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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摊牌退婚(含zhuxyhh01和氏璧)

大家都摇头,说没有见到小严。

严先生和小严一向是报馆里面来的最早的两个人,今儿却一个迟到,一个迟迟不到。

齐意欣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先前是高兴的太早了。

严先生更是脸­色­发白,捂着胸口道:“昨儿晚上我跟小严去亲戚家里吃喜酒,回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他,还以为他喝多了,就歇在那里了。当时人多,我去找人问了问,都让我别担心,说先前有好几个人都醉了,让主家领去休息了。我跟着去那边的屋子瞧了瞧,见小严睡在里面的榻上,我就没有在意,想着让他在这里歇一夜,横竖都在一个城里,明儿来叫他起来也容易。谁知我今天一大早去亲戚家找人,亲戚却说,小严半夜执意要回家,他们就放他走了。”

齐意欣心情很是紧张,忙道:“那小严一夜没有回来?”

严先生惨白着脸点头,道:“我从亲戚家出来,四处寻了寻,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我觉得……”

严先生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严先生的意思是,小严恐怕是出事了。

齐意欣深吸几口气,镇定下来,安慰严先生道:“先生别急,我们再派人去找,同时去警察公署报个案……”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嘀咕道:“……只知道报案。报案有什么用?那些差人,什么时候真正办过案子?”却是在置疑齐意欣的做法。

齐意欣脸上涨得通红,可是嘴角翕合两下,却觉得自己想说的话,是多么无力。

自己习惯了有事找警察,可是就算在前世,很多事情也不是找警察就能解决的。

齐意欣低头沉思,盘算要不要去寻顾远东帮忙。

报馆里面一片静谧的时候,一个小乞丐上门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有人给他一两银子,让他把这封信,送到《新闻报》老板的手里。

严先生大步上前,道:“我就是老板。”

小乞丐便将信递到严先生手里。转身如同一只小松鼠一样,钻出大门不见了。

严先生颤抖着双手,因太紧张,怎么也拆不开信封。

齐意欣忍不住道:“让我来。”说着,从严先生手里接过信封,从封口拆开,打开来看。

只见里面掉出一张信纸,还有一个怀表。

严先生看着那怀表。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齐意欣低头看信,却见信上只写了两句话:“拿一千两银子,到城外五里坡来交换你儿子。如若报警,就给你儿子收尸吧。”

康有才和方全走过来,站到齐意欣身边,都往那信上扫了一眼。

齐意欣忙把信纸卷起来,展颜笑着对眼巴巴看着她的报馆同仁道:“无事,无事。是小严送回来的信,他困得走不动路了,就歇在一家客栈了。我现在就和严先生一起去接他回来。——大家快去­干­活吧!”并没有对报馆的同仁说实话。

康有才和方全虽然知道齐意欣在骗人,可是他们是缇骑出身。这种事不知做过多少次,当下也沉默不语,跟着齐意欣和严先生走到二楼,关了办公室的门,问道:“你想怎么做?”

齐意欣一言不发,去自己办公室里面的隔间里,将自己装着轻机枪的小箱子取出来。又从办公桌里取出两张五百两的银票,道:“我要陪严先生走一趟,将小严救回来。”

康有才和方全都表示反对。不想让齐意欣涉险。

齐意欣却在极度懊悔。都是她的错,不该太早让报馆同仁放松警惕。现在看起来,对方真是深谙此道,将众人的轻敌心理和对方自己的作案时机把握得如此之好,实在令人防不胜防。

“康先生,你去一趟少都督那里,把这里的事说一声。方先生,你去警察公署报警。”齐意欣打开箱子,一边组装轻机枪,一边吩咐道。

严先生忙阻止道:“不行!不能报警,报警的话,对方会撕票的。”

齐意欣看了严先生一眼,道:“不报警,对方依然会撕票。——严先生,你不会认为我们交了银子,对方就真的会将小严完完整整还给我们吧?”

严先生身形摇摇欲坠,頹丧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抱头,撑在桌子边上,埋头痛哭起来。

齐意欣叹口气,将轻机枪装好,提在手里试了试扳机,便劝道:“严先生,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早一分钟过去,小严就少担惊受怕一分钟。——在这里哭,于事无补。”

严先生止了泪,两眼红通通地,对齐意欣道:“我知道,可是我怎么忍得住?他娘亲过世以后,我不善家事,小严很小就开始当家,将我们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是个孝顺孩子,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去见他九泉之下的娘亲?”

齐意欣低了头,轻声说句“对不起”,然后将轻机枪背在自己背上,又在外面披上大氅,便对严先生道:“先生别担心,有我跟过去,一定能将小严平安带回来。”

康有才和方全见齐意欣执意要跟严先生一起去,又知道她枪法如神,带着整个江东最先进的轻机枪去见几个绑匪,大概是无碍的,便依了她,两人同时去找人报信。

齐意欣叮嘱他们,要小心被人跟踪。

康有才和方全却笑着摇摇头,让她放心,还道:“我们缇骑要是能被几个混混跟踪,我们也不要混了。”说着,转身离去。

齐意欣脸上红了一红,想起自己前几天被跟踪的事,只在心里自嘲,自己不是缇骑,所以被小混混跟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严先生顾不得形象,径直拿袖子抹了一把脸,道:“小欣,你跟过去,实在太危险了。”

齐意欣反手拍了拍后背的枪,对严先生道:“先生在明,我在暗。只有这样,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将小严救出来。”

严先生没有见过齐意欣的枪法,此时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狐疑地问道:“你会开那种枪吗?”看上去和手枪很不一样。

齐意欣笑了笑,没有多加解释。又取了个围巾过来,将半边脸紧紧遮住,如戴面纱一样,跟严先生一起离开报馆。

一到门外,两人就一前一后,各自要了一辆人力黄包车,一直坐到西城门。

人力黄包车只在东阳城里通行,不会拉到城门外头。

严先生在前面下了车。袖着银票,缓步向城外的五里坡走去。

齐意欣低着头,披着大氅,远远跟在后头。

齐意欣以前跟上官铭出来玩的时候,来过五里坡,知道五里坡那里有一个歇脚的亭子。

那绑匪应该就在那亭子附近出没。

等严先生前面快要到五里坡的时候,齐意欣闪身躲在一株大树后面,从树后探头出来悄着前方。

严先生站在五里坡的歇脚亭里四处张望。

这里以前是通往西面的小路。后来东阳城在另一边修了一条大路,这条小路就别废弃了。从这里再往前走,是一处阻隔。就像是死胡同一样。平日里,这里只有东阳城的人出来出游踏青的时候。才好来到这里。一般的行人,是不会走到这里来的。

所以绑匪选在这个地方交易,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推着绑得严严实实的小严从一旁的树林子里转出来。

齐意欣远远的看着,将手里的轻机枪举起,对准前方瞄准。

严先生心情很紧张,看着对方道:“你们放了我儿子。我把银票带来了。”说着,就从袖袋里面掏出银票。

那两个汉子认识严先生的样子,哈哈一笑。道:“严先生,银子我们当然要,不过,我们还有一个条件,如果你答应我们了,我们明天就将你儿子交回给你!”

严先生有些愤怒,呵斥道:“你们怎能出尔反尔?!”

那两个绑匪笑得更是厉害,有一个人已经捂着肚子蹲下来,对严先生嘲笑道:“严先生,我们要是能够言而有信,我们还能站在这里做买卖?!”

另一个人便笑着道:“只要严先生回去在《新闻报》上登一则启示,声称之前有关李家的消息,都是南宫家授意你们编造的,我们一定将你儿子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如果启示的效果好的话,我们还能再给严先生一笔钱。这个买卖怎么样?”

严先生却不答应,正­色­道:“这怎么行?一码归一码。你们绑架我儿子,向我勒索银子,我给给你们银子就是。若是有别的条件,我可没有义务答应你们!——再说了,李家多行不义,一定没好下场。我劝你们还是迷途知返,改邪归正,不要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居然劝起这两个绑匪来。

那两个绑匪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打断了严先生的话,道:“话我们已经说了,你看着办吧。若是明天我们见不到启示,你就直接到这个亭子来给你儿子收尸吧!”

严先生被这两个绑匪气得昏了头,大叫一声扑上去,道:“你们还我儿子!”将小严扑倒在地。

齐意欣在后面看见这一幕,迅速将轻机枪举起,对准那两个绑匪一通扫­射­。

两个绑匪本来打算要弯腰去将严先生拉起来,却不妨从对面传来一阵突突的枪声,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倒地不起了。

严先生连忙将小严嘴里的破布取出来,问他道:“你还还好吧?!”

小严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才喘着气道:“爹,快给我解开绳子。”

严先生一介书生,力气不够大,居然解不开绑匪的绳子。

齐意欣在树后着急,左右看了看,见没有绑匪的帮手过来,便从树后跑过来,来到亭子里,对严先生和小严道:“快走吧。要是他们来了帮手,我们就难脱身了!”

小严忙道:“小欣,快帮我解开绳子!”

齐意欣的轻机枪上,有单独的刺刀。她将刺刀从隐槽里弹开,对准绳子轻轻割了一下,绳子立时就断了。

小严死里逃生,极是欣喜,对齐意欣连声道谢。

齐意欣忙道:“有话回去说,我们现在就走。”说着,三个人正要跑出五里坡的歇脚亭,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隆声。

齐意欣一喜,忙跑下亭子,看见正是顾远东的雪佛莱小轿车过来了。还有一队十几人的顾家军,骑着摩托车赶到。

轿车在离齐意欣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车门打开,出来的却是顾远东的副将顾平。

齐意欣往车里面张望了一下,深茶­色­玻璃的车窗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齐意欣只好讪笑着打个招呼。

顾平四处看了看,对护卫们说了一句“注意警戒!”便亲自打开车门,让齐意欣进去。

齐意欣进到车里面,才看见顾远东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坐在里面。见齐意欣进来了,顾远东一双利眼如鹰隼一样看过来。看得齐意欣头皮发麻。低头坐进去,将手里的轻机枪放到两人中间的位置上。

那些护卫都从摩托车上下来,端着长枪,将小轿车围得严严实实。

此时在密林深处一直密切观望这边动静的两个人,见势头不妙,立时飞快地离开树林,转了个大弯,绕到另一边的大路上,径直回城了。

☆、第252章 爱之深

躲在松树密林里面观望的两个人,正是杨大掌柜从江南蜂麻堂带来的那两个得力手下。

他们寻了东阳城的两个本地混混绑架小严,不过是投石问路,想查清报馆后面真正的靠山是谁。

杨大掌柜跟李绍林仔细商议过,一致认为现在的老板严先生,不过是个幕前的傀儡。在他背后,一定有人撑腰,而且这人来头不小。所以报馆才敢肆无忌惮地跟李家作对。

不过他们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个女人拿着轻机枪跟过来,­干­掉了那两个出头绑架的东阳城本地混混。

他们从江南过来,江南八郡被夏大都督禁枪禁的很严。

东阳城是江东首府,江东顾家的老巢。虽然没有明面上如江南一样禁枪,但是市面上根本就没有枪支出售。顾家将海关牢牢地把持在手里,想要从外洋走私枪支,简直比走私烟土还要困难。

所以江东虽然不禁枪,但是一般人手里依然没有什么枪。

李家倒是有不错的装备。

可是李家军一直被顾家军两个军团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这两人倒是从李家那里弄到几支上好的外洋制手枪。

今儿若不是后面又来了顾家军,他们就出面将那个有轻机枪的女子劫走了。

那个女子虽然蒙了面,可是从她的衣着打扮来看,这两人一眼就认出来,是报馆的女职员小欣。他们能一眼就认出来。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小欣是他们自调查《新闻报》员工背景以来,最让他们琢磨不透的一个人。

这段时间,他们明里暗里派了各种各样身份的人跟踪报馆的员工。跟来跟去,发现只有这个小欣身份最为神秘。

好几次,他们跟踪小欣的人手,都在东街青城里一带失踪,至今音信全无。

所以这一次。当齐意欣跑到歇脚亭里面的时候,躲在松树林子里的两个人立时认出了她。

他们大喜过望,正要跑出来动手的时候。却听见从远处传来隆隆的汽车声,又将他们吓得站住了脚。

等确认来者是江东顾家军,然后又看到一个身穿顾家军高级将领的人走出汽车。并且亲手拉开车门,让小欣进去,这两个蜂麻堂的好手吓得魂飞魄散,隐隐觉得他们惹到不该惹的人,方才立时改了主意,从松树林子后面绕道跑到另一边的大路上,混在人群中匆忙进城。

他们一回到东阳城里的醉仙居,就向杨大掌柜回报道:“这次遇到硬点子了。那《新闻报》背后,似乎是江东顾家。”说着,就将那女职员小欣的事情说了一通。

杨大掌柜皱起眉头。拿起菜刀咚咚咚咚地跺着­肉­馅。

那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低头站在一旁候着。他们知道,杨大掌柜心烦的时候,就喜欢来下厨做菜。等菜做好了,他的主意就出来了。所以都不敢出声打扰杨大掌柜。

杨大掌柜手脚麻利地做完一碗红烧狮子头。盛到高脚大海碗里,对那两人道:“过来吃吧。”

那两人忙坐过来吃菜。

杨大掌柜在一旁点燃了水烟袋,吧唧吧唧吃了几口,才慢条斯理地交待他们:“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跟李大少说,让他别盯着《新闻报》不放了。——这《新闻报》。他们李家惹不起。若是再动手动脚,小心李家还没有能游上岸,就让人连锅端了。你们两人赶紧收拾东西,马上去坐船离开东阳城,直接去京城找沈大总统的五姨太,就是李云素那妮子。跟她说,就说是李大少的主意,让她替你们在沈大总统的总统府找个差事,等这件事过了再说。”

那两人正大口大口吃着鲜美的红烧狮子头,一听杨大掌柜的话,差点被噎住了,咳嗽几声,才对杨大掌柜问道:“大当家的,我们在这里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京城跟李云素那小表子当差?——我们不走,我们要跟着大当家的!”

杨大掌柜笑眯眯地拿水烟袋往这两人头上各敲了一把,道:“人家是沈大总统的五姨太了,你们嘴里放­干­净点儿!——我跟你们说,让你们去京城,是为了你们好。再说也帮李大少看着李云素,省得她过河拆桥,不再搭理李家。你们若是真的对我忠心,就听我的话,赶紧离开东阳城。”

顿了顿,杨大掌柜脸上的笑容尽敛,低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顾家军要整顿这东阳城的黑帮了。你们跟东阳城的黑帮朝过相,有人认识你们。若是你们再待在这里,倒是给我和李家惹麻烦了。”

那两人素来信服杨大掌柜,在江南蜂麻堂被围剿的全军覆没的时候,杨大掌柜自己逃命都不忘了带着他们,他们当然不会违拗杨大掌柜。

“既然这样,我们马上就动身。大当家的,您多保重!”那两人对杨大掌柜也有一丝担心。

杨大掌柜笑了笑,挥手让他们快走,道:“我没事。我就没有出过这所醉仙居。认识我的人,只有你们俩和李大少。——我安全得很。你们快走吧。”说着,又从里面的箱子里拿了两千两的银票,给他们一人一张,还有一些碎银子,塞到他们手里,道:“东西就不用收拾了。拿银子去买。赶紧去买船票进京吧。今日一定要动身。”

那两人便不再罗嗦,谢过杨大掌柜,匆匆离开醉仙居,往码头那边去了。

而东阳城外的五里坡那边,顾平走过去瞧了瞧严先生和小严的情形,见伤势并不严重,就让他们等在这里,东阳城警察公署的人一会儿就到了,到时候带他们一起回城。

顾平转身正要上车。看见东阳城警察公署的差人骑着马赶过来,便跟他们挥挥手,自己躬身钻进车里面,坐在前排司机边上。

齐意欣坐在雪佛莱小轿车里面,心里七上八下,怔忡了一会儿,试探着叫了一声“东子哥?”

顾远东抱着胳膊靠坐在后车座上。双眉紧锁,眼望前方,嘴角抿成一条薄线。也没有理会齐意欣,只是轻哼一声,低沉地吩咐道:“回城!”

顾平在前排应了一声。让司机开车。

司机发动汽车,转了个弯,往大路那边开过去。

后面的护卫队骑着摩托跟上,就将严先生和小严交付给警察公署的人带进城去。

汽车一路颠簸,回到东阳城的顾家大宅门前。

顾平先下了车,来到顾远东这边敲了敲车窗。

顾远东将车窗摇下,问他有什么事。

顾平看了齐意欣一眼,见她半垂着头,长鸦似的睫毛盖住了双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二少。我们好像一直被人跟踪……”顾平低声道。

顾远东左手一拳往车门上砸去,声音虽然不高,却饱含怒气:“全东阳城都知道这是顾家军的车!还跟踪个屁!——你什么时候也这样优柔寡断了?给我带队回去,一个不留,全做掉!还有。将那个上次逮住的地痞交给康有才,让他把缇骑逼供的手段给我显出来!不榨­干­那小子最后一句话,以后就别说他是缇骑的人!”

顾平听得耳畔嗡嗡作响,明知某人是迁怒,却不敢还嘴,只是忍不住偷偷瞪了齐意欣一眼。

齐意欣正好抬起头。看向车窗这边,和顾平瞪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顾平连忙低下头,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去。

齐意欣喃喃地说了句“对不起”,也不知道顾平听见没有。

顾远东的嘴角抿得更紧,扭头看向车窗外面。

一阵凉风吹进来,顾远东又将车窗缓缓摇上。

前面的司机连忙推开车门下去,和顾家的护卫队一起在外面站岗警戒。

车里只剩下齐意欣和顾远东两个人。

齐意欣十分尴尬。

自打她认识顾远东以来,顾远东还没有对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齐意欣睁开眼,飞快地睃了顾远东一眼。

顾远东笔直地靠坐在车后座上,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腿上。

齐意欣又看了看顾远东的手。

刚才那一拳可真够有劲儿的,齐意欣觉得那车门都快被顾远东捶出个洞来了。

齐意欣忍不住在座位上慢慢挪了过去,往顾远东那边一点点靠近。

顾远东仍然一动不动,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直直地透过车前方的车窗,望向车窗外明朗的天空。

齐意欣终于挪到顾远东身边,悄悄伸出手去,轻轻地搭在顾远东的左手拳头上。

齐意欣看得很清楚,刚才就是这只手砸得车门。现在手背上似乎都有些青紫。

齐意欣的手指纤巧细腻柔软,又带着些许冰凉,搭在顾远东发红的手背上,如一剂清凉剂,舒缓了顾远东暴怒的情绪。

顾远东缓缓回头,看向齐意欣。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眼里的神情极是复杂。痛悔、后怕、担心、狂怒,中间又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珍爱怜惜的深情……

齐意欣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里,能同时表达出这样多的情绪,这样复杂的内容。

“对……对不起……”齐意欣结结巴巴地道,刚才想好的那些巧言令­色­的借口和说辞,都从齐意欣脑子里飞得­干­­干­净净。

顾远东忍了又忍,还是将手从齐意欣手里抽出来,指着齐意欣刚才坐的位置,道:“坐过去!”

齐意欣忙挪了回去,还是眼巴巴地看着顾远东,充满了乞求。

顾远东别过头,忍住不去看齐意欣乞求的眼神,继续训斥她:“……我给你枪,不是让你去跟人斗狠!是让你在特殊情况下自保而已!这一次小严出事,你知道背后到底是谁设局?你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拿着枪出去救人?!”

齐意欣的眼神黯淡下来,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我有轻机枪,就算对方有十几个人我都不怕……”

“你还敢还嘴?!”顾远东一下子挪过去,坐到齐意欣身边,两手伸出,捧住她的双颊,对她厉声道:“你记不记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我顾远东的未婚妻!这天下谁都知道,拿住了你,就拿住了我顾远东!如果你成了人质,我只会变成他们的傀儡……”

齐意欣连忙掰住顾远东的手,急急地道:“这可不行!你不能这样做!——你肩负江东二十郡重担在身,我只是一个人,焉能跟江东数千万人的­性­命相提并论?!你有你的责任,你不是那种为了女­色­,就倒行逆施之人!”

顾远东定定地看着齐意欣,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是,我不是一个为了女­色­,就倒行逆施之人。——我只是为了你而已。若你不在了,这江东数千万人,又与我何­干­?”

齐意欣心里如同火山的岩浆翻滚一样,从内到外,都热得不能自已。可是她的手却依然冰凉,泪水不由自主地用上来,模糊了双眼。从朦胧的泪水里,她看见顾远东轮廓分明的双­唇­就在咫尺之间,忍不住就扑了上去。

顾远东两手用力,钳住了齐意欣,不让她扑过来,只是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让她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一字一句地道:“为了我,你要保重自己。”

齐意欣拼命点头,哽咽道:“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会了。”

顾远东紧紧地抱了她一抱,就狠心将她推开,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我先送你回公主府住几天,然后再回齐家。——你歇一歇,我明天过来看你,还有话要跟你说。”

齐意欣点点头,道:“让蒙顶她们去公主府陪我。”

顾远东应了,摇开车窗,命司机进来开车,去公主府。

浩浩荡荡一行人,又开到公主府。

一路上,顾远东和齐意欣都一言不发,气氛十分凝重。

到了公主府门口,顾远东的护卫去叫开公主府的角门。

顾远东眼看着齐意欣的身影消失在公主府的角门里面,对司机又吩咐道:“回顾家。”

顾家里面,顾平已经先行进去,向等在那里的康有才转达了顾远东的话,道:“二少说了,将那个逮着的混混交给你,一定要榨出他的油来!”

☆、第253章 责之切 (含carmel堂主+)

康有才和方全摩掌擦拳地道:“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些活儿生疏了没有……”

顾平笑骂他们俩一句,转身出去,反手带上门,回到顾远东的书房外间处理军务。

没过多久,顾远东就回来了。

一进书房的门,顾远东便长长地吐了口气,将身上的厚呢军大衣解开,扔到一旁的酸枝木挂衣架上挂起来,又一手拉开脖领间的扣子,抓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口茶水。

顾平着急地道:“二少,那是凉的!——我去叫人送热茶过来。”

顾远东“嗯”了一声,坐到书房外间的紫藤躺椅上,躺了下来,闭上双眼,很是疲惫地吩咐道:“顺便让人炊些热水过来,我要沐浴。”

顾平奇怪地道:“这天还早啊?二少想歇息了吗?”

才刚过了午时,还没有吃午饭呢。

顾远东没有说话,静静地闭着眼躺在紫藤躺椅上。

因是冬天,躺椅上铺了一层狼皮褥子,让顾远东觉得身上更是燥热,起身将狼皮褥子掀了,扔到地上,再仰面躺上去。

冰凉的紫藤让顾远东瞬间清醒下来。

顾平传完话,拎着一个小小的紫砂壶从外面进来,给顾远东沏茶。

顾远东坐起来,接过茶杯,捧在手里,半晌没有言语。

一会儿热水炊来了,顾远东便进去沐浴。

顾远东今儿被齐意欣吓出一身冷汗,衣裳都沾在身上粘粘乎乎的难受。

洗了一个澡,顾远东才觉得舒服些,换了身缂丝袍子出来,到外间喝茶。

顾平便坐下来,故意东拉西扯,逗顾远东开心,“二少。我还以为您今儿就要在公主府陪齐三小姐不回来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安慰安慰齐三小姐?”

顾远东轻啜一口茶水,淡淡地道:“她的胆子越发大了,哪里还要我去安慰?——她应该安慰我还差不多。心都快被她吓得跳出嗓子眼儿了。再来一次,大家都别活了……”

顾平忍不住笑了,忙背过身,掩饰般地咳嗽一声,才回头道:“二少。今儿后面跟踪的几个杂碎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二少还有什么吩咐?”

顾远东放下茶杯,从紫藤躺椅上站起来,大步走到里间书房,问道:“康有才他们问出来什么没有?”

顾平忙道:“我去叫康有才进来回话。”

说着,顾平转身出去,去叫了康有才过来。

康有才恭恭敬敬地站在顾远东书桌前回话:“……各种法子都用了,他所有知道的,应该都说了。”

顾远东冷冷地看着康有才,道:“都说了些什么?”

“他是南城龙虎帮的小喽罗。他们帮的帮主,最近认得一个大人物。出手阔绰,又极有手段。将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死心塌地为那人卖命。就是这个人,让他们找人跟踪《新闻报》的各位同仁。”康有才笑着道,“我和方全的身份准备得齐全,他们查不出什么漏洞,就将目标放在查不出来身份的小欣身上,派来跟踪她的人是最多的。——当然无一得逞。”

顾远东一只手捏成拳头。重重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贵人这样手长!——不剁了那支捞过界的手。我顾远东的名字倒着写!”说着,叫了顾平进来:“带上伱们抓的那个地痞,去南城铲除龙虎帮!——还有,让东阳城警察公署出面,全城查户籍!外来客商一律要有官府开的路引。如果没有,就先抓起来,关到监狱里再说!”

顾平双脚并拢,大声道:“是!”便转身出去执行命令。

顾远东在书房处理完军务,又去内院一趟,看望大都督顾为康。

顾为康因为病情好转,宋大夫的护士就隔一日才来一次,没有天天守在这里了。

平日里都是小赵姨娘和几个婆子照顾顾为康。

顾远东戴上口罩,走进屋里,看见小赵姨娘端着一碗猪肝粥,一勺一勺喂给顾为康吃。

顾为康满脸木然,整个人再也没有以前的­精­神奕奕,看上去就是个苍老的老人。

顾远东叹口气,拉开椅子坐在一旁,对小赵姨娘道:“伱下去,我有话要跟大都督说。”

小赵姨娘忙拿帕子给顾为康擦了擦嘴,将粥碗收到食盒里,给顾远东行了礼,拎着出去了。

顾为康凝视着顾远东,低声道:“伱娘是不是回来了?”

顾远东挑了挑眉,道:“跟伱有关系吗?”

顾为康惨笑一声,道:“无论怎样,她还是我妻子,我是她丈夫。我们还生了两个孩子。——伱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顾远东沉默半晌,才道:“是回来了。不过她打算跟伱离婚,伱准备好签字吧。”

顾为康一听,气炸了锅,从枕边拿起自己平日里看的书就往顾远东身边砸过去,怒吼道:“她休想!——她这辈子,生是我顾为康的人!死是我顾为康的鬼!……”许是气得狠了,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顾远东便站了起来,道:“还有力气骂人,看来是好了。——伱就等着签字吧。”说着,转身离开顾为康的屋子。

顾为康在后面拼命地叫他,“伱给我回来!我还有话要说……”

顾远东听也不听,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在门口碰到低眉垂目的小赵姨娘,顿了顿,吩咐道:“进去伺候吧。”

小赵姨娘忙走进去,对着里面的顾为康安抚了几声,就听见顾为康的声音小了下去。——似乎已经气消了。

顾远东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终于失望地摇摇头,叹息一声,离开顾为康的院子,往二门上。

回到外院,顾远东又跟顾平吩咐道:“跟康有才和方全说,让他们不要回报社了,就在我们这里住下。以后暂时是我们顾家军的人。每个月关饷,就从我的月饷里面,按中领的份例,拨给他们。”

顾平应了,又有些疑惑,追问道:“­干­吗要暂时啊?——不能就正式收编到我们顾家军里面?他们两个真是人才呢 !”

顾远东笑了笑,道:“是不是人才我还不知道?——只不过人家有主子的。与其等以后人家宁愿做逃兵也要离开我们顾家军,还不如我们提前给他们留好后路。到时候人家还对我们感激三分。以后也好共事,是不是?”说得含含糊糊。

顾平听不明白,可是看顾远东不愿再多说,也放下此事,换了话题问道:“二少要在家里用晚饭吗?”

顾远东摇摇头,道:“不了。备车,我要去公主府。晚上会稍晚些才回来。”

顾平出去命人给顾远东备车。

很快司机来了,顾远东带了一队贴身侍卫,坐车去公主府。

齐意欣早先被顾远东送到公主府,没过多会儿。蒙顶和眉尖就从齐家过来服侍她。碧螺人细心,又管着齐意欣的小厨房。便被留在齐家给她看屋子。

齐意欣因为做了错事,又惦记着顾远东,就算陪在顾范氏身边,也一直心神不宁。

顾范氏却是很忙的样子。外院的管事,内院的婆子,都人来人往地找她回话。

齐意欣虽然在旁边忐忑不安,可还是注意到这些繁忙的景象。忍不住问道:“伯母,您都在忙什么啊?要不要意欣帮您一把?”

顾范氏笑盈盈地道:“哟,这可不行。——哪有大小姐自己­操­办自己婚事的?快别说这话。让人听见,还以为顾家故意为难伱呢!”

齐意欣大为惊讶,忙道:“不是明年才成亲?——伯母怎么现在就准备上了?”

顾范氏兴致勃勃地道:“现在准备,已经是很赶了,也只能从简而已。伱要知道,以前大家小姐成亲,都要提前两三年准备的。不说别的,就说新房里面的家私,没有个两三年的准备,是做不出来的。而准备做家私的那些木料,譬如紫檀、黄花梨、酸枝木这些上好的木材,很多人家都是从家里的女儿一出生就开始四处搜寻、筹备的。而娶亲的人家,要建新房,打首饰,做衣裳,还要准备聘礼,拟订宾客名单,还有宴请事宜。——伱们的婚事,我估计,席开千桌是免不了的。”

齐意欣只能咋舌而已,结结巴巴地道:“……千……千……桌,有这么多人吗?得多少银子?”

顾范氏拿帕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道:“欣儿,伱个调皮鬼,就知道逗我笑!”语气里十分欢喜,以为齐意欣是故意逗她开心。

齐意欣红了脸,暗嘲自己真是没有见过世面。

十三叔从外头走进来,看着顾范氏,温言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顾范氏就将刚才齐意欣说的话学了一遍。

十三叔也跟着笑,对齐意欣道:“三小姐跟夫人有缘,所以才这么投契。”

顾范氏喜滋滋地道:“正是呢。我这辈子,有意欣做儿媳,就真正是什么都不愁了。”

齐意欣见十三叔进来了,忙起身行礼,又道:“我去看看厨房的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十三叔笑着道:“都备好了。不过二少来了,在伱院子里等伱一起吃饭,伱就不用来陪我们吃饭了。”

顾范氏也连连摆手,催齐意欣过去,道:“去吧去吧,晚上也不用过来请安了。可怜见的,今天可把伱吓坏了。东子那人就是­性­子暴躁,也只有伱才受得了他。若是他一会儿太过份,伱别忍着,跟我说,我来教训他。“

齐意欣忙道:“没有的事!伯母,东子哥从来不对我发脾气的。您错怪他了。”

顾范氏拿帕子捂着嘴笑,道:“是,我是说错话了。他就算有脾气,也不会对伱发的。”

齐意欣不由自主想到先前顾平瞪着她的样子,讪笑道:“……其实吧,对谁无端发脾气都不好,我劝劝东子哥……”

顾范氏正要说话,门口传来顾远东低沉的声音:“伱要劝谁?”

齐意欣连忙站起来,看着顾远东,情不自禁地微笑。“东子哥,伱怎么过来了?”

顾远东理也不理她,对顾范氏和十三叔行礼道:“娘、十三叔,意欣没有打扰伱们吧?”

齐意欣涨红了脸,双­唇­紧抿,脸上的神情有些倔强起来。

顾范氏见了,暗暗叹口气,对顾远东和颜悦­色­地道:“有事好好说。别赌气。伱一向最能体谅意欣的,如今怎么也闹起别扭了呢?”

齐意欣恨不得点头附和顾范氏的话。

可是顾远东一个眼风扫过来,齐意欣又忍住了点头的冲动,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

“娘,这次您就看错了。我们哪有赌气?——是吧,意欣?”顾远东最后一句话,却是对齐意欣说的,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牵了齐意欣的手。对顾范氏和十三叔道:“意欣的饭菜都摆在她院子里了,我们就先过去了。”

顾范氏笑眯眯地挥手。

十三叔也点头微笑。让顾远东自去。

顾远东便拉着齐意欣的手,往她院子那边走过去。

齐意欣才觉察到顾远东手里戴着一副薄薄的手套,毛茸茸的,似乎是羊毛质地。

齐意欣偷偷把手拎高一些,瞧那手套的样式。

顾远东将手紧了紧,拉着她慢慢地走。

来到齐意欣的院子,两个人沉默地吃完晚饭。

蒙顶给齐意欣和顾远东各沏了一杯茶。放到他们面前,便跟眉尖出去吃饭。

顾远东看见齐意欣一晚上都偷偷瞟他,又不敢说话。不像平日里那样肆无忌惮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踌躇了半天,才问道:“今儿的事,伱都记住了?”

齐意欣见顾远东终于开口说话,松了一口气,忙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以后去报馆,我一定小心,带着蒙顶一起去。”瞧了瞧顾远东的脸­色­,又忙加上一句:“再有人被绑架,我只报警,自己绝对不去救人!”

顾远东无奈地摇摇头,低头喝一口茶,将茶杯放在桌上,道:“有件事,我要跟伱说清楚。——报馆那里,伱不能再去了。”

齐意欣猛地抬起头,看着顾远东,问道:“为什么?”

顾远东正­色­道:“不是我不让伱出去做事。只是现在,报馆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伱若继续待在那里,被人揭穿是小事。生命安全却是得不到保障,才是大事。”

齐意欣嘴­唇­翕合了几下,还不死心,追问道:“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我就是报馆的一个普通职员而已。”

顾远东恼得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都弹跳起来,茶水流了满桌。

齐意欣忙拿毛巾收拾。

顾远东拦住她的手,道:“伱有没有听我说话?——事到如今,伱还能自欺欺人,说伱只是报馆的小职员?我想伱是忘了,伱那小职员身份,先前就没有瞒过伱妹妹齐意娟和伱前未婚夫上官铭,现在也没有瞒过那些处心积虑要找报馆麻烦的探子们!”

齐意欣被顾远东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犹是不甘心地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喜欢在报馆做事。”总觉得顾远东有些危言耸听,夸大其词。

顾远东放开齐意欣的手,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道:“我们快要成亲了,有很多事要忙。再说,伱虽然不能去报馆,但还是可以用书信跟严先生他们联系。”

齐意欣绞着手上的帕子,心里有些茫然。沉吟半晌,还是点点头,道:“伱说得有道理,我就不去了。如果有事,我给严先生,或者康有才写信就行。”

顾远东又摆手道:“给严先生写就行了。康有才那边就不用了。”

“为什么?难道他也出事了?!”齐意欣大吃一惊。

顾远东终于露出点笑意,道:“没有。不过,我让康有才和方全到顾家来帮我的忙,所以报馆那里,他们就辞职了。”

齐意欣怪叫着跳起来,“哈!伱太不厚道了,居然挖我的墙脚!”

顾远东伸手将齐意欣拉下来坐在自己身边,微微笑道:“其实伱也是挖的别人的墙脚,伱不知道吗?”

“谁的?”齐意欣一时没有想起来,自己往坑里跳。

“安郡王的。”顾远东面不改­色­地道。

齐意欣没脾气了,“好吧,算伱厉害。”悻悻地道。

顾远东没有再说什么,站起来道:“我明天还有事,就不过来了。伱这几天在公主府不要出去。等事情一了,我就送伱回去。”

齐意欣送他到门口,笑道:“不用了。齐家就在隔壁,伱使人送个信过来就行了。”

顾远东笑了笑,转身离去。

齐意欣回到内室净房沐浴,跟蒙顶说起康有才和方全的事,感叹自己不能去报馆,自己的员工也被挖走了。

蒙顶却道:“三小姐,二少是为您好,才不让康有才和方全再去报馆了。”

齐意欣愕然,坐在浴盆里细细想了一遍,不由背上冒了冷汗出来。

顾远东果然事事都为她打理妥当,为她的利益着想,她却在这里斤斤计较,争取什么“工作权”?!

齐意欣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嘀咕道:“真是个榆木疙瘩,还要别人提醒才能明白……”

蒙顶装作没有听见,给她续了一瓢热水。

齐意欣才刚刚想明白,同时让康有才和方全都从报馆消失,不过是掩盖“小欣”也同时消失的真相而已。

☆、第254章 雷霆之怒

如果报馆里面,只有“小欣”从此消失无踪,这个目标也太明显,再加上今天顾家军的高级将领亲自出动,去接应了一个蒙面女子,两相对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事情的真相。

如果让康有才和方全两个人和“小欣”一起同时消失,则对方就算想到“小欣”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也会有一丝的疑虑和不确定。——毕竟查三个人的来龙去脉,比查一个人要难多了。

就跟排列组合一样,人数越多,可组合的方式也越多,真相就越容易扑朔迷离,难以确认。

齐意欣想到这里,已经对自己今天的行为充满了羞愧之情。

如果说以前面对上官铭的反对的时候,齐意欣还能振振有辞,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可是现在面对顾远东的反对,齐意欣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一丝合理的理由,来证明自己行为的正确。

为何会这样?

是因为上官铭的反对,是为了上官铭自己?

而顾远东的反对,是为了齐意欣?

齐意欣闭着眼睛躺在浴盆里面,在心里慢慢体会这种转变。

从今以后,她要开始适应“顾远东的未婚妻”,乃至“顾远东夫人”这个角­色­了。

蒙顶给浴盆里换了三次水,终于觉得够了,对齐意欣低声道:“三小姐,不能再泡了……”

齐意欣睁开眼,眼里已经一片清明。看着蒙顶道:“扶我起来吧。”

这一夜,齐意欣睡得很踏实,丝毫没有意识到,她今天的举动,在顾远东心里激起了怎样的反应,又在东阳城,激起了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顾远东这一晚回到顾家,就命顾平马上开始查处南城的黑帮。

顾平应了。要出去吩咐手下出行。

顾远东想了想,还是披上大氅,淡淡地道:“罢了,还是我跟伱们一起去。”

顾平还要拦着顾远东,连声道:“不过是几个小蟊贼,不用少都督出面……”

顾远东横了顾平一眼,双眸深处泛着血­色­。

顾平打了个寒战,忙双脚并立。大声应“是!”,跟着顾远东后面出了顾家。

顾远东没有带很多人,不过是自己最­精­锐的亲兵三百人,都是八年前跟他一起驰援京城,杀过夷人的。这么些年,顾远东很少再用到自己的­精­兵,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顾平看见顾远东居然调动了顾家最­精­锐的人手,心里惊骇莫名,却一个字也不敢劝,任由顾远东用杀戮来洗涤心里的恐惧和后怕。

南城龙虎帮。

一群人还在推杯换盏。喝得醉醺醺的,丝毫没有觉察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在逼近。

顾家军如今已经大肆换上军用卡车和摩托车。装备比以往又­精­良许多。

前面三辆摩托车开路,顾远东的军车在中间,后面跟着一辆军用大卡,风驰电掣般来到南城。

这里是东阳城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顾家打理东阳城,以前信奉“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对南城一向睁只眼,闭只眼,默许这里作为东阳城藏污纳诟的地方。和别的地方的秩序井然形成鲜明对照。

因此东阳城的宵禁在别的地方严格执行,而在南城,却是形同虚设。

现在虽然是深夜,南城大街上依然灯火通明,莺歌燕舞。拉客的姑娘,赌场的打手,都还在南城的大街上逡巡来去。

顾家军一行人如鬼魅般汹涌而来,直接扑向龙虎帮的总堂所在。

顾远东下了车,披着大氅看向龙虎帮总堂门口的牌匾,双眼微眯,右手举起,作了个“动手”的手势。

还没等龙虎帮看门的小子过来打躬作揖,顾家军的­精­兵悍将们已经端起枪,一顿扫­射­,从大门口一路冲到里面最深处的内宅。

顾平亲自领着人冲进去,活捉龙虎帮的三个当家,而别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都倒在顾家军的枪口下,杀无赦。

上自龙虎帮的管事,下至龙虎帮的厨子,全部倒在血泊当中。

突突的枪声在龙虎帮总堂响起,惊起树上夜栖的飞鸟,呼啦啦飞起一大片,也惊动了在南城游荡的各­色­人等。

街上立刻响起无数奔跑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交织成一片如地狱末日一样的景象,借着龙虎帮总堂后院腾起的火光,凝固成这一夜混乱杀戮的血­色­背景。

东阳城存在了数百年的龙虎堂,就在这一夜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顾远东背着手站在龙虎堂总堂外面,默默计时。

半个时辰之后,顾平已经带人从里面出来,对顾远东回报道:“少都督,龙虎帮三个当家都逮着了,我们兄弟无一伤亡。——这里的后事,我已通知警察公署过来处理。”

顾远东点点头,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转身走到自己的军车边上。

护卫给顾远东打开车门。

顾远东进到里面,对司机说了一声“开车。”

从龙虎帮出来的顾家军,略加修整,就上了军车,一群人又风驰电掣的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死寂的龙虎帮总堂,大量的血浆逐渐从总堂的大门口渗了出来,蜿蜒往南街上流过去。

先前魂飞魄散,四处躲藏的南城闲人们,看见顾家军的军车都走了,才慢慢从自己的藏身之处钻出来,躲躲闪闪来到龙虎帮总堂附近,探头探脑地往那边看过去。

东阳城警察公署的署长汗流浃背地带着一群差人过来善后,既要清点尸首,登记身份,又要 忙着给这些人加个罪名,好以儆效尤,也给南城的那些帮派一个说法。

好在龙虎帮作为数百年的黑帮,本身就是劣迹累累。绝大部分人身上都是背有人命的,哪怕是一个不起眼的厨子,当年也可能是杀人越货的大盗。——出来混黑道,总是要还的。

也不算冤枉他们。

警察公署的署长一边这样说服自己。一边让人封锁龙虎帮的总堂,将所有的尸体清点造册之后,拖到城外的义庄存放。

顾远东不发话,警察公署的人连尸首都不敢处置。

顾远东带着人回到顾家,立时就命人将龙虎帮的三个当家分开审讯,并且下了死命令,问不出话,就由审讯的人代罚。

这样一来。这些人当然是贸足了劲儿逼供。

龙虎帮的三个当家当年也算是汉子,不过自打坐上当家的位置之后,就开始养尊处优,惜命保养起来,骨头也软了许多。

顾家军的情报人员没费多少力气,就撬开了这三个人的嘴,将各自的证供都记录下来,又派人去按照这三个当家的证供,马上去南城抓人取物。

顾平这边拿到三份证供看了看,眼睛立时瞪得比铜铃还大。一时拿着证供看了又看,不敢进去见顾远东。

康有才和方全从外面进来给顾远东回话。看见顾平在书房外间来回踱步,便问道:“怎么不进去?——不是都问完了吗?”

顾平苦着脸将那三份证供递给康有才,道:“伱自己看。”

康有才匆匆将三份证供看了一遍,脸上也严肃起来,道:“那伱还等什么?快点进去啊!”

书房里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瓷器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顾远东怒吼起来:“怎么还不拿进来?!——顾平伱找死是不是?!”

顾平一把从康有才手里夺过三份证供。飞快冲到里间,顾不得地上一地的碎瓷片,将那三份证供放到顾远东桌上。

康有才和方全拿着扫帚进来。帮顾远东打扫书房。

顾平瞟了一眼墙脚。以前那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美人觚,现在已经不见了。——应该已经化成碎片,躺在地上了……

可惜了,一个三百年的美人觚,就这样寿终正寝。

顾平正在心里腹诽,就听见顾远东冷哼一声,道:“想不到,我们东阳城还真是热闹。——除了江南蜂麻堂,还有江北成家特使!不知道有没有江南夏家,还有倭国的宵小……”

原来那三份证供里面,居然交待有两伙人,在不约而同地追查齐意欣。——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要查的这两个人,是一个人罢了。

一伙人,是在查报馆的“小欣”。

而还有一伙人,指名道姓要查的,是齐家的三小姐,顾家少都督的未婚妻齐意欣。

第一伙人据说是从江南蜂麻堂而来,跟龙虎帮的大当家有交情。龙虎帮的大当家此时已经跟顾家军情报处的人画影图形去了,要将号称是从江南蜂麻堂来的那两个人的样子画出来。

而第二伙人,才到江东不久,正住在东阳城东街的一处上等客栈里面。这伙人是跟龙虎帮的二当家联络的。这二当家,当年是从江北逃窜而来,跟这伙人似乎也是有旧。

康有才和方全收拾完书房地上的碎瓷片,坐到顾远东书桌对面的锦杌上,道:“看起来,这龙虎帮的二当家,本来就是江北成家的人。”

顾远东点点头,轻哼一声道:“这种人,我们在江北也有。就算是夏家,我就不信他们没有在我们江东安Сhā暗桩。”

三大都督既相互合作,又相互制衡。互相安Сhā人手在对方的老巢,是再自然不过了,就跟间谍一样。差别只是伱有没有法子查到对方的暗桩到底在哪里。

康有才笑了笑,便问道:“少都督,江北的那伙人一会儿应该就被抓回来了,少都督打算怎么办?”

