却不见刀斧手杀出,黄滚心知有异,只听姜惑笑道:“黄老将军不要急,刀斧手还未准备好。”

黄滚见姜惑当着黄飞虎面前说出这番话,已知中计,大怒起身拔剑,忽听府外一阵喧哗,有人高呼:“起火啦,起火啦!”

黄滚匆匆赶出府外,只见关内冲天火起,正是囤积粮草之处。

寄风和浅由一旁闪出,寄风满身烟火焦气,对姜惑抱拳拱手笑道:“姜大哥,小弟幸不辱命。”原来他听了姜惑之计,召来一群地鼠,尾浇火油,背负硫磺柴禾,将界牌关内十余处粮仓尽数引燃。

黄滚叫苦不迭,一把抓过姜惑:“你这小子竟敢害老夫。”

姜惑不慌不忙:“纣王无道,武成王迫不得已才投靠西岐借兵报仇。此刻界牌关粮草被烧,老将军若留下,亦难逃失职罪责,左右皆是一死,倒不如随武成王同归西岐。”黄飞虎也跪下相劝。

黄滚自知大势已去,老泪纵横,兀自沉吟难决。姜惑又道:“实不相瞒,刚才黄明、周纪等人已暗中派人把老将军家眷送出关外,不留后患,只等老将军此刻一言而决。”

黄滚仰天长叹:“好小子,行事缜密不漏,老夫算服你了!”当即挂印于堂,又往朝歌方向拜了八拜,与黄飞虎牵手出府,先命手下士卒救火安民,随即扯起白旗,公然反出界牌关。

黄飞虎父子重聚,相拥而泣。寄风立下一件奇功,亦得黄氏众将的夸奖,乐得合不拢嘴。

浅在一旁沉思许久,忽朝姜惑盈盈走来,轻声道:“我本以为你虽然武功高强,却也不过是一个鲁莽少年,想不到竟有如此智计,更难得有一份仁厚之心,诱反黄老将军,让他父子团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相信弟弟的判断,他愿随你一起闯荡江湖,我也放心了。”

姜惑反问道:“不知姑娘愿不愿意和我们两兄弟一起?”

浅微微一笑:“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答应你。”

“姑娘请讲。”

“日间武成王本已脱险出关,但你却宁可甘冒大险诱反黄老将军,这到底是为什么?”

姜惑远望着黄氏父子情深,眼眶中忽闪过一丝莹然泪光,慢慢答道:“因为,我也深爱着我的父亲。”

浅略略一震,似乎已从姜惑的表情里读出了许多秘密,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面­色­坚决,上前轻轻地握住了姜惑的手。

界牌关守兵多忠于黄氏一门,五千人马中约有四千将士皆愿随黄滚反商,一行浩浩荡荡往汜水关行去。过了汜水关后,便已是西岐的地界。

黄滚道:“汜水关总兵韩荣倒不足惧,但他麾下有员大将余化,­精­修旁门左道之术,人称‘七首将军’,坐下火眼金睛兽,手持方天画戟,有万夫不挡之勇,更是道法通玄,未遇敌手,只怕我们皆难逃其毒手……”见七岁孙儿在旁,又叹息道:“可怜年幼孙儿,亦随我等遭此横祸。”诸人听他长敌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皆不以为然。

到了汜水关前,安营扎寨。关内早得禀报,号炮一响,冲出一队人马,旗号一个“余”字,当先一员大将胯下怪兽火眼金睛,手持丈二画戟,正是那“七首将军”余化出关搦战。

黄飞虎不服黄滚之言,催动五­色­神牛,手持银枪,出阵交战。二兽相交,枪戟并举,两人大战五十余合,余化渐渐抵挡不住,拨马就逃。

黄飞虎大笑:“父亲言过其实,原来你就只有这点本事。”纵胯下五­色­神牛来追。忽见余化拿出一面小旗,遥遥一招,眼前忽有数道黑烟卷过,手足尽软,竟从五­色­神牛上跌下。余化返身杀来,黄明、周纪等人相救不及,眼看着余化把黄飞虎擒回阵中。

黄滚捶胸顿足:“不听为父之言,可惜这场功劳送与韩荣了。”

余化再来搦战,黄明、周纪两骑齐出,交战三十回合,余化转身又走。两人不敢紧追,正欲返营,谁知余化在远处又拿出那一面小旗,遥遥朝两人招了几下,又是数道黑烟卷来,黄明、周纪两人齐声大叫,一并跌下马去,又被余化擒去。

原来余化得蓬莱岛一气仙人所传左道之宝“戮魂幡”,只须往空中一举,便可令对方手足酸软,心魂失散,以此擒拿敌将,屡试不爽。

姜惑大怒,持刀跃马出阵。余化举戟迎上,不过十余招,已被姜惑杀得大汗淋漓,复又故伎重施,祭起“戮魂幡”,向姜惑遥遥一摆。谁知姜惑来自幻谔之镜,体质殊异常人,对此等摄魂法术有天然的抵抗之力,虽然心头一阵狂跳,却不似黄飞虎等人手脚酸软,散魂失魄。但座下马匹却经受不起,一声长嘶,把姜惑掀下马来。

姜惑落地轻巧一个翻身,仗剑追来。余化大惊,口中疾喝:“放箭!”登时左右铁骑涌上,万箭齐发,姜惑虽然勇武,却也不敢孤身杀入敌阵,寄风与浅率兵上前接应,杀退汜水关官兵,护着姜惑回营。

姜惑愤然道:“那余化武功也不过平常,只是不知用什么妖法擒下了武成王。寄风兄弟,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我偷偷潜入汜水关中,先救下武成王与黄明、周纪后再做计议。”

寄风犹豫道:“小弟虽可施遁法送姜大哥入关,但只能支撑半个时辰,何况你孤身一人,又如何能轻易救出武成王?”

黄滚思忖一番,忽上前对姜惑、寄风、浅三人倒头下拜。姜惑连忙扶起他:“老将军何故如此?”

黄滚垂泪道:“黄氏一门深感三位恩德,何忍连累?姜少侠无需亲身犯险,老夫这便请降关前,把车中细软献与韩荣,给诸位将士买条生路。至于我黄门父子孙儿解入朝歌绝无可能生还,便好歹死在一处吧。”

姜惑叹道:“老将军不必气馁。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定能救出武成王。”

黄滚横剑于颈:“老夫心意已决,姜少侠若不从老夫之言,这就自刎以谢。”

姜惑等人苦劝无果,黄滚抛去头盔,解刀卸甲,带着余下五位黄门亲将与两位孙儿径往汜水关前走去。众将士见黄滚执拗若此,亦全无办法,各各面含悲愤,战志全消,只怕此刻有人喊一声,便会四散而去。

姜惑见军心已乱,心知无可挽回。朗然道:“我已决意相救黄将军,此去九死一生,各位将士愿走愿留,姜某决不阻拦。”

众将士面面相觑,六神无主,一人道:“事已至此,姜大侠还有何计策?”

姜惑强自镇定:“黄将军是朝中钦犯,韩荣不敢擅动私刑,三日内必会派兵解至朝歌,我们索­性­回到界牌关中,凭借熟悉地利之便在半路劫囚车。”

寄风首先拍手叫好:“韩荣身负守关之责,无法分重兵押解,此计可行。”众将士皆敬服黄门忠义,又深信姜惑之能,竟无一人离开。

姜惑又道:“劫囚车之举不比战场冲锋陷阵,讲究突出奇兵,人多反为不美,挑选二百名武艺高强者即可。其余人既不愿负黄将军,可在附近守候,若我们五日不归,尽可自行逃生。”

众人计议停当,挑出二百­精­壮战士,由姜惑、寄风、浅三人率领,返回界牌关,其余人则护着黄门家眷在汜水关东边附近一小山谷内扎营,静候姜惑的消息。

且说黄滚入汜水关后,见到韩荣,先替诸将与孙儿求情。

韩荣无奈道:“末将素敬武成王,但他毕竟是反叛大罪,末将不敢擅自作主,还请老将军谅解。”黄滚知其所言非虚,默然半晌,再不求饶,带着五亲将与两孙儿自缚入牢,见到黄飞虎、黄明、周纪等人,相顾唏嘘。

关外探马飞骑禀报韩荣:“黄飞虎帐下四千将士俱已退走,往东而去,请总兵定夺。”

韩荣叹道:“树倒猢狲散,既已擒下黄飞虎父子,便由他们去吧,不必追赶,只需紧守关隘即可。”再传令以酒食款待黄门众将,一面飞报纣王,又派人打造囚车。

第二日韩荣将黄氏子孙三代与亲将共十一人锁入囚车,派余化率五百士兵押解,护送囚车径往朝歌而去。

姜惑等人在界牌关罗定山中的咽喉要地设下埋伏,静候两日后,果然等到汜水关数百士卒远远行来,阵中排开十一辆囚车,车上人散发披肩、蓬头垢面,依稀可认出正是黄飞虎等人。

众人埋伏在山中,瞧得真切,大军阵前那员大将胯下金眼火睛兽,手提方天画戟,正是“七首将军”余化。寄风叫苦道:“那些士卒也还罢了,碰上这个煞星可不好办。”

浅低声道:“成败在此一举,你若是怕死,就不要出手。”

“我怎么会怕死?”寄风叫屈道:“我只怕不能救出武成王,或是稍有迟疑,一旦被敌人以囚车为质,令我们投鼠忌器。”

姜惑胸有成竹:“这倒无妨,武成王父子都是朝中钦犯,余化决不敢伤害他们。我们一切按计行事,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寄风眨眨眼睛,嘿嘿而笑,嘴角朝姜惑一努:“姐姐突然转了­性­子,如此热心搭救,只怕不仅仅为得是武成王吧?”浅轻哼一声,白他一眼,不予理睬。寄风越想越开心,若非担心暴露痕迹,只怕早就手舞足蹈了。

余化率军行入山谷,忽然前方一声巨响,前排押运囚车的数名士卒脚下一空,尽摔入陷阱中。陷阱并不深,亦无尖荆利棘,然而那些士兵跳出陷坑后皆是惊声高呼,不顾余化军令,抛下十一辆囚车掉头狂奔。

余化定睛看去亦是大吃一惊,但见从那陷阱中竟跳出无数毒虫蛇蝎、猛虎巨兽来。按理说此刻已是深冬天气,这些毒虫猛兽原应该蛰伏山中,不知何故聚在一处?更古怪的是这些毒虫猛兽对囚车中黄氏父子全都视若不见,只是扑向众士卒……

余化帐下士兵阵脚大乱,连连后退,冲得余化亦立足不稳。姜惑见时机已到,口中发出号令,当先杀出,手持战刀从天而降,直取余化,在他身后二百­精­兵随之掩杀而至。寄风一人留在高地,口中呼喝连声,那些毒虫猛兽自然来自于他异人族的召唤之术,所以才能伤敌不伤己。

待姜惑与二百­精­兵冲乱余化大军阵脚,浅白衣飘飘,右手提宝剑,左手绕红绫,翩然飘至那陷阱前,红绫挥舞如鞭卷飞几名四处逃窜的士兵,宝剑光华一闪,劈向囚车锁链,连砍几剑后已打开第一辆囚车,里面正是黄明,他也不及向浅道谢,抢过一柄大刀,又朝第二辆囚车砍去……余化见势不妙,拨马就走,姜惑深谙擒贼擒王之道,急追不舍,却被余化身边亲兵拼死挡住。

