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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绝尘山庄 > 第26章

第26章

扫地王很是乐观,大巴掌拍得我向前倾倒。“我就说,你明明不是短命相,怎么可能死这么早。”二使不理会扫地王,迳自望着老怪,“怎么做?”老怪问勒风:“舍不舍得借你‘旷琼天’一用?”

旷琼天?!原来这‘天’所代表的旷世奇珍名叫“旷琼天”,果然在勒风身上!西奉鬼赫却如骤闻惊天雷语,四目陡睁满面震惊之容,异口同声叫道:“不可以!”两人举掌势如雷霆迎面攻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发作,意料之外根本无从可躲。

我只觉耳中轰鸣双眼失盲,而后在这泼墨的黑暗中氤氲开艳红,天旋地转。掌风在半臂处凝固,西奉鬼赫定在当地。我不自信地上下检查了一遍,真的没碰上。可是,却感觉到了痛,那种牵扯着神经末梢的痛,针尖麦芒地扎着。

勒风面朝一笑老怪,“飞天诀指三件物事,单有‘天’有什么用?”老怪目光凌利,神情不同以往任何时刻。“就算此刻我将其余两件摆在你面前,你会为了绝尘庄安危,为了飞天­性­命,交给我旷琼天?”勒风声­色­不动,沉静的气息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笑老怪撇嘴搔搔鼻子,“御风马的眼泪是我早年收藏。”他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放着数颗晶莹如水的珠子。

明明是­干­系着我前途问题的大事,偏偏好象没我什么事,我心里堵得慌,凑上前抱怨:“你早有这东西,却还要我搅尽脑汁去想去找,我愁得头发……”老怪将我推开,望着勒风,“飞天有诀,现在万事俱备只缺‘旷琼天’。”

勒风移来目光,那目光淡得好像一种空气一种­精­神力,他走过来,不知怎的,他每一步都不像在走,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一步是一个决定,重重踩在人心坎上。 “飞天,如果你留下却不必死,你会留下,还是仍想离开?”与勒风这么近地对视,撤去了迷惑人心的微笑,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双眼晶莹后的冰冷,没有人气的冰冷。悚然退了步,却让他拉住,“你仍想离开?”

我捂住心口,心一抽一抽,全身冰冷。都说心寒心寒,原来真有这回事。一笑老怪挡住勒风,扫地王立刻将我拉开,隔开一段距离,我对着勒风道:“我不知道。”

勒风似笑非笑哼了哼,“你不知道?”绕过老怪走到我跟前,抬手握住我一绺头发,“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回头,知道吗?”我看不清他半垂脸上的表情,只好点个头。他抬起脸,恢复一贯谈笑尔雅,扳过我的肩笑盈盈说:“一直走,不要回头。”

如日的光辉赶着重重封锁住山庄的夜­色­,狂风四下里游荡,如无主的幽灵。夜晚的山庄在这团透明的光中澄明通透起来。本已万籁俱寂的山林,受了惊的鸟成群成群飞腾出起伏躁动的树丛,巨大的被风拖拽的暗影与庞大的光亮交织成濒临毁灭的气象。

一笑老怪的声音穿透惊心动魄的躁动传来:“飞天,皓王当年将‘旷琼天’给勒风的时候,整个皓红城都震动了,多少人一昔成枯骨,多少人绝望至心碎。他愿将此割舍换你回去的机会,我很意外啊。”

扫地王道:“岂止是意外,五年前紫漠眼睁睁死在他面前,他眉梢都没拎一下,那时他哪怕尽一点力。紫漠当时怎么说的,勒风没心。哎,其实有心没心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怪,你真要为个小飞天由着勒风放弃皓红城?”

“以此换飞天一命,他认为值得,当人家师父得一视同仁,勒风自己没意见,我有什么意见?”老怪见我定着不动,走过来,“反正他自己对那些东西都没大兴趣,你就大方拿去好了。别不好意思。”老怪眯眼冲我坏笑,“不想回去啦?”

我瞪瞪他,朝前又迈了好几步。突然天际雷声隆隆,青­色­的闪电劈裂重重乌云,青光巨闪下,翻动起团团黑影,黑影掀动翅膀长嘶着在高空盘旋——御风马!!

扫地王叫道:“老怪,有点不对劲!”

扑簌扑簌,有什么从天上掉落,是雨吗?又一道青闪,正落在我前方的树上,参天古木一分为二,燃烧起红火。我摸着掉在头发上的东西,借着火光赫然是一颗颗莹澈如泪的珍珠。“御风马的眼泪?!”高高的天空,白光与闪电混合交错的闪烁里,御风马嘶鸣着,珍珠雨一样落下。

传说蓬莱有个御马人一生驯养御风马,他死的时候那几匹素来跟他亲近的掉了泪,颗颗落地成珠。那个在洛神园的夜晚,勒风是这么说的。雷电交加,白光更为宏大,一阵狂风过境,豆大的雨点扑天盖地而来。

“怎么下雨了?绝尘庄从不下雨!古鹤以前说水涵空差点魂飞魄散的时候下过雨,那现在,现在……”扫地王一脸错愕地瞪我,又回头,我亦跟着回头。勒风全身数道光芒迸发,光愈亮脸­色­神­色­愈暗。我冲过去揪住一笑老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笑老怪闪向西奉鬼赫,指手解开|­茓­道,西奉当即叫起来:“庄主你好糊涂!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火后曾言:红颜之水不除,旷琼之天必裂。飞天与殿下相克啊!”两人跪地,“庄主,阻止殿下!皓王当年硬将旷琼天赐于殿下,已经封入他的寿命。旷琼天一出,他即会死!”

老怪难以置信地怔在当地,狂风暴雨排山倒海而来,“竟硬将天符封入寿命,皓王皓王,你以此逼亲子就犯,何其可怜。”

我迎着风走向勒风。“飞天回来!”老怪拉住我,“勒风的结界无人可入,现在他功力外泄力量失控,你去只是自找灭亡。”老怪满目沧凉,“难道真是再劫难逃?”

我推开他扑入光中。在我还未进入这个世界前,清白二字如同空气,因为易得所以廉价。此刻

我才知道,世上再没比清白更珍贵的东西,一个不清白的生命,存在只觉多余。我不死,勒风死。这道选择题沉重却简单。白光割入身体,我冲破结界,脚下的土地震颤龟裂,无法站立只有匍匐在地。“勒风勒风,我不要旷琼天了!我不要回去了!你别这样!”一道红光从我额际­射­出,正映在勒风的面上。“勒风!我不要了!我不回去了!你停下来!”额上铿一声,什么东西碎裂。

“让你别回头的。”勒风俯下身扶住我。他终于停下来了,意识到这个,我激动得眼泪哗拉拉下来了。勒风微微一笑,皱了下眉头,嘴角淌下一行腥红,胸口震动,只一个喘息,无数鲜血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勒风!”

蒙蒙亮的天际厚实的云朵密不透风压着,雨停了风止了,枝残花败的绝尘庄狼藉一片。当我睁开眼,迎面扑来星星点点的冰凉,柔软洁白地飞舞进幽暗窗扉的是雪花。窗外漫天飞扬的不是絮片芦花,是雪。簌簌地落满了窗台栏杆,在风满楼特有的风里,飘飘荡荡进屋。

徐来焦急地看着我,玄平说:“红颜水已经震碎了。飞天,你没任何感觉吗?”感觉?我感觉呼吸被堵住,听不清声音,冰冷彻骨。我感觉血在血管里结冰,我感觉自己进了迷雾,走不出来。

西奉鬼赫从里面出来,“万丈寒雪封绝尘。”他们杀机又起。徐来与玄平挡我跟前,我神志顿时清明,问两人,“勒风呢?他怎么样了?”西奉冷笑,“不知道,因为你还活着。”我还活着,所以勒风生死未卜?“你死,这的一切都会如故。”杀气腾腾又要攻上来。我很想看看勒风,他吐了那么多血,如果他死了,那我就是罪人。一笑老怪为什么要将我带来?

“谁跟你说,飞天死一切会如故?”一笑老怪声音也很寒,“你们相信还会一切如故?”“试试就知道。”两人固执。“我会那么容易死吗?”世上若还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声音,那就是这一把了。勒风苍白着脸靠在门上。两人即惊又喜,立即停手迎上去。

一笑老怪望着窗外,“万丈寒雪封绝尘?勒风,你若死不了,就出点力助我将这雪给停了。”勒风观望天­色­意欲出手,西奉牵制住他,“你原气未复,会伤心脉。”勒风冷冷地笑,“二位武使不来添乱,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耗损心脉。别再动飞天,听到没有?”

我绕过去抓住勒风衣袂,“你不要死,你若死,我活着也没意思了。勒风,你和我如果一定要死上一个,那让我来好了。你不要死。”反正我命贱。勒风抬手搁我头顶,慢慢顺着发线滑下,“我们都不会死。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飞天,你信我,还是信他们?”我用他的衣袖擦擦鼻子,“大家不死最好。你,你真的不会死?那绝尘庄呢?”勒风浅浅一笑,摇了下头。我破涕为笑,没错,我们死七次八次,勒风还好好的。此刻,透过他的眼,我信了。

阳光扎破睡梦,很久没睡这么香甜了。醒来便见满室和煦阳光,金灿灿亮晃晃。勒风脸­色­好了些,几朵芦花飘落在他头发上,他的头发黑且长,散开着铺了一枕。白白的芦花小朵缀在发间,极致的白与极致的黑形成强烈冲撞,然而勒风那么平静,将一切都调和了。勒风、芦花、还有这宁静的风满楼混然天成的和谐。

从他发间拈起朵芦花,勒风眼睫轻颤,漆黑的眼张了开来,我大喜过望,一时之间居然哑在那。“能不能给我杯水?”我当即跳起来,不料趴了一天一夜,又腿早已僵硬,一跃起便摔倒。勒风撑起身,忍俊不禁看着我边捶腿边爬起身。“没事没事,你别动。”我安抚他。我现在真把他当水晶人似的看待,总担心一不留心,就把他吓坏吓碎了。

好不容易拿水给他,勒风却没伸手。好啦,理解了,我欠他差不多一条命,怎么伺侯他大爷都是应当的。我将水送到他­唇­边,勒风喝是喝,一双眼却从杯缘望上来,直把我看得如履薄冰。我心虚得要死,哪怕他一个眼神扫过,也会心惊­肉­跳的。

“飞天,红颜水已碎,一切都过去了。你不愿我死,对吗?”我有些失神,发生的事太突然,来不及细思,现在经他一提,我突然明白自己要一辈子留在这边了。离开亲人朋友,告别曾生活过的方式与环境,在这里重新开始了。心脏像让人猛的揍了拳,窒息的感觉涌上来,眼前的所有都混沌。我趴在床边嚎啕大哭。原来,世间真的难寻圆满结局。

后来我回想起那阵说的话,感觉跟勒风患难中已经海誓山盟了一大把。于是对他就完全的不当外人了,自家人当然就没规矩那套事了。我跟他都生死契阔了,可是那人一点都不自觉,还是那副生死百年不变的佳公子相。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诚如勒风所说,一切都过去了,可是,自以为的结局,却是一切的开端。

番外·绝尘1

宫殿还是那么美。像血一样的红­色­大厦啊,我的家。

辉。我的名字。那个叫我名字的人是红­色­宫殿的少主人,未来的王。

勒住风之颈的人,一个强大、捉摸不透的男人。我的九哥哥。

我母亲火炼与他的母亲十三妃是同胞姐妹,十三妃难产死后,婴儿便由我母亲接手,火炼叫他“奕”。

奕十岁那年,我被接回宫殿。在那之前,做为火炼的孩子一出生便给送入深山古庙“净魂”。一直伴着青灯过了七年,这七年一滩死水。据说如此这般才能压制­阴­之恶。

我母亲待奕比待我好一千倍。视他如已出。啊,这也难怪,他是她至小看到大的,也因为,奕是男子。

母亲说:“奕,你要明白,这整片天空下的土地皆是为你而生的。”

奕可以给她带来权势,这只有男人才可以支撑的宏业。

母亲讨厌弱者,她讨厌卑微的女子,她恨自己,她没法改变,人有寄托于奕。

她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她。

火炼再狠,也不过一枝爬藤,依附于奕这棵大树。

人中龙凤,神中菁粹,那真是用来形容奕的。

十三妃的孩子,居然耀目得映亮皓红城,是皓王不能不惊叹的孩子,都说母凭子贵,火炼育子有功,一下跃至枝梢,成了国后。

而我是谁呢?拿根针绣一辈子鸳鸯蝴蝶的小公主罢了。养在金丝鸟笼里的小雀儿罢了。

冷笑,镜中映出的笑,衬着光,闪烁里果真冷冰冰­阴­恻恻。这想必便是­阴­之恶,七年净魂,看来亦未能扼灭我的本­性­恶花。

有什么是与众不同的,我渐渐明白,恍惚里会看到头顶生出犄角,那样的幻觉总在似似而非间出现,我唯有小心翼翼。

在这富饶而紧张的世界上,生存之道是隐藏光芒,尤其在奕这光辐­射­天下时。

我不想被那个男人盯上,杀死。

在爪子与牙齿没有足够锐利前,我得像枚雨花石般静静潜卧于水盆底。

“你渐渐长大了,红月一人净服侍你将年华都耽搁了。我许她出宫。”火炼将常伴我身侧的红月不动声­色­送出宫,我知晓时已是次日。执着梳子的已另有其人。

“这孩子是今年新送入宫的,我瞧着文雅,服侍你最合适。”

火炼将我这只金丝雀儿照顾得无微不至。

“你叫什么?”

那女孩子低眉顺眼道:“没名也没姓。”

“我给你个名字吧。”我想了想,“就紫漠吧。”

真是有趣,身边的人,红月即而紫漠,皆是浓墨重彩。而我辉,辉,辉,灰。竟是那样晦涩。冥冥中,似一场游戏,而我,只是戏台上一个角儿。

宫中四季如春,海棠一树一树开得如火如荼。

鸣萱是七公主,二十个皇帝女儿中就数她最美最风­骚­。

“哎哟,这不是我十七妹妹么?才多久不见,长这么高了,瞧这脸蛋,多有贵气。”

她见别个姐妹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冷嘲热讽。鸣萱有双­精­明的眼,势利起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火后身子可安好?我哥哥前天去朝庙,那个住持送了枚白露丹,难得得很,妹妹替我献给火后吧。”

我看着白玉盒内绿光莹莹的丹丸,让紫漠接过,问鸣萱:“三哥哥又出门了?”

鸣萱笑拧了把我的脸,“只记得你三哥哥……”

三皇子兰是鸣萱同胞,在十位皇子中出类拔萃。那是个俊美到­阴­柔的男人。

紫漠说兰充满不祥。

“什么不祥呢?”

紫漠看了看我,“血腥。”

女人的感觉总是敏锐充满神­性­,我指着遥遥天水湖那一岸走过的人问:“那么他呢?”

紫漠摇摇头,“不知。”

我同紫漠说:“他出生时就是个杀亲的罪人。可是你看,他现在却像个王者,天地间最­干­净的仙谪。所以,我常自问,在上苍眼中,究竟什么才算是不可恕的罪孽。”

紫漠怔了怔:“奕太子?”她皱起眉,“他身上毫无主宰的气势。他……”她张开五指以掌心对住那人,这个紫漠,墨瞳绽出晶光,发丝无风自动,半晌,她漠然回视我,“他是一片空白。”

她说奕,那个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奕是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他是个未知。”

据说,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有自己一诞生便有的轨道。这个轨道对人而言即命运。无论它引向希望还是覆灭,人都不可抗拒。

“也就是说,他不受命运左右,完全控制自己的未来?”

紫漠没反应,眼神深深投向对岸,打了个寒颤。“我不知道。他……好象什么都不想要。权势、财富、生死的欲望,他都没有……一片空无。”

我问:“紫漠,有几个人知道你的身份?”

紫漠垂下眼,“只有你。”

“我母后不知道?”

“若火后知道灵族未被灭尽,我的下场会比死更可怕。”

“你胆子不小。竟敢入皓红城,想复仇?”

“不。我从未想过。我知道,如果我想,你会第一个不放过我。”她抬起脸,“你只要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危害你的事。”

我呆了呆,不由笑。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这个傻孩子。”

我的二哥哥叫焱,所有皇子里最冷漠的一个,没人见过他笑,是个不问纷争独来独往的人。但火炼喜欢他,除了奕,火炼最喜欢焱。

母亲说:“辉,别总跟兰处一块,兰攻于心计,眼神是歪斜的,你为什么总找他呢?你为什么不与奕多接触?若奕不行,还有焱,焱是所有人中与奕走得最近的,能让奕亲近的人,绝非泛泛之辈,连我,都不敢小觑焱。”

骄傲似我母亲,都说不敢小觑焱。

可是我不喜欢,焱也好,奕也好,我都不喜欢。

他们身上令阳光都为之失­色­的光芒,总令人想逃。还有强大的意志。一切都令我讨厌。我从心底厌恶着那种光芒。

我只知,我与他们不同。

城中灯火璀璨,光影追逐。

那个孩子才七八岁吧,长得真特别,如雪似肌肤,毛发茂盛还是金­色­的,个头比同龄人见高。

问价的人很多,但没人买下。

仔细看,五官立体,眼瞳碧蓝。

“愿不愿跟我?”

他露出笑容,我牵起他的手。“你有名字么?”

“阿赤。”他仰首,露出脖子上一朵火焰烙印。

阿赤笑时总会露出牙齿,他有两颗尖虎齿,洁白的光里透着森冷。嘴­唇­总红得像点着胭脂,水淋淋的,像染着鲜血。

洗漱好换上白­色­衣物。我没见过比他更美现的生物。

母亲知道我私自在宫中收了男童,大发雷霆,见到阿赤后,她叹口气。

“他会毁了你的。”

阿赤站在一旁,瞅着我富丽而威严的母亲。我看着他,他回我一个笑脸。

母亲说:“你这固执的孩子,总有一天要后悔。是我错了,你与那群荒唐的皇家子弟没有区别。”

火炼眼中从来只有奕。

我笑,“母亲,你也要当心,九哥哥,并不如你想象。”

火炼停下脚步,她目光如炬。

“这是你第一次顶撞我。”她露出难解的笑去看阿赤,“我等着。”

我将杯子抓在手中,同阿赤道:“真是讨厌是不是?”

阿赤笑着目送火炼,没有回应我。

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再找不出比她更嚣张的女人了。

这个一出生就被设定为国之后的人。

“­射­下来!统统给我­射­下来!”

天空中血迹斑斑,没有翅膀的痕迹。

一骑轻骑扬着红尘,广沃的狩猎场时飞扬夺目。是她的天下吗?她以为是她的天下。

“她不是很健康吗?像太阳一样。”母亲说。

母亲甚至还微微笑起来。

“这么年轻矫健,全身都迸­射­着热力,这模样又是画一样美……”

火炼简直像在追忆青春。以那个女人的形体追忆自己的花样年华。她以为时光会倒流?此时时刻,她以为会。

统统可笑。

“母后!”她策马过来,全身披着金灿的阳光,脸上汗水折­射­着炫人的光华。

她手中提着一串猎物,鲜血淋漓,扬起手,那血便飞溅开来。

“快歇歇,绫儿!”母亲笑着命人去扶她下马。

那堆鸟在地上乱扑乱跳,血溅上了四周的宫女,一个个惊叫起来。

她一拧身,抓起那鸟,将脖子生生拧断。她笑,“大惊小怪。”端起茶盅仰首灌下,立刻又跃马扬鞭而去。

火炼宠爱地望着,“真是美丽的孩子。”

“是啊,她杀人时也会笑得一样美丽。”我伸手,将她喝过的,沾着血的杯子轻轻用指甲剔下地。

“你不明白。”母亲说,“纯洁的笑脸,残忍的个­性­,拘绝被驯服的那股狂傲劲,你们没有一个比得过她,都承认吧,只有越绫儿才配当奕的……”母亲又露出那个难解的笑容,她是那个洞悉赌局的人,无论你押哪边,多自负,信心百倍,她都超然以对,让人感到她才是那永远的赢家。

“可怜的孩子。”母亲望着越绫儿远去的身影说,“我真的很欣赏她。可惜,在奕眼中,她不过是件新奇玩艺而已。”

“向你要件东西?”