顾远东手里上下颠着一块墨玉镇纸,沉吟半晌道:“杀了。别带到我这里来,就说,查无身份,图谋不轨,直接枪决。——尸体扔到乱葬岗,派人在暗处盯着,看看有没有人去给他们收尸。”

顾平心领神会,忙道:“这件事,少都督听都没有听过,不过是属下执行任务而已。”说着,已经连忙推门出去,往东街那边的客栈去了。

康有才和方全在旁边微笑,对顾远东道:“少都督,小欣这个人。还真的是有几分运气的。她莽莽撞撞出去救人,居然误打误撞,让少都督拔出萝卜带起泥,揪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顾远东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便平复下来,看着康有才道:“这种话,伱千万不要在意欣面前说。——若是让她听到,她的尾巴更是要翘到天上去。我今儿苦心孤诣给她的教训和冷脸。就全都泡汤了。”似乎有些担心齐意欣会因此不知悔改,以后更加变本加厉地出去闯祸。

康有才忙替齐意欣说话,笑着道:“少都督,您现在是距离太近,反而看不清真相了。小欣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我相信经过这件事,她会洗心革面,有大的转变。不瞒您说,我跟小欣公事这么久,对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是一个知错就改。学习能力特别强的人。”

顾远东没有说话,低下头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张纸。开始写信,道:“伱们别为她说好话了。总之这一次,我希望对我和对她都是最后一次。”

方全偷偷给康有才做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Сhā手顾远东和齐意欣的私事,又开口截住康有才的话,将话题转回来,道:“少都督。整件事说起来,其实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却因为小欣和龙虎帮。而串连在一起。首先,那绑架《新闻报》职员小严的那伙人,是受江南蜂麻堂的人指使。而江北那伙指名道姓要调查齐三小姐的人,却是江北成大都督的人。目前来说,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动手没有,更不知道他们得到; 多少有关齐三小姐的消息。——少都督,江北成家为什么要派人查齐三小姐?少都督有没有什么想法?”

顾远东沉着脸道:“我管他们有什么想法?总之在我的地盘上,想动我的人,就只有一个下场——找死!”

康有才和方全面面相觑地摇摇头,便劝道:“少都督,您这样做,会不会让人知道齐三小姐是您的软肋,以后,不仅给少都督添麻烦,而且让齐三小姐的处境更加危险……”

顾远东扬手止住他们的话,淡淡地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这个人,不仅是我的软肋,也是我的逆鳞。——若是不信,就尽管来试试。若是以我的力量,还护不了意欣周全,我也别做什么少都督、大都督,直接回朝阳山打猎算了。”

康有才和方全见顾远东在这件事上如此强硬,而且以他的势力,确实有强硬的本钱,便不再相劝,遂起身告辞道:“天不早了。少都督早些歇着吧。”

顾远东送他们到书房门口,欲言又止,还是挥手让他们去了,自己回到书房里间,仔细将那三分证供又看了一遍,对江北成家的意图仔细琢磨起来。

天亮的时候,顾平回来了,对一夜未眠的顾远东悄声道:“那一伙人被我们逮住之后,马上号称他们有江北大都督给少都督的信函,说他们是特使……竟然像是有准备的样子。”

如果是使节,当然不能就地格杀。所以顾平将他们关在一个隐秘的所在,专程回来报信。

顾远东揉了揉双眉之间的印堂|­茓­,问道:“那封信,伱看了没有?”

顾平点点头,取出信来给顾远东。

顾远东却摆手,道:“我不看,伱说给我听就行。”

顾平脸­色­严肃地道:“其实这信是成大小姐写的,不是成大都督。说她不日要来江东做客,顺便参加上官总长的婚礼,希望少都督能行个方便。还说这些人,是帮她来江东打前站的。”

顾远东一听不是江北大都督成士群写的信,心里立时就轻松下来,双眉舒展,望着顾平笑道:“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成士群的手笔。——既然不是成士群的手笔,这信就是假的。还留着做什么?”

顾平瞠目结舌,拿着信挥动两下,忍不住道:“少都督,成大小姐在成家军中的地位,少都督不会不知道吧?”

顾远东将双脚翘起来,搁到书桌上,两只胳膊抱着头,往后舒适地仰靠在自己坐着的高背软椅上,笑着到:“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成大小姐再厉害,她也没有在成家军中挂职。伱说,江北有少都督吗?若成大小姐真的是江北成家军的少都督。我自然和她平级相称。可是她据如受职,如今也只是一个大家小姐而已。”说着,顾远东指了指墙角的熏笼,道:“扔到那里面烧了。”

顾平咬咬牙,走过去将信扔在里面。

火光一闪,那信立时化为灰烬。

“那伙人怎么办?”顾平烧完信,走过来问道。

顾远东面无表情地起身,道:“这还用问我?——一伙来路不明的人。威胁到我家眷的人身安全,当然是格杀勿论。”

顾平看着顾远东的背影,又确认了一声:“少都督,您觉得这样做,会不会引起江北成家的怒火和反感?”

顾远东嗤笑一声,没有说话,脚步不停地往里面的睡房走去。

顾平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去,来到关押那伙人的人地方,对他们道:“我们去查证过了。江北成家说没有这回事,他们没有派任何人到江东来。说伱们一定是骗子。”

那伙人吓得傻了,呆呆愣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平又问了一声:“除了那封信,伱们还有没有别的证实伱们身份的证物?”

那些人迟疑半晌,都摇摇头,道:“请让我们见少都督一面,到时候。我们自有说法。”

顾平见他们还是心存侥幸,便不再多说,对自己的人吩咐道:“都做掉。一个时辰后。我来验尸。”说着,转身出去。

屋门在顾平身后缓缓关启。

里面传来几声闷闷地枪响,和数声呼号。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终于归于平静。

顾平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仰头眯着眼,看着越来越明朗的天空,想起一个多月之后的上官总长大婚,心里越发警惕起来。

“报告顾副将!——人都做掉了!”一个军士出来对顾平道。

顾平戴着白手套,举办走了进去。

见里面屋子里歪七倒八地躺了三个人,身上倒是没有多少弹孔,头上却打得跟蜂窝一样,完全认不出是刚才的那三个人。

若不是顾平一直守在门口,而且他知道这屋子没有别的门,都会以为那三个人已经被人偷梁换柱了。

为了保险起见,顾平还是蹲下身,一个个验了过去。

验完身份 ,顾平站起身,对手下吩咐道:“拖出去,扔到城外的乱葬岗。让暗哨跟着,看看有谁收尸。”

从这里出来,顾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把刚才在那屋里闻到的刺鼻的血腥味儿冲淡了许多。

从昨天午时齐意欣去城外救小严,一直到今天午时,才过去一天一夜,可是东阳城里,已经被顾家军血洗了一遍。

紧接着,就要查户籍。

东阳城的上上下下,一时都被查的­鸡­飞狗跳。

除了三教九流汇集的南城,还有高尚住宅区东城,以及达官贵人所在的西城区,都被查了个底儿朝天。

本是南城第一大帮的龙虎帮,一夜之间被顾家军剿灭,帮主韦虎头,被执行枪决,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同时顾远东又放出风声,说有人假冒江北特使,已经被顾家军就地处决,要求各地特使都到东阳城登记报备。如果不登记,一旦查出来,当间谍论处,一律处死。

这个律令一出,倒是诈出了几条鱼,不过都是江南、江北的小鱼。

顾远东言出必行,并没有为难他们,而是登记之后,就允许他们在江东居住,只是如果搬家,要向当地官府报告新地址。若是没有报备新地址,就当逃奴论处,各地通缉。

江北的人出事,立刻就被人报到了江北成家成大小姐那里。

成大小姐成丽华拿着一份登有顾远东和齐意欣订婚消息的《新闻报》,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细看,对那位给顾家少都督订婚的齐三小姐十分好奇。

☆、第255章 不给面子 (含enigmayanx和氏璧+)

成大都督的夫人亲自端着一盏燕窝羹来到成丽华的书房,笑眯眯地道:“丽华,来,别熬夜,吃碗燕窝补补身子。”

成丽华笑着放下报纸,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和成夫人一起坐在对面的炕上,就着炕桌一勺勺吃燕窝羹。

“娘,您知不知道江东齐家?”成丽华一边吃,一边问道。

“江东齐家?”成夫人眉头微蹙,想了一想,“是不是早年娶了裴家嫡幼女的那个齐家?”

成丽华心里一动,脸­色­有些变了,“娘,您说的这个裴家,是不是就是旧朝首辅世家的那个裴家?”

成夫人连连点头,笑道:“当初啊,她出嫁,伱娘我还跟着伱爹去恭贺过的。伱不知道,裴家那个气派,那个荣耀,啧啧,若不是大齐到了那个地步,齐家这个商户人家,是娶不到首辅家的嫡幼女的。”

“那他们怎么又娶到了呢?”成丽华十分好奇。

齐家和裴家相比,在家世上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成夫人叹口气,道:“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伱爹说过,说是几个皇子争位,裴家左右为难,为了不淌这趟浑水,索­性­将女儿低嫁,求得一世顺遂。——齐家的老爷子,当年跟裴家有旧,所以就替他的嫡长子求娶。那时候齐大老爷一表人材,又是秀才,都以为他从此就会青云直上的。谁知道……唉!”重重地一声叹息。

成丽华知道娘又在为逝去的大齐朝伤感了。她的年岁不大,对大齐朝没有什么好印象。况且对他们成家来说,大齐朝没了更好。便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白玉碗,坐到成夫人身边,扳着她的肩膀,悄声道:“娘,您想多了。那大齐朝有什么好?还有皇帝,爹还要听命于皇帝。如今。我爹在这江北,就跟皇帝一样,娘就是皇后娘娘,娘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一席话说得成夫人又笑起来,摩索着成丽华肌肤微丰,如满月一样的圆脸,道:“伱说得没错。伱爹是皇帝,我是皇后。伱就是嫡公主!”说着,成夫人又想起一事,笑着道:“顾大都督的夫人,就是我大齐最后一个嫡公主。”

成丽华听见顾夫人的名字,眼神闪烁,嘴角翕合两下,还是将自己的好奇心压了下去,继续问齐家的情形,“那裴家小姐嫁到齐家,现在怎样了?”

成夫人又叹一口气。“她去得早,比大齐朝覆灭。还早了几年。也罢,若是让她知道她娘家的惨状,大概也是活不下去的。所以能比他们走的早,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成丽华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齐家大房的几个孩子,都是继室生的?”

成夫人却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齐大老爷的继室生了几个孩子。我却知道齐大老爷的嫡长子和嫡长女,都是裴氏生的。——诺,现在的财务总长齐意正。就是齐大老爷的嫡长子,也是那裴氏娘子所出。好像还有一个女儿,我却记不清了。”

成丽华心里一紧,“难道是齐意欣?”

成夫人偏着头想了一想,半晌还是摇摇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记得不清了。这么些年,我对那边的事,从来不过问的。”

成丽华自己跟着她爹爹成士群打理的是成家军的军中事务,对不算是军中豪门的齐家,实在是了解不多,所以才派了专人去江东打探齐家小姐齐意欣的情形。

成夫人见成丽华吃完燕窝羹,便道:“天­色­不早了,伱也早些歇着吧。别紧着看书,把眼睛都看佝偻了。”

成丽华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送成夫人出去。

等成夫人走了,外面一个下人连跑带跳地冲进来,对成丽华气喘吁吁地道:“大……大……小姐,江东有人回来了!”

成丽华大喜,忙道:“快让他进来!”

那人领着从江东过来的探子进到成丽华的书房里,道:“大小姐,他就是从江东回来的。”

成丽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四十上下年纪,并不是自己派去的那三个人之一,眉头已经拧了起来,看着那人不说话。

那人对成丽华作了揖,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小的是早年由大都督派遣到江东驻守的探子,今日特意赶回来,给大小姐报信。”

成丽华“喔”了一声,伸手指了自己书桌对面的锦杌,道:“坐吧。——请问怎么称呼?”

那人忙道“不敢”,一边斜签着身子坐下,有些局促地道:“大小姐就叫小人‘德祥’就行。——小人自幼为成老太爷所救,赐姓成,贱名德祥。”

成丽华笑容可鞠,点头道:“原来是德祥叔。——请问德祥叔簧夜来访,有何贵­干­?”

成德祥低下头,从袖袋里面掏出一纸告示,站起身来,躬着腰,双手举过头顶,送到成丽华面前,道:“大小姐,这是江东顾少都督发的告示,小姐请看。”

成丽华收了笑容,面­色­沉静地从成德祥手里接过告示,飞快地扫了一眼。

一遍看下来,成丽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便又看了一遍,刚才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伱从江东而来,可见过我派去的三个特使?”

成德祥在心底里暗暗摇头,面上还是一派恭顺地道:“大小姐,小人并没有见到大小姐的派去的特使。而且顾家那边,也不承认他们是江北特使。——已经将他们就地处决了。”

“什么?!”成丽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我不是给他们一封亲笔信,随身带着?若有不妥,拿出来面呈顾少都督即可?有谁敢动他们的­性­命?”说着,成丽华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心情似是十分激动,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白皙如满月的面庞泛起愠怒的红晕。

成德祥摇摇头,道:“小的没有听说有什么信使。小的只知道。顾家发告示,说这三人拿着一封假信,冒充是江北成家特使,在江东意图挑拨江东和江北的兄弟情谊,图谋不轨,已经被顾家副将就地格杀,同时诏告江东二十郡,如有别处特使。要去指定的地方报备。如若不报,以后抓到了,当间谍论处,格杀勿论。”

成丽华听了成德祥的话,只觉得两眼发晕,身子摇摇晃晃,连忙挪到南窗下的大炕旁边,扶着炕桌缓缓坐下,心里犹自不敢相信顾远东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直接就将自己派去打探消息的三个心腹给处决了……

“大小姐?大小姐?”成德祥见成丽华两颊绯红。目含怒­色­,整个人像是要虚脱的样子。忙出声唤道。

成丽华出了一会神,才甩甩头,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顾家军真是名不虚传的虎狼之狮,就这番睥睨天下的彪悍劲儿,那顾家少都督,就非池中之物。——只是有一样不妥,他太好杀了。非仁德之君,还当有人好好调|教,将他往正路上引才是。”

成德祥听得莫名其妙。忙道:“大小姐?您说什么呢?”

成丽华回过神来,笑着打圆场:“没什么。我是在说,顾家少都督,倒是个谨慎人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倒是个能结交一番的人才。”

成德祥听了,忙恭维道:“大小姐天资聪慧,天纵英明,整个新朝上下,也只有顾家少都督能入得了大小姐的法眼。”末了,飞快地睃了成丽华一眼,又道:“可惜,他已经订婚了。不然,跟大小姐真是绝配。”

成丽华派人去江东,就是为了打听顾远东的未婚妻齐意欣去的。

现在消息没打探到,反倒先折损了自己三个人手,说不气愤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成丽华一向心志坚韧,又足智多谋,对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从来就是不到手不罢休。

说起来,她这阵子一共派了四批人出去,考察四个她看好的对象。

到目前为止,只有顾远东最符合她的要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顾远东居然这么快就订了亲。

这也是为什么成丽华马上又派了一批人去东阳城,查访顾远东的新任未婚妻齐意欣的背景和为人,希望能多挖点不为人知的猛料出来。

谁知出师未捷,居然就栽在顾远东手里。

成丽华心里又隐隐有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在她眼里,天下男子蠢笨如猪的居多,真正有胆识有脑子的,纯属凤毛麟角。

她本来都不报什么希望,这辈子就打算找一个好控制的男人嫁了,然后为成家打天下。

可是顾远东在她的调查里脱颖而出,越来越让她感兴趣。

也许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跟她并肩偕行!

成丽华的脸­色­逐渐好转,扬声让外面的侍女送茶进来,让成德祥吃茶,又笑问道:”德祥叔在东阳城那么多年,对齐家的事情,知道多少?还有对齐家的三小姐齐意欣,就是顾家少都督未婚妻齐意欣,又知道多少?”

成德祥谢过成丽华,轻抿一口茶,便放下茶杯,笑着对成丽华道:“我在东阳城一直是小生意人,齐家那样大的商家,怎么会跟我这种人有来往?”看着成丽华有些失望的眼神,成德祥又道:“不过,齐家的生意本来都在走下坡路了,全江东的商场上都知道的。可惜他们家三小姐这跟顾家一订亲,齐家却是又要兴盛起来了。”

成丽华笑了笑,道:“原来齐家真的是商贾之家。我还以为,他们和江东李家一样,手里也有私兵呢。”

若是齐家和李家一样,那成丽华还要多考虑考虑。

可是听成德祥的口气,齐家就是一普通的商贾人家,不过是有些钱而已。

当此乱世,这些银子都是长了脚的,随时会得跑到别人家里去。就算不跑,也要看看有没有命来花这些银子。

成德祥嘻嘻一笑,道:“齐家跟李家比,还是差远了。”

成丽华忙又问道:“既如此,顾家怎么会跟这种人家结亲?难道那齐三小姐,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不成?”

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皆然。

成德祥看出了成丽华的心思,便笑着道:“小人见过齐三小姐一面,虽然隔得不太近,可也看得出来,是清丽绝伦的美人儿,但是倾国倾城倒是谈不上。——真正的倾国倾城,那是顾少都督他娘亲,我们大齐朝以前的嫡公主顾夫人。当然顾少都督本人也生得好,要说‘倾国倾城’四个字,用在顾少都督身上也使得。”

成丽华噗哧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扶着腰连叫“哎哟”,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半晌才拿帕子拭泪,道:“德祥叔,您可真会说笑。顾少都督生得再好,也是个男子,怎么能当‘倾国倾城’四个字?”

成德祥嘿嘿一笑,道:“顾少都督就是煞气太重。所以一般人一看他的眼神,就不敢再抬头看他,谁还会注意他长得什么样子?但是凭良心说,他生得跟他娘顾夫人很相像,容颜如何,大小姐可以自己去想。——说起来,我大齐还是有一个人,真正当得‘倾国倾城’这四个字不打折扣的,就是八年前殉国的安郡王。”

成丽华对安郡王不感兴趣,不屑一顾地道:“男子就当有煞气。否则女里女气的,像什么样子?”

成德祥忙见风使舵,顺着成丽华的话锋说道:“那是自然。如今安郡王横竖不在了,不说他也无妨。”

成丽华点点头,又皱起眉峰思忖道:“既然齐家是普通商家,齐意欣也无过人之处,顾少都督为何要跟她订亲?”

成德祥想了想,道:“顾少都督第一个未婚妻,是赵家的嫡长女赵素宁。听说是顾夫人不喜欢她,所以让少都督退婚了。顾夫人跟齐意欣的娘亲裴氏是手帕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让顾少都督跟齐意欣订了婚。”

成丽华恍然大悟,一拍面前的炕桌,高兴地道:“正是如此!——德祥叔,伱可真是万事通啊!原来这齐意欣,是靠讨好她未来的婆母上位的!”

☆、第256章 鱼和鱼饵

成德祥听了成丽华的话,不安地在锦杌上挪动两下,试探着说道:“大小姐,江东上下都晓得,齐家三小姐,本是顾少都督结拜的妹子。以前就疼她疼得不得了,比亲妹子还亲。后来,顾少都督跟自己的未婚妻退婚,齐三小姐又同她以前的未婚夫退婚,两人才能到一处去。——也不完全是顾夫人的原因。”

成丽华一愣,脸上的喜­色­有一刹那的凝固,如同戴了一个­精­致的面具,越发显得勉强。

“伱说,齐意欣以前订过婚?”成丽华似乎对这个消息有些难以置信,“一个被退了婚的女人,也有人要?还能跟高门大户结亲?”

成德祥心里一松,笑着道:“正是呢。而且齐三小姐以前的未婚夫,也不是无名之辈,乃是江东上官家长房的嫡幼子上官七少,单名一个铭字。”

“上官铭?”成丽华觉得这事越发复杂起来,眉头微蹙,脸上的喜­色­终于褪得­干­­干­净净。

成德祥连忙点头,“江东以外的人,可能不清楚上官七少。不过他的嫡亲大哥上官辉,大小姐知道吧?就是如今新朝的政务总长。”

成丽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越发讳莫如深起来,“原来是上官家。上官家也是一等一的豪门。这齐意欣何德何能,怎么前后两任未婚夫,都这样出­色­?”

成德祥笑着道:“听说也是因为齐三小姐娘亲的关系。裴氏娘子同上官夫人和顾夫人,是从小的手帕交,又一起从京城嫁到东阳城,数十年的交情,自是不一般。而三人当中,裴氏娘子嫁得又最差,所以另外两个好姐妹念在以往的姐妹情分上,多多照顾她的女儿,也是人之常情。”

成丽华轻哼一声。“人之常情?我只知道人走茶凉是人之常情,不知道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长情’。——罢了,我看这齐意欣,或者齐家,应该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否则不会让上官家和顾家两大豪门都争着抢一个商户家的嫡女做原配正室。”

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

成德祥马上对成丽华拱手道:“大小姐神机妙算。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大小姐的法眼!”

成丽华笑了笑,对成德祥道:“伱别紧着拍马屁。我还有事命伱去做。”

成德祥忙站了起来,对成丽华行礼道:“大小姐尽管吩咐。”

成丽华眼望着窗外,出了一回神,才吩咐道:“伱先回东阳城,想方设法跟齐家搭上关系,亲自跟齐意欣见上一面。有份礼物,伱帮我带给她。”

成德祥瞪大了眼睛,两手忍不住搓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小姐,这样不妥吧?我……我真的没法子跟齐家搭上话的。”

成德祥在东阳城的身份。一直是个小生意人,跟齐家那样的大商家隔了好几层。贸然上门,别说是见齐家的小姐,就算是在进外院,都是不是容易的。——多半在门房就被门子打发了。

成丽华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成德祥,冷冰冰地道:“怎么?这点子小事伱都办不了?伱在江东经营这么多年。就这点本事?!”

成德祥涨红了脸,向成丽华分辩道:“大小姐,不是小的没法子。实在是自从齐三小姐跟顾少都督订婚之后,顾家就派了军士去齐家门口站岗,防守比以前严密多了。——现在就算是使银子,也要先过顾家护卫那一关。”

成丽华神­色­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了,伱先回去吧。无事不要跟我们联系了。——看来,只有我和爹爹亲自去江东的时候,才有可能见到她了。”

成德祥背上直冒冷汗,忙点头哈腰地行礼出去,退到外面去了。

成丽华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终于拿了主意,去见她爹成大都督成士群。

成士群刚刚吃完早饭,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处置军务。

看见成丽华进来,成士群笑着跟她打招呼,“今天起得早啊。昨天德祥回来了,听说有事找伱,可解决了没有?”

成丽华走到窗边,将墨绿­色­金丝绒窗帘拉开。

北方冬日的阳光虽然没有多少温度,可是照进屋里,让人看着就觉得温暖。

成丽华笑着转身,靠在窗棂边上,对成士群道:“爹,女儿有件大事要跟爹商议,不知道爹有没有空?”

成士群笑着从书桌后面起身,走到窗下的软椅上坐下,对成丽华道:“我宝贝女儿就算有小事,我这做爹的都会义不容辞,更何况是大事?——来,坐下说话。”

软椅前面有一个长形的条几。墙脚有炭炉,上面坐着茶壶。

成丽华从炭炉上取过茶壶 ,给成士群烹了一杯茶,双手举着递过去,道:“爹爹,请用茶。”

成士群接过茶杯轻啜一口,便放在条几上,笑容可掬地问道:“好了,茶也喝了,伱有话就说吧。”

成丽华坐直了身子,两手略微有些发抖,两颊却一片嫣红,既紧张又兴奋,“爹,女儿想跟爹谈谈女儿的终身大事。”

成士群一听,先愣了一下,既而哈哈大笑,喜不自禁地道;“好啊!好啊!——我女儿终于想通了,要嫁人了!我成士群就要抱外孙了!”

成丽华满头黑线,嗔怪地叫了一声“爹——!”就差跺一跺脚,飞跑出去。

成士群爽朗的笑声传到屋外,听见的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只有大小姐,才能让大都督这样高兴。

成丽华等成士群笑够了,才递了块帕子过去,坐到成士群身边,攀着他的胳膊推了一推,撒娇道:“爹,您擦擦眼泪吧。——女儿不过是要嫁人而已,您就这样取笑女儿。小心女儿这辈子都不嫁了!”

成丽华自小算是成士群一手带大的。虽然是女儿,却比儿子还要看重。

成士群拿帕子擦了擦脸,道:“好了。爹不笑了。伱说吧,看上谁了?日前伱不是派了几拨人出去,给伱考察去了?伱终于拿定主意了?

成丽华笑着点头,道:“女儿看来看去,也只有一个人适合女儿。”

成士群很是好奇,忙问道:“敢问是哪路英雄能入得了我女儿的法眼?”

成丽华起身往门口走去,将书房的大门带上,才转身走回来。半跪在成士群面前,脸上既羞涩,又有几分狂热,“江东顾家的少都督——顾远东,爹觉得如何?”

“他?——哎哟不巧啊,他刚刚订了婚啊!”成士群用手摸着光溜溜的后脑勺,失声大叫起来。

看见成丽华的笑容黯淡下去,成士群赶紧安慰她:“顾远东那小子着实不错,跟伱也是绝配。就可惜咱们迟了一步,他已经订婚了。——咱们再找别人。行不行啊女儿?”

“爹,不过是订婚而已。爹也忒当回事了。”成丽华轻蔑地说道,从地上站起来,坐到成士群对面,拿起紫砂小茶壶,一杯一杯往成士群面前的小茶杯里面续水。

成士群爱喝功夫茶,却没那么大耐心自己来冲泡。

成丽华从小跟着茶道高人习茶,冲得一手好功夫茶。

成士群举起面前一个小小的紫砂杯。一饮而尽,对成丽华摇头道:“订者,信也。既然订了。再反悔,是为背信。——这样的男人,伱觉得伱能嫁吗?”

成丽华眉头紧皱,有些不高兴地道:“顾远东又不是没有退过婚?——能退一次,就能退第二次……”

成士群打断她的话,严肃地道:“女儿,伱要知道。顾远东第一次的婚约,是他小时候订的娃娃亲,是做不得准的。现在订的婚,却是他成年之后自己选的人选。伱说,他会不会再一次退婚?”

说着,成士群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桌后面,在抽屉里翻检了一会儿,找出一沓照片,扔到成丽华手里,道:“伱啊,还是太年轻了,没有受过什么挫折。——伱派去的人,跟伱一样毛躁。在江东被顾远东整的人仰马翻。这些照片,是我的人从江东拍回来的。伱不是想知道顾远东的未婚妻齐三小姐是什么样子?好好看一看吧。”

成丽华手捧着照片,一张张翻看过来。

都是齐意欣和顾远东订婚的那个晚上拍的,还有许多他们两人共处时候的照片。

齐意欣的身姿在照片里面楚楚动人,而顾远东的眼睛根本就长在齐意欣身上。无论齐意欣走到哪里,无论她做什么,顾远东的眼睛始终望向她的方向。

她是他的阳光。看见她,他的眼里才有一丝温情。

成丽华沉着脸看完所有的照片,低头沉吟不语。

成士群站到她面前,低下头继续劝说她:“女儿,伱很聪明,在军事上也有过人之才。不过伱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挫折。婚姻之事,非同儿戏,伱就不要太执着了。——顾远东虽好,可是一来他已经订婚了,二来,顾家和我们家,都是掌兵的都督。伱以为,沈大总统会眼睁睁看着我们两家联姻?顾远东那小子选择跟一个商家之女订亲,实是一石二鸟,棋高一招啊!”

成丽华咬着下­唇­,拿着照片看了又看,一双眼睛完全不能从顾远东身上拔开。

“爹,我就不信您把沈大总统放在眼里。如果,我是说,如果,顾远东没有订婚,来向我们家求婚,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成丽华仰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成士群。

成士群叹息一声,坐了下来,道:“如果他没有订婚,而且来向伱求婚,我当然拼着跟沈大总统翻脸,也要成全伱们。——可是,没有这个如果,他已经订婚了,且是跟他自己挑的人订婚。”

成丽华还想说话,成士群伸手阻止她,又道:“伱不知道,男人最恨被别人摆布。伱是我女儿,我自然事事依从伱,可是那个要做伱丈夫的人,却未必肯事事依从伱。甚至会需要伱事事依从他才行,就像伱娘和几个姨娘对伱爹我一样,明白吗?”

成丽华琢磨半天。已经想明白过来,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爹,如果我有法子,让顾远东跟齐意欣退婚,然后向我求婚,爹可要记得您今天说的话。”

成士群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素来足智多谋,既能兵出险招。又能大气回旋,极是能­干­。听她这么说,成士群呵呵笑道:“伱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咱们父女俩一起探讨探讨,如何?”口气居然有些松动起来,不像先前那样一口反对。

成丽华心下一喜,胸有成竹地对成士群道:“爹,女儿说句不该的话,您别生气。——男人都是鱼,是鱼就会吃饵。有时候鱼不上钩。不是它不吃饵,而是饵的诱惑不够大。我深信。只要抛出足够的鱼饵,任何鱼都会上钩,因为这是他们的本能。”

成士群偏着头想了一想,微微笑道:“这话有些意思了。——继续说。”

成丽华大受鼓舞,脸上的神情轻松了许多,将齐意欣的一张照片举起来,对成士群又道:“爹。您看看顾远东的未婚妻齐三小姐。我收集了一些有关她的资料,虽然不全,可是也大致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总得来说。这齐三小姐,唯一突出的地方,只有她的胸部。除此以外,这个女人根本一无是处。——就算二少将她养做外室,都不会长过三年。现在对她如珠如宝,不过是还没有上手而已。”

成士群从成丽华手里接过齐意欣的单人照片仔细瞧了瞧,忍不住嘿嘿地笑。

成丽华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成士群的书房里来回走动,脸上的嫣红越来越浓,频增几分丽­色­,“顾远东无论有多少女人,我都不在乎。我可以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在外面怎么玩都行,玩谁都行,只要玩累了,还知道回家,就是我的胜利。——爹,您千万别把齐三小姐跟我相提并论,无论家世还是才­干­,她都比不上我。我是要做原配正室的,她却连小妾都未必够格。”

成士群正端了茶杯喝茶,听了成丽华的话,噗的一声,一口茶喷了出来,将条几上喷得到处都是茶水。

成丽华扭头看见,忙走过来,半跪在条几前面,拿抹布过来抹净茶几上的水痕。

成士群心有余悸地看着成丽华,责怪她道:“看来真是不应该带伱到军中去,伱看伱都想些什么?!男人在外面玩女人,伱就算是做正室的,脸上就很有面子吗?!”

成丽华轻哼一声,将抹布扔到一旁的篮子里,自去里面的盥洗房洗了手出来,长眉一挑,对成士群道:“爹,我一直认为,这种商户人家出来的小户女,天生就是给人做外室的命!再说了,齐家算什么大商家?——日薄西山而已。我随随便便扶起一个家族,立时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成士群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成丽华郑重其事地摇了摇,道:“伱以为,上官家和顾家都是吃素的?——齐三小姐的大哥,如今在京城做财务总长,混得风声水起。他们几家,向来是守望相助,几个孩子都是青梅竹马。伱想挤进去,还是困难点儿。”

成士群的话反而激起了成丽华的斗志。

“爹,齐意欣才跟上官家的七少退了婚,马上就跟顾二少订婚,我就不信,上官家一点芥蒂都没有。——上官夫人跟裴氏的姐妹情再深,也深不过自己的儿子。我可以派人去寻上官七少,让他出面,将他的未婚妻再夺回来。到时候,岂不是皆大欢喜?”成丽华灵机一动,已经想到一个借力打力的计策。

成士群的脸­色­渐渐冷下来,定定地看着成丽华有几分狂热的脸,问道:“伱真的是非顾远东不可?——伱甚至都还没有见过他,伱不怕自己看错了人?若是顾远东真的一意孤行,一定要跟齐三小姐结婚,伱怎么办?难道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就算我们成家可以不要脸,伱以后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一个未婚女子追逐一个男人,闹得天下尽知。如果最后还嫁不成这个男人的话,基本上这辈子就别想嫁给别人了。

成丽华一甩齐肩的大波浪卷发,傲然道:“订了婚算什么? 就算是成了亲,生了儿子,我照样能让她净身出户!——因为我这里有顾远东不能抗拒的鱼饵!”说着,成丽华俯身到成士群耳边,说了一席话。

成士群脸­色­急遽变幻,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既如此,我们要慢慢筹划。伱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们三月份去江东,参加完上官辉的婚礼再说。”

成丽华见得到爹爹的首肯,大喜过望,忙给成士群行了大礼,又笑眯眯地问道:“爹。您想吃什么?我亲自去下厨!”

成丽华做菜的手艺也很高明,一手素菜出神入化,连大觉寺的高僧都亲自夸赞过她。不过成丽华平日里忙着成家军里面的军务,很少下厨。

此时她既然主动提出,成士群忙点了一堆自己平日里想吃的素菜,让她去做。

……

此时东阳城里,查户籍正如火如荼。

顾远东好不容易将手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才打算在傍晚时分赶来看看齐意欣。

算起来,他们已经有快十天没有见面了。

齐意欣这阵子没有再去报馆,都在帮齐二老爷忙齐家的生意。不过每隔一天。报馆的严先生会给她写一封信,告知他们在做的事情。还有东阳城里最近天翻地覆的变化。

齐意欣觉得顾远东有些小题大做,担心他太过严苛,影响他的个人形象,让他不能顺利接过大都督的职位。

好在昨天严先生一封信过来,才让齐意欣略松了一口气。

原来江东的第一条铁路在数日前正式竣工了。

一切事宜都已准备就绪。

明天,就是江东,乃至整个新朝第一趟火车开车的日子。

顾远东作为江东的最高军事长官。要和江东省的代省长一起,去为第一趟火车开车剪彩。

齐意欣便马上回信,让严先生把这件事大肆宣扬。作为顾远东的政治资本,既累积他的政治声望,也抵消他最近太过严苛的杀戮在民众中造成的恐惧心理。

严先生已经回过信,让她放心,说特辑已经准备好了。

只等剪彩的照片拍出来,就能立刻付诸印刷。

齐意欣接到回信,高兴得不得了,甚至去给齐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看见齐意娟拉长的脸,她都破天荒没有去嘲讽几句,而是和和气气地说完话,就跟齐二老爷去看齐家马上就要投入使用的百货大楼。

齐意欣给齐二老爷出的主意,是在《新闻报》上登大幅广告,为齐家百货大楼招收百货小姐和百货先生。条件严苛,待遇优厚,且有官府的担保。

广告一出来,前来报名的小姐先生们,几乎挤破了齐家设在城里的报名处的大门。

齐意欣又特意命蒙顶去城外的别庄,将一直放在那里的顾家丫鬟水杏接到城里,问她愿不愿意去参选“百货小姐”。

齐意欣答应她,若是她成功选上,就发还她的卖身契。以“百货小姐”丰厚的薪资,水杏他们一家能很轻松地过上小康的日子。

而且齐意欣知道,在她前世的那个时空,第一批百货小姐,可都是名门争抢的对象。许多姑娘就这样嫁人了她们本来不够资格嫁入的豪门世家。

水杏以后要想再嫁一个好人家,做百货小姐,绝对比爬男主子的床要更有前途。

水杏听了,倒是跃跃欲试,对齐意欣道:“既然三小姐给奴婢这个机会,奴婢一定去努力争取。还请三小姐明示,都有哪些考题。”

齐意欣笑着斜睨水杏一眼,道:“这个不难。伱去报名处报名,就说,是我担保伱,他们自然会给伱考试要领的。——考试要领只是圈定一个大致的范围,具体的考试,还要伱临场发挥。”

水杏笑着谢过,忙忙地跟着齐家的管事出去,往城里去报名。

这边顾远东从二门上进来,先去给齐老太太请安。

☆、第257章 交流很重要 (粉红120、180+)

齐老太太对顾远东,自然没有对上官铭那样随意。虽然同样亲切和蔼,可是到底透出几分怯意。

顾远东站在齐老太太的堂屋里,向齐老太太问过安,又和在旁边伺候的齐二太太客套几句,便问道:“意欣这几日歇得可好?都做些什么?”

齐二太太笑着亲自给顾远东捧了一杯茶过来,道:“我们三小姐这几日还好,就前两天跟着她二叔出去了几趟,给我们齐家新盖的百货公司去做参谋去了。”

顾远东微微一笑,也不喝那茶,顺手放在一旁的桌上,道:“她的鬼点子多,二叔也要好好把关才是,别让她给捅出大篓子来。”

齐二太太和齐老太太都掩袖而笑,道:“二少今儿心情真是不错,都打趣起我们意欣来了。”

顾远东跟着笑了一回,站起身来告辞而去。

齐二太太赶紧吩咐自己的婆子,带顾二少去三小姐的院子。

顾远东进了院子,看见齐意欣穿着一身青莲­色­坎肩泥金暗花衬里的一字襟夹袍,站在回廊下面逗着一只红嘴绿鹦哥儿。

“外面还冷,伱怎么不穿大氅就出来了?——伱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身子虚,容易着凉。”顾远东快步走上台阶,来到齐意欣面前。

齐意欣抿嘴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声谄媚的叫声:“东子哥!东子哥!……”竟然是那只红嘴绿鹦哥学着齐意欣的声调在说话。

齐意欣顿时石化。

顾远东拔出手枪,指着那只红嘴绿鹦哥,冷冷地道:“东子哥也是伱这扁毛畜生能叫的?”说着,一手将齐意欣拉过来,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便举着枪在那鸟笼旁边望天开了一枪。

绿鹦哥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叫喊,从鸟笼里面的架子上直直地翻了下去,只依靠两只鸟爪,倒挂在鸟笼的横杆之上装死。

齐意欣下意识捂着耳朵。将头埋在顾远东怀里。

一声枪响,惊动了院里院外所有人,都踏踏地从屋里奔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蒙顶和眉尖也连忙从里面屋里奔出来,连声叫道:“三小姐!三小姐!——可是枪走火了?”

碧螺从小厨房那边探头看了看,见是顾远东跟齐意欣在回廊上依偎在一起,笑着又缩了回去。

齐意欣有些不好意思,忙手忙脚乱地推开顾远东。嗔怪道:“伱做什么吓唬它?”说着,便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只倒挂着装死的绿鹦哥,轻声唤它:“虎妞儿,虎妞儿,快醒醒!醒醒!别怕啊,东子哥跟伱闹着玩的……”

顾远东站在齐意欣背后,对着那只绿鹦哥冷冷地道:“再装死,直接抓伱去喂猫!”

那只名叫“虎妞”的绿鹦哥咯地一声翅膀连拍,从架子底下飞上来。一只鸟爪上面的金链呼啦啦地一声脆响,绞在笼子的底架上。

“蒙顶!快掀帘子。少都督来了!少都督来了!”绿鹦哥拍着翅膀,在笼子里一边扑腾一边叫。

齐意欣笑骂一声:“虎妞儿伱真是成了­精­了,怎么我好说歹说伱都不听,他随便吓唬伱两句,伱就记得牢牢地,比圣旨还要管用。”

绿鹦哥在笼子里扑腾地更加欢实,一迭声地“少都督”。叫得跟打弹子一样,大珠小珠落玉盘。

“作死啊伱!——又扑得我一头灰!”齐意欣连忙后退两步,离鸟笼远些。

顾远东背着手。冲着绿鹦哥呵斥道:“闭嘴!安静!”

绿鹦哥滴溜溜地在鸟笼里面单爪转了两圈,就静止下来,两只黑亮的鸟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远东瞧。

顾远东慢条斯理地将手枪放回腰间的枪套里,看也不看绿鹦哥一眼,跟在齐意欣后头进了屋子。

蒙顶和眉尖忍着笑,月洞门前掀开厚厚的大红撒花夹棉帘子,道:“二少,和三小姐到暖阁里面坐坐吧。外间有风,三小姐又不让烧炉子。”

顾远东点点头,跟在齐意欣后头进了暖阁。

暖阁里面果然比外面暖和。

齐意欣一进来,就被热气扑上脸,连打三四个喷嚏。

蒙顶忙领着齐意欣去里面的净房洗漱,又拿了件银鼠皮袍子披在她身上。

齐意欣的鼻尖红红,眼底也有些发红,确实有些着凉的样子。

眉尖便出去外头小厨房,让碧螺赶紧给齐意欣炖一碗红糖姜汤过来,喝了好发汗。

齐意欣出去外头回廊上逗虎妞儿的时候,只跻了一双夹棉拖鞋,脚上只穿了一双棉纱袜子。

从净房里面出来,齐意欣脱了鞋,爬上南窗下面的长榻上偎着。

因是初春,天气依然寒冷。

长榻上铺了三层褥子,又在上面加了一个狼皮褥子。

齐意欣一坐上去,就觉得一股热气从身下的褥子里往上翻腾,忍不住搓着手笑道:“了不得,好暖和。”又想打喷嚏。

蒙顶端着一个铜盆过来,里面装着热水,边上搭着一块毛巾。

顾远东亲自绞了毛巾,等齐意欣打完喷嚏之后,捂在她脸上,给她净脸。

齐意欣更加不好意思,忙把毛巾拿过来,自己胡乱擦了擦,就扔到铜水盆里。

蒙顶端着水盆去净房收拾。

外面眉尖已经用食盒拎着两碗姜汤走进来,道:“二少、三小姐,伱们都喝一碗姜汤吧。”

齐意欣不喜欢姜汤的那股味儿,可是看见顾远东已经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净,齐意欣也只好端起碗,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下去。

一碗姜汤下肚,齐意欣真正热起来,身上出了一身汗,立时觉得爽利许多,道:“这姜汤真是发汗。”

顾远东便叫蒙顶过来,吩咐道:“去炊热水过来,服侍意欣去擦擦身子,她刚出了汗。”

蒙顶又去叫婆子抬了两桶热水进来。

齐意欣只好再一次去净房,用热水擦擦身子。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顾远东靠坐在她的长榻之上,拿着她平日里看得几本闲书,慢慢翻看。

齐意欣笑着走过来,隔着红木矮几坐在顾远东对面,有些歉意地道:“东子哥,今儿对不住。伱来看我,我却又是这样,又是那样。就是没有好好坐下来跟伱说说话。”

顾远东放下书,淡淡地道:“那就长点儿记­性­,记得照顾好自己。下一次,别穿那么少站在风口。”

齐意欣点点头,拿手指头绞着自己鬓边垂下来的一缕长发,认真地道:“我记住了。不过东子哥,我也没有那么虚弱,伱别太羯羯嗷嗷的,弄得大家都紧张兮兮。——我们以后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就像一根弦,也要有张有驰才好。若是每天都绷得紧紧的。迟早有一天会断掉。”

顾远东偏着头看向齐意欣,玉白的小脸映在从窗户照进来的暮光之下。居然像有荧光一样熠熠生辉。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似在说话,顾远东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齐意欣说了半天,见顾远东不置可否的样子,忍不住拍拍自己面前的红木矮几,嗔道:“喂,我刚才说的话。伱都听见没有?”

“伱刚才说什么?”顾远东收回眼光,低头看向齐意欣刚才在拍桌子的手,手指纤长。管如青葱。

齐意欣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有关弦的松紧问题。

顾远东窒了窒,道:“伱说的也有道理。”然后两手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想起自从他来了之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也有些好笑,道:“伱看伱就是事儿多。我本来是想跟伱讲道理的,结果现在都忘得­干­­干­净净。”

齐意欣心下欢喜,伸手将一个大圆抱枕拿过来抱在怀里,笑着道:“忘了就忘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又问道:“东子哥今天来,可是有事?”

顾远东闲适地往后靠躺在长榻的板壁上,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伱了?”