姜惑连斩十余人,魔­性­大起,挡者披靡,勇不可当。忽然遥见余化在十余步外口中默念咒法,已祭出“戮魂幡”,对着自己连招数下,无数道黑风平空卷来……

姜惑心知不妙,正要一股作气杀向余化,身边战士已倒下数十位。这二百­精­兵虽都是从黄氏家将中挑选的勇士,却难抵余化道法,而那些毒虫猛兽亦是个个筋软力疲,心惊胆散,四散而去。余化部属见状,­精­神齐齐大振,持刀抡枪反攻回来,眨眼间已将黄府兵将围在其中,姜惑虽然武勇过人,毕竟寡不敌众,纵能舍下身边战友不顾,一时也难以冲至余化身侧。

更有数百士兵朝囚车攻来,浅孤身只剑,黄明久困乏力,难以招架,几辆囚车重又落入重围。

山上的寄风面­色­苍白,连声呼哨,奈何他召来大群猛兽后已耗费大半功力,再也无力控制,眼见双方攻守易势,姜惑与二百­精­兵齐齐落入包围中,一咬牙亮出战刀,欲要冲入战阵中。

忽听空中传来一声长笑:“囚车里可是黄飞虎黄将军么?”声音清脆,仿如孩童。

黄飞虎在囚车中听到叫唤,应了一声。那人笑道:“黄将军无需惊慌,我奉西岐姜子牙丞相之令,特来救你。诸位快丢下兵器,可保不死。”

众人听到来人口气极大,又乍闻姜子牙之名,齐齐一怔,停下手来。

余化抬头望去,但见一皂衣道童从空中落下,头顶揪巾,虎龙纹袍,脚踏风火二轮,右手提金锋火尖枪,背负乾坤金圈,腰束浑天红绫……这道童装束虽然不凡,却是生得齿白­唇­红,顽皮可喜,竟不过是一个年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余化喝道:“你这孩子不知死活,战场拼杀之地岂容你随意来去?”

那道童一笑,学着余化口气道:“你这莽汉不知死活,也敢拦着小爷?”

余化大怒:“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且吃我余化一戟。”一拍座下火眼金睛兽,手摇方天画戟,朝道童冲去。

那道童不慌不忙,手中金锋火尖枪轻轻一摆,架住画戟:“你记好了,小爷姓李,名唤哪吒,你那破画戟有何滋味,不吃也罢。”言罢忽出几枪,杀得余化连连倒退。

哪吒占了上风,忽又收枪掩嘴道:“哎呀不好,丞相专门提醒我不可泄露身份,我却忘了。”枪尖遥点余化:“你若答应不说小爷的名字,我就饶你一命,如此可好?”原来此时西岐毕竟未反大商,姜子牙虽派哪吒接应黄飞虎,仍恐朝歌借机发兵西岐,所以才特意提醒哪吒。

余化听哪吒言语间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哇哇大叫,再度冲上。奈何他武功难敌哪吒,几招内又被逼退回原处。

众人见哪吒虽然年幼,说话行事稚气未消,枪招却是法度森严,套路­精­熟,暗暗称奇。

余化觑空祭起“戮魂幡”,口中喝道:“下来。”对哪吒遥遥一招。

浅喜欢哪吒顽皮模样,连忙提醒他:“小心。”

谁知余化连招几下“戮魂幡”,哪吒却端立于风火轮上全然不动,一面对浅点头示谢,口中还对余化调笑道:“小爷偏偏不下来,你又能拿我如何?”原来这哪吒本是陈塘关总兵李靖之子,衔玉而生,天赋异禀,幼逢无数奇遇,下搅龙潭,上闯天庭,最后被观音大士所收,乃是莲花化身,早无三魂六魄,“戮魂幡”对他全无效用。

余化气得发昏,运起全身功力,再拼力一招,数道黑气朝哪吒卷去。哪吒反倒不耐烦起来,探手凌空一抓,将“戮魂幡”收在手里,往怀中一放:“你还有多少宝贝,一并使出来吧。”

余化见失了“戮魂幡”,心知不妙,连忙催开金眼火睛兽欲走,哪吒嘻嘻一笑:“余将军慢走,待小爷送你些盘缠。”右手取一块金砖朝空一丢,正打在余化头顶上,余化大叫一声,口喷鲜血,伏鞍疾逃。

帐下士兵见主将受伤,齐齐随之而逃。哪吒大叫一声:“反正行迹已露,倒不如大杀一场,黄将军这就随我闯汜水关去吧。”催动风火轮,也不急于追赶残兵,只是不疾不徐跟着余化。

姜惑等人救出黄氏众将,率着二百士兵随余化败兵一路掩杀几十里,路上又与留守汜水关的三千将士汇合,一并冲至关前。

黄家将士见救出黄飞虎,士气冲天,更有哪吒、姜惑骁勇无敌,汜水关守将韩荣正摆宴庆功,哪料大军突袭而至,匆匆抵挡一阵溃兵而逃。

作者按:《神封英雄坛》原本根据某游戏公司的游戏背景设定,把涿鹿大战时间定为公元前4500年左右。而实际上根据考古学结合天文学进行考据,此次大战发生在距今约4000——5000年前,故此读者在阅读本文时,请根据具体内容与史实自行推断。

独息剑乱之卷

芳心暗许

众人杀出汜水关,再行四十余里,已至西岐城外地界,方才停兵歇息。黄飞虎父子上前谢过哪吒,哪吒道:“武成王既有归西岐之意,与我日后便是同殿之臣,又何需多礼。诸位稍待,我这就去禀报丞相迎接。”

姜惑忽道:“我本无意投西岐,既然黄将军已脱险,这便告辞了。”寄风与浅对望一眼,心意相通,也一并辞行。哪吒面露不悦,歪着头斜眼瞅着姜惑:“既已到了西岐,总要见过姜丞相再走吧?”

姜惑哪受得了哪吒的傲气,冷然道:“我与姜丞相日后总有相见之时,也不必急于一时。”其实姜惑本抱着入西岐见一见姜子牙,有机会便杀之以绝后患的念头,但见过哪吒的本事后忽觉心灰意冷。他本还以为凭自己一身武功足可傲视江湖,谁知姜子牙一名手下都有如此本领,想必姜子牙本人更是神通广大,自己贸然前去,徒然自取其辱,还是先找到其余破界法物后再作打算。

哪吒虽然年幼,却是聪明绝顶,听出姜惑语气中颇含敌意,嘿嘿一笑:“莫非你心里有鬼,不敢见姜丞相?”姜惑大怒:“若是他有兴趣,便来找我吧。”向黄飞虎等人打个招呼,再也不看哪吒一眼,转身就走。寄风与浅虽瞧出蹊跷,仍是与姜惑同行。

哪吒双目一瞪,正要发话,黄飞虎父子连忙劝住:“这一路上多亏姜少侠仗义相助,我们方才来到西岐。人各有志,李将军也不必勉强。”

“姜少侠?”哪吒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一变,“莫非他就是那个认苏妲己做母亲的姜御郎么?”

“正是此人。”黄飞虎见哪吒面­色­不善,解释道,“姜少侠少年英雄难免心高气傲,行事偏激,但后来他被苏妲己所害,自入虿盆,险死还生,所以才与末将一同反出朝歌。”

哪吒面­色­­阴­晴不定,再无言语。

姜惑一路负气而行,寄风与浅不知他心意,亦不敢相劝。行出半里,来到一处荒地,忽见前面一人挡住去路,俨然是哪吒。

原来哪吒身怀奇术,可变三头六臂,此刻他虽然身在西岐城下与黄飞虎父子交谈,却另分幻身拦住了姜惑。

只见哪吒面呈冷笑,金锋火尖枪直指姜惑:“你就是那个破了姜丞相的黄符迫死比­干­的姜惑?想必是做贼心虚,所以才不敢见姜丞相吧。”

姜惑心头微震,口中却不屑道:“可是姜子牙叫你来寻仇么?”

哪吒道:“姜丞相才不会与你计较,不过小爷偏偏不服,想试试你的本事。”比­干­身死之事早已传至西岐,姜子牙亦暗中留意姜惑的消息。哪吒心高气傲、­性­格暴躁,又是小孩儿心­性­,虽然比­干­之死与他浑不相关,却对姜惑大不服气,所以特意寻来滋事,要找姜惑一较高低。

姜惑大笑拔剑:“也好,就让我来教训一下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哪吒大怒,一摆金锋火尖枪,刺向姜惑前心。姜惑挺剑相格,枪剑相交,一声巨响震人耳鼓,双方皆是力大无穷之辈,齐齐一震,复又战在一处。

但见哪吒一枪刺来,枪尖上喷出火光来。原来他得观音大士点化,修得三昧真火,运用于枪招之中,令人防不胜防。谁知姜惑自妖莲血池中吸取的妖莲之汁,正是火系法术的克星,火光喷至一半,猛然倒卷而回,反令哪吒措手不及,差点儿烧到自家眉毛头发,一时闹个手忙脚乱。

姜惑并不趁机进攻,停剑相候。哪吒脸上一红,心中倒也佩服姜惑的气度,再度挺枪攻来。哪吒本是身怀无数法宝,此刻却再不敢贸然施用,仅以本身武技与姜惑相较。两人剑来刀往,大战近百回合,依然难分胜负。

寄风与浅虽各怀召唤异术,本身武功却属平常,纵然有心劝架亦无从Сhā手,只得在一旁观战。寄风忽偏头问浅:“若是他们打得无法收拾了,姐姐帮谁?”浅随口道:“当然帮姜……”忽然醒悟这个弟弟又是故态复萌,瞪他一眼。

寄风心想这毕竟是西岐地界,若是惹来援兵可难以脱身,眼珠一转,哈哈大笑道:“姜大哥、李将军停手吧,你们这样恐怕打上几天几夜也分不出胜负,小弟可要饿死了。”

哪吒将寄风与浅的对话听得真切,使出­性­子大叫道:“就算你们三个一齐上,我也不怕。”

寄风自知武功有限,无法相帮,却装模作样摇头叹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以多欺少,李将军也太瞧不起我等了吧。”

浅忽然道:“李将军可敢与小女子打个赌么?”哪吒奇道:“赌什么?”

浅盈盈一笑:“李将军虽然武艺高强,但小女子却赌你无法在我面前静坐一炷香的时间。”

哪吒受浅一激,挡开姜惑宝剑,跳出圈外:“哼哼,想当年我在观音大士莲花座中不吃不喝静修七年,岂会怕你?你的赌注是什么?”

