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默离手中的茶盏被“嘭”的一声捏得粉碎。
“他们说这是楼主顾剑生的意思?”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出声。
公孙佑无力地点了点头。
雪,突然开始下了。
那年原本已该散去的寒冷,又伴随着这漫天晶莹的精灵传递开来。那日的天空中再没有出现过阳光,唯剩下寂寥的,灰蒙蒙的白。
青瓷茶盏的碎片散落一地,洒在地上的香茗散发出袅袅热气。
长孙默离没有顾及被碎片割破的手掌,只是缓缓站起身,默默看向庭院中飞舞的雪花。鲜红的血沿着手指滴落,和地上热气升腾的茶水混杂在一起。
“我接到消息,魔教不日就要往玉丘山进军,扬言要血洗葬剑阁。”
听了长孙默离的话,公孙佑神色变幻,心中是深深的恐惧与不甘。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喉咙里只发出几个枯涩的单音。
锋看得出他很痛苦,长孙默离也很痛苦,那种强敌来犯,却保护不了身边至亲至爱之人的无力感,他也曾深深地体会过。
躺在床上的锋面目狰狞,眉宇间满是痛苦之色。他的两只手缓缓扼住自己的喉咙,他渐渐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强烈地起伏着。
若是不能醒来,不如就死在梦中,让这些惨烈的回忆永远离自己而去。
“羽儿?你怎么在这儿偷听爹爹和公孙叔叔谈话,走,快跟我回屋去。”娘的手柔软而温暖,那种沁入人心的温暖,是锋之后十九年都没有再感受过的。美妇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女婴,一手牵着七岁的少年,沿着长廊的过道往西厢房走去。
可为什么?锋看着娘的背影竟觉得是如此的凄凉,究竟为什么……娘的背影似乎是在微微颤抖,是下了雪所以觉得冷吗?
大堂中,地上洒落的茶水已经冷掉了,闻不到一丝香气。
长孙默离依旧看着外面,嘴中哈出一口白气,似感慨,又似轻叹,“葬剑阁上上下下三百余条人命,想不到,如今便要葬送在我的手中。”
“大哥,不如我们即刻动身,带着阁中弟子全部迁到长安去吧。拜剑山庄在那里,我跟老庄主说说,他不会对你们坐视不理的。”
“呵呵,这天地之大,哪里还有我长孙家的容身之所。”长孙默离自嘲地一笑,道:“你难道忘了六年前,我和梦娴是为何迁居至此的么?”
听了这话,公孙佑再也无言以对了。
时光要再往前追溯十个年头。
那时候,长孙默离原本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剑客,某日行走江湖间偶遇夏梦娴,两人一见钟情,不久后结为夫妻。公孙佑为了梦娴,也不再去外面闯荡,自己立了门户,名唤“藏剑阁”。
怎知好景不长。几年后,也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蜚语,说藏剑阁阁主暗通西域魔教,还在阁中包藏魔教弟子,企图为祸中原武林。
长孙默离起初不以为意,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谁料仅过了半月光景,中原武林竟坐实了这一消息。当时的剑雨楼沈老楼主念在他往日行侠仗义,为中原武林出过不少力,不忍痛下杀手,只是将他放逐到中原和西域交界的边境,离乌苏里不远的玉丘山上。
一晃六年过去,长孙默离渐渐磨去了心中的戾气,也无意再去追查当年陷害他的人是谁。为人行事都变得低调的长孙默离,将“藏剑阁”更名为“葬剑阁”,以示自己再无心去武林中争名夺利。
谁知如今西域魔教无故放出消息,扬言要血洗近年来一直与世无争的葬剑阁。
就是在那个夜晚,公孙佑赶回来报信的那个夜晚,魔教夜袭葬剑阁,血与火染红了新雪覆盖的玉丘山……
七岁的少年躲在房间里不敢探出头去,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娘亲告诉他千万不要出门后就关了房门,抱着他仅有半岁的妹妹离开了,妹妹的脖子上,还挂着那块雕着孔雀的碧色玉牌。
火光的映照下,纸窗上映出的是一个个狞笑着的恶魔的影子。
手起,剑落。少年看着纸窗上的那些影子,看着阁内的人被一个一个屠杀殆尽。人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世人遗弃了,被杀前还祈盼着会有奇迹发生,会有一位正气凛然的大侠,仗剑策马及时赶到把他们从这地狱中解救出来。