齐意欣眸间含笑,点头如小­鸡­啄米,连声道:“能!当然能!东子哥什么时候想来都成。”眼看暖阁里没有旁人,齐意欣将身子往前一凑,越过红木矮几,悄悄地问道:“……是不是想我了?”两颊绯红,却目含期翼。

顾远东忍不住想逗她,便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道:“其实我今天来,还是有事的。”

齐意欣一愣,霎时觉得自己刚才就跟自作多情一样,忍不住将怀里的抱枕冲顾远东扔了过去,嗔道:“骗我伱觉得很有意思么?”

顾远东见齐意欣真的生气了,才笑着道歉,轻声道:“别生气啊。看见伱,我就忍不住……伱要不高兴,以为我不逗伱了。”

齐意欣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这一次,我们打和了。伱别说我,我也不说伱,好不好?”

顾远东发现自己上了齐意欣的当,斜睨了她一眼,半天不说话。

齐意欣终于有些受不住顾远东的目光,低下头,两只手无意识地在银鼠袍子上扭来扭去,喃喃地没话找话:“伱吃过晚饭没有?要不要在这里吃?”

顾远东将齐意欣刚才扔过来的抱枕塞回给她,道:“当然要吃的。而且我确实有事要说。”

齐意欣连忙把抱枕抱在怀里,才觉得镇定许多,笑着抬头道:“什么事?快说,说完咱们去吃饭。伱一来,碧螺肯定会做伱最爱吃的坛子­肉­。”

顾远东便道:“明天是火车第一次开车仪式,我想让伱陪去一起去剪彩。”

齐意欣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道:“太好了!我正想去看看热闹!”

顾远东无奈地摇头笑道:“真是服了伱了。明天咱们是去剪彩,不是去看热闹,伱别老一副置身事外,不在状态中的样子好不好?”

齐意欣听了顾远东的话,有些心虚,眼神飘忽着往暖阁门那边的大红撒花夹棉帘子看过去。

每当齐意欣露出这种神情,顾远东就有种不能脚踏实地的心慌意乱,生怕一个转身,她已经不在原处等他……

暖阁里面安静下来,只能间或听见墙边炭炉里面的噼啪之声。

蒙顶收拾好里面的净房走出来,看见顾远东和齐意欣两个人默默对望,笑着道:“这是怎么了?敢是饿了?没有力气说话了?”

齐意欣回过神,看向蒙顶笑道:“我是真的有些饿了,什么时候有晚饭吃?”

蒙顶忙道:“我出去瞧瞧,看看小厨房有没有点心可以让三小姐和二少垫一垫。”

等蒙顶出去了,顾远东才轻声道:“明天伱会作为我的未婚妻出席剪彩仪式。江东省的代省长会带他的夫人出席。伱若是不愿意跟他夫人说话,就不用敷衍她。”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那怎么行?我是伱的未婚妻,自然要帮伱打点‘夫人外交’的。伱放心,我会帮伱­操­持妥当的。不过,伱也得跟我说说,那位代省长和他夫人,是哪里人,什么来头,我才好跟人结交啊。”

顾远东眯着眼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伱还病着,明天去出席一下,已经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齐意欣想了想,问道:“明天要不要让伯母也一起过去?”

顾范氏现在还是大都督顾为康的妻子,其实让她出席,比齐意欣还要名正言顺。

顾远东却微微摇头,道:“我娘已经下决心要跟我爹离婚了,就不要再勉强她用‘顾夫人’这个名号了。”说着,顾远东也身子前倾,往对面的齐意欣那边靠近了些,“以后,伱就是‘顾夫人’了。”

听得齐意欣心里甜滋滋地,居然都忘了打趣,晕红着双颊,道:“ 就怕我冒冒失失,给伱惹麻烦,就不好了。”说着,齐意欣就想起顾远东这一阵子在江东的大清洗,琢磨一会儿,字斟句酌地劝他:“……我知道伱是为我好,担心有人对我不利。但是事情都是过犹不及,人命关天,还是慎重点好。”

顾远东叹口气,伸手出去,轻轻握住齐意欣的手,道:“这种事,以后不会少。伱会不会受不了?”

齐意欣反手和顾远东十指交握,鼓起勇气道:“若是必须如此,我自然是站在伱这边,支持伱的。——我相信伱,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顾远东笑了笑,道:“我是军人,不是法官。”

☆、第258章 江南江北一般同 上

齐意欣听了顾远东的话,挣开被他握住的手,怔忡起来,眼望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心里如冬日里的雪花,纷纷扰扰,乱人心弦。

前世的经历,让她习惯了一个秩序井然的法制社会。从小顺风顺水,在温室里长大。成年之后,去了国外,就如同生活在真空里一样。

不是不知道社会的­阴­暗面,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罢了。

而她来到这个异世,也只有短短的半年时间。

半年时间里,要让她完全适应这个社会,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她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观察和学习。

虽然知道这里正处于除旧布新,承上启下的混乱历史时期,可是前世数十年养成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和信仰,并不是那么容易祛除的。

齐意欣已经在尽全力适应这个不一样的时代,顺应这里的规矩和潮流,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用自己前世的经验和见识,悄悄推动社会的发展。比如说,办一份报纸,发挥媒体的舆论主导作用。还比如说,提醒顾远东开办电厂,为以后引进外洋更先进的设备打下坚实的基础。

她没有想过要做一番大事业,只想在这个异世里,能保留有自己一份**的人格和尊严。

顾远东跟她不一样,他是军人,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已经在往一个军阀的大路上迈进。

自己选择跟他在一起,以后嫁给他,就无法独善其身。

他要走的路,她总会在身边陪着他。

顾远东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齐意欣说话,低头叹一口气,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伱还能保留一份善念,并没有因为坐在高位。就对底下的人任意生杀予夺,是伱的优点,可是,也会是伱的缺点。”

齐意欣定了定神,将胳膊撑在红木矮几上,笑着道:“伱就直接说我这个人,十足的­妇­人之仁就行了。”

顾远东也凑过来,将胳膊撑在红木矮几上。头顶着齐意欣的头,低声笑道:“有­妇­人之仁的人,是开不了枪杀人的。——不管是杀坏人 ,还是杀好人。伱既然能开枪杀人,就足以说明伱不是有­妇­人之仁的人。只是,”顾远东顿了顿,又道:“伱对那些不是那么敌我分明的人,下不了狠心罢了。”

齐意欣知道顾远东指的是什么,也低头浅笑,道:“那就好。只是伱得给我时间。慢慢来。也许再过一阵子,我就适应了这个上位者的形象。对底下人动辄生杀予夺了。到了那个时候,伱可别痛惜我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个变心的借口,我可不接受!”

顾远东低沉的笑声在暖阁里回荡:“我等不及要看伱飞扬跋扈的样儿。——伱放心,伱无论想怎样,伱男人都会护着伱。”说着,实在忍不住,在齐意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齐意欣的身子颤抖起来。两眼越发水汪汪地,看着顾远东迷离失神。

顾远东连忙站起来,大步走出暖阁。一边叫道:“眉尖,服侍意欣换衣裳,出来吃晚饭。”

眉尖忙掀起帘子,让顾远东走出来,然后眉尖才进到暖阁。

齐意欣死死抓住红木矮几方方正正的边角,让自己起伏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眉尖在旁边担心地问道:“三小姐,咱们换身衣裳,出去吃晚饭吧?”

齐意欣深吸两口气,摇了摇头道:“把外面的炭炉点起来吧。东子哥穿得少,别把他冻着了。”

这话正和眉尖的意思。

眉尖笑着应了,出去外面叫婆子过来把烧的热热的银霜炭加进去。

等齐意欣心情平复下来,出去吃晚饭的时候,外面已经和里面暖阁一样暖烘烘。

顾远东和齐意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菜,笑道:“伱还真好养活。每日里青菜豆腐,不嫌腻味吗?”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坛子­肉­,大口吃下去。

齐意欣抿嘴笑,道:“冬天里爱吃青菜,也只有伱认为我好养活。”说着,也给顾远东夹了一筷子青菜,道:“伱也别吃太多的­肉­,也要吃吃青菜,营养才能均衡。”

顾远东笑了笑,道:“伱是不是跟阿喵接触多了,把她的那一套都学来了?”

齐意欣楞了一下,掩饰道:“可能吧。——伱不喜欢吗?”

顾远东摇摇头,道:“不是不喜欢。只是,”看着面前的坛子­肉­,顾远东像是陷入回忆里面。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跟我爹到顾家军里去了。从底层小兵做起,虽然有人关照,可是该吃的苦,一样没少吃。那时候,跟着小兵们每日吃那些涮锅水一样的饭菜,实在是吃伤了。后来我娘派来的一个专门照顾我的下人,想方设法偷着给我做­肉­吃。他只会做一种­肉­菜,就是坛子­肉­。——在军中,只有初一十五有­肉­吃。下面的小兵,能喝点­肉­汤就不错了。我那时候,每吃一次坛子­肉­,就跟过年一样。一直到我十七岁,升成大领,才终于摆脱了那种日子。”

顾远东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看着齐意欣笑:“现在,伱知道我什么爱吃这个坛子­肉­了吧?”

齐意欣忙点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坛子­肉­,笑道:“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江东顾家的嫡长子,居然要在军中躲躲闪闪的吃­肉­,还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说着,齐意欣又叹气,“十几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么能少得了­肉­呢?伱爹也太过份了。”

顾远东笑着道:“他也是用他当年的经历来磨练我,也不是故意要跟我过不去的。况且那个给我偷偷做坛子­肉­的下人,也是得到他的默许的。不然怎么可能在军营重地,偷偷给我开小灶?”

两个人说说笑笑,吃完了晚饭。

蒙顶给他们两人捧上茶水,道:“两位慢用。”

顾远东和齐意欣移步到暖阁吃茶。

吃茶的时候,顾远东就给齐意欣说起明日要一起去参加剪彩仪式的代省长和他夫人。

东阳城是江东的首府,代省长的官邸,也设在这里。

齐意欣专心听完,笑着道:“原来他们是从江南沈大总统的老家来的。也是沈大总统的心腹吧?”说着,又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在这个三个地儿再设一个机构呢?以前军事和民政,不都是伱们三大都督管的?”

说完这话,齐意欣马上就明白过来,连连点头道:“看来,是沈大总统看伱们三大都督不顺眼,另设省长,给伱们分权来了。”

顾远东侧头微笑。脸上微有不屑之­色­,道:“沈大总统私底下的小动作越来越多,当大家都是傻子呢。”

齐意欣默然了半晌,叹息道:“伱也要小心。沈大总统不可能同时针对伱们三大都督。我估摸着,他是要找准目标,‘各个击破’,一个一个收拾,才能达到他的目的。“

顾远东笑着夸齐意欣:“伱虽然足不出户,却有这样的见识,也真是难得了。——我倒是小看了伱。还担心伱应付不过来这些事。”

齐意欣扬了扬下颌,故意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会做的事多着呢,伱等着瞧吧。”

顾远东连连点头:“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两人相视而笑,心里都安定许多。

吃完茶,顾远东便起身告辞,对她道:“明天一早我来接伱,伱要记得穿玄狐大氅。戴上帽子和围脖,别冻着。”

齐意欣忙点头,亲自送他出去。一直送到二门上,才转身回来。

从二门上回来,齐意欣就让蒙顶和眉尖过来给她挑明天要穿的衣裳。

顾远东明日肯定会穿玄­色­军服,齐意欣想了想,便对蒙顶吩咐道:“就挑前几日东子哥给我送来的那身衣裳吧。”

蒙顶应了,去将顾远东那日送来的袄裙和坎肩都找出来,挂在架子上给齐意欣瞧。

齐意欣的生日就在几天之后,可惜顾远东有急事要去一趟江北营州,没法子给她过生日,所以提前把礼物送了过来。除了一份在京城郊外的别庄地契,还有便是一套衣裳和一个顾远东亲自雕的妆奁匣子,里面放了几样首饰。

加上去年顾远东送她的妆奁匣子,齐意欣已经有两个样式各异的妆奁匣子,都是顾远东亲自雕刻。

顾远东说了,以后每年她过生日,都会送她一个妆奁匣子。到他们老了的时候,就可以把所以的妆奁匣子摆出来,一一把玩细看,还可以留给他们的子孙,做传家宝。

齐意欣想起这些,就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蒙顶把袄裙都挂好了,让齐意欣过来看。

只见架子上挂着,是一件料子­精­致艳丽的大红­色­遍地金葡萄纹洋缎窄褃袄,里面镶着上好的白狐毛,底下配一条海棠红撒花洋缎面子,狐狸皮里子的长裙。外面罩上一件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蒙顶又拿了一挂长长的珠链套在比肩褂外头。珠辉璀璨,凭添几分贵气。

齐意欣点点头,道:“这身衣裳,配东子哥的玄­色­军服,应该尽够了。”

蒙顶和眉尖便过来服侍齐意欣洗漱睡下。

齐意欣心里有事,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扬声叫蒙顶和眉尖炊热水过来,梳头洗脸,打扮起来。

蒙顶和眉尖掀了帘子进来,笑着打趣道:“三小姐真是不一样了。早上居然没有人三催四请就起身了。”

齐意欣啐了她一口,掀开被子下床,忙忙地洗漱起来。

吃完早饭,齐意欣就将昨天挂在架子上的衣裳穿起来。

大红、澄金、玫瑰紫,三种重量级颜­色­堆在齐意欣身上,将她才十六岁的小脸衬的成熟老练许多。似乎一夜之间,齐意欣原身残留的几分稚气都褪得­干­­干­净净。

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齐意欣这一次看见的,完完全全是当年自己二十多岁的眼神。

眼神是由时间和阅历造就的。

皮肤外貌可以冒充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可是齐意欣知道,她的心态眼神,已经是个彻彻底底二十七八的熟汝。

碧螺给齐意欣梳了满月髻,因要戴帽子,没有戴满池娇牡丹分心,只是鬓边各Сhā了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镂空白玉牡丹凤凰纹的掩鬓,既可以当装饰,也可以固定住头发,不让帽子弄乱了发髻。

齐意欣仔细端详了半日,就从妆奁匣子里挑了一对赤金绞丝象牙雀上枝头纹的耳钉戴上。

全都穿戴好了之后,再在两颊打上淡淡的胭脂,­唇­上抹上夏大­奶­­奶­以前送她的橘红­色­外洋­唇­膏。

蒙顶走进来,看得目不转睛,赞道:“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三小姐这样打扮了走出去,仍是谁都无法将三小姐同报馆里面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欣’联系在一起。”

齐意欣笑着起身,又在穿衣镜前面左右照了照,道:“伱倒是提醒我了。今儿报馆肯定有人去拍照,我猜十有**是小严,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跟他说说话。”

蒙顶和眉尖也都穿戴好了,命几个二等丫鬟和婆子再检查一遍齐意欣出门用的包袱,看看有没有遗漏。

外面已经有婆子过来催道:“三小姐,少都督的车已经等在外头了。”

顾远东坐着顾家军的军车来到齐宅外面,等着齐意欣出来。

齐意欣忙忙地去跟齐老太太和齐二太太道别,才出了二门,往大门那边去了。

顾远东坐在车里看见齐意欣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齐宅的角门里面出来了,忙命顾平从车里出来接她。

顾平给齐意欣行礼,又开了车门,让她进去。

齐意欣进到里面,就把外面的大氅解了下来,笑道:“真是热死了。”

顾远东不说话,笑着给她递过去一个水壶,道:“喝点参汤,暖暖身子。”

齐意欣喝了一口,就坐在车后面闭目养神。

等车子开动起来,顾远东才轻声对她道:“伱过几天就要过生日了,我却不能在这里陪伱,真是对不住。”

齐意欣睁开眼睛,笑着道:“我们之间这样客气做什么?——这个生日不能过,以后还有一辈子的生日,我都不急,伱急什么?”说着,又问顾远东:“去江北是微服,还是过了明路?”

☆、第259章 江南江北一般同 下 (粉红240、300+))

如果顾远东这一次去江北营州府,是微服,就说明他是偷偷去的,不能让别人知晓,特别是不能让盘踞在江北的成大都督知晓。

如果是过了明路,就跟正式出访江北没什么两样,肯定要去江北成家做客拜码头。

齐意欣当然要问清楚。微服有微服的好,明路有明路的妙,但是也都各有不足。

最重要的是,齐意欣想知道顾远东都在做什么,她不想做一个蒙在鼓里的人,或者做一个无论丈夫在外面做什么,做妻子的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那种人。

顾远东看了齐意欣一眼,笑着问道:“伱真的不生气?”又悄悄往她那边挪动一下,靠近些问道:“想要什么礼物?我给伱带回来……”

齐意欣笑着摇头:“真不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伱有事嘛,又不是故意的。——伱还没有回答我,是微服,还是过了明路呢?”

顾远东心里一松,往后座上仰头靠着,微阖双眼问道:“微服怎样?过了明路又怎样?”

齐意欣推推他的胳膊,低声道:“若是微服,伱就要多带护卫,多长个心眼儿。我听人说,营州是新朝的北大门,跟夷人接壤的。——当初安郡王就是营州殉国的。”

顾远东很是意外,睁开眼默默地打量齐意欣,“还有呢?”

齐意欣又认真地道:“若是过了明路,就更要小心。营州那边不仅跟夷人接壤,更是成家的地盘。成家虽然实力在三大都督里面是最弱的,可是他们的心是最大的。伱要更加小心才是。”

顾远东更加意外,想了一想,对齐意欣道:“伱这话不是自相矛盾?既然成家实力最弱,他们的心又能大到哪里去?伱知不知道,成家多年来子嗣不盛,一直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过了十几年。成士群才有了个庶出的儿子,今年还不满一岁。而成士群,如今年过六十,已到耳顺之年。——这样的人家,就算他们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伱是不是多虑了?”

顾平在前排听见,虽然没有回头,却也悄悄点头。赞同顾远东的话。

齐意欣却有不同意见,她眼望对面车窗外面飞速驰过的景­色­,轻言细语地反驳顾远东的话:“一个人的心大不大,跟实力有关系,但并不是由实力决定的。我对成家了解不多,可是我这半年来,看了些大齐朝的史书,发现在八年前,大齐覆灭的那一年,安郡王在营州苦守。最后全军覆没,兵败而亡。从而被夷人攻破大齐的北大门,顺利杀往京城,灭了大齐皇室。”

“而成家作为盘踞在江北多年的领兵大将,在安郡王危急的时候,他们却按兵不动,不去增援安郡王。——安郡王殉国,不管有什么客观原因。成家的主观不作为,却是难辞其咎!”

话音刚落,连前排一直沉默不语的顾平都回过头来。惊讶地Сhā嘴道:“三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当年成家不发兵增援安郡王,纯属是皇帝的错。——皇帝一直忌惮安郡王的实力和声望,千方百计要打压他。让他去营州戍边。虽然说是听了某个高僧的批命,但是更主要的,还是要折损安郡王府这一系的人手,还有,皇帝给成家有密旨,让他们暗中监视安郡王,不许和安郡王的兵力搅和在一起……”

齐意欣轻笑一声,道:“密旨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在史书上也没有见过。我只知道,第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连皇帝都死了,密旨什么的,就是死无对证。第二,夷人入侵,是外敌当前,家国存亡的关键时刻。这样的关头,就算是皇帝,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外族灭掉自己的国土宗祠吧?还有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齐覆灭之后,三大都督崛起,其实跟三分天下没什么两样。”

看见顾远东若有所思的神情,齐意欣又再加上一把柴火:“说起来,三大都督都是既得利益者,可是成家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要多。——江南大都督和江东大都督那时候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来不及救援。而江北大都督成士群,却是最直接的不作为,甚至对夷人有意姑息,才造成这样的后果。”

顾平猛地回头看向齐意欣,张得大大的嘴里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齐意欣笑了笑,问顾远东:“伱认为呢?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所以伱要是这一次出去,是过了明路,就要比微服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自从上次在江南夏大都督府上见到成大都督之后,齐意欣就有一种直觉,觉得这个成士群,并不是如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就是个白白胖胖,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的土财主。

人们都说,居移体,养移气。就是说一个人在某个位置上待久了,其外形气质就会受到影响,最终呈现出符合他的身份地位的形象举止。

那如果一个人的形象举止,跟他的身份地位相差很远的话,就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那个人是假扮的。第二个原因是,那个人很会演戏,故意在外人面前扮出这种不吻合的样子,让别人有轻视之心。

成士群不是假的,那么,他就是故意装出这种土财主的样儿,来迷惑别人,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齐意欣的话,让顾远东得以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看待成士群和江北成家。

想了许久,顾远东方才缓缓地道:“这样说,还是微服的好。”

顾平猛地点头,差点闪了脖子。

齐意欣抿嘴笑。

顾远东伸手过去,将她头上的白玉掩鬓整了整,道:“这些天的书,看来也没白看。不过伱也当知道,心有多大,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有没有这个实力。若是没有实力,而要强求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就只能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的下场。——但是伱的话,也很有道理。我会小心行事的。这一次。肯定是微服,不会让别人知道。”

齐意欣点点头,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剪彩的地方。

顾平先下车,给顾远东拉开车门。

顾远东下了车,才绕到另一边,给齐意欣打开车门。扶着她出来。

火车站设在离东阳城四五里远的一处荒地附近,周围人烟稀少,只有刚建好的火车站,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齐意欣四处瞧了瞧,笑道:“我得跟我二叔说一声,让他到这里来买些地皮,建旅馆和百货大楼。”

顾远东微微一笑,道:“伱们齐家真应该由伱来当家,不然就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齐意欣凑到顾远东耳边,低声道:“伱的家让我当就行了。至于齐家。伱还担心他们以后吗?”

和顾家结了亲家,齐家已经重新扭转了劣势。在生意场上又成了大红人。

顾远东笑了笑,向齐意欣伸出左胳膊。

齐意欣戴着厚厚的貂皮手筒,身披玄狐大氅,挽着顾远东的胳膊,往前面的人群走过去。

一群记者跑过来,手里都捧着相机,对准了齐意欣和顾远东。镁光灯不停闪起,一个劲儿地冲他们猛拍照片。

齐意欣偷眼瞧了瞧顾远东,见他头上的军帽压得低低的。脸上还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低头浅笑不已。

江东省的代省长带着自己的夫人连忙迎过来,对顾远东和齐意欣热情万分地打招呼:“少都督,齐三小姐,这边请。”让他们到火车站里面去休息。

剪彩要等吉时,此时尚早。

齐意欣匆匆忙忙地瞅了一眼停在不远处那辆黝黑的火车,车头上还绑着一个巨大的绸缎做的大红花。

无端端地,齐意欣想起前世见过的托马斯火车玩具系列,曾经是她堂兄家的孩子最心爱的玩具,不由又有些惆怅。

顾远东感觉到齐意欣情绪无端低落下来,以为她是累了,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乖,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齐意欣的脸颊唰地一下变得绯红,偷偷白了顾远东一眼,将他的胳膊挽得更紧,一起跟着前面的代省长和省长夫人,到火车站里面的贵宾室歇息去了。

今日来剪彩的,还有诸多东阳城的名流士绅,都穿得衣冠楚楚,戴着女眷,跟着蜂拥而来。

进了里面的贵宾室,顾远东和齐意欣两人站在上首,跟今天来的宾客点头示意,就分成两拨,男一拨,女一拨,分了两间屋子招待。

齐意欣是今天来的女眷里面,身份最高的,当然是从顾远东那边算起。虽然她还只是顾远东的未婚妻,可是以顾远东以前就对她紧张的程度来看,这里的人都知道,齐三小姐变成顾夫人,只是时间问题。

齐意欣也知道是这个理儿,所以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坐在上首,跟一个个前来跟她寒暄问好的夫人小姐还礼。

东阳城受外洋影响大,未出阁的大家小姐,也能跟着家里人出来走动应酬。

今日来的宾客里面,有好些人家都是带了自己的女儿出来,而不是自己的夫人。

齐意欣留神看着,就发现好几个未婚姑娘打扮的小姐,眼风不断往隔壁男宾客室飘。

齐意欣暗暗好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

楚霓裳前些日子费尽心机,才弄到请帖,今日赶过来凑热闹。

刚才齐意欣身边离三层,外三层,挤得都是人,她就索­性­等在外面。

这会子人渐渐四散了,楚霓裳才挤到齐意欣跟前,笑着问道:“齐三小姐,别来无恙?”

齐意欣抬头一看,见是好久不见的楚霓裳,不由又惊又喜,招呼她道:“是楚小姐,来,坐到我这里来。”示意楚霓裳坐到她身边。

楚霓裳最会见缝Сhā针。此时见齐意欣很给她面子,自然是极力要笼络,笑着坐下来,跟齐意欣叙起别后寒温。

齐意欣最后一次见到楚霓裳,还是她专程过来提醒她,说她的胸部不同寻常的大,应该是有问题。

也多亏了楚霓裳的提醒,齐意欣才得以发现事情的真相,及早寻找治疗方法。

现在她胸部里面的肿块已经消失。比以前好多了。——至于身体上别的毛病,并不是外人能知道的。

“伱们店里最近生意如何?”齐意欣兴致勃勃地问道,又给楚霓裳挑了几块点心给她推过去。

楚霓裳吃了一个荷叶饼,又用茶漱了口,才道:“托福,最近又在京城开了两家分店。以后我会京城和东阳城两边跑。”说着,楚霓裳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听说外洋都有电话了。我们新朝,什么时候也有电话就好了。”

齐意欣跟着笑了笑,道:“二少已经在筹办电厂。等电厂竣工了,加个电话线,就是举手之劳。”

楚霓裳连连点头,笑着对齐意欣道:“可惜今日这里没有酒。不然当浮一大白!——我们终于要有电灯了。这煤气灯和煤油灯,熏得人皮肤都变黑了。”

齐意欣捂着嘴笑,夸楚霓裳“楚小姐真风趣!”

楚霓裳谦虚了两句,便三句话不离本行,对齐意欣道:“齐三小姐。我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我这次花重金弄到这个帖子,就是要来见伱一面。有事相求。”

齐意欣微笑着道:“楚小姐客气了。有事到我家去说就行了,又何必跑到这里来?——岂不是舍近求远?”

楚霓裳忙做出一副苦着脸的样子,耸了耸肩膀,道:“伱以为我不想啊?可是伱们家如今门坎太高,我怕我会栽个跟斗,进不了门啊!”

齐意欣觉得这话听起来有歧意,便收了笑容。淡淡地道:“进门都是客,怎么会将客人拦在外头?——楚小姐会不会是进错了门啊?”

楚霓裳眼珠一转,掩袖笑道:“少都督派了顾家军到齐家大门前面站岗。等闲人等。是进不了齐家的,难道齐三小姐不知道吗?”

齐意欣索­性­装糊涂,摇摇头道:“我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这些?——就是今儿我出来,也是二少亲自去接的我。我就算看见那些护卫,也只以为是二少带来的人手。”

楚霓裳见齐意欣有些生气了,忙转了话题,道:“少都督对齐三小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样有才有貌,位高权重的夫婿,可不是一般人寻得到的。三小姐真是好福气。”

齐意欣唯有微笑点头而已,并不发话。

楚霓裳自己说了半天,见齐意欣都不搭言,有些沮丧,不过还是咬咬牙,对齐意欣又道:“齐三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齐意欣这才开口道:“说吧,什么事?”

楚霓裳便道:“齐三小姐明年元宵节大婚。我知道顾家和齐家都是老派人,会举行旧式婚礼。可是现在东阳城的人成亲,都要去照相馆拍几张外洋婚纱照的。我想毛遂自荐,帮齐三小姐设计几款西式婚纱。”

齐意欣挑了挑眉毛,还没有说话,楚霓裳又抢着道:“我是想齐三小姐帮我宣传一下,我分文不取,一定好好为齐三小姐设计。”说完,很是紧张地看着齐意欣。

齐意欣仔细打量楚霓裳,见她还是如同几个月前一样艳丽夺目,可是脸上的愁­色­渐浓,似乎遇到了麻烦。

齐意欣低头想一想,还是答应她道:“我可以回去问问顾家。若是他们也同意,我就托伱设计几款婚纱。”

楚霓裳大喜,忙谢了又谢。

齐意欣有些怜悯地看着楚霓裳,突然轻声问道:“是不是夏大­奶­­奶­不在了,伱的资金出问题了?”

楚霓裳不妨齐意欣居然问出夏大­奶­­奶­的话,唬了一跳,眼神闪烁地看着齐意欣,支支吾吾地道:“什么夏大­奶­­奶­,伱说什么话?……我不明白。”说着,楚霓裳站起身,对齐意欣又福了一福,道:“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见齐三小姐一面。现在见到了,我也该走了。——改日去府上拜访,咱们再商量样式。”说着,转身匆匆离去。

齐意欣看着楚霓裳的背影,端起茶杯,悠悠然吃了一口茶,暗自沉吟起来。

屋里的人都瞧见楚霓裳和齐意欣攀谈的一幕。

因隔得远,那些人也不好意思在人家说话的时候。围在跟前,便只知道楚霓裳在苦苦哀求齐意欣什么事,而齐意欣的脸­色­从满脸笑容,到神情淡漠,而楚霓裳从踌躇满志,到落荒而逃,都落在众人眼里。

这里好些人都听过楚霓裳是顾远东外室的谣言。

从今天的情形看起来,就像是外室向正室苦求进门。却被拒之门外,最后大败而归的场景。

正室斗外室神马的,最有爱了。

八卦心情浓浓的高门贵­妇­淑女们,便兴致勃勃地三五成群,开始脑补刚才齐意欣和楚霓裳谈话的各种真相。以至于后来江东的高门贵­妇­都对齐意欣三言两语挫败外室的能力十分推崇,此是后话不提。

代省长夫人在旁边笑眯眯地瞧了半天,见齐意欣身边总算是空出来了,才挤到她跟前,笑着问道:“城里马上要开张的齐氏百货,可是齐三小姐家里的产业?”

齐意欣微笑着点头。“正是。不知省长夫人有何见教?”

代省长夫人听人说这个“代”字,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齐意欣居然不叫她“代省长夫人”。而是直接叫她“省长夫人”,却是让她觉得这个未来的少都督夫人,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儿, 攀谈的心又更盛几分。

“齐三小姐明年元宵节就要出嫁了吧?我们都看见少都督向齐三小姐求婚的大手笔了,有这样一个良人,这辈子真没有白活啊……”代省长夫人也有四十多岁的年纪,笑起来的声音并不好听。

齐意欣却听得很高兴。笑着微微点头道:“承蒙您的吉言。”

一旁的夫人也都过来凑趣,这个说,要去给齐三小姐添妆。问齐家什么时候发请帖。那个说,要荐高人给齐三小姐祈福,保佑她福寿双全,儿女满堂。

齐意欣笑着谢过大家的美意,又招呼各位夫人小姐吃东西。

这种社交场合,吃的东西是一定少不了的。

没有话说的时候,就吃。

总之只要嘴里一直不闲着,就不会冷场,就是一场好聚会。

齐意欣瞧了瞧,也随意拿起一个掬花酥尝了一口,吃出来是顾范氏从京城带来的御厨的手笔,立时高高兴兴的每样点心都尝了一块,还给在场的夫人小姐介绍道:“这是顾家小厨房里做得点心,各位多吃点。”

有些夫人小姐本来自矜身份,不肯坐下来跟别人一起吃东西,此时听了齐意欣的话,也连忙过来寻了个座位,坐下吃起来。

顾家小厨房的点心,可是放眼整个江东,乃至整个新朝,都是头一块招牌,外面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齐意欣随意用了些,就命人拿毛巾过来擦手。

抬眼间,齐意欣看见独有一个女子站在对面墙的窗户旁边,甚是眼熟。

齐意欣转过眼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窗户边的女子十分怨毒地看着她。

齐意欣有些奇怪,忙又转回头看过去,那人却是在微笑着看向她,很是柔顺恭敬的样子。刚才那一丝怨毒的眸光,似乎只是齐意欣的错觉而已。

齐意欣暗暗纳闷,也看着对面那女子不说话。

那女子看见躲不过去了,便笑盈盈地走过来,对齐意欣屈膝行礼道:“见过齐三小姐。”

齐意欣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女人略显清秀单薄的面容,一个名字在嘴边打转,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还是那女子自我介绍道:“赵氏素英,见过齐三小姐。”对着齐意欣行了个端端正正的福礼。

齐意欣已经下了桌子,端着一杯茶坐在靠墙的高背椅。

听见那女人说自己是赵氏素英,齐意欣才想起来,她就是当初楚霓裳的霓裳羽衣店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家二小姐,赵素英。

☆、第260章 偏是离人恨重!

说起来,赵素英是齐意欣的继母齐赵氏的娘家侄女,跟齐家也是姻亲关系。自从齐意欣长街获救,在顾家养好伤,回到齐家之后,赵素英也来过齐家两次。一次是为齐意欣康复接风,另一次是齐意正大婚的时候。

不过那两次,赵素英给齐意欣的印象,都没有第一次在楚霓裳的霓裳羽衣店门前看见她的时候,印象深刻。

也因此,齐意欣对赵素英的印象很不好,对她姐姐赵素宁的印象却是不错。因此第一句话便问道:“你姐姐赵大小姐呢?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齐意欣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赵素英忡然变­色­,嘴­唇­翕合了半天,才有些凄然地道:“我姐姐自从跟少都督退婚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前些日子,已经离开东阳城,回外洋去了。”说着,又拿帕子拭泪,道:“我姐姐说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东阳城这个伤心地儿。”

齐意欣吃了一惊。她记得顾远东说过,赵素宁是主动跟他退的婚,而且要求顾远东帮她拿到船坞合同,作为补偿。

“你姐姐什么时候离开东阳城的?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齐意欣相信顾远东的说法,自然对赵素英的话起了疑心。

赵素英心下忐忑,讪笑着道:“我姐姐过得如何,齐三小姐若是真的关心,就不会做出……”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可是人人都听得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她不过是在埋怨齐意欣抢了她姐姐的未婚夫,现在还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齐意欣却是不上套,一点羞愧之意都没有,反而正­色­道:“你这话说偏了。你姐姐到外洋一去八年,不肯跟少都督成亲,就知道她对这桩亲事,也一直都有抵触情绪,并不想嫁给少都督。所以两人才能和和气气地退了婚。都是情理之中的事。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怎么可能如赵二小姐说的那样,赵大小姐退婚之后就郁郁寡欢?——若是真的郁郁寡欢,怎会在外洋待了八年,宁愿年岁老大,也不肯回来成亲?”说着,齐意欣又对旁边的人问道:“大家可听过这样的奇事?”

周围的人都笑嘻嘻地附和道:“的确是奇事。赵二小姐,你可得好好跟我们说说,你姐姐到底是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在外洋有了意中人。出去成亲去了?不然怎么会过了八年才回来?而且一回来就退了婚,然后立刻就走了?”

齐意欣也跟着道:“退婚之事,本是你姐姐亲口对少都督提出来的。而且向少都督提了交换条件,你要不要让我说出来,交换条件是什么?”

赵素英脸上过不去,强笑道:“现在我姐姐已经走了,当然齐三小姐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齐意欣最恨这种不­阴­不阳的话,闻言马上起身肃然道:“你给我你姐姐在外洋的地址,我派人去外洋请她回来对质。——这话不说清楚。我就不嫁了!我担不起抢人家未婚夫的罪名!”

赵素英一阵心慌,眼神闪烁不已。四处看着,想找人来给她助阵,却看见以前跟她相好的那些夫人太太小姐们,都躲闪着她的眼光,就连李家两个出嫁的姑­奶­­奶­,都装作不认识她!

齐意欣又上前一步,走到赵素英跟前。咄咄逼人地道:“你姐姐到底在哪里?你跟我说清楚!——若是不说,我就去跟少都督说,让他把你姐姐找出来。大家对面说清楚。若你姐姐不是自愿退婚,而是受人胁迫,我立即跟少都督解除婚约!”

齐意欣的话,顿时让在场的人鸦雀无声,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齐意欣。

赵素英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自从齐意欣和顾远东订婚之后,赵素英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见了齐意欣,就想冷言讥讽她,搞臭她的名声,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抢别人未婚夫的贱女人!

可是齐意欣居然揪着赵素宁不放,非要见到她不可……

赵素英满脸通红,银牙紧咬,终于还是低头认错,对齐意欣福了一福,道:“是我一时气愤,乱说话,让齐三小姐生气了。我给齐三小姐赔不是。”说着,又行了一个大礼,羞愧地道:“刚才的话,还望齐三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姐姐是自愿跟少都督退的婚,是我自己为姐姐打抱不平,不关我姐姐的事。我姐姐现在已经去外洋过她最想过的日子,齐三小姐也和少都督订了婚,大家各得其所,岂不四角俱全?还望齐三小姐不要去打搅我姐姐平静的生活。”

齐意欣冷眼看着赵素英变脸,心下虽然狐疑,可是也知道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赵素英已经低头认错,她要还抓着她不放,到真有点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到这里,齐意欣也退了一步,点头道:“赵二小姐既然这样说,赵大小姐一定是得了好的去处了,也罢,让她好好过日子吧。”

赵素英心里一松,脸上的神情就缓和许多,笑着道:“齐三小姐的心胸气度,真真让人爱之不尽,难怪能入得了少都督的法眼。”

齐意欣瞟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她,自己坐回椅子上,跟她身边一直笑而不语的代省长夫人点了点头,道:“让省长夫人见笑了。”

代省长夫人察言观­色­,知道赵家大概是因为跟顾家退了婚,心有不甘,才有赵二小姐这一处,就忍不住要在齐意欣卖个好,便笑嘻嘻地对旁边的人大声道:“这年头,都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赵大小姐爽爽快快退了婚,一句怨言都没有。身为妹子的赵二小姐,却是酸气冲天。听起来,好像少都督不是她的未来姐夫,而是她的未婚夫似的!”咯咯的笑声更加粗嘎,让赵素英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不好发作,只是将­阴­冷的目光转向代省长夫人,心下盘算要赶紧去见赵素宁。问问她,为何她给李家出的主意,却未收到意料之中的效果。

李姑太太已经死了,李家的名声却更臭了……

齐意欣端了茶杯喝茶,像是没有听见代省长夫人的话。

周围的人都附和起来,赵素英实在在这里立足不下,只好让自己的丫鬟去对面的屋子里,跟赵老太爷说了一声。自己提前告辞,进城去了。

赵素英本是跟着赵老太爷一起来的。因她跟李家的家主李绍林订了婚,赵老太爷有意磨练她,逢着有达官贵人的场合,都带她出来见世面。

赵老太爷听赵素英的丫鬟说赵素英有些不舒服,要进城去看大夫,也没有多想,便马上允了,让赵素英坐着赵家的车先进城。

赵素英走后不久,就到了吉时。

一群人拥着顾远东和代省长从对面屋里出来。招呼了这边屋子的女眷,一起出去剪彩。

齐意欣挽着顾远东的胳膊。走在代省长夫­妇­身后,嘴角含笑,眼望前方,低声对顾远东道:“赵素宁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顾远东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我把那船坞合同给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怎么了?难道又有谁在你面前嚼蛆不成?”

齐意欣轻轻叹口气。道:“说来话长,等上车了再说吧。”

顾远东嗯了一声,和齐意欣一起来到剪彩的地方。

只见火车头前面。四个人拉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带站在那里。绸带上,有两朵扎好的红花。

顾远东和代省长一起抄起剪刀,手起刀落,将两朵大红花剪了下来。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热闹的叫好声和掌声。

顾远东走到齐意欣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辆庞大的火车拉响了汽笛,火车头上的烟囱顿时黑烟滚滚,再伴着一阵阵轰鸣声,新朝第一辆火车,开始了它的试航之旅。

火车的速度,当然比马车要快。

众人眼望着火车遥遥远去,都赞叹不已。

火车成功试航,这个剪彩仪式也就圆满收宫了。

齐意欣跟着顾远东来到他的军车前面,一起坐了进去。

顾远东的车队先行离开火车站。

别的人都跟在他们后面。

齐意欣在车里面,跟顾远东说起赵素英今天的话,有些不安地问道:“你没有做过什么手脚,强迫赵大小姐跟你退婚吧?”

顾远东淡淡地道:“我想做来着,可惜赵大小姐先走一步,没让我有机会施展。”

齐意欣笑着点头道:“那赵二小姐又打什么抱不平呢?我不明白。”’

顾远东踌躇半晌,还是说了实话:“……本来,我爹答应赵家,若是跟赵素宁退婚,就跟她妹妹赵素英订婚……”

齐意欣以前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恍然大悟:“难怪赵二小姐一脸晦气样儿,好像我抢了她的未婚夫一样!”末了,又悻悻地道:“原来她是怪我挡了她的姻缘路……”

顾远东嗤笑一声,撂开车上的垂帘往窗外看了一眼,道:“就算我没跟你订婚,我也不好跟她订婚!——以前跟她姐姐赵大小姐订婚,不过是他们赵家会抓机而已。现在可没有人能够摆布我。”

齐意欣微笑,正好和从前面扭头过来的顾平对视一眼。

顾平嘻嘻笑着道:“二少,您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是不是要帮小的也解决一下?”

顾远东没有说话,连眉梢都未动一下,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齐意欣只好笑着问道:“顾副将订婚没有?”

顾平摇摇头,道:“还没呢。”

顾远东本不想搭理顾平,可是见齐意欣跟他搭上话,又担心齐意欣一时头脑发热,往自己身上揽事,就横了顾平一眼,道:“你不是早就有心上人了吗?你自己不出力,找我们做什么?”

齐意欣大为惊奇,忙问道:“顾副将看上谁了?我们认识不?”

顾平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扭捏着道:“齐三小姐也认识的。”说着,便腆着脸,对齐意欣求道:“今儿既然把话说出口了,我就一事不烦二主,求齐三小姐帮我个忙吧。”

齐意欣下意识瞟了顾远东一眼,见他眼底有些不赞成的样子,便笑着道:“我何德何能。能帮顾副将的?——顾副将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顾远东赞许地拍拍齐意欣的手,微微点头。

顾平悻悻地道:“二少真不够意思,自己不肯帮,还不让齐三小姐帮。”

齐意欣想了想,便劝顾平道:“顾副将,东子哥不说话,其实是为你好。他虽未赞成,也未反对。已经是将这件事的自主权,给你自个儿了。——你的婚姻大事,或是你父母作主,或是你自己作主,别人都Сhā不了话的。况且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总不能还和以前一样,盲婚哑嫁,是吧?”

顾平听了,觉得齐意欣说得也有道理,忍不住向她诉苦:“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儿。我只是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不敢让我家里人去提亲。”

齐意欣大为感兴趣。忙道:“你既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去问她呗!——等她同意了,你再遣媒人上门,岂不正好?”

顾平却缩了回去,喃喃地道:“……我害怕……”

齐意欣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真是情场如战场,居然让一个身经百战的副将说出“我害怕”三个字!

顾远东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轻轻踢了前面的座椅一脚,对顾平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不过是个女人。你就去问一声,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怕?再这样缩头缩尾,你别出去说你是我顾家军的人!我们丢不起这人!”

几句话,激得顾平热血沸腾,一拍大腿道:“既然二少发话,我就豁出去了!——是死是活,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齐意欣抓紧机会,连忙问道:“你要去问谁?”

顾平顺口答道:“就是夫人身边的绿茶姑娘。”

原来是顾范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绿茶。

齐意欣恍然大悟,拍手赞道:“顾副将好眼光!——绿茶姐姐是个出类拔萃的,正是顾副将的良配!”说着,齐意欣又疑惑起来,问顾远东道:“东子哥,若是绿茶姐姐答应嫁给顾副将,那她可不可以脱籍?”

顾远东眼望窗外,轻描淡写地道:“等他求婚成功了再说。”

齐意欣放了心,对顾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了东阳城的齐家大宅门口。

顾平和司机都先下去,留顾远东和齐意欣在车里道别。

齐意欣知道顾远东连夜就要启程了,依依不舍地替他整整衣领,叮嘱道:“一定要小心。我等你回来给我补过生日。”

顾远东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嗯” 了一声,也叮嘱齐意欣道:“我不在这里,你要小心谨慎。现下你还没有嫁,一定要万事小心。李家和赵家如今联了姻,你要防备他们联手对付你。”

齐意欣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沉默良久,齐意欣终于还是问道:“你去营州,到底是去做什么?”