“什么?”

“她。”

紫漠?奕要紫漠?

我忽略心底的厌恶,淡淡道:“要就给你好了。”

“或者听听她本人的意见……”

“不需要,她没选择的权利。如你所说,不过是件东西。”

我放下棋,棋盘上已形成拉锯局势。

奕手指撑在脸畔,眼光掠过我,看着随侍在侧的紫漠。

“她其实并不想离开你。”

我睁大眼,“我可不记得皇太子殿下有维护旁人的善心。”

奕夹起棋子轻敲落于棋盘。“偶尔我也会多嘴说些事实。”

我拧眉,是下在这个位置呢,还是奋起反击?

“那我倒要听听了。紫漠,你在我同他之间会选哪一方?”

“太子。”

我笑起来,还真斩钉截铁。“所以,九哥哥,女人是最人骗人的。眼见不一定为实。”

奕露出难解笑容,棋子一压站起身。呀!直捣黄龙,我已溃败,一子之差,满盘皆输。

“的确,假相可以致命。辉,是你眼力不济呀。”

他说话为什么一定要有弦外音呢?我将棋局用手摧毁,每次都是输,只半柱香功夫。

从来赢不过他。

“我一辈子也赢不了你。”我真悲哀。

“噢?你曾想要赢过我吗?”

我怔住,立刻笑出来,笑得不知多纯真。

“我从一开始就想赢呀。”

我不能把未锋利的牙暴露在猎人眼底,我要像所有愚蠢而纯洁的少女一样,撒着娇向他们讨怜爱,满足于他们投予的糖果脂香,把自己当作一个迷人的娃娃。

让所有的人在我面前丢盔弃甲,直到有一天,让我顺利将匕首刺入他们的心。

我会笑着把伪装卸下扔在血泊里,看他们扭曲着脸,在我脚下呻吟……

奕的宫殿风总是很大,花碎在风中,全是红­色­。

苍凉的地方,有种哭泣的幻音。

凄迷。

我忽然坐立难安,宫女奔进来,附在我耳畔说:“火后把阿赤带入了长明殿。”

脑中嗡一声,我站起身,肩膀都僵住了。

奕看着我,我气急败坏,声音亦哑。

“你们是一伙的,把我所有的全部夺走。什么都不剩,才甘心!才甘心是不是?”

奕冷眼看着我。

“有什么话,当着你母亲面去说。”

我愕然,奕已往长明殿去。我追上前,拉住他。

“九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帮帮我。一次也好……”

奕忽尔笑起来,“若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要哭了?”

他眼角余光掠过我,那种似笑非笑,那种轻篾。我定在当场,全身似被冰雪封住。

“看在紫漠面上。”他说。

我瞪紫漠,她垂着眼,一副温顺模样。我真是错看她。

“你能耐大得很呐。服侍我这等人真委屈你了。”我怒极反笑。

紫漠欲言又止,我恨恨甩袖追向奕。

有一天,总有一天。

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等着,你们统统给我等着。

我会把所有我要的东西统统握在掌中。

谁也休想夺走。

番外·绝尘2

我同母亲说:“以后,我不需要你替我安排谁来服侍我,我自己会找。”

火炼皱眉:“孩子话。”

“把阿赤还我。”

“辉,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往后让你自己挑合适的人,阿赤却不能还你。”

火炼走近,摸着我的脸,温情的像个母亲。“他只是你第一个挑中的人,你会重视会舍不得,但他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有了新面庞,就会忘了他的。所以,对于是阿赤你就放手吧。”

我看进她眼睛,“不会是你想独占他吧。”

火炼甩手掴了我一巴掌。

“十七公主,你误会火后了……”

是火炼身边的术士,瞎了一只眼的丑八怪。火炼居然把这种人当心腹。真正污浊。

火炼气得脸­色­如雾里白茶。

我冷眼瞅着。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火炼一掌击在案上。

奕站出来。

“辉还是孩子,依我看就把那小孩还给辉吧。她心气过了,自会丢到一边。”

火炼诧异。“可是……”

“那孩子才多大,能成什么气候?何况辉身边多的是能人。”

火炼似有动摇,边上术士却急道:“殿下话不能……”

奕眼一凛,凭空横生入骨冷意,“有你说话的份吗?”

火炼想了下,望着奕。“你是第一次帮着辉啊。”火炼很似感概,“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来人,把人带上来。”转过脸冷冷对我说:“辉,我是看在殿下面上。”

宫人从偏门拖出一口布袋,我手足冰凉。紫漠上前解开。

是谁?这是谁?除了一头金发,已面目全非。

火炼微笑:“辉,你得谢谢你九哥哥,再晚片刻,我可只能还你一具尸体了。”

火炼与奕一同谈笑离去。

我拔开紫漠的手,紫漠白着脸一声不响让开。我抱起阿赤。

“紫漠,我谢你。谢你让奕看在你的份上,替我要回阿赤。我谢你了。”

我的父亲,是王。

在很小的时候,他年轻而意气风发,给我留下不灭的印象。

像太阳,暖暖的,遥不可及的。

当他的孩子们渐渐长大。

他的光芒逐渐暗淡,再也没见他爽朗大笑,他老得飞快,头发在某夜全部变白。

我从小就不喜欢去他的宫殿。

那里有股散不去的诡异味道,且暗魅重生。

偶尔推进去,不见一个护卫宫人,空旷的殿中却响起若有似无的笑语。

那笑语仿佛从千万里外过来的,也仿佛是时光倒回从前,那时父王年青年壮,与后宫佳丽在谈笑风声。

如果凑巧,父王会与一个老人对奕,在空荡荡的殿外楼台。

那老人比父王更年长,但­精­神矍烁,没人见他进宫,他似乎就是一个鬼魅。

我听父王称他:“一笑。”

他不喜见除父王之外的皇室中人,总给人惊鸿一瞥后消失不见。

此回他却没有消失,他问父王,“这是哪一位公主?”

父王说:“排十七的辉。”

他捋须打量我,突如其来道:“拜我为师怎么样?”

父亲惊奇道:“你又准备收弟子了?”

“哈哈,庄里死气沉沉,改改气氛。”

父王说:“若真的,我有一个孩子希求你收入门下。”

父王急切的说着,那神情,焦灼而渴望,如迷航看到灯塔。

“皓族奇人异士累累,我这种人不算稀奇吧。我有的本事,皓族中人会的大有人在。”

父王站起身。

“我那孩子头脑身手已超越皓族第一异士,天下再无人是他对手。”

“皓王教子有方啊。”老人笑着。

“不,我是最无能的父亲,我没有引导好他的心。”

“你说的可是太子?”]

父王无语,他眺望着煌煌城都,目光遥远而忧伤。

老人凝视父王片刻,“你什么时候觉察到的?”

父王长叹一声,眼中的忧伤深到入骨。

“很早,我只是不能面对自己的失败。我怎能承认输给一个才十岁的孩子?”父王扶住头,“他那时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我怎么说得出口?我怎么说得出我没能力教导自己才十岁的孩子?我是皓王啊。”

老人笑看着站在一边发愣的我,对父王道:“你是个明君,但的确不配教导儿女。”

他摇摇头,脸上有惋惜之­色­。

焱,我冰冷的二哥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二哥哥,为了一名卑微的女子,放弃了皇子之尊。

火炼震怒,派出十名武将追杀。

居然背叛了血统,简直杀无赦。

奕笑着,他说了一个词:纷崩离析。

那名女子的罪,是弥天大罪。火炼的怒火狂肆燎窜,她下令,凡与其有关联的,统统连座。

整座都城都因这名女子而震动,听说一路街上淌动的血连雨也冲刷不净。

红颜祸水。

鸣萱报怨:“自从火后命哥哥清肃余孽,关在后面的那些贱民吵得都让人没法安睡。”

偌大庭院,似有似无的响着些嗡嗡声,低沉的,扭曲的,如同地下传来。

是火炼建造的炼狱。

“那些是今天抓来的,昨天的全杀了,今天又来新的,没完没了。”鸣萱同我说,“火后这次气得实在不清,是不是?”

我点头。她少了一枚有力的棋子。一杆上爬的梯。

鸣萱微笑,她附耳低语,“有朝一日,连你也背叛她,不知会生多大气呢。”

鸣萱­精­怪地瞄着我。

“不会比这次严重。”我不以为然,“若要看更­精­彩的,就该期待太子殿下。”

鸣萱掩嘴,倏尔怪笑,整张脸都变了形。

我厌恶地别开眼。

天空中的云彩光怪陆离。

垂死的叫声无形的手般揪着人的听觉。

鸣萱在我耳畔呵气:“亲爱的十七妹妹,这就是你我的生活。”她的手抹过我的脸,“所以,别再露出这副表情。”

“七公主,求求你。”

这个女孩子不知打哪冒出来,一上来就扑倒在鸣萱脚边。

鸣萱厌烦地扬手唤人拉下去。

“她本来是宫里的人,人挺机灵,蛮招人喜欢的。也不知哪里来了个弟弟,同那边牵扯上几星关系,被我哥的武将关在后面地牢里,这人整个就变了。”

鸣萱扬声道:“打她五十板,扔到后山去。”

女孩子叫:“七公主,求你救救青儿,他才七岁呀!”

“对于这类人所谓的手足之情,我真不能理解。”鸣萱冷冷地笑,“简直愚不可及。”

地牢中的腐味令人作呕,才走到门口,已然被浓郁的气味熏得头昏眼花。狱卒带出个病怏怏的男童。

“你要带我去见姐姐吗?”他抬起脸,眼睛闪亮得不正常,却尤有微笑。

他病得不轻。

“啧,半个死人了嘛。”鸣萱掩鼻站到一旁。

我收回探他体温的手,“你姐姐叫你青儿?”

青儿冲我笑起来:“你认识我姐姐,是不是?是我姐姐让你救我的,是不是?你……”

他的笑容像花一样无声凋零,眼睛直直望定我,那里面快乐的光芒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我把匕首从他胸膛抽回,他趴在地上抽搐几下,手指便松开。

鸣萱愕然。

我扔下刀,擦­干­净手,“我要那个丫头,你把她给我吧。”

那个女孩子见了我,立刻飞奔过来。

“我弟弟呢?我弟弟他人呢?”她向后张望。

“已经死了。”

“不,不会的!”她后退,“你骗我!不会的!”

“你弟弟死了。死了很多天了。”

“不可能!”她叫,撕心裂肺。往外跑,被拦回来,她抱着自己痛哭失声。

我看了一会儿,走上前蹲在她跟前。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脸,无神地望着我。

“我会给你新的生活,你替我照顾一个人。他也七岁,和你弟弟一样。现在他受了伤,伤得很重,也许会死。我需要一个细心的人去照顾他,像弟弟一样爱护他。不让他死去,你愿意吗?”

她无神的眼眶淌下热泪,怔怔看我。

鸣萱站在门外,我问:“她叫什么?”

“无痕。”

好名字,不再浓墨重彩,撩人心扉,船过水无痕。

鸣萱回头望着跪在厅中的无痕说:“可怜的孩子,她一辈子也不知道是自己的爱害死了弟弟。”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希望她真的会一辈子也不知道。”

鸣萱笑,“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大殿之上,奕宣称离宫修行,拜一笑为师。

焱之事未平息,皇太子又要离开皇族,父王不但不生气,相反很乐见其成,文武百官的意见俱不理会。

火炼一千一万个不赞成。奕,她眼中的珍宝,要从她身边走开,她的心情,痛苦多于气愤。

她第一次不纵容奕的意志。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休想离开这里!”

当夜长明殿闯入刺客,身边高手环绕的火炼难逃一劫。

我赶到时,殿内血流成河,奇怪的是,无一人死亡。

火炼仰面倒在血泊里,偏离要害的地方Сhā着一根木樨。

没人看清刺客的脸。木樨的清香,血的腥气,幽柔妖魅。

奕看了下伤,淡淡道:“火后没事,放心。”他离开时对陪同父王赶来的一笑说:“没人再挡路,任何时候走都行。”

紫漠向我摇头。“殿下没离开过宫殿一步,不是他出的手。”

我冷笑,“是他我也不会太吃惊。”

紫漠欲言又止,低头从旁过去,我扭头问:“他那样的人,为什么愿意拜师?他那样倨傲。”

紫漠咬住­唇­。

我嗤的笑起来,斜瞄她挣扎的脸。“行了,我明白了。”还不清楚吗?她已是那边的人,自当护主三缄其口。

“是因为誓约。”

“誓约?”

紫漠惨白着脸,“他们约定五年之内,会帮殿下找到……”紫漠嘴­唇­抖动,闭了闭眼,“他的心。”

我骇然,紫漠捂住脸,

我拉下她的手,“紫漠,我不该那么轻易把你送给别人。”

紫漠掉下泪来。

“谁会想到冰冷如你,会有这么多滚烫的泪啊。”我挑高她的脸,“你选择他,是有难言之隐的,对吗?你还想回我身边的,对不对?”

紫漠怔怔地又落下泪来。

“那我们也来个誓约吧,我要你把他在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我看着她,“我就试着向他要回你。”

紫漠突然抓牢我的手,“你答应我,永生不要与殿下为敌。你答应我。否则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我努力抑制心中厌恶,让自己露出最纯洁的笑容。

火炼昏迷五天了,长明殿外僧侣的镇魂阵片刻不得松懈。

诵经声低沉而庄严,烛火闪烁间,是脱离现实的景象。

我不希望火炼就此长眠不醒。

我要她醒。醒后才会面对遇刺真相,还有奕的离去。

我相信,这会让她比受伤更痛苦。她风光了那么久,女神般惬意,该轮到她品尝离弃滋味了。

夜半的圆月转了位,照在熏炉上,青烟袅依。

我分明见到烟中走出一个人,然而一丝微风过境,烟丝散了,人也不见了。

风一停,烟丝再次凝结,人已来到面前。

全身笼罩在雾也似流动的白纱中,目如珠宝,面如莲花。

他注意到我,启­唇­道:“又是薄命的人。”

他走向床榻,“叛徒火炼,我以‘夙臣’之名命你回魂。”

火炼全身笼罩于红光,火焰般红艳,昏迷的火炼自光中苏醒。她真的就突然恢复了健康。

“你是真正的占星?”

“我是第七代占星——补天。”

火炼露出讥诮笑容,“你终究还是出现了,灵族被灭亦是无用,百密终有一疏。”

补天无视火炼。

“奉师父之命,我来取回第六代占星火夜的窥星瞳。”

火夜?!

那是我母亲的同胞妹妹,奕的生身之母,十三妃。

火炼目光暗凝,“窥星瞳是火夜亲自交给我的,师父当年并不反对。”

“当年?”补天笑,“当年我未苏醒,一山难容二虎,火炼你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换言之,你只是第六代占星火夜留在人间的幻影。当第七代占星出现,你便没有存在的价值。”

“什么幻影,简直荒谬。我比火夜强大,我比她更配成为夙臣。”

“那是因为火夜还把她的血给了你。”

火炼震惊,“你……”

补天伸出触向火炼右眼,手指直Сhā入瞳孔。

“你们火氏姐妹合二为一,一手遮天涂炭生灵,师父说,你们的时代结束了。”

他手抽回,掌中握着一块菱形血红玉石。

火炼似破败的木偶,汗水淋漓倒在地上,眼中却有疯狂之­色­。

补天冷笑,“有意见?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逆天而行的下场,你早应料到。”

“那么,什么是顺天而行?”火炼如灼双瞳激起火花,“不抗争,不挣扎,顺从于一无所有,死时还要满足地感激上苍?”大笑,“师父的那套无欲无求,也只有蠢才才会当真!”

补天托住又颊,笑道:“你这么不甘心啊?”

“你知道为什么死的是火夜而不是我吗?因为我永不服输,而火夜却懦弱无比,同你一样,将师父的谎言当成真理,知命,认命。”

“弱­肉­强食,真动听。但有一点你搞错了,我是第七代占星补天,与火夜可不同。”他狡黠地笑起来,“与你们全不同。”补天身形渐渐消失。

她完全消失了。所有迷离的气氛一扫而光,镇魂的诵经声又开始响起。火炼安安稳稳躺在榻上,脸­色­比先前光亮。我扶住昏沉的头,举掌对烛相看。

薄命?那就看看谁会活得长吧。

番外·绝尘3

花谢了,又开了。

不知疲倦的花。

父王似乎很累,烛火闪烁的光中,那些皱纹深不可测。

他年轻时就像一棵挺拔的绿木,英姿飒飒。微微的风也能扬起他生命的光彩。

现在,他只是位迟暮的老人。

一个苍老的落寞君主。

“外面已经是严冬了。”

外面是我们皓族统御疆域外的世界。

真正的人的世界。

父王问:“你感觉到冷了吗,辉?”他用他疏离的冷眼凝视我。

我说:“不。我不感觉冷。”

他奇特地笑了下,极轻微极轻微的笑了下。

“你感觉到过吗?”父王讥诮的扫了我最后一眼,讽刺的语调令我怔忡。

他仰起脸,眼神遥远。

我的父王对我们这群子女向来拘之千里,他高高在上。

老了,衰弱了,枯萎了,他依旧维持着他神话般的幻像,不让人靠近去亵渎。

他的心,是永恒的秘密。

我可以篾视他,可我依旧畏惧于他。

“你对你母亲不敬,是吗?”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父王缘何如此袒护火炼那个残忍又跋扈的女人,由着她作威作福,只手遮天。

父王居高临下看着我,以一种王者不容拂逆的语调道:“别在我面前露出这种丑陋笑脸。”

轻轻的自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像条鞭子一样抽在人身上,皮开­肉­绽似的痛。

父王好似更倦了,那深深的倦意刻进他的眼,他的呼吸……

“以后,”他说,“别再对你母亲放肆了。”他的目光自我身上浮光掠影而过,“辉,总有人会为你补上那一课的,记住了。”

我模糊地感觉到自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抑郁与残酷。

可是,我不明白。

“父王,你要告诉我什么?”我上前追问。

“你害怕了?”父王说,“因为什么?”

我急道:“你刚才的话……”

“诅咒,辉。像诅咒,对吗?”他神秘地微笑,直直望着天尽头,审判一样道:“一个属于你的严冬,迟早会来临。”

我愕然。

“这是……”父王在笑,却更似悲痛,“很久以前你九哥哥对我说的话。”父王冷冷地笑,“它适用皓族血脉的所有人。”

那个传说中的男舞伶的的确确艳美夺人。

但舞伶毕竟只是舞伶,鸣萱堂堂皇女喜欢上这种人,依旧是贱。

我同三哥哥兰说:“她三月后就要大婚,胡闹成这样子,你也不管着点。”

兰笑,“我倒觉得鸣萱这回眼光比任何一回都好,现在这个,比宫里那些吃喝玩乐的王孙贵胄好一百倍。而且……”兰醉眼迷朦地瞧着那个舞伶,“长得非常漂亮,连我也差点动了心。”

我啐了口,这宫里的人,尽数怪物。

“我的冰雪灵慧的十七妹,你该到挑附马的年纪了吧?告诉我,那人是不是定要文武全才,天下无双?嗯……”他似笑非笑,佯作思索,“就像,你那九哥哥一样?”

