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四章:伤往事
(一)
杜星言一惊,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在如此奇毒下孙前辈仍能凝出内力来,原来却是根本就没有中毒,周前辈,你是早知了孙前辈没有中毒,当时才问他有没有法子的吧。ww”
周临笑道:“那是我在帮孙兄疗伤时发觉的,而且孙兄的掌伤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重,这武学深湛四字,孙兄也是当仁不让的。”
孙仲飞苦笑道:“周老弟慧眼如炬,我这点伎俩是隐瞒不住的,其实说来也简单,我生性好酒,向来多饮少食,是以李叶在我沿路上买酒的地方也投了‘五毒化劲散’。嘿嘿,这毒药虽然无色无味,可化入酒中后,终究会让酒质起了些微变化,孙某浸淫酒道,一碗酒口感稍稍不同我也能立时察觉,这李叶性子古板,恐怕不怎么爱喝酒,这一节他却是想不到了。”
三人听了都是一笑,孙仲飞又道:“我察觉到酒水有异后,每次饮下后都以内力将毒质逼在一处,后来中了紫归掌,掌伤难以消散,我便引着体内毒质去化李叶的掌劲,如今已化得七七八八了。”
周临赞道:“妙极。孙兄果然是思虑深远、不动声色的高人,可将我等都蒙在鼓里了。”
任冰然也是听得咋舌,杜星言心想:“周临和孙仲飞不愧是久经风雨的老江湖,自己想也不会去想的事,他们却都早早算计清楚了。”
孙仲飞肃然道:“非是我深谋远虑,而是我此去投靠唐门,艰险异常,不得不加倍小心谨慎。”
周临和杜星言听了这话,都是一怔,不知如何接口,任冰然却哼了一声,似颇为不屑。
孙仲飞大笑道:“不说这些了,咱们找酒喝去!你们不喝酒不知喝酒的好处,不喝醉便不知喝醉的好处,今日咱们须得一醉方休!”
(二)
众人在笑声中精神一振,继续找寻酒馆,可这村落极小,没甚么客栈酒楼,四人找到天色大暗,最后只得在一家小酒坊里每人提了两大坛酒出来,又买了些粗糙卤味下酒,在一处干净草地上席地畅饮。
这一场酒直喝到夜星高悬,月上中天,大半的酒都被孙仲飞喝了去,周临酒量也颇深,喝得最少的反而是杜星言。杜星言望着醉眼朦胧的孙仲飞,暗忖:“这孙仲飞外表粗豪,实则精明细心,以往几日喝酒其实都是浅尝辄止,今日这才真正喝尽了兴。”
孙仲飞抛了酒坛,从草地上一跃而起,在满天的星斗下向着北方遥遥望去。
任冰然看在眼里,好奇道:“孙前辈,你在看什么?”
孙仲飞随口答道:“我在看华山。”
杜星言闻言心头一颤,任冰然酒意上涌,咯咯笑道:“华山这么远,看得到么?”
孙仲飞道:“看不到,可我心里知道它在哪里,就如看到了一般。”
三人闻言黯然,又过半晌,任冰然终于忍不住道:“孙前辈,咱们多日同行,我知道你并非坏人,为何非要背叛师门呢?啊,莫非是你和你师兄有什么私人恩怨?”
孙仲飞怔怔望着北方的星夜,良久才回过神来,打了个酒嗝,缓缓道:“我和褚师兄认识三十……嗯,总得有三十五年多了。褚师兄今年四十三岁,我比他要小上一岁,我们两人是在三十年前入的华山……”
任冰然听到此处,Сhā口道:“你是说,你在没入华山派前便认识褚掌门了么?”
孙仲飞目光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不错,我和他本是同村的玩伴,三十年前,我们村给一伙山贼洗劫,我和褚师兄的家人都被杀死了……”
任冰然“啊”了一声,颇觉凄惨。
孙仲飞继续道:“当时我和师兄因为去远处树林玩耍,躲过一劫,回到村里,只见满地尸身,血流成河……尸身里有我的父母,也有我师兄的亲人……当时我吓得魂飞魄散,晕倒在地,醒来后,我睁开双眼,只盼这是一场噩梦,但是四下一望,只有师兄在我身边……”
任冰然等三人相互对望,脸上都有不忍之色。
孙仲飞道:“我醒来后想到失去家人,从此孤苦伶仃,忍不住嚎啕大哭,可是忽然,师兄扳过我的肩头,对我认认真真地说:“别哭!还不到流泪的时候。”我当时就怔住,思索良久,心想还有父母大仇未报,哭又有什么用处,便抹干眼泪,和师兄一起离开了村子……”
“我俩怕山贼去而复返,便匆匆忙忙地躲入了山林中,跌跌撞撞地乱走,终于迷了路,在山里连走了三五天也没走出来,渐渐饥寒交迫,没力气再走,我对师兄道:‘咱们就要死啦。ww’可我这回却没流泪,因为师兄也没有流泪,他还想继续找寻出山的路。那时我便知道了,师兄比我坚强得多,从小便是如此……
“后来在我们饿得头晕眼花之际,被一名老者所救,那便是我们后来的师父,当时的华山掌门楚云山楚老恩师了……”
周临道:“嗯,楚老前辈的辉阳剑术极为精妙,在江湖中是大大有名的。”
至于杜星言和任冰然,却是连楚云山的名字都是初次听闻。
孙仲飞古怪一笑:“大大有名么,只怕也未必,周老弟,多谢你好意。”
杜星言闻言皱眉,心说这孙仲飞似对自己师傅颇有微词。
只听孙仲飞续道:“当时我本以为自己要活活饿死,这一番死里逃生,师父又答应收我们入华山门墙,我禁不住痛哭流涕,忽然瞥见师兄的目光,师兄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
说到此处,孙仲飞微微一顿,似乎褚仲乐的话深深镌刻在了他的心头,三十年过去仍旧令他思之心颤:“师兄对我说:‘阿飞,还不到流泪的时候呢……’。”
听到这里,周临微微一笑:“褚前辈少年时便心性坚韧,易于寻常人。”
孙仲飞点点头:“不错,我想师父也是如此想法,是以四年后师父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褚师兄,当年师父便患病过世了……”
(三)
“周老弟,我师父并非如你所说那般名震江湖,他的剑术是不低的,可一个人的心力终究有限,他的师弟们都是材质平庸之辈,他活了八十余岁,收了不少门人弟子,可成器的也没有几人,眼看着华山剑派一年年衰微没落……嘿嘿,就在师父救了我和师兄的那年,指剑楼的楼主江劫风华正茂,品评天下剑派,前九名里竟都没有我华山,可见当时门中人才凋敝……“
“我师兄十七岁继任掌门,可谓是华山创派以来最年轻的掌门,他继承师父遗志,全力革新,日夜带领师兄弟们修习剑法,力图重振华山门楣;有的师叔迂腐保守,看不惯师兄所为,褚师兄便一夜夜地找他们长谈,常常说到口唇干裂出血,终于将他们打动……如今华山剑派位列三大剑宗,和武当峨眉齐名,近年来更隐隐有盖过之势,世人只道我华山祖传剑法神妙,又有几人知道褚师兄为此呕心沥血,费尽了心力……”
杜星言等 ...