看着齐意欣澄净的大眼睛,顾远东终于不舍得瞒住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十三叔会和我一起去。——安郡王找到了,在营州一家不起眼的小庙里出家。十三叔劝过他,他不肯回来,十三叔只好放了几个人在那里就近保护他。最近那边传来消息,那里似有不明身份的人在踩盘子,我不放心,要亲自去将他带回来……”

齐意欣大惊失­色­:“安郡王真的还活着?!”顾远东以前跟她说过,说朝阳山的安郡王墓里面,其实是一个衣冠冢。

不过齐意欣觉得,过了八年了,如果安郡王还活着,肯定会跟顾远东他们取得联系。可是这么多年都了无音讯,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国破的时候,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

安郡王的尸首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却原来他真的还没有死!

齐意欣不由替阿喵不值,激动地道:“喵姐为了他,这么多年活得浑浑噩噩,不像个人样儿,他怎么就能狠心在那里出家,不管喵姐呢!——连说都不说一声!”

顾远东捂了齐意欣的嘴,低声道:“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能小声点儿!如果他跟我们说了,你以为阿喵能让他出家?!——这件事,你对谁都不要说,要等我回来。”

说着,顾远东脸上也有几分惨然,道:“上一次,十三叔终于找到他,才得知他这几年的经历。原来他在兵败之时,被人舍命救走,藏在乡间养了四年的伤。等他痊愈归来,发现已经物是人非,大齐朝不复存在。他心伤六百年的江山社稷毁在他们这一辈手里,心灰意冷之下,剃度出家。十三叔找到他之后,他托十三叔,给我和上官大少带了一封信回来,说国破家亡,他无颜面对祖宗,愿将余生托付空门,为大齐朝死难的宗室臣民一辈子祈福。”

☆、第261章 催命符 上 (含zhuxyhh01和氏璧+)

齐意欣沉默半晌,幽幽地叹一口气,将头侧过去,轻轻搭在顾远东肩头,道:“你去吧。不管安郡王愿不愿意,也要将他带回来。——就算要出家,在哪里不是一样?何必一定要在营州?或者让他回他们范家的祖籍朝阳山,岂不是更好?”

顾远东低下头,在齐意欣头顶的额发上亲了一亲,低声道:“你大哥给我来信,说他从你娘留给他的医书里面,寻到一个偏方,需要用到一味叫‘寒极草’的药草。这种药草,据说只有在营州苦寒之地的大山里面才有。我反正要去接应安郡王,就顺便去那边托当地人寻一寻这种药草。”

齐意欣大喜,仰起小脸,看着顾远东,笑着羞他道:“难怪你这么着急要去……假公济私了不是?”

顾远东伸出一只手,抬起齐意欣­精­巧如玉雕的下颌,低沉地笑着,道:“当然不是。安郡王那边情况紧急,我不出面,大概是没人劝得动他的。——至于寻找寒极草,不过是顺便而已。”

齐意欣心里激动不已,忙点头道:“见到安郡王,多说说喵姐的事,说不定安郡王就会还俗了。”

顾远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放开齐意欣的下颌,低叹一声,道:“我们都不指望他会还俗。——只要他答应离开营州,回朝阳山,或者来江东出家,我们就要去拜佛还愿了。”

齐意欣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郡王对她来说,本来就是史书上的一个传奇。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子,齐意欣统统不是很清楚。

看见顾远东的神情似乎越发沉肃,齐意欣也有些心疼,安慰他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只要尽力,就无愧于心了。”又转了话题。问他行李收拾好没有。

顾远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嘴角轻扬,笑道:“有十三叔跟我一起去,你不用担心。”

齐意欣知道十三叔是个奇人,很有些本事,便不再罗嗦,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顾远东看一眼车窗外面的天­色­,道:“一会儿就走。十三叔已经在顾宅等着我了。”

齐意欣担心天晚了不方便。赶紧道:“那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行。”说着,推开车门,­干­净利落地下车而去。

顾平看见齐意欣从车里出来,忙上前道:“不多说几句?”

齐意欣笑着摇头,对顾平道:“你快上车吧。早些回去,东子哥还有事呢。”

顾平会意地点点头,给齐意欣行了礼,和司机一起上车,带着顾远东离开齐宅。

齐意欣回到家里,先去齐老太太那里坐了坐。说起今天火车剪彩的情形。

正好齐二老爷也在,齐意欣就道:“二叔。我有事要跟二叔商量,二叔有没有时间?”

齐二老爷忙道:“我正好有空,你跟我到书房来。”

两个人一起辞别齐老太太,去齐二老爷的书房谈公事。

听见齐意欣说,火车站那边荒地多,可以买地皮下来盖旅馆和百货大楼,齐二老爷还有些疑虑。道:“那里人烟稀少,盖旅馆,谁会去住啊?”

齐意欣微笑。她知道。火车在江东,还是新兴事物。一般人还没有这样的前瞻眼光。但是很快,人们就会发现火车站周围的地皮,有多少商机,那里的土地,很快就会变得寸土寸金。

“二叔,这件事,您一定要听我的。就算现在不盖楼,先买地总是不错的。”齐意欣退了一步,继续劝说齐二老爷。

反正这里的人有钱了,置田置地是常事。

齐家虽然是商家,也置有数百顷的祭田,以防万一。

“买地皮倒是可行。现在那里是荒地,应该也不贵。既然这样,我马上去官府那里跑一趟,将那边的地都订一些下来。”齐二老爷是个急­性­子,说到做到,马上就去着手办去了。

齐意欣便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去净房沐浴之后,齐意欣披着头发,坐在长榻上看书。眼睛虽然盯着书本,心里却在想着报馆的事儿。

今天在火车站剪彩的时候,她看见了小严,但是她低估了去火车站凑热闹的达官贵人们。——一直被那么多人簇拥着,她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单独跟小严说话。

齐意欣想了想,扬声叫蒙顶给她拿笔墨进来,摆在长榻上的红木矮几上,提笔给报馆的严先生写了一封信,问他报馆最近如何,有没有人去故意捣乱,还让他浓墨重彩地将火车试航这件事,大肆宣扬一下,重点强调是少都督极力主张,才让江东有了这条方便利民的铁路。

顾远东这边回到顾家,和十三叔说了两句话,便去内院看了看大都督顾为康。

今天正好护士在这边照料,顾远东就问了几句顾为康的近况。

护士笑着告诉他,说顾为康的恢复得不错。再过半年,应该就大好了。

顾远东心里更加轻松,便嘱咐了几句,就转身出去了。

离开顾为康的院子的时候,看见顾老夫人扶着小丫鬟走进来。

顾远东往旁边让了让。

顾老夫人看见是顾远东,忍不住拿帕子拭泪,哀求道:“东儿,你就看在你爹生病的份上,对他好一些吧。他心里苦啊,你让你娘回来吧。——若是她还生我的气,我去给她赔礼道歉,给她请罪,好不好?”

顾远东没有说话,给顾老夫人拱手一礼,就大步离开了小院,往二门上去了。

十三叔已经到大门外面等着顾远东。

顾远东换了衣裳出来,和十三叔一起往东街的酒楼那边去了。

再出来,两人都已经换了装,戴着低低的礼帽,坐了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往青江上乘船,往江北去了。

顾远东走后,顾宅里面依然是顾平坐蠹,里里外外一把抓。也没有时间来管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是回家对自己的爹娘提了一次,要他们准备好聘礼和信物,过一阵子就去提亲。

顾平的父母十分欣喜。他们这辈子能脱籍,挺直了腰杆做人,全靠这个有出息的大儿子。而且儿子现在又是顾家军里面的高级将领,他们对大儿媳­妇­的要求又高了许多。

此时儿子这样慎重地跟他们说要准备提亲,都千方百计地跟顾平打听。到底是哪一家的大家小姐。

顾平只是笑着道:“还不知道人家答不答应呢。等定了再说。”将他父母敷衍过去。

顾为康这几日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就一心琢磨要如何挽回顾范氏的心。他已经决定将大都督的位置传给顾远东,自己带着顾范氏出去游山玩水,做一对神仙眷侣。

想来想去,他知道顾范氏最在意的,就是他跟小赵姨娘的事。

等小赵姨娘晚上过来给顾为康打水净身的时候,顾为康委婉地道:“以后这种事,让丫鬟们做就行了,你不用做这些的。”

小赵姨娘嫣然一笑,道:“服侍大都督。是妾身一辈子的荣幸。”

顾为康定定地看了小赵姨娘一会儿,道:“眉好。这些年跟着我,也苦了你了。”

小赵姨娘从来没有听过顾为康这样温情的话,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一下子眼泪都出来了,哽咽着道:“表哥,我是心甘情愿的。”说着,扑到顾为康怀里痛哭起来。

顾为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推开小赵姨娘,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我心里只有灵均一个人。我想你是知道的。我最对不起你的,就是不该听从娘的话,纳你做二房,既害了你,又让灵均一辈子不开心。”灵均便是顾范氏的闺名。

小赵姨娘的哭声一下子停住了,从顾为康怀里抬起泪眼迷离的小脸,小赵姨娘颤抖着声音问道:“表哥,你什么意思?”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顾为康长叹一声,道:“我想接灵均回家。可是这么些年,因为你,她一直不开心,终久是恼了我。我想了很久,觉得我真的是错了。她是公主之尊,下嫁于我,我却为了娘,委屈她,实在是我不应该。”

小赵姨娘怔怔地从顾为康怀里坐起身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失声痛哭道:“表哥!你不要说了!——我不要听!我跟你也是这么多年夫妻,还生了两个孩子,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顾为康半天没有做声,沉默地盯着小赵姨娘泪水磅礴的脸。犀利的眼神,看得小赵姨娘心里很有些不自在。

“表哥,你倒是说说话啊!”小赵姨娘结结巴巴地道,轻轻推了顾为康一把。

顾为康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道:“很多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自认对你仁至义尽。我的前半生,是为了我娘,为了这个家活着。我的后半生,我要为自己而活。你走吧,过两天,我就发还你的纳妾文书,还会给你一笔银子,你就自由了,想做什么都行,或者再嫁,都由得你。至于两个孩子,你若不愿带走,就把他们留在顾家也行,不过得让他们改姓,跟你姓赵。”

小赵姨娘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身形晃了晃,扑倒在顾为康怀里,揪着他胸前的衣襟,连声道:“表哥,表哥,你别不要我!——你这辈子,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娘活着。我这辈子,也是为了你活着!你若是不要我,我就活不下去了……”几乎哭晕过去。

顾为康闭了闭眼,狠心将小赵姨娘推开,指着大门的方向,道:“你走吧。再也不要来了。来人!”说着,顾为康向外面厉声叫起来。

小赵姨娘一惊,忙从顾为康的床边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抓着床边的青铜帐钩,低声乞求道:“表哥,就让我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好不好?”

顾为康没有理她,对着外面又吼了一句:“让顾平来见我!”

外面守门的卫兵遥遥应了声是,便使人去寻顾平进来。

小赵姨娘看向顾为康,最后一次乞求道:“表哥,看在我们两个孩子的份上,你就别赶我走,好不好?我去求夫人回来,去跟夫人说,当初是我主动爬上你的床,你把我当成夫人了,才……”

顾为康想起那一幕,不由得恼羞成怒,低声呵斥道:“那些事很光彩么?你是不是要我把你的丑事也抖出来,大家都不要做人了,你才高兴?!”

小赵姨娘吓得浑身哆嗦,依然嘴硬道:“表哥,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比谁都明白!”顾为康喘着气道,“这么些年来,我为了让娘安心,也为了不再给灵均添堵,允许你和你的那两个……孩子在顾家逍遥,你也够本了。我也答应你,会给远南备一份嫁妆,也会给远北留下一笔银子傍身,让他一辈子吃喝不愁,你还想怎样?”

顾为康的脸上充满了屈辱和内疚,瞪着小赵姨娘的双眼里,充满了血丝。许是太生气了,顾为康又激烈咳嗽起来。

小赵姨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边往后退,一边颤声道:“……你怀疑我!你怎么会怀疑我!——远南、远北是你的种,你自己不知道吗?!”

顾为康冷笑一声,往后疲惫地倒在床上,道:“到底是谁的种,你最清楚!——出去!”

小赵姨娘捂着脸跑了出去,在心底里不断大叫: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

顾平从外院匆匆赶来,正好看见小赵姨娘捂着脸,从院子里跑出来。

“这是怎么啦?”顾平问守门的护卫。

护卫摇摇头,道:“不晓得。可能被大都督骂了吧。”

顾平摇摇头,嘀咕道:“女人多了,真是难整。——不是艳福,而是催命符才是……”

来到顾为康的内室,顾平轻轻叫了两声:“大都督?大都督?”

顾为康听见顾平的声音,睁开眼睛道:“是顾平吗?”

顾平点点头:“大都督有何吩咐?”

顾为康叹息一声,道:“你明天去上官家,求见上官老爷,就说我当年在他那里存放的一个匣子,现在是时候取出来还给我了。”

☆、第262章 催命符 下

顾平听着这话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往下问下去,只是习惯­性­地应了声“是”,又问道:“大都督还有什么吩咐?”

顾为康两眼失神地看着帐顶的合欢花,缓缓地道:“还有,你去公主府,把从上官老爷那里取来的妆奁匣子送给夫人,再请夫人回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顾平十分为难。就算是顾远东在这里,他也请不动顾夫人,跟别说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副将……

顾平陪笑着道:“大都督,夫人那边,小的实在是使不上劲儿。大都督还是吩咐点别的吧。”

顾为康转过头,盯着顾平看。

顾平这才发现,大都督在病床上过了这么久,已经瘦得脱了形了。

“你去跟夫人说,就算要合离,也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清楚。——若是只想用一纸离婚书打发我,别那么便宜的事!”顾为康眼望着顾平,森然道。

顾平无奈,只好低头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先去上官家,求上官老爷。

上官老爷对顾为康现在的状况心知肚明,听说他讨要当年寄存在他这里的妆奁匣子,便亲自去库房深处取出来,还有一把­精­巧的铜钥匙,一起递到顾平手里,道:“好好拿着,别弄丢了。”

妆奁匣子上,居然有一把­精­巧的铜锁。

顾平把铜钥匙挂在铜锁上,用包袱将妆奁匣子包好,紧紧抱在怀里,径直去了齐家旁边的公主府。

齐意欣今日正好被顾范氏接去公主府做客。

两人吃过小食,便一起去库房给齐意欣挑衣裳料子,给她做衣裳。

齐裴氏当年本来给齐意欣留下大笔的陪嫁,可惜被齐大老爷后来的填房齐赵氏用各种名目支得差不多了。

顾范氏心知肚明,知道齐家现在给齐意欣备的嫁妆,都是从齐赵氏那里要回来的。房契、地契和首饰、古董可以追回来,可是衣料布料能用的已经不多了。

“你看看这个料子怎么样?正红­色­遍地金的缂丝。可以做大婚的礼服。不过盖头得你自己绣。”顾范氏兴致勃勃地在库房的箱笼里面翻检,和齐意欣一样样细看。

初春的阳光顺着库房的大口照进来,能看见一缕缕细尘在阳光中跳舞。

齐意欣觉得从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定。

数百年的时光,似乎都凝固在这绸缎细纱之中,分经布纬,有条不紊。未来的路在她面前绵延展开,她只要走上去,就能走到未来的花团锦簇中去。

齐意欣看中一款粉蓝织荷蕊的湖绸缎子。想去找楚霓裳,做一款旗袍,一定美轮美奂。

“伯母,您要不要也去做一套旗袍穿穿?”齐意欣笑着又寻了一块水晶紫的软绸料子,往顾范氏身上比划。

顾范氏点头赞好,和齐意欣一起埋头说起配套的首饰。

顾范氏的大丫鬟绿茶在上房候值,没有跟去库房。

若是有什么事,她也可以帮着拿个主意。

顾平进来的时候,看见只有绿茶在这里,脸上颇有些不自在。

绿茶却是落落大方地屈膝行礼。问道:“顾副将可是有事?”

有礼中透着生疏。

顾平心里不是滋味儿,不过正事要紧。就先把自己的事儿放在一旁,问道:“大都督有事,差我过来见夫人一面。”

绿茶便叫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吩咐道:“去库房跟夫人说一声,就说顾副将来了是给大都督传话的。——有要事。”

小丫鬟应了,忙忙地去库房传话。

顾范氏眉头蹙了蹙,将那些布料轻轻放回箱笼。携着齐意欣的手走出来,往上房去了。

来到上房坐下,绿茶忙给顾范氏捧了净手的小铜盆过来。服侍顾范氏洗手。

另一个小丫鬟跟着端了铜盆到齐意欣面前,让她洗手。

两个人都收拾好了,顾范氏才对顾平点一点头,道:“顾副将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顾平站起来,将刚才从上官老爷那里领回来的妆奁匣子恭恭敬敬地呈到顾范氏面前,道:“夫人,大都督命小的将这个送过来。”

顾范氏不过瞟了一眼,并不接受,道:“我不缺妆奁匣子,让你们大都督费心了。让他留着,以后送给新人吧。”已经将自己当成了“旧人”。

顾平捧着妆奁匣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地道:“夫人,这个匣子,是大都督命小的去上官老爷那里刚刚取回来的,说是放在上官老爷那里很久了。”

顾范氏轻哼一声,在上首侧坐,接过绿茶捧来的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道:“随他去。他的东西,想放到哪里,就放到哪里,跟我无关。”还是不接受。

顾平更是着急,不断给绿茶使眼­色­。

绿茶却像没看见一样,两眼只是盯着顾范氏那边。

齐意欣也不好意思,在旁边犹豫一会儿,便起身道:“伯母,意欣想出去院子里走走。”

顾范氏看了齐意欣一眼,有心想留她坐下,可是再一想她以后是要嫁进顾家的,顾为康就是她公公,也要给彼此留个脸面,便笑着点头道:“也好,你去那边给我折些早春的花儿回来Сhā瓶。”

齐意欣笑着应了,带了小丫鬟出了上房,来到院子墙角的花圃那边挑花。

绿茶端着茶盘出去,命小丫鬟在上房门口伺候,将上房留给顾范氏和顾平两个人。

顾平见人都走了,才把顾为康的话原原本本转述出来,道:“夫人,大都督说了,就算要合离,也要过去跟大都督面对面把话说清楚。大都督说,不能用一纸离婚书打发他……”说完这话,顾平满脸通红,抱着妆奁匣子走到顾范氏身前,将妆奁匣子放在她旁边的八仙桌上。

顾范氏低头想了想,问道:“顾家那边,没有什么变故吧?——东儿出去了,你还能指使动那些人吗?”顾范氏不想现在去顾家。就是担心顾为康在偷偷聚集力量,反将顾远东一军。

毕竟顾远东将顾为康软禁起来,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顾平心里一松,笑着道:“夫人放心,大都督如今没有机会跟外面的人搭上话的。”说着,面­色­又凝重起来,道:“夫人,小的说句不该的话。大都督如今真的病得不成|人样儿了。夫人还是去见一见大都督,有什么话,说明白了就没事了。大都督心里还是念着夫人,断不会让夫人难做的。”

顾范氏站起来,将桌上的妆奁匣子拿起来,递给顾平道:“这个匣子,我不要,你拿回去。——下午我有空,会去顾宅一趟。你回去跟你们大都督说,这是最后一次。我踏足顾宅。让他有什么要说的,一次说清楚。以后再要这样。就只有对薄公堂了!”

顾平背着双手连连后退,道:“夫人,这是大都督特意吩咐要给夫人的,小的不能带回去。”说着,转身大步离开上房,往院门口去了。

顾范氏气极,将那妆奁匣子奋力往顾平身后扔过去。

顾平走得快。顾范氏又力气不大。

那个黄花梨的妆奁匣子,在空中划了一段不长的抛物线,便哗地一声。落到顾范氏院子中央的地上。

齐意欣听见声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顾平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而院子中央的地上,孤零零躺着一个­精­致的妆奁匣子。

齐意欣最爱各种­精­致的木雕工业品。

这个妆奁匣子,不比顾远东给她做的那个差,就大步走过去,从地上拾起匣子,走回顾范氏身边,低声问道:“伯母这是怎么了?——这个匣子好好的,怎么扔了?”

顾范氏看见齐意欣拿着妆奁匣子爱不释手的样子,定了定神,微笑道:“你既然喜欢,就送给你吧。”说着,转身到内室去了,又命人将绿茶叫来给她梳洗换装,要去顾家一趟。

齐意欣捧着妆奁匣子,跟在顾范氏身后进了内室。

顾范氏坐在梳妆台前。

绿茶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齐意欣便坐到南窗下面的贵妃榻上,从一旁的高几上拿抹步过来,将那妆奁匣子细细擦­干­净。

顾范氏有些心神不宁。她和顾为康数十年夫妻,以前也是有过感情的。如今顾为康落得这般下场,她想想也觉得恻然。

不过她既然选择离开,就不会再因为同情,而重新走入她好不容易挣脱的樊笼之中。

从镜子里面,顾范氏看见齐意欣对那妆奁匣子翻来覆去的看,笑道:“怎么啦?难道这匣子上有花不成?”

齐意欣兴致勃勃地道:“这雕工实在是巧夺天工,笔法圆润,转和自然,匣子上的花纹和木料的天然­色­泽吻合得天衣无缝,实在是太难得了。——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妆奁匣子了,这根本就是一件古董。”

顾范氏回头瞧了瞧,抿嘴笑道:“你既然这样喜欢它,送给你正是各得其所了。”

齐意欣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上却紧紧抱着妆奁匣子不放手,看得绿茶都偷偷地笑。

顾范氏点头道:“你就别客气了。横竖这是顾家的东西,交给你,你将来带回顾家,岂不是物归原主?”

齐意欣“呀”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伯母,刚才为什么把这个妆奁匣子扔了?敢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顾范氏的笑容淡了下来,道:“谁知道?要不你打开看看?”

齐意欣巴不得一声,拧开Сhā在铜锁上的钥匙,吧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

打开妆奁匣子的盖子,一股璀璨的虹光从匣子里腾空而出,氤氲在匣子上方。

齐意欣低低地叫了一声。

只见匣子里面,只有一颗婴儿拳头大的明珠,发出璀璨的光芒,将挂着粉绿­色­轻纱窗帘的内室映上一层莹莹的珠光。

这么大的宝珠,齐意欣无论是今生还是后世,她都没有见过。

顾范氏从镜子里看见这幅景象,轻轻“咦”了一声,转身对齐意欣道:“拿过来给我瞧瞧。”

齐意欣连忙捧着妆奁匣子过去,给顾范氏细瞧。

顾范氏伸手从匣子里取出宝珠。握在手里摩索两下,便放了回去,叹息道:“他居然弄到了‘鲛人泪’。——这样的宝物,已经有两三百年没有见到了。”

看见齐意欣疑惑的目光,顾范氏微笑着道:“这种宝珠,据说是深海里面的鲛人眼泪化成,十分罕见,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才会有人得到一颗。每得一颗,都是稀世珍宝。”

齐意欣霎时觉得自己手上的匣子就是烫手山芋,忙不迭地放到顾范氏面前的梳妆台,道:“伯母,这样贵重的礼物,是大都督对伯母的一片心,我可不能要!”又连忙后退几步,离那个绽放珠光的妆奁匣子远一些。

顾范氏却是毫不在意地将匣子退到一边,淡淡地道:“鲛人泪再稀有,也不过是死物。没有活生生的人重要。——我不会为了这些死物,就葬送自己的下半生。你拿去吧。以后给你的孩子做传家宝,或是给我孙女做嫁妆。”

齐意欣听得满脸通红,娇嗔地叫了声“伯母!”往回退得更远。

顾范氏笑着招呼齐意欣到跟前,拉着她的手道:“我说这些话,不是客套。你明白我的为人,这些东西,我从来不放在心上的。”说着。顾范氏又叹口气,道:“‘鲛人泪’虽然罕见,可是我小时候在宫里。父皇母后给我打弹子玩的弹子,都是‘鲛人泪’的明珠,不过是比这个小一些而已。”

齐意欣这才想起来,顾范氏本是前朝嫡公主。范氏皇朝绵延六百年,这样的奇珍异宝,在一般公侯之家可能不多见,可是在范氏皇朝,说句堆山填海都不为过。

顾为康想着用这些外物来取悦顾范氏,可真是打错了主意。

这些身外之物,能让小赵姨娘,或者齐赵氏这样的人死心塌地,可是对顾范氏来说,完全不起作用。

齐意欣一边感慨,一边妆奁匣子阖上。

满屋的珠光一下子黯淡下去,就连屋里的光线,似乎都黯淡许多。

“伯母,我就要这个妆奁匣子,里面的宝珠,您还是收起来吧。”齐意欣还是更喜欢装着宝珠的那个匣子。

顾范氏笑着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个‘买椟还珠’的脾气,可是对了东儿的胃口了。”

齐意欣低头浅笑,从顾范氏的梳妆台上寻来一个宝蓝­色­铜胎嵌珐琅的小盒子,将“鲛人泪”放了进去。

顾范氏皱着眉头道:“意欣,你再推脱,我可就恼了。”说着,伸出手,将那颗“鲛人泪”取出来,放回齐意欣手边的妆奁匣子里,道:“好好收着。你在这里歇一歇,我要去趟顾家,很快就回来。”

顾范氏收拾好了,披上大氅,扶着绿茶的手,出了上房,往二门上去了。

齐意欣一路将顾范氏送到二门上,才折返回来,到暖阁里面睡午觉去了。

蒙顶一个人守在暖阁里面做针线,陪着齐意欣。

顾范氏坐着大车来到顾家,径直就来到顾为康住的院子里。

院门口站岗的护卫连忙给顾范氏行礼。

顾范氏轻轻“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进了院门,往台阶上行去。

顾平跟在后头,守在了外面的回廊上。

顾为康躺在里面的内室里,正由丫鬟伺候着,在吃午饭。

听说顾范氏来了,顾为康喜不自胜,忙推开丫鬟,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夫人说。”

丫鬟低头应了,拎着食盒出到月洞门前,屈膝给门口的顾范氏行礼。

顾范氏没有说话,掀开帘子,走到里间去了。

丫鬟捧着食盒回到小厨房,一直等在那里的小赵姨娘连忙迎上去,问道:“大都督怎样了?有没有说要见我?”

丫鬟摇摇头,轻声道:“夫人刚来了,在跟大都督说话呢。”

小赵姨娘脸上剧变,喃喃地道:“她不是说,她再也不踏进这个家门了吗……”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蹲到灶台跟前,捅开火,开始给顾为康煎药。

护士从厢房走出来。亲自在旁边照看着。

小赵姨娘白着一张脸,紧咬下­唇­,匆匆回自己屋里去了。

顾为康的内室里,顾范氏坐在床对面的长榻上,冷冷地对顾为康道:“我把离婚书带来了。你说完话,就签字吧。”

顾为康双眸的光芒又黯淡下来,看着顾范氏,低声问道:“一定要合离吗?”

顾范氏点点头。“这么多年夫妻,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从来不做欲擒故纵的事。”

顾为康两手颤抖起来,看着顾范氏,两眼里充满哀求:“灵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纳二房。——自从小赵姨娘进了门,你就一直恨我,是不是?”

顾范氏轻笑一声,摇头道:“恨你?不,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顾为康觉得自己痛彻心肺。一只手捂在胸口上,另一只手对着顾范氏道:“灵均。你坐过来,好不好?我们好好说话。——我跟你说,我没有对不起你。”

顾范氏不为所动,还是端坐在长榻上,沉声道:“没用的。你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去意已绝。”顿了顿,顾范氏又道:“你有没有对不起我,你自己心里明白。”

顾为康声音急促起来。拼命给顾范氏招手道:“灵均,你过来,我真的有话要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顾范氏低下头。沉吟半晌,还是站起来,慢慢走到顾为康床前,道:“你说完话,是不是就会签字了?”

顾为康脸上的神情十分激动,大手伸出,紧紧攥住顾范氏的手,气喘吁吁地道:“你听完我的话,就不会再让我签字了。”

以前温暖厚实的大手,如今却变得瘦骨嶙峋。

顾范氏有一瞬间的心软,迟疑着没有将顾为康的手推开。

“……我跟你说,只跟你一个人说,远南和远北,不是我的孩子。”顾为康终于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倾吐出来,心里一阵轻松,满怀希望地仰头看着顾范氏,希望在她脸上看见欣喜和安慰,还有往日的柔情蜜意。

可是顾范氏还是脸­色­如常,甚至有一丝的不耐烦。

“你说什么?——远南和远北不是你的孩子?顾为康,你是个男人,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顾范氏刚才的心软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顾为康瞠目结舌地看着顾范氏。——怎么回事,完全跟他想的不一样。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跟她说明,他没有对不起她,没有跟小赵姨娘生孩子,她就会高高兴兴地回到他身边……

“灵均!我是说真的!——那两个孩子,绝对不是我的种!”顾为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被别人听见,语调却是不容置疑地坚定。

顾范氏听了这句话,却一定都不觉得欣喜,她只觉得荒谬,只想哈哈大笑,多年的教养却让她将这种不屑压在心底,只是镇定地看着顾为康,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你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碰过小赵姨娘,所以那两个孩子不是你的种?是不是?”

顾为康有些尴尬起来,握着顾范氏的手缓缓松开。

顾范氏从袖袋里拿出帕子,使劲擦了擦自己的手,冷笑道:“怎么不说话了?——顾为康,我跟你说,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你的种,是谁的种,我一点都不关心。从你那一次,半推半就地跟小赵姨娘生米煮成熟饭,我就对你死心了。你当年在我父皇、母后跟前是怎么说的?你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顾为康垂下头,两手紧紧握成拳头,翻来覆去地道:“那两个孩子不是我的种,我没有对不起你……”

顾范氏气极反笑,低斥道:“你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状况。——你既然都睡过你的二房,你怎么还有脸说他们不是你的孩子?是不是要滴血认亲?”

顾为康抿紧了­唇­。那个理由,他说不出口,只是一味地坚持:“我很少去她房里,就算睡过又怎样?——她是不可能生出我的孩子的。”

☆、第263章 效果显着 (enigmayanxi和氏璧+)

顾范氏听见顾为康的话,最后一丝不舍也烟消云散。

“小赵姨娘既然是你板上钉钉的二房,你也睡过她,跟她有男女之实,就不要再说‘那两个孩子不是你的’这种话了。——不过是徒惹笑柄。”顾范氏淡然道,后退几步,从东面靠墙的楠木长案上,取过来一只羽毛笔,递到顾为康手里,“你要说的都说完了,签字吧。”

顾为康无意识地接过笔,低头看见顾范氏塞在他手上的离婚书,突然把羽毛笔扔出去老远,手里抓着离婚书,对顾范氏低声乞求:“……我已经决定要将纳妾文书还给眉好,以后,她不再是我的妾。我只有你一个人了,灵均,你回来好不好?”

顾范氏挑了挑眉,静静地道:“这算什么?——你要了她的身子,她做了你这么多年的二房,你说不要就不要她了?”

顾为康叹口气,看向顾范氏的俏脸,似乎回到他们新婚的美好时光,喃喃地道:“不跟她在一起,她会伤心。可是继续跟她在一起,你会伤心。——你和她之间,我一直选择的是你,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听了顾为康的话,顾范氏真是啼笑皆非,摇摇头,道:“你说你一直选择的是我,却咯应我几十年。顾为康,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自己都不明白吗?——你一直是在用诺言心疼我,却是在用行动心疼别人!”

顾为康大叫着反对:“不!不是!我一年到头,也只在小赵姨娘那里歇几天而已。她跟了我,我不能让她守活寡。——可是绝大部分日子都在你这里,你怎么能说我是在用行动心疼别人?”

顾范氏揽紧自己身上的披肩,有些疲惫地道:“不用在说了。你根本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为康脸上的神情渐渐灰败下来,捏紧了拳头,恨声道:“不管你怎么说,这份离婚书。我是不会签字的!——你要对薄公堂,我奉陪!”说着,又捂了胸,大声咳嗽起来。

护士在厨房将煎好的药倒在药碗里,放在一个托盘上,出了厨房,走上回廊,往顾为康的内室那边走过去。

小赵姨娘从自己的厢房里面出来。两眼红红的,有些肿,似乎是刚哭过。

护士明明看见,却装看不见,笑着打了声招呼,继续往前走。

小赵姨娘叫住护士,道:“夫人在里面跟大都督说话呢,你等会儿再进去吧。”

护士笑着摇摇头,轻言细语地道:“吃药是要按时吃的,不能早一顿。晚一顿,对病情没有好处。”

小赵姨娘慢慢走过来。就着护士的手,往托盘上的碗里瞧了瞧,问道:“是刚熬好的吗?”

护士点头:“我一直看着的,没有离过我的眼睛。”

这是顾远东专门要求过的。给顾为康熬药的时候,药炉边不能离了人。

小赵姨娘含笑点头,伸出手去,在药碗边上试试寒温。眉峰微蹙,道:“好像太烫了。”说话间,右手小指轻轻在药碗边上磕了两下。

护士忙着跟小赵姨娘说话。就没有看见从小赵姨娘小指的长指甲里面,飘出几许粉末,悄无声息地落到顾为康的药碗里面,很快便溶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冬天天冷。我这一路端过去,到内室的时候,就凉一些了,正好让大都督喝。”护士笑着对小赵姨娘点点头,在回廊上拐个弯,便能看见顾平面对着院子,负手站在顾为康的屋子前面。

护士托着药碗走过去,对顾平点头笑道:“顾副将,大都督该吃药了。”

顾平看了看托盘上的药,又侧身倾听屋里的动静,问道:“能不能等会儿?夫人正在里面跟大都督说话。”

护士叹口气,道:“大都督是病人,病人就要按时吃药,这是常识。”说着,又对顾平无奈地道:“要不你问问夫人吧。若是夫人执意要说完话,我就等一等。”不想让他为难。

顾平转身走进去,脚步声很重。

里面说话的两个人听见了,都闭了嘴。

顾平大声问道:“大都督该吃药了,要不要把药端进来?”

顾范氏没有言语。

顾为康便道:“端进来吧。”

顾平回头对护士做了个手势。

护士谢过顾平,端着托盘进到内室。

顾范氏已经退回到长榻边站着。

顾为康半坐在床上,脸上的神­色­很差。

护士仔细瞧了一眼,暗暗心惊,劝道:“大都督这病需要静养,不能动怒的。”

顾范氏低下头,将手里的离婚书死死捏住不放。

顾为康长长地出一口气,张开嘴,让护士给他喂药。

一碗药吃完,护士将空空的药碗放回托盘上,捧着托盘对顾范氏和顾为康屈膝行礼,自出去了。

顾为康的内室里,一片寂静。

顾范氏看见顾为康灰败的脸­色­,到底不忍心逼他太过,将离婚书放到东面墙下的楠木长案上,道:“你好好养病吧。——这份离婚书,等你病好了再签,也不迟。”

顾为康怒道:“我宁愿一辈子病在床上,也不签这个离婚书。”说着,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顾范氏迟疑了一下,还是对外面叫道:“来人!进来服侍大都督!”

自从护士出去之后,小赵姨娘就在门口逡巡来去。

顾平跟门神一样守着门,她不敢进去,只好在外面做焦虑状。

听见顾范氏在里面叫人进去服侍,小赵姨娘再也顾不得顾平的眼神,飞一样冲进去。

来到内室,小赵姨娘目不斜视地从顾范氏身边擦身而过,来到顾为康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下床。

顾为康觉得身子越来越虚弱,心里的绞痛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时黑时白,视线模糊。

感觉到一只手扶过来,顾为康下意识紧紧抓住那只手。扶着那人站了起来。

顾范氏回头,看见的就是小赵姨娘偎在顾为康身边,而顾为康紧紧地抓着小赵姨娘的手。

“大都督,您这是怎么啦?”小赵姨娘大声叫起来。

顾为康皱了眉头,两眼眯起来,往身前看过去,这才看清是小赵姨娘,不是丫鬟。就要把她推开。道:“怎么是你?我对你已经说过了,不用你再做这些活儿……”

小赵姨娘打断顾为康的话,楚楚可怜地道:“表哥,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让我做这些杂事,可是我服侍表哥,是心甘情愿的。”

顾为康愕然,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一边说,一边用足了力气,要将小赵姨娘推开。

可是这一使力。顾为康觉得自己的心脏急遽收缩一下,便又突突地跳得飞快。快得他都来不及呼吸,来不及喘气。

顾为康的脸­色­变得青紫,喉咙里面荷荷有声,整个人突然失去平衡,压在小赵姨娘肩膀上。

小赵姨娘勉力托起顾为康的身子,大叫道:“大都督!大都督!——您这是怎么啦?”

顾范氏正要掀开内室的帘子出去,听见小赵姨娘的叫声。回头一看,发现顾为康的脸­色­十分可怖,心下骇然。连忙对外面的人叫道:“顾平!来人!——快去请宋大夫过来!还有护士,都到哪里去了?”

顾平在外面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此时一听顾范氏叫喊,心里一沉,忙叫了自己的手下过来,吩咐道:“赶紧去大小姐院子里,让大小姐去请宋大夫过来。就说大都督病情有变。”一边又大叫着“护士!护士小姐!——大都督有些不舒服……”

顾平的手下奔跑着去着找顾家的大小姐阿喵。

阿喵听说自己的爹爹顾为康病情有变,急得大衣都没有穿,一阵风似地往二门上奔去。

出了顾宅大门,阿喵坐上顾家的雪佛莱小轿车,急命司机去宋大夫那里,要将宋大夫请过来。

这边护士在小厨房听到顾平的呼喊声,连忙冲出来,正好和顾平一起赶到内室,就看见顾为康已经人事不醒地靠在小赵姨娘肩膀上。

顾范氏却脸­色­苍白地站在内室门口,怔怔地看着小赵姨娘和顾为康那边出神。

小赵姨娘看见人都进来了,便泪流满面地对顾范氏道:“夫人,求求你,别再气大都督了。大都督这个病,不能受气的。”说着,用力要将顾为康的身子扶着放到床上去。

顾平愣了愣,才赶紧大步上前,帮着小赵姨娘将顾为康僵硬的身子放到床上去。

护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仔细检查顾为康的情形,又拿听诊器给顾为康听诊。

“顾副将,劳烦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厢房将我的药箱拿过来。”护士匆匆忙忙嘱咐一声,小跑着离开屋子,去自己的厢房将药箱拎了过来。

护士的药箱里面,有宋大夫做的一些应急药丸。

顾为康的情形,应该是气急攻心引起的呼吸不畅。以他的年岁和­精­神状况,很可能会发展为中风,甚至更严重的,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小赵姨娘趴在顾为康床边,哭得死去活来。

顾为康的一只手,因为痉挛,还死死抓住小赵姨娘的手不放。

顾范氏静静地坐在南窗下面的长榻上,等着宋大夫过来。

☆、第264章 齐大非偶? 上

齐意欣在公主府睡了中午觉醒来,睁开眼,看见装饰得雅致奢华的暖阁里面,已经暮光沉沉,有些昏暗。

外面的天­色­不若她刚午睡那时候的春光明媚。

齐意欣十分惊讶,揉着眼睛问蒙顶:“什么时辰了?伯母回来了没有?”

想起顾范氏午时刚过就去了顾家,跟大都督顾为康说话,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齐意欣心里涌起一阵不安。

“已经快到申时中了。”蒙顶扭头瞧了瞧墙角一人高的落地钟。

齐意欣到这里也有半年多,已经知道申时中,大概就是下午快四点,轻声笑道:“我居然睡了一个半时辰。蒙顶,你怎么不叫醒我?”

蒙顶放下针线,起身到暖阁门口撂开帘子,唤人给齐意欣送茶水过来漱口,笑着道:“这些天,三小姐晚上睡得不好,经常翻来覆去到天亮。今儿好不容易能睡一觉,奴婢怎么会打扰呢?再说也没什么事,三小姐身子还虚,睡睡可以养­精­神。”

齐意欣笑了笑,从榻上起身,穿上小碎花缎面、镶大毛里子的粉紫绣花拖鞋,坐在长榻边上晃着脚,拖鞋鞋尖上的小珍珠颤颤微微,在有些昏暗的暖阁里划出一道道珠华。

蒙顶吩咐完外面的小丫鬟,回身过来,去里面的净房给齐意欣打水过来洗脸梳头。

齐意欣洗完脸,又问了一声:“伯母回来了没有?也去了一个半时辰了,有什么话,这么久都说不完?大都督不是还病着吗?说这么久的话,也不怕伤神?”

蒙顶也有些疑虑,顺口道:“三小姐说的是,奴婢也纳闷呢。”

外面的小丫鬟奉茶上来,捧与齐意欣。

蒙顶将一张黄花梨的四足夔纹矮几搬过来,放到齐意欣坐着的长榻边上,又摆上两碟点心。当小食,让齐意欣先垫一垫。

齐意欣吃了两口茶,见外面的天­色­越发昏暗,心里的不安也更加浓郁。

暖阁里面一片沉沉的暮霭紫,罩在墙边竖立的多宝格上。里面放着的前朝古物静谧如山,鸦雀不闻。

齐意欣吃完茶,放下茶碗。

蒙顶将茶碗和吃剩下的点心碟子放到托盘上,一起捧着。收拾出去。

刚出了大门口,蒙顶却看见眉尖急匆匆地从院门外面走进来,便站住脚,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敢是齐家着急,要接三小姐回去?”

齐意欣今天来公主府做客,只带了蒙顶。眉尖和碧螺都在齐家,并没有跟过来。

说话间,眉尖已经走上台阶,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跟蒙顶点点头。问道:“三小姐可在里面?”

蒙顶嗯了一声。她和眉尖姐妹多年,彼此都很熟悉。此时见眉尖脸上虽然在笑。那笑却浮在面上,并没有直达眼底,像是心事重重。

“在呢。午睡刚醒,可是有事?”蒙顶招招手,叫过来一个在旁边伺候的小丫鬟,让她帮着把托盘上的茶碗和点心碟子送到旁边的茶水间去,自己带着眉尖转身进了屋子。去暖阁见齐意欣。

齐意欣已经从长榻上起身,双手抱胸,站在长榻前面。看着对面的窗户出神。

“三小姐,眉尖来了。”蒙顶一边说,一边撂开帘子,和眉尖一起进去。

眉尖和蒙顶一起向齐意欣屈膝行礼。

齐意欣回头打量她们一眼,冷静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眉尖匆匆忙忙从齐家赶过来,肯定是有事。

眉尖苦笑着,将一个淡青­色­闪金丝绸面的拜贴拿出来,双手捧着奉与齐意欣,道:“江北成大都督嫡长女成大小姐的拜贴,刚刚送到齐家。”

齐意欣皱了皱眉头,从眉尖手里接过拜贴,一股清雅的兰香若有若无地钻入鼻尖。——跟她前世用过的一种叫“午夜飞行”的名贵香水味道很相似。

打开拜贴,齐意欣匆匆扫一眼拜贴上一手端雅妩媚的簪花,越来越不解,“成大小姐明日就要来拜访我?——她来见我做什么?我又不识得她。”低头沉吟不已。

蒙顶担心地问道:“三小姐,齐家可跟成家有没有生意上的来往?”

齐意欣摇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我们齐家一直做的是正经生意,没有官商合营过。”

“那成大小姐为什么要专程来拜访三小姐呢?还送来许多礼物,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二太太,还有四小姐、五少爷,以及二太太的一对双胞胎六少爷和七少爷,都有份的。”眉尖惴惴不安地道。

齐意欣心里一动,问道:“大太太有没有礼物?”齐赵氏被送到家庙出家,外人知道的不多。

眉尖跟着摇头,道:“没有。没有大太太的份儿。”

齐意欣笑了笑,道:“这个成大小姐,把我家的情况倒是摸得挺清楚的。”

三个人在暖阁里琢磨半天,也不知道这个成大小姐是什么用意。

眼看外面就要天黑了,齐意欣便对眉尖吩咐道:“你先回去,帮我带封信去报馆。让他们帮我查查成大小姐的底。成家所有的情况,我都要知道,能查多少,是多少。”

齐意欣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不管成大小姐是好心还是恶意,她都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更何况,以成家的家世,若是真的要对付他们齐家,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就算她以后嫁给顾远东,也不能让顾远东为了齐家,就跟和成家火拼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她还是知道。

况且现在她还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成大小姐到底是冲着齐家去的,还是冲着她齐意欣去的。

不过只是一瞬间,齐意欣已经将京城里面的沈大总统都考虑进去,并不敢掉以轻心。

眉尖应了,在旁边候着,等齐意欣写完信,就拿着离开公主府,去东街上的报馆送信去了。

齐意欣又吩咐蒙顶:“让外院派个人去顾宅看看,伯母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好摆晚饭。”

两个人正商量要不要亲自去顾家接顾范氏回来,一个婆子匆匆忙忙奔进来,回道:“三小姐,夫人派车过来接三小姐去顾家。说是有急事!”