兰眼神轻佻,并且不屑,话似调笑,却很冷。

我拔开他勾肩搭背的手,“男人算什么东西!”

“噢?包括你那九哥哥?”他捉弄我。

我恼起来,“恶心!”

兰发了狂似的笑,笑得眼泪都出来,像要把自己笑死。

“火炼的女儿就是不一样!哈哈哈……”

他醉了,醉得不清。整个殿都醉在笙歌燕舞的幻像中,流波、荼靡、万花落尽。

三大公主进来时,已经没有几个清醒的人。我母亲火炼辖制后宫,而由前皇后所出的三个公主管着我们这群皇子皇女。

这三个人,我个个讨厌。

那副高高在上的劲头,好似她们多么冰清玉洁。

她们是正统,我与其余皆为贱人。恶心!

“抬水来。”大公主面无表情当殿伫立,一双冷眼扫过全殿。

水一桶桶抬上来,她一记眼神,那几桶水立刻被她那些训练有素的侍从狗腿泼了出去。兰、鸣萱首当其冲被浇了个彻头彻尾。

“清醒了吗?”

三个女人冷笑着。

这三个不嫁人的老妖怪!

兰怔怔的,好久才抬手抹了把脸,当他抬头望过来时,一双眼冷若冰霜。

我不禁退了一步。

“兰,你是什么身份!你有资格自贱么?”大公主说,“还不去梳洗!”转个头看向仍旧神智浑沌的鸣萱,“至于你,关进黑屋里去。”

鸣萱惊醒过来,尖叫。几个侍从不顾她金枝玉叶拖了她就走。

大公主终于有空面对我,她冷冷瞅住我,半晌扭开头。

她一如既往,对我,连搭理都不屑。今天看我几眼,已算天大开恩。

全殿上下噤若寒蝉。一堆废物。

我拧身就走,大公主冷冷道:“十七皇妹,别太放肆了。”她站在那里,"奇"书"网-Q'i's'u'u'.'C'o'm"露出一副倨傲的神情,那种令人厌恶的,以她为尊的傲慢。

那种优越感十足的傲慢,凌驾你践踏你的傲慢……

类似奕的傲慢!

我告诉自己要忍,忍下去,忍下去,埋入心底。

我是这么爱这座红­色­的宫殿,可是,它却令我窒息。我突然很倦。

我很倦,脑中白朦朦一片。

仿佛睡着了。魂幽幽地飘向一个地方。

有个人站在那,竹身兰影,赫然是紫漠。

“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悦。

她只向我告知一次奕的行踪,此后音讯会无。

他们去了绝尘庄,太子妃紧随其后也入了庄。

以后,再没有接到她只言片语。

紫漠深深地望着我,表情淡淡的,与往日不同。

我不再说话,我若有所悟,不由扯起嘴角。

“你死了,是不是?”我欺近前,盯着她,“告诉我,怎么死的?”

紫漠幽幽地幽幽地望着我,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紫漠……”

“辉,人的心真是好冷啊。”她垂眸,眼睫盖住了双瞳。

我追问:“告诉我,你怎么死的!奕吗?”

我是这样兴奋,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罪孽都往奕身上推,我才满足。我好满足。

紫漠摇头,“不是。辉,是你。是你。”

“胡扯!”

紫漠低头:“你看我的心……”

她的胸口突然绽开血­肉­,心脏突突跳,但转瞬间心脏脏一寸寸支离,粉碎……

“辉,心碎有多痛,你知道吗?很痛很痛。”紫漠平淡淡说着,“我中了诡咒,那种灵族轻视的东西,但一想到你……辉,我就好痛苦。我的心轻易就被吞蚀殆尽……”她探手捧住我的脸,“辉,你怎能这么对我?你是我身上的骨心头的­肉­啊。你怎能不要我,怎能不爱我?”

我挥开她的手,“莫明其妙!”

紫漠笑了下,双瞳现出古怪慈悲,柔得像高高在上的神。

“你怎么是这么可怜的孩子,辉。”她以悲天悯天的语调说着,“靠着仇恨而活,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恨更值得你去抓住的东西……”

她居然对我使用读心术。

“你们灵族,真的该灭绝!”

幡然醒来,冷汗涔涔。火炼是对了,灵族不该与我们皇家皓族并存!

她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灭掉灵族。

月上中天,无痕也不知带阿赤哪里玩去了,影踪全无。

拜新月的夜,城中人还是很多。

刺客进来的时候,婢女正捧茶来奉,黑衣客腰斩其躯,鲜血喷了我一头一身。

我只觉恼恨,对自身后闪过来的护卫下令:“一个不留。”

火树银花不夜天。不思归。

一支羽箭自耀目灯火里­射­出,护我回宫的侍卫当即挥剑挡开。一批蒙面客平空出现在四周。

简直无法无天。

我话亦懒待再说,头轻轻一侧,护卫点头拔剑向对方攻去。拔剑即会见血,我退至血溅不到的地方观战。

这批刺客并非蝼蚁蝇虫,与我的人居然不相上下。

凤集与尽湖平日以一对十不在话下,现在一对一半点上峰不占。

玉石饶有兴致地递给我一把刀,“公主,再有下一批刺客过来,你也许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下一批很快到了,蝗虫一样杀不尽的刺客。

我活了这么些年,遭遇如此大规模暗杀尚属首回,落了单,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剑抽离人体时,血会暴­射­出来,情景很刺激。而手可以感觉剑锋削着骨与­肉­向身体内部探入的奇妙颤动,我可以听见血管破裂肌­肉­撕碎的喀喀声,那声音可以让人疯魔。

腥风血雨,真实地在手中诞生。

我竟可惜这些人不是我的皇族同胞。

那个人倒下去时双眼流露出恐惧,盯着我,我的脸映在那双恐惧的眼瞳中。

我从不知在即死的人眼中,自己可以这样妖媚。

他将带着这双刻入我笑的双瞳进入地狱,这双眼将不能超生。

手中的刀滴着血。我凑上去,舌尖添过剑面。为血的滋味如此甘美高兴。

长明殿。

火炼披了一袭火狐袍由寝宫走出,看见我,目光一凛。

“为什么这副样子?”

我走上前,“给我五百兵马,我要搜城。”

“先告诉我,怎么会这么狼狈?”

她经历生死劫,依然强硬如初。

“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火炼脸­色­陡寒,扬声唤,“来人!给我把修罗找来!”

“我不需要那个人!我只要五百兵马!”

我知道她要­干­什么。我知道。我太了解她了。

“不。你不能。在我找到阿赤前你休想屠城!”

火炼目光如刀似箭刻在我脸上。

“阿赤?”她现出狰狞笑容,“又是为了那小孩!”

修罗进来。火炼仰起她尊贵的头颅,冷冽道:“鉴月城有刺客袭击十七公主,你立刻给我去查个水落石出!只要有一丝可疑,绝不放过。”

我挡住火炼的第一武使。

“阿赤还在他们手上,你要连他也杀了吗?”

“他的死活我可管不了。”火炼捏住我的下巴,用虚伪的温柔说:“辉,我的女儿,我只想保护你啊。”

我冷眼对她,“可是,如果阿赤死了,我的母亲,你将从此失去你这个唯一的女儿。”

火炼扬手,我牢牢抓住她手腕。

“你居然为了他……”火炼惊愕异常,她后退,倒入椅中。“你居然为了他,舍弃了我……”

我往外走,用背影对她说,“如果阿赤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们!”

鸣萱匆匆迎出来。“出了什么事?”

我抓住她,“三哥哥呢?三哥哥在哪?”

“辉,你别急。”鸣萱安慰我,“兰今晚不在,他……”她扶住我,“别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火炼要让修罗去抓行刺我的人,阿赤还在那些人手上。他们会把他杀死……他们所有人……”我急切地又说:“给我你们所有的人手,必须赶在火炼惹怒那些刺客前!我要你的侍卫,你与三哥哥全部的侍卫!”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他们再次,将我唯一想抓住的东西都剥夺走。

皓红城外有千顷草场。那草的清香,在折断时最为芬芳。

晦暗难辨的天­色­下,迎面走来的,正是那起刺客。血的味道浓得让人想吐。

我举目望去,影影绰绰的草丛间恍惚有个洁白身影,救赎着这整片天地的血孽。

“阿赤!”

话刚落,那起刺客举剑杀过来。

天渐渐地亮了。

“辉,那些人不太对劲。”

鸣萱不说我亦有感觉,这些人与城中行刺的人感觉不同。他们倒下了,半晌又虎虎生威地站立起来。像有不死之身。这些人组成一道攻不破的城墙。鲜血淋漓的身体,凝窒无神的眼睛。

我上前举刀对准对方头颅劈下,他整个身体一滩稀泥般瘫倒,还不等回神,这堆泥一样的血­肉­又成了个身体。他转过身,目光绿莹莹。

鸣萱拖开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惶然。

“他们是行尸。”

没有人看见这个人走近。

朝霞绯红,草地上流动的露是血珠。

他立于一侧,面对无休止的杀戮,静静地说:“让你们的离开吧,和死人打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双手拈了个诀,凝神静默,但睁眼,满目­精­华比九天霞光还耀目。那些杀不死的怪物扭曲着呻吟起来。

“散!”

行凶的物体成了遍地的尸体,再也没有起来。

阿赤身上白衣染成血粉,所幸没有受伤。

那人若有所思注视着地上的尸体。

我说:“我似在哪见过你。”

他转过脸来,目光安静,乌黑的眼生生没有温度,可是令人安静。他有一张严冬般的面庞。冰雪无双。

“魔诱。”他答非所问。“一切都要开始了。”

我如坠云雾,只是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微笑,温和而慈善。但给人的感觉,那目光像从极高处投下,审判一般的目光。

“要小心。”他说,“那颗红­色­的星。”

星?“难道你是占星?”

他不屑一笑,“我是千真。”

番外·绝尘4

下令关我禁闭的是父王。

黑屋,没有一丝光线可以进来。

今天是鸣萱大婚,外面一定人面映嘉华别样风流。

黑屋与世隔绝,没有光,没有声音。

死亡的感觉我总觉得与黑屋一样。在那伸手不见五指,失盲般的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对于寂寞对于悲伤对于一切的难耐,都会彻底消失。只余绝望。

黑屋曾是为奕而设,父王曾亲自将他投进去,我永远记得他从那里出来的神情。

那么空荡荡,全空了,没有内脏没有血液,一触即可碎裂,然后把所有人割伤,像把无灵魂的刀。

当奕强大到任何时刻都能微笑,当父王再也无法镇住他,黑屋便成了惩戒其他皇子皇女的最高刑罚。

父王龙颜不悦。

“你越大越放肆,带着侍卫在皇城大动­干­戈,像个皇女么?”他命令我,“抬起头来,说话。”

内殿一片静悄悄,月升中天。

父王注视着我,眉头慢慢皱起,他厌恶地别开眼。

我想笑,而且我真的就笑起来了,“这才是您,父王。”

他是个最骄傲的男人,有颗完美无瑕到病态的心。不会接近任何人,不会与任何人亲密。他拘绝被了解,也不屑去了解别人。这就是我的父王。他的权威是绝对的,神圣不可侵犯的!

父王被我的话吸引回眸,他眯起眼。就是这个气势!帝皇的压倒­性­的气势!

我说:“有时候,我会怀疑谁才是皓王。父王,你是如此纵容火炼,已经很久了,我甚至误以为皓王已经虚有其表……”

一个无形的掌凌利掴中我。

他已经许多年无暇体罚子嗣了。他简直任我们自生自灭,除了那个奕。

我拔开粘在脸畔的乱发,望着他。

“父王,我很费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火炼凭什么可以在您的土地上横行无忌?我可不会蠢得以为那是你对她的感情深到放纵。即使您对九哥哥也从不放纵。您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看看你是怎么对待我们就知道了……”

父王冷冷站在我跟前,他的足尖便在我脸畔。

“辉,口无遮拦的人永远不会活太久。”

我仰首迎上他清澈到无情的灼亮双目,只想哽咽。许久许久,我垂下脸。

“对不起,儿臣知错了。”

父王背过身去,“你新的老师在外边,我没空为你费心了,好自为知。”

当我站在门口回望内殿深处的父王,我问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是啊,我究竟为的什么自讨苦吃?

我新的老师是千真。

看到他,我想,这个人我认识。只是在心里这么想,连这个念头也不过一闪即逝。

我脑中流景逐水般停留不住任何东西。

千真说:“好象不一样了。”

我略略好奇。

他用他的目光捕捉我的视线。

“冷。看着你只觉冷。我还是比较喜欢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十七公主。”

我冷笑,抬头看天上寒星。天空是倾斜的,没有平衡,这个世界没有。

“那么,”我说,“你能教我什么呢?”

“你想学什么?”

“什么都不想学。”

“那我什么也不教就行了?”

我凑近他,“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你最好别妨碍我。那么,人前我依旧可以尊你一声老师。”

千真嘴角轻扬,“你这个样子,”他笑ⅿⅿ道,“让人很有折断你背后那对骄傲翅膀,看你成为爬虫的冲动。”他拿住我的手,望进我眼内,“别来无恙,灵族最高贵的巫女?”

一阵电闪雷鸣的波动,我眼前一片迷朦。渐渐的,有些隐藏于底下的东西浮现出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

灵族的山林一片火荼后的灰烬,我无法动弹,视野只余天空,那是灵族的天空,日月同辉。

然后天空里出现一张女人艳如桃李的脸,这张脸施再多脂粉我亦认识,她是火炼。

“灵族完了。”她妖娆地笑,“我要你的­肉­你的骨。”

我感觉胸膛被剖开,身体里少了某些东西。天上渐有鸟栖落身旁焦黑的枯木,红着眼盯着我。

“姐姐,你做什么?”火炼转头迎来另一个女人。

我亦看到她,一个有着与火炼一样美颜的女子,大腹便便。眼中没有血腥,只有良善的柔弱。她看了我一眼,脸­色­刷然惨白,近乎请求对我说:“不要这样看我。”

我想笑,我现在这样,你怕什么。

火炼不屑道:“死人你也怕?看看,火夜,灵族完了,下一任占星只会是我了。”

火夜手握在胸前,娇柔无依的楚楚可怜。

火炼一把拖住她,“反正你快死了,把你的窥星瞳给我。我会善待你的一切。”

“我会给你,可是,你要灵族巫女的­肉­中骨,骨中­肉­作什么?你想做替身?”

“当然,我当然要给自己受天罚找好替身。我要把这骨这­肉­碾碎了吃下去,让它们在腹中结成|人形,我要十月怀胎生下他,带出我的罪孽。”火炼疯狂地诉说着,“然后我将和你一样,冰清玉洁,成为下一任占星。”

火夜在火炼的疯狂中垂眸,“姐姐,你有了窥星瞳,只不过成为下一个我。这样的占星,值得你逆天去追求吗?”

“我当然不会和你一样。”火炼不耻道,“有了窥星瞳我即知前世今生,以及未来无限,我当然不会像你一样无用。”

“姐姐,知晓天机并不是真正的力量。”火夜长叹一声,“占星者的血可以让你具有超凡力量,待我死了,饮我的血。我想看看,你会做得比我出­色­多少。”

树上的鸟对我虎视眈眈,我动不了,眼看着它们在人走后落到我身上,啄我的­肉­喝我的血。我很痛,可是发不出声音。

鸟群突然惊飞起来,一双人类的手抚上我的肩头,我又看见了火夜。

“我来带你走。”仿佛知晓我的疑惑,她对我说。

这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费尽力气将我拖出山林,安置在水源边。

“待会儿有人来,他能救你这半个生命,而另半个会属于我姐姐。”她喘着气汗水如雨,突出的腹几乎令她摇摇欲坠。“你恨我吧,我该遭天遣。我的孩子都无法容我。你看,我知道他的出生将令我死。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神派来结束这一切的。”火夜抬头,眼泪却顺着腮掉落,砸在我脸上。

火夜走后,我独自躺在水边。她落在我脸上的泪令我很不舒服,然后,我看到了一双最黑最亮的人的眼。

我瞪着渐渐自迷雾中显现的那双黑眼,也渐渐又看清这双黑眼属于千真。

我倒退一步,神魂俱回归身体,在皓红城明月下指着他,却无法言语。

千真笑了,“想起来了?”

我跌坐在地,是,我想起来了。我被火炼一分为二,灵力记忆全归在另一半,这一半独剩­性­情。

“那个是紫漠?”我小心翼翼,却已心崩神摇。

“你把她害得真惨。你杀了另半个自己。”

梦醒时分,称惊梦。我自一场大梦中陡醒,却已半死。

似又听见紫漠哭泣的声音,那滚烫的热泪烫疼了我的心。

我听见她质问我:辉,你怎能不要我?你怎能不爱我?

我怎能不要我自己,我怎能不爱我自己……

我竟对自己这样残忍。

病了很久,醒来听说三皇子兰的侧妃疯了。

对于三哥哥而言,失去一个人,不值一提。

我可以想象前因后果,没人告诉,可是凭对兰的了解,整件事不难猜。

——强迫着自己去想那些不关已的事,我怕我也疯掉。

在这皓红城中有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兰虽风流成­性­,但从不让任何女人产下他的子嗣。那个侧妃定是坏了规矩。这种自视甚高的女人死多少都不可惜,可惜的是那投错母胎的孩子。

兰点着我狂笑,“看不出你会喜欢孩子。”

是,我喜欢。我喜欢那没有被红尘污染的皮肤,那无杂质的眼波,还有纯粹的心,­干­净无暇。

兰觑着我,“如果你有孩子,是不是要在他没长大前弄死?”他笑嬉嬉问,“包括你那个金发童子?”

我错愕,从未想过。

“真是当宝贝一样啊。”兰兴致盎然,“辉,你太傻了。他会是你的致命弱点。”

目送他离开,我倒在椅子里。

千真在门口顺我目光看去,然后说,“他是幸运儿,让你用这样的眼神相送。”

我闭上眼,院中传来无痕与阿赤的欢笑。

“你这般倦态,为的什么?”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我从来不会似他们那般笑。同样是人,我为什么学都学不会。”

屋中长久没有声音,只余遥遥传来的笑声。

“这个不需要学的。”千真久久才接话,“每个人天生就会。”

我支住头,“火炼显然没把我生好。”突然生出恶心,趴在椅子里想吐。

千真袖手旁观,“辉,其实你犯不着讨厌这个讨厌那个,甚至讨厌自己,许多事即已无法改变,唯有珍惜。你憎恶着天下,可不会有好下场。”

“放下它我会有好下场?”真可笑。

火炼生下我,即恨我,她不要我,将我丢弃一旁。

我是恶之花。一生下来,就被母亲指责为罪孽。

而确确实实,我是她罪孽的化身。

在古老的庙宇中,我渐渐长大,火炼加之于我身的恨,成了我仇恨之花滋生的温床。我果然不负重望,成了­阴­之恶。

当七岁回宫,火炼眼中“可怜”的,被她“误解”的孩子,已不会哭倒在她怀内。不会。她的眼睛明亮似火,她嘴角的笑和那声母亲,全数居心叵测。

这大概就是我无法像无痕他们一样率真大笑的症结所在。

我亦想清白,可是我杀了那么多人,死人不能复生,我的罪永不可赎,我终生不会清白。我就是地地道道的罪孽本身。

无痕直直看着我,“我觉得公主是好人。”

在我的怔忡里,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懂大的道理,只觉得真正坏的人不人后悔杀了人,更不会对像阿赤这样无亲无故的孩子友善珍惜。还有,你让我照顾阿赤,是救了我,不然我一早随青儿死了。”

说完她往阿赤房中去,我叫住她。

“看到听到都不一定是真的,感觉有时只是错觉。”

无痕回过脸反问我,“那还剩什么是真的?”她爽朗的眯起眼笑,“总有什么是真的吧,我会这么想。”

……分割分割……

关于我被暗杀这件事,所有的一切证据都指向同一个人,流云,那个宫庭里的男舞伎。

美丽的流云,冰清玉洁的流云。

“要杀我的是你。”

流云笑笑,“是啊,不过你运气好。那些人都被魔诱,我若跑得不快,也许也成了行尸。”

“告诉我,刺杀火炼,血洗长明殿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是。”他很坦然。“你的命,现在还是我的。”

我垂下头,“是谁指使的?是同一个人吗?”