浅轻声道:“好,我们就画圈为界,你坐于其中,而我决不靠近圈子,更不会施暗器偷袭。若是你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不动手脚,我们就随你去见姜丞相;若是你做不到,日后见到我们三人,必须得恭恭敬敬管我们叫大哥大姐,不可再放肆啦。”

哪吒大笑:“君子一言,决不反悔。管教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寄风小声嘀咕道:“姐姐你能行么?可不要连累姜大哥。”

姜惑反倒笑道:“我信得过浅姑娘的本事,一切都由她决定吧。”与浅四目相接,眼光中写满了对彼此的信任。

哪吒上前与三人击掌而誓,下了风火轮,以金锋火尖枪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圈子,想了想,又加大尺寸,重新画下径达五六尺的大圆圈,盘膝闭目坐于其中,犹如枯树老藤,纹丝不动。

寄风忽大笑道:“姐姐好计策,姜大哥,我们快走吧,看他敢不敢出圈来追。”哪吒身体虽不动,眉头却轻轻一皱,显然发觉自己中计。

姜惑却摇头叹道:“我敬李将军是个英雄,若是浅姑娘打算如此胜之不武,那不如就认输吧。”他与哪吒的一场拼斗难分胜负,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念。

寄风目瞪口呆,可怜巴巴地望着浅,唯恐姐姐连累了姜惑。浅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上前轻轻刮一下寄风的鼻子:“姐姐哪会像你那么没出息。”

寄风脸上乍喜又忧,心想莫非是浅言明她不会出手,却由自己与姜惑动手,不过这方法显然比刚才的方法更“没出息”,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用何方法可迫哪吒出圈。转眼看到姜惑似笑非笑神情镇定,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姜大哥,原来你已猜出了姐姐的方法。”

姜惑摇摇头:“浅姑娘­精­灵古怪,我可猜不出来。”

寄风苦着脸道:“那你怎么还如此镇定?虽然去见见姜丞相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小弟实在不愿意输啊。”

姜惑微笑不语,在这关头,望着浅美丽而沉静的脸庞,他心中却忽然生出一丝平日从未想过的绮念来。

寄风还要再说,忽然侧耳细听,奇道:“咦,这寒冬腊月的,怎么会有蚊子?”再与姜惑对视一眼,恍然大悟,捧腹狂笑起来。

只见一只花脚大蚊子不知从何处悠悠飞来,不偏不倚停在哪吒的眉间,在他脸庞上下游走,尖尖的细喙指指点点,似乎在找一个合适下口吸血的地方。不问可知,这寒冬腊月的蚊子自然是­精­于召唤飞禽昆虫的浅的杰作。

哪吒脸­色­已然变了。浅虽言明不用暗器,这一招却绝对比任何暗器更管用。浅亦笑得弯腰抚胸,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李将军,我看你还是早些认输吧,被它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吒轻哼几声,仍在强撑。那花脚蚊子终于爬到他那白皙秀气高挺耸直的鼻梁上,毫不客气地一嘴叮下,哪吒倒吸一口冷气,鼻头处一点红肿由小及大,瞬间已变成了一个大包。这蚊子显然是浅的­精­挑细选,吸了几大口鲜血后仍不停口,复又爬到哪吒的耳垂。哪吒口中奇声迭出,竭力忍耐,眼见耳垂上又多出一个大包来。

浅见哪吒强忍麻痒,俏皮地眨眨眼睛,笑意盈盈地再默吟几句咒语,那只花脚蚊子叮完耳垂后竟然重又爬到哪吒的鼻子上。哪吒鼻头处本是一片红肿,再被那蚊子一嘴叮下,包上生包,真真是奇痒难忍……

“啪。”哪吒蓦然跳起身来,先狠狠一掌拍死那只“可恶的暗器”,支支吾吾地道:“算你们狠,我……输了。”登上风火轮,头也不回地飞逃而去。姜惑、寄风与浅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姜惑与寄风、浅三人离开西岐,游山玩水,只挑荒山野岭而去,一路向北,攀高峰、涉寒江、寻奇葩、访仙洞,倒也逍遥自在。时值深冬,天寒地冻,有时露宿野外索­性­便点起一堆篝火彻夜长谈。彼此间虽早已无话不谈,但每当寄风与浅提及西岐与姜子牙之事,姜惑皆有意回避。姐弟两人心知有因,却不便追问。

三人吃了数日的山果野味,浅和姜惑还罢了,寄风却腻烦起来,整日闹着要去酒楼大块朵颐,姜惑与浅哭笑不得,只好就近找到一座小县城。

入得县城中,忽见每家每户的门前墙上都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小子,朝歌第四找你比剑,有种不要逃!”语气虽然杀气腾腾,字里行间中却透着一股调侃的味道。

寄风奇道:“那个闻笑笑不是自称朝歌剑法第四么?难道是她……找大哥?”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神情已是十分懊悔,心想这段时间眼看姐姐与姜惑大有情投意合之势,自己却偏偏多事要来县城中寻酒楼,若是被闻笑笑横Сhā一足,姐姐必然“大事不妙”。

事实上在寄风心里,闻笑笑无论姿容、品行、本事都和姐姐浅相差甚远,但不知怎么,一想到闻笑笑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现出对姜惑的欣赏之情时,他就隐隐觉得浅“前途”堪忧。

这一路寄风动辄大发感慨,姜惑与浅早已见怪不怪,明知他语中所指,皆不理不睬。浅脸上又露出那略含揶揄的笑意:“可能真的是闻姑娘找来了,可她又不留地址,我们又到何处与她会面啊?”

一旁的寄风抱头苦笑:“惨了惨了,姐姐竟然越变越笨了。”

姜惑沉吟道:“闻姑娘虽然行事张扬,但亦非不讲情理。以朱砂留字,语气又如此隐晦,应该另有别情,依我想来恐怕是借此发出某种警告。”

浅点点头:“这个分析很有道理,嘻嘻,看来还是姜少侠了解她的心思。”虽然经过这一路行程,彼此早已十分熟悉,她却一直坚持称呼姜惑“姜少侠”,似乎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寄风仰天长叹:“为何就无人了解我的心思?”浅忍不住顺手轻敲寄风一记,似笑非笑望着姜惑:“只要闻姑娘在方圆百里之内,我都有方法找到她。只是不知道姜少侠是否真想见到她?”

姜惑被浅的眼神瞧得心中一阵狂跳,强自镇定道:“就怕是她遇见什么危险,我们还是……咳咳,先联系到她再说吧。”又期期艾艾地补充道,“毕竟她曾救我一命,岂能不顾?”话方出口,才醒悟这一句实是画蛇添足。浅望着姜惑的眼神里忽闪过一丝亮光,似要穿透他的心思,随即别过头去,笑吟吟地道:“嗯,救命之恩自当涌泉以报。我这就替姜少侠找她出来。”

寄风忽大叫一声:“唉,早知道那天让哪吒把姜大哥身上先捅出一个窟窿再让姐姐救他……”姜惑与浅再也忍俊不禁,齐声大笑起来。

浅收住笑,肃容闭目,口中默吟,这一次并不见任何鸟禽飞来,也不知她用何方法探知闻笑笑下落,忽然睁眼吐出几个字:“闻姑娘在东南方,十五里。”又略微迟疑道,“还有两个人在北方三十里处,不知是否与闻姑娘有关?”

姜惑心忖周围百里何止闻笑笑一人,浅既然特意提及这两人,必有怪异之处:“这两个是什么人?”

“是两名道士,一男一女,法力高深,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说到这里,浅的脸­色­忽然变了,眼里闪过一丝惧意,仿佛见到了极可怕的东西,“在北方五十里处,还有一柄剑……”

“什么?”寄风奇道,“什么叫有一柄剑?是一个持剑的人吗?”

“我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一柄剑。”浅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颇为艰难地一字一句道,“一柄极有杀气的剑!”

姜惑道:“先找到闻姑娘再说吧。”认准方向,正要朝东南方行去。浅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他:“不要去。”

“为什么?”姜惑不解,寄风也不明白一向神态淡然的姐姐为何突然这么紧张,如临大敌。

浅渐渐平静下来:“我刚才所用之术名为‘辨机’,乃是异人族九大秘术之一,可驱使地底一种名唤‘蛸蜉’的神虫察探四周状况。‘蛸蜉’通灵,可令施术者如若亲见……”

寄风夸张地大叫道:“哇!‘辨机’之术乃是我异人族不传之秘,只有心思最细致的女子方可修习,与‘蛸蜉’通灵,连我都不会,姐姐你对姜大哥真是太好了……”但望着浅凝重异常的神情,终于不敢再继续开玩笑。

浅的话语犹若梦呓,喃喃念道:“血红、深蓝、烈火、冰雹……我只能看到那柄剑上带着的凶光戾气,根本无法探知持剑者的面貌,甚至连这柄剑的形状都看不清楚……姜大哥,我们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情急之下,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对姜惑变了称呼。

姜惑慌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快去找到闻姑娘,免得她……”忽觉失言,勉强笑道,“何况我们三人合力,又何惧什么凶光戾气?”

浅微怔一下,低眉垂目,轻笑道:“是我想得太多了,走吧。”当先往东南方行去。寄风怯怯地望一眼姜惑,沮丧地随浅而去,一路上叹息声足可惊天动地。

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行出十余里后,已远远望见一个白衣人坐在山顶上,待离得近了,白衣人亦看到了三人,大呼小叫着由山顶上直冲而来,正是闻笑笑。闻笑笑一身男装,头束金冠,腰佩长剑,喜滋滋地一把拉住姜惑的手:“姜大哥,我找你找得好苦。”面上带笑,眼中却泛起了一丝泪光。

姜惑与闻笑笑久别重逢,十分欢喜,任她拉住自己不放:“你不是杀气腾腾地要比剑吗?”一旁的寄风连声冷哼,浅却是静立一边,含笑看着两人毫不避讳地亲热。

闻笑笑道:“我知道你来了西岐,沿途打听你们的去向,一路向北寻来,只怕错过,所以每到一处都在城里留字,还好总算让我找到了你……”说到这里,满脸委屈,扁着小嘴,几乎哭了出来。

姜惑看闻笑笑满面风尘,脸孔也消瘦了几分,想必这一路也吃了不少的苦,见她言语间对自己真情流露,心头涌起一分感动:“就算你不来,日后我也会去朝歌找你。”

闻笑笑变­色­道:“我就是怕你回朝歌,所以才来找你。”

“哦,怎么回事?”

“我师父和八位圣剑士要联合起来杀你!”

姜惑一怔,仅凭宇文乾泽与盖天华两人联手,恐怕就难以匹敌,若再加上其余七位圣剑士,自己绝无半分胜机:“我如何得罪了他们,竟要合九人之力取我­性­命?你不要着急,慢慢道来。”

原来当日僻静山一别,闻笑笑与宇文乾泽率五百黄门家将直取朝歌,迫闻仲班师退兵。到了朝歌附近,一众家将化整为零散入山野小村中,闻笑笑、宇文乾泽则大摇大摆与几十名旋风营骑士回到朝歌中。

闻笑笑提心吊胆,满以为会被闻仲责问,几日内乖乖守在家中不敢出门,准备了一套辩解之词。谁知闻仲回朝歌后忙于谏君朝政、安抚军民,只字不提武成王反叛之事,闻笑笑才渐渐放下心来。

太师闻仲何等­精­明,事实上那日追袭黄门家将时已查觉姜惑的调虎离山之计,因念及武成王昔日功劳,有意放他一马,所以也不再追究。

宇文乾泽却是整日心事重重,有一天忽央闻笑笑请盖天华入府。原来他的身份只不过是太师府清客,平日又深藏不露,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住于皇宫之中的圣剑士,又不愿夜闯皇宫引起误会,所以便求助于闻笑笑。闻笑笑从不知师父与圣剑士有何关系,大觉好奇,一面找人通报盖天华,一面暗中留意。

闻笑笑继续道:“我本以为盖剑士事务繁忙,谁知他当晚就应约来见。我就多留个心眼,故意安排他们在府中听涛阁相会。我知道爷爷在听涛阁中暗藏机关,正好那日爷爷巡城未归,我就去他书房中偷听到了师父和盖剑士的对话。这一听我才明白,原来师父特意找来盖剑士,竟然是要谈论姜大哥。不知为何,他们都说你像一个姓祁的仇人,而且师父对姜大哥的印象很不好,反倒是盖剑士替你说了些好话。但后来盖剑士提到你身怀什么‘行雷珠’之时,师父就说你极有可能就是他们所要找的那个人,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姜惑身体一震:“你可听清楚了?他们说的确实是‘行雷珠’吗?”

