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大师兄说喜欢你?你?!飞天?!!”“有问题?”玉乔看我的眼神让我很不爽,“你居然……说过?没说过?好吧好吧,就算他没有说过,但他费尽心机做的那些事足于证明……”“哪些事?”欲言又止数度,我捧住头俯首甘为孺子牛。
“说完了?说完了我可走了啊。”玉乔敷衍我,该妞在某些时刻表现出咄咄逼人的娱记天份,以及始乱终弃的薄情品质不时为我所惊讶。“这天都要塌了,你还在有空悲景伤秋,真正苟狗小民不可作栋梁之材。”玉乔嘀咕。
真是流年不利,绝尘庄的天居然“又”要塌了。我百无聊籁地告别胸怀社稷心忧天下的伟人玉乔,晃去娘家。来仪阁整阁的人都蒸发,我在门口大凉石上坐在小半天也不见着半个同门,愈发百无聊籁起来。打了个哈欠一溜眼,不小心瞧见蜀山赤艳峰的人正由远处往这边经过。
“那些人明摆着是冲着我们来的,绝尘庄那么精明哪肯空担亲魔这个罪名,我看不出半天,就会把我们绑了送人情。”小个子姑娘夭夭拿着根柳条抽道旁水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还没发现隔墙有耳。
“主上跟一笑是昔日旧友,不至于如此。我现在只不明白那镇魂阵即破了,众所周知莲华早已入世为人,皓族都在外头大行搜查了,我们却仍倨绝尘庄无所事事。主上到底怎么想的。”这只帅锅叫嘛来着。噢,英娉。
“这你问晚就清楚了。”夭夭笑,“晚说,绝尘庄圣辉依旧。这意谓着什么呢?”看着英娉露出了然目光,夭夭竖起食指晃了晃,洞悉天机般高深莫测道:“不管是莲华还是空华,总有一个就在这绝尘庄里头!皓族天下俱欲亡矣。”顿了顿,“主上与那个笑兮兮的一笑真的是旧友?”
“虽然很难置信,但传说确实是如此讲的。蓬莱洞天里出的高人:千真万假千真,赤子妖娆子娆,还有一笑泯世一笑。论辈份,绝尘庄的老头比我们主上还低一级。”
夭夭大惊,拽出古文:“吓!主上真乃神人也。”
两人走着说着,渐渐行远。我翻身上石托腮沉思:原来典故因由这么多。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9章
“听人说你搬到风满楼去了?为什么?”半空是闪了闪,探出个脑蛋来,这脑蛋还开嗑着嘴吐字。他慢慢探出脖子肩膀然后卟的一声整个人弹出来,凌空一个大旋转体操式落地。
我伸手把僵硬的颈椎扳直,同时托起下巴,“说到这个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不提也罢。”我摆摆手,“来找我什么事?还有以后别半空里钻出来。”
“这种小细节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噢噢飞天,来仪阁有什么吃的吗?我讨厌庄里不停来人,他们都是大爷,老子都好多天没按时吃上饭了。”龙儿煞是委屈地对我说。
我跳下凉石推开大门,“金沙池连吃的都没有吗?好歹你也是个掌门。进来找找吧,不知道有没有,今天一个人也不在。”我嘀嘀咕咕着翻箱倒柜。
“一笑让徐来带其他人跟山脚下那帮土包子交涉去了,现在估计开打了吧。”龙儿翘着二郎腿支着腮帮子正让——茶壶自己往茶杯里斟茶。嗯,忽略不计。“徐来婆妈肯定点到为止,不见血镇压忒没劲。喂,你到是找啊我脸上又没长花。那边找找。”他指手划脚,“一笑最爱玩中庸,若是派金沙池去不必一柱香功夫全部枭首,跟那群叽叽歪歪的狗腿罗嗦什么。”
我不是很听得懂,“那些是什么人?干嘛来找绝尘庄麻烦?”
龙儿打齿缝嗤笑出声,“切。说出他们的来头都嫌脏了你的耳朵。一群宵小你不必知道。我快饿死啦,你到是找得到找不到哇?”他等不耐烦了挤过来自己动手,突然道:“大师兄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啥?”我呆了呆,反射性否定:“他?他能把我怎么样!”说完心脏略跳,“他能把我怎么样?”龙儿挠挠头皮,“这个我也不很清楚,他的手段千变万化已至无招胜有招境界,很恐怖很恐怖。”说完把自已打动了,在那抱着手臂搓鸡皮。
我鄙视他。“你又知道!”他抬高下巴,“你哥我知道得多了,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那神情仿佛天机也被他洞悉。“那你晓得你的饭在哪里哇?”我问。他从自大的氛围里清醒过来,气若游丝地趴平在桌上,“快找快找快找……”
……一个钟头后。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我说,“那些人是来向绝尘庄要人的对不对?要蜀山的人对不对?”