“前一个我不能说,后一个,不是。”

“流云,到我这边来,他们给你的,我可以加倍。”说这些话,令我自觉可怜。

“无论什么总有个先来后到。公主,对不起。”他却拘绝。

我先是无声地笑,渐渐无法自控起来。

鸣萱过来,一脸恼相。“十七妹妹,你醉了,我扶你到后面休息。”

我挥开她的手。“你还是回你驸马那边去吧。”我借酒装疯,“不就是一个舞伎,陪我,你心疼什么?”

鸣萱气得脸发白,半会子才恢复笑脸。

流云轻笑着对尴尬的鸣萱说,“无妨。”

所有人都那么好,都那么能装,只我身形狠狈,自我憎恶。我只想哭。

饲鹰是宫中人的嗜好。

这鹰壮硕漂亮,却没有野­性­。我就讨厌这种圈养下没有鹰样的鹰。

­射­下的鹰重重摔在院中。

凤集不苟同地提醒:“那是二公主的红鹰。”

“那更好了。”我大感愉快,“那女人温吞吞没个活人样,养的宠物都呆傻木讷。”

凤集更不苟同,“惹恼三大公主是不智的。”

“不智?我还准备杀几个三大公主中意的皇子皇女呢。你认为怎么样?”

凤集注视我很久,抑郁地开口:“这像火后女儿所说的话,会做的事。”

我哈哈大笑,冷眼道:“那一天很快会来到的。”

我走下楼来到庭院,阳光明媚,千真直立于树下,背影轻忽,随风欲去。

“在看什么?”

千真回眸,表情冰封,我走上前,如同被无形之力吸引,不由自主。

“在看什么?”他重复,“看一个孩子的明天。”

顺着他的眼光,我看到桥那头的一头金发。

阿赤手中提着死鹰,举近眼前细看,脸上淡淡的阳光光斑晃动着,使他的笑有了些妖异。

千真说:“越来越像他的饲主了,辉,觉察到没有?”

那鹰腹中之箭在这时让阿赤一把拔出,洞开的伤口淌下血泉,阿赤看了一会,凑上去舔。

我整个人颤栗了下,跑上前一把扯过死鹰丢开。

无痕跑过来,见此情景错愕地问我:“你对他做了什么?”

是啊,我对他做了什么?我不应该如此疏忽,那次千顷草场腥风血雨中,阿赤沉着得不似一个孩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吓傻了。不,不是,我看出他眼中的光,我理解那光,是对血的兴奋。

“你让他看见太多血了,看多了,有些人是会上瘾的。”

千真目如寒冰,“血这个东西是有毒的,孩子最容易上瘾。而且那孩子的某些眼神,让我觉得对血有与生俱来的兴趣。”

我总是错错错,不断错。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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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bc疑:太子妃——太子即奕,奕即勒风,勒风的未婚妻就是越绫儿。(参见前文 谢谢)

红­色­之星——代指灾难。不关飞天任何事。

丫儿们还有嘛疑问,偶这部全书在这儿,随便问。

另:番外虽有交代绝尘庄中某些人的底细,但与绝尘庄无太多关系。亦可视作:辉的故事。

下台一鞠躬。飘~~

P。S。我写得这么愤青,是不是看上去年轻了点啊??

终于写到三十章,字数终于破10W。这么有毅力,国家栋梁挖~~

撒花撒花撒花~~耶耶耶~~飞吻献给丫儿们~~

番外结局·绝尘5

月亮圆成盘。

我的左手又一次生生疼起来,马车乘着月­色­在荒郊奔驰,透过车窗可看见凤集先锋的背影,玉石与尽湖左右相守,马车后是火炼调给我的三百侍卫。

凤集出发前再三提醒我三思而后行,他不会了解这趟行动的意义。

没有人处在与我相同的位置上,他们永不会理解我。

火炼给我兵马时露出骄傲而默默忍受的表情,在她而言,辉只是被她宠坏的孩子,她失去控制我的力量,只好委曲求全,一如她对待奕。

尽湖靠近马车,“不舒服吗,公主?”

他是我身边最忠诚的武使,不过,像对待其他人没有两样,我从不正视他。

一件完美的工具,仅此而已。

可我的左手疼得厉害,骨头像被刀子在刮一样,没有人问过我,除了他。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我俏生生冷笑,“这样的夜晚用来杀人真是奢侈啊。”

他听不懂,欠欠身拔马首走开。

车子停了,车中可听见马嘶声声。兵刃相交,晃动的火把明灭难测,惨叫的声响刺透混沌。

杀戮时刻来临了。

我要杀的人,我的三哥哥——兰。

他面无表情坐在鞍上,看他的部下成为尸体。

当我与他四目相对,他笑起来。

“怎么,天下人都杀尽了么?你的刀居然向我挥动了。”

“别再装了。”我冷脸相对,“你说真话的机会只有今晚,别浪费时间,三哥哥。”

兰半冷漠半无奈地说:“流云真会给我捅漏子。”

我抓着自己疼痛的左手,“为什么?要杀我的人为什么会是你?”

所有兄弟姐妹中,只有兰,我觉得是特别的。他和奕一样漂亮,却不踩着我的尊严说话,他有纤细的­性­情,懂每个卑微者的悲伤。是的,他是个有血有­肉­,懂别人心痛的男人。

“真对不起了,让你伤心。”兰微笑,却目如冰雨,“只怪你是火炼之女。”

“你恨火炼,就该杀她。”

“你什么都不明白,辉?”他看着我,“啊,你果然一无所知。”

我一怔。已觉不祥。有什么呼之欲出。

“万物都需光照,假如没有阳光,那草木将枯萎,山川湖海将陷没。辉,你似乎是火炼强大力量的来源,虽然我不太清楚,但你确是火炼必不可缺的人,要诛灭火炼,必先亡你。”

兰挂起怜悯微笑,“真是令人同情的命运。死对于你这种傀儡而言反而是解脱,你为什么要挣扎呢?”

兰目灼如电,“辉,为什么要挣扎呢?”他咄咄相问——

“为什么要挣扎?”

我被他的话他的笑引向晕眩。

兰笑得愈发清媚飞扬,如同九天上的仙谪。

“辉,你杀人不眨眼,但现在的你,怕是一只蚂蚁也捏不死了吧?”

尽湖拔剑,剑的寒光割断夜­色­。

兰转眼被那剑光捕捉住,但更快的,另一道寒光似浪头卷向尽湖。

血——飞溅而起。

尽湖血溅五步。在他身后,凤集将剑面贴着袍子拉起,剑身的血全沾在了他的袍子上,是最凄婉的图。

他投来抑郁的视线,站到了兰的那一方。

兰神­色­自若地轻声责备:“你让他的血溅到我的马了。”然后抬头看我,“辉,你不是要杀了我,好让流云不必履行我下达的暗杀令么?现在怎么了?”

这真是有趣。真是有趣……我算计过无数人,却原来自己也正被算计着。

尔虞我诈。

我曾想,过了今夜不再杀人,可是,这现实吗?在这循环的仇恨、算计、私欲、杀戮里,有让人喘息,洁身自好的空间吗?

我真正天真到天地不容。

我将右手的剑举向兰,假如在路上我尚有一分动摇的话,现在已经没有了。

今晚就好好杀他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兰啧啧称赞,“这副脸真叫人心寒,今晚上好象定得死在你手上了。”

我挡住上前的侍卫,兰的神情太有恃无恐。

“你不妨亮出底牌来吧。”

兰举手轻轻掌击。树木深处有什么在过来。

“辉,我接到你在此地狙击的消息,你一上路,我便让鸣萱把你的金发童子请来了,那几个护卫还真不好对付。”

鸣萱?!阿赤!!

“你……”

“试试看吧。你伤我一分,我在金发童子身上讨回十分,辉,怎么样?”兰不屑一顾地说着,像在履行不必要的程序,“看起来,鹿死谁手还真难定呢。”他摇摇头,叹着气翻身下马。

兰来到跟前,仰视着马上面如白纸的我。

“骂我卑鄙吧,三哥哥会接受。”

我透过他望着阿赤,那孩子毫无危机意识,神情一如平常,只是目光比平时明亮几分,一瞬不瞬望着我。同样受制的无痕却焦急不安。那孩子真的不对劲。

我拥有三百侍卫,个个­精­英,力量占绝对优势。一声令下,这三百人会如蟥虫扑向庄稼一样扑向兰,眨眼即给处理­干­净。

可是,我一点儿胜利的预感都没有。我不拿刀的左手还在痛,一刻不停地痛。

我走投无路。我没有办法啊。

“什么时候你软弱成这个样子了?”兰嘲笑我,“脸­色­真差。”

他审视我片刻,闭闭眼,“好吧,我让你刺一刀,希望你死时能舒心一点。”

我诧异看着这个男人,当明白他不是开玩笑时几乎笑疯掉。

鸣萱在我的大笑声中冷语评价兰,“真愚蠢。”

兰无所顾忌。“怎么啦?你已全然丧失斗志了吗?”他看向鸣萱手中的阿赤,拔出配剑,“看来这孩子对你影响甚巨……”

他的剑挥向阿赤,我本能扬起武器向他攻过去。

兰回首看来,望着我的刀,整个人由始至终充溢全身的杀气消弥于无形,他以一种静静的姿态迎接挥来的刀子。

那个欲杀阿赤的举动只不过是激我动手击他。

为什么?!

为什么在全盘皆胜算的时刻,他要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举动?

已无回头余地了。挥出去的刀,没有办法不见血而抽回。

流云挡住了这一刀,他仿佛从天而降。

兰撇嘴,“多管闲事。”

流云两指夹着我的刀,轻声道:“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为了减轻手刃血亲的负罪感,逼对方伤害自己。三皇子,你的多情忧柔迟早断送你的前程。”

兰目无表情,“作为杀手你管得未免太多了。”他神­色­­阴­沉地指着我,“现在你要做的,是杀了辉。”他几乎恼羞成怒。

流云将视线移向我,又移回来,看着兰说,“你真不想亲自动手吗?”

兰用一种极少在他脸上出现的,居高临下的眼神看我。

这应该是鄙弃吧。我的父王、奕,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都爱拿这样的目光看人。

兰,第一次,从他身上我看到了父王与奕的影子。

流云蓦地看我,兰亦有所觉的看我,“你终于决定杀我了,辉。”

他的眼神远得一望无际。

“很好,这才像火炼之女,没有弱点,不在乎一切,只有杀气与怨恨。”

我一步步逼近,前面站的是我的三哥哥,从少时起便让我心存好感的唯一皇室血亲。

这个感觉,这个一步一步迈向兰的感觉,久违了。

眼前的兰成了一个虚妄的幻像,透过他,我看见一个断崖。

通往虚无的断崖。

那儿只有无穷无尽的雨,雨声敲打的虚无,冷入骨髓的乐章。

啊,一路上犹豫不决,始终未想过真正要杀死兰。原来,我是在回避这个感觉。

这么久了,沉睡在记忆深处的那种灭族的绝望与仇恨,让兰的不理智挑衅给唤醒了。

“辉!”鸣萱见我脸­色­不对,将刀架上阿赤的脖颈。

“威胁我吗?”我无力地笑了下,“这是兰自己要的,他自己想要的。”

我环顾四下,夜­色­深沉,月亮躲进云中了。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无痕控诉似的问着。

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想,很多人在自己心里已问了无数次。

武器是用来自卫和杀敌的。

敌人是亲人。

刀面映着我的脸,眼中光与刀锋的光交织,是冰冷的杀意。

流云的手放上兰的肩,“别过去。”

他盯着我对兰说,“现在的她不是你可以全身而退的对手。”

兰冷笑,“你管太多了,我会杀了她,你看着吧。”

流云摇头,“还是我动手吧。”流云眼中藏起的冷意渐渐浮上眼波。

“你以为我杀不了她?”兰的别扭,令我费解。他真的有太多普通人的情感了,令人心折。

“太子曾怎么说的?­阴­谋家的专长是以手段致胜。兰,你想堂堂正正与对手面对面决斗,未免可笑。”

流云满不在乎地继续道:“我不能让你一时感情用事去冒险,你父王不会乐见你这样。”

父王!?

“父王?!”

面对诧异的我们,流云迳自轻描淡写,“他说皓族血脉自相残杀时,勿必保全你的生命,必要时我可以介入杀了另一方。”流云看向僵硬的我,“你父王委托的事,在你要我刺杀辉之前。事实上,只有在你们自相残杀而你又有生命危险时我才能光明正大杀皇族中人。现在好了,你们父子两桩委托我可以一并解决。”

我失神地望着他,“父王要你保护他……杀了我……”我脑中惘然,“父王要我死……”

流云纠正:“不是你,是与兰为敌的另一方。”

“不。”我知道父王心中明白,他旁观着一切,是的,冷眼看着,一直一直。“他要我死。他要辉死。兰活。”

辉死。兰活。

我仰面大笑丢开刀,“好吧,杀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我的生母打出生就恨我;我的父王不管我,现在舍弃我。我的兄长派杀我刺杀我……我该向谁索求这一切的原因?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会是我?

没有人可以解答我。

皇族中人不问为什么,出生即是宿命,而抗命的下场是失去一切。宿命中的宿命。

“在死之前,我想做一件事。”将刀重拾在手,越过流云与兰,我走向鸣萱。“你走开。”我对她说,“阿赤是我的,死也该死在我手上。”

鸣萱后退开去,我望入阿湛蓝眼眸,那里有万花等待盛放。

阿赤仰首静静看我,如一尊白玉像。

“你不能!”无痕张开双臂护住阿赤。

“你不明白吗?我只剩他了,我要他陪我。”

“不。你不能。阿赤与你们与皓族不相­干­,你没有权利让他陪葬!”

我哀伤地凝视无痕,“你要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吗?你也要来抢吗?”

无痕怔怔地,随即摇头,眼泪成串滚落。

“好了,戏就演到这里吧。”流云出剑,“我来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

“不!”没有比流云更快的剑,血自我肩头喷涌而出。

流云讥诮一笑,“你不必急,杀过这小孩,就轮到你了。”他已成冷血杀手,却又笑叹,“你们的自我献身­精­神,我真不理解。”

流云转向阿赤,他高高在上举起剑,悬于摔倒的阿赤头顶。

“小鬼,黄泉路上等等你的主人。”剑向顶心直坠。

阿赤仰起脸,看着剑头寒光,奇怪地微笑起来。“你说谁?”他突然开口讲话。那声音,与初次再不相同,那么软,那么森冷入骨,似蛇般攀入耳中,不寒而栗。

剑在距眉心半寸处凝住。流云一怔,胸口突然爆­射­出血花,整个人向后飞出。

阿赤站在地当中,心边燃起红火,朵朵妖娆,火如跳舞的小人向四周漫延。

“算你躲得快。”阿赤舔去指尖的鲜血,冷哼一声,向我走来,“越来越差劲了,辉。你现在真叫我丢脸。”他蓝若天空的眼在火光中闪现暗红。“不过,真谢谢你这些年的维护,不然,我可躲不过嗅觉敏锐的诛魔者。在一切不太难看前,我们的主从关系就此结束了吧。”他露出尖牙来笑着,“在告别之前,我得送你份回礼。”他拿起我的刀,深深嗅了嗅,“这刀的血味真让人怀念杀人时的那个辉啊,是不是?”他站起身,“不见了,十七公主。”

无痕冲上前,挡住阿赤。

阿赤已与无痕一般高,无痕直视阿赤的眼,命令道:“回去!去道歉!”

阿赤侧着脸斜眼看她,“你原来还站在她那边。”

“你不能这样对公主。她只有你了,别离开她。”

我垂下头,为什么要这么让我难堪?

阿赤笑,“你要我留在一个废人身边?那多没意思,你也别留在她那了,跟我走吧,外面有趣多了。”

无痕挥掌过去,阿赤挡住,问无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跟辉,还是我?”

我抬起脸,“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无痕,你弟弟青儿,是我杀的。”

无痕整个人僵木住,嘴­唇­发抖,眼瞳急缩。

鸣萱低叹,“蠢透了,辉。”

阿赤头也不回地离去,过处血­肉­横飞,残碎的肢体夹着血雨与惨叫在他身后铺设出人间地狱。

他头也不回,一向白衣穿越腥红雨阵。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了。

我的左手疼得钻心。

我终于,一无所有了。

我叫辉。一个不祥的名字。你若觉光明,那定是错觉。

因为,我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他们把我从死人丛里带回红­色­宫殿,太医们治好了我的伤。他们确信我生命无虞,他们匆匆赶着去治兰与鸣萱。

火炼搂住我。“辉,还有母后。辉,你终于完全属于我了。”

火炼很高兴的样子,她应该在感谢上苍夺走了我的一切,折翅的鸟就算从笼中放出来,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我穷其一生也飞不了了。我将成为她最安份的傀儡。

夜半时分,看见紫漠亡灵,她说:“辉,我多希望你一生活在笑容里,可是为什么永远事与愿违……”

我坐在皓红城如血般流淌的黄昏暗影里看天空。

千真站在我身后,“你的心好象注定得碎成粉末,执着仇恨,让自身的仇恨催毁,放下恨意,被挚爱的人摧毁。”他低下脸看我,“听见这风声了吗?”

风?是啊。有很大很大的风在远方盘旋,渐渐呼啸盈耳。

他直立长风。

“不知归去来。知道吗,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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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把这废脑细胞的番外给­干­掉了。咋摸样,够血­肉­模糊吧?

偶吃素那摸久,终于尝腥啦。庶民翻身奔贵族~~

第1章

风真大,四野苍茫。这种气候,不迷路实在有违我的行事风格。所以,我迷路了。更有挑战­性­的是:我不但迷路了,天气持续恶劣,而且我已经筋疲力尽。

怎么会来这种鬼地方呢?蹒跚着行走在无人的空旷里,天空灰暗,有种风暴欲来的窒息寂静。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唉,实在记不得了。

前方刮来的风中有水音,拍岸的水声倒是悠扬妩媚。我挥了挥眼前的水雾,渐渐看清了迷津渡口的那叶小舟。那个人背身立于舟头,手中碧青竹杆探在水中,静静地似在等着什么。

我生出找到党组织的澎湃心情,扬高手,“老兄,我要过河!”

“过河?”那个人回过头看了我很久,缓缓地问了句。

我­性­急地爬上小舟,坐在舷沿子上伸腿舒腰,心想着可叫我上来了。抬头看看毫无动静的撑槁人,有些不悦地催:“快开船呀。我要到对面去,快点,我急着追人呐。”

身后追来轰隆隆的沉闷动静,仿佛千万重楼台骨牌状倒塌,一重一重压过来,越来越响。

“你去追?”他轻轻推动手中竹杆,小舟忽悠悠滑开河岸。“还是被追?”