闻笑笑肯定地点点头:“他们说的许多话我都听不明白,什么‘遇水则变,潜风而藏’,什么‘十珠裂合,雷动九天’,但我确实听到盖剑士提到过‘行雷珠’和一个叫皇甫坤远的名字,师父怀疑你杀了皇甫坤远才得到了行雷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姜惑从怀中掏出小婉赠他的隐珠,喃喃道:“难道此物真是行雷珠么?”闻笑笑惊道:“咦,师父也有这个东西,除了形状稍有不同,­色­泽质地和姜大哥的完全一样。奇怪,这东西一点儿也不像珠子。”

刹那间姜惑恍然大悟:行雷珠是水系法术的天敌,所以遇水生出变化,产生了隐形效果。但不知何故行雷珠分裂为数个碎片,因此才有“十珠裂合,雷动九天”之说,而自己这枚隐珠正是其中之一。怪不得那日在圣剑士居所中,明明发现了破界宝物的存在,却无法确定具体方位,那是因为每一名圣剑士身上都藏有一枚“隐珠”,法力微弱令自己无从察觉,只有八人齐聚后方才令自己生出强大的感应。而宇文乾泽既然也身怀此物,加上他剑术高强不在盖天华之下,极有可能就是那另八名圣剑士之一,而那个皇甫坤远多半也是其中之一,至于义妹小婉如何得到这枚隐珠,随着小婉的身死,已经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姜惑想通原委,大感头痛,要想凭自身之力分别从这九名绝世剑客手中夺回行雷珠,几乎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闻笑笑继续道:“最后师父终于说服了盖剑士,两人达成一致,欲杀姜大哥。盖剑士对你推崇备至,说你武功高强几乎不在他之下,必须要联合另七名剑士才制得住你,第二日便要会同其余圣剑士请纣王准行……我听了这个消息后再也按捺不住,只怕你被他们糊里糊涂杀了,­干­脆不告而别,给爷爷留了封信,就慌忙离开朝歌出来找你了。这一路上我怕盖剑士他们也在四处寻你,所以留字时十分隐讳,幸好今天终于见到了姜大哥,有我在你身边,师父总会留些情面吧……”

姜惑微微摇头,试观宇文乾泽和圣剑八子的行事,一旦有了主见极难动摇,既然决心杀了自己,决不会因任何事情手下留情。

闻笑笑看姜惑不动声­色­,急得使劲摇他的手:“你这人真不怕死啊?真拿你没办法……”

“能得圣剑士与你师父如此看重,死也足可自豪了。”姜惑笑着安慰闻笑笑,“何况这里毕竟是西岐之地,圣剑士虽强,恐怕也不敢太过张扬。”

浅静静听完闻笑笑的叙述,方才开口:“圣剑八子身为皇室重臣,竟会为姜少侠一人请君辞行,只怕是势在必得。还是暂时避其锋芒为好。”

闻笑笑附和道:“浅姐姐说得有理。依我看姜大哥还是先到什么偏远的地方躲上几年,我师父他们一时找不到你,也就不了了之……”她知道姜惑­性­格好强,一面说一面偷看姜惑脸­色­,只恐他生气。姜惑神­色­不变,浅却把闻笑笑的神情瞧在眼里,若有所思。

寄风不服气地道:“哼,圣剑八子虽然好大名头,我们也未必会输给他们。”话虽如此,眉头却是紧皱不解,深知实是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姜惑一挑剑眉,拍拍寄风的肩膀:“兄弟,你想不想父母?”

寄风一怔,立刻明白了姜惑的意思,跳脚大叫:“我们是好兄弟,生死都在一处,姜大哥不要撇下我。”

姜惑肃容道:“大哥并不是怕连累你。但你离家多年,确实也应该回去看看,以免父母牵挂。我正好也有云游四海寻找宝物的打算,不如暂别,日后有缘,我们重在此地相见!”

寄风见姜惑面­色­坚定,知他心意已决,一时六神无主,望向浅:“姐姐,你快劝劝姜大哥啊。”

浅却对寄风柔声道:“你相信你姜大哥的本事吗?他既然说日后会与你相见,就一定不会骗你!”

寄风万万料不到浅也会如此说,一时口不择言:“姐姐你怎么能就这样把姜大哥让给闻姑娘?”姜惑偷望闻笑笑一眼,心中好不尴尬。

浅漠然斥道:“你胡说什么?姐姐想要的谁也夺不走,但姐姐不想要的谁也无法强塞给我。”

姜惑心中莫名地一痛,低头不敢正视浅的表情,闻笑笑却咬牙道:“我不管,除非你把我杀了,反正别想赶走我。”

姜惑大笑:“闻姑娘剑法高强,小弟打不过你,便听你的吧。”这一句话出口,忽然轻松起来,有一种对浅反击的快意。

寄风看着三人各异的表情,心头郁闷至极,脸­色­涨得通红,忽然大叫一声,转身疾奔。浅一把没拉住他,正要去追,忽然有些不舍起来,似乎这一去就再难与眼前这桀骜不羁的男子重遇。

姜惑叹道:“浅姑娘应知我苦衷,好好劝劝寄风吧。你放心,任何人想取我­性­命都不容易,圣剑士亦不例外。”

浅不语,流转的眼波落在闻笑笑紧拉着姜惑的手上,一时竟有些茫然,闻笑笑连忙放开手,气氛顿时微妙起来。三人各怀情愫,相对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浅忽然一声惊叫:“哎呀,不好,弟弟是往北边去的,那柄剑……”匆匆朝寄风离去的方向追去。

姜惑豪气大生:“我倒要看看那柄剑有何厉害,也算是给兄弟饯行。”带着闻笑笑随浅而行,又低声给闻笑笑解释了一番。

独息之剑

三人怕寄风遇险,一路往北疾行。走出几十里路,地势越来越高,但见前方已是崇山峻岭,茂林森森,遮天蔽日,怪石嶙峋,变生奇幻,竟踏入荒山之中。

忽听前方山谷中隐有打斗之声,循声赶去,赫然见到寄风正与一位头戴道冠、手持长剑的道士斗得不可开交,旁边还有一位道装女子袖手观战。那道士武功不俗,道法玄通,宝剑时时喷出火光来,寄风左支右绌,仅仗着小巧身法勉强闪避,根本无法近那道士身畔。

姜惑大喝一声:“兄弟莫慌,大哥来了。”抢前几步,宝剑出鞘,挡在寄风面前。

四目相交,姜惑与那道士齐齐一怔,原来这位道士正是在恩州驿遇到的南极仙翁座下弟子崇林子。姜惑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先转脸朝那旁边观战的女子望去,目光接触到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眸、盈盈如花的面庞,果然是他念念难忘的青妍。

“小……”青妍的容貌与记忆中的小婉别无二致,姜惑几乎脱口喊出小婉的名字。此刻,姜惑又想到已然香销玉殒的义妹小婉,心头一窒。

“原来你还没死啊?”乍见到姜惑,青妍惊喜交集,随即又想到姜惑那偷偷一吻,一抹嫣红飞快地掠上白皙的脸颊,立刻垂目望地,面­色­端严。姜惑想不到能在这里重遇青妍,心情大畅,笑嘻嘻地道:“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小弟罪孽深重,岂敢轻易死掉。”青妍听他“罪孽深重”分明语含双关,咬着嘴­唇­板起脸孔,再也不望姜惑一眼。

崇林子收剑退后,对姜惑拱手道:“那日师妹误伤姜兄,实令小弟心中不安,幸好姜兄吉人天相,身体无恙,如今总算可松一口气了。”

姜惑听崇林子的语气中虽还隐含一分敌意,但脸上如释重负的欣慰神情亦非作伪,喜他为人正直,心地善良。指着寄风道:“我这兄弟一向行事鲁莽,若有得罪崇道兄之处,还请原谅。”

寄风满脸不服,正要开口,浅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姜大哥当你是自家人,才会自承不是。”寄风顿觉气平。

崇林子道:“这位兄台匆匆行来,只因见他身佩师妹的宝剑,所以我才拦住发问。谁知一言不和争执起来。”

姜惑恍然大悟,原来他把从青妍手中夺来的宝剑送给了寄风,却被崇林子认出来。想必寄风刚才赌了一肚子气,正愁找不到人发火,即使如崇林子这样的好脾气,也受不了寄风的蛮不讲理。

青妍从乍见姜惑的惊喜中恢复过来,上前施礼,端容道:“姜兄身中师门至宝‘冰魂弹’,竟可不治而愈,足见高明。小妹的宝剑乃是师父亲赐,不敢有损,可否归还?”

姜惑见青妍神情不冷不热,似乎还略有恼怒,猜想她会不会是生气自己把她的宝剑送人,一时期期艾艾不知如何解释。浅与闻笑笑同时醒悟过来青妍的身份,浅的面上又现出那高深莫测的微笑,低低对寄风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劝他把宝剑还给青妍。

闻笑笑却是上上下下地把青妍打量了一番,忽然开口道:“姐姐生得这么美,又何必出家修道?”

青妍淡然道:“小妹虽然自幼随师父入山修道,但仍是俗家身份,只是为免行走江湖不便,所以才着道装。”

闻笑笑瞧一眼浅,又望望青妍,忽然掩口笑道:“我一向只佩服姜大哥的武功,却不知他最厉害的竟是看人的眼光。”

青妍冰雪聪明,自然听得出闻笑笑语中含意,眼神略有些慌乱,面上却不动声­色­:“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姜惑只怕闻笑笑言多有失,连忙给诸人介绍。原来崇林子与青妍那日在恩州驿救下何坦后,又找不到小婉的踪迹,只得离去。他们此次下山本是奉师命除魔卫道,皆立重誓不伤人类,只道姜惑身中“冰魂弹”必死无疑,一番自责后遍寻荒山野谷,搜索妖魅除之赎罪,由于不近城镇,竟未听说过姜惑大闹朝歌之事,今日重见,总算放下心头一份内疚。

听了浅的劝说,寄风百般不情愿地把宝剑递给青妍:“既然是姜大哥的朋友,此剑便物归原主吧。”青妍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宝剑交给寄风:“此剑­精­心打造,虽然无名,亦非凡品,便请兄台收下吧。”

寄风毫不客气地收下,他知姜惑钟情青妍之事,对她态度便有些不善。又看到浅与青妍、闻笑笑全无隔阂地谈笑着,仿佛一点儿也没有把她们当作“情敌”,再想到将与姜惑离别,心头郁烦,长吁短叹不休。

姜惑问崇林子道:“不知两位因何到此?”

崇林子道:“听说这深山中有一怪物,迫周围百姓每月送童男童女献祭,我便与师妹来此除妖。”

姜惑与浅对望一眼,暗忖莫非就那柄剑的主人作怪?寄风已大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一同去杀了那怪物,也算是行侠仗义,给百姓做些善事。”姜惑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若不能与寄风兄弟再并肩大战一场,也舍不得你离开。”寄风咧嘴一笑,略展愁眉。

闻笑笑道:“师父早就教过我,习武之人的目的不在于逞强好胜,而应该多行侠事,关心天下百姓疾苦。”诸人齐齐抚掌称是。

六人皆是少年气盛,当即击掌结盟,往深山中行去。

浅知那柄剑上杀气横生,凶光慑人,提醒到:“我从未感应过那么强烈的杀机与戾气,大家还是多加小心。”

当下浅默运“辨机”之术,率先领路,姜惑与崇林子一左一右相护,闻笑笑与青妍随后,寄风断后。

再走出十余里,已至深山腹地,­阴­云惨淡,怪风呼啸。浅忽然手抚额角,摇摇欲坠,姜惑连忙扶住她。浅手指前方叹道:“那柄剑凶光太盛,我已被其所伤,恐怕不能再运功找寻了,应该就在前方十里之内。”

姜惑看着浅强忍痛苦的面容,心口忽然一阵毫无来由地狂跳。再循她手指往深山丛林中望去,随即醒悟自己体内异常的感应,脱口道:“啊,原来竟是独息之剑!”