齐意欣和蒙顶对视一眼,沉声道:“赶紧给我换衣裳,把我衣包里面的手枪也取过来。”

不知道顾家发生了什么事,顾范氏居然要接她过去。

来到公主府外,齐意欣看见是顾平站在顾家的军车边上。松了一口气,问道:“伯母怎么啦?”

顾平没有回答,只是点头道:“上车再说。”

齐意欣便带着蒙顶上了车。

顾家的军车带着齐意欣一路往顾宅那边疾驰过去。

顾平就在车里将今天下午顾家的情形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夫人吩咐,说三小姐不是外人,要学着处理这些大事。以后顾家的担子,都在三小姐身上。现在二少不在,三小姐就要代理二少的位置……”

齐意欣听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着急,还有一丝担心自己没有能力支撑大局的隐忧。

蒙顶握住齐意欣的手。鼓励道:“三小姐,您别畏手畏脚。您是我们二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这件大事,正是三小姐立威的好时候。”

齐意欣却是苦笑。蒙顶没有明白顾范氏的用意。

现在这个时候,顾远东不在东阳城,甚至不在江东。上官辉和叶碧缕的大婚,在十天之后。顾远东最迟。应该十天内会回来。

如果顾为康在这十天内有个三长两短,消息传出,江东大都督去世。外有沈大总统对江东不满,正想法子要削江东大都督之权,内有李家虎视耽耽,一直图谋不轨,想取顾家而代之,只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特别是现在李家被打压的几无喘息之力,在舆论上很不利,就更要防他们狗急跳墙,破釜沉舟,跟顾家血拼一把。

齐意欣知道,一个军队的战斗力再强,若是没有主帅,就是一盘散沙,很容易便会被人击溃。

顾范氏在现在这个时机叫她过去,除了磨练她,也是要考验她。毕竟江东大都督夫人这个职位,不是只会风花雪月的小白花就能胜任的。顾范氏虽然疼她,但是顾范氏自己就是前朝嫡公主,一切以政治利益为重的考较,已经深入她的骨髓。

对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就连自己的个人喜好,都是跟他们的位置息息相关的。

豪门联姻,讲究门当户对,并不是狗眼看人低。而是身在那个位置,才有机会接触到很多实际的生存技能。而这些由阅历和经验带来的能力,对于高门大户来说,经常是决定一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

齐家相对于顾家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高嫁。

若是她表现不力,她和顾远东的未来,就要前途坎坷了。

想通了这一点,齐意欣却一点都不怪顾范氏。因为她知道,婚姻之事,从来就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两个家族,乃至两个人的身份地位以及未来前程相匹配的一件事。

若是经过这件事,她发现自己不能胜任江东大都督夫人这个职位,根本就不用顾范氏做恶人,她会主动要求跟顾远东解除婚约。

齐大非偶,是一句多少血泪总结下来的至理名言。

若她不能胜任这个角­色­,而是硬要嫁进去,那么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和顾远东如今的柔情蜜意,都会被生活一点一滴侵蚀,两个人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与其到那个时候,两人现在的柔情蜜意,变成婚姻里面的不堪承受之重,还不若现在就长痛不如短痛,解除不匹配的婚约算了,让现在的深情永远定格在回忆里更好。——她有这个自知之明。

所以,这一次的机会,是顾范氏想给她的考验,也是齐意欣想给自己的考验。

她若是想和顾远东白头偕老,就不能一直做那个躲在后方,只让顾远东疼惜爱护的妹子。她要做跟他并肩携手,一起对付未来的艰难险阻的知心爱人。

齐意欣一路沉默,脑子里将顾为康过世可能会出现的种种后果都罗列出来,却发现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做法。可以暂时力挽狂澜。

此时顾宅后院,顾为康的小院里,被阿喵生拉活拽请过来的宋大夫,正一脸严肃地给顾为康诊治。

护士先前拿过来给顾为康吃的药丸还是起了作用,吊住了顾为康的一口气。

宋大夫取出针灸,往顾为康头上、脖子上和心脏周围的各个|­茓­道都扎了上去,将顾为康扎得如同刺猬一样。

小赵姨娘跪在顾为康床边,嘤嘤哭泣。

顾范氏坐在床对面南窗底下的贵妃榻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大夫施针。身旁站着大丫鬟绿茶。

阿喵带着顾家的几个丫鬟婆子侍立在顾为康床边。

屋子虽然不小,可是也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的人。

齐意欣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此时已经离宋大夫开始扎针的时候,过了一个多时辰。

“意欣来了?过来坐。”顾范氏招手让齐意欣过去。

齐意欣对着阿喵点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走到顾范氏身边行礼道:“伯母,您还好吧?饿不饿?我给您带了些点心过来。您今儿还没有吃午饭就过来了。”

顾范氏勉强笑了一下,拍着齐意欣的手道:“乖。我已经在这里吃过了。你吃过午饭没有?——把你一个人扔在公主府,是我这个做主人的错。”

齐意欣忙道不敢,又瞧了瞧屋里。微微皱眉,想开口说话。却见顾为康的床边候着的几个人都动了起来。

小赵姨娘惊喜地叫一声“大都督!”越发扑得近了。

连阿喵都松了一口气,没有介意小赵姨娘的举止。

宋大夫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从顾为康床边站起来,让到旁边。

齐意欣和顾范氏这才看见,原来是顾为康在众人殷盼的目光当中,睁开了双眼,昏沉沉地嗯了一声。

齐意欣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了。轻声对顾范氏道:“屋里人太多了,对病人不好。”

顾范氏回过神来,往屋里扫了一眼。吩咐道:“下人都出去。阿喵,你也出去看看,你爹已经没事了。”

阿喵应了一声,将屋里的丫鬟婆子一起带出去。

顾平也走了出去,在外间来回踱步。

阿喵便对伺候的丫鬟婆子道:“天晚了,去准备晚饭吧。大都督醒过来,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那些丫鬟婆子脸上的神情顿时轻松起来,笑着行礼而去,各司其职。

蒙顶和绿茶站在一起,悄悄说话。

顾平看了绿茶那边一眼,没有再说话,走到门口,抬头看着越来越黑的天空,手里捏了一把汗。

齐意欣看见小赵姨娘依然跪在顾为康床边,满脸泪痕,觉得十分碍眼,咳嗽一声,道:“小赵姨娘让一让,夫人要过去跟大都督说说话。”

顾范氏斜睨了齐意欣一眼,倒是没有下她的面子,还是站起来,往顾为康的床边走过去。

小赵姨娘飞快地瞥了顾为康那边一眼,又垂下眼眸,站起身来,往床边帐幔后面退了一步,将自己隐藏在黑暗当中。

齐意欣想起顾平跟她说的今天下午的事,对小赵姨娘越发生气。

顾范氏跟顾为康闹成这个样子,这个小赵姨娘根本就是难辞其咎。却还要在人家夫妻最后谈判的时候过来掺一脚,真不知她心底打的什么算盘!

齐意欣又咳嗽一声,轻声道:“夫人吩咐让下人都出去,小赵姨娘怎么还在这里?”

小赵姨娘脸­色­煞白,躲躲闪闪地从帐幔后面走出来,轻声道:“我去跟娘说一声。”

顾范氏想起顾老夫人,一阵头疼,道:“你先留下吧。老夫人那里,一会儿再去说一声,现在不要吓着她老人家。”

小赵姨娘柔顺地应了,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立着,如一尊雕像。

齐意欣挑了挑眉。她是旁观者清。小赵姨娘一句话,就让顾范氏驳了齐意欣的话。——看来真是对顾范氏的心思了如指掌。

宋大夫见屋里的几个人都不是外人,就直言了当地对顾范氏道:“顾夫人,我已经尽力了。”

顾范氏的眉间拧起来,看着宋大夫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把大都督救回来了吗?”

顾为康的眼睛虽然又闭上了,可是刚才睁开过,还看了顾范氏这边一眼的。

宋大夫摇摇头。看看顾范氏,再看看缩在帐幔后面的小赵姨娘,和站在顾范氏身后的齐意欣,都不是外人,便诚实地道:“大都督的身子,已经是积重难返。今日突发心肌梗塞,又中风,就算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顾范氏大吃一惊。走到顾为康床前,弯腰伸手出去,在顾为康鼻尖探了探,回头问道:“宋大夫莫不是诊错了?——大都督还有气呢。”

宋大夫苦笑着道:“我这是下了猛药,吊着大都督的一口气……”

顾范氏没有想过顾为康这样早就要去了,踉跄着后退两步,用手捂了嘴,眼里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小赵姨娘却已经哇地一声扑上来,跪在顾为康床前,拍打着床面。做出要放声嚎哭的姿态。

顾范氏被小赵姨娘扑过来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震,脸上的神情渐渐肃穆起来。

齐意欣大急。也顾不上客气,立即上前一步,拿起旁边桌案上的青铜小香炉,狠狠地往小赵姨娘后脑处砸去,将小赵姨娘的一声呜咽直接掐死在喉咙里面。

小赵姨娘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软软地倒在顾为康床边的地上。

宋大夫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检查小赵姨娘。看见她的后脑勺被打出一个大包,倒是没有出血,轻呼一口气。扭头看着齐意欣,直咋舌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跟二少,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蛮横夫妻。”

齐意欣放下青铜香炉,心有余悸地问道:“……她还好吧?”虽然不是没有杀过人,可是小赵姨娘到底是她未来公公的姨娘,也算是她以后的庶母,而且她并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齐意欣有些内疚。

“事急从权,对不住小赵姨娘了。等这事过了,我给她赔罪。”齐意欣眼望顾范氏,有些心虚地结结巴巴道。

顾范氏却欣慰地笑了笑,拉着齐意欣的手安慰她:“赔什么罪?要不是你眼疾手快,今儿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齐意欣见顾范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里一松,抱着顾范氏的胳膊,轻声安慰她。

宋大夫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却没有多问,只是将小赵姨娘拖到贵妃榻那边去了。

齐意欣就在顾范氏耳边轻声道:“伯母,还是把小赵姨娘关起来吧。有她在,就是无事也要寻出事来……”更何况现在是有大事的时候。

顾范氏十分后悔。刚才就应该听齐意欣的话,将小赵姨娘先赶出去。结果让她得知了这个消息,自己倒是显得被动了。幸亏齐意欣见机快,砸晕了小赵姨娘。若是让小赵姨娘一嗓子嚎出来,全东阳城都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可真要不好收场了。

齐意欣见顾范氏没有反对,便试探着问道:“我去叫蒙顶进来?”

顾范氏微微点头。

齐意欣掀开帘子出去,叫了蒙顶进来。

蒙顶一进来,齐意欣就指着贵妃榻前面地上躺着的小赵姨娘道:“堵了她的嘴,把她捆起来,然后拖出去,关到旁边的厢房里去。你亲自守着,等我们这边安排好了,就让人来换你。”

蒙顶二话不说,在屋里找了个抹布,塞到小赵姨娘嘴里,又出去寻了根绳子进来,将小赵姨娘捆着送了出去,关到旁边的厢房里面。

阿喵在外面看见小赵姨娘被堵了嘴,捆着拖出来,不屑地道:“依我说,把她卖了算了。留在家里惹人嫌。”

顾范氏在里面听见,想了想,将阿喵和顾平都叫了进来,对他们说了顾为康病情的实情。

阿喵吃了一惊。她明明记得,她爹顾为康,没有去的这么早啊……

☆、第265章 齐大非偶? 下 (6K,粉红360、420+)

“宋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阿喵狐疑地问道,转头问顾范氏,“娘,要不要请个外洋大夫给爹瞧瞧?”

宋大夫气得脸红脖子粗,低叫一声:“顾远西!——你就是找神仙过来,也改变不了我的诊断结果!”顾远西是阿喵的大名,平时很少有人叫。

齐意欣虽然心里很是沉重,可是看见宋大夫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莞尔。

阿喵在宋大夫面前说话,从来就没有顾忌过。此时见自己一不小心,似乎伤了宋大夫的职业自尊心,忙陪笑着道歉。

宋大夫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却舒缓许多。

齐意欣就看了顾平一眼,见他脸上的神­色­也是严峻异常,知道他已经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在心底里暗暗点头,对顾平又高看几分。

宋大夫收拾好药箱,对顾范氏道:“顾夫人,你们先说话。我出去看看药煎好没有。”

护士已经出去煎药去了。

顾范氏点头,目送宋大夫出去。

屋里只剩下顾范氏、阿喵、顾平和齐意欣。还有一个人事不醒的顾为康。

顾范氏便招呼他们坐下,脸­色­沉静地道:“东儿不在家,若是大都督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得议一议,这件事要如何处置。”

阿喵怔怔地坐下来,心里只在不断琢磨。为什么这一世,跟她的上一世,有那么多的不同?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的不同,可是为何她的未婚夫,还是跟上一世一样,没有给她一个机会?

顾平见没人说话,先开口道:“我会跟少都督联系,催他快些回来。不过就算联系到他,他也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做与不做,没有什么差别。”

顾范氏点点头,问齐意欣:“你怎么看?”

这件事。齐意欣从坐到车里就开始考虑,此时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就慢条斯理地道:“大都督一直都病着,所以大都督的状况,对顾家军的影响应该不大。”

顾范氏咳嗽一声,“继续说。”

齐意欣又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远东不在这里。如果他在,就算大都督立时没了。也关系不大。远东立时接位做大都督就行了。他本来就是少都督,而顾家军早就抓到他手里,这一番权力交接,应该没有问题。——可是他不在,问题就大了。外有沈大总统居心叵测,内有李家虎视耽耽,还有随时会倒戈、有­奶­便是娘的赵家。让这几股势力纠缠在一起,他们的杀伤力,就会成倍增加。”

顾范氏脸上的神情越发满意,赞许地道:“意欣。看来你办报纸,还是跟严先生学了点东西。”以为齐意欣这些政治上的见识。都是跟善于写时事政论的严先生学的。

齐意欣便顺水推舟,将功劳都归功于严先生,省得再解释。

顾平也在旁边连连点头,道:“三小姐说的都在点子上,我会去密令顾家军军团,外松内紧,严阵以待。”

顾范氏沉吟道:“只要撑过这几天。等东儿回来就没事了。李家和赵家,未必知道……”说着,顾范氏想起了被关起来的小赵姨娘。脸­色­更加­阴­沉。

小赵姨娘是顾老夫人嫡亲大哥的女儿,跟顾老夫人亲近。而城外赵家庄上的赵家,当年是羡慕顾家的富贵,故而跟顾老夫人这一脉赵氏连了宗,认作是嫡系。

小赵姨娘跟城外赵家的关系,倒是没有顾老夫人跟他们走的亲密。

可现在的问题是,顾为康要死了,小赵姨娘也已经知道顾为康要死了。

在顾范氏看来,顾为康就是小赵姨娘唯一的靠山。现在靠山没了,难保小赵姨娘不会努力跟赵家取得联系,为她自己,还有她的两个孩子打算。

要不要处置小赵姨娘?

顾范氏有些拿不定主意。顾为康活着的时候,她都没有对小赵姨娘下过手,如今顾为康要死了,她却将小赵姨娘处死,是不是有些小题大作?

齐意欣不知道顾范氏在想些什么,继续把今天齐家的事也说了出来,“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也是至关重要的。”

顾范氏、顾平和阿喵的眼睛一起看向齐意欣。

齐意欣就将成大小姐送来的淡青­色­闪金丝绸面的拜贴取出来,递给顾范氏瞧,道:“这是今天齐家收到的拜贴。江北大都督成家的人,已经提前来到东阳城。说是为了参加上官大少和我表姐的婚礼,可是却四处钻营,到处送礼,还专门给我们齐家送了帖子,说明天要过府来拜访我。”

顾范氏看着拜贴,眉头蹙起,喃喃地道:“难道连江北成家也要掺一脚?”想起顾远东和十三叔他们正是去了江北营州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让江北成家的人觉察到异样。

顾范氏一颗心被分成两半,一半挂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顾远东,一半挂念着顾家的存亡,一时心乱如麻。

齐意欣冷静地给屋里的人分析:“上官大少大婚,不独成家,夏大都督据说也会来观礼,还有京城的沈大总统。——这一次,比我大哥大婚那一次还要热闹,来的人也更多,局势当然更复杂。成家就算有心想捣鬼,他们的兵力都在江北,也是鞭长莫及,可以暂时敷衍他们。夏家倒是要提防一下,谨防他们得知消息,迅速出兵,将去年被远东占了的四郡又夺回去。所以我认为,一动不如一静,暂时封锁消息,粉饰太平。就算在这期间,大都督的白事出来了,也要一直瞒着,直到远东回来主持大局为止。”

顾范氏听了齐意欣的话,欣慰地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都是要先瞒着众人。”说着,对顾平道:“你去盯着顾家军的动向,特别是第八军团。无论有什么事,先忍着,等东儿回来再算总帐。”

齐意欣眼珠转了一转,想起一事,对顾平道:“不如你回去给顾家军的军团司令发电报。让他们时刻准备着,就说,少都督正在下面各个军团之间突击巡防,让他们不要掉以轻心,以免被少都督的护卫队,抓个正着。”

这可是假传军令。顾平就往顾范氏那边看了一眼。

顾范氏却一口同意齐意欣的提议,对顾平吩咐道:“此计甚妙,你就照此办理。——就算被人截获了电报也不怕的。”正好迷惑敌人。

顾平恍然大悟。这样做。能够掩盖顾远东不在东阳城的事实,还让那些对顾家军虎视耽耽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属下多谢三小姐赠言!”顾平啪地一声双脚并立,给齐意欣行了个军礼。

齐意欣笑着还了半礼,“顾副将言重了。”其实她知道,这个法子,顾平未必想不到。可是以他的身份,若是主动做这种事,就有犯上僭越之嫌,以后过了这个坎,未必不在上位者心里留下­阴­影。只有齐意欣。她是顾远东的未婚妻,他们以后夫­妇­一体。提出这样的法子,就是名正言顺的。

顾平立时出去,到外院的电报室给各个军团司令发电报去了。

阿喵看见顾平已经有了差事,忙问道:“娘,那我们需要做什么?”

顾范氏看向齐意欣,问道:“意欣,你怎么看?”

齐意欣笑了笑。道:“伯母和喵姐的事,意欣不敢妄言。”她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顾范氏脸上的神­色­十分凝重,思索了半日。道:“既然成家的人这样早就到了东阳城,还有夏家,估计不久也就到了。——他们若是上门来拜访,要求探病,反而麻烦。不如这样,”顾范氏打起­精­神,对阿喵道:“阿喵,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咱们明天离开东阳城,去京城帮上官家迎亲去。”顾范氏跟上官简氏是多年知交好友,这个方便,上官简氏是一定会提供的。

阿喵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东西。

齐意欣吃了一惊,忙道:“伯母,您和喵姐都走了,这顾家怎么办?”

顾范氏正­色­道:“顾家还有你。你现在是我们顾家未过门的媳­妇­儿,我和阿喵不在,你就是最有资格主事的人。事急从权,我请你过来帮顾家看几天家,也是情理之中的。——就算是街坊邻居,一家有麻烦的时候,都会过来搭把手,更何况你也不是外人。”说着,顾范氏又道:“那成大小姐,你不用理会她。今天你就住在这里,这里有你的院子,你日常用的东西,这里都有,蒙顶也在这里。我遣人去把眉尖和碧螺再接来服侍你就行了。”

齐意欣想了一想,她也暂时不想跟成大小姐打交道。在她还不知道成大小姐是什么人的情况下,她不想毫无防范地将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

“伯母既然托付给我,我一定尽全力帮顾家渡过这个难关。”齐意欣握紧拳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顾范氏叹口气,拍拍齐意欣的肩膀,“你不是帮顾家,你是帮自己。——这个家,就托付给你了。”

说着,顾范氏又走到顾为康的床前,久久地看着他人事不省,Сhā着针管的样子。

宋大夫在门外叫了一声:“药煎好了。”

顾范氏回头应道:“端进来吧。”

齐意欣走过去掀开帘子,让宋大夫进来。

宋大夫坐到顾为康床头,拿起调羹,给顾为康喂药。

汤药到了顾为康嘴里,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又顺着脖子,一直流到床上。

看来顾为康已经不能吞咽了。

宋大夫眉头紧皱,拿帕子来给顾为康擦拭流出来的药。

齐意欣在旁边劝顾范氏:“伯母,伯父的病,从那一次从京城回来开始,就没有好过。后来又经了这么多的事,身子时好时坏的,也不算很突兀。——伯母别太伤心了。”

顾范氏知道齐意欣说得是什么意思。

顾为康的健康,其实在他被顾远东软禁之后,已经就垮了。顾范氏离他而去,对他的­精­神也是沉重打击。

双重打击之下,他能撑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

宋大夫却缓缓摇头,道:“其实也很突兀。至少出乎我的意料。”

齐意欣一愣,下意识反问道:“宋大夫什么意思?”

宋大夫抬起头,看了看齐意欣。又看了看顾范氏,道:“大都督的病,本来是半年多前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染了疫病,导致身体的抵抗能力下降,后来转成肺痨。前两个月,我给大都督用了外洋来的新药,大都督的病情好转很多。在外洋,肺痨也不是一定治不好的。结果半个月前。大都督的身子突然急转直下,好像还有加重的趋势。”

顾范氏神情凝重,双­唇­抿得紧紧的。

齐意欣看了看顾范氏,似乎想说话,又不敢。

顾范氏便对齐意欣点点头:“有话就说。”

齐意欣就吞吞吐吐地道:“那宋大夫有没有查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大都督的病情急转直下的?——是用药出了问题,还是看护的人出了问题?”

宋大夫斩钉截铁地道:“绝对不是药的问题。那药是吊瓶,都是我让护士过来一直看着的。还有煎药,也是让护士一直盯着,不能离人的。”

齐意欣因为齐赵氏的关系。对赵家的人印象一直不好,对顾家的老夫人和小赵姨娘。当然更有成见。

可也只是偏见而已,她拿不出什么具体的证据来证明她的想法,就像一种野兽的直觉,天生就能感知别人的真情恶意。——也许是穿越带来的福利?因为她比任何人都贴近那种灵魂感知的状态?

齐意欣胡思乱想着。

顾范氏看着躺在床上的顾为康,摇摇头,道:“看护的人,是府里的丫鬟。宋大夫的护士,还有他的妾室、亲娘。这些人,我暂时想不出有害他的理由。——可以慢慢去查。但是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府里的丫鬟有卖身契,可以查家底根基。

至于宋大夫的护士,宋家也不是一般人家,能给他贴身做护士,还做了这么多年,宋家对她应该也是知根知底的。

小赵姨娘和顾老夫人,更是依附顾为康为生。

这些人,确实如顾范氏所说,明面上看,并没有害顾为康的理由。而且除了宋大夫的护士以外,其余那些人都被软禁在这个小院子里,有快半年时间了。她们就算想下手,也要拿到药才行。

指控一个人杀人,一定要有确切的动机,还有人证、物证确凿,才能定罪。

怀疑和直觉虽然有时候是对的,但是不能拿来做呈堂证供。更何况很多时候,怀疑和直觉根本就是错的。

这些人当中,齐意欣第一个怀疑小赵姨娘。

但是齐意欣也想不出合理的理由,所以她没有将对小赵姨娘的怀疑说出口。

而且现在,顾为康人事不醒,小赵姨娘就立刻被他们捆起来,软禁到她自己屋子去了。阿喵也说,要将她卖了去。

这样的后果,小赵姨娘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真的是跟小赵姨娘有关,齐意欣觉得那她一定是失心疯了,才做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齐意欣情不自禁地道,似乎在自言自语,“如果药没有问题,看护的人也没有问题, 难道是大都督自己的问题?他自己不想活了……”

顾范氏脸上白得更加厉害。

宋大夫不敢看顾范氏的脸­色­,只是对齐意欣道:“别胡思乱想了。也许是那药太猛了,大都督身子抗不住也是有的。若说是有人专门下毒,又不太像。下毒就是要人命的。像大都督这样,居然还能吊一口气,真不像是有人故意下毒。”

齐意欣嘟哝道:“宋大夫,您是医生,应该知道凡事都有度。其实下毒,也未必就要见血封喉,一帖见效。譬如砒霜,少量是药,多了就是剧毒。而治病的良药,若是剂量不够,病人吃了,当然会出现病重不治的情形。——不是没有药,而是病人没有吃到该有的药。”

她还是坚持顾为康身边有人,因为某种原因,给顾为康的药里做了手脚,才导致顾为康的病情急转直下,又在今天跟顾范氏谈判离婚的时候,心情激动,直接引发了危机。

顾范氏听了齐意欣的话,心里一动。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却因为她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一时抓不住到底是什么。

宋大夫默然了半晌,点头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真正的真相,估计只有少都督回来,才能有办法去彻查。”

目前他们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装作一切正常。

齐意欣灵机一动,轻声道:“我倒有个法子。等明日伯母和喵姐都走了,我来撒网。那个动了手脚的人,看来是想要伯父的命。一次未成,肯定会有第二次。——到时候,我们人赃俱获,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顾范氏拉着齐意欣的手,叮嘱道:“千万要小心。对方在暗,你在明。这件事又要掩盖起来,暂时不能声张。你别轻举妄动。”

齐意欣郑重地道:“伯母放心,我理会得。”

宋大夫匆匆收拾药箱。道:“我回去取吊瓶过来。大都督现在不能进食,就只有靠吊瓶维生了。——希望能多拖几天,等少都督回来。”

齐意欣也心急如焚,第一次恨这个地方,怎么没有手机那种方便联系的东西,不然一个电话打过去,无论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对方。——就算对方不开机,还可以留言。

宋大夫临走的时候,悄悄扯了齐意欣的衣襟一把。

齐意欣回头。看见宋大夫对她使眼­色­,忙跟他出去,来到外屋问道:“什么事?”

宋大夫轻声道:“明天夫人就要离开东阳城了,你不让夫人跟大都督多相处一会儿?”

原来是让齐意欣不要在内室做电灯泡。

齐意欣有些不好意思。自从顾范氏跟顾为康分居,齐意欣就当顾范氏已经离婚了,浑然没有想到,他们多年夫妻,就算没有了爱意,可是这么多年一起过来的日子,并不是花落水无痕的。

“你走吧。我在这里看着。”齐意欣送了宋大夫出去。

外屋候着的丫鬟婆子也被齐意欣大声支使出去。

顾范氏在内室似乎听见了齐意欣在外面的安排。

过了没多久,一阵阵压抑的抽噎声从内室传出来。

齐意欣站在外屋门口,警觉地看着小院四周,不让人靠近正房。

过了许久,顾范氏才从内室出来。

齐意欣看见顾范氏两眼红肿,似乎哭得很厉害。

“伯母,您要保重。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去京城了,就在公主府将养。反正大家也都知道,伯母已经离开顾家了。”齐意欣试着安慰顾范氏。

顾范氏又拿帕子拭了泪,对齐意欣道:“这里就靠你了。我回去就派人去齐家,将眉尖和碧螺接过来。我会跟齐老太太说,因我和阿喵要去京城,请你去帮我们看几天屋子。”

齐意欣点点头,道:“伯母不用挂心。这个院子和以前一样,都是半封锁的。丫鬟婆子只能进,不能出。——这个动了手脚的内鬼,绝对不会有机会跑出去的。”

顾范氏叹息着,回头看了看内室的帘子,披上大氅,将风帽戴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齐意欣站在门口眼望顾范氏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有几分忐忑。既担心自己不能完成这幅重担,又担心顾范氏的今日,就是自己的明天……

顾范氏和顾为康,虽然是政治婚姻,可是看顾为康对顾范氏爱惜的程度,以前也是相亲相爱过的吧?然而最后走到今天这一步,谁能说只是他们之间某一方的原因呢?

婚姻成功与否,在于双方的共同努力。

如果失败,一定是两方面的原因共同造就,单单指责哪一方的过错,都是片面的。

可是齐意欣的心,依然是偏在顾范氏这边。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她也是女人,她理解顾范氏的自尊和骄傲,而且顾范氏疼她如亲生女儿。

齐意欣只是一个普通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高尚的道德批判者,不分远近亲疏的去评判身边人的对与错。

☆、第266章 磨刀石 上

顾范氏离开顾宅,径直就去了上官家的府邸,要见上官简氏一面。

上官家的门子见是顾夫人亲自来访,通传都不用,直接开正门迎顾范氏一行人往二门上去。

因上官家大少爷上官辉的婚事马上就到正日子了,上官家从上到下,忙得脚底起风,各人走路都是带着小跑。

上官简氏这几天更是起早贪黑,四处查看大婚需要的各种准备。今儿一整天都在查验给上官辉大婚用的院子。本来是上官辉当年在家时候住的院子,后来上官辉去外洋留学,回国后就入京城做官,再以后回家来过年过节的时候,就住在外院。内院的这所三进小院,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住人了。

上官简氏命人重新整了场地,修缮屋宇,整饬门户,换挂帘、帐幔,里外清扫,更换所有的家居陈设,还将后罩房隔了两间出来,改建为库房,准备存放叶碧缕的嫁妆。

上官家嫡长子娶亲,下聘的时候,足足备了一百八十抬聘礼,从齐家专门包了一条大船,运到京城叶家。

因隔得远,大婚的正日子是三月初三,叶碧缕三月初一就要上船离家,往东阳城这边过来。

她的嫁妆,要提前一天运过来。

好在上官辉为了让叶家不要太­操­劳,已经在京城置下一所大宅,将叶碧缕的嫁妆运了一半存放到京城小两口的宅子里,另外一半不常用的,运到东阳城上官家。

上官简氏在喜院里前前后后走了一通,对新房里面的帐幔不满意,命下人统统取了下来,去她的库房里领一些银红蝉翼纱过来,重新做成帘子挂上去。

新房的铺盖是由女方家里布置的。再过两天,京城叶家就要来人,给新房铺床了。

上官简氏坐在喜院堂屋里。端起茶吃了一口,吩咐道:“还有十天就是大婚了。大家伙儿都要打起­精­神。要是怠慢一点儿,我听见可不依的。——就是三四辈子的老脸都顾不得了。”说得众人又警醒几分。

外面的下人急匆匆进来回报,说顾夫人来了,正在上房候着夫人。

上官简氏微微一惊,忙放下茶杯,扶着小丫鬟的手,往自己的上房去了。

看见上官简氏急匆匆的进来。额头上都冒出亮晶晶的汗珠,顾范氏站起身,柔声道:“匆忙来访,让悦纯着急了。”悦纯是简氏的闺名,也只有上官老爷和顾范氏这两个人能称呼她的名讳。

上官简氏忙快步走过来,携着顾范氏的手坐在上首,打量顾范氏红肿的双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顾范氏和上官简氏多年姐妹,两人的脾­性­都是深知的。

顾范氏也不隐瞒,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上官简氏心里一惊。忙带着她走进里面的暖阁,让自己的心腹手下守在门口。才问顾范氏:“到底是怎么啦?是朝阳山,还是顾家?”看顾范氏的样子,不是为了娘家,就是为了婆家。若是她自己的事,她是断不会上门求援的。

顾范氏往上官简氏那边坐近些,附在上官简氏耳旁,轻声道:“大都督快不行了。东儿不在这里,一时半会回不来。”

上官简氏脸上神­色­剧变,马上沉声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顾范氏握了握上官简氏的手。心里安定许多,道:“顾家那边已经布置好了。这个消息暂时不会公开,我想让你帮一个忙,请我和阿喵去京城,帮你迎亲去。”

上官简氏愕然半晌,方才明白过来 ,不断摇头道:“这……这……怎么行?你这一去,若是……若是大都督就这样去了,你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他?再说,你们都走了,顾家那边怎么办?——不,不行,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顾范氏低下头,拿帕子又拭了拭泪,方道:“家里我让意欣主持大局。我看她见事明白,又能决断,就让她试一试。再不成,还有你呢。你也帮我看着她一些。”

听见齐意欣的名字,上官简氏不断叹气,道:“这孩子,跟铭儿怎么就是合不来呢?若是铭儿能争气一些,她的日子会好过的多。”又对顾范氏道:“灵均,不是我说远东不好,可是他是顾家的嫡长子,江东二十郡百万军队,都是他的责任和担子。做他的妻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也不是要跟你抢意欣做儿媳­妇­,我是真心疼她,知道你也不是多心的人,才对你说实话的。”

顾范氏含泪点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把这件事,交给意欣去打理。若是她能­干­,我们就都放心了,自然成全他们。若是……若是她真的无法胜任,我看,不用我们开口,意欣自己也会好好想一想的。——再说,意欣还小,若是可造之才,我们就多教她一些,也是可以的。若是心不在这方面,怎么教也是教不会的。到时候,就连东儿,就算再心爱她,也是不忍拖她下水的。”

上官简氏看见顾范氏眼里的泪水不断往下掉,心疼地拿帕子帮她拭泪,道:“真是委屈你了。这么些年,你为你的父皇、母后­操­心,现在又为这些孩子­操­心,你这一辈子,就没有为自己活过。”

顾范氏摇了摇头,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也不怪别人。我现在要离开东阳城,一是要让沈大总统宽心。二来,也是要躲过江南、江北大都督两家人。江北大都督成士群已经带着他女儿成丽华来到东阳城,今儿就迫不及待地给齐家递帖子要见意欣……”

上官简氏沉吟半晌,拍着顾范氏的手,道:“成家看来也不甘心。现在就看意欣是不是能担起这份担子。若是她能­干­,我会帮她到底。”

顾范氏想起今日齐意欣的表现,还是忍不住跟上官简氏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上官简氏听了,又惊又喜,忙道:“你说的是真的?意欣真的能见识到这一步?”

顾范氏眼底有一丝笑意,“千真万确。所以我还是对她寄以厚望的。”说着,顾范氏又有一丝担忧,“我只不知道成大小姐是个什么­性­子。她要见意欣。希望不是打着别的主意。”

上官简氏倒是没有放在心上,道:“她打什么主意都不要紧,我倒是想让她做意欣的磨刀石,让意欣见识见识这些才名在外的高门贵女,有些什么­阴­私手段。——她能对付得了成丽华,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顾范氏心底的­阴­霾被上官简氏的话冲淡了一些,颔首道:“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这样说定了,你今晚就把迎亲的人都挑好。明天跟我们一起上船吧。”

上官简氏爽朗地道:“没问题!这些人选早就挑好了,只是找不到两个坐蠹的人,我一直着急呢。本来就想请你,又担心你心里不爽快,不想出门。这会子你自己提出来,我当然是却之不恭。——我们定的齐家的大船,我赶晚就给齐二老爷送封信过去,让他备好船,明天一早启程去京城。”

顾范氏就又跟上官简氏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回公主府收拾东西,又使人去齐家报信。顺便接了眉尖和碧螺,送去顾宅,给齐意欣做帮手。

上官简氏等顾范氏走了之后,也连忙给齐二老爷送信,再点了前些日子就挑好的迎亲的人手,将带去京城的迎亲礼盒重新查验一遍。

齐家同时得到顾范氏和上官简氏两家的消息,也都忙活开来。

齐二老爷来到后院。对齐老太太笑道:“我们三小姐这一次,可要大显身手了。还没嫁呢,婆母就让她管家。这样好的婆母,到哪里寻去?”

齐老太太也很是震惊,耷拉着眉眼吃了几口水烟,才对齐二老爷叹息道:“意欣要是不能撑起来这头家,怎么办?她从小是跟上官七少订的亲,我就没有指望她能够去当家理事。她娘去的早,也就去年跟她裴舅母学了几天大家子规矩,真不知道她这一去,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齐二老爷想起齐意欣这半年多的变化,笑着安慰齐老太太:“娘,我看意欣长进不少。无论是家里的事情,还是外面的事情,她都心里有数着呢。——娘放心,她的年纪也小,只要上官夫人和顾夫人都愿意给她机会,教导她,她这样的聪明人,一定能做个合格的都督夫人。”

齐老太太对齐意欣的了解,没有齐二老爷那么多,只在心里盘算半天,招手让齐二老爷到跟前来,轻声问道:“你说,要不要给意欣找几个能­干­一些的陪嫁丫鬟一起嫁过去?——到时候,意欣不懂的,她们可以帮着出出主意?”

齐二老爷慌忙摆手道:“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让意欣知道,对娘生出怨言,就不好了。”

齐老太太叹口气,将水烟袋放回旁边的八仙桌上,有些伤感地道:“我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可我是为了我们齐家着想啊。原以为只要能嫁到顾家,我们齐家几辈子就不用愁了。可再往深里想,她若是没有金刚钻,怎么揽得了瓷器活儿!——还不如就跟上官七少在一起,至少不用考虑这些糟心事儿。”

齐二老爷听了齐老太太的话,也唏嘘不已,轻声道:“娘是真心疼我们三小姐。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娘也别太悲观了。自从意欣大难不死,我看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改头换面了,也聪明机灵了许多。”说着,又凑到齐老太太耳边,用更低的声音道:“不说别的,就看她收拾她继母的手段,娘就可以放心了。”

说起齐赵氏,齐老太太又想起赵家和齐意娟、齐意诚,眉头皱得更紧。

齐二太太听说顾夫人将齐意欣请去顾家看几天家,要到上官大少和他们家表小姐叶碧缕成亲之后才能回齐家,便忙忙地过来寻齐老太太回事儿。

齐二老爷看见她过来了,奇道:“你不是请过安了吗?还来做什么?”

齐二太太没提防齐二老爷也在这里,忙见礼,才对齐老太太道:“娘,今日成家大小姐送了拜贴过来,要明天过来拜访我们家三小姐。媳­妇­就将拜贴直接给三小姐送过去了。可是这会子媳­妇­听说,三小姐这几天要住在顾家帮着看家,不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齐家如今是齐二太太管家。女客送来的拜贴。都由齐二太太处置。齐老太太基本上不管事了,所以也没有跟齐老太太说起过。

齐老太太端起茶杯漱口,咕噜两下,吐进漱口杯里,才轻描淡写地问道:“哪个成家大小姐?没听见意欣提过啊?”

齐二太太尴尬地道:“是江北大都督成家的成大小姐。”

齐老太太一哆嗦,手里端着的茶杯就洒了些茶水出来,滴到她簇新的福字团花缂丝狐狸皮里夹袍上。

“你怎么早不来回我?”齐老太太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搁,瞪着眼睛问道。

当着屋里一群丫鬟婆子的面。被齐老太太这样呵斥,齐二太太脸上羞得通红,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齐二老爷轻轻咳嗽一声。

屋里的丫鬟婆子忙机灵地一个个躬身离开,到外面的回廊上站着去了。

齐老太太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窒了窒,又放软了声音问道:“你跟意欣说了没有?”

齐二太太忙道:“媳­妇­一拿到拜贴,就给我们三小姐送过去了。可是刚才听说顾夫人请我们三小姐去看家,要过个十几天才会回来,媳­妇­才着了忙,赶紧来寻老太太拿个主意。”

“意欣有派人回来说话吗?”齐二老爷在旁边Сhā了一句嘴。

齐二太太摇摇头。“没有。”

齐老太太皱着眉头考虑半天,道:“那没法子了。去给成大小姐回张帖子,就说,我们三小姐出去做客去了,不在家。等她回来,我们再请成大小姐上门做客。”

这话跟齐二太太一个意思。齐二太太忙应了,下去让人写回帖,连夜按照成家人上门来的时候留得地址送过去。

成丽华晚上快要入睡的时候。才看见齐家人送来的回帖,一时愣住了。

“我们大小姐的帖子,在江北谁不是抢着要?——就算在京城。也没人敢这样怠慢我们大小姐。大小姐,依奴婢看,这个齐三小姐,真是太自大了。这样无礼的一个人,顾家也不知道是怎么看上她的!”成丽华的大丫鬟玉珠很为自己的大小姐打抱不平。

成丽华笑了笑,将帖子扔到一边,钻进被窝里面,轻声笑道:“果不出我所料。这齐意欣,就是个绣花枕头。——连见我一面都不敢,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说着,将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对陪睡在她床边脚踏上的玉珠嘀咕道:“江东都没有炕,也没有地龙和火墙,实在是太冷了……”

夜已深沉,顾家的上上下下都收了工,除了值夜的,看门的,别的人都沉入梦乡。

齐意欣还没有睡,坐在床边,一双脚浸在一盆香汤里面泡着,听面前的三个丫鬟回话。

眉尖和碧螺刚一天黑的时候就被送过来了,正好和蒙顶一起,将晚饭打发了。

现在顾家外院,一向有顾平打理,不用齐意欣­操­心。

顾家的内院,阿喵已经去公主府住着,明天就要和顾范氏一起,帮上官家去京城迎亲。

小赵姨娘被软禁。

小赵姨娘生的两个孩子顾远南和顾远北,都被送去外洋念寄宿学校。

顾为康已经奄奄一息,用猛药吊着一口气,等顾远东归来正式接受大都督职位。

唯一正儿八经的主子,就只有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本来惯例晚饭之后,要来顾为康的屋里说说话,等顾为康安寝了,她才回自己的院子睡觉。

可是今天,她却不能再进去看望顾为康。

顾老夫人大怒,自然是不依的。

顾为康的小院外面,本来就是顾远东的心腹护卫在那里站岗。

以前顾老夫人能进去,是顾远东愿意放她进去。

现在情况有变,齐意欣已经吩咐过护卫,不许让顾老夫人进去。

顾老夫人气得冲进齐意欣的院子,劈手就要抽她一耳光。齐意欣当然不会吃这平白无故的巴掌,闪身躲过,让蒙顶她们顶上。

蒙顶一个人就将顾老夫人抓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顾老夫人瞪着齐意欣,怒气冲冲地道:“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你跟东儿订了婚。你就是夫人了。你还没嫁呢,我们顾家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齐意欣看见顾老夫人,就想起顾范氏数十年的委屈,也懒得跟这种脑子有病的人敷衍,只是淡淡地道:“今日得罪了。伯母让我帮着管家,不是来跟老夫人拌嘴的。”说着,吩咐跟着顾老夫人一起过来的婆子丫鬟道:“老夫人痰迷心窍,你们也跟着犯糊涂?——老夫人这是心火太旺。要败败火了。”

顾范氏以前跟齐意欣说过,在宫里头的时候,如果皇子公主小的时候不听话,那些内监侍人便会向皇帝、皇后禀报,说是“心火旺了”,需要败火。得到皇帝、皇后的同意之后,就会将不听话的皇子公主关到小黑屋里,不给吃的,只给喝的,美其名曰“败火”。

顾范氏掌顾家之后。对犯了事的仆役下人一般也不会体罚,只会“败火”。

前一阵子。顾老夫人闹的时候,阿喵已经让她败过几天火,顾老夫人才老实些。

顾家的下人当然都知道“败火”是要做什么,赶紧上前对顾老夫人劝道:“老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要见大都督,也要等少都督和大小姐回来再说。也就几天的功夫,老夫人略等一等就是了。”

顾老夫人想起被阿喵关在屋里的那几天。也有些胆怯。可是这齐意欣,看来看去就是一个外人!

不敢是孙媳­妇­而已,就敢对自己这个太婆婆顶嘴!

顾老夫人两眼眯着。看向齐意欣,­阴­森森地道:“好!好!好!我顾家的媳­妇­,真是一代比一代厉害!——等我儿好了,我可要好好跟他说说,让他张大眼睛,再给我孙子挑一房好妻室。——一个商家之女,不配做我顾家的宗­妇­!”

齐意欣一点都不愿意如顾范氏一样委曲求全,闻言马上反驳道:“老夫人,您自己是什么出身,是不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若是商家之女不配做顾家的宗­妇­,老夫人自己就该首先自请下堂!”

顾家是在顾为康,也就是顾老夫人儿子这一辈才发家的。顾为康的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还没能中进士,就一命呜呼了的。

齐意欣知道,顾老夫人姓赵,是城外赵家庄的嫡系。赵家是什么人?——是连齐家都不如的商家!

顾老夫人没想到齐意欣还能还嘴,气得在仆­妇­手里挣扎起来,道:“我赵家女儿,比你强百倍!——你等着,等我儿好了,你永远也别想踏进我顾家大门一步!”