我纳闷起来了。心里明明急慌慌在追赶着什么,却又不想叫后面的东西追到。

后面的东西?我点住身后河岸上闪起的幽蓝火种,“那是什么?”

船夫侧头看过去, “幽冥鬼火。黄泉里随处都有,你一路进来都没见到?”

啥?!黄,泉?!

他踩踩船板,小舟东摇西晃,“这里是忘川。”

忘川河上青烟浮荡,隐约有花香。我低头看入水中,见一女子白脸惊眼,尤如不附魂的傀儡,不由打了个嗝。船夫略略顶起斗笠朝岸边张望过去,“你怎么就急着想要死呢?”

“是啊,我怎么就争着……我压根没有要死!我怎么就到这里头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船夫跟我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他问:“你胆子挺大,这么莫明其妙的事都临危不乱。”

我连打一串嗝,“过奖过奖。经验多了就这样。”抱拳谦虚了一通,心里头无着无落的,“我这是要去哪?”

“你心里头想着去哪我管不着,不过对岸是地府。”

我打了个寒颤,“真冷。”

“你还没死透,死透了就不感觉冷了。”他瞄了瞄我,自已拉起披风裹身上,“奇怪,真是冷起来了。”

“你是谁?瞧你样似乎也没死透。”

“我是谁我也搞不清楚,不过,我肯定是死了。”说到这里,帽沿下的半截脸勾起抹挺帅气的笑,“是谁不重要,知道怎么死的就好。死得瞑目就好。”

看来遇到英雄了,舍身成仁,死得很有价值。可是,姑娘我一头雾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不瞑目了。“调头,我要回去。”

“你说回去就回去?”他嗤笑,双手Сhā腰居高临下指着我,“你这个没有脸的丑女人,死没死透就慌失失跑到老子的船上来,老子心情难得好借送你一程,你还指手划脚拽上了。你真当老子是摆渡的?睁开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老子是至尊灵体,你们这些孤魂野鬼连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我双手摸着自己的脸,呸呸呸,这个毒舌头的乌鸦嘴居然说我是没有脸的丑女人。“你现在就一摆渡的小哥,你拽什么啊,变脸跟变天似的,了不起啊。我就是要回去,我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安宁得了吗。”

他又手合什施了个佛礼,“你想开点,生有何喜死有何悲?这一程走得不明不白,下一程投胎再赚回来就好了嘛。”

这丫就好像勾栏里老鸨逼良民从娼,说,你就想开点,反正是要卖的了,早卖晚卖有嘛差别呢,赚多银子才是正理。我越想越发指,跳起身,“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正闹着,想把一哭二闹三上吊演全套。身后呼悠悠的白雾里飘来一把声音:“丫头片子,你去那做什么呀,我的姑­奶­­奶­,快回来!”

我一怔,这声音怎么就这么熟。还没搞明白,咻咻之声作响,我只觉腹间一紧,低头看去,一条开着花的青藤缠住了腰身。身子立时腾空而起。

“他妈的,敢在老子头上动土!”下边摆渡小哥长手一伸正好拉住我的脚。

都拔过河吧,甲队乙队中间横条绳子,我现在就是那绳子,横在黄泉忘川河上惨叫。

“敢跟我抢人!”岸上人也不孬,立刻咆哮起来。“你哪里混的,给我报上名来!”

“跟你个无名小卒废话都有辱我身份!还不松手?再不松手我就把这女人的腿扯下来!”

“有种你就扯!敢威胁我?当我绝尘庄是白混的?只要把这丫头留着一口气带回去,我管她残的废的!你扯吧,哼哼,无名小卒敢威胁我!”

这两人越骂越来劲,越骂越Gao潮,扯过来一寸下一刻拉过去一寸,咫尺之间较量着,可见半斤对八两,谁也不比谁强。可苦了我。

“绝尘庄?!”突然这边力道一松,我啊的一声飞往岸边如许,正以为前途有着落,身后长长拖着的青藤立刻被崩得直直的。半步之遥的岸,竟成奢求。

虽然没有着陆,架在半空我也终于看清堤岸上的人。锦衣华装,眉眼灵动,初看清纯再看­阴­险,竟是金沙池的掌门一号龙儿。

我脑中一阵电流疏通,如接神示,MD,可让我想起来了。

这事要近的说,就是绝尘庄风雨雷雪一场轰炸后,可见不可见皆只一词概括:狼藉。半个山头差点都要移作平地。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庄里的人都心存忌讳,避口不追究。这伙恶人平日里嚣张得鼻孔朝天,赶上正经事了倒挺上道,知道沉默是金。不过,你不追究,搞出这么大动静,庄外人也要追究。

绝尘庄于无声处发惊雷,天动地摇,惊醒了一大瓢山外的飞禽走兽,近些日子,庄里客似云来。一个个捏着下巴尖儿,眯着眼饶有兴致地参观废墟般的绝尘庄,如寻访古文物,不时啧啧有声回味再三。

作为此案件重点嫌疑人物,我自然受到庄内大人们严重的看护,最安全之计就是藏好了不叫人见,不叫人知道庄里有号叫飞天的人物,于是乎,飞天如核弹头般小心翼翼被发配到金沙池那方死地面壁思过了。

其实我面壁思过的地方与金沙池完全是两个区域,就是挨得近了些。具体方位是:风满楼的背­阴­处金沙池的向阳角,那儿有个真跟古董似的破殿,屋顶长草可养牛那种。

我在那里吃了睡睡了吃,可怜徐来得知我将被冷藏处理时还晕了晕,不过玄平安慰他说此计只对飞天有利,不出三日定然长膘。隔几天徐来见我果真胖了,才深感安慰地放下一颗父母心。为此,勒风赐玄平“铁口神断”外号。鄙视他。

我在破殿里待到第七天,这一日气氛诡异,我在殿内嗅到一股子­肉­味,那香,佛也要跳墙。我翻墙出来,顺香味漫步到一地点,见夕阳下一人正围火烤­肉­。我一向不认人,只觉此人面熟,正揣测着,那人嘴上叼­肉­抬头瞧见我直勾勾盯着他,不由一愣,随即冲我招手。

“要不要?”他扬扬手里的­肉­。

我吸着口水蹲下来猛点头,眼睛虔诚地发着光膜拜架子上哧哧嘀油的­肉­块。

“诺。”他特大方地递上一块。

我们俩就埋头吃啊吃啊吃啊,直到他笑嘻嘻问:“这九头蛇的­肉­好吃吧?我背着锁菲在苍狼谷可费力抓到的,你吃了我的蛇­肉­,如果有人问起可要替我担份罪名啊。”

龙儿!!我怔了怔,大概惊吓过度,停了会又低头继续啃­肉­,而且啃得更狠更绝决。

事后为了­淫­灭证据,我们一起挖了个大坑,把九头蛇的九个头另附一些残碎肢体压进坑里。填土后人在上面跳了几跳,我又找了几根香来СhāСhā,愿这造福人类的怪物早日得享正果。然后我就准备跟龙儿相见不如怀念了。

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有些人粘上容易甩掉难。不过勒风说,弥天的大网可网尽天下珍禽,锅盖上的苍蝇贴自然只能粘上苍蝇。也就是说,因为我是苍蝇贴,所以才会有龙儿这“类蝇”人物粘上来。

­肉­也吃完了,脏也销尽了,我掉头要走,走了一程,龙儿在后方叫:“喂,你叫什么?”

我那会子高兴劲甭提了,丫还不知我哪路神呐,立刻埋头狂奔。龙儿在后头追,边追边喊:“你跑什么跑什么……喂,你往哪跑啊?那头别过去……”

那头别过去。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勒风也说过类似话,结果我没听,跳进了水里。这回我也没听,可我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这回就跳黄泉里来了呢?

腰间的青藤一松之后瞬间又收紧,勒得我直吐舌头,这就叫慢­性­腰斩,天下第一酷刑。

摆渡小哥的声音遥遥自忘川河心传来,“你是绝尘庄的人?”

这头龙儿单手提藤,空闲的那手尾指勾了勾额边散发,风­骚­样十足地问:“怎么样,怕了吧?”

“哈哈哈,可叫我等到了!”

龙儿一正脸上表情,“噢?”

“打个商量怎么样?”

喂喂,两位慢些打商量,先跟我打个商量,好不好先容我四肢触地,你们再慢聊?我想这么说,可是接不上气。真奇怪,我都在黄泉了,居然还用呼吸。果然没死透。

“哟,有意思。跟死鬼打商量。”龙儿果然不负绝尘庄出品的品质保证:毒嘴,嚣张。“说来听听?”

“帮我找个人。”摆渡人说,“如果答应,我就放了这丑女人。”

他丫是不是非要我发飙?!又一文盲,不懂嘛叫­妇­女儿童权益。秀才遇兵,懒耽沟通。我翻白眼,不理他。

“鬼找人?绝尘庄里头的?你相好?”龙儿机动­性­发问,又有些懒洋洋,“没问题。”

腰间的青藤松驰下来却没放开,我落到岸边,没落准,半边身子落在水里,手抓了几抓,都是稀松的灰烬,眼看要滚进忘川河里,龙儿抬脚踩住我衣袖。我以为他会伸手拉我一把,结果他倒好,踩完就定在那,继续跟摆渡的家伙聊天了。

“绝尘庄上下百来号人,那人叫什么?有什么特征?”

“她臂缠辟邪,身不沾尘,一笑可倾城。”

龙儿捂住嘴,瞪着眼,“绝尘庄有这种美人?我以为蜀山才有。老子错过了什么?喂,她叫什么?”

“找到她,问问她,过得可开心,若不开心,来黄泉找我,我一直等她。她叫……”

“叫什么?”我跟龙儿齐声追问。

第2章

忘川河上卷来一浪灰烬,直刮得我们屏息静气不敢作声,待得睁开眼,眼前景物如特写镜头一瞬拉到广角镜头,某种摇曳的推位感于瞬间抓住了感觉。我尖叫一声,觉着就要坠进河里,忘川水清,清得慎人,饮一口忘记前尘。我立刻闭嘴,活得好好的,才不要忘记。

龙儿单膝支地,弯着腰一手撑在岸上,一手拉住我,眼睛却盯着河心。我在下方,可清晰承接他眼中流露的神情,他此刻的眼睁得圆溜溜,满满的震惊里夹杂着一种叫:坐困愁城、无路可逃的情愫,散发乖戾的赤红­精­光。

就着半挂着的姿势我转头看去,荡尽雾蔼的忘川河中心,一叶扁舟上背风而立的人缁衣拉出大幅的帆,斗笠已被刮入河中,长长发丝遮面而舞,既便如此,忘川水倒映着幽冥鬼火,将他的水影映衬得份外清亮,那是种不羁的­阴­艳,破了界线的夺目。

“啊。”我叹息,叹为观止。这个造型使我觉得我辈的确给他提鞋都不配。

龙儿手往后一挥,将我甩到岸上。瞬间风浪大起,忘川河卷起大浪,头顶鬼火颤危危飘来荡去,一幅随时要灭掉的样子。龙儿抓着我往后拖,“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快跑!”

不晓得为什么情况会陡转直下,我且跑且回首,那位摆渡小哥举袖挡着脸于大浪中载沉载浮,似有所觉地眯眼看来,那眼洞开的瞬间,整个黄泉都通透了,竟觉得无处容身。我立刻掉头猛跑,满天地的风漩湿意,夹杂着凌星冷香,一朵朵艳红的花,黄泉里最初也是初后的繁华——曼珠莎华。

跑了一程地面突然踩空,落地时满目金辉。金沙池的夕阳依旧如火如荼,只是暗了,有种黄金蒙尘的黯淡。

“喂!”龙儿踢踢我。“没死吧?”

他背着光,脸上一片­阴­暗,只有眼灼闪闪发着光,有点像猎食状态的狼。我恍然如梦地指着他,“刚才是真的还是幻觉?”

“如果你聪明的话呢,把它当幻觉就完了。如果……”他弯腰揪着我衣襟,“你把它告诉给别人,就等着再走一遭黄泉道,这回可没人接你回来了。”

这丫真不是好鸟。我诌媚地笑:“那是那是,吃太多­肉­,有幻觉也不足为奇。”

龙儿直起身,点点头赞赏,“唔,我看你很顺眼。”摸摸下巴,“而且也挺面熟。”蹲下来端详着我,思索来思索去,“你是不是我门下?”他此刻的表情,唉,我真不想说,清纯到个。假如不了解他的底细,还真有投到他门下的念头。

“我是来仪阁弟子,不过现在在那头受罚面壁思过。这天也不早了,姐师他们送饭过来不见我,我就废了。我要走了。”我叽叽咕咕说着,也不知说给谁听。

“哈,你也坏庄规?好好好。”他兴奋起来,重重拍了把我的肩,“同道中人,你坏的是哪门子破规矩?改明儿我找你玩。”

你最好不要来找我玩。这么想着,面上只作笑,“今天不早了,恭送师兄。”

他很受用的点个头,侧个身就卟的一声消失了。见他终于如愿滚蛋,我才垮下脸来,撑着腰一拐一拐往破殿过去。

这一瞬夕阳倒落得快,折着身它就咣当掉下地平线了。远远朝破殿瞧去,心中一惊,里头居然亮着灯光。当即立断,撒丫子飞奔而去。人还未进门我就嚷起来:“师姐师姐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

我心里七上八下乱糟糟,待扑到门口,才猛然刹住。不对劲哇,按师姐的­性­情,一定会Сhā腰守在门口,要么就直接回去了,没理由安安份份待在里面等我的。侧耳听了听,一听之下更疑惑,里头似有什么东西在叫。左右看了看,捡了根称手的木­棒­掩进门。

殿内因我要待,所以一早清理妥当,我嫌直直敞敞还把风满楼的一架四扇雕花屏风抢来挡门口,所以进了殿就见屏风后透出光亮,而那唬哧唬哧的声音正是来自后方。深吸一口气,执­棒­跳进屏风。

目之所及可谓惨不忍睹,姑娘的晚餐四散在桌上,地上亦是一团狼籍,一群不知名的动物正吃得欢。一阵乱赶后,该跑的都四窜开去,有个长着獠牙,头是红­色­的小狗跳在桌上冲我龇牙咧嘴。我一低头,见张短签落在脚边,师姐张牙舞爪留言:飞天,你竟敢擅离大殿,你完蛋了你。心头让人当场捉包的无名火腾腾窜起。丢开木­棒­,熊扑过去。

那狗腾身落地,我立刻追扑上前。谁说我胖了?胖了的动作有这么机敏么?我弓身伏在地上,把它就困在怀中,­奸­笑几声:“哼哼,小样敢动我晚餐,活不耐烦了你?”拎起它的耳朵将它提到面前,小畜生后腿乱蹬,且有智能地向前踢,一时轻敌让它鼻上蹬了脚,火辣辣疼,“你还敢动姑娘的脸?!”

正柳眉倒竖要刑囚偷食的家伙,掌声自屏风旁传来,“一看就知时间被你消磨得很有声­色­。”

勒风挑起把摔倒的凳子安然坐我身前,我还趴在地上发呆,立时清醒过来,讪讪爬起身,将手里的狗送到他面前,恶人先告状:“它吃了我的晚饭。”

那狗回头继续冲我龇牙咧嘴,待看清勒风,一下就像被克到了似的乖乖不动地垂着小脑蛋。好吧既然畜生都知道哪些人不能惹,我自然更知道了。面上装着好讶异的表情,“它见你可真乖啊,大师兄真是魅力无敌,人畜共仰。”

勒风要笑不笑环顾四下,“听说你擅自出殿了?”我立刻吃瘪,垂下头不语了。“小东西怎么会来这里?”他伸指勾了勾小狗的脖子,还凑过脸来笑得花儿一样。

我偷觑他一眼,正不服畜生都比我享有高待遇,勒风轻拎眼角,清幽幽的眼波正与我眼神撞个正着,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看了一会,他忽地卟哧笑出声。

好好儿的含情脉脉对视,他笑个屁。我白他一眼,恨他煞风景。想到待会儿还要给徐来批斗,心情愈加不爽。捧着头在一旁苦思脱罪之策,“帮我想想辙,我溜出殿了,可怎么跟徐来交代?”

“按实说。”勒风漫不在乎地逗狗。

“连吃了条九头蛇也说?”

他终于肯赏我一眼,“除非你活不耐烦了。”眼珠一转流光溢彩,“像徐来这样的人,绝不会怀疑你说的任何话。”见我不开窍,眼风轻飘飘往旁一拐,一幅你真是逊毙的样子,“骗人都不会?”见我还不开窍,他叹口气认命地指点迷津,“随便撒个谎就行了。譬如你说你梦游。”

我最近面上神经一直特别敏感,特别易抽搐。果然,见我被噎个半死模样,这个无良男就笑得花枝乱颤起来。

“人要擅用对方弱点,方可百战不殆。”笑够了他站起身,“好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你跟这只……”他瞄了眼我手里的狗,

三句话没完他就要走?那他来­干­嘛的?我很不爽地侧脸睨他,“爱你一万年。”

勒风捂住嘴闷咳一声,估计是让口水给呛了下。没啥大不了,常有的事。学他样勾勾小狗的脖子,“它叫爱你一万年。”

他站着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这笑当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了,“飞天,来历不明的东西少碰为妙。别说大师兄没提醒过你。”而后宛如妖魅地觑了我一眼,甩甩衣袖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徐来带着门下师兄师姐就杀到了,“你胆敢擅离大殿!”

是不是人被吓过几次后就会发生­性­格突变?温和的徐来总会在意想不到时变身成哥斯拉。我的魂魄刚自勒风眼里逃回来,惊得脱口而出:“这不怪我!我梦游!”……唉,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有道是撒谎就似滚雪球,要圆一个谎必须用无数谎来润­色­,正掏心挖肺编我那梦游症,那头收拾的师姐“碰”地砸了碗,指着地上一物大叫:“这里怎么会有妖魔!?”

一石激起千重浪,我尚未看清楚,就见一团红影咻的窜窗而出。“妖魔?”这个名词引来众多亢奋惊呼,扑到窗口往夜­色­中探视,茫茫金沙池海,只见一轮白月泼下皎皎寒光,四野寂静无息。我还在兴奋,“哪?在哪?”

身后同门窃窃私语,一个师兄很无辜地说:“我就说赤艳峰那些人有带妖物进庄,你们还不信。那伙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徐来笑,“知道归知道,当人面指出来,没有证据,反而落人口舌说我们不礼遇蜀山。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各自小心为上。”

我点着自己的脸不谦虚地说:“怎么个小心法?我遇到妖魔肯定玩完。”

“飞天,祸害遗千年的道理还是有的。”徐来冷血模样竟与玄平有几分相似。不过,徐来毕竟是徐来,刻薄完了留个师姐陪我。

要睡的时候,我在桌底下转了几圈,又把被子翻来翻去几遍,才发现那条小狗不知何时竟开溜了。听我说狗啊狗,师姐打个突,说:“什么狗,妖魔曷狙,吃人不吐骨。”

我在地当中慢慢融化,指着鼻子上的伤,“我被它抓到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师姐此刻很不屑一顾,“少给我丢绝尘庄的脸,妖魔又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赤艳峰那帮人都敢饲其作宠。况且,你那伤不是梦游的时候被树枝刮伤的?”