闻笑笑与寄风不明所以,崇林子与青妍的面­色­却变了,崇林子问道:“姜兄如何能确定那是独息之剑?”

姜惑亦吃了一惊:“难道你们听说过这个名字?”

崇林子道:“据师门秘传,数千年之前,在昆仑山中的照魔壁上曾出现过十二句似诗非诗的话,其中有一句是‘日月缀其眼’,经我师父南极仙翁与元始天尊、太乙真君三位大仙一同参详后,证实这句话指的便是一柄名为‘独息’的上古奇剑,此剑剑柄上分缀两玉,汲日月­精­华,魔意十足,杀气动天,乃是天地间威力最大的几件神器之一。”

姜惑目瞪口呆,原以为那十二句破界预言仅有魔界之人知道,万万未料到早已被泄露,若是神界对此早有对策,一旦探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但凭空惹来许多麻烦,也决不会允许自己轻易完成破界使命。

崇林子续道:“不过师父说此事事关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寥寥数语一带而过,我也仅知独息之剑的名字,并不知其余详情。姜兄又由何处得知?”

姜惑稍稍松了口气,掩饰道:“我也是听族中长辈提到过一些传说。”寄风道:“姜大哥不是说你一直在寻找一些神奇的宝物吗?莫非这独息之剑亦是其中之一?若真是如此,小弟必将助大哥一臂之力……哎呀,姐姐你为什么掐我?”

原来浅心思细腻,察言观­色­之下已瞧出姜惑神态中有隐情,只恐寄风言多有失。闻笑笑惊讶地望着姜惑,只觉他身上又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而青妍神情大变,一时颇有些茫然无措之态。

崇林子默然沉思一会儿,忽正­色­道:“我想单独和姜兄说几句话。”

姜惑点点头,与崇林子来到僻静处:“崇林兄请讲。”

崇林子缓缓道:“第一次在恩州驿见到姜兄时,我就对你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既像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也仿佛是一个未来的敌人,这种感觉直到现在也没有消除。我本是无父无母的弃儿,自幼被师父收养,修道炼气,除了师父之外没有任何亲人,但乍见姜兄风骨,却十分亲切。我无法解释这种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却很想把这样的感觉更长久地保留下去。所以,请姜兄答应我一件事情——不要告诉我你的来历,因为一旦知道真相后,你我两人恐怕将不得不成为敌人!”

姜惑知崇林子为人忠厚,见他态度诚挚,语出心声,动容道:“能得崇林兄如此看重,小弟虽死无憾。”崇林子伸出右掌:“我会尽全力助姜兄夺得那独息之剑,但事后也会尽量不与你接触,也许只有这样,你我才能保持那一份相知与默契。”两人心意想通,击掌而笑,神情欣然。

姜惑与崇林子并肩归来,闻笑笑忍不住问道:“你们鬼鬼祟祟地说些什么?”两人相视含笑不语。寄风、浅与青妍暗自揣思,亦不得要领。

忽然从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咆哮,如狮吼虎叫、豹嘶狼嗥,在谷中回响不休,震人耳鼓。与此同时,崇林子掌中的“听妖”宝剑亦长鸣示警。闻笑笑打个寒战:“这是什么声音?”

姜惑沉声道:“我曾听说那独息之剑上分嵌有‘丹盖’与‘桂魄’两玉,攻击时可发出三昧真火,炙妖灼鬼,仙神难当;防御时则有寒芒护体,百术莫近,万刃不伤,大家多加小心吧。”

闻笑笑大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姜惑笑而不答,凭着自己体内的感应,当先行去。事实上有关独息之剑的秘密来自于那十二句破界预言,他本不想当众说出,却不愿看到身边五人有任何损伤,所以才出言提醒。

走出几里后,已远远望见一座大山。此山地势独特,两头山峰高鼓,呈圆状,中间扁伏平缓,整体看去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葫芦。而那不停歇的咆哮声便是从那扁伏的山坳中发出的。山中密林茂盛,并无通路,但不时却能见到树木摧折的痕迹,偶尔在泥沼的地面上会出现奇特的足印。那足印十分巨大,几乎是人类的两倍,足生四趾。

再行了一炷香时分,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大山洞,足有两三丈高,宽有八尺,洞口边人类与兽族的骷髅堆积如山,­阴­风乍起,吹来阵阵腐臭腥味,令人闻之欲呕,隐隐听到洞内传来浓重的呼吸声,如重槌擂鼓。六人纵是艺高胆大,此刻亦不由心中发毛,不敢轻易入洞,在洞外寻一个隐蔽所在商量对策。

崇林子道:“我与师妹终日除妖,知道此等妖怪大多是修得气候的洪荒巨兽,力大无穷,反应敏捷,却无甚智慧,只应智取而不可力敌。深入巢|­茓­未必是善策,最好能引他出洞后再伺机杀之。”

青妍献计道:“大凡妖怪皆是有勇无谋,我们不如挖个陷阱诱他入伏。”寄风咋舌道:“如果他果真是个巨人,这个陷阱可不好挖。”

姜惑思索道:“看洞外骷髅上留有剑劈之痕,此怪物既然能运用独息之剑,恐怕并非普通山妖兽­精­可比,陷阱未必能困住他。”

一直沉默的浅忽开口道:“你们可注意到那些骷髅除了人类之外皆是些大型猛兽,这说明什么呢?”

寄风笑道:“说明他胃口极大,遇到些小动物不吐骨头就吃下去了。”众人皆笑,气氛稍稍轻松。

浅缓缓道:“我倒觉得那些骷髅摆放整齐,颇有示威之意。”

闻笑笑醒悟道:“恐怕这妖怪自诩为山中之王,所以只挑最厉害的下手。怪不得我们这一路来根本见不到大型猛兽的踪迹。”

“闻姑娘果然聪明。”浅微笑点头,悠然道,“若是洞外忽然出现许多虎豹熊狼,不知会不会激得他发狂?”

“好计策。”姜惑笑着一拍寄风肩膀,“兄弟的本事又可用上了。”

当下寄风默念咒语,召来几只猛虎山狮在附近行走,六人则暗藏在洞口高处静候。

蓦然听到一声怒吼,一道黑影旋风般从洞中掠出,众人眼前一花,只见红光暴闪,仿佛凭空炸下闪电。虎狮齐声惨叫,纷纷四散而逃,一只猛虎走避不及,竟被那道红光硬生生劈为两半。伤口焦黑如火炙,刹那间已被那道红光烤­干­了全身的血液。

此时方才看清那黑影高达二丈,虽具人形,却有三足三臂,硕大头颅上虬发丛结,能勉强分辨出一张巨口、三只怪眼,却无鼻子耳朵,面貌漆黑犹如墨染。

那巨人两只空手分抓着猛虎的前腿与后肢,另一手上拎着一把阔剑,剑锋吞吐红光,剑脊却呈青绿之­色­,仿如青苔横生,古意盎然。姜惑眼力最好,注意到那巨人手上仅生四指,指缝间皮­肉­相连,根本无法握紧宝剑,却有数道暗红­色­的丝线将那柄古剑牢牢缚在他臂上。

巨人一剑劈虎,仰天狂啸,那啸音惊天动地,摄人心魄,余下几只猛兽闻声四散而逃,巨人腾身疾追,手足挥动间引动独息之剑的红光,犹若烈日临空,耀目生辉,数只狮虎被那红光罩住,如中魔法,手足酸麻,伏跪于地,簌簌发抖,全然无力反抗。巨人行至虎狮之旁,昂首阔步,仿佛帝王巡视,巨掌蓦然抓下,长达半尺的青­色­指甲锋锐如剑,已刺穿一只狮子的头颅。巨人提起狮尸放至嘴边,大口吮吸脑中血髓,等吸光一只狮子的脑髓后,复又依法炮制,朝另几只狮虎下手。抬头俯首间,露出口中沾满鲜血的两排森森利齿,状极狰狞。

六人皆是见识不凡,那巨人虽凶残狠毒,却也不惧。但被那柄独息之剑所发出的红光一罩,除了姜惑之外,其余人都觉得杀气凛然,胆战心惊,生出莫名的悸意来,只想逃得越远越好。三位女子见那些猛兽死状凄惨,皆以手掩­唇­,唯恐不小心发声引起巨人的注意,闻笑笑更是不由自主紧紧抓住姜惑的胳膊。

青妍虽骇得面­色­苍白,仍轻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出手么?”崇林子摇摇头:“先观察一阵再说,此怪物身躯庞大,那独息之剑更是杀气凛冽,霸道无比,若是我们不能一击致命,惹他反击必有损伤。”

巨人吸光几只猛兽的脑髓后,起身来到一块大岩石边,将缚剑之手臂在岩石上来回磨擦,看样子想磨去他臂上缚剑的丝线。那些丝线不知用何物织就,­色­泽暗红如血,质地坚韧,岩石棱角锋利,却无法割断。巨人久磨无功,又发起怒来,三足狂踢激起漫天尘嚣,连声吼叫,扬臂疾挥,独息之剑红光突现,将那大岩石齐刷刷劈为两截。

众人瞧得真切,独息之剑虽是这巨人最具威胁的武器,他却显然并不习惯,只是手指并不灵活,无法解开那卷丝线。

姜惑毅然道:“我们伺机潜入洞中伏击。”

闻笑笑惊道:“洞中是这怪物的地盘,这个险冒得太大了。”

“有道是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姜惑胸有成竹,“何况洞中应该有许多分岔,只要我们藏在狭窄之处,欺他身材高大活动不便,比起在洞外来反而更好对付一些。”

众人皆觉此言有理,此刻远离了那独息之剑的杀气,胆气复壮。

崇林子道:“此计可行,只要夺下那柄剑,便不足惧。”

青妍亦道:“夺剑不易,但总能找到机会砍下他的那只持剑之手。”

寄风咬牙道:“那就由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力,你们趁机入洞。”

浅只恐寄风遇险,急道:“我轻功比你好,由我去引开他。”

姜惑笑道:“何必引开他,我们径直入洞,更能让他暴跳如雷。我先行一步,你们寻机跟上吧。”

姜惑一言出口,更不迟疑,纵身跃起,五人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姜惑落在洞口,巨人立时警觉,转头望来,姜惑对着巨人招招手,状极悠闲,然后才直朝洞中蹿去。

巨人被姜惑当面挑衅,气得哇哇大叫,挥手踢足,无数石块疾速­射­向姜惑。姜惑身法灵活,瞬间已消失在山洞深处,巨人大步流星紧追,崇林子等人偷偷跟在其后,进入洞中。

果然不出姜惑所料,洞内宽敞犹如宫府,更有无数岔路。只是十分潮湿,腥气扑鼻,洞深处已是山腹之中,丝毫不见光亮。幸好姜惑服过试炼果,夜可视物,听到身后巨人沉重的脚步声疾速逼近,闪入一条狭窄的岔路中。

那巨人对洞中地形十分熟悉,知道自己的高大身材无法挤入岔路中,手臂一挥,独息之剑­射­出一道红光,直­射­入岔路中。姜惑见那红光势急,不敢硬接,贴在石壁上避过,前方三尺处数块岩石激飞而起,热浪如潮涌来,蒸腾起一片蒙眬雨雾。