齐意欣端起茶,冷冷地扫了顾老夫人的仆­妇­一眼,道:“好走不送。”

顾老夫人的下人知道齐意欣才是顾家未来的当家夫人,哪里敢违抗她?只好拼了命将顾老夫人拖回去她自己的院子里去。

等顾老夫人走了,蒙顶和眉尖都上来道恼。

齐意欣却笑着说没事,让她们打水过来让她泡脚。

蒙顶蹲下来帮齐意欣按摩脚上的|­茓­道,轻声安慰她,让她别把顾老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整个顾家,搞不清状况的,只有顾老夫人一个人而已。

齐意欣微抿着­唇­,笑着摇头。她从来就没有把顾老夫人放在心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到底谁会对顾为康下手?

在齐意欣看来,大都督顾为康的状况,说得不好听,就跟以前被软禁了的皇帝一样。夺权的是太子和皇后。围在他身边的,只有“太后”顾老夫人和他的“宠妃”小赵姨娘。

不同于真正的后宫的是,他的宠妃和太后,都是毫无根基之人。她们只能依附顾为康为生,没有外面的势力可以呼应她们。而且宠妃所出的两个孩子,都被太子捏在手里。

这样想来,弄死顾为康,得利的其实是“皇后”顾范氏和“太子”顾远东才对……

☆、第267章 磨刀石 下 (enigmayanxi和氏璧+)

按照“谁得利最大,谁最有动机做案”的原理来看,“凶手”居然着落在顾范氏和顾远东身上!

齐意欣连连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不说别的,如果顾远东和顾范氏真的想顾为康死,兵变那一夜就能让他“自然死亡”了,不会拖了快半年,还花高价给他治病,然后等到现在来下毒,从而将自己这一方陷入这个无比被动的局面。

肯定不是顾范氏和顾远东。

一定另有其人。

齐意欣想来想去,还是将目标锁定在小赵姨娘身上。

她不了解小赵姨娘,也知道小赵姨娘依附顾为康为生。顾为康一死,小赵姨娘一定下场凄惨。

如果真的是小赵姨娘,有什么东西,能让她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定要弄死顾为康呢?

齐意欣隐隐觉得,她离真相只有一步,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蒙顶见水已经凉了,便拿白巾子给齐意欣擦­干­净水,让她捂到床上去。

齐意欣在顾家的这个院子,和江东一般人家不一样,有地龙和火墙,冬日里温暖如春。

碧螺将齐意欣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收拾出来,挂在熏笼旁边的屏风上面。

眉尖给齐意欣将帐幔放下来,笑着道:“三小姐别再犯愁了,看眉头都拧起来了。”

齐意欣笑了笑,想着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弄清楚的。只要将小赵姨娘好好看管起来,不让她跟外界接触。等顾远东回来顺利接位,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这里,齐意欣安然入眠。

第二天,齐意欣醒的很早。

先吃了早饭,就去顾为康的院子里查验了一遍,确认昨天没有人出去过。

顾为康的院子四周都有顾远东的亲兵守候,院墙也反复检查过,所有的狗洞都堵起来了。没人能钻得出去。

宋大夫没有过来,却把他的护士留下了。

现在一直是护士小姐和顾为康的一个大丫鬟一直在贴身照顾。

齐意欣瞧了瞧,见顾为康还是和昨天一样,吊着一口气,脸­色­已经逐渐灰败下去。

“劳烦两位了。你们好好伺候,等少都督回来,重重有赏。”齐意欣和颜悦­色­地对护士小姐和顾为康的大丫鬟说道。

两个人赶紧站起来,连声道谢。目送着齐意欣离开屋子。

从顾为康的屋子出来,齐意欣径直去了关着小赵姨娘的东厢房。

小赵姨娘还是被堵着嘴,全身捆得跟粽子一样,缩在床上。

齐意欣走进来,问一旁看守的婆子道:“给小赵姨娘吃了的吗?”

那婆子嗫嚅着双­唇­,低声道:“没有……”

齐意欣微笑着坐到南窗下面的扶手官椅上,吩咐道:“给小赵姨娘解开绳子,吩咐厨房将小赵姨娘的份例菜送过来。”

那婆子犹豫一下,不敢上前。

齐意欣挑了挑眉,将声音提高一些:“怎么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蒙顶站在齐意欣身边。也跟着道:“现在这个家里,是三小姐做主。你可别打错了算盘。”

那婆子再不敢犹豫,连忙上前将小赵姨娘解开绳子,又取出来堵在她嘴里的抹布。

小赵姨娘被捆了一天一夜,又没吃没喝,只觉得气短神虚,趴在床上­干­呕起来。

齐意欣惊讶起来,问道:“小赵姨娘这是怎么啦?难道昨儿吃坏了肚子?”

那婆子在旁边凑趣道:“根本就没有吃过东西。怎么可能是吃坏了肚子?——三小姐真会说笑!”

齐意欣笑着瞥了小赵姨娘一眼,“既然不是吃坏了肚子,怎么会­干­呕呢?真是奇怪。”

蒙顶在旁边偷偷地笑。道:“奴婢可是知道,­妇­人怀了身孕,也是会­干­呕的。——三小姐难道忘了您的大嫂?”

齐意欣想起来,她的大嫂裴青云去年回来过年的时候,就是有了身孕,孕吐的厉害……

“胡说!你胡说!——我怎么会有身孕?你们要诬陷我,也要挑个好的名目!”小赵姨娘突然大声叫起来,打断蒙顶的话,满脸赤红,目呲欲裂地看着蒙顶,似乎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齐意欣收了笑容,正­色­道:“你才胡说!我们什么时候说你有身孕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又没有偷人养汉,何必这样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的到处乱咬人?”

小赵姨娘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大力喘了几口气,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变得雪白。

齐意欣端坐在扶手官椅上,微笑着道:“小赵姨娘,昨儿得罪了。不过小赵姨娘昨儿也有错。大都督又没有事,小赵姨娘苦天抢地的,实在是兆头不好,所以情急之下,我们只好将小赵姨娘看管起来,免得吵得大都督心烦。”

小赵姨娘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缩着腿坐到床脚,两手抱头,窝在两腿之间,轻声道:“大都督的灵堂什么时候摆出来?——不管你们怎么处置我,只要我去大都督的灵前上一柱香,我就心满意足了。”说着,又哽咽着哭起来。

看管小赵姨娘的婆子连连呸了她几声,道:“你别好端端的嚎丧了。我们大都督福大命大,一点事都没有,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还要去灵堂上香?!”

这个院子的下人,都还不知道顾为康的真实状况。

而小赵姨娘却是听宋大夫说过顾为康的病情,闻言只是不断摇头,呜呜咽咽地说不出口。

齐意欣怎么瞧,怎么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逼良为娼的恶霸地主老财,小赵姨娘就是那一尘不染的素白莲花。

可是,齐意欣忍不住恶狠狠地想:小赵姨娘,您都一把年纪了,装小白花给谁看呢?

自己才十六岁,小赵姨娘至少也有四十多了吧?

可是看她经常摆出来的娇娇怯怯的样子,是不是她以为她才十六岁啊?

齐意欣便对蒙顶使了个眼­色­。

蒙顶会意,带着看守小赵姨娘的婆子一起出去,到东厢房外面的回廊上候着。还顺手给齐意欣带上门。

齐意欣听见大门吱呀一声阖上,便沉下脸,对小赵姨娘道:“姨娘,您今年贵庚了?我看您都是能抱孙子的人,就不要在我这个小辈面前做这种姿态了。”

但凡是女人,特别是美女,是最忌讳别人问她年纪的。

小赵姨娘果然被气得不轻,可是抬起头来。看见齐意欣十六岁的小脸光滑如玉,眉眼照人,坐在那里不怒自威。许是跟顾范氏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居然有些顾范氏的样子。

小赵姨娘又觉得灰心丧气,没­精­打采地道:“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只要去大都督灵前上一柱香就行了。”

齐意欣盯着小赵姨娘看了半天,突然单刀直入,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大都督下毒?”

小赵姨娘浑身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头反驳道:“我没有下毒!你有什么证据?!”

齐意欣索­性­诈她道:“有人看见你给大都督下毒。我劝你还是从实招来,到底是谁指使你­干­的?——是不是跟你的两个孩子有关?”

在齐意欣想来,如果真的是小赵姨娘做的。也许是外面有人指使她这么做。比如说,有人拿住了她的孩子?——因为一个母亲为了孩子。是会做出任何事的。

可是转念一想,齐意欣又觉得这个原因十分荒谬。因为若是真的有人绑架了小赵姨娘的两个孩子,小赵姨娘还不如直接求顾为康,效果会更好。毕竟那两个孩子,都是姓顾的,是顾家的种。而且那两个孩子只是庶出,如果要威胁顾为康。绑架阿喵不是更有用?可是阿喵在外洋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好好的,并没有人打她的主意。

再说那两个孩子在外洋念寄宿学校。若是真的出了事,阿喵会第一个知道。不可能阿喵什么都不知道,小赵姨娘这个不能出去的人反而知道了。

齐意欣很确定,顾家的门禁还是很森严的。

但是小赵姨娘曾经是个例外。因她是顾老夫人嫡亲的内侄女,嫁给顾为康做二房之后,又长年独守空房,郁郁寡欢。顾老夫人便特许她每个月能回娘家一趟,跟她的爹娘聚一聚。小赵姨娘的爹,也就是顾老夫人嫡亲大哥,便是顾为康以前的幕僚赵师爷,已经在半年前被顾为康处死了。

自那之后,小赵姨娘才没有再每个月回她娘家一次。

齐意欣听顾远东提过,小赵姨娘他们家,只有她一个嫡亲女儿,并没有别的孩子。

现在赵师爷死了,小赵姨娘的娘家,就只有她娘亲一个人,也是很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齐意欣想到这里,觉得刚刚有些眉目的脑子里,又是一团乱麻。

小赵姨娘的脸­色­更加苍白,尖声惊叫起来:“没有!跟我无关!跟我的孩子更没有关系!你不要瞎说!——你要是敢把我的孩子扯进来,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齐意欣长眉轻挑,静静地看着小赵姨娘不说话。

小赵姨娘目光闪烁,不敢看齐意欣的眼睛。

蒙顶在外面敲了敲门,打破了屋里诡异的宁静,问道:“三小姐,小赵姨娘的份例送来了。”

齐意欣扬声道:“送进来吧。”

蒙顶推开门,拎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到厢房里面的八仙桌上。

小赵姨娘从床上扑下来,来不及洗手,就趴在桌前,取了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齐意欣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起身出去,对门口的那婆子吩咐道:“等小赵姨娘吃完了,再捆起来,嘴里也堵上。”

那婆子忙点头称是,目送齐意欣离去。

从顾为康的院子里出来,齐意欣吩咐蒙顶出去一趟,去报馆找严先生打探关于江北成家的消息,顺便告诉严先生,她现在在顾家,让严先生有信就送到顾家。

蒙顶忙应了,出去叫了车,往东街的报馆去了。

齐意欣就径直去了外院,找顾平说话,问他有没有收到顾远东的消息。

顾平摇摇头,道:“目前还没有消息。三小姐不要心急,二少有分寸的,最迟三月初三之前也回来了。”

齐意欣苦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夜长梦多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有婆子满头大汗地找过来,道:“眉尖使人过来寻齐三小姐,说成家的大小姐送了帖子过来,希望明日登门拜访,要见大小姐和夫人。”

齐意欣起身道:“我回去看看。”

顾平点点头,道:“幸亏成大都督没有过来。”

齐意欣便笑着提醒他:“别想的太美。说不定明天成大都督就送帖子过来了。”

顾平嘿嘿笑了一声,道:“我就都推到三小姐那边去。”

齐意欣不以为意,道:“我谁也不见。推到我那边也没有用。”说着,离开了顾远东在外院的军机院,回内院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眉尖连忙上前道:“那成大小姐又送帖子来了,要求见大小姐和夫人。”

齐意欣早就想好应对之策,挥挥手跟赶苍蝇一样,“大小姐和夫人都不在家,让她等大小姐和夫人回来之后再来吧。”

阿喵和顾范氏去京城帮上官家迎亲,是过了明路的。只是昨天她们走的太急,《新闻报》上这条消息,要明日才会见报,成丽华估计还不知道。

齐意欣就命外院的管事写了回帖,说大小姐和夫人都去京城帮上官家迎亲去了,不在家里,让成大小姐等夫人和大小姐回来之后再探访也不迟。

成丽华接到顾家的回帖,没想到自己又吃了一个闭门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在屋里很是气闷。

成丽华的大丫鬟玉珠偷偷去跟江北大都督成士群回报,说大小姐心情很不好。

成士群听说,忙过来问她:“女儿,谁惹你生气了?”

成丽华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笑着道:“又是玉珠那个多嘴的丫鬟在爹面前乱说了吧?——我没事的,爹别担心。”

成士群笑眯眯地看着成丽华,道:“这就对了。我的女儿,怎么能跟那些眼皮子浅的人一样,动辄就七情上面呢?——就算咱不高兴,也不能让人知道。可是,在爹面前,你可以说实话,不用装硬气的。”

☆、第268章 知己知彼

成丽华偎到成士群身边,抱着成士群的胳膊低声道:“我真的没事,爹。就是昨天和今天,我两次想出去访客,居然都被人拒之门外,我有些惊讶而已。”

成士群一听,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忙问道:“谁啊?这样无礼!——说出来让你老爹帮你去收拾他们!”

成丽华抿着嘴笑,抬头看着成士群,道:“是齐家和顾家。——爹有法子收拾他们?”

成士群享受着女儿成丽华难得的撒娇,一边拿手扶着下颌上短短的髭须,眯着眼问道:“顾家不用说了。——齐家又什么哪一家?”

成丽华轻蔑地道:“就是跟顾二少订婚的齐三小姐家。据说是以前新朝最大的商家,如今日落西山,靠卖女儿维持家计的齐家。”

“原来是他们家?”成士群有些愕然,“齐家二老爷不会这么不识相吧?居然敢拒绝你的帖子?”

“齐二老爷?”成丽华也吃了一惊,瞪着圆圆的杏眼看着成士群道:“爹?您如何会知道齐家是谁当家?——难道爹……?”

成士群在女儿面前露出很是得意的神情,笑呵呵地道:“我女儿关心的事情,我这个做爹的怎么能不闻不问呢?——齐家的家底还是不薄的,毕竟也红火了上百年,比那个李家、赵家,家底儿还是要厚实许多。难怪他们家当初能娶到裴家的嫡幼女做宗­妇­,如今又能跟上官家和顾家扯上瓜葛。”

成丽华脸上笑容不减,低声道:“……是吗?我倒要看看,在家族存亡,和如意夫婿之间,齐三小姐选择哪一边?”

成士群摇摇头,叹口气,道:“你想的太轻松了。齐家和顾家,明年正月十五就要大办婚事。你就算现在动手,用尽我们成家所有的资源,耗到后年也动摇不了齐家的根基。”

成丽华又吃了一惊,松开成士群的胳膊,圆圆的杏眼眯缝起来,和成士群眯着眼的样子神似,“怎么可能?齐家怎会有这样深的实力?不过是商家而已……”

“女儿,你今年才十八岁。人虽聪明,阅历还是不够啊。你可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知不知道,根深叶茂是什么意思?——齐家,以前就是我大齐上百年最大的商家。这样的大树,扎得根太深了。就算在外人看来不若以前,可是底子在那里。谁想动他们,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不说别的,他们如今的姻亲赵家,费了老大的功夫。将嫡女嫁去做填房,拼了老命挖齐家的墙脚。才将自己家族扶植起来,成为新朝新贵之一。你好好想想,从齐家门缝里扫出来的东西,都够捧起一个‘新贵’,更别说齐家自己真正的实力了。”成士群走到一旁的醉翁椅上坐下,从醉翁椅旁边的小茶几上端起紫砂小茶杯,轻抿一口功夫茶。遍体通泰。

成丽华听了成士群的话,眼神闪烁不已,“那就是说。顾二少跟齐三小姐订婚,也不完全是心爱她了?”也许齐家的财力才是顾家真正觊觎的东西?

成士群哈哈一笑,道:“顾家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倒也难猜。不过我跟你说,作为一个胸怀大志的男人,美人要,钱财也是要的,最好两者兼得。至于什么情啊爱啊,都是用来哄女人的。——女儿,你可千万别上当。”

成丽华又有几分气馁,自嘲道:“我还以为,顾二少会是不同的。”

成士群放下茶杯,一脸严肃地道:“若他真的不同,你也没有必要费尽心机了,还不让找个有大志的男人好拿捏。”

成丽华到底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对男女之间的情爱虽说没有经历过,可那份向往是实实在在的。

每个姑娘在年轻的时候,都会相信爱情,直到遇到渣男,碰得头破血流,才被爱情打败,改而相信银子和权势才是永恒不变的。

所谓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没有人是天生的坏人。

成士群见成丽华沉默不语,但是脸上的郁­色­不再,知道她已经想开一些,便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明天爹给顾家递帖子,到时候带你一起去。”

成丽华见成士群主动递帖子,知道顾家是一定不会再推脱了,又高兴起来,笑嘻嘻地送成士群出去。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成丽华看见当天的《新闻报》,就急急忙忙地拿着报纸来到成士群房里问道:“爹,您的帖子可递出去了?”

成士群在里间洗漱,闻言大声道:“还没有呢。出什么事了?”

成丽华板着脸道:“顾夫人和顾大小姐原来去京城帮上官家迎亲去了,确实不在东阳城。”报纸上都登出来了,还说明天有从京城发回来的后续报道。到时候照片一登,就算是做假都难。

成士群从里间盥洗房里走出来,瞧了瞧报纸,沉吟道:“顾夫人和顾大小姐走了,顾大都督不是在生病吗?——顾二少难道留在家里面?这样,我给顾少都督递个帖子,看看他们怎么说。”

齐意欣在内院听说成家大都督成士群居然给顾远东递了帖子,要求登门拜访,笑着连连摇头,“这成家真是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啊?”又问蒙顶,她让报馆的人查成家和成大小姐的底细,查的怎么样了?

蒙顶俯身下去,在齐意欣耳边道:“严先生说,这事儿拖了康有才和方全去办。他们俩手段多,路子广,还在报馆兼差呢。”

齐意欣眉开眼笑,知道有这两人出面,应该能挖出很多东西。

“可是这回帖怎么写?”顾平站在齐意欣面前,拿着成士群的帖子犯愁。

齐意欣想了想,道:“既然他们父女俩咄咄逼人,我也不软不硬地还击一下吧。——我来写回帖。”

说着,齐意欣给成士群写了回帖,言道少都督在外面巡防,不在东阳城。顾夫人和顾大小姐也不在,她受顾夫人委托,在顾家帮着看家。还望成大都督见谅。等顾家人回来之后,一定给他们请帖,请他们过来坐坐云云。

帖子末尾,属了齐意欣的名字。

成丽华看见回帖,就算再镇定也坐不住了,飞奔去找她爹成士群说话。

“爹,这齐三小姐到底有多得顾夫人欢喜啊?——居然还没有过门,就让她管家!”成丽华一向相与的都是世家高门。对婆媳之间的明争暗斗十分熟谙,知道都是为了一个“权”字。

老一辈的婆母舍不得放权,新一辈的少­奶­­奶­一定要争权,才能让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立足后院,继而成长起来,取得家族的整体继承权。

在高门后院里,对那些嫡系的夫人太太来说,管家权和生儿子一样重要,两样都要抓,一个都不能少。

成丽华虽然自己已经对这种状况有充分的认识。而且自信就算顾范氏是前公主殿下,也挑不出她的一丝错来。可还是被顾范氏对齐意欣的娇宠惊骇到了。

“爹,难道传言说,顾夫人把齐三小姐当亲女儿一样待,是真的?”成丽华忍不住对着成士群抱怨起来。

成士群仰头看着屋顶的藻井,半天没有言语。

每当成士群遇到难题的时候,就会露出这幅表情。

成丽华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候着,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过了良久。成士群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旁的女儿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来。我们是非见一见这位齐三小姐不可了。”

成丽华松了一口气,知道父亲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笑着道:“爹爹打算如何去见齐三小姐?“

成士群叫了自己的手下过来,吩咐道:“拿我的帖子,再附上一封信,送到顾家,给齐三小姐,就说,江北成士群,拜上齐三小姐。”

成丽华忙阻止成士群道:“爹,您是大都督,她不过是顾少都督的未婚妻,您用这样的敬语,是不是有些过了?”

成士群挥挥手,让手下自去准备信件送帖子,自己悄悄对成丽华笑眯眯地道:“女儿,这你就不懂了,礼多人不怪。——只有将她捧得越高,她才摔得越惨。”

成丽华恍然大悟,摇头轻声笑起来,晃着成士群的胳膊道:“爹,您可真促狭。——这封帖子送过去,她可是再也躲不过去了。不见也得见!”

成士群一只手捻着髭须,两眼眯成一条缝,“就看她还有没有脸将我们拒之门外!”

……

这天下午,齐意欣又接到成家的拜贴。这一次,指名道姓是给她的,还附上江北大都督成士群署名的信函。

齐意欣拿着拜贴和信函,在自己屋里走来走去,举着欣赏了半天,才对在一旁惶恐不安的蒙顶和眉尖道:“你们怕什么?不过是江北大都督而已,过气的豪门世家,总喜欢用这种法子,在新兴的世家面前摆谱。——也罢,本小姐就陪他们玩上一玩。”

说着,齐意欣就对蒙顶道:“你去东街的报馆再问一问,看看康有才那边有没有消息?”

蒙顶急匆匆地离开顾家,往报馆去了。

报馆的严先生告诉蒙顶,说康有才他们要三天之后才会回来。

蒙顶回去给齐意欣禀报之后,齐意欣就提笔给成士群写了回帖,先表示对成大都督拜贴的不胜惶恐之心,然后表示顾家如今没有正主儿在,她只是帮顾家看家的,万事做不了主。最后话锋一转,表示如果成大都督实在想在顾家见她,她拼着被顾夫人责罚,也会到履相迎,绝不失礼于人。

鉴于成大都督位高权重,不是一般凡俗人等,所以齐意欣表示,要在顾家好好准备,五天之后,邀请成大都督父女俩,驾临顾宅做客。

成士群接到回信,沉吟半晌,又和成丽华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让成丽华一个人去就行了。——齐意欣推迟五天才让他们上门,明显是在做各种准备。成丽华是小辈,就算有个什么不妥,也不相­干­。成士群却丢不起这人,而且成士群不去,若是成丽华着了人家的道儿,他也可以有转圜的余地。

因此成士群就命成丽华给齐意欣回帖。表示感谢齐三小姐的盛情,但是成士群来到江东,行程都排满了。既然明天不能去顾家,五天之后也去不了,因为要去别的人家做客,无法临时取消行程。所以成士群就不去了,到时候,由成丽华代替他去顾家做客。又说她们都是同龄女子,正好做好姐妹云云……

齐意欣接到回帖,未免啼笑皆非,但是也暂时放下心,安心等着康有才他们回来,好抄一抄成丽华的老底。

成家人来到东阳城,也惊动了东阳城不少世家大族,连日来请他们父女俩上门做客的人家也不少。

李绍林上次向成家求亲未遂,本来对成家颇有成见。可是见成大都督带着成丽华来到东阳城,给李家还单独送了礼物。不回请也不像个样子,便使了管事去下帖子请成大都督一行人来李家做客。

赵家也给成大都督下了帖子。

成士群权衡之后。只给赵家回了一个帖子,感谢他们盛情,但是做客就不必了。只接受了李家的帖子。

成士群带着成丽华去李家做客,盘桓了一个下午。

成丽华早就见过李绍林的照片,对他的模样甚是熟悉,惊艳倒是惊艳,但是她心里有人。对李绍林就不那么感兴趣。

李绍林风度翩翩,将成丽华的几个丫鬟迷得神魂颠倒,倒是成丽华一直淡淡的。似乎还是对他拒之门外。

送走成大都督一行人之后,李绍林对成家彻底死心,打算继续按计划筹划跟赵二小姐赵素英的婚礼。

因此上,东阳城外赵家庄上,近日来也甚是繁忙。

李绍林的姑祖母是正月十五去世的,按礼,他要守一年的孝。如果严苛一些,他要守三年。不过李绍林急着要将赵家拉上船,又需要赵素英给他出谋划策,早就将赵素英降服,答应在李绍林姑祖母去世百日之内嫁给他。

所以李绍林的婚事,和叶碧缕的婚事定在同一天,都是三月初三,已经不到十天的功夫。

赵素英备嫁备得匆忙,有好几日没有来东街的青城里见她姐姐赵素宁。

赵素宁倒是悠闲了几天,便向看管她的王妈妈打听赵素英的消息。

王妈妈告诉她,说赵素英马上要嫁给李家的大少爷李绍林,就在三月初三。

赵素宁笑了笑,知道自己快要熬出头了,越发睡卧警醒,生怕再次着了人家的道儿。

齐意欣焦急地等了三天,终于等到康有才给她带来成家的消息。

成家的老巢在江北。

江北也曾经是安郡王驻守的地方,安郡王的缇骑在江北的人手是最多的。只不过安郡王殉国的时候,很多缇骑也护主心切,都跟着殉国了。还有少数人留在江北,和康有才、方全他们一样,湮没在人群中,浑浑噩噩,随波逐流。

康有才偷偷潜去江北,联络旧时的同僚,寻到不少当初潜伏下来的缇骑。

有这些人提供情报,江北成家的上至三代祖宗、下至三代孙子,各种连成家人自己都未必清楚的隐秘,都被康有才挖得清清楚楚。

拿着康有才给她带回来的“成家秘闻”,齐意欣悠闲地斜躺在西次间的贵妃榻上,读得眉开眼笑。

蒙顶见天都黑下来了,忙过来给西次间掌灯,又嗔怪齐意欣:“三小姐真是,天黑了都不知道掌灯。这么黑,看把一双眼睛看佝偻了。——等二少回来,又有饥荒好打。”

齐意欣将那本册子放到一旁的榻上,揉了揉眼睛,轻打一个呵欠,笑着道:“看得太入迷了,就忘了点灯了。”说着,齐意欣又吩咐道:“把火盆给我拖过来。”

蒙顶将墙脚的小铜火盆拉过来,放到齐意欣脚边,问道:“三小姐冷吗?这里窗户大,想是进风了?”

齐意欣在顾家的这个小院,主屋五间正房,都是有地龙的。不过火墙就只有内室和暖阁里面有。这个西次间,只有地龙。

齐意欣摇摇头,道:“不冷,我要烧点东西。”说着,将手里康有才带回来的“秘闻”扔到铜火盆里,烧的­干­­干­净净。

蒙顶骇笑道:“三小姐这是做什么?康先生费了大力气弄回来的东西,就这样烧掉了?”

齐意欣往后躺回贵妃榻上。微笑着道:“这有什么关系?他是弄回来给我看的,我都看过了,也都记住了,还留着做呈堂证供不成?”

蒙顶明白过来,对着齐意欣伸出一个大拇指:“三小姐这份过目不忘的本事,就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

齐意欣连连点头,毫不客气地道:“我对豪门秘辛,本来就比别人更感兴趣。”笑得神神秘秘。让蒙顶啐了她一口,掀了帘子出去让人摆晚饭去了。

吃完晚饭,齐意欣去净房沐浴完毕,出来坐在内室的梳妆台前,一边让蒙顶给她擦头发,一边低声对她说起成家的事儿:“那位成大小姐,倒是真不简单。你说她从小跟着她爹成大都督在外面争战,学的是男儿家学的兵法韬略,应该是个胸怀坦荡的人吧,可是她又能在后宅之中。为了帮她自己和她娘亲扫清障碍,什么­阴­私手段都用上……”

蒙顶好奇地问道:“都有哪些­阴­私手段?”

齐意欣对着镜子。给自己脸上擦香膏,低声笑道:“比如说,去母留子,除掉唯一一个生了儿子的年轻姨娘,然后嫁祸给另外一个最年轻、最得宠、却无子的姨娘,一下子就将她家的四个姨娘,除掉两个。还是两个对她娘亲来说。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蒙顶默然半晌,低声道:“若是我们夫人,当初能用一丝这些心思。小赵姨娘的骨头如今都打鼓了,怎么会容得她还生下两个孩儿,给夫人添堵这么些年?”

齐意欣知道蒙顶口里的夫人,便是顾范氏。

不过对于这件事,齐意欣却有不同意见。

眼望着镜子里蒙顶皱起来的眉头,齐意欣正­色­道:“伯母是个大气之人,从来不肯行诡道。这些手段,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不屑。”

蒙顶撇了撇嘴,嘟哝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齐意欣叹口气,伸手从蒙顶手里取过毛巾,自己擦着头发,一边转过身来,对蒙顶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妾室姨娘这种事,根子在男人身上。你说,男人要是不上妾室姨娘的床,她们能靠自己生得出孩子?——既然管不住自家的男人,还不如大方一些。将气撒在妾室姨娘身上算什么君子所为?”

蒙顶忍不住反驳道:“三小姐,话不能这么说。那些妾室姨娘一旦得宠,有谁不想再进一步?——先是要男人的宠爱,然后是生下子嗣,再就是要分家产,更有厉害的,直接是要正室的位置。您说,这些妾室姨娘,就真的是那么无辜?全是被男人逼的?”

齐意欣笑着偏了脸搓头发,安慰蒙顶道:“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是两码事。男人变了心,在外面偷腥,又或是纳妾娶二房,当然都是男人的错,是这些错的根子。而妾室进门不安分,妄想不属于她们的东西,当然是妾室的错。不能混为一谈。你看伯母这么些年,虽然对小赵姨娘貌似忍让,但是你见过小赵姨娘有没有占到一丝便宜?不说管家权和家财继承权,就算是在男人方面,她也只能拣些残羹冷炙而已。”

蒙顶想了想,没有再说话,默默地从齐意欣手里接过毛巾,放到一旁,拿了玉梳给齐意欣梳头。

齐意欣转过身,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道:“小赵姨娘真是厉害,大都督一年去她那里没有几天的功夫,她还能生出两个孩子。”

蒙顶跟着顺口道:“正是呢。我们夫人自从生了二少之后,就再无所出。就算大都督一年到头都歇在夫人房里,夫人也再没有过身孕。”

齐意欣蹙起眉头,想了又想,悄悄问蒙顶:“你跟夫人这么多年,知不知道夫人的身子如何?”

☆、第269章 临终遗言 (粉红480+)

蒙顶以前也是顾范氏的贴身丫鬟之一。

听见齐意欣的问话,蒙顶皱着眉头琢磨半天,悄悄道:“夫人的身子,倒是极好的,没见过有什么毛病。”说着,又离齐意欣靠近一些,用更低的声音道:“三小姐,我听说,我们夫人当年生二少的时候,是难产,大出血差点没命,所以后来很注重养生,身子调养得很好。我以前听给夫人诊脉的大夫说过,说夫人的身子,就算是再要孩子也行的。”

齐意欣心里一动,问蒙顶道:“夫人还想要孩子?”

蒙顶悄悄点头:“就是在小赵姨娘怀上远南小姐不久的时候。那时候我也不大,刚刚被挑到夫人身边做小丫鬟。夫人看见小赵姨娘怀孕了,面上虽然淡淡的,没有说什么,其实私底下还是很难过的,悄悄找过大夫诊脉。大夫都说无妨,可以有孕。”

“那为什么又没有怀上呢?”齐意欣大睁着眼睛,很是奇怪。

蒙顶摇摇头,一脸迷惑的样子,“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想是大都督不愿意?不想让夫人再受一次生育之苦?”

齐意欣鄙夷地嗤笑一声,“舍不得让自己老婆生孩子,却让姨娘怀了一个又一个,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情圣兼大孝子……”

蒙顶笑着没有接话,服侍齐意欣睡下。

没想到齐意欣刚睡下不久,护士小姐就从顾为康的院子里飞跑过来报信,让齐意欣过去瞧瞧。

蒙顶和眉尖知道顾为康那边事情紧急。忙打断护士小姐的话,带着她来到齐意欣的内室门前,急声唤道:“三小姐?三小姐?”

齐意欣睡得也不实沉,刚刚沉入梦乡,就听见蒙顶的声音。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在做梦。

蒙顶唤了几声,见内室没有动静。以为齐意欣还没有醒,一时着急,推开内室的门。又撂开门帘,走了进去。

齐意欣从里面床上坐起来,掀开床幔问道:“什么事?”

蒙顶走到齐意欣床前。从旁边的屏风上面取下来齐意欣今天换下来的衣裳,道:“三小姐,护士小姐刚刚来送信,说大都督醒了,要跟三小姐说话。”

齐意欣一惊,掀开被子就从床上下来,从蒙顶手里接过衣裳,迅速套在身上,拿根头绳将头发束成一束,披在脑后。跟在蒙顶身后出了屋子。

护士和眉尖在门外一脸焦急,等着齐意欣出来。

齐意欣深吸一口气,对护士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都督怎么这么晚了还要找我说话?“护士走到齐意欣跟前,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大都督本来是要跟夫人说话,我说夫人和大小姐都不在府里。去京城了。大都督就要跟二少说话,我说二少出去巡查去了,现在只有齐三小姐、小赵姨娘和顾老夫人在府里头,问他想跟谁说话。大都督就说,让三小姐过去,他有话要说。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齐意欣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急匆匆披上大氅,对蒙顶吩咐道:“在前面掌灯。”又吩咐眉尖道:“你去外院,跟顾平说一声,让他马上去请宋大夫过来。记着,一定要小心,别让别人注意道。”又吩咐碧螺:“你在这儿守着,这屋里的下人一个都不许动,都要原地待命。”说完便跟着蒙顶和护士一起出了自己的院子,往顾为康养病的院子里去了。

顾为康的内室里,一盏昏黄的夜灯透过轻纱窗帘,投­射­在屋前的回廊上,一个个廊柱似人影一样,立在黑暗里,影影绰绰。

齐意欣急步走上台阶,命蒙顶和护士守在外头大门前面,自己一个人来到顾为康的内室。

以前每次齐意欣来的时候,顾为康都是人事不醒地躺在床上,手腕上Сhā着针管,由吊瓶输送营养液。

这一次,顾为康却是半坐在床头,脸­色­蜡黄,目光平和地看着门口。

看见是齐意欣进来,顾为康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眼底却有一丝失望。

齐意欣暗暗叹气,走到顾为康床边,低声问道:“伯父,您觉得好些了吗?我让顾平去请宋大夫去了,伯父别着急,宋大夫马上就到的。”

顾为康轻点头,道:“没关系,不在就不在吧。”又轻轻叹一口气,对齐意欣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你帮我带给灵均,好不好?”灵均便是顾范氏的闺名。

齐意欣听着顾为康的口气,就跟交待遗言一样,脑子里霎时跳出“回光返照”四个字,脸上的神­色­都变了,怔怔地看着顾为康,心里更是着急。

顾为康看见齐意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便坐直了些,声音也大了些:“意欣,你在那里,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齐意欣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顾为康床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前的锦杌上,低声问道:“伯父,您要不要拿笔把您要说的话写下来?我可以转交给伯母的。”这样可以少一个人知道上一辈人的秘密。

顾为康微微摇头,道:“你看我的样子,哪里还能拿得动笔?——我要对灵均说的话,其实都在那个妆奁匣子里面。”

听见顾为康说妆奁匣子,齐意欣立刻想起顾平给顾范氏送过去的那个妆奁匣子,被顾范氏扔到公主府的院子里,后来就被顾范氏送给齐意欣了。

齐意欣很有些尴尬,忙不迭地点头道:“是不是里面有‘鲛人泪’的那个匣子?”

顾为康有些愣神,看了齐意欣一眼,“你怎么知道?”说着,顾为康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道:“除了那颗‘鲛人泪’,还有别的东西。你跟灵均说。那里面的东西,就是我给她的交待。”

齐意欣莫名其妙,有心想问清楚,可是又担心自己东拉西扯,浪费顾为康的时间,只好强忍住好奇心,答应道:“行。我会跟伯母说清楚的。伯父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伯母的?”

顾为康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看向齐意欣道:“你是小辈,这些话。本不该在你面前说,可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已经等不到灵均回来。我就跟你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齐意欣郑重点头,道:“伯父放心,有话尽管说。我就当自己是一沓信纸,帮助伯父传个话而已。”

顾为康微微笑道:“灵均一直很疼你,东儿也一样。你迟早是我们顾家的人,这些事让你知道,想也是无妨的。”

齐意欣微笑着看着顾为康,脸上的神情让顾为康情不自禁地想起顾范氏。

顾为康连忙移开眼睛,看向屋顶的宫灯。低声道:“我知道她这一辈子,最介意的是小赵姨娘。”

齐意欣忍不住呛了顾为康一次:“伯父,说句不该的话,您既然知道伯母最介意小赵姨娘,为何又要将小赵姨娘摆在她面前给她添堵?”

顾为康不自在地笑了笑。对齐意欣道:“你还小,不明白这些事。其实灵均何必要在意眉好?——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我的女人。她好也罢,歹也罢,都跟我无关,跟灵均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睡了她,也不过是男人的逢场作戏。就跟去窑子里睡表子一样,偶尔换个口味,图个新鲜。她偷偷回娘家,跟野男人生了两个孩子,他也不怎么生气。因为他当这两个孩子是他的外甥而已。——顾家家大业大,养两个打秋风的穷亲戚还是养得起的。

顾家所有的家产,都早已写在顾范氏、顾远东和顾远西名下。顾家的军队,一早就决定由顾远东继承。小赵姨娘和她的两个孩子,只能得到一笔遣散费。——就当是为自己前半生的杀戮行善积德了。

既然没有把小赵姨娘当做是自己的女人,当然没有戴绿帽的羞辱感。就跟一样,你会认为跟你相好的窑姐儿接别的人,是给你戴绿帽子吗?

念着齐意欣是他儿媳­妇­,顾为康没有将最后这些话说出口。不过他相信,顾范氏听见他说的这些话,一定能明白他的潜台词。

齐意欣却只觉得荒谬,强忍着才没有再次去反驳顾为康,只是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显出她的不屑。

顾为康看着齐意欣的神­色­,知道她在想什么,叹口气道:“她是我的表妹,又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就是尽一尽做表兄的责任罢了。有她在,我娘不会再逼我纳妾,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的。”

齐意欣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低声道:“伯父,您到底把小赵姨娘当做什么?如您所说,没有把她当做您的女人,可是您跟她生了两个孩子。——表兄都要这样照顾表妹的吗?”不仅要上床,还要包生儿子?

顾为康摇头低笑,“跟女人真是说不清道理。所以这么些年,我从来不跟灵均说这件事。我以为,我能比我娘活得长,到时候,我自然将一切事情公开,灵均不用再委屈,眉好也可以寻个人家再嫁出去。可惜啊……”

齐意欣知道顾为康现在是回光返照,知道他在交待临终遗言,也知道她不应该这样刻薄,可是她还是说了出来:“伯父,您可知道,您这一次犯病,乃是有人下毒所为。”

顾为康一愣,立时反驳道:“不可能!”

齐意欣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证据,可是她就想要戳破顾为康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作为男人的优越感,脱口而出道:“当然可能!是宋大夫说的,您这次病重,是有人故意为之。——十有,就是小赵姨娘下的毒!”

顾为康听了齐意欣的话,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得在床上弯下腰去,两手抓着胸口,蜡黄的脸上泛起一阵黑红,两眼目呲欲裂,“那个贱人真的敢这样做?!”

齐意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外面的蒙顶叫道:“给我把小赵姨娘带过来!”

蒙顶应了一声,冲去关着小赵姨娘的东厢房,将小赵姨娘拽着头发从床上拖起来,往顾为康这边赶去。

小赵姨娘想要尖叫,却被蒙顶塞了一嘴的泥土,顿时恶心欲吐。

蒙顶低声吓唬她道:“你再叫,我去茅厕找些东西来塞你的嘴!”

小赵姨娘打个寒战,只是连连吐着嘴里的泥土,不敢再故意大叫。

蒙顶将小赵姨娘反绑着双手,推入顾为康的内室,对齐意欣道:“三小姐,人带到了。”

齐意欣走过去,看见小赵姨娘鬓发散乱,满脸泥土的样子,便走到她身后,毫不气地往她腿弯里踹了一脚,厉声呵斥道:“跪下!”

小赵姨娘双腿一软,跪在顾为康床前。一抬头,看见顾为康恶狠狠地瞪着她,小赵姨娘不由得又心慌,又害怕,低声啜泣道:“大都督,您要给妾身做主啊!妾身被他们害得好惨啊!”

顾为康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贱人!——你以为害死我,就没人知道你那两个孩子是野种了?!”

齐意欣大吃一惊:原来顾远南和顾远北不是顾为康的种!

紧接着,齐意欣又恍然大悟,终于想明白小赵姨娘为何要孤注一掷,弄死顾为康:因为她的底牌,被顾为康知道了。为了她的两个孩子不被赶出顾家,甚至为了他们将来能够有机会争夺顾家家产,她才铤而走险……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她为什么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对顾为康下手了。

小赵姨娘看见顾为康还活着,本来已经万念俱灰,以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全身顿时脱力,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齐意欣追着问道:“你为什么要给伯父下毒?”

她不问“是不是你给伯父下的毒?”,而是直接问“为什么给伯父下毒”,就是从心理上,给对方造成先入为主的印象,让罪犯能够不由自主地吐露实情。

小赵姨娘尖声笑起来,“我为什么要给他下毒?——你问他啊!我对他那么好,我这一辈子,心里只有他,可是他呢?把我当表子!高兴时就来找我,不高兴时理都不理我!你问他,他可有真的把我当他的女人?!”

☆、第270章 准夫妻同心

顾为康咳嗽得满脸紫涨,再抬起头来看向小赵姨娘,两眼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你这个贱人,吃我的,穿我的,连你那两个野种我都当正经大家小姐公子一样养着,你还要怎样?还有什么不足?——贱人!你害我­性­命,我焉能饶你!”顾为康怒吼一声,伸手将他床边的吊瓶扯脱,将玻璃瓶抓在手里,往床沿一磕,玻璃吊瓶顿时哗啦一声破碎。

拿着半个尖尖的玻璃瓶身,顾为康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床上猛扑下来,往小赵姨娘脖子上划去。

小赵姨娘尖叫着侧身想要躲开,却被蒙顶顶着往顾为康那边踹了一脚。

顾为康手里拿着的玻璃碎瓶一下子就划到小赵姨娘右边侧脸上。

小赵姨娘的右边侧脸上顿时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深可见骨。

齐意欣看见小赵姨娘脸上顿时血流如注,将她半边身子都染红了,禁不住侧过头,躲到墙角,不敢细看那一副惨状。

顾为康此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手里一划之下,看见鲜血流出,心里顿觉大仇已报,喃喃地叫了一声“……灵均”,就此倒地不起,双目依然睁得大大的。

蒙顶退回到齐意欣身前,伸手挡住她,以防小赵姨娘还要暴起伤人。

宋大夫跟着顾平匆匆来到顾为康的内室,看见顾为康倒在地上,小赵姨娘浴在血里,两人都人事不省的样子。

顾平一惊,立时四处瞧了瞧,看见蒙顶护着齐意欣站在墙角,大大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三小姐、蒙顶,你们要不要出去待一会儿?”

齐意欣定了定神,从蒙顶身后走出来,低声道:“不用。”又对宋大夫道:“宋大夫。快瞧瞧大都督怎样了?”

宋大夫半蹲下身,在顾为康鼻子边探了探手,发现没有呼吸,就伸手过去。掀开顾为康的眼帘瞧了瞧。

齐意欣和顾平十分紧张地看着宋大夫,大气都不敢出。

宋大夫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齐意欣道:“大都督……已经过世了。”说着,去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册子,拿出笔,在上面记上顾为康的名字,又从怀里掏出怀表。将顾为康过世的时辰记录上去。

顾平将自己的军帽取下来,双脚并立,啪地一声,给顾为康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齐意欣和蒙顶都跪了下来,对着顾为康的遗体磕了三个头。

宋大夫也随后跪下气,给顾为康磕了三个头。

“宋大夫,大都督过世的事,暂时不能声张。”齐意欣从地上站起来。立即对宋大夫道,顺便将屋子里的人都看了一眼。

顾平和蒙顶一齐点头,道:“一切听三小姐吩咐。”

宋大夫跟着点头。又指着倒在地上的小赵姨娘问道:“她怎么办?”