哎,骗人真是很有心理负担。还有那狗,明明小不点一个,居然是妖魔。

受了很多刺激,翻来覆去睡不安宁,待子夜才朦朦胧胧的睡过去,似是而非的又听得铃铛声,­精­致的颤音隐约从门外传来,忽尔在门外又忽尔去了远处。身旁一动,我半睁眼见夜­色­里师姐翻身而起,快速掠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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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夜的月高高挂在空中,九州冰清。抬头望明月,低头匕首。我由震惊中缓过劲开始非常非常懊悔,短刀的锋面折着苍白月­色­,杀机不见却有强制。我微微侧脸,看到身后那个人。见我看她,她冲我宛尔一笑。不由自由,我也回她一记微笑。然后就懵了。

前方细沙摩梭,几丈沙粒尖啸着腾空,下方一人手执长鞭翻江捣海,沙粒缠着长鞭月光下矫矫似金蛇于半空狂舞。师姐站在沙蛇蛇首下,举袖蒙面不能迎视。

“请问,三更半夜在我的地盘上想做什么?”龙儿如从九天而下遍身清华,似笑非笑的冷然。

那厢卷天长鞭刷然一抽,沙蛇陡震,瞬间竟如被月光冻结于空中,紧接着便倾盆压下,待得沙粒沉地,四围空茫风中仍有稀疏沙粒飘散。

月下有人蹁跹走来,少年形状,纯白衣裳,腰带处悬挂的玉玲珑随步颤音如泣如诉。他边走边慢条斯理将鞭缠盘在手上,细瞧之下,举手投足竟有风云雷动大气象。

龙儿携师姐避开沙雨轻轻落地,眼一溜瞧见了我,对我身后拿刀抵住我脖子的人扬扬下巴,“你,放开她。”

身旁人拖着我后退一步,“她不会有事,我们不在伤人。但别逼人太甚。”

龙儿不耐烦起来,跳跳脚转而对少年发问,“小子,你是哪来的?想做什么?”

“他们是蜀山赤艳峰的人。”师姐冷眼揭起对方老底。

龙儿仰头大笑三声,转而换上一撇冷笑,双手Сhā腰,“赤艳峰!好的很!来,告诉哥哥鬼鬼祟祟有何居心?”

少年转着握鞭的手腕,半垂着脸,听到这里眼梢轻提,“原来绝尘庄竟容不得客人夜间走走的?闻所未闻。”

“那你现在见识到了。”

少年正脸向龙儿,上上下下地打量,“这是你的地方?”

龙儿一甩头发,­骚­包十足地勾勾刘海,“有何指教?攀亲带故免谈,打架好说。”

“呵呵,绝尘庄一年不似一年,一笑带的虾兵蟹将倒是一年比一年狂妄。这儿即是你的地方——”少年语气老道,眼神漫无边际横扫金沙池,单手落劈,沙面顿时分成两半,直直沙道蔓延向视线的尽头。“那么,我来取件东西。这本该是赤艳峰的东西,还请你大方奉还。”随着他的话音,裂开的沙道尽头泛起明泽,少年伸手一张,那光飞速吸进掌心。

“如意宝珠。”我喃喃自语。

龙儿似笑非笑,“我当什么宝贝让你巴巴的三更半夜摸黑闯金沙池,不过一颗珠子,你说一声我拿多少由你挑都成。”

“不是什么宝贝?再作戏就没意思了。”

“你什么意思?”

少年又垂下脸,“随便说说,心知肚明就好。”转头对我身边的人说:“无痕,放开她吧。”

可算脱离苦海了,一时情急忘了脑蛋下的厉害,自作主张朝前跨了步。颈间一凉,身后的人低叫一声松开手,随即电闪似锐痛迫使我抚颈软倒,只觉手指缝热乎乎不断有液体渗出,痛到痉挛。脑子里蹦出两字:刎颈!又跳八个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师姐抢上来白着脸按住我颈上伤口,因为血不是飙飞出来,我自知没大事,但一时也不敢开口,只向师姐摆摆手。倒底是血­肉­之躯,流了这些血,痛得要命呐。

叫无痕的女人见我如此,很有些手足无措。那头两个人却不理不睬这一方动静,但慢慢的,我感觉到­阴­凉的两道视线自那边扫来,瞬间收回,但那种嗜血的惊悚视线还是让我头皮揪紧发麻。我瞪向白衣少年,他身上有种与明媚外表不相称的毛骨悚然黑暗波动。真正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无痕也抬眼看向那少年,站起身走到我身前挡住我的视线,亦挡去了少年时不时扫来的视线。笑容恬淡地说:“好在伤的不深,你怎么这么莽撞?”

我想告诉这位淑女,莽撞是­性­格,天生的,但动刀子就是习惯问题,后天的。张张嘴,终于还是觉得闭嘴最省力气。

“我还没准许你把东西带走呐。”龙儿跳到少年身前探手一挑。如意宝珠蹦了三蹦,滚落到沙中。“站在那别动,一动我立刻碎了它。”

少年面有不耐,“你威胁我?你就不要里面的东西了?”

“我就威胁你,怎么样?反正我养的鬼也成不了大气候,大不了重来。”

两个人互相制约着,一时半刻只顾眉来眼去了。

珠子滚落时沾了地上我溅开来的血,月光下渐渐变了颜­色­,有了生命般慢慢朝我滚近。龙儿眼角余光瞄到,恶狠狠低咒一声扑过来。与此同时,少年的鞭卷向宝珠。鞭长灵巧,在龙儿未触到宝珠时,长鞭已卷住珠体挑到了空中,龙儿就势一滚,并未纵身去夺宝珠,反而掠身到我跟前,五指如爪扼住了无痕的颈项。

龙儿得意洋洋道:“小子,跟我斗你还­嫩­点,把宝珠还我。”

“你最好放开她。”少年抓着宝珠回身,皱皱眉头垂头下去咳嗽。“无痕,还不把蛊放出来?

我离得近,能清晰看到无痕身体中迸­射­出一团穷凶极恶的黑雾,里面挣扎扭曲的獠牙咬住龙儿,片刻间溶入他的身体。龙儿受到惊吓推开无痕,“什么东西?”

少年边咳边露齿微笑,“魔诱。”

师姐已经面如土­色­,拥着我抖衣而颤,“他们竟崇魔道。”她充满惊诧与愤怒。我但觉周身血液结冰,不知是不是失血的缘固,冷得牙齿打战。

龙儿捂住心口弯下腰,脸上一阵白一阵灰,全身骨骼格格作响,每个关节缓慢地匪夷所思地扭曲变形,不多时已经没有正常形状。

就在我们魂飞魄散的时刻,龙儿周身先是微微萤火之光,渐渐转为堪于天上明月相抗的光辉,无数黑雾自光中稀释迸­射­出来,如同被千刀万剐的幽灵一般,它们痛苦地嘶吼着,在月光下柔弱不堪地消溶。

“看来,绝尘庄里也不尽都是些废物。”少年冷眼相对。“你是什么人呢?”

“哼,凭你也配知道老子是谁?”龙儿直起腰,左右转转脖子,像刚刚做完热身。他倒轻巧,却把我们吓个半死。一时半刻,只觉他比怪物还怪物。

“能逼退魔诱,你不说,也不太难猜。”少年眼神奇异,“只是,你在绝尘庄做什么?皓红城里的那个王没有把你供在冼濯殿膜拜?竟放你下来混世沾尘。这天道当真是要乱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少年又一笑,“即如此,当我没说。这宝珠你若要,就当赤艳峰献的见面礼。我也没意思要与绝尘庄为敌。不过是与一笑有些私人恩怨,不必抬到面上来大动­干­戈。”

“你这么懂礼术知进退,哥哥我甚是欣慰。”龙儿笑嘻嘻。

我一头雾水听着两人尽是弦外音的聊天,陡然全身一颤,反­射­­性­攥紧双手,右手掌心立刻火烧火燎地痛。举掌来看,满手血渍间一尾黑­色­正扭曲着挤入掌心,“啊~~!”

不知哪来的一记掌风击中我的额,我眼一翻朝后仰去。随着上仰的视角,天上的月慢慢被眼中弥漫的黑暗吞没。我沉入了很黑很黑的地方,没有光,没有触感,没有我。

可是,我的耳朵却份外灵敏,听得见风吹细沙,如水流淌的动静,也听得见那少年掩嘴喘息咳嗽的声音,还有龙儿与师姐大惊之下纵身而起的声音。

一阵衣衫摩擦生出的气流急动声。那少年咳得更厉害了。

“你要作什么?”师姐暴跳如雷。

“不废了她的手,待邪气蔓延到心口,神佛也救不得她。”少年淡淡言道。一阵缄默,少年道:“随便你们。对了,今晚之事权作没发生过,相信你懂我的意思,这对大家都好。”

玉玲珑的去声渐行渐远。沙子翻飞的声音渐渐代替寂静。

“你要作什么?!”不知发生了什么,师姐的声音比先前更为暴动。

翻沙声中龙儿闷声闷气道:“来帮把手,把这倒霉的丫头埋了……啊,我忘了她中了蛊,死了还能爬出来。这可怎么办?”

“你敢动来仪阁的人一根寒毛,我们跟你们金沙池没完!”师姐气极败坏。

又一阵窒息的寂静。师姐破空的声音响起:“你要作什么?!!”这已经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丫真没创意,虽然一次比一次激动。

“我在想,要不要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也埋了。”

“……我对你的来历一点不感兴趣。”

“真的?”

“苍天在上,绝对真的。”

“徐来的门下果然善解人意啊。那么,这丫头怎么办?”脚踢物体的声音。

“飞天向来有惹祸上身的通天本事,出什么岔子都属正常。不劳您费心想理由。把她给我吧,我奉了徐师兄命令看顾她,看丢了她我没法交代。”

师姐,你的同门情谊真叫我无语凝噎哇。我的神魂荡荡幽幽,幽幽荡荡,且飘且荡,今昔何夕?慢慢连听觉也没有。只觉自己死了,可是,死了的人会知道自己死了么?所以我又怀疑我是否死了。

这么过了些时辰,直到刮骨撕­肉­的痛楚逼得我猛然惊动,耳中又可以听到声音,那种有规律的心跳声,充满了生机地回响,满世界的心跳声。然后一声呼唤:“飞天……”姑娘腾地撑起了眼皮。在呼唤声中觉醒了。

“飞天。”徐来焦灼的脸首先出现,“你醒了?”

我看看他,瞪向殿顶,想了想,又看看他,转而又去瞪殿顶。骤然想到什么,举起右手到眼前张开,[奇`书`网`整.理提.供]睁大眼发出一声悲鸣。

手让身旁的人抬起,“放心,目前还不会有事。”玄平将我的手翻掌向上,那个丑陋的血孔便暴露在了空气中,“若是整只的蛊会直接捣碎心,而你的只是顺着血脉渐进向心脏靠近。”

我捋起衣袖,顿时花容失­色­。肿胀的血管都已经到手肘了,按照这速度,今天太阳落山前我就准备洗洗­干­净入葬吧。“我要吃饭。”抬头冲后边同门叫,“听到没有,满汉全席!”这已是我最大的冷静,想当年没有来这鬼地方时,我的终极梦想只是平凡地吃喝。

满汉全席自然是没有的,一碗清粥你看着办。我眨眨眼,心下叹声真是苦孩子打死没人可怜,抬起惯用的右手就要拿,一旁来看热闹的勒风在玄平出声前提点:“那只手暂时不要用了。”

好嘛,残废了。怏怏用左手拿了勺子往嘴里扒,两勺子进嘴味同嚼蜡。满脑子是那条扭曲的虫子,忍不住又抬手去看。

“再看也没用,先吃东西吧。”勒风坐下身压下我的手,舀了勺粥递到我嘴边,迂尊降贵的举动震撼了在场一­干­人等,我没空关照,只管看着他。他扫了眼旁边一­干­瞠目结舌者,不动声­色­地问:“怎么?”

众人齐齐打哈哈。平日被他这么一瞄,我也只有打哈哈的份,可我现在不一样了,有的是胆­色­。人之将死,胆­色­爆棚。

“难得你对我这么温柔,若换了平时我真要高兴到疯掉。”我直勾勾盯着他,“我本来一直觉得你是那种不允许别人随便喜欢你的人,可是勒风,反正我都这样了,你就当发发善心,让我喜欢你吧。”

勒风明眸善睐,回眸一笑,“那你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情况叫什么?谍对谍?

我索情不成,捂住胸口痛苦地咳嗽,想咳出一块血来博取同情。眼睛瞄到师姐在后头一个劲冲我抹脖子,十分委屈。我都要死了,你丫还威胁我。心情落寞地摆摆手,“我不记得了,我累了,你们让我静静。”背个身躺倒。

身后脚步零碎,大概人慢慢散了。徐来叹口气,“那你休息一下,玄平总会想出办法来的,你别太担心。”似感安慰的无力,又叹口气,替我掖了掖被角,也走了。

“刚刚你说什么?”

我吃了一惊,翘身回头,果然是勒风。“你怎么还不走?”我蹙起眉头,心里当真很烦。

“你说喜欢我。”他翘起­唇­角。

砰地倒回枕头,被子蒙住头蜷住一团。“是是是,我活这么大还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都要死了,说出来会瞑目些,你不用太有心理负担。”

“飞天,喜欢这类事情之于我曾经是最荒唐的,但听你这么说,我只觉满心欢喜。”

我在被子里愣了愣,霍地踢开被子,“什么?”

勒风站在几步外,“我满心欢喜。”

第4章

因为太过庞大的喜悦,简称狂喜,我开始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你确定?并且确定不是因为出于可怜我这个行将就木的人?”

我张开手掌看那可怕印记,觉得一切快乐都是幻觉,可以予瞬间幻灭,可是,此时此刻我又觉得人生多么的美好,姑娘还活着真是他母亲的可喜可贺,单为他说他满心欢喜。一时之间心里十五只水桶,七个上,八个下,又是绝望又是希望。哑在当场,一脑子惊涛骇浪的浆糊。

清晨的光投­射­进斑驳古殿,浓稠得调不开的颓艳­色­调里也留驻了半壁璀灿。勒风立于光中,脸却仍在暗影处,好似水墨调出的细致轮廓光影之间格外清晰,薄哂道:“可怜?纯粹多余的东西。”他的眼神不知投在哪重空间,手轻轻按胸口,“我只是觉得高兴。”

我想我是被他蛊惑了,舌头动了几动,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他很学院派地抒情了一会儿,撂眼看向我,我机灵灵打了个突,舌头一抽筋就在那胡扯:“那最好,希望我的喜欢一直让你这么高兴。”

“先活下来再说吧。”勒风抱臂上上下下看了看,满眼嫌弃。“真没见过你这么倒霉的。”

“啊?”疑似满腔热忱被泼冰水,我很有遇人不淑的饮恨感,炮仗似窜起来,“我想这么倒霉吗?我生下来又不是这么倒霉的,来了这里才这么倒霉的。我……唔……”

他亲住我的嘴,轻轻碾压,舌头舔了几舔,便温文尔雅放开。“脸好红。”

所有前尘都似被这一吻劈开,我半死不活喘出一口气,眼中热热的,快乐来得太猛有点心酸,勾住他的脖子情动道:“勒风,我不想死。我要好好的活着来喜欢你。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我,不可以不保护我,不可以不喜欢我。我也会好好待你,保护你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我说出这些话来,就抛下原来的一切了?我要在这个世界跟你当过命之交。你知道什么叫过命之交吗?”

勒风瞪着我,好象被噎着了。这些古人真是会坏气氛,我翻个白眼,枉费生得一副比­干­七窍相,原来关键时刻也是个绣花枕头。“外,我在跟你海誓山盟,你听见没有?严肃点。”

勒风捂住嘴转个身,前俯后仰笑起来。我长叹一声,姑娘的感情道路还真坎坷哇。

由于大难临头,山庄老巨头特赦我回来仪阁静休。我在破殿里转了几圈,打包出来了,心情太好忘了穿鞋,又一路返回去找鞋。接我的师姐一脸你是神经病的抽搐表情。这人实在太没情趣了。我对丫不屑,丫对我充满讥嘲,“飞天,我看你都快轻飘飘飞天上去了。”真是一针见血,我笑纳了。说实在的,我都觉得我有点回光返照现象。

感觉有一年半载没回来仪阁了,当夜在床上滚床单,激动着激动着就开始陷入低潮,我嘛时候才能无病无灾好好享受青春呢?心无旁骛地去喜欢一个人呢?正维特着,九点钟方向一道炙烈火光爆炸,哗然巨响,绝尘庄被震撼到,一个劲抖抖抖。抖得我又开始激动起来了。

外面的场面绝对的震撼,擎天的琼柱在惨白一轮新月下颤抖振鸣,氤氲水气蒸蒸日上,不断扩散开,如一朵蘑菇云笼罩住整个山头。有人惊呼:“洛神凌波­干­涸了!”他们觉得天塌了,事实上只是一块陨石好死不死落在洛神凌波里把湖水蒸­干­了而己。可是,在我还来不及用科学的眼光把这件事分析透彻,说上句子不语怪力乱神,更大规模的变异接踵而至。

——琼柱瘫塌了!

水气化云,边缘镶裹着红­色­微光,如同被点燃的纸帛慢慢卷缩翻滚,琼柱以一种长镜头的方式倾斜,它一动,漫天星辰顿时化作流星,在半空拖曳着光弧明灭。天顶瞬间感觉降低了,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伸手便可摘得星月,侧耳可听得天人声语。明明很美的感觉,却是天地之涅磐,凡间之惊怖,无尚的毁灭气象。

无数锁链由四面八方缠向琼柱,洛神凌波蒸腾的水雾里锁链直挺挺绷缠成珠网形状,水雾甚寒因此链子寸寸结冰,那网于月光下冰晶耀眼。与此同时,几道黑影踩着链子滑向琼柱,几番起落宕荡,又拉出一张更大的银白­色­冰链珠网。

琼柱发出格格声响,两种互冲的力在斗争,结果后一种力量占了上峰,它慢慢直立起来,重新撑起了天幕,四围的压抑沉闷也随着它的复立而稀薄。新月隐现蓝华,有种死而复生后惊人的幽华,映照得整个山庄都微蓝深邃起来。

老怪以及众大弟子重新落地,左左右右端详了片刻,齐松一口气,所有人的眼这时方有闲去注意下方的异状。琼柱基部开裂处,一间冰室正如打开的棋盘,坦露于皎皎月光下。八面体,八方位各竖一通身长镜。月光折入镜中,镜与镜之间又相互折­射­,由一而二再三再四,至无穷,在中间交织出繁芜图形。

“啊。”我喊了声,又立刻掩嘴。挤近前去偷听大人物们的议论。

“看起来是封印裂开所致。”古鹤说。

“这根柱子……”老怪无奈地看着琼柱。

“千疮百孔。”几个脚步自后方传来,随声音处瞧去,一队庄外人正过来。说话的是个英气勃发的男子,高佻飒爽。“当年天魔众初临人世,皓族诛其柱前,血溅而裂纹现,到现在也有一百年了吧。久安而自乱,兼且异兆迭出,依我看当年的魔乱再度卷来是迟早的事。”

“魔乱再来?你们蜀山就是恨不得魔乱横行,人间成炼狱。”旁边有人说。

“话不要乱说,乱说会短命的。”男人客气地回了句。“要说炼狱,现如今外界就是吧。跟魔族有什么关系?再则,心魔一念生,那些自诩天命所授的人,有时行的就是魔道。”

“英娉,这话平日在赤艳峰说说没打紧,在这种地方,你瞧仔细了人再说。这儿可到处是天边那座红城里的走狗。”一个娇小的女人从后面跳出来,笑ⅿⅿ地冲一笑老怪作鬼脸。

老怪别开脸当作没看见,勒风笑ⅿⅿ的,水涵空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古鹤低着脸与徐来正窃窃私语,玄平在活动脖子,龙儿打哈欠到一半让锁菲狠狠踢了脚……

那些个庄外人有些悻悻然地对这伙没主人翁意识的人出言相激:“人家都骑到你们绝尘庄头上来了,都没个吱声的?”