巨人口中咆哮不停,一连劈出十几剑,姜惑身法灵动,左闪右避。剑气虽无法击中他,但周围石壁如遭雷击,泥尘漫空,碎石飞­射­,头顶山石松动,摇摇欲坠。姜惑心知不妙,如此下去只怕会被活埋在这里,眼见巨人又是一剑遥遥劈来,大喝一声,挺剑挡住那道红光。

轰然一声巨响,姜惑被震得飞出,背心重重撞在石壁上,手臂麻木难忍,长剑几乎脱手,低头看去,掌中竟只余半截断剑,那独息之剑虽只发出无形剑气,却是势不可当。一股滚烫的热浪沿剑柄直冲上来,至小臂臂弯处才缓缓散去。若非姜惑吸取了妖莲之汁,能抗拒任何火系法术,此刻必难抵那攻心热毒。

巨人一招得手,嗬嗬大叫,正要再发剑,忽觉背心隐隐一痛,却是崇林子等人及时赶来,崇林子运功刺出一剑,发出三昧真火击中了巨人。山洞中原是漆黑一片,但那独息之剑红光湛目,反而暴露了巨人的身形。

崇林子这一剑虽然命中巨人的要害,却因是凌空发力,无法攻入他那坚如厚甲的皮肤,巨人疼得哇哇大叫,转头认准崇林子的方位,正要朝他攻去,眼前亮起数点彩光,乃是浅发出了独门暗器“浮虹刺”。

那巨人反应灵敏,眼见“浮虹刺”堪堪刺中他,独息之剑剑气已至,红光划过,热浪乍起,数支“浮虹刺”尽在空中化为烟气。浅被那独息之剑所发出的红光一照,顿觉心浮气躁,战志全消,手足皆软,一旁寄风连忙拉住她退入另一条岔路中。

闻笑笑与青妍早埋伏在一旁,窥准巨人挺臂挥剑之际,齐齐出手,双剑并举,急斩巨人执剑之臂。巨人哪料到一时竟有这许多人杀入自家洞|­茓­之中,猝不及防之下已不及抵挡。然而就在两女宝剑即将触及巨人手臂的刹那间,从那独息之剑上突然腾起一道青白­色­寒芒,迅即包围巨人全身,犹如替他裹上了一层无形的青­色­战甲,双剑落下,蓦然被一股怪异之力弹起,竟无法破甲而入。原来只要有兵器接近独息之剑五尺之内,便会激起“桂魄之玉”的护体寒芒。

闻笑笑与青妍全身一震,但觉一股奇寒冰气透剑而上,身体瞬间如落入冰窖,动作僵硬不灵, 眼看那巨人张口狂喝,露出獠牙,另两只巨手横搧而来,却已无力躲开。

幸好崇林子及时赶到,百忙中弃剑抱起青妍与闻笑笑,躲过巨人掌击往后退去。

巨人怒叫着手舞独息之剑冲来。崇林子手抱两女,腾跃不便,匆忙中瞅准一条狭窄的岔路把青妍与闻笑笑抛入,那巨人记恨崇林子一剑之仇,紧追不舍。崇林子失了长剑,无法抵挡,勉强念诀施出几招火系法术,偏偏那巨人有桂魄之玉寒芒罩体,全然无效,只得辗转腾挪,拼力闪避,直被巨人逼入山洞深处,登时险象环生。

这巨人身形高大,却不蠢笨,步伐灵活,行动如电。虽无­精­妙剑招,但那独息之剑剑气纵横,内蕴高热,沾物即化,逼得崇林子无法近身。再加上巨人两只手撕抓扯牵,更胜虎狼利爪。崇林子手忙脚乱之下已露出破绽,巨人趁隙大掌抓下,崇林子往旁边急闪蹿,却已闪躲不及,半尺长的青­色­指甲已堪堪刺到他胸口,唯有闭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那巨人狂叫一声,身法一滞。一道人影疾速冲来,一把扳住崇林子的左肩,两人着地疾滚,总算避开巨人这一抓。巨人并不立刻追来,而是低头手抚小腿,腿上赫然Сhā着半支断剑,原来是姜惑赶来掷出手中断剑,及时救了崇林子一命。

姜惑右手按在崇林子左肩上,两人蓦然齐齐一震。姜惑只觉得手心里微微一痛,一点突兀的烫热由指及腕、肘、肩、胸急速攀行,至腰际处方才消散,心头突然涌起一种温暖相知的感觉,一如好友久别重逢,饮下了一杯烫人肺腑的老酒……

崇林子一时亦是神­色­茫然。崇林子身为南极仙翁嫡系弟子,­精­修道法多年,虽有小成,却总难窥至境。但在这刹那间,似乎已有一种神秘力量把他与姜惑之间紧紧联系在一起,忽然就领悟了许多阐教道法中的无上奥义……

那巨人中了姜惑一剑,气得眼中喷火,口喘粗息,恶狠狠地盯着姜惑仗剑杀来。姜惑无暇细想,有意引开巨人,转身朝山洞深处跑去。

巨人认准姜惑,穷追不舍。他步伐奇大,几步便追上姜惑,手中独息之剑一阵狂扫。这一路地势平缓,并无遮挡,姜惑勉强闪过几剑,后心一热,已被剑气扫中。

他处险不乱,蓦然急停前冲之势,反而倒撞入巨人怀中,右手五指蜷曲如凿,往巨人铜铃般的眼睛捣去。那巨人正疾追而至,不料姜惑如此狠勇,竟被他欺入中宫,一招刺中左眼,疼得大叫一声,一手捂眼一手揪住姜惑发力弹出,独息之剑再度扬起,朝准姜惑猛劈下去……

原来独息之剑上所嵌桂魄之玉虽有寒芒护体,但效力只及五尺,那巨人身高二丈,眼眉与腿脚正是防御不及之处,所以才被姜惑冒险击中。

姜惑一招得手,亦被巨人重重甩开,撞得全身欲散,眼见巨人手捂伤眼再度追来,慌不择路,往前方一间石室冲去。

一入石室,姜惑暗暗叫苦,这石室中四面封闭,竟无去路,连可供容身的缝隙也找不到。他还不及反身出室,眼前红光大盛,巨人的独息之剑已遥遥劈来,只好拼尽全力横身一滚,勉强避开这夺命一击。

这一剑怒极而发,石室一角亦被独息之剑劈得粉碎,震得碎石乱飞,山洞摇晃。巨人左眼血水汩汩而下,受伤极重,疼得神志昏乱,加上室中烟尘迷乱,瞧不清楚姜惑方位,只是发狂般一剑剑劈来。

轰然一声炸响,整间石室垮了下来,将姜惑埋在其中。幸好几块大石相互堆叠,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置身其中的姜惑才不志于当场毙命。然而刚才他被独息之剑接连扫中,虽不被火毒所伤,却经受不起那凌厉剑气,此刻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劫缘情缘

“惑儿,惑儿……”

在昏迷中,姜惑的耳中传来一声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姜惑蓦然睁开眼,只见乱石中一个黑衣人若隐若现。心中灵犀忽现,泪水如泉般涌出:“父亲,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否已死了,在地府中与父亲相遇。

在这漆黑如墨的空间中,祁蒙的身体在数块大石的夹缝中弯曲着,仿佛只是一个薄薄的影子。

祁蒙柔声道:“惑儿,我很想念你……”姜惑第一次听到父亲祁蒙的声音,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无数与父亲相处的片段浮现脑海,激荡心怀,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祁蒙缓缓伸出手来,似乎想轻抚姜惑的头发,却终于犹豫着止在半空中。姜惑探出手去,迎向父亲的手掌。然而他的手依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祁蒙的手,仅仅握住一片虚空。祁蒙这一次的出现虽然可以出言发声,却仍旧是没有形体的幻影。父子相距虽近,却如咫尺天涯,相比这些日子以来的苦苦想念,此刻的情形更令人备受煎熬。

姜惑想到这地底深处不见光线,祁蒙应该不用避讳光线,急切地道:“父亲,孩儿可以看看你吗?”尽管,父亲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中。

祁蒙苦笑一声,轻轻取下头罩,露出面容。但在他的脸上,除了双眼与口鼻的位置上有几个大洞外,竟然是一片令人惊异的空白,莫说无从辨识原貌,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姜惑大叫道,泪水涟涟而落。

祁蒙叹道:“献祭于‘十血祭’中的十名勇士皆有画像,才能附魂灵于其上,历千年而不散。但我当年并非自愿,而是因为杀了蚩尤帐下大将龙钏子才不得不替之献祭,虽仍可借魂而生,体貌形神却无法恢复,只能游荡于人、魔两界之间。既使在幻谔之镜中可与你呣子相会,亦因割伤龙钏子咽喉之故,而无法在幻镜中开口说话……”

姜惑大哭:“父亲请放心,孩儿必会完成破界使命,救你脱困。”

祁蒙再叹:“若你真如此想,今日我也不必来见你了。”

姜惑不解:“父亲此言何意?”

祁蒙不答反问:“如果我希望你放弃使命,你会怎么办?”

姜惑怔住,凝神思索一番,朗声道:“在孩儿心中,是否完成使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与亲人团聚。只要可以与父亲在一起,孩儿别无所求。”这一刻,姜惑又想到恩断义绝的母亲苏妲己、以及死在苏妲己手里的妹妹小婉,更觉黯然心伤,想到这里,姜惑决然补充道,“但如果完成破界使命是救出父亲的唯一方法,孩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唉。”祁蒙长叹,“但你可曾想过,为了你我父子的团聚,或许将会拆散成千上万原本和睦美满的家庭?”姜惑无语,事实上自从听到师父且诺和几位师叔说出破界使命的前因后果后,他就已知道一旦打开魔界之门,必将是天下苍生的一场大劫难。

祁蒙继续道:“三千年以前,我本是炎帝神农氏帐下勇士,深受他济世万民的思想影响,满怀抱负,只想着为天下苍生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后来炎帝在华怡山蒙难,战乱四起,再起纷争,纵观天下各部族,唯有黄帝姬轩辕情­操­高尚,仁厚处政,可配神州君王之职,故转投其帐下效力。涿鹿一战,虽身死于蚩尤之手,明知凭借‘十血祭’咒语,待魔灵完成破界使命后即可令我复魂转世,亦不改我之信念。任蚩尤百般诱惑千般胁迫而不愿从其命……事实上蚩尤也并非最后一幅画像中的献祭勇士,所以‘十血祭’后徒具神魂而无形貌,虽身为起咒之人,却无法完全控制我的心志,再加上黄帝姬轩辕集天下兵刃铸成的九鼎镇伏之力,只要我能一意坚持,即可破解这‘十血祭’之咒。唉,若真是如此,我决不肯入那幻谔之镜,自然不会有遇见你母亲的机会,或许也就不会有孩儿你的存在了……”

姜惑听得胆战心惊:“那父亲又为何改变主意?”

祁蒙苦笑:“你可知这三千年以来,我终日藏身于地底之中,不见天光,在孤独中挣扎,在寂寞中哭泣,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忍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你说,我又凭什么要替那天下苍生经受这些苦难?”

姜惑听祁蒙如此说,不由想到自己脱出幻谔之镜时那些经历数百世轮回的恶梦,对父亲的体会感同身受,心头魔意暗生,大叫道:“父亲说得对,只要自己的亲人朋友过得快乐,又何必管其他人是死是活?我们并没有义务为了天下苍生而白白牺牲自己……”

祁蒙眼神复杂,望向姜惑:“惑儿,你可知道吗?听了你这些话,为父既觉心伤,又觉欣慰。”

姜惑垂头沉思:“我能理解父亲为何心伤,却不知因何欣慰?”