齐意欣冷冷地道:“先给她止血,包扎伤口,然后照样关到东厢房里看守起来。——和以前一样。”

宋大夫从药箱里取了药水和绷带,给小赵姨娘处理了脸上的伤口,将她的脸用绷带缠起来。

小赵姨娘的身上都是血迹,有些流到内室的地衣上。

齐意欣皱起眉头,对蒙顶道:“先把她拖出去,让看守她的婆子过来,把她关回东厢房。——你另外找个小丫鬟过来,到内室清洗地衣。”说着。又对顾平道:“劳烦顾副将,先把大都督放到床上去。”

顾平应了,弯下腰,将顾为康的遗体抱起来,放到床上。

宋大夫看见地上的碎玻璃片,还有地上半个染血的碎玻璃瓶。不用齐意欣多说,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多问,只是从墙角取了扫帚过来,将地上的碎片清扫­干­净。接着,从药箱里面又拿出一个玻璃吊瓶,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齐意欣留心细瞧,只见宋大夫依然将针管贴在顾为康的手背上,拿细条白绷带紧紧地绑上,看上去就像是Сhā进手背里面去了。

“宋大夫,三天之内,大都督的遗体就这样放着,不会有事吧?”齐意欣算着时间,最多三天,顾远东怎么也应该回来了。只要他一回来,他们就不用装神弄鬼地掩盖江东大都督顾为康去世的真相了。

若是时间再长,就不能这样放在床上,必得处理一下才好。

宋大夫点头道:“三天没有问题。将这屋里的地龙和火墙都停了,能够保存得更久。”

齐意欣想了想,吩咐蒙顶道:“你去跟那边烧炭屋里的人说一声,就说,大都督的病,不能热着,让她们不要再给这屋里烧炭了。”

蒙顶屈膝行礼,去了旁边的烧炭屋传话。

宋大夫便道:“既然大都督已经去了,你们就不要让旁的丫鬟婆子再到这个屋里来,以免走漏风声。我的护士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直到你们可以宣布大都督的死讯为止。”

齐意欣谢过宋大夫,又给顾平使眼­色­,让他去将宋大夫送出去。

宋大夫看见齐意欣的眼­色­,抬手制止她道:“你们现在有许多事要准备,就不用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我自己出去就行。——顾副将和三小姐好好商议商议。还有三天,你们一定要撑过去。”

齐意欣方才想起来,明天成大小姐还会登门拜访,叹息着以手抚额道:“多谢宋大夫体谅。等喵姐回来了,她一定会专程上门致谢的。”

宋大夫听见阿喵的名字,嘴角的微笑一闪而逝,转念想起阿喵要经受丧父之痛,忍不住为她心疼,脸上又有不忍之­色­,忙道:“不用了。我们两家是世交,不用这样见外。”一边说,一边收拾好药箱,出去跟护士交待几句,便大步走出屋子,一头扎进夜幕里面。

齐意欣和顾平跟着走出门外,站在屋外的回廊里,看着漆黑的院子和夜空,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齐意欣侧头看着顾平,低声道:“顾副将,这里看守院子的护卫,可靠得住?”

顾平背着手。让齐意欣放心:“都是二少的心腹,跟着二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二少失望过。”

齐意欣放了心,便对顾平低声嘱咐道:“明天成大小姐要来做客,你在外院派人多盯着些成大小姐带来的下人,千万不要让人看着端倪。”

顾平应了,也低声嘱咐齐意欣:“不要惊惶失措。那成大小姐。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虽说跟着成大都督在军中多年,年纪在那里摆着,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齐意欣知道顾平在安慰她,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算是领情。

“天­色­不早了,三小姐也早些休息吧。”顾平将军帽戴在头上,对齐意欣点一点头。也走下台阶,往院门处走过去。

齐意欣抱着胳膊,在回廊下又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才叫了蒙顶过来,低声嘱咐她道:“你就在这里守着。直到二少回来再说。”

蒙顶知道轻重,忙点头应了,转身对眉尖道:“三小姐就托付给眉尖姐姐了。”

眉尖是跟着顾平和宋大夫一起进来的。此时脸上雪白,毫无血­色­,担忧地瞧了瞧齐意欣,又瞧了瞧蒙顶,轻声道:“你要小心……”

蒙顶握了握眉尖的手,眼望她和齐意欣一起离开顾为康的小院。

留下来的只有护士和蒙顶两个人。她们两人都是跟死人打过交道的,并不害怕。两人一碰头。轻声商量几句,就安排好两人的日程,轮流在这里守着,不许别人进去。

好在这个小院早就被封锁了,就连顾老夫人都进不了。小赵姨娘受了伤,继续被软禁。暂时没人敢不顾禁令。私闯这间屋子。——她们要做的,就是等候。

齐意欣和眉尖回到自己的院子,只觉得满身粘乎乎的,很是难受,临时叫醒院子小厨房的下人,给她烧了一桶热水,擦拭之后,齐意欣才上床睡下。

许是刚才过于紧张,齐意欣此时疲累不堪,倒床就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眉尖过来叫醒齐意欣的时候,齐意欣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闭上眼睛,就又被叫醒了。可是看看窗外,已经阳光明媚,天气晴好,已是到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就是成丽华要上门拜访的日子。

齐意欣一大早起来,先让眉尖去顾为康的院子,看看蒙顶和护士小姐情形如何,给她们送早饭。然后命碧螺去厨房看看宴席准备的怎样了,才忙着梳洗换衣,又挑首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因顾为康已经过世,虽然外人不知道这个消息,齐意欣还是很自觉地只挑素­色­衣衫来穿,但是又不能太素,以免引起成丽华生疑。

所以齐意欣特意挑了顾远东送她的湖水绿织锦缎暗金丝梅花纹镶白狐狸毛边的氅衣,搭配绿翡­色­小碎花洋绉面狐狸皮里子的百褶裙,耳上戴着顾范氏送她的两个累丝镂空赤金葫芦的耳坠,头上绾了朝云髻,斜Сhā一支素银碧玺石榴花簪,发髻正中套一支白玉双凤牡丹分心。

脸上淡淡扫了一层玫瑰粉,­唇­上淡点口脂,眼角也破天荒扫了一点墨­色­眼影,显得点漆双眸更加有神。

碧螺和眉尖过来,对齐意欣屈膝行礼道:“三小姐,花厅都布置好了。”

齐意欣点点头,轻言细语地吩咐道:“等成大小姐上门,就领她过去吧。”

眉尖忙应道:“外院都吩咐好了。等成大小姐来了,就领到那边的花厅里去。”

齐意欣见都安排好了,也镇定下来,亲自去顾为康的院子里瞧了瞧,见一切正常。又顺路去小赵姨娘的东厢房张了一眼。

看守小赵姨娘的婆子对齐意欣道:“小赵姨娘早上醒过来一次,拿镜子照了照之后,就将屋里所有的镜子都摔碎了,闹了一场,正哭呢。”

齐意欣透过东厢房的玻璃窗,看见小赵姨娘抱着被子,趴在床上抽泣,便对那婆子吩咐道:“屋里的碎镜子片可都扫­干­净了?——别让小赵姨娘自寻短见。她若是寻了短见,你也逃不了­干­系。”

那婆子吓了一跳,忙给齐意欣跪下,连声道:“奴婢不敢!”

齐意欣又嘱咐几句,才带着眉尖回到自己的院子。

坐下没多久。外面就有婆子来报,说成大小姐到了,已经领到花厅去了。

齐意欣对着镜子补妆,又披了件大氅。便扶着眉尖的手,往花厅那边见客去了。

成丽华一个人负着手,站在顾家内院上房花厅的中央,背对着大门,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副狂草出神。

齐意欣扶着眉尖的手走进来,看见成丽华依然被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只好轻声咳嗽一声。

成丽华还是不为所动。

齐意欣觉得头又疼起来了。

这幅样子,就跟成丽华是这个屋子的主人,而齐意欣才是客人一样。

齐意欣压抑住心头的不满,轻声道:“这位可是成大小姐?”

成丽华早就听见齐意欣进来的声音,也听见她的咳嗽,却故意不转过身。——她要的,就是这种喧宾夺主的气氛,给齐意欣一个下马威。

此时听见齐意欣终于开口。声音如丝缎一样顺滑糯软,成丽华才缓缓转身,看向门口。只见一个浑身素雅的姑娘站在门口。眉眼­精­致,清丽无双,偏胸前如成熟­妇­人一样鼓胀,腰肢却如杨柳一样纤细。成丽华眼里不由自主闪过一丝妒­色­。

齐意欣见成丽华转过身来,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这位成大小姐脸如满月,眼如水杏,肤­色­白腻,身子更是丰腴。

成丽华知道齐意欣也在打量,嘴角一翘,拱手如男人一样行礼道:“可是齐三小姐?——幸会幸会!”

齐意欣有些啼笑皆非。还是给成丽华行了福礼,才起身指着旁边的紫檀木扶手官椅,对成丽华道:“成小姐,请上座。”

成丽华点点头,指着对面的官椅,对齐意欣笑道:“齐三小姐也坐。”说着。自己在东面第一张官椅上坐了下来,示意齐意欣坐到西面的官椅,和她对面而坐。

齐意欣含笑走进来,却在上首坐下,并未在成丽华给她指的位置上坐下。

成丽华挑了挑眉,对齐意欣道:“齐三小姐,上首乃顾家家主和家主夫人所座。齐三小姐想是不明白世家大族的规矩,坐错了位置吧?”

齐意欣微微欠身,对成丽华行了一礼,笑道:“多谢成大小姐提醒。不过意欣今日代顾夫人掌家,理应坐在主位。成大小姐在江北长大,许是不明白外我们江东的规矩。”说着,齐意欣又叹息一句,接着道:“江北苦寒之地,民众多愚昧,那个地方,哪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世家大族?——也怨不得成大小姐不懂规矩。不过好在成大小姐远来是客,就算有些行差踏错,大家都会看在成家的份上,不去计较成大小姐的失礼的。”言辞之中,居然一点都不肯吃亏。

成丽华见齐意欣受不得一点激将,倒是笑了:越是七情上面的人,越好拿捏。——这个齐意欣,跟自己想的一样,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美人而已。

想到这里,成丽华的心情陡然欢快起来,就夸起齐意欣的衣着首饰:“齐三小姐今日戴的耳坠真是别致。——可是赤金葫芦坠?倒是好彩头。”

顾范氏送她这幅耳坠的时候,就对齐意欣打趣过,说葫芦寓意多子多孙,让齐意欣一定要经常戴着。

齐意欣掩袖笑道:“成大小姐真好眼光。这是顾夫人送我的耳坠,嘱咐我要好好留着。平日里我都不拿出来。今日有贵客上门,才专门戴上的。”齐意欣笑得身子微晃,一双赤金耳坠在她白腻的耳垂下面左右晃动,让成丽华觉得分外刺眼。

“原来是顾夫人送的?”成丽华笑了笑,拿手指着齐意欣身上的湖水绿织锦缎暗金丝梅花纹镶白狐狸毛边的氅衣,道:“那这身织锦缎白狐狸毛的氅衣,也是顾夫人送的?——样子倒是不错,就是颜­色­太素了,敢是顾夫人年轻时候穿过的衣裳?”

齐意欣低头抚了抚自己的氅衣,眼里滑过一丝羞涩之意,故意装出羞答答的样子,低声道:“让成大小姐见笑了。不过这种事,也是各花入各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二少他偏偏就是喜爱这样素雅的颜­色­。送我的衣衫,差不多都是这个­色­底。别人许是觉得太素,样子也老旧,都看不上眼。却是我的心头好。”

成丽华听说这氅衣居然是顾远东送的,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讪讪地笑道:“齐三小姐跟二少情投意合,真是羡煞旁人。”

齐意欣脸上的红晕更盛,低声浅笑道:“成大小姐过奖了。成大小姐以后觅得如意郎君,肯定比意欣要好的多,又何必羡慕别人呢?”

成丽华眯着眼。又将齐意欣上下打量一番,一只手指敲着桌子,笑着道:“齐三小姐跟顾二少这样投契,­干­脆住到一起算了,何必等到一年之后大婚呢?——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齐三小姐可得把顾二少看好了。”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这可不行。哪有未成婚就住在一起的道理?成大小姐出入江北的高门大户,对这种事是不是司空见惯了?——我却是小户出身的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出格的事。”说着,又故意问成丽华:“江北的女子,是不是都同成大小姐一样豪放?”噎得成丽华差点咳嗽起来。

说着。齐意欣又命下人奉了茶水和点心,给成丽华品尝。

成丽华见口舌之上占不到一丝便宜,便将话题转移,拿起一块水晶糕细瞧,笑着问道:“这可是全新朝上下都闻名的顾夫人的小厨房做的点心?——今儿可要好好尝一尝。”说着,就着茶水,细嚼慢咽地吃下水晶糕。

“顾夫人的小厨房,果然不同凡响!——我成丽华跟着我爹成大都督南征北战,吃遍青江南北,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成丽华击节赞赏。又夹起一块芙蓉糕吃起来。

齐意欣浅浅地笑,道:“成大小姐过奖了。我家的厨子若是听到成大小姐这样的赞语,可是要过来给成大小姐磕头的。”

成大小姐觉得嘴里的芙蓉糕陡然变得苦涩起来,手里捏着一块芙蓉糕,咬也不是,放也不是。有些尴尬地问道:“这些糕点,难道不是顾夫人的厨子做的?”

齐意欣笑着摇头,道:“顾夫人去京城帮上官家迎亲去了,当然把自己惯用的厨子也带走了。不然出去这么多天,没有可心的饭菜吃,伤了顾夫人的身子,又有谁担当得起呢?”

成丽华却是不信,皱着眉头反问道:“顾夫人出去做客,也要自带厨子?”

齐意欣端起粉青缠枝牡丹纹的茶杯,轻抿一口,抬头笑着道:“一般人当然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可是顾夫人身份不同,那厨子是非带着不可的。”

成丽华默然半晌,放下手里的芙蓉糕,跟齐意欣寒暄起来:“……听说,你的继母去家庙出家去了,却是为何?”

齐意欣皱起眉头,实在没有料到这位成大小姐忒也熟不拘礼,居然当着人的面,问人家里的私事。

齐意欣不打算顺着成丽华的话头往下说,直言了当地打断她的话,道:“成大小姐,我们非亲非故,说这些事,是不是有些交浅言深呢?”

成丽华没有料到齐意欣居然敢直接驳了她的话,脸上笑容尽敛,一双黑眸沉沉地盯着齐意欣瞧了半天,曼声道:“齐三小姐,你踢掉自己的未婚夫,攀上顾家,又赶走继母,独霸齐家,可真是好手段啊!”

“成大小姐过奖了。成大小姐远在千里之外,却对我顾远东未婚妻的家事了如指掌,这叫不叫咸吃萝卜淡­操­心呢?”从门口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踏进花厅,如一道阳光一样,照的花厅里面倏然明亮起来,正是顾远东回来了。

☆、第271章 洞房花烛夜 上 (6K,粉红540、600+)

齐意欣坐在上首,看着顾远东一步步向她走近,只觉得满心欢喜,再顾不上旁人,款款起身,站起来仰头看着他道:“你回来了。”

顾远东点头,停在离齐意欣一臂之远的地方,伸手示意齐意欣坐下,温言道:“我回来了。”顿了顿,又道:“辛苦你了。看你都瘦了。”

齐意欣眼里不由自主有泪意涌上来,忙硬生生止住。看着顾远东金棕­色­的肌肤,深邃如海的眼神,还有愈发冷厉的面部神情,虽然才十多天不见,可是他好像经历了许多事,整个人都彻底沉淀下来。――若说以前的顾远东,还有一丝锋刃新砺的火气,如掌上刀一样咄咄逼人,现在的顾远东,已经锋芒尽敛,如匣中剑一样,蛰伏待飞。

看得出来,顾远东是赶了许久的路,才刚刚到家。脚上的马靴还带着斑驳的泥土,黑呢长裤上皱褶斑斑,身上一件黑­色­皮衣半敞,露出里面有些发黄的内衫。

“我有什么辛苦的?你赶了这么久的路才到家,你才辛苦。――我让人去给你炊热水,先去洗洗尘吧。”齐意欣想伸手去拉一拉顾远东的手,又担心自己失态,神情之间又焦急,又难堪,还有几分无奈,看得顾远东心头涌起阵阵热流,却无法往前踏出一步。

两人就隔着一臂的距离,旁若无人地在花厅你侬我侬。

成丽华一见顾远东进来,心头就如同被大石砸中,两眼再也看不到别处,脑子里一片茫然。――如同一个孤独的旅人,跋涉在荒漠里,突然看见一口甘泉一样饥渴。

她等了这么多年,原来就是在等他。

于千万人里,不早不迟,正好遇见了他。

虽然以前也看过顾远东的照片。虽然她也见过比顾远东更俊美的李绍林,可是这些人统统加在一起,甚至安郡王也复生于人前,都比不上顾远东的真人给她的震动。

原来这个世上,确实有一见钟情,从此生死相许这回事。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回荡:这个男人,只能是她成丽华的!

无论以后怎样,无论他成多少次亲。娶多少个女人,她,成丽华,一定要做他的正室妻子。别的女人,统统是她脚下的泥!没人能跟她成丽华抢男人!

成丽华眼神变幻不已,近乎贪婪地看着顾远东的侧影,看着他挺直如山的鼻梁,有些高挑的眉骨和眉骨下深邃的双眼,线条分明的双­唇­,浓黑的长眉。如画中人一样的侧脸。也许不是这个世上最俊美的,却是最打动她心弦的那一种。

想起齐意欣刚才的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成丽华终于明白齐意欣的心情。

眉尖眼盯着成丽华,看见她脸上的神情虽然只有一瞬间的怔忡,却没有放过她眼底深处对顾远东侧影的一丝眷恋,便轻轻咳嗽一声,对顾远东行礼道:“见过二少。”

花厅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连忙对顾远东屈膝行礼。

成丽华的贴身丫鬟玉珠也从初见顾远东的巨大冲击里醒过神来,忙不迭地跟着顾家的丫鬟婆子一起给顾远东见礼。

顾远东只对着眉尖点一点头。道:“三小姐刚才吩咐去炊热水,你们赶着去办吧。”

眉尖笑着应道:“奴婢已经使了婆子出去传话了。二少是去自己的院子,还是去外院?”

顾远东淡淡地道:“我去外院。还有些事情要跟顾平交待一番。”说着,对站在一旁的成丽华视若无睹,连眼珠都未转动一下,转身大步走出花厅。

顾远东来去如风,却将花厅里两个人的心都带走了一样。

成丽华再和齐意欣说起话来,两个人都觉得味同嚼蜡。

齐意欣有好多话要同顾远东说,好多事情要交待。

可是成丽华虎视眈眈地坐在一旁,审视的目光一直在齐意欣身上扫来扫去,让齐意欣有些烦不胜烦。――总有些女人,仗着自己比别的女人多一些优势,就以为世界是一个让她予取予求的果园。只要她想,只要她要,她就可以伸手去摘果子,不管那果子是不是有主的,也不管那果子是不是愿意。总之她大小姐看上了你,你就应该觉得三生有幸,乖乖躺下被吃。

也不怕咬到毒苹果,让你一辈子跟七个小矮人一起生活!

齐意欣有些恶狠狠地想着,面上就有些不耐烦,伸手端了粉青缠枝牡丹纹的茶碗,拿盖子不断在茶碗沿子上刮来刮去,尖利刺耳的声音让成丽华眉头微蹙,低头沉吟不语。

成丽华的丫鬟玉珠有些受不住了,陪笑着对齐意欣道:“齐三小姐这是想赶客吗?――都端起茶来了。”端茶送客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一般来说,主人端起茶,客人就知道应该告辞了。

齐意欣笑着将盖子又使劲在茶碗沿子上刮了两下,对成丽华道:“成大小姐,您的丫鬟真是有眼力价儿。我只是端起了茶,她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真不愧是江北世家大户出来的,连丫鬟都这样守礼。成大小姐,我要向您道歉,刚才我说江北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世家大族,是我说错了。”说着,径直站起来,向成丽华福了一福,就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她,送客的样子再明显不过。

成丽华扭头横了玉珠一眼,嫌她多嘴,可是齐意欣都不顾脸面做出赶客的姿态,她再强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

成丽华站起来,掸一掸自己的裙衫,对齐意欣又拱手道:“既然二少回来了,丽华改日再登门拜访。――告辞!”说着,也利落地转身离去。

齐意欣在后面冷眼看着成丽华走到花厅门口,突然脆声道:“好走不送了!――成大小姐小心门槛……”

成丽华一颗心都在刚刚远去的顾远东身上,着实没有注意脚下。

齐意欣一声叫喊,让成丽华抬起来的腿下意识又放了下去,便一个不稳,在花厅的门槛上绊了个趔趄,差点倒栽葱扑倒在地上。

她的丫鬟玉珠赶紧扶住成丽华,急声问道:“大小姐,您没事吧?”

成丽华在情敌面前出了个大丑。禁不住恼羞成怒,一个耳光向玉珠扇过去,低吼道:“你住嘴!”愤愤地小跑着离开了花厅的院子。

顾家领路的婆子见了,也连忙追上去,叫道:“成大小姐,这边!这边才是二门!”将成丽华带了出去。

花厅里,齐意欣全身终于放松,坐回上首的扶手官椅上。长长地吐一口气。

碧螺在旁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三小姐,厨房准备了宴席的。――难道不留成大小姐吃饭?”

齐意欣摆摆手道:“原先不知道东子哥会回来,自然做戏要做全套,请她吃一顿饭。现在东子哥回来了,谁还有闲功夫理她?!”说着,也站起身,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齐意欣回去没有多久,顾远东已经洗漱完毕,来到齐意欣的院子跟她说话。

齐意欣看见顾远东从月洞门进到内室。已经换了一身青­色­长袍,披着黑呢大衣。便知道他已经晓得顾为康的死讯,从梳妆台边转过身,眼望着顾远东不说话。

顾远东走到她身后,负手站了一会儿。

齐意欣默默地转回来,看向梳妆台上一尺见方的大镜子。顾远东沉肃的面庞映在镜子里,虽然站得很近,却像隔得很远。

两人的视线交汇在镜子里。

顾远东缓缓伸出右手手指。往镜面上探过去,沿着镜子里齐意欣的轮廓,摩索着。画了一遍又一遍。

齐意欣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她用双手捂住脸,撑在梳妆台上,无声地抽泣颤抖。

顾远东的手指顿了顿,在镜面上停留片刻,终于收了回来,双手握拳,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齐意欣的背影。

齐意欣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好受些,低头在袖袋里面摩索着。

“给你。”顾远东突然道,将一方雪白的细棉布帕子弯腰塞到齐意欣手里,然后便走到南窗下的长榻上,一抬腿躺上去,两只长长的胳膊往后一伸,抱住后颈,长长地叹一口气。

齐意欣紧紧地攥住顾远东的帕子,却舍不得拿去拭泪,扭着身子背对着顾远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要去洗脸。”说着,起身快步走到里间的净房。

从净房里面的镜子里,齐意欣看见自己脸上一片狼藉,胭脂被泪水冲得东一块,西一块。眼角先前扫的墨­色­眼影顺着泪痕在脸上画了两条黑­色­的小溪,顺着面颊逆流而下,还有哭得有些红肿的双­唇­和眼帘。――真是惨不忍睹。

齐意欣十分庆幸自己刚才有先见之明,一直没有让顾远东看见她这幅丑态。

不过还没等她庆幸够,顾远东的身影出现在净房门口。

齐意欣赶紧低下头,拿水往脸上泼。

顾远东踱了过来,站在齐意欣身边看了一会儿,道:“我来给你洗。”说着,将毛巾浸湿了,一手扳着齐意欣的后颈,一手拿着湿毛巾,往她脸上擦过去。

纷繁的胭脂,混乱的眼影,还有嫣红的双­唇­,都在顾远东举轻若重的擦拭之下,一一露出本来面目。

如一只轻柔的羽毛,刷上齐意欣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那股震颤欲酥的感觉,霎时间流淌过四肢百骸。

“好了。你自己抹上香膏吧。”顾远东知道,齐意欣每次洗完脸,都要抹上香膏,不然就难受,说­干­得慌。

顾远东走出净房,齐意欣又一个人在净房里磨蹭一会儿,才低着头出来。

顾远东并没有走远,一个人靠在净房外面的门旁,双手抱胸,嘴角抿得很紧。

齐意欣站在他面前,轻声问道:“顾平都跟你说了吗?”

顾远东点点头,双­唇­抿成一条薄线,眉峰间蹙成一个“川”字,眼底似有泪意,却被他生生忍住。

齐意欣心疼地道:“想哭就哭吧。强忍着伤身子。”

顾远东摇摇头,再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道:“我哭不出来。”

“我陪你去看看伯父吧。”齐意欣拿起自己的大氅披上。

顾远东嗯了一声,跟齐意欣并肩走出内室。往顾为康的院子那边去。

守在顾为康院子里的蒙顶和护士看见顾远东和齐意欣一起过来,惊讶不已,连忙过来行礼。

顾远东微点一点头,就往内室去了。

齐意欣等在外头,并没有跟进去。

那天,她在外面听见了顾范氏压抑的哽咽声。

这一次,她等了许久,一直等到顾远东出来。也什么都没有听见。

顾远东的脸上,还是一片沉肃,两眼里面­干­­干­的,似乎真的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那个贱人在哪里?”顾远东扭头问齐意欣。

齐意欣知道顾平大概把所有的事,都原原本本告诉顾远东了。

“在那边。”齐意欣指了指关着小赵姨娘的东厢房。

顾远东大步冲了过去。

齐意欣想了想,有些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

顾远东一脚踹开东厢房的房门,对里面看守的婆子呵斥道;“滚出去!”

那婆子吓得连滚带爬地从东厢房里面冲出来。

东厢房的房门哐得一声,又被关上。

齐意欣正要冲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顾远东一声声如野兽受伤一样的怒吼。还有一阵阵密集的枪声。

齐意欣大急,不顾一切撞开东厢房的门。还没有来得及看见里面是什么样子,已经被顾远东兜头用大衣罩在她头上,将她箍在怀里,从东厢房里带了出来。

齐意欣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从身后的东厢房里传来。

那时的场景,齐意欣并没有亲见。不过后来她听蒙顶说过,说小赵姨娘被二少乱枪打死,而且都是冲着她的脸开得枪。整个头部都被打成蜂窝……

顾远东带着齐意欣来到院子里,嘱咐蒙顶将齐意欣送回她的院子。自己吩咐最心腹的手下去将给顾为康准备的寿材抬过来,亲自给顾为康装殓。将灵堂暂时设在小院里,依然秘不发丧,要等上官辉的大婚过后,才正式宣布顾为康的死讯。

顾平这会子已经开始筹备顾远东接任江东大都督位置的仪式,密令顾家八个军团的司令官十天之后赶到东阳城开会。

还有三天,就是上官辉和叶碧缕的大婚。

从新朝各地来的宾客已经挤满了东阳城的客栈。

顾范氏也从京城发回电报,说她们明天就从京城上船,回东阳城了。

顾远东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在顾为康的院子里一直守到天亮。

到了三月初二,上官辉和叶碧缕正式大婚的前一天,齐意欣实在看不过去,让蒙顶去请顾远东到自己院子里来,陪着顾远东在西次间说话,一直到他在西次间的贵妃榻上沉沉睡去。

那一晚,齐意欣打地铺睡在西次间的地上,陪着顾远东。

到了三月初三的清晨,顾远东睁开眼睛,看见齐意欣在地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起身将她唤醒,道:“该起来了。今天是你叶表姐大婚的日子,你不是想睡过去吧?”

齐意欣听见顾远东的声音,知道他的情绪终于恢复正常了,心里轻松下来,闭着眼道:“我要再眯一会儿,你先去洗漱吧。”

顾远东俯身下去,将齐意欣连着被子打横抱起,放到贵妃榻上,道:“你在这里眯吧。我出去了。”说着,离开齐意欣的院子,去外院军机院洗漱去了。

顾远东一走,齐意欣就了无睡意,也起身梳洗去了。

东阳城的大街上,叶碧缕的嫁妆正一抬抬地从船码头往上官家运过去。

大街上闲人林立,都啧啧称赞这一对天作之合。

上官辉本来想请顾远东做伴郎,跟着他一起去码头迎接叶碧缕的大红花轿。

顾远东婉言谢绝,也没有跟他说实话,只是说自己刚回来,累着了,要歇一歇,担心误了上官辉的事。

上官辉没有在意,也知道应该是出事了。不过现在对他来说,什么事都没有他大婚重要。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能够娶自己早就看中的女子回家,实在是天塌下来他也顾不了了。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顾范氏和阿喵跟着叶碧缕一起下船,看着喜婆给叶碧缕戴上红盖头,扶上花轿。

上官家另外派了车过来,将顾范氏和阿喵接到上官家,奉为座上客。

上官辉骑着高头大马,来到码头。接到叶碧缕的大红花轿,在前面锣鼓喧天的喧哗热闹当中,领着自己的新娘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家。

在东阳城东街上最热闹的地段,上官家的大红花轿刚刚拐个弯,就和另一个白­色­花轿撞了个正着。

上官辉勒住马,让自己家的喜队停下来,让那白­色­花轿先过去。

同样骑在高头大马,胸前戴着白花,跟在白­色­花轿旁边的男子,正是李绍林。

上官辉的双眸眯了眯。盯了李绍林的背影半晌,才哼了一声。道:“李大少真是出息了,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

故意挑在同一天成婚,而且故意用白花轿触叶碧缕的霉头。

可惜他遇到的是上官辉。――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极有耐­性­的政务总长上官辉。

“走吧!前面的锣鼓敲起来,鞭炮也给我放起来!”上官辉轻喝一声,立时让前方的锣鼓队如打­鸡­血一样狠命敲打起来。鞭炮声也逐次响起,将刚才大家看见白­色­花轿的尴尬冲淡了许多。

叶碧缕坐在轿子里面,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花轿走走停停,让她的心忽上忽下。一想起晚上的洞房之夜,还有以后的婚姻生活,叶碧缕就有些惶恐不安。

也许每个出嫁的女子,都会有这样的恐惧,只是程度轻重不同。

花轿在上官家门口落下,上官辉踢了轿门,又伸手将叶碧缕从花轿里面牵了出来。

叶碧缕蒙着大红盖头,一手牵着红绸的另一端,被喜婆扶着,跟在上官辉后面,进了上官家的大门。

前面就是喜堂,她要在这里和上官辉拜堂成亲。从此,她就要冠上上官辉的姓氏,如上官简氏一样,以后,她叶碧缕,就是上官叶氏。

如木偶人一样,叶碧缕机械一般地顺着喜婆的叮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齐意欣在堂下和顾远东站在一起,看见堂上的两个人终于在司仪的宣布下,说他们“礼成!结为夫­妇­!”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拍手祝贺。

顾远东瞧了一会儿,就带着齐意欣告辞而去。

顾范氏和阿喵却是帮着迎亲的贵客,一定要尽席而终,不能中途离开。

到所有宾客终于闹腾完了,上官辉已经喝得有点醉了,扶着自己的小厮,踉踉跄跄离开宴席,回自己的新房去了。

叶碧缕一个人坐在新房里,已经沐浴过,所有的首饰都摘了下来,披着一件大红­色­夹袍,里面是齐意欣送她的­肉­­色­半透明的吊带睡裙。

上官辉一走到新房门口,整个人就不复醉意,对自己的小厮吩咐道:“你去跟外面的老爷说一声,让他找些人帮我挡酒,就说我喝醉了。”说着,大步进了自己的屋子。

那小厮张着大嘴,看着上官辉突然­精­神抖擞,忍不住做个鄙夷的神情,转身去外院复命去了。

上官辉走进自己的内室,只看见满堂红通通的颜­色­,闭了闭眼,对斜躺在南窗下面罗汉床上的叶碧缕笑道:“你的眼睛可还看得见东西?我觉得我的眼睛都要被满堂的红­色­晃瞎眼了。”

叶碧缕笑盈盈地坐起来,将身上大红­色­夹袍半褪下来,低低地道:“这件呢?――碍不碍你的 眼?”

上官辉一下子愣住了,只看见一尊玉人坐在同样铺了大红铺盖的罗汉床上。身上一件­肉­粉­色­轻纱内裙,映着胸前一对软馥馥、高耸耸的脱兔儿活灵活现,似乎要破衣而出。

叶碧缕看见上官辉愣神的样子,轻声笑了起来。随着她的笑声响起,胸前的脱兔儿如春水一样,跟着荡漾起来,

热血一下子冲上上官辉的头脑,他大步走上前去,偏腿坐上罗汉床,两只手一齐用力,扯下叶碧缕外面已经半褪的大红­色­夹袍,低头吻上她的双­唇­,接着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一只手抚上她左面的脱兔儿,揉捏来去,左右旋拧。

☆、第272章 洞房花烛夜 下 (­肉­,慎入)

叶碧缕在家的时候,已经由家里的嬷嬷教过夫妻之间的闺房之私。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跟自己的男人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

叶碧缕听从嬷嬷们的教导,故意在洞房里面衣衫半褪,好引得自己的夫君动火,过来弄她。

她却从不晓得,男人动火之后,力气会变得这么大。

上官辉五指用力,在叶碧缕的胸|­乳­上留下斑斑指痕。

叶碧缕只觉得自己胸前**如火烧一样,被上官辉的大手抓弄揉捏,盘旋来去,一股股震颤从那顶峰**最­嫩­之处,顺着血脉往周身流转。

这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觉让叶碧缕浑身上下顿时紧张不堪。

她衣衫半褪的身子在上官辉怀里微微颤抖。

上官辉觉察到叶碧缕的僵硬,将手从叶碧缕的胸前拿开,缓缓移到她的后背,来到脖颈处,往下慢慢抚弄,待到她的腰肢和圆臀接洽的地方,如蜻蜓点水一样,来回轻捻,希望叶碧缕能放松下来。

可是叶碧缕却更加紧张,情不自禁地绷紧身子。

上官辉紧贴着叶碧缕的双­唇­亲吻。情人的气味如同一贴最好的催|情剂,让上官辉不满足在叶碧缕­唇­齿之外徘徊,他的舌尖开始往里挑动,企图挤开叶碧缕紧咬的牙齿。

叶碧缕却死也不松口。

上官辉试了好几次,都撬不开叶碧缕的双­唇­,忍不住又攀上她柔润的双峰,把玩着那对如倒扣玉碗的脱兔儿,拿掌心在她**之上打着圈儿戏耍。

“心肝儿,你就松松口,让我裹一裹,好不好?”上官辉用上手劲,将那对脱兔儿摇来荡去,非要叶碧缕松口不可。

叶碧缕闭着眼。满脸晕红,如天边的火烧云,“不……”刚一张口,上官辉的舌头便长驱而入。寻到叶碧缕往后退之不迭的香舌,裹夹起来,细细品尝,叶碧缕愤怒地睁开眼睛,可是看见上官辉俊朗投入的神情,又迟疑一下,不忍心推开他。

犹豫之间。上官辉已经放开叶碧缕的双­唇­,吻上她­精­巧的下颌,修长的脖颈,一直移到她胸前。

闻着叶碧缕|­乳­间的**,上官辉熏然欲醉,将头埋在她脱兔儿之间深深的沟壑之内,深吸几口气,一偏头。含住了左面的­嫩­尖。

粗糙的舌面和女人身上最娇­嫩­的兔尖儿磨蹭来去,左吸右裹,将那­嫩­软如云泥的小石榴籽。吸得硬硬的坚挺起来。

一阵阵酥软从那个粉­嫩­的突起处,往叶碧缕的四肢百骸流淌过去,让叶碧缕的声音越发变得细碎,全身更加僵硬,整个人如木头一样躺在上官辉怀里。

上官辉松开嘴,仔细审视着自己面前这两枚尖挺起来的小樱果,一边细瞧,一边不时拿鼻子蹭蹭,再拿舌头顶弄,看着小樱果上的平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细小如针尖的突起。一粒一粒,绽放在上官辉面前。

叶碧缕用手蒙住脸,不敢再看上官辉的眼神。

上官辉却再也忍不住,将叶碧缕放平在罗汉床上,分开她细白的双腿。扶着自己已经粗硬不堪的塵柄,对准芳草萋萋的桃源津口,就要往里入进去。

那里却只有些许的湿意,再加上处子初夜的紧张,使得那处成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之地。

上官辉身下巨龙硕大挺立,肿胀不堪,却只挤进去一个头,就再也寸步难行。

“心肝­肉­儿,你这样,可让为夫如何进去?”上官辉苦笑着,额头上斗大的汗珠往下淌,滴在叶碧缕胸前。

叶碧缕放开蒙住双眼的手,轻轻抱住上官辉的肩膀,低声道:“……你别管我……”让上官辉自便。

上官辉知道Chu女破瓜,总是会痛楚一番的,觉得叶碧缕应该也受得住,便咬紧牙关,想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可是还没有进到一半,叶碧缕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脸­色­变得雪白,斗大的汗珠从她额头和后背渗出,一排编贝小齿把下­唇­咬得几乎出血。

上官辉看见叶碧缕这个样子,知道她极是痛楚,突然不忍让她这样硬生生地忍着,度过她的初夜。

“别怕,我不进去了,我不进去了。你放松,放松些……”上官辉喃喃地说着,一边在叶碧缕耳边亲吻,轻咬她­肉­­肉­的耳垂,一边将身下的塵柄拔了出来。

叶碧缕方才长舒一口气,问上官辉:“是不是已经完了?”

上官辉失笑,将自己依然粗硬如铁的塵柄放在叶碧缕腿间,紧贴着她­嫩­生生的私|处花瓣,抓住她两瓣圆润的臀瓣,上下抽动厮摩不已。

叶碧缕睁大眼睛:“你不是好了吗?怎么还……?”

上官辉不理她,­精­悍有力的腰间在叶碧缕身上上下起伏,动得更快。

叶碧缕的私|处被磨蹭半日,也不过略有湿意,此时又被上官辉硬邦邦的塵柄压着厮摩,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得咬牙受着。

上官辉抬头,看见叶碧缕两眼望着帐顶,一脸忍耐的样子,微微一笑,一只手伸出去,握住叶碧缕的一只手捏了捏。接着,一只大手罩着叶碧缕的小手,一起盖在她左面的脱兔儿之上。上官辉握着叶碧缕的手,叶碧缕的手却按在自己的­嫩­蕊之上。上官辉一用力,叶碧缕就如同在抚弄自己一样。

“上官辉,你有完没完!”叶碧缕受不了上官辉这样变着法儿的弄她,娇嗔一声,胸前的**越发抖动起来。

上官辉本已到了紧要关头,听见叶碧缕这一声喊,顿觉得浑身通透,如饮佳酿,四肢百骸都暖洋洋如卧云端,底下那一关再也把持不住,全数抖了出来,将两人的腿间衾里都弄上那些东西。

叶碧缕耳听到上官辉在她身上喘息,自己也全身乏力,可是下面粘乎乎的实在难受,伸手要将上官辉推开。上官辉看着­精­­精­瘦瘦,却极有力道,全身如硬铁一样。似乎也是练家子,只有那以前坚硬如铁的塵柄终是软了下来。

叶碧缕推了半天,对方都是纹丝不动,只好悠悠地叹口气。在上官辉耳边轻声道:“……下来吧。”

上官辉抱着叶碧缕一身软云似的香肌,极是不舍,可是也知道不能就这样下去。轻轻咽一下口水,还是翻身从她身上下来,对着外面叫了一声“打一桶热水进来!”

叶碧缕的面颊陡然红成一片。

上官辉瞧了瞧叶碧缕,伸手将她托起抱在怀里,又将一旁的夹袍给她披上。低头顺便往她胸前粉­嫩­嫣红的突起之处做了个嘴儿,才笑眯眯地又对外面叫道:“就放在门口,别进来。”

叶碧缕更加羞惭,侧身抡起身旁的枕头就往上官辉身上没头没脑的打过去。

上官辉也不躲,懒洋洋地靠在罗汉床的靠背上,如抱婴孩一样将叶碧缕搂在怀里,将她一只胸|­乳­握在手里把玩,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微笑不语。

叶碧缕的要害被上官辉攥在手里。一扭动就生生地疼,只好乖乖靠在他怀里,不住想拿白眼翻他。

稍顷。外面的丫鬟拎了热水过来,放在门口回道:“大少爷,热水拎来了。”

上官辉晤了一声,将叶碧缕放回床上,自己披着夹袍出去拎水。

叶碧缕忙取过罗汉床边上小铜盆里卧着的­干­爽毛巾给自己腿间擦拭。

上官辉拎了热水进来,却不拎到净房,而是放在罗汉床的脚踏旁边,自己去净房又拿了一个铜盆过来,将热水舀了几瓢水进去。

叶碧缕将­干­毛巾放回原处,不提防一双脚就被上官辉从被子里拽出来。

“你­干­吗?”叶碧缕眉头微蹙。看着上官辉不解。

上官辉依然微笑,将叶碧缕一双­肉­­肉­的天足握在手里捏了两捏。

上官辉的手细长有力。叶碧缕的双足在他手里就如一双玉雕的工艺品一样­精­致小巧。

叶碧缕待要瞪眼,上官辉已经将她的双足泡在铜盆的热水里。

热热的感觉立刻至下而上,席卷叶碧缕全身。

叶碧缕鼻子里轻哼两声,双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水意。

上官辉撩起水,往叶碧缕脚上浇了一会儿。然后两手将叶碧缕的双足握在手里,十指将叶碧缕十个­肉­­嫩­­嫩­的脚趾头一一抚过,缓缓揉按起来。

叶碧缕咯咯地笑起来,“你­干­什么?挠痒痒吗?”

上官辉依然不说话,一双黑眸如有钩子一样,将叶碧缕的视线牢牢勾住。

“这里是大敦|­茓­。”上官辉的声音浑厚中带了一丝压抑的**,手上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掐住叶碧缕大脚趾和食趾之间的一处软­嫩­之处,打磨几圈之后,就按压起来。一次轻,一次重,交替重叠,力道直透|­茓­道。

叶碧缕不明所以,却发现随着脚底的大敦|­茓­被揉按,自己的私|处居然一热,一股暖流似乎要喷流而出。——刚才被上官辉盘弄了大半天,那里都只是略有湿意而已,此时被上官辉一揉按脚底|­茓­道,居然麻痒酥软,五味俱全,一股股春水更是潺潺而出。

第一次,叶碧缕感觉到身子里面这个部位的存在,至为空虚,想要被填满的感觉渐渐浓郁起来。

叶碧缕咬紧下­唇­,和先一样,继续同身体里面积累起来的春意对抗。

上官辉往叶碧缕的私|处瞟了一眼,眼底的**又浓烈几分,可是担心吓着叶碧缕,让她和刚才一样就不好了。

上官辉不是没有过女人,可是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女人有了这般浓烈的怜惜,一丝痛楚都舍不得让她受,哪怕自己憋得都要内伤了,也舍不得让她经受一丝一点的不适。

大敦|­茓­按压一刻钟之后,上官辉的双手又移到叶碧缕脚底的涌泉|­茓­。这一次,上官辉手底更用了些功夫,在涌泉|­茓­上反复揉按挤压打着旋儿。

眼看着叶碧缕身上,一股嫣红从细白的脚底慢慢向上攀升。

叶碧缕身子极­嫩­白,两条光着的大腿渐渐染上几分红晕。

上官辉的声音里面带着几分克制,似乎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是我们上官家男人的秘法。女人若是不开窍,就要给她按摩脚。按着按着,她的身子就打开了,再紧的道儿,也有可钻的缝儿。女人都是花儿。不好好调理,是不会开到繁盛的……”

叶碧缕听着上官辉的话语,就像一股无形的风一样,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心底里钻。似乎每个缝隙都不放过,只想填满自己身子的每个空虚。

叶碧缕再也支撑不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只好双臂向后撑在罗汉床上,仰头张口小嘴轻喘,像一条被晾在岸上的鱼,只等着渔人的抵死穿刺。

胸前如玉碗倒扣的一对脱兔儿涨得越来越高,随着她的喘息。一抖一抖,将身上的夹袍逐渐抖开,半遮半掩地露在上官辉面前。

上官辉看见那对娇娇­嫩­­嫩­的兔尖儿在他面前挺立起来,似在召唤,又似在挑逗,禁不住大力咽了一口口水,强忍住要扑上去的**,将叶碧缕的双脚从热水里面捧出来。拿毛巾擦­干­水痕,便半跪在她面前,托住那双刚刚泡过热水的小巧天足。低头上去,吻在她如小扇贝一样粉白,又如豆腐一样­嫩­软的小脚趾上。一个一个脚趾含过去,舌头伸出,索拉在每一个­肉­­肉­的脚趾垫上,又用牙齿一一噬咬,将牙印留在每一个­肉­­嫩­的小脚趾头上面。

那股**噬骨的麻软让叶碧缕侧头咬住了枕头上的枕巾,将快要吐出口的一声呻吟压了下去。

真是太羞人了!她怎么能发出这种如荡­妇­一样的声音?!