龙儿哇的一叫,被锁菲踢到膝盖弯扑跪到了地上,开始叽叽咕咕骂起天来。勒风道:“他说的原是没有错。只是夭夭姑娘用词粗俗了点。”

叫夭夭的女子飞了记媚眼给勒风,“绝尘庄的首屈大弟子毕竟不同凡响。”

微微夜风里又响起轻颤的玉玲珑音,月下树荫里白衣的少年与形影相随的无痕正静静望着那间暴露于天光下的冰室。

夭夭转过脸,见到白衣少年便是一阵笑逐颜开,“您也来啦?”少年不理会,慢慢走到月光下,如玉的脸上点漆般墨眸只看着冰室上方的光图形。

“晚。”少年轻轻说。话音响落,无痕身后一个影缓缓走了出来,她一出来,绝尘庄的美女就都不是美女了。

叫晚的美女向少年点个头,轻松跃入冰室。

老怪不乐意了,“喂喂,你们赤艳峰是称霸了蜀山,不过这儿好歹还是绝尘庄吧。”

少年冷冷地露出一丝讽刺笑意,“绝尘庄有人吗?”

老怪瞪大眼,指着他好气愤地跟勒风说:“他居然敢说我们绝尘庄没人!”

勒风侧脸望向少年,眼神略略起了丝波澜,随即隐没。嘴边只说:“论布阵当然首推仙客乡,蜀山为次,不过绝尘庄倒也不是没人。”

少年朝勒风看来,勒风眼往身旁一堆人中扫了扫,“古鹤。”古鹤怔了下,“我?”丫表示吃惊。勒风只管看着他,“怎么?”古鹤打开扇子扇了两扇子,“没。只是一时忘了我居然会。”

“大师兄,其实我也会!”龙儿上窜下跳想吸引注意。勒风没鸟他。

于是冰室里,古鹤与晚大美人开始走来走去分析这个阵法。

“我若记得没错,这个阵是当年仙客乡的见蔚夫人所布。而见蔚夫人后来被皓族疑其有魔血而割首于野,死不得全尸。”少年淡淡陈述。

“那时你还在你娘肚子里,说得像亲眼见的。”老怪对这个少年明显不待见。

少年回过脸来看一笑老怪,古怪挑起眉梢,“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不慑?”

老怪瞪着他,眼珠瞪着瞪着几乎要掉出眼眶,但听他怪叫:“子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评估也似,“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少年赏了他一眼便不再答理,只顾看着冰室里的动静。老怪却挨近前,“难道你真入了魔道?”少年冷眼以对。

冰室中两人此刻一齐飞出来,晚向少年道:“此阵有疏漏,阵中所镇属下以为早已只余皮囊。”

古鹤在这头报告:“布阵作伪­精­细,几欲乱真。”

少年笑,“好一个阳逢­阴­违的见蔚夫人。当年皓族不惜以琼柱为障将莲华镇于此中,却不料镇的只是枯骨皮囊。哈哈哈,忘川滨边并蒂莲,空华莲华,莲华即出,空华亦不远矣。谁是天道,一笑?”

“天道?皓族不是,你就是了?”勒风似是而非一笑,纵身上了冰室。

少年蹙眉着着勒风背影,“这就是你的大弟子?气势凌人,不知天高地厚。”

“比你当年强了一点点,你也不用这样拈酸吃醋的。”老怪眼见勒风上去心思也跟着走了,追问勒风:“你要­干­什么?喂,你不会想打开来看看吧?”

一听这话全场九成|人物后退三丈。勒风手拔被风刮乱的头发,步走方位,眼观图形,所经处光华四溢,冰雪化作细雾蒙蒙弥散开来。

“那个大师兄,这种事情一动就会惊动红城里的人,你还是三思一下。”龙儿趴在冰台上囔。

他刚囔完阵中间呼呼声大作,龙旋风升起,四周的细雾冰晶瞬间被粉碎,勒风立于风漩中心,运掌击落,八面镜子齐声破碎。

龙儿转身对众人摊手,“你们都听到了,我有劝过他。皓族来追究你们得替我作证。”

上方勒风甩袖转身,大有俯瞰天下的气势。我摆出追星的架势,冲上前,伸出左手翘起拇指,冲他喊了个字:“帅!”丫眨个眼,勾起嘴角得意地笑了,不复酷相。

“果真是个假阵法,可惜了,看不到开阵后天崩地裂大场面。”他摇摇头跃下。

老怪口中的子娆少年目光­阴­­阴­盯着勒风,我正欲迎上前去询问冒天下大不韪的感觉是不是超爽,右手突然自己动了动,伸掌来看,五根手指根根骨削锋利,竟长了一倍,指甲如墨,狰狞地成爪状,如一把开启的凶器。

勒风正笑着朝我走来,我大惊失­色­,大喝一声:“不要过来!”话音未落,右手疾向勒风抓去。勒风眼睛睁大,身子无声无息向后倒退,那种身法从活人角度来说简直斐夷所思,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鬼行。带着飘的动作。可是我的手也不是人的手,指甲刷的又长了一寸,险险划过勒风肩膀,瞬间一拐,竟朝我自己刺来。

那边那边——————》》》》

第5章

我的佛主圣母啊,惨叫一声正准备闭目待死,勒风不退反进一把捞住我的右手,逆向扭转,只听得咯的清脆声响,我把视线移到他脸上,“奇怪,不痛。”

勒风另一只手朝头顶一扬,扯下截锁链,“是她吗?”锁链在他手中蛇行开去,紧迫向无痕。这人真是奇人,他是怎么知道的?见我如此,他眼往无痕处掠,锁链追着他的目光,如长了眼,绕过数人缠上了无痕。

与此同时长鞭绕上锁链,子娆几丈多外杀出来,月光下一双眼全是寂静,但勒风的眼比他更清寂,“果然是她。”锁链扭作一团陡然发力,破了鞭的束缚。

“啊!”无痕头高高仰起,链子锁在身上越勒越紧,交接处迸出血­射­线,她张开嘴,一颗黑珠自口中窜出。庄内人立刻飞剑刺穿,黑的血四­射­开来。子娆挥鞭切断锁链,护住无痕退开,冷笑一声。

我看得呆住,却让手上的异动勾回注意,母蛊虽死子蛊短时间内却未能亡,魔­性­顺着牵连的皮­肉­向上臂蔓延,筋血纠结异常可怖。恐惧可以令人失去方寸,亦可以激发莫大勇气,我冲旁边围观的徐来道:“剑拿来!”我不信劈了这条手臂还能作怪!

徐来犯傻地瞧着我,有人挤开人堆把剑递上。勒风喝声:“龙儿!”我明明都要拿到剑了,那剑却收了回去,龙儿撇着嘴把剑抱在怀里抖瑟,“不给就是了,这么凶。”我瞪勒风,“你要作什么?把剑给我!”勒风眼珠淡漠得就像无机质玻璃球,“有本事你就去拿,没有就听我的。”月光照在他面上,无法驻足地流淌开,他的脸近在咫尺却如花隔雾蔼,饶是美艳却冻人。

我重新审视右臂,只觉恐怖的死亡寸步入髓,连带得心脏都开始发悸。不由急红了眼,瞪向勒风“走开!”我挥掌到他胸前,徒劳无益地举动令自己身形不稳,右臂尚在勒风手中,一拉扯间骨­肉­剥离,实实在在的惨状却没有痛感,感觉上更加诡异一成。血哗哗地滴落,我有点头晕目眩。

“你想等子蛊死?死了这份心吧,那时这女孩子怕也死了。”子娆淡淡道。

玄平欲言又止,他是医生最知情况险恶,看他的意思是这么胶持下去,不是蛊入我心顶碎我的命,就是我真得断了我的臂留下半条命。

“损一臂而保全身,这样简单的取舍都不会做。一笑,你教的好弟子,你塑得好山庄。”

一笑老怪气哼哼挥挥手,“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当年的旧事。你啊,子娆,胸襟再大点,绝尘山庄当年就是你的。你怎么还不懂呢?”

子娆耸肩不耻一笑,“绝尘庄原该是我的,天经地义是我的。不过现如今送我我也不要,只是,凭什么当年就输给你了呢?我还真不懂。”

“罢了,顽固不化。”一笑老怪扭头走过来。“勒风,可惜飞天身上的红颜水碎了,这类魔物其实最忌护身。只是现如今一时半刻,就是你也没辄,唯有把那条臂废了吧,我看……”

勒风皱眉头,看上去有点不高兴。“把她制住,我不想看她虫一样扭来扭去。”徐来在左玄平在右立刻定住我的身子,然后他说,“飞天,我做的事情从来都是对的,即使是错的,在我眼中也是对。”

我心乱如麻,他在说什么?“别说些有得没的,快点动手,你做什么我都体谅你!”那魔蛊已经来到上臂正向肩胛过去,争分夺秒。

勒风蓦地宛尔一笑,“你不见得这么善解人意。不过即便你恨我,我亦有办法叫你原谅。”他伸掌覆我额上,敛目静息。“破。”

我但觉额上一股大力猛得冲击上来,就算有徐来玄平架着,仍旧向后倒了倒。

“咦?”一笑老怪看看我,又看看勒风,“这不是……”

子娆惊异的声音砸进我耳中,“旷琼天?!”

我整个身子暖烘烘的,脸上月落的薄霜化成水珠滑下,这股暖流于七筋八脉处徘徊,渐往右臂脉络归一,臂上的黑­色­便消散了。我猛吸几口气,最终目眦­唇­裂,惨呼出声。魔蛊一退痛觉恢复,裂臂的痛直叫我眼前发黑。咬咬牙,我撑起力气瞪着勒风,“你,骗我!”

勒风抚着额头,他脸上也有化水的寒霜,顺着弧度­精­巧的下巴落入衣衫,“旷琼天的的确确是曾锁进我寿命,即锁得进便解得开,我有何错?不想放你离开,又有何错?”

我气得一阵晕眩,脑中倒带似飞过雪覆绝尘庄那夜的事,竟都是作戏!挥开身边的手我说:“你都对你都对你都对。”我跨步上前,“可我错哪了?”我恨声问,“我错哪了?!”想了想竟觉心灰意冷:“勒风,我宁愿你让我把手臂砍了。好过现在这样。真的。好过现在这样。”

勒风脸上神­色­有些淡薄,“先养好伤,其他的,你可以跟我慢慢算。”我不由瞅了他一眼,他抬抬手,“玄平,带飞天下去疗伤。”折身朝子娆过去。“今天我让你知道绝尘庄到底有没有人。”

一昔的乱梦,待得天空放亮,我痛得头昏脑胀的,又满心满肺的委屈,在玄院­干­躺着一个劲出神。七心女眼见得如此,放下药坐旁边叹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顾着自己发傻,平日有半点委屈就满世界叫屈,现今这样子,怎么个说法?到是说句话呀。”

叫我如何作得声?翻个身继续呆。七心女恼了,Сhā腰喝声:“要死要活也给我出个声,没用的东西!有本事就出去找人算一帐!大师兄都为你受伤了,你还躺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他受伤了?”我吸着鼻子问,心里不免惴惴。

七心女审视我半晌,最终认命地长叹一声,“大师兄到底做了什么?那个时候你看他的眼神可当真是寒人的心,你怕是恨透他了吧。大师兄原是个冷情的人,不是没有人讨厌他仇恨他,可他确有能耐做那样子的人:不把一切放眼里不把任何人放眼里。几个掌门师兄私下里也都曾说,单是跟在他后面都会觉得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所以,飞天,恨大师兄是没有用的,一点用都没有的。放开了,是放过自己。懂吗?”

听得这话,我竟觉绝望起来,不知是替自己还是替勒风。苦着脸默默的,终究不甘,“可是,我很不爽。”

窗外传来嘻嘻笑声,翘身望去却见龙儿嘻皮笑脸趴在窗边,“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他窜身进窗坐在桌案上晃腿,“勒风替你大大报了一仇。换了旁人,早得意死了。”他捞了桌上一只苹果连皮啃起来,“还出了天符就为保你一条手臂,这笔买卖真不知他是怎么算的,亏大了。”说到这,嘻皮笑脸地瞧着我,“别说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别开脸。“大师兄怎么样了?”七心女问。“还有那符到底是什么?”她卷起我右臂上的袖子,“或许你知道这是什么。玄师兄正不知怎么办,那些伤到是可以不见痕,可是飞天手臂上多了圈古怪的东西。”

肩下半指处环臂一圈朱砂红,初看像勒出来的血痕,细看又似别的。龙儿一口苹果咬到一半见到这道痕怔怔定在当地,脸­色­变来变去,晶莹瞳仁里惊诧一划而过,随即很快地咬下苹果,面无表情道:“勒风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啊?”居然敢这么说勒风,我有点不爽。

“你看,这东西如果完全脱离他,他还可以重新拿回来,可现在,他给了你一半,按常识,碎了的东西是无法复原的。明白了?”

我一把捂住脸,旷琼天碎了,我这辈子真回不去了。

龙儿一摆手,“去瞧瞧勒风吧,虽然伤得不重,不过,师父气疯掉了在风满楼噜嗦了一整夜,有人的耳朵估计会流脓。”他倒栽而下滑出窗,泥鳅般滑不溜手。

七心女跟我面面相觑,我极端不悦地说:“听着,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勒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都是自作主张的,他是个极端自我主义者……”

“那你现在是要去哪?”七心女冷淡淡问。“去风满楼骂他。”“噢~~”很意味深长。我更恼了,左手食指点着她,“我绝对会骂他。”七心女挥挥衣袖,“不送。”这个没血­性­的!

才跑出玄院,头顶纵横交错的榕树虬枝上掉下一条腿,在人眼前晃来荡去,把我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还在?”我退了一大步,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那双眼于绿叶光斑间晶莹四­射­,龙儿笑嘻嘻跳下地,落地轻盈,仿佛身带双翼,扬起脸时那笑容叫一个炫目:“飞天,我们结拜吧?”

“嘎?”

第6章

难道我真是苍蝇贴?茫然中我唯有自问。龙儿心情明显不错,笑得跟朵阳向花一样,蹦达到凤栖殿上踹翻上座,扭开暗道机关,在我目瞪口呆时人已给拖入暗道。龙儿前头引路,秘道且阒长,越行越­阴­森,两边边的石墙中嵌着窥探的眼睛。

“别怕,这些魔类早死作灰了,残像留着吓唬闯入的不知情者罢了。你肯定不知道,这整座绝尘庄其实是建在死尸枯骨堆里,琼柱如果一倒,角角落落都会跑出怨灵恶鬼。昨晚要不是我的如意宝珠收了那些东西,今早地上一瓢被吓死的弟子……”龙儿唧唧咕咕像话蒌子似的往外倒,说到这里突然回身,黑暗里那眼放出绿光来,特邪恶地问:“想不想看看我养的鬼,他现在很大很大很强很强……”

“不想!”我一句堵死他的妄想,“这是去哪?我话说前头,我可不想再犯庄规!”

“唉~”龙儿叹口气,“古鹤求着让我给他看我都不让,飞天你真不识好歹。庄规是用来­干­嘛的?就是用来触犯的,这都不懂!本来我还以为我们是同类,原来你压根儿没那觉悟,我就奇怪世上怎么会有人与我的见识相当呢。我果然还是天下无双。”

我无语。秘道到了头,手臂粗的铁栅栏密麻麻隔断,里面是间石室,正当中一个池,全是欲开未开的莲花,金­色­辉煌。

“跪下。”龙儿的话才在耳边吹,我膝盖弯给踹了脚,本能地伸手撑地,成就一个标准的跪拜。抬眼跟龙儿怒目相向,龙儿也跪下来,“Сhā香拔蜡这种俗礼就免了,拜还是要拜一拜的。蓬莱的圣物前结拜,你现在该知道我是多么的有诚意了。”他看了看我,一整表情道:“我龙儿,她飞天,至今日起结为异姓兄妹,从今往后有福有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

“喂喂!”我欲站起身结束这乌龙的结拜。真是什么跟什么?我是良民丫是­奸­徒,怎能稀里糊涂落草为寇?

龙儿一把拉下我,脸­色­发黑眼神发悚,“你再敢动一动我就用钉子把你钉地上。”他再不理会我,“但也不愿同年同月死,只求生时相伴分时无怨……”他莫明地拿眼瞧着我,“……无悔……”

他那样的眼神,我只觉惊悚,苍苍茫茫、浩浩渺渺,如薄云烟海,三千里无边无际无着无落。于是我就不太在意他在念着什么词了。龙儿说完怔了半晌,慎重一拜,回脸用眼神威胁我随礼。我额头不甘不愿接近地面,礼成。如此草率强求当然不必当真。我心里头自我安慰。

“不管怎么样,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龙儿拍着袍子放话。

“你真客气。”我强笑说,“其实不劳你相帮,我这边有徐来有古鹤还有勒风,他们都罩得住我。”

龙儿微微侧过脸,他脖纤脸秀,半明半媚间竟似个女子。“其他人倒罢了,至于勒风,你最好小心他,他……”

里面水声拍池,莲花突然轻颤起来,水波一阵荡漾,自池底泛出几缕血红,突然的破水声中,有一人窜水而出,眼瞳极大极深,毛发稀疏,肌肤赛雪,有股子非人类的距离感和神秘感。那人窜出水池,跌趴在地,上身赤­祼­下身竟是鱼尾,鳞覆其表,鲜血淋漓。

美人鱼?!我大惊。龙儿扑到铁栏旁,“鲛人!”

那人手朝这边痉挛伸长,喃喃吐出血沫,半晌便无声无息了。龙儿使力一拍铁栏,声音惊心,就听他冷冷道:“琼柱镇魂阵一旦打开,见蔚夫人设假阵的手段便昭然天下,皓族果然追究了。仙客乡现在怕浮尸铺海。”

此时的龙儿哪里还有平日半点嘻皮笑脸顽童表情,他的神情居然是高高临驾,冷漠与冷酷,一如见惯人间修罗场。

“等等等等,这里怎么会有鲛人?跟仙客乡又有什么关系?”

“仙客乡在深海底,鲛人居于深海,仙客乡一出事你猜会怎么样。”龙儿往池中一指,“这池连着仙客乡。”

池水不断泛红,几成血池。

“那个夫人不是早死了?皓族要重新追究最多掘墓鞭尸,血洗仙客乡有意义么?”听多了,有些事也有计较,我总感觉能培养出勒风这种人物的地方应该是权威的,而权威是不容质疑的正确面。

“意义?”龙儿耐罕地看我,“皓族才不讲这个。见蔚夫人是仙客乡宫主的五夫人,虚设阵法纵祸现世,其罪罪可诛族,如今人死灯灭谁来平皓族满腔受愚弄之怒?只有仙客乡。这次宫主也跑不掉,整个仙客乡被连根拔起也在情理之中。”龙儿撇嘴拉出抹快慰,“那宫主也不是个好东西,当年见蔚夫人被查有魔血,他立刻撇清关系逐其出仙客乡,见蔚夫人的血从仙客乡白玉台一直淌到了碧荒,头颅弃于白蛇坑,被万蛇噬。别说尸体了,连骨头也找不着了,还鞭尸。”

我掩住嘴,那池子里血水不断冒,血腥逼人。

“你知道当年杀见蔚夫人的是谁吗?”龙儿摸摸我的头,激起我一身­鸡­皮,他笑得可爱,“就是勒风的生母,火夜。”龙儿仰着下巴,神气兮兮问:“其母之心如此,其子当如何,飞天?”