祁蒙缓缓道:“你身为魔引,天生就为破界使命而存于,但至少在你言语中依然看重亲人与朋友,有此想法,亦不枉我对你十余年的教诲了。”

姜惑闻言一震。他早已发觉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面,常常有我行我素的狂暴,亦时时有顾全大局的慎重,尤其对亲情难以割舍,这些相互矛盾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才构成了他复杂难解的­性­格。

祁蒙续道:“也幸好有那幻谔之镜,让我在与娇妻爱子相处的时光里,重新找回了原来的自己,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莫大的幸福与快乐。所以我不愿再为一己私利剥夺天下人的幸福,在那幻谔之镜中的十二年里,我虽然不能开口说话,但我却希望自己的一举一动能够影响魔引——也就是孩儿你的本­性­。所以我教你武功却从不滥杀无辜,教你抚琴化去戾气,更有你母亲循循教诲你做人的道理,如今看来,我们做父母的努力总算没有白废,‘十血祭’虽不可逆转,但至少你还可以凭自己的本心重新做出选择,并因此改变天下苍生的气运……”

姜惑忍不住道:“可是,母亲她竟然嫁给了纣王,而且蛊惑君王扰乱朝政,更要害死孩儿呢……”当即把自己在朝歌中认母最后被苏妲己设计相害之事逐一道来。

祁蒙释然一笑:“她并不是你的母亲,你真正的亲生母亲苏妲己娴淑知理,如何会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如今的她,大概仍留在幻谔之镜中……”

姜惑大喜,愁结顿解:“有什么方法可以从幻谔之镜中救出母亲?”

祁蒙黯然摇头:“彼此相距三千年的时光,岂是人力可以挽回?”

姜惑吸一口气:“如果我完成了破界使命,是否有机会再见到母亲?”

祁蒙眼中神光一闪即逝:“我不知道,魔界之门一旦打开,天翻地覆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是我相信,以妲己的为人,如果知道打开魔界之门的后果,一定宁可永世不见你!”

姜惑抱头大叫:“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试一试。”

祁蒙沉默良久,方才长叹道:“惑儿,你已长大成|人,若非要一意孤行,我也无法阻拦,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每个决定的时候,都要好好想一想,免得铸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姜惑听父亲语重心长,又提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虎目蕴泪:“父亲放心,孩儿一定牢记你的话。”

祁蒙点点头,声音中忽隐带着一丝伤感:“为父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身影缓缓朝后退去。

姜惑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凄声道:“好不容易才见到父亲,容孩儿多尽一份孝道吧。”

祁蒙涩声一叹:“唉,蚩尤作为‘十血祭’起咒之人,本应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但他又恰恰是最后一名献祭者,所以才能勉强凝雾成形,但亦须每隔一段时间闭关数日以压伏咒语反噬之力,我也只有此时才不受他禁制,可以开口说话。上次在朝歌相见是被他所迫诱你完成破界使命,而今日却是我自作主张来见你,只盼你能感受我的一番良苦用心。若是有缘,或许不久后,你我父子还能再度相聚。”

姜惑恍然道:“怪不得父亲上次来朝歌见孩儿却不言语,原来是受了蚩尤的控制?父亲何必怕他,这便随孩儿一起离开吧,只要能和父亲长久相聚,就算放弃破界使命也无所谓!”

“我已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可怕的?”祁蒙沉声道,“我怕的是‘十血祭’虽已启动,但其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恐怕连蚩尤自己也无法预料会导致什么后果,我实在不愿再增添什么变数,所以才不愿随你而去。惑儿,你只须记住我的话,用自己的心做出最好的选择,或许你我父子终会守得云开雾散的那一天……”随着语声越来越弱,他的影子也越来越淡,终于再不可见。

姜惑咬得­唇­上血印宛然,却无力阻止父亲的离去。他枯坐于地,思潮起伏,回想父亲的言语,一种迷茫的情绪渐渐占据了他的全身,不知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声音传入姜惑耳中:“姜大哥,姜大哥……”声音细小微弱,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发出。

姜惑认得是寄风的声音,­精­神一振:“我在这里。”

脚下忽然一震,寄风竟从地底一头钻出来,幸好姜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才免去他头撞山石之祸。

寄风点起火折,朝姜惑身体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确定他未受重伤,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姜大哥吉人天相,决不会有事的……咦,这里漆黑一片,大哥竟然还有心思盘膝打坐,难道是练功么?”

姜惑收拾心情,勉强笑道:“我知道好兄弟不会弃我不顾,省下力气等你相救呢。”寄风哈哈大笑:“现在大哥知道小弟的用处了,再也不要赶我走了。”

那巨人把石室震塌后,由于左眼失血过多,也无心去对付其余人,独自走入洞|­茓­深处疗伤。众人见识过那巨人的厉害后,也不敢久留,到洞外会合商量对策。闻笑笑只道姜惑遇难,不顾一切欲杀入洞中替他报仇,好歹被浅和青妍强行拉住,再也忍不住心头悲痛,哭得梨花带雨。被她伤感的情绪感染,浅与崇林子亦是神­色­黯然,反倒是青妍与寄风不动声­色­。

寄风对姜惑信心十足,深信他可化险为夷。他修得土遁之术,便自告奋勇潜入地底寻找姜惑,总算把姜惑救了出来。

寄风接连施术,心力耗费极大,与崇林子等人会合后,已累得满头大汗,­精­疲力竭,一跤坐倒在地。

见到姜惑无恙,闻笑笑眼中泪水尚不及拭去,脸上重又挂起了笑容,拉着他的手问个不停。浅一向矜持,自然不似闻笑笑那么对姜惑嘘寒问暖,但姜惑偶一回眸,亦可接触到她那关切的目光。青妍神情淡定,转身走开几步。

崇林子神情欣然,深施一礼:“多谢姜兄的救命之恩。”姜惑微笑着摇摇头,手指虚点崇林子的左肩,崇林子稍解衣襟,他左肩那一道紫­色­胎记果然已消失。两人虽不明所以,却只是相顾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男儿情怀贵在彼此的相知相得,救命之恩已微不足道。

“我们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对付那个巨人吧。”浅道。

崇林子附和道:“那怪物一身蛮力也罢了,独息之剑确是鬼神难近,要想杀之,必须先夺剑。”

姜惑灵光一闪:“我倒有一个办法,或能夺下独息之剑,不过……”说到这里,望一眼青妍,欲言又止。

寄风急道:“姜大哥有何法子快说啊。”

浅心思细密,低声问道:“可是需要青妍姐姐帮忙么?”

闻笑笑表面豪放如男儿,心思却是敏感,之前姜惑遇险,青妍却似浑若无事,便觉心头有气:“哼,凭我们五个人也足够了。”

青妍听了闻笑笑的话面不改­色­,转过头来望着姜惑轻声道:“除魔卫道乃是修道之人本分,青妍不会为了任何私人恩怨而袖手。姜少侠有何吩咐,青妍无有不从。”

青妍一番话浑不把自己当回事,姜惑好强之心大起,冷笑着直视青妍:“姑娘请放心,我最多也就吩咐你这一次罢了。”暗示杀了巨人后再不会纠缠于她。一言出口后,却见一抹红晕悄悄泛上青妍的脸庞,也不知是自己的语气触怒了她,还是令她想到那偷偷一吻?既觉解气,又略微有些惶惑。忆起恩州驿初遇她时半嗔半怒说要杀了自己的模样,姜惑一时恍如隔世,怔怔发起呆来。

闻笑笑哼道:“喂,有什么方法快说,我可不耐烦看你们眉来眼去。”

姜惑清醒过来,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那柄独息之剑上嵌有桂魄之玉,其­性­属水,能以寒芒护体,所以刀枪难入。但若是青妍姑娘用至寒的暗器以毒攻毒,多半可破去其防御。而且小弟还有一件宝贝,亦需借用青妍姑娘的法宝方可生效。”从怀中取出隐珠来。

崇林子对青妍道:“此言有理,既然姜兄如今无恙,师妹倒也不必再守誓言,就用那‘冰魂弹’对付这怪物吧。”见诸人不解,苦笑着解释道,“当日师妹曾用师门至宝‘冰魂弹’误伤姜兄,本以为他必将不治而亡,痛悔之下立誓从此不再使用。”众人闻言,脸上神情各异,暗忖青妍对姜惑恐怕并非表面上那么无情。

青妍抢着道:“我与师兄谨遵师命,决不伤及人类,可不是仅仅因为他。”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更惹众人怀疑。

姜惑哈哈一笑,晃晃手中隐珠:“过往恩怨就不必提了。有了这一枚可借水而遁形的隐珠,再借助青妍姑娘的冰魂弹之力,管叫那怪物有死无生……”当即把自己的计划给诸人说出。

崇林子与青妍此时方知那日姜惑与蝶­精­小婉突然隐形的缘故,崇林子犹不放心:“姜兄虽然体质异常,但这冰魂弹非同小可,可莫被它伤了元气。”姜惑笑道:“崇林兄多虑了,以冰魂弹之寒力,大概靠近隐珠即可令之生效,不必浪费在小弟身上。何况若是把我也冻住了,又如何去杀那怪物?”又偷瞅一眼青妍,“不过小弟对青妍姑娘多有得罪之处,就算再挨一记也是罪有应得。”青妍知姜惑语含双关,偏又无法解释,只是狠狠瞪他一眼。

众人按计划各司其职,准备与那巨人再战一场。

那巨人左眼已被姜惑刺瞎,正在洞内休息养伤,忽听洞外传来一声虎啸,当即出洞查看,却见寄风在十余步外以黑布蒙面,嘬­唇­而啸,一面手舞足蹈,如在示威。

巨人怒吼一声,扬臂一剑,遥遥劈来,寄风眼不见那丹盖之玉发出的红光,心神并不受制,听风辨器,闪身躲开,口中呼啸更急。巨人见状大步朝他冲来,才踏出几步,忽然脚下一绊,踢到了设下的绊索,踉跄一下,几乎摔倒。

埋伏在一旁的崇林子与闻笑笑齐将手中紧抓的藤蔓松开,“轰隆隆”几声巨响,洞顶上落下无数大石,砸向巨人的头顶。

巨人哇哇大叫着躲避,先以独息之剑劈开最沉重的几块大石,两只空手则接住分量较轻的大石反朝寄风掷来。忽又听到耳边“嗖”的一声,前方两株大树之间的一条巨藤蓦然弹起,­射­出一截长达八尺、粗近环腰的树­干­,如离弦之箭般朝巨人面门­射­去,却是浅在暗中发动了最后一道机关。

这些机关虽然简单,但诸人皆有武技,眼力高明,早已算准巨人闪避出剑的方位,先以大石将巨人逼至死角,方才窥准时机出手。树­干­­射­来,正是巨人两手投石、独息之剑收至胸前最难发力之时。

此刻巨人要么急退入洞中,要么只能以独息之剑刺向树­干­。果然不出姜惑等人所料,巨人天­性­好胜,决不肯退让半步,伸臂前探,独息之剑平平刺出,红光乍亮复灭,直透树­干­而入的独息之剑如同被加上了一个厚实沉重的剑鞘。

“砰”的一声响,包裹着独息之剑的树­干­从中炸开,燃烧着的碎片四溅而飞,剑路亦不由一滞。青妍倩影翩翩,从空中横掠而过,把握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双手连扬,寒光湛目,三枚“冰魂弹”齐齐­射­出,正中那巨人持剑之臂弯。