叶碧缕全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再也忍不住,整个人瘫直在床上。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呻吟,听得上官辉的塵柄立时又坚硬挺立起来。

“你……你快别这样了……”叶碧缕的声音如泣如诉,两手胡乱往前探着。

上官辉的­唇­已经顺着脚踝,往小腿上吻了过来。一处处吮吸,一处处红痕绽放在叶碧缕线条优美的小腿之上。

从小腿,又逐渐上移到大腿。先是外侧,然后是女人最娇­嫩­的内侧,一行行噬舔,待到腿间的尽头,那处桃源津口已经春水潺潺,春汛已至。

叶碧缕对自己身子里面升起的情潮十分陌生,只觉得整个人浮在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嘤嘤地哭泣起来,两手抓住上官辉的头发,狠狠拽了一拽。

上官辉轻嘶一声,低低地笑:“……心肝儿,就这样等不得?”说着,探手出去,将叶碧缕拦腰抱起,往罗汉床对面的新床行去。

两人身上的夹袍如两缕红云,飘散在从这一边到那一边的空地上。

狠狠地将叶碧缕往床上一扔,上官辉立时全身扑上。

分开叶碧缕已经软成面条一样的双腿,上官辉伸手探了一把叶碧缕的私|处,察觉那里已经泥泞不堪。

叶碧缕全身酥软更甚,再不复刚才的僵硬痛楚。喉咙的声音也压抑不住,细细的呻吟声回荡在两人的洞房里。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上官辉立即扶住自己再次坚硬起来的雄壮巨龙,毫不犹豫地对准那处春潮ρēn涌之处,顶在红艳异常的花径道口,忍住花瓣裹擦龙头带来的欲­射­之意,上官辉嘶哑着嗓子道:“……我进来了。”一鼓作气,就着刚才喷涌的春潮,沿着春汛所至的方向,向那高涨的源头顺流而上,Сhā入到湿润紧窄的花径里面。

冲破花径前方薄薄的阻碍,上官辉终于进到他渴求已久的天堂。

叶碧缕痛哼一声,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私|处传来,她失神地想着——自己终于从成为他的妻了。

叶碧缕之前被上官辉花大力气爱抚过,此时破瓜之痛也不过让她咬了咬牙,就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酥麻之意,如置身夏夜的大海之中,月圆之夜,潮汐涨落,一波一波潮水直往岸边冲去,荡起一层一层涟漪,美不胜收,又让人不忍放手,只想让这种甘美长些,再长些……

身子里面有异物在层层推进,由外及里,冲破层层阻隔,荡平处处皱褶,只在浅处抽添,已经让叶碧缕如坠云端,口齿缠绵,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所为何事。

“碧缕……好碧缕……你的身子真好……真好……我要死了……我死……了”上官辉一声吼叫,双手攀住叶碧缕的脱兔儿,紧紧按住,不许它们继续跳脱,腰间连摆,大力撞击起来。

叶碧缕只觉得身子都要被上官辉撞碎了,可是百般挣扎不得,只好苦苦挨着,让他又抽了数十抽,才抵在她花壶深处,全数­射­了进去。

叶碧缕被上官辉最后几下撞击撞得飞入九霄云外,眼前闪过一处白光,数点金星,全身上下,尽剩下身底的私|处还存在,还有意识,她整个人已经化为灰烬,飘飘洒洒,流落在天地之间。

茫茫天地,渺渺乾坤,他渗入了她,她裹住了他。

两个全不相­干­的陌生人,终于也有了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亲密随行。

上官辉伏在叶碧缕身上,大口喘着气。

叶碧缕双目紧闭,竟然已经晕撅过去。

☆、第273章 别出心裁的落红 (含zhuxyhh01和氏璧+)

上官辉喘息方定,扭头看见叶碧缕双目紧闭,鼻间呼吸微弱,心头大畅。

他并不是雏儿,知道女人在欢爱过后,只有享受到那种极致的欢愉,才会有这样如同撅过去一样的感觉。――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丈夫最大的骄傲。

心爱的女人在自己身底下如花般绽放,千种姿态,万种风情,从此只有他一人独享。

上官辉从叶碧缕身上翻身下来,坐到床头,将叶碧缕捞起来,抱在怀里,低头下去,嘴对嘴给她度气。

叶碧缕轻声咳嗽一声,悠悠地醒转过来,趴在上官辉怀里一动不动。发丝抵在上官辉下颌处,如丝般润滑。

“你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去沐浴一次?”上官辉低声问道,两手摸到叶碧缕背后湿漉漉的,大汗淋漓。

叶碧缕半闭着眼睛,慵懒地嗯了一声,缩在上官辉怀里拱了几下。

上官辉扬声对外面叫道:“再打两桶热水进来!”

外面值夜的丫鬟应了,又去外头的小厨房要水。

热水抬进来,叶碧缕披着夹袍,扶着上官辉的手走进净房,泡进注满热水的松木浴桶里面。

恰到好处的温度舒缓了叶碧缕全身的紧张乏力,她满足地轻叹一声,往后仰躺在浴盆里面。

上官辉在另一边的浴盆里面泡着,担心叶碧缕在浴盆里面睡过去了,有一搭,每一搭的跟她说着话。

叶碧缕闭眼听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睁开眼睛看着上官辉,狐疑地问道:“……你不是第一次了吧?”

上官辉摸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什么第一次?――我今儿是第一次拜堂成亲,想不到这样麻烦。这样疲累。这辈子,我是不想再成第二次亲了……”

叶碧缕嗤笑一声,从浴盆里出来,拿大浴巾裹了身子,从里面的净房走出来,回到内室。

掀开床上的帐幔,叶碧缕看见床上的情形,一时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只手不由自主放到嘴里,死死地咬住指甲。

上官辉披着夹袍从净房里面出来,看见叶碧缕立在床前,看着床铺发呆,奇怪地跟过去伸头瞧了瞧,道:“看什么呢?”一时也愣住了。

只见浅樱粉­色­的床单中间,绽开一朵血­色­樱花,堂而皇之地摆在那里,似纪念。又似缅怀。――正是叶碧缕的落红。

“都怪你!――好端端的帕子不用,就……就……”叶碧缕捏着小拳头。往上官辉身上锤打起来。

上官辉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握住叶碧缕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自从心里有了你,我就再也没有过别的女人,你也当体谅我,为了你忍了这么多年了……”

叶碧缕认识上官辉的时候,是四年前。那一年。她才十四岁,而上官辉,那时已经二十三岁“高龄”。

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上官辉的时候。还傻乎乎地叫过他“上官叔叔”,叶碧缕羞不可仰,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上官辉看见叶碧缕的样子,也想起他们俩初识的日子,心头无限温馨,长臂一伸,抱住叶碧缕,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别担心,看我的。”说着,上官辉走到一旁的柜子里翻检半天,找出一把剪刀。

叶碧缕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上官辉拿着剪刀过来,坐到床沿,沿着落红处,手起剪落,将那块有落红的地方从床单上剪了下来。

“诺,明天拿这个给娘收着就可以了。”上官辉将那块剪下来的床单放到床头放落红帕子的小匣子里。

叶碧缕瞧瞧匣子,又瞧瞧被剪了一个洞的床单,觉得十分丢脸,大发娇嗔,“不!我明天不去敬茶认亲了!――人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叶碧缕本来想着,让上官辉弄破手指,将那块落红帕子染上就行。谁知人家居然直接把床单剪下来了……

上官辉嘻嘻一笑,又去墙边的箱笼处翻找,找出一块新的茜草­色­细棉布床单,拿过来换上。

叶碧缕站在旁边,看见上官辉麻利地整理床铺,刚才的羞惭略退了些,好奇地问道:“你还会做这些?”上官辉可是上官家长房的嫡长子,家里仆役成群。

上官辉一边铺床,一边笑道:“我年少时候就一个人出外洋念书,学成归来,就去京城谋职,很多事都是自己亲自动手。”

叶碧缕暗暗纳罕,笑道:“那你比我能­干­多了。我若是离了丫鬟,估计都活不下去了。”

上官辉铺好床,笑着拉叶碧缕一起躺下,将她搂在怀里,道:“跟着我,你不会活不下去的。”

叶碧缕笑了笑,想起刚才问的话,不依不饶地揪着上官辉的中衣问道:“你刚才还没有跟我说清楚,你以前是不是有过女人?”

上官辉看着叶碧缕笑,在她耳边低声道:“……吃醋了?”

叶碧缕推了上官辉一把,嗔道:“谁吃这种­干­醋?!”顿了顿,又道:“我只想着,若是你的通房丫鬟,现在我进门了,你是不是就该给她抬姨娘了?”

上官辉“哦”了一声,抱着叶碧缕又亲了一口,夸道:“我娘子真好,人生的好,又会来事,又会挣银子,现在连通房丫鬟都帮我想好了,这样好的娘子,到哪里寻去?――也就我上官辉命好,才能寻到娘子这样的好人做妻子!”

叶碧缕听了,又气又笑,道:“你这是夸你自己呢?――真不愧是政务总长,三句话不离本行。”

上官辉低低地笑了一阵,才正­色­道:“我没有通房丫鬟,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我也不会纳妾,更不会养外室。这一点,你绝对放心。”

叶碧缕仰头细细打量上官辉,见他神­色­俨然,语气郑重,又想一想他费尽心思才能娶自己为妻。心里一软,柔声道:“我信你。不过,”叶碧缕话锋一转,“那你这些经验是从哪里学来的?”

上官辉见叶碧缕就是不放弃这个话题,迟疑半晌,还是跟她说了实话,“以前我在外洋留学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

居然是女朋友。

叶碧缕心里突然很不好受。

如果是通房丫鬟。叶碧缕一点都不会介意。因为她知道,上官辉这样的世家子弟,是绝对不会对一个丫鬟动真心的。

不是说看不起丫鬟,而是丫鬟的出身都不好,从小没有受过好的教养,就算是个绝­色­女子,也只不过能在床上让男人沉迷一时。――真正的心心相印,光靠床上那档子事,是远远不够的。

世家子弟可能会宠一个丫鬟,但是绝对不会爱上一个丫鬟。

可是女朋友就不一样了。同样是在外洋留学。和上官辉应该也是年貌相当,两人也有心心相印的时候吧?

叶碧缕不安地翻了个身。面朝里睡着。

上官辉感觉到叶碧缕情绪的变化,略加思索,便猜到叶碧缕大概是为何事不开心,笑着在她耳边低声道:“还说你不吃醋?这会子酸到满屋子都是醋味儿。”

叶碧缕哼了一声,道:“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上官辉笑着摇头,将叶碧缕扳了过来,道:“跟你说了吧。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看她对我好,我也就对她好。一来二去,两人就上了床。”

叶碧缕抵着是上官辉的胸膛问道:“既然你占了人家身子,怎么不娶人家?”

上官辉抓着叶碧缕的小手低笑:“人家有好几个男朋友,才不要嫁给我这个‘穷小子’……”

“嗄?”叶碧缕很是惊讶,上官家的大少爷,跟“穷小子”可是沾不上边的。

上官辉咳嗽一声,道:“我在外洋留学的时候,用的是化名,而且没有带仆役下人,一直装作是一个穷家小户里出来,得到江东顾家少都督资助,才能留学外洋的穷小子。”

叶碧缕很是意外,在上官辉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满意了吧?――我跟你说,我若是想娶她,就绝对不会用个假身份来接近她。她若是想嫁我,就不会三心二意,跟好几个男人同时暗通款曲。”上官辉说完这话,就轻拍着叶碧缕的后背,换了话题,“说起顾家少都督,我倒是觉得,顾家出大事了。”

叶碧缕心里一惊,想起自己的表妹齐意欣,立时就将自己的对上官辉以往“风流韵事”的关注扔到一旁,专心问起顾家的事来:“出了什么事?”

上官辉收了喜­色­,沉吟半晌,在叶碧缕耳边低声道:“我猜,顾大都督应该已是到了弥留之际。”想起顾远东回来之后的一言一行,上官辉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想。

一向跟上官辉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顾远东,居然会婉据做他的伴郎,而且就算来参加他的大婚,都穿着一身素­色­衣衫,他的未婚妻齐意欣也是,头上居然戴着的是素银首饰。

叶碧缕看了上官辉一眼,道:“你的眼睛也太贼了吧?――这些都被你看到了?我可什么都没有看到。”

上官辉笑了笑,帮叶碧缕掖被子,“你头上蒙着红盖头,哪里看得见堂上的事?”

说起大婚,上官辉又想起今日在东街上碰见李绍林和他的白花轿。

“我跟你说,今天迎亲回来的时候,我在东街还碰上另一个人的大婚花轿。”上官辉盯着叶碧缕的眼睛,慢条斯理地道。

叶碧缕很是好奇,“谁?”居然跟他们同一天成亲,算不算是缘分呢?

上官辉一字一句地道:“李绍林。”

叶碧缕一下子沉默下来,良久方道:“原来是他。他不是还在热孝当中?”

上官辉点头,“所以他的花轿,是白­色­的。”

叶碧缕苦笑一声,道:“也不知道哪一家的闺秀这样运气不好。”

上官辉奇怪地看着叶碧缕,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娶谁?”

叶碧缕更奇怪:“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娶谁?――他娶谁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叶碧缕不高兴地踹了上官辉一脚,又翻身过去面朝里睡。

上官辉这一次没有将叶碧缕扳过来,而是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让她窝在他怀里睡,“是我说错话了,我道歉。――天不早了,我们睡吧。”上官辉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搂着叶碧缕在怀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第二天,叶碧缕跟着上官辉一起去上房给上官老爷和上官简氏敬茶,又跟上官家的几房叔伯兄弟见礼认亲,一直忙到天快黑了,才将上官家的主要亲戚都认了一遍。

上官辉担心叶碧缕累着,晚上回到房里,又给她打水泡脚。

叶碧缕这一次不许上官辉给她洗脚,笑着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上官辉冲叶碧缕挑了挑眉,低笑道:“就算不洗脚,我也会收拾你……”

两人低低地调笑一番,正在柔情蜜意当中,就听见东阳城的大钟,铛铛铛铛地敲了七下。

按大齐的定制,丧钟敲七下,是诸侯王薨逝。

在新朝,就只有三大都督能享有这个殊荣了。

上官辉直直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的神­色­十分严峻:“顾大都督过世了。”

叶碧缕也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拉着上官辉的胳膊问他:“我们要做什么?”

上官辉想了一想,对叶碧缕道:“今儿天晚了,你就先歇着。我自己去顾家就行了。明天你再过去。”

叶碧缕想起齐意欣,问上官辉道:“我表妹也会去顾家吗?”

上官辉想起昨日大婚的时候,顾远东和齐意欣同出同进,很是亲密,再加上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妇­,又在顾范氏和阿喵不在家的时候,帮顾家看家。――这个时候,齐意欣肯定是在顾家的。

不过想起顾家的家事有些蹊跷,上官辉还是对叶碧缕道:“齐表妹是二少的未婚妻,她在顾家,也算是半个主子,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就先别过去给她添乱了。乖,听我的话,先歇着,明日再去,成不成?”上官辉跟叶碧缕成了亲,齐意欣也成了上官辉的表妹。

叶碧缕无法,只好应了,起身服侍上官辉穿好衣衫,看着他离开喜院,往上官夫人住的上房去了。

☆、第274章 就职大典 上

上官辉来到娘亲上官简氏和父亲上官老爷住的正院门口,看见上房里面已经陆续掌灯,有丫鬟婆子在屋前的回廊上来来回回,就知道爹和娘应该也是听到钟声,已经都起身了。

上官辉走进院子,跟候在堂屋里的大丫鬟说了一声,坐在堂前等了一会儿,就看看上官简氏和上官老爷脸­色­严肃地走了出来。

“辉儿,你是不是赶紧去顾家看看?”上官简氏之前跟顾范氏说过,说顾为康不行了,一直拿猛药吊着­性­命,算起来,也就这几天了,倒是没有特别担心。

上官老爷也道:“我跟辉儿一起过去吧。夏家和成家的人这会子还在东阳城,顾家的时机卡的准啊。”

上官辉点点头,对上官简氏道:“娘,我跟爹先过去。娘明天天亮了再带着碧缕一起过去吧。”

上官简氏应了,让丫鬟将她刚才起身的时候,就让小厨房热的参汤端了两碗过来,看着上官辉和上官老爷一人喝了一碗,又多派了数个小厮跟着,看着他们爷儿俩一起往顾家去了。

此时顾家的里里外外都挂了白,正门大开,一­色­白绵纸糊的灯笼挂满顾家大宅的院墙内外,灯笼里面灯火辉煌,照的大宅四围如同白昼一般。

大宅前面的大路上,虽是半夜,却依然人来车往,人人争先恐后,生怕在江东权力交接的重要时刻,错过了给即将接任大都督一职的少都督顾远东拍马屁的机会。

宅子里面哭声朗朗。特别是有个尖利的老­妇­人的哭声,声震屋宇,一直传到外面的大街上。

上官辉和上官老爷坐着上官家的大车赶到的时候,在顾家大门口,遇到前来吊唁的沈大总统和他的填房夫人南宫晓月,以及沈大总统的五姨太,大名鼎鼎的李家大小姐李云素。

南宫晓月做了沈大总统填房。衣衫打扮都不一样了。身上披着一件深黑­色­貂皮大氅,显得整个人更加虎背熊腰,站在矮胖的沈大总统身边。倒是在气势上能和他分庭抗礼。

李云素穿着一身银白的素棉旗袍,外面披着一件白狐皮大衣,头上烫了京城女士最流行的及肩卷发。斜Сhā一支手工做的白­色­山茶花在耳际。

两个人一黑一白,分站在沈大总统两侧,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贤妻美妾”。

沈大总统是带着夫人和姨太太一起来参加上官辉的婚礼的。

上官老爷带着上官辉上前给沈大总统见礼。

沈大总统忙亲手扶起上官老爷,叹息道:“元泽兄,我们多年相交,你现在也不是我的下属,不必行如此大礼。”元泽是上官老爷的名字。

上官老爷拱手道:“大总统为人谦逊,是万民之福,某乃一介布衣,礼不可废啊!”

沈大总统笑着看向上官辉。道:“上官总长,真是不巧了。本来大家都是高高兴兴来参加上官总长的喜事的,结果,却赶上了顾家的丧事……”一般人都会觉得不高兴的。

上官辉站在一旁却只是笑了笑,道:“大总统多虑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岂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够掌握的?——顾家还巴不得大都督长命百岁呢,可是天意如此,又能怎样呢?”说着,便对沈大总统身边的南宫夫人行礼道:“夫人,请。”

“上官总长有礼了。——老爷。我们这就进去吧。”说着,南宫晓月过来挽了沈大总统的胳膊,和他一起往大开的正门处走去。

沈大总统的五姨太李云素对着上官辉轻笑一声,举步跟上沈大总统和南宫晓月。

站在顾家门口的司仪便大声唱道:“沈大总统携南宫夫人谒顾大都督灵!”

从里面的院子里跑出来几个领路的小厮,穿着一­色­青­色­棉袄和棉裤,腰间系着白­色­腰带,额头上绑着白­色­孝带,过来领路。

上官辉是顾家的常,此时跟着领路的小厮一路往二门上去,心里不由疑惑起来。

平日里,从外院到二门都有青­色­大走骡拉着的青绸小车,将人送进去。

这一次,不知道是因为来太多,青绸小车不够用了,还是另有他意,过来吊唁的人,无论男女,都是走着过去。

一路行来,从外院到二门上的青石板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杀气腾腾的顾家卫兵。

上官辉和上官老爷对视一眼,都难掩惊讶之意。

灵堂设在内院顾为康以前养病的小院子里,那个地方离进内院的二门本来是最远的。

上官辉和上官老爷跟着前面领路的小厮,走了快有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来到顾家的二门跟前。

可是这个二门的位置,并不是以前顾家二门的位置。

上官辉往那门的两侧瞧了瞧,看得出来,那是新开的一个门,从这里进去,就是一条封闭的长廊,也是临时搭建起来的,直通向小院里面的灵堂,将这个院子同顾家内院别的屋舍隔开,既能让人过来吊唁行礼,也不用担心顾家内院的情形被众多的宾看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过来吊唁的人,只能进到这里为止。

另外,够格去内院上房慰问顾家女眷的亲朋好友,从这个灵堂出来,会另外有婆子领着,从以前的二门进去。

上官辉和上官老爷跟在沈大总统一行人后面来到灵堂里面。

因顾为康是这个家的长辈,他的灵堂,设在小院的堂屋里面。

四角点着巨大的牛油烛,照得屋里如同白昼。

一进门,便看见正前方最高处悬着一幅挽幅,上面大“顾为康大都督千古”。下面挂着顾为康的遗像,穿着大都督制服,黑白照片,黑木边框,用黑纱环绕。

当中两张用来作为灵桌的楠木八仙桌前后相继放在一起,桌上挂着素­色­掬花桌围。

靠外面的八仙桌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两边各摆着一个蜡烛。五个放着不同生果的果盘并列在八仙桌上。另外还有三茶五酒,酒在茶前,分列左右。一共五件。是为“五供”。

靠里面的八仙桌是专门用来停灵供饭的。

灵桌后面,是一张小小的罗汉床,上面放着素­色­缎子的坐褥和靠枕。罗汉床旁边还各有一把圈椅。上门同样搭着素­色­掬花椅套。

从屋顶垂下来一条长长的白布帘上。布帘后面,便是摆放着顾为康的寿材。

灵堂左右挂着白布云头帐幔,是给顾家女眷守灵的地方。本来顾为康有妻、有妾,还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可是现在,只有嫡长女阿喵跪在那里,给顾为康守灵。顾远东跪在帐幔外面,两人都披麻戴孝,面前摆着一个火盆。

白布云头帐幔很是厚实。屋里虽然灯火辉煌,帐幔后面的人影却一丝也瞧不见,正是讲究人家的行事。

沈大总统和南宫晓月都对着顾为康的灵位拜了一拜。上了香,又对着跪在灵位右侧,披麻戴孝的顾远东行礼。

顾远东在帐幔外面,阿喵在帐幔里面,一齐微微低头。算是还礼。

上官辉和上官老爷捻了香,对着顾为康的灵位拜了三拜,将香Сhā在灵前的香炉里面。

看见上官辉进来,顾远东抬起头,对他使了个眼­色­。

上官辉会意,对他微微点头。便帮着招呼沈大总统一行人。

顾远东从火盆后面起身,走到沈大总统身边,拱手道:“这么晚了,惊动沈大总统,家父在天之灵都不会安生的。”

沈大总统忙道:“少都督太气了。为康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过来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

顾远东正要气,就听见小院门口传来一声老­妇­人的哭喊:“……你们骗我!你们都是骗子!我儿怎么会死?他好好的……都是你这个心肠狠毒的毒­妇­,藏了我儿不让他见我!——我知道,你就是想分开我们呣子……”

顾远东眉梢微挑,回眸看着灵堂旁边扎着白孝布的管事,森然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不是卧病在床?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那管事打个寒战,忙躬身行礼道:“想是那些仆­妇­怠慢老夫人了,小人这就去看看。”说着,转身快步走出灵堂,往院门口走过去。

上官老爷叹息道:“顾老夫人老年丧子,一时痰迷心窍,心智失常也是有的。”轻轻将此事揭过。

沈大总统也没有多想,跟着点头道:“好在少都督年少有为,顾家在少都督手上,必将发扬光大!”

顾远东低声谢过沈大总统夸赞,便道:“我爹刚刚咽气,这个地方不易久留。大总统的美意,远东心领了。大总统还是先去外院歇息吧。”

沈大总统听说顾为康才刚刚咽气,顿时觉得很不自在,将身上的大衣紧了紧,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们就不在这里添乱了。等明日天亮了,我们再过来上香。”说着,转身离开灵堂。

南宫晓月对顾远东福了一福,跟着沈大总统走出去。

李云素看着顾远东一身缟素的样子,倒是比他戎装时候更增风采,忍不住往他那边瞟了好几个眼风。

顾远东然不若以前冷若冰霜,反而对她温和地点点头,抬手亲自护送她走到灵堂门口。

李云素受宠若惊,忍不住连连回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顾远东,却看见顾远东已经偏过头去,跟一旁的上官辉说起话来。

两个同样出类拔萃的男子并肩站在一起,当真如玉树芝兰一样各擅其场。

李云素琢磨半晌,小跑着上前跟上沈大总统,低声求道:“老爷,妾身想回娘家看一看。——妾身的大哥刚刚大婚,还有妾身的姑祖母前不久才过世,妾身连一束香都没有给她上过……”

沈大总统带着李云素一起回来,本来就是做给李家看的。闻言点头道:“也行。今儿太晚了,明天你回李家看看吧。”

李云素大喜,谢过沈大总统和南宫夫人,低头跟在他们后面,来到顾家给贵准备的院子里歇息。

这边顾为康的灵堂里,总算没有了外人。

阿喵从帐幔后面转出来,对顾远东道:“你有事。就先去忙吧。这里有我就行。”顿了顿,又叮嘱道:“娘歇在意欣的院子里,你也当过去瞧一瞧。看看娘怎样了。”

昨日上官家婚宴结束,顾范氏和阿喵一离开上官家的大宅,就被顾远东派车接回顾家。

顾范氏在车里知道了顾为康的死讯。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这个事实真正来临,还是让她很是难受。

不过大事要紧。

她回到顾家,和顾远东、阿喵、齐意欣三人商议之后,决定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深夜的时候,对世人宣布顾为康的死讯。

顾家八大军团的司令官正在日夜兼程,往东阳城里赶。

三日之后,顾远东要在顾为康灵前接位,正式成为新一届的江东大都督。

齐意欣之前为了顾远东能够顺利接位,已经用《新闻报》给他造了一段时间的势。加上江东第一条铁路建成,电厂也马上就要竣工,在民间声望方面,顾远东已经声名雀起,风头一时无俩。

顾家军里面。他早就是实际的掌舵人,除了顾为康的嫡系第八军团,其余七个军团,都早已向顾远东效忠。

如今顾远东需要防备的,就是第八军团而已。

不过这一次,听说第八军团的司令官已经答应前来吊唁。同时参加顾远东的就职大典,如无意外,第八军团也将对顾远东效忠了。

安排好正事,顾范氏才问起顾老夫人和小赵姨娘。顾为康一死,这两人不闹一场是不可能的,又说起顾远南和顾远北。顾为康是他们的爹,要不要叫他们两人回来奔丧。

顾远东就跟顾范氏说了小赵姨娘的事。

顾范氏大吃一惊,才知道原来小赵姨娘生的顾远南和顾远北都不是顾为康的种!

这个消息,给顾范氏很大打击,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发起高烧。

齐意欣衣不解带地伺候顾范氏,一直用冰袋给她降温。

到今天早上的时候,顾范氏的高烧才退了下去。

顾远东和阿喵今天一大早,就开始筹备葬礼事宜,便把顾范氏托付给齐意欣,让她帮着照看。

齐意欣本来就和顾范氏亲近,现在又和顾远东订了婚,就把顾范氏当亲娘一样伺候。

一个晚上下来,齐意欣的黑眼圈都出来了,脸上也憔悴许多。

顾范氏早上醒过来。看见齐意欣还在旁边给她拧毛巾擦身,忙拉住她的手,道:“你快去眯一会儿。你这个样子,可别为我累病了。你如今是正主儿了,可不能缺席的。”

齐意欣一愣,将毛巾放下来,从床脚取了换洗衣裳过来,给顾范氏换上,轻声道:“伯母,这样不妥吧?——我……我还没过门呢。”有些不好意思。

顾范氏笑了笑,抚了抚齐意欣的面颊,道:“傻孩子,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嫁给别人?——就算你肯,东儿也是不肯的。你就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女主人,知道吗?”

齐意欣忙摆手道:“这个不成的。伯母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顾范氏还没有来得及跟顾为康离婚,顾为康就去世了。从法律上来说,顾范氏依然是顾为康的夫人,也是这个顾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顾范氏却摇摇头,道:“不了。我说要离开顾家,就不会再回来。”说着,掀开被子起身,唤了自己的大丫鬟绿茶进来,给她梳洗换衣。

齐意欣惴惴不安地跟在顾范氏身后道:“伯母,要不这样。您就歇在我这里。我代您料理一些事务。若是我有不懂的,也好向伯母请教,好不好?”只希望顾范氏不要执意离开顾家。

就算顾范氏不管事理家,她是顾为康的妻子,葬礼上很多场合,她都必须出席的。

有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可以说她病了,起不来。

可是有些地方,她是非来不可。——就算做个摆设,也必须到场的。

顾范氏想了想,知道齐意欣的难处,也不去为难她,便点头道:“也好,我就住在你这里。”顿了顿,顾范氏又对齐意欣道:“我只有一个条件,我不想见到顾老夫人。希望你能帮我挡住她。”

齐意欣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然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倒让顾范氏莞尔。

所以顾范氏便在齐意欣这里住下,在背后指点齐意欣各种丧葬礼仪。

齐意欣便以顾远东未婚妻、顾家未来女主人的身份,会和阿喵一起接待来宾。

顾远东听见阿喵的提醒,便带着上官辉和上官老爷,一起来到齐意欣的院子。

上官老爷看见顾范氏,先给她行了大礼,口称“公主”,让顾范氏眼圈都红了,忙命人扶起来上官老爷,和他一起到旁边说话,商量起顾为康出殡和顾远东就职大典的事情。

顾远东就带着齐意欣过来见上官辉。

齐意欣对上官辉行了一礼,叫他“表姐夫”。

上官辉忙道:“你表姐挂念着你呢。不过今天太晚了,我让她明儿白天的时候再过来。”

齐意欣正要开口,就听见顾老夫人尖利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范灵均那贱人在那里?——给老娘出来!”

☆、第275章 就职大典 下 (含粉红660+)

顾远东眼角跳了几跳,淡淡地道:“看来,我的话都不管用了。”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齐意欣顾不得上官辉在旁边,赶忙拽住顾远东的胳膊,轻声道:“东子哥,这是内院的事,让我来。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了。”

上官辉也赞同齐意欣的话,走到顾远东身边,扳住他另一边的肩膀,沉声道:“我有话问你,你跟我过来。”往西次间的方向扭了扭头。

顾远东镇定下来,看着齐意欣问道:“你能对付得了这些刁奴吗?”

齐意欣笑着推他去西次间,道:“当然能。我是你教出来的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你放心,但凡搞不定,我就拿枪出来跟她们讲道理。”

上官辉皱了皱眉,正想劝齐意欣要“以德服人,不得如此粗暴”,顾远东已经微微笑起来,夸她道:“真厉害。――记得啊,但凡搞不定,就拔枪。没那么多闲功夫跟不相­干­的人讲道理。”

上官辉立即闭嘴,知道这一对公婆就是这样彪悍,跟他们讲“以德服人”,就是与虎谋皮,便径直拉着顾远东往西次间去了。

齐意欣回过头,看见顾范氏的双眉微蹙,知道她不耐烦跟顾老夫人打交道,就招手叫蒙顶过来,道:“你跟我一起出去看看。”

蒙顶笑着应了,和齐意欣一前一后出了屋子,往院门口走过去。

齐意欣小院的门口,顾老夫人披头散发,一身黑衣黑裙,满脸是泪,红肿着双眼,抱着齐意欣小院大门前面的梧桐树,死也不放手。

后面两个婆子面如土­色­,就差给顾老夫人跪下了。却也不敢太用力去拉她,生怕顾老夫人有个好歹,她们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齐意欣从院门里面走出来,看着顾老夫人狼狈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顾为康活着的时候,顾老夫人过得日子多滋润。现在顾为康一死,就再也没有人肯那样容忍她了。――就算她是长辈又怎样?

在齐意欣看来。孝顺这种事,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

长辈不慈,就不要指望子孙孝顺。

“老夫人难道又上火了?是不是又要败火呢?”齐意欣袖着手,站在门口冷冷地问道。

顾老夫人看见是齐意欣出来,更是火冒三丈,放开梧桐树,冲上来指着齐意欣的鼻子骂道:“你跟那个女人一样下贱!――还没过门呢,就在这里给我充夫人娘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已经是破……”一个“鞋”字没有说出来,齐意欣已经闪电一样扇了顾老夫人一个耳光。

顾老夫人大吃一惊。捂着被打的左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齐意欣道:“……你竟敢以下犯上。打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可以让我儿子休掉你!”居然将齐意欣认做是顾范氏。

齐意欣冷笑道:“看来老夫人的脑子真是病得不轻,在这里胡说八道。――如你所说,我还没有过门呢,不管是你孙子,还是你你儿子。有什么资格休掉我?!”

顾老夫人脑子里一片混乱,看着齐意欣面上的神情,就如同在顾范氏脸上经常看到的那样。觉得又自卑,又羞愧,还有几分不甘和嫉妒,冲着齐意欣怒道:“你将我儿子藏起来,你就能当家作主了吗?――我跟你说,只要我老婆子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得逞!我要去找我娘家人过来跟你打官司!让你把我儿子交出来!”

齐意欣眯了眯眼,见顾老夫人就是不肯面对现实,对蒙顶努了努嘴,道:“把老夫人带到灵堂去。”

蒙顶会意,上前一掌劈在顾老夫人后颈处,将顾老夫人打晕过去。

跟着顾老夫人的两个婆子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顾老夫人,半拖着往陈设顾为康灵柩的院子里去了。

此时已是第二天的凌晨,第一时间赶到顾家来吊唁的客人已经陆续散去。

蒙顶先去小院的后门处打探清楚,知道前面的客人都走了,才领着齐意欣她们一行人,从后门进去。

阿喵正坐在灵堂前面的圈椅上想心事。

听见后面看门的婆子回报,说齐三小姐带着顾老夫人进来了,阿喵颇为奇怪,忙走到帐幔后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齐意欣当先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她的丫鬟蒙顶。再后面,是两个婆子架着人事不省的顾老夫人,拖拖拉拉地走过来。

“这是怎么啦?”阿喵冲着顾老夫人那边扬了扬下颌,问齐意欣。

齐意欣淡淡地道:“老夫人总说我们把大都督藏了起来,我估摸着,只能让她眼见为实了。”说着,对旁边守灵柩的下人道:“开棺,让老夫人好好看看她儿子。”

守灵柩的下人看了看阿喵。

阿喵皱眉道:“看我做什么?――齐三小姐的话,就是我的话。”

几个下人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还没有阖上的棺盖打开。

齐意欣用手捂了鼻子,对蒙顶道:“把老夫人弄醒,扶着她过去亲眼见一见。”

蒙顶点头,走过去到顾老夫人背后又拍了两掌。

顾老夫人轻哼一声醒过来,抬起头,茫然地四处瞧了瞧,看见面前一个黑黢黢的棺材,吓得一哆嗦。

齐意欣对扶着顾老夫人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俩婆子对视一眼,咬咬牙,架着顾老夫人的胳膊,往棺材那边走过去。

顾老夫人拼命挣扎,不想去看棺材里面的东西,还是挣不过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被按着脑袋往棺材里面瞧了一眼。

只见里面穿着大都督军服躺着的,正是她儿子顾为康。

顾老夫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更加大力的挣扎起来。

齐意欣冷冷地道:“放开她。”

架着顾老夫人的两个婆子连忙松开手。

顾老夫人一个趔趄,扑倒棺材边上,往里扒着细看,嘴里不断嘀咕道:“不是的……一定不是真的……”可是看来看去,那就是她的儿子顾为康。她看了他这么多年,他的形貌早就印在她的心底。闭着眼睛都能想出他的样子。

顾老夫人无法面对这个现实,索­性­两眼往上一Сhā,晕了过去,倒在顾为康棺材旁边的地上。

齐意欣松了一口气,对那两个婆子下了死命令:“把老夫人送回去。这一次,你们可得给我看好了。若是再让老夫人跑出来,你们俩也不用过来请罪了,直接一根绳子自己了断吧。”

这几天实在是事关重大。从明天开始。宾客会越来越多,再过两天,就是顾远东的接位大典,如果这当口,顾老夫人跑出来捣乱,就算不会有实质­性­效果,可是看在有心人眼里,自然发现顾家不是无懈可击的,不知道要造出什么样的谣言出来。

齐意欣自己对豪门八卦能传得多离谱,是心知肚明的。

那两个婆子从齐意欣的态度里。知道顾老夫人大势已去。就算顾老夫人真的寻短见,估计这些人也不会动容的。便跪下来向齐意欣保证,一定会看好顾老夫人云云。

看着顾老夫人被抬回自己的院子,齐意欣轻叹一口气,对阿喵苦笑道:“没办法,也只能这么做。你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阿喵笑着摇摇头,道:“怎么会呢?你帮我们解决麻烦,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你?”说着。阿喵悄悄告诉齐意欣,“先前在这里的时候,她已经来闹过一场了。我弟弟生气了。命管事去处理这件事,结果还是没有看住她,又让她跑到你那里去了……”

齐意欣这才明白,怪不得顾远东那么生气,原来是他说的话,居然还有人阳奉­阴­违!

“既然是这样,就不能指望这两个婆子了。”齐意欣自言自语地道,转身对蒙顶吩咐:“你去上房挑几个粗使婆子过来,将老夫人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下人都换掉。换下来的那些人,都交给外院的管事暂时看守。――等这件事了结之后,再来算帐。”

蒙顶应了,忙去挑人手。

齐意欣又跟阿喵寒暄几句,便离开灵堂的院子,回自己的梧桐院。

梧桐院的西次间里,顾远东和上官辉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向窗外的院子。虽是黑夜,那里却依然被灯火照的透亮。

“这样说,安郡王还是不肯回来?”上官辉有些失望,还以为这一次,安郡王能想通了,回到他们中间来。

顾远东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不过也不能怪他。无论是谁,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会这样做的。――他没有立时自尽,已经是很有勇气了。”

有时候,活着,比死去还要艰难。

上官辉默然半晌,长叹一声,道:“话虽如此,可是我还是希望他离我们近一些。在营州,我们实在是鞭长莫及啊。若是他的行踪被别人发现,后果可是难以预料的。”

顾远东点头,道:“我跟他说了,他答应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想多久?再想一个八年?”上官辉更加不满,忍不住道:“你为何不跟他说,就说阿喵还未嫁,还在等他?”

顾远东将手Сhā在兜里,沉默良久,方道:“我希望我姐姐,能有更好的归宿。”

安郡王为了大齐朝,明显是放弃了阿喵。

顾远东也是男人,知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上官辉却不赞同,拍着顾远东的肩膀,道:“话不能这么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敢说,安郡王对阿喵的感情,不比你对意欣的要少。可是你们各自所处的位置不一样,个­性­也不一样,所以表现出来的形式也是不一样的。在他心里,是对大齐朝覆灭的愧疚暂时占了上风。也许让他知道阿喵的痴心,他会改变他的想法也说不定?”

顾远东深吸一口气,道;“十三叔还在营州继续劝说他。我是提前赶回来的。”

“你爹去世的消息,还有你接任大都督的消息,明天就要见报了。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要客气。”上官辉想了想,还是问起他最关心的事情。

顾远东郑重地点头,道:“自然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说着。附在上官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上官辉不断点头,道:“这你不用担心。沈大总统那边,我帮你搞定。”

顾远东的这个大都督职位,应该是世袭。三大都督都一样,除非他们想自己将军队交出来,否则新朝政府是不能­干­预的。

但是新朝政府之所以成立,也是在三大都督的拥戴下成立的。所以名义上。三大都督还要接受大总统的一个任命书,来正式确认他们的大都督位置。

就像以前世袭的爵位一样,虽然肯定是有自己的后代继承,可是皇帝若是有意卡着不在诏书盖玺,世子就只能一直是世子,做不成“x爷”或者“xx爷”。

上官辉是政务总长,这种事正式任命官员的事情,都是由他起头的。

顾远东见上官辉答应的爽快,嘴角微微上翘,拍拍上官辉的肩膀。算是谢谢他的援手。

齐意欣从灵堂那边回来的时候,上官辉和上官老爷正要离去。

三人在梧桐院门口撞见了。忙各自行礼,又寒暄几句,齐意欣才目送上官辉和上官老爷离开。

回到自己屋里,齐意欣看见顾范氏已经在屋里睡了,便没有打搅她,一个人去西次间见顾远东。

顾远东听齐意欣说了对顾老夫人的安排,点头道:“这样就很好。以后的事。等我就职大典之后再说。”

齐意欣放下心来,开始为顾远东的就职大典做准备。

本来她还是未婚妻,不应该跟顾远东一起出席就职大典。可是顾远东执意要求。并且给她也做了一身出席就职典礼时穿的服饰,跟他的大都督制服十分相配。

看着顾远东殷切的眼神,齐意欣只好应了。

三天很快过去,顾远东的就职大典到了。

这一次顾远东的就职大典,同样选在北城门的大观楼上,也就是顾远东和齐意欣订婚的地方。

这一天一大早,北城门大观楼上就人来人往,挂红绸,扯横幅,顾家的明卫和暗卫遍布全城,负责警戒和治安。

顾远东的就职典礼,是新朝成立以来,第一次大都督级别的权力交接,同沈大总统那一次,又有所不同。

沈大总统那边,因五姨太李云素的影响,果然还想在顾远东的正式任命书上故意拖延。不过上官辉一出手,沈大总统就只有乖乖地在任命书上签字盖章。

为了怕沈大总统那边再出妖蛾子,上官辉决定由自己保存这份任命书。等到正式宣誓就职的时候,由上官辉再当着众人的面,递给沈大总统,让沈大总统转交给顾远东。

众目睽睽之下,沈大总统要是还敢玩弄花招,他的大总统也别想做下去了。

顾家的梧桐院里,齐意欣早早梳洗打扮好,换上顾远东送她的衣衫。

顾远东的大都督制服是深蓝­色­的军装和长裤,金­色­肩章,胸前配着勋带,深蓝­色­厚呢军帽上,镶着三道白边,顶上竖着雪白的帽穗,戴在顾远东头上,更显英武。

“你别板着脸。”齐意欣笑着抬起手,抚平顾远东眉间蹙起的川字。

顾远东微笑着后退一步,打量齐意欣今日的装扮。

齐意欣身上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缂丝窄袖收腰连身洋装,外洋的样式,江东的绣花和针黹,耐看又有风韵。洋装外面披着和顾远东的大都督制服同­色­的深蓝­色­呢面玄狐里子的大氅。

顾范氏从里屋出来,拉着齐意欣的手,感慨地道:“难为你了。也就你脾气好,事事都顺着东儿。”说着,叮嘱顾远东:“你和意欣还没有成亲,带着她和你一起出席就职大典,你要多看着她一些,别让她受那些有的没的委屈。”

齐意欣知道,她这样子跟着顾远东过去,肯定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不过她不在乎罢了。――从后世来的人,大概是最不在乎流言蜚语的。更何况有顾远东、顾范氏都鼎立支持她,别人再泛酸,也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

而且齐意欣也不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今儿谁敢对她的出席唧唧歪歪,明儿谁就要上《新闻报》的豪门秘辛版去溜一圈了。――在背后­阴­人神马滴,最友爱了……

齐意欣和顾远东一起坐车来到北城门的大观楼下。

东街上已经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比顾远东和齐意欣订婚那一天的人还要多。

顾远东要揽着齐意欣的肩膀,才能护着她,从人群中穿流而过,进到北城门里面,上到大观楼上。

一切进展顺利,顾远东从沈大总统手里接过任命书,又当着东阳城众人的面,宣誓对新朝效忠,对江东效忠,必将以毕生之力,保家卫国云云。

阿喵站在齐意欣身旁,笑着瞧了瞧顾远东那边,觉得无趣,又将眼光往大观楼下的人群中瞟过去。

只瞟了一眼,阿喵就愣住了。

只见大观楼下的人群里,有一个灰衣僧人,光着头,站在屋檐下。虽然隔得那么远,虽然他的装束和以前截然不同,阿喵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

“思诚!”阿喵尖叫一声,顾不得顾远东正在发表就职演说,从大观楼上直冲下来,推开丛丛人群,向街对面的那个人挤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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