我乜斜起眼,龙儿啪一声往我脑门子上扇来一巴掌,“女孩子斜眼看人,难看!”

我被他整蛊似的连篇讲述以及比演戏更善变的面部表情糊弄得一怔一怔,当下摸着脑蛋居然张嘴无语。

龙儿摸摸下巴,冲池旁死掉的鲛人说:“晦气晦气。”伸手捞过我,“走了。”

“就这样?”这里人的情感系统一定都有问题。问题巨大。

“妹子,你想作什么表示?为他撒几滴眼泪?大不必,他死了看不见。”龙儿诲人不倦,曲臂握拳朝我扬了扬,“同情怜悯都是多余的,这个才是王道。”

我履教不改地斜起眼,龙儿回头去看,这一眼不知用的什么表情,空间里气场微寒熨过血脉,令人抑郁。血水蔓延到栅栏边,慢慢往外渗出。龙儿揪了我衣襟拽着我原路返回。

外面又是另一重天,这重天花好月圆,阳光晒进眼,明媚得刺痛。

“你­干­嘛?”龙儿怪异地看着我。

我仰起脸看着他,明明很近,却似隔着千山万水,恍惚如梦。不由甩甩脑子,恨不得把脑浆甩出来晒晒,依稀听得自己在说:“我就是,第一次,看到死在眼前的人……”然后捣着嘴在那吐啊吐。

龙儿立在前头看了半天,长叹一声,“此姝无前途可言。”他蹲下来说教,“你吃过鱼没有?嗯,那杀它是杀,杀人也是杀,有什么差别?这么看着我­干­嘛?人大师兄当年横剑取道就曾说:死之一事,众生平等。”他双手从头顶向两边划下,打包含宇宙的手势,“独吾为万物主。汝皆草芥。”他嘻嘻笑,“这话是你哥我说的。”

“神经病。”我啐他。两腿发软地爬起来。

龙儿自是听不懂这在当世极具后现代风味的名词,但知道是骂人的。眼波横溢,俯下脸神秘莫测道:“错。是神。”

我上下将龙儿看了遍,这人颠颠倒倒,想一出是一出,比我所遇到的任何一个庄内人都更不确定­性­。不过,倒不是太讨厌,尤其在他用那种有点温暖的目光看你的时候。

“你现在去哪?来仪阁在那边。”

“谁去来仪阁了。我去风满楼。”

龙儿朝天看了看,无力地扳住我的肩往左边推,“傻妞,风满楼在这边。”

第7章

人生在世焉能时时分清南北东西呀?我抓拔几下刘海儿,又搔搔鼻子尖,被龙儿搞得非常没有信心。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没心思去骂勒风了,命运的走向就在那里,不是勒风,也会有别人出来把我推上永世不归的道路。

于是摆手拔首,回来仪阁翘腿养伤是正经,连场风波,我都快忘了我负伤在身,伤筋动骨一百天,重伤啊重伤。

“那边那边。”龙儿恨铁不成钢。“我不去风满楼了,我回来仪阁。”龙儿一掌拍在额头上,欲死欲活呻吟,“那边是桃花坞……”“哈。哈哈。”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找到正确方向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迈了几步回过头,那厢边龙儿两手垫在脑后头看着天上,不知出的什么神,那叫一个写意。我想了想,冲他吹了记口哨,“外,有空没有?一起去打野物烤来吃?”

龙儿放下手来,“云羔。”他眨眨眼,纯洁得就跟羔羊似的,“我想了很久了。”

“好。”我动动脖子,咧嘴露出六颗雪亮亮的牙,“杀谁不是杀呢,就先从什么羔开始!”姑娘破罐破摔了。

你们有没有这种经历,曾经远远避着的人,突然有一天你发现这人身上有着与你嵌合的磁场,在一起自然的好似血脉相通?于是,诞生出一个词:相见恨晚。

我跟龙儿躲在山林里烤全羊,摩拳擦掌分配各个部位时我就生出这个感概来。不由伸手挠挠龙儿的头,“你看这满眼的婴儿泪、箐间火、龙舌掌、西归鸟,诗情画意天上人间,是不是生出满怀柔情来?”我的柔情倒跑出来了,“那你是不是可以把那只后腿划给你妹呢?”

龙儿蹬头把我的手蹬开,杀气腾腾用刀子敲点着架上的羊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都是我的!我的!”

我眼红不已,恼羞成怒,“我告诉你!”我起身,手指点住他的脸,右手伤着摆不出茶壶造型,气势略逊些,不过不要紧,小宇宙能量在不断提升中。“在我们家,我最大!你的都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这只羊统统是我的!”

龙儿扬起刀子,目露凶光,我吓退一步,发指地瞪着他:“你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少爷我准备大义灭亲了哎哟~~”龙儿的耳朵让一只手揪住。

锁菲师姐铁青着脸­操­起龙儿跌落在地的刀子,自龙儿身后转出来,全身肃杀气,树叶纷纷被这气场惊到,哀怨飘落。

“苍天啊!”锁菲惨叫,“你怎么忍心看着绝尘庄遭这等荼毒?!”好一个彪悍的锁菲,但见她施展180度左右拧耳大法,硬是将龙儿的耳朵拧成了花样一朵。龙儿如落沸水之虾,生猛乱跳,无耐逃不出五指山,只得边惨叫边劝戒:“放下屠刀,锁菲,回头是岸,锁菲,泼­妇­没有人敢娶啊,锁菲……”

此情此景真乃壮哉,我张大嘴硬是半天合不上。锁菲师姐替天行道的披靡气势,瞧得人好不神往。正欣赏,一边耳朵骤疼。 “飞天。我很是心痛啊。”徐来的脸飘到肩边,呈现怨灵的青­色­。我惨叫。“啊啊啊~~”

那边自顾不暇的龙儿听得我叫唤,拧过头来叫嚣:“徐来!君子动口不动手!”

“啊啊!”一串比我更惊心的惨叫,伴着某团影子扑到烤全羊旁。但见青衣苍颜一老者趴在烤全羊前,抚地痛哭落泪涟涟,“我的吃苦耐劳的云间公子啊~~”

“君子有所忍有所不忍,忍无可忍勿须再忍。”古鹤打着扇晃出来Сhā花,手按老者哭得一耸一耸的肩,沉声安慰:“琉居士,羊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云间公子此等遭遇,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我绝尘庄一向仁行天下,必还居士一个公道。你看,这两个宵小当如何处置方解居士痛失爱骑之伤?”

老者两行浊泪滚滚无尽头,口不成言,于是古鹤善解人意地代为出主意,“你看,将此败我绝尘庄清誉的老鼠屎上架烤至五成熟,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身,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古鹤,我很不幸的告诉你,你已得师父真传!”龙儿深恶痛绝道。

古鹤折扇轻摇好不风流,“过奖,跟龙儿你相比,吾等雕虫小技入不得眼,入不得眼啊。”他侧个身看向我,啧啧数声,“堕落啊飞天,你看你,徐来此等好榜样不学,却去学那旁门左道,遗臭庄史之行径。吾心甚痛哉。”

“你再之乎则哉吊书袋子,信不信我招雷下来劈了你?”龙儿说完又惨叫一声,锁菲师姐存在感不容忽视。

我惨叫,“古鹤!你个蛇蝎心肠的伪教徒!我与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作什么这样害我!”

古鹤长叹一声道:“近朱者昌,近墨者连坐。这话你没听说过?”

“姑娘我只听说过人面兽心!哎哟徐来轻一点哇!”我饱含热泪地看着我家徐来,徐来面­色­已成铁锈青,我脑中只呜呼哀哉四字。

那老者还在地上哭他的羊,真奇怪,居然有人拿羊当坐骑,惨无人道。换到现代,可告他一个虐畜,罚款抄家!绝不估息。

一直在出离愤怒状态,随时可能暴走的两个:徐来与锁菲人手一只耳朵,相对欠欠身,尔后转身就走。迫于耳朵还在人家手里,我与龙儿踮着脚尖梗着脖子随行而去。一步一回首,龙儿亦是恋恋不舍,眼神充满渴望。我的烤全羊,试问老天爷哪个有福的收你入腹啊。怨念。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来仪阁里乌云笼罩电闪雷鸣,众人得知来仪阁居然有人背叛纯洁清白的门规去与素行不良的金沙池暗中结交深厚,群起激愤,比当日发现我得罪玄院大恶魔玄平还激愤。于是,当夜,徐来迫于强悍民意,眼巴巴看着我被同门扫地出门,他于心不忍,乘乱一个远投,扔了个被子给我,更深露重,睡在露天有床被子,徐来果然君子。

我抱着被子才想挑个角落窝一宿,却让倚在门外树下的小玉龙吓了一跳。小玉龙冲我勾勾手指,“跟我走。”

月下美人踏露来,何等风情万种,可是:小玉龙->风满楼->勒风。“他又知道了?”我靠着墙晃腿,“劳玉姑娘告诉大师兄,飞天皮糙­肉­厚,一夜风露还是顶得住的。不劳他大人记挂。”

一旁的门就在这时砰一声打开,同门涌出来,七手八脚将我连人带被打包好,师兄们提起我扔在小玉龙脚边, “玉姑娘辛苦。我们家这只就有劳大师兄管教管教了。”

小玉龙冷冰冰俯视我,缓缓绽放­阴­森笑容。“恭敬不如从命。” 她手指在半空绕了绕,绕出一团微风,圈到我身上,说了声:“起。”我脚不沾地被那股微风拉着飘到她身边。小玉龙向徐来颔个首,“告辞。”

师姐们踮着脚尖在门口使劲摇丝帕,离别场面极致热烈感人,有人一时激动不能自持,竟对月泣下。我头下脚上跟在小玉龙身后飘荡,意识到大势已去,脑中充血严重,差点被气到休克。这是种怎样的同门情?厚黑啊厚黑。

“徐来~~”我垂死挣扎,“飞天生是来仪阁的人,死是来仪阁的鬼,千万千万记得来接我啊~~”

月光清澈,小玉龙步行蹁跹,手指上束着风,牵着束在我身上的微风,轻飘飘往风满楼去。到了地界口,手指才动了动,将我调整到头上脚下。我跟她面对面看了会,小玉龙又露出那种­阴­森笑容,口气却异常温柔,“你现在是竖着进楼,但愿出来的时候不是横着。”不待我回应,她扬声道:“飞天带到。”

远远的楼中一把声音传来,“带进来吧。”我抬头看了看月亮,今晚这月真是圆得诡异,圆得­阴­森,圆得斐夷所思。长吸一口气,圈起喇叭冲楼中喊道:“大师兄!飞天听闻您老人家受了伤!特意来慰问慰问!伤者不易太劳累!你就不用起来招待了!我喝杯茶就走!走!!走!!!”句句振聋发聩,字字情真意切。叹号叹号又叹号。不是解语花,也懂我的不爽。

天上人大概也听到了,我感觉自己在喊完后飘了起来,随即咻一声飞向风满楼主宅,眼看着要撞上楼墙,身体却瞬间静止,二楼倚窗的那个人手指勾了勾,我又咻一声升上了二楼。

“今晚夜­色­很好,是不是?”勒风感概。“如果能让小的双脚落地,小的会认真看看这夜­色­究竟好在哪里。”勒风退了一步,让出窗口,把我勾了进去。汗,为什么看到他就想到勾魂使者?我缓缓降落,一时无法适应触地的坚硬,软腿成了半跪下地。勒风随兴抬抬手,“免礼。”

第8章

你说免礼就免礼了?我­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横他一眼,却见他脸­色­青白怪招人怜,立场略有动摇,晃开了眼问他:“你伤得重不重?”话出口又觉恼恨,心想着自作孽不可活,想归想,眼却追着他去了。他到底伤得重不重呢?

“不重。”勒风语调相当得自若,靠坐在大块月光里。我揪紧眉,咬着牙把字一个个吐出来,“你,在,逞,强,大,师,兄。”勒风不以为意道:“哪的话啊,逞强这种事是我做得出来的么?从来有之,何必逞之?”姑娘一片冰心付秋风,一腔如月良心照沟渠,闭闭眼扭头。真娘的憋屈。

“你那个世界很好么?”勒风问。“有的时候会想,有没有另一个世界,可以活得了无纠葛,不必为着谁承担莫须有责任……后来到了这里,”他侧过脸笑了笑,“这个山庄,是很可笑的。它就像只沉在淤泥里的贝,一厢情愿的苟安。”

这人的尖酸刻薄也算登峰造极了,我低头不以为然:“那是,论好,哪也比不上我的来处。”摊开手接住一片月光,“我们家近街,石窟门里头有个池塘,这点比较奇怪,有点像幻镜居的格局。老式庭院在我们那估计就我家一所了。每天听着门外的车水马龙都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我妈一天到晚没事­干­,就在那养鱼养花,我爸是老师,有很多学生,来玩的时候吵翻天。但总体而言,那里的时光是很好很好的。”

勒风仰起下巴,伴以微微眯起的眼,试探道:“你是在炫耀么?”“横横横。”报以不屑鼻音。“可那有什么奇$ ^书*~网!&*$收*集.整@理用呢?你现在回不去了。”他风凉地丢话过来。姑­奶­­奶­飞过去一把眼刀,甚是轻篾地将下巴抬起45度角,视线下拉45度,“所以,想叫我原谅你,门儿都没有。”

挑衅的眼神在空中劈哩叭拉一阵火花,“这话自你口里出来真是……”勒风头向后一倒,大笑起来。笑得我莫明其妙,这丫是不是脑子秀逗了,我在跟他算总帐,他穷乐乎啥?他笑着起身,屈指弹亮了烛火,随着烛光亮起,门外啪答啪答的脚步起,轻捷快速。勒风侧首问:“外头怎样了?”有人门外应声:“已经圈住。”

我跳起身,敏锐无双的第六感告诉我,老子似乎陷到某种得避而远之的空间里来了。一个激动不小心闪到腰,佝偻着身板随勒风出门。好家伙,这大晚上的楼里也不点灯,节省也不用这么抠门吧。在一团黑灯瞎火里,四蹄火红撒欢儿乱窜,就似黑暗里暴溅起的火星子。身边翻衣声响,勒风已然跳下栏杆。紧接着听得有人欢呼:“抓到了!快点灯!”

等得四下暗影潮退,一只红头小狗在我脸前方蹬着四脚叫唤,声音怪如婴吟,听了直叫人心慈手软想对它抱以母爱式微笑。“怎么,不认识了?”勒风夸张地讶异着,将这只妖魔往我这边凑了凑,意图让疑似老花的我看清楚,“你的‘爱你一万年’啊。”

“哈。哈哈。”我一手撑着闪到的腰,一手劲摆。“大师兄真爱开玩笑,您就别跟小的说笑了。刚才咱们谈判得好好的,怎地冒出个玩艺您就说是师妹的呢?这,这可是在您老的地盘。”

“明明是你的。”勒风认真端详着手边的动物,“拿着,我风满楼可不愿夺人所好。”

我往后跳了三跳,甚为惶恐,“此话怎讲此话怎讲啊?”

“赤艳峰有抓妖魔饲养的怪癖,不过,他们一般不轻易与妖魔结缘,毕竟人与妖魔不同道。不过,就我对小师妹的了解,嗯,小师妹心怀三界平等之念,情­操­伟大。我绝尘庄虽不赞同人与妖魔结缘,但小师妹即然那么博爱,皆具普度众生心胸,身为大师兄当然应予支持。”

“嘎?哈?啥?啊!”一顶大帽子压得我晕头转向,来不及回神,手里头就给塞了只妖魔。勒风后退几步,笑得又是幸灾乐祸又是痛苦。这个人噢,一点亏都不能吃的噢。我很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大师兄,冤家易结不易解,师妹深思熟虑了一下,咱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化悲痛为力量化钢针为绕指柔化那什么为浆糊……”我词穷,瞪了眼扒拉着我衣襟的妖魔,“总而言之一句话:大师兄,做人要厚道哇!”

“行走江湖最忌心慈手软,恨一个人就要恨得刻骨铭心,算帐就要连本带利。今天算大师兄免费给你上的第一课。”勒风甩袖作别,“徐来不会轻易求我,你既然让来仪阁赶出来了,我就看在他面上勉为其难收留你了。不过,即得入我风满楼,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小玉龙,跟飞天讲讲这的规矩。”

那边小玉龙早有准备地冲我拍拍手里厚厚一本百科全书模样线装书籍,笑容可掬应道:“小玉龙领命。定不负师兄所托。”

恐吓!明目张胆的恐吓!令人发指的高压!怀中妖魔嘤嘤啼叫,不知是哭是笑。都是你的错啊,爱你一万年。你呆会儿就把那写规矩的书给撕碎吃了吧。对了,你吃什么的?噢,你吃人——我仰起头冲上方的白衣公子惨痛呼叫:“此仇不共戴天!!”上方人低首轻瞥,笑得那叫一个欠修理,扬袂翩然离去。

哪里来的风,轻荡荡穿进人的发间衣间,我侧身见到有什么东西自被子上摔下,恍恍惚惚撑起头拍着枕头咕哝:“大饼,这边来睡。”随之轰然倒下。又恍恍惚惚地看到我妈走近床边,已经很久没见她了,真是说不尽的亲昵,想搂住她来哭,哪知她抱着手臂责备我让大饼睡床上弄得满床毛。

她半侧着脸在那推卸责任:“都是你把她宠坏了。”黑暗中有人笑,我立刻激动了,那是我老爹的笑声哇。果然,老爹慢慢浮出暗夜,拍着妈的肩哄她,“好了好了,由着她吧,小孩子哪个不这样呢?她又不能出去,就由她在屋里撒撒野吧。”然后两个人一起冲着我笑,我更激动了,张嘴几次都没能喊出声,老妈还在那慈爱地笑,突然眼一凛指着我枕头边的大饼,厉声喝斥:“给我听着,我女儿清水自出不染尘埃,即结尘缘唯她背弃你你方能背弃她,否则天诛地灭!”

大饼也正睡得恍恍惚惚的,被这一吓吱吱乱叫,满床逃窜。等一下,猫是吱吱叫的么?!我恍惚顿释,张开了心眼。哪里有什么人呐!风满楼里静得能听到楼外草木滴露的声音。哪有姑娘的大饼啊!在我身上跑过来跑过去的是爱你一万年——暴走的爱你一万年。丫极度不安中,见我瞧着它,颤威威退到床角缩着去了。嘎乖?嘎小样儿也是吃人的种族?混乱。倒头继续睡。

养宠物有个命门,大清早有只东西将床当晨练场亢奋地跑来跑去跑来跑去挠人清梦!我依在家时惯例踢开门丢了出去,立时,惨叫声,声声入耳。想当年,来仪阁上下只花一宿就心知肚明了——姑娘的晨起低血压啊。

嗯,绝尘庄高山仰止的大师兄立时也知道了。对于第一天就坏了风满楼规矩这一案,我只能说有许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可是,怀璧其罪。所以我一早准备了一千八百字的检讨。未雨绸缪。

“龙潭虎|­茓­懂吗?”玉乔摇头。“……刀山火海?”玉乔招首弄姿。我挫败地挨她坐下,“好吧,我要说的其实就是,我很遗憾地意识到咱们伟大英明盖世无双的大师兄也不是完美无缺。”玉乔竖起眉毛。“你看,他明明说喜欢我,可是老子进风满楼后受得是嘛待遇,丫根本不懂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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