(三人闻言都感慨不已。孙仲飞怔怔良久,才继续道:“……此后十年里,褚师兄四处行侠仗义,扶危济困、铲除奸恶,在武林中闯下了不小的名头,也让华山名声为之一振。可江湖中自来多有艰险阴毒之辈,眼见华山名头渐响,便心中忿忿,更有不少盗匪恶徒被华山剑派阻断了财路,终于在一年冬天,甘陕地界十七寨的巨盗高手们结成同盟,一齐攻上华山来,与我华山剑派在落雁峰上血战……”
周临一震,脱口道:“啊,十七寨高手围攻华山,那是当年轰动整个江湖的大战,褚掌门便是从那一役中奠定了一代剑道宗主的声威。”
孙仲飞点点头,接口道:“是,那一年褚师兄二十七岁,那时师叔们大多已故去,可十七寨中却不乏成名多年的**高手。褚师兄领着我们预备了不少滚石巨木,又布置好一应陷阱,等候十七寨的人上山,谁知那十七寨的人似得了高人指点,绕过了大多数陷阱,自小径上了落雁峰,于是双方便厮杀起来……”
杜星言和任冰然已听得出神,虽然知道此役早已过去多年,可仍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孙仲飞的语声继续——
“当时褚师兄早有计较,让师兄弟们两两成组施展两仪生霞剑阵,同时每九组又成一大阵相互照应,以此弥补剑术和内劲上的不足,可敌人中毕竟高手众多……当年不少年少的师弟师妹们剑术尚未成,张仲行张师兄的大弟子当时只有十二岁,也提着剑上了落雁峰……那一场血战从清晨打到日落,落雁峰上血流成河,到处是残肢断剑……最后褚师兄奋起神威,刺死了十七寨巨盗的三名魁首,终于击溃了来敌,可师兄弟们死伤着实惨重,就连……就连白师妹都惨死在敌人刀下……”
任冰然听得浑身颤抖,忍不住问道:“白师妹是谁?”
孙仲飞道:“白婉晴白师妹,那是褚师兄的新婚妻子。”
任冰然“啊”的一声,鼻尖发酸。
孙仲飞已沉浸在往事中,对任冰然的神情如若不见,又道:“那一天的黄昏,敌人败退后,我望见满山的血顺着石阶流淌,横在地上的多是与我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却都成了流满血污的尸首,那一刻心中所感,嘿嘿,当真是永生难忘。”
“而后,落雁峰上燃起了火,那是贼子退走时放的,生还的人站在滚滚浓烟中,想着生死永隔的同门,不少人都再也按耐不住,涕泪交加,悲声大哭起来……我在泪眼朦胧中望见褚师兄猛然扯过一名师弟的衣襟,喝道:“哭什么?都给我住了!还不到流泪的时候!”
孙仲飞叙说到这里时,情不自禁地学着记忆中褚仲乐的声音呼喝起来,听得杜星言等人心弦剧震。
“后来,师兄弟们渐渐散去,我也正朝着峰下走去,不经意间听到褚师兄以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还不到流泪的时候,路还长吶’。我听到了褚师兄的话,心中酸楚难言,咬牙迈步走下山去,一边走却一边忍不住流泪……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听过褚师兄说过类似的话语……”
“后来传闻说,那十七寨的人除去想铲除华山外,还意图夺取华山镇派典籍《云流经》,那云流经是华山无上秘典,自来只有掌门才能修习,决不能落入外人之手,褚师兄便将云流经的典籍焚毁,从此只能口传此经……”说到这里,孙仲飞神情有些异样,杜星言看在眼里,暗忖:“莫非是孙仲飞觊觎云流经的心法,才和褚仲乐反目成仇?”
孙仲飞继续叙说:“后来几年里,褚师兄悉心指点师兄弟们剑术,嗯,他天资超群,剑术早早便是华山第一了。几年后,师兄弟们剑术已成,褚师兄便常常下山云游,四处除恶济善,劫富救贫,直到如今。五湖四海都有我师兄的侠闻义迹,想必三位也有所知闻。”
周临和杜星言、任冰然都连连点头,对此深有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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