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死在梦中吧,不要再让这些回忆来折磨我了。他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场噩梦锋每经历一次,就如同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遍——
少年木讷地伸出手,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襁褓中的妹妹一点点下落,那一瞬间,他看到襁褓中的女婴突然睁开眼睛开了他一眼,那双跟她娘亲一样灵波般柔美的眸子此刻正茫然地盯着他看,那是小然生前看他的最后一眼。
断谷下是湍急的流水,初春时节山下的流水冰冷刺骨。他的妹妹,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娘临死前的心愿是把妹妹托付给我,我竟把她遗落在了地狱!
“小然!小然!”锋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噩梦中只是一遍一遍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锋发觉自己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些重要的东西,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
是谁的双手如此温暖?是娘……可是,娘已经死了……真的好温暖,就像娘一样。那夜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了吧……
“公子!公子!醒醒!快醒醒!”
黑暗中锋仿佛抓到了什么东西,“小然!”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后背微凉,青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眼睛有些蒙胧,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张不算熟悉的脸。
这张脸下巴很尖,面颊清瘦,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尤其那一双如灵波般隐隐泛光的眸子,让人看上一眼就难以忘记。
“艾姑娘?”锋浑身肌肉紧绷,他意识到自己刚从噩梦中醒来,豆大的汗珠沿着额头一直流到下巴。发觉自己的窘态,想要伸手擦一下脸上的冷汗,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握在艾笙歌洁白如玉的手上,用力之大,艾笙歌的脸上已经浮现出痛得不自然的表情。
赶忙收回自己的双手,“抱,抱歉。”
刚才那温暖的感觉是从她手上传来的吗?为什么,如此真实,就像娘一样。
看到锋一时间如此窘迫的模样,艾笙歌掩嘴轻笑,“作为一个杀手,跟陌生人道歉,倒是罕见得很呦。”艾笙歌头上梳了一个流云髻,三千青丝沿肩垂下,姿态甚是动人。
“你如何知道我是杀手!”锋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冷淡的神情,下意识伸手去摸,发现剑竟不在身旁!他心中一紧,“你究竟是谁!”
“呵呵,这倒是好笑了,你躺在我的房间里,反倒来问我是谁。今天早上我看你醉倒在外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弄进来,你是不是应该先说声谢谢啊?”艾笙歌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抽回凝脂般的双手,轻轻站起身,“喏,你的东西在那儿呢。”说着指了指房间的桌子。
锋这才发现他睡的不是自己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是绣着金牡丹,半开半合的屏风,题着不知哪位诗人诗句的挂卷,以及一把造型古朴,带着三分素雅的古琴。
他顺着艾笙歌手指的方向看去,房间中央的桃木桌上,一个香炉檀香冉冉,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香炉旁边,安然放置着一柄玄铁黑剑。
是她把我抬到房间里来的?这么说还是我承了她的情,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是萍水相逢。
“艾姑娘。”锋手比心快,一把拉住了艾笙歌的手,想要解释些什么。怎料这仅提过剑的手不小心用力过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啊!”艾笙歌一声惊叫。
他要做什么?
艾笙歌自幼随名师钻研乐理,三岁学吹笛,五岁学古琴,《乐理》、《九宫赋》、《丝殇》、《小竹》、《琴韵》、《兰经颂》无不精通,可就是没练过武功。她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此刻自己的脑袋伏在锋宽阔的胸前,一时竟没了主意。
清早看他喝得烂醉好心把他抬入房中,便出门去逛市集了。方才回来碰巧看到他在做噩梦,双手扼住喉咙,神情甚是骇人,上前想要将他唤醒,不想竟是引狼入室?
“呀!你们真恶心!光天化日下做这种事!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小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地上桂花糖、糯米糕、糖炒栗子等各种小吃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这些是她早些时候从市集买回来的。
艾笙歌方才进门时看到在噩梦中痛苦挣扎的锋,匆匆进了门想要将他唤醒,慌乱中忘记关上屋门。恰逢小昶从外面回来,经过此处看到这一幕,下巴差点儿掉了下来,满手的小吃撒落一地。
小黑跟在小昶身后,黑溜溜的小眼儿在屋里抱在一起的俩人身上转来转去,咕噜噜地叫着,一蹦一跳好似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的段子。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小昶捂着脸,灰溜溜地平移出了锋和艾笙歌呆滞的视线。
门外通往大厅的楼梯上,不时传来“流氓”、“放荡”、“不要脸”一类的词汇。
屋内,只剩下表情十分精彩的两人。
锋解释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这对于只习惯用剑说话的他来说,委实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不必多说了,我都知道了。”坐在桃木桌边的艾笙歌单手抚额,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多做纠缠。
不等锋再多说什么,艾笙歌已然起身坐到了古琴前面,双手抚琴,笑吟吟地看着略感尴尬的那人,“公子你多虑了,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况且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一些礼节上的东西,何必太过拘谨。”
看着对方淡然的神色,锋也渐渐平静心绪,在桃木桌边坐了下来。
“之前都是误会,既然相逢是缘,不如我为公子弹上一曲,可好?”也不等对方答话,抚琴的手悄然一动,悠远的琴声如流水般倾泻出来。
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听女子弹琴,艾笙歌抚琴的动作如抚弄溪水般舒缓,一拨一落之间,毫无滞涩之感。锋不知不觉便沉浸在这天籁般的琴音中。
上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如此美妙的乐声是什么时候了?许多年没有过了吧,我只模糊地记得小时候娘亲时常在院子里吹笛。爹整天跑内跑外顾不上娘,娘寂寞了,就在院中吹笛子给自己听。丝竹悦耳,或许美好的事物都有共同之处吧。
这边还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不能自拔,对面已有歌声响起:
江水黄,江南江北满离殇。星罗棋布,明珠遥望,道不出,是迷茫。高台楼宇,终将过往,影相绰,莫若寒江。举目东望是家乡,水天接处是波光;
花枝颤,花开花谢尽沧桑。人影如梭,怎堪熙攘,话不尽,是凄凉。两岁枯荣,又浸叶黄,纵断肠,谁家姑娘。天各一方是无常,流浪四海是儿郎。
锋回过神来,瞧见艾笙歌一面抚琴,一面低吟浅唱,本应略带惆怅的曲子从她口中唱来隐约透出一点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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