巨人已不及收臂,但独息之剑上的“桂魄”之玉立刻腾出一道青芒,围住巨人的全身,“冰魂弹”­射­在他臂上,爆裂为无数晶莹的碎片,再被独息之剑剑气一搅,化为无数水汽,竟根本不能伤及巨人分毫。

巨人连声咆哮,大步踏前,两只空手箕张,八指如钩,朝青妍抓去。但他那握着独息之剑的手臂却已无法收回,臂上一片莹白,如聚冰霜,仍是保持着持剑平伸之状。

“冰魂弹”乃是南极仙翁取南海仙山上万年不化的亘古寒冰之­精­魂所制,为天下至寒之物,当日在恩州驿姜惑仅以空手接住一枚,立刻全身冻结,若非那隐珠本是“行雷珠”碎片,有与水系道术相克之功效,绝非数个时辰能解。此刻那巨人之臂连中三枚“冰魂弹”,虽有“桂魄”之玉护体,但同出于水系法术,防御功效已远不及平常,身体虽仍可行动,但转折间已有些迟滞,持剑之臂更被冻得僵直。

忽有一道耀目的剑光毫无预兆地骤然­射­出,如狂雷似闪电,从巨人的臂上一划而过。原来姜惑借隐珠之力藏于洞边,他知道一旦发力出剑便会现出身形,所以一直隐忍不发,等到最关键的时刻方才忽施杀手。

巨人难以置信地瞧着自己的胳膊从身体上断开,与独息之剑一同落在地上,臂根处鲜血激溅而起,足足喷­射­出八尺之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姜惑一招得手,已现身形。他忌惮巨人濒死反击,疾往后退,却被巨人惨呼声震得耳根发麻,脚下不由一缓。那巨人凶残至极,狂­性­大发,竟一足踢在自己断臂上,断臂带着独息之剑直往姜惑­射­来。

姜惑慌忙以剑相挡,但巨人这一脚拼尽全力,势沉力猛,姜惑匆忙发招,掌中宝剑虽刺穿断臂,却无法阻止刺向胸口的独息之剑。

红影一闪,一人从斜刺里跃入姜惑怀中,娇喝一声,提剑挡住独息之剑,却是闻笑笑见姜惑遇险,上前救援。

砰然一声裂响,双剑相交,闻笑笑掌中宝剑立断,独息之剑仅微微一偏,来势不减,刺在她右胸上。幸好姜惑抬脚疾踢,将断臂与独息之剑远远踢开,方不致穿胸而过,但饶是如此,闻笑笑亦是一声惨呼,胸口一股血流如箭般­射­出,淋满在断臂与独息之剑上。

姜惑心头大恸,左手揽住闻笑笑,右剑一招“蛟龙出水”,刺入巨人口里。巨人连受重创,惨叫连连,崇林子等人亦赶来,刀剑并举,齐心协力朝巨人杀去,那巨人失了独息之剑,再无抵挡之力,登时身中数招,勉强逃至洞口,终于仰天倒下,全身数道伤口血浆如泉涌而出,挣扎几下,终于毙命。

姜惑抱着闻笑笑放在地上,但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右胸处一道长达五寸的伤口已被炙得焦黑,深透胸骨。

闻笑笑神志已然不清,口中犹喃喃呻吟道:“姜大哥,你没有受伤吧?”直到这一刻,她念念不忘的仍是姜惑的安危。

姜惑痛声道:“我没事,你不要说话,我替你治伤。”闻笑笑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昏厥过去。姜惑撕下衣襟手忙脚乱地替她裹伤,却根本止不住那泉涌而出的鲜血。

浅深吸一口气,两手繁复交织结印,猛然按在闻笑笑胸口,口中默吟。寄风大叫一声:“姐姐不可。”急冲而上欲要拉开浅,却被她横身撞开,几乎跌倒。此刻浅的神情是那么肃穆而冷峻,似乎连嘴边那一丝淡淡笑意亦消失不见。

寄风嘶声道:“姜大哥快拦住姐姐,她在用‘续气赎魂之术’啊。”

姜惑从未听说“续气赎魂”之名,但见寄风神­色­惶急,如大祸临头,隐觉不妙,向浅发问道:“你做什么?”

浅漠然道:“你若想救闻姑娘一命,就不要拦我。”

姜惑一怔,却见浅放在闻笑笑胸口上的双手变得雪白晶莹,几近透明,闻笑笑伤口鲜血渗入浅的肌肤中,在她手心中盘旋不休,仿佛形成无数小小的漩涡,随即又从她手心里倒流入闻笑笑的体内,如此往复,伤口的血流已渐止住。崇林子与青妍瞧得目瞪口呆,寄风知道已无法阻止浅,呆坐于地,眼神茫然。

过了一盏茶时分,浅方才停手:“暂时无事了。但她体内火毒太盛,若不能及时化毒,仍难保命。”言罢盘膝坐于一旁,闭目调息。

寄风大哭:“姐姐你这是何苦?”浅微微摇头,并不回答,面­色­亦如闻笑笑一般惨淡苍白,看来为了救治闻笑笑耗费极大。

姜惑握住闻笑笑的手,缓缓渡入内息护住她胸腑,回头问道:“那‘续气赎魂’之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寄风抽泣道:“续气赎魂之术乃是异人族秘传九术之一,专用以救治濒死之人。但施术者必须要迫出自身­精­魂与被救者相连,虽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从此施术者与被救者魂灵相通,生死相系,荣损与共。所以若非万不得已,决不可轻用。”

姜惑吃了一惊,脱口道:“难道万一闻姑娘不治身亡,浅姑娘也会死么?”

寄风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诸人皆是心头一沉,崇林子叹道:“浅姑娘侠心义胆,令人敬佩。”

却听闻笑笑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来,虚弱地张张已­干­裂的嘴,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青妍递来水壶,喂至闻笑笑­唇­边:“她被独息之剑上的三昧真火所伤,火毒炽烫肺腑,每日皆须饮用大量清水,最好是高山之顶纯净的雪水。”

姜惑望着青妍:“青妍姑娘修习水系法术,应该正是火系法术的克星,可有方法化解么?”

青妍黯然摇头:“独息之剑杀气凛冽,火术法力极强,小妹道行尚浅,无法解救。若是找到我师父,或有方法。不过师父云游三山四海,行踪不定,我也根本找不到他……”

姜惑叹道:“还有其他方法么?”他对那些天上神灵全无好感,若非万不得已,决不愿意受南极仙翁的恩惠。

青妍犹豫道:“若能在极北冰寒之地找到千年灵芝、人形首乌之类的奇药,或许也可化解闻姑娘体内的火毒。”

姜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笑笑因我受伤,我一定会治好她。”

青妍却叹道:“依我看她伤势太重,虽有浅姑娘施术解治,但若是三个月内无法除去体内火毒,恐怕就有­性­命之忧。短短三个月之内要想找到那些传说中的奇药,又是谈何容易?”

姜惑望着闻笑笑烧得火热的脸颊,心痛如绞,如同立誓般一字一句道:“你放心,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救你。若真是不得上天眷顾,令你不治,那么我也……”忽想到自己身怀破界使命,还要救出父亲,又岂能轻易承诺生死?再也说不下去。

闻笑笑勉强一笑,喉中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火毒已令她嗓音喑哑,全无昔日银铃之声。她看到姜惑面­色­沉恸,胸口疼痛未减,反更增一分怜惜,努力抬起手想抚摸他的面庞,勉强抬至一半,终于无力落下。

寄风见闻笑笑伤重,大叫一声:“姐姐。”想到若是三个月内不能救活闻笑笑,浅亦会随之送命,心头气苦无处发泄,见那巨人断臂与独息之剑跌在旁边,上前一脚踢去:“都是这柄破剑惹的事……”不料那断臂飞起后在空中与独息之剑分离,落于地上,缚于巨人断臂上的那卷暗红­色­丝线竟已解开。

崇林子上前捡起独息之剑,只觉入手沉重无比,足有近百斤的分量。只见剑身与那卷丝线上都已浸透了闻笑笑鲜血,剑柄上下分嵌的“丹盖”、“桂魄”两块宝玉犹在,却已不再发出那道摄人心魂的红光,那股强烈的杀气亦淡,而那卷丝线却在鲜血中慢慢融化。

崇林子若有所思道:“我曾听师父说过,欲得神器者皆须有缘,一是可令神器认主的法缘,一是可令神器晦光复明的劫缘。闻姑娘因此剑而伤,她的鲜血又解开了独息之剑的束缚,莫非就是所谓的劫缘了。欲治其伤,恐怕还要由此剑入手。”把独息之剑递予姜惑:“此剑如此沉重,我自认无法使得动,姜兄不妨试试。”

姜惑接剑在手,却并不觉费力,轻轻一挥动,剑锋破空,发出嗡嗡之声,犹如龙吟。崇林子抚掌道:“看来姜兄与此剑果有法缘。你再试着注功其中,看看会有何变化?”

姜惑依言运气集于剑锋处,忽见剑面闪过一丝光亮,“丹盖”之玉蓦然又现红光,一旁的青妍猝不及防被红光照住,惊叫一声,手抚胸口退开几步。

崇林子点点头:“是了是了,此剑正应归姜兄所有。”

寄风仰天长叹:“神剑虽好,却不能救我姐姐!”

闻笑笑得姜惑运功相助,渐有好转,喘息道:“浅姑娘也受伤了么?”原来她刚才一直处于昏迷中,并不知晓浅对她施用“续气赎魂”之术,听寄风如此说,只道浅亦受伤。

寄风越想越气,脱口骂道:“若不是为了你这……”才说了一半,浅调息已毕,伸手捂住他的嘴。

“闻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使脱了力,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浅对姜惑等人暗打眼­色­,浅笑依然。

寄风拨开浅的手,正要开口,浅正­色­道:“若当我是你姐姐,就给我闭嘴。”寄风从未见姐姐严厉如斯,不敢再说。

浅对姜惑笑道:“恭喜姜大哥得到独息神剑,你本来不是说要云游四海寻找宝物么?不如便往北方极寒之地去,顺便替闻姑娘求药。”

姜惑正有此意,缓缓点头。他在山洞中听了父亲祁蒙一番话后心烦意乱,也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思索下一步应该何去何从。

闻笑笑拉着姜惑的手道:“如此最好。只要姜大哥远离中原,我师父和盖剑士等人找不到你,想杀也杀不了你啦……”众人见闻笑笑伤得如此重,仍挂牵着姜惑的安危,情痴至此,皆是暗中叹息。

寄风像是第一次才认识闻笑笑般,盯了她好久,终于一咬牙:“姜大哥,我听你的话,陪姐姐回家。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救闻姑娘。”

闻笑笑不料一向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寄风也如此说,面露感激之­色­,朝他微笑致谢,哪会想到寄风实是为了浅的­性­命才会如此关切她。

姜惑点头应允:“好兄弟,三年之内,我必会重回中原,再与你相聚。”

青妍淡然道:“天下无不散筵席,大家后会有期。”给诸人合十为礼,转身离去。

崇林子不料青妍说走就走,苦笑着望一眼姜惑:“小弟在中原静候姜兄佳音。”又朝浅与寄风打个招呼,匆匆追青妍而去。

寄风望着青妍的背影冷哼一声:“早知道这姑娘那么无情无义,我才不把剑还给她呢。”

浅笑骂道:“没出息的弟弟啊,快随姐姐回家吧,以异人族的冶炼之术,打造一柄好剑又有何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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