地狱,没错,那是地狱,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罪恶的火与冰冷的雪无尽地煎熬着那个少年的心,以至之后的十几年,少年都没能从那场噩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小心!”一声格外刺耳的尖叫从门外传来。
“娘!”少年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冲出了房门,一路从西厢跑到了庭院里。
他跑过的地方,横七竖八倒着的,都是葬剑阁的人的尸体。整个葬剑阁燃起了熊熊大火,冲天的火光将玉丘山的山顶照亮,庭院里染着鲜血的白墙显得触目惊心。
“原来还有漏网之鱼。”地煞尊者带着两位狞笑着的魔教弟子朝他这边奔过来。地煞尊者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鱼肉。
锋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当时那副该被千刀万剐的丑恶嘴脸。
“退开!”不远处一个人影闪了过来,一剑隔开了地煞尊者。
“公孙叔叔!”少年看着眼前人的背影,竟一瞬间涌出了激动的泪水。
血……是血!鲜血沿着公孙佑的双手滴落。少年这才发现,公孙佑身上的剑伤已经多得难以计数,鲜血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
少年惊恐地捂着嘴,过度的恐惧令他几乎哭不出声响。
“去你娘那边。”火光映着公孙佑坚毅的侧脸,他单手持剑,面对地煞尊者和渐渐围上来的魔教弟子不肯退让半步。
少年转过头看见娘倒在不远处的地上,右腿外侧一道剑伤深可见骨。他再不多想朝娘亲那边跑去,然而发抖的双腿支撑不稳,不过七八丈的距离跌了好几个跟头。
夏梦娴看着跑到身边的儿子,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然而她不能哭出声,她要给这个年方七岁的少年勇气,现在还不是懦弱的时候。
她又深深地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女婴,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孩出奇的没有哭闹,倒像是安静地睡着了。她一把将女婴送到少年的手中,这一送,仿佛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力气。
娘的手仍是如此温暖,即使是在这一刻,一如一缕春风直透少年的心底。
“跑!带你妹妹从后山离开这里!”夏梦娴哭喊着,情感再也压抑不住。“别让那些坏人抓到,快跑!”
“爹爹呢!爹爹呢!爹说好了要保护娘和小然的,他人呢!”
“走!”
少年被眼前娘亲的模样吓懵了,他从没有见过娘这副样子。她哭得是如此声嘶力竭,原本仙女般迷人的双眸此刻已经完全被泪水淹没——
还有,绝望。
终于,少年抱着襁褓中只有半岁的妹妹向大堂后面发了疯似的舍命狂奔,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到公孙佑被魔教弟子乱剑砍倒在地。娘亲眼含泪水,看着自己越跑越远。少年此刻的心中,恨透了那个不讲信用的爹爹。直到很久以后锋才知道,那日他的父亲长孙默离为了给自己和娘亲争取逃跑的时间,带领葬剑阁几乎所有的弟子将魔教大部队阻截在玉丘山半山腰,最终被魔教中人乱剑分尸。
那时少年的心中,只是牢牢记住了那个名字——顾剑生!
“在那儿!追!”一路狂奔的少年逃出了葬剑阁,途经山后的断谷时被两位魔教弟子发现。
少年慌不择路,忙乱中被脚下突起的岩石绊了一下,双手把持不住,怀中的女婴在他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掉入了断谷……
锋双眼紧闭,额头上青筋毕露,原本已渐渐放开的双手陡然用力,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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