龙儿把手里的骨头扔过来,“是非皆自惹,别瞎掺和。”
“那我有什么办法,那些话自动飘到我耳朵里,什么镇魂阵莲华空华皓族天下要亡……”我摊摊手,“我能有什么办法,反正我不想知道也知道这么多了。”龙儿剜我一眼,“惹事精!”
很有同感地点点头,我同他吐苦水,“到这来以后我就这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开始就算离十万八千里那么遥不可及,扯来扯去扯去扯来,最后总能莫明其妙扯到我头上来了。必须步步为营事事小心,一步迈错即成天涯,所以我琢磨着,”我凑近龙儿一点,“你看我是不是该找个香火鼎盛的庙烧柱香什么的?我估计是受了诅咒了。”
我没等龙儿缓神,站起来把火堆跺灭。“你听没听到奇怪的声音?”龙儿擦着油腻腻的手站起来,突然勾住我腰腾身上树,我刚站稳就见树下草丛钻出无数冷血动物,成群结队前俯后继水浪似潮起,恶心得我。
轻风擦着树梢小心翼翼自身旁过去,远方的天际绽出一抹青红,瓦蓝的天空被割开了道口子,铺泄出银色的拱桥。龙儿吹了记口哨,“疑似银河落九天,绝尘庄居然开了正大门。”
那道仿佛水银筑就的虹之桥直Сhā山脚,四下里群蛇耸动,落脚下去都没勇气。九百层玉阶尽头,疑似银河落九天之下,林立的华衣众彩里走出来的是朔夜般的一抹。群蛇覆玉阶,那人所经处那起蛇却纷纷翘首让道,势如破竹。她足踏蛇之道走至绝尘庄大庄主身前。
老怪含笑客客气气打官腔:“仙客乡宫主盛驾光临,绝尘庄蓬壁成辉。”
我捣捣耳朵,“那不是小宫主么?怎地成了仙客乡宫主?佛主无目。”龙儿抬手就奉送了个巴掌过来,合手喃喃朝着西北角告罪,“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阿弥陀佛。”然后说,“她老爹给砍了,她不接宫主位谁接?”
清魄一袭黑衣,更衬肤如凝脂,我竟觉这份肃丽更胜昨天繁华。向着一笑老怪回了礼,泱泱风范已远非当初那副千娇百媚模样可以比拟。单看着她,我就觉凉意自心底起,那是种……是种……勒风与清魄点头相笑,那是种与勒风可以一拼的高山仰止的威仪。
“冒然造访,希望未造成贵庄麻烦。”老怪回应,“宫主言重。原当绝尘庄登门拜贺宫主登位。”清魄理着宽袖上漆黑的藤花滚边,散漫道:“庄主倒不必为这点小事介怀,你我两家不必拘于俗礼。”
这边两位大人言不由衷地虚礼客套,大打外交。那边几个小角色外交不成正在开打,我捋起袖子准备加入群殴,好歹我也是来仪阁混出来的,不能忘本。正东寻西找看看哪个人可以借把剑给我,勒风从旁夹风擦过,几下腾跃下到混战现场。
“我们的大师兄越来越有责任感了啊。”龙儿说着一个劲坏笑。
也没见勒风做什么,叽叽咕咕发了一通言,那些个气势汹汹的家伙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砸了兵器竟就调头息兵了。我们家徐来立刻表示对其无与伦比地崇拜。
龙儿调回目光眼冲我一瞪,“又不是你片语解兵,你骄傲个什么劲!”啊呀,勒风是姑娘男朋友,姑娘与有荣焉不行摸?
“绝尘庄拘客的水平依然很高嘛。”清魄看着凯旋而归的勒风笑道,“说起来,上次本宫就是被赶出来的。”她笑ⅿⅿ转脸对一笑老怪说,“庄主,贵庄真是不同凡响。”
龙儿在我耳边解说,“这招笑里藏刀一笑应付不来。”老怪果然很尴尬,摸着胡子嘿嘿干笑,冲徐来招招手调转话题,“快快为宫主准备洗尘,那什么……”
瞎指挥了一阵,侧身给清魄让道,“请。宫主这次可要让老夫一尽地主之谊,对了这次是准备住哪?”
清魄懒洋洋看着上方,拾级而上。“路上偶然听得庄里似乎来了些身份不明来历不清的客人,本宫但求与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不必太讲究了,还是风满楼就好。”回头向着勒风似笑非笑,“那儿,本宫住惯了。何况,上次承蒙厚待总得向楼主表示表示谢意。”
我听得勒风脸不红气不喘向清魄致意,“应当的。”只觉遍体生寒。清魄站住片刻待得勒风走上来,眼睫轻垂,“我带了件礼物,想来你会感兴趣。勒风,许多事情早早已经注定,天地为笼,是不是?”勒风半侧着脸,“我不懂你意思。”清魄笑了笑,“没关系,我原也不懂,可是现在我懂了。你,也该懂了。”
反正我懂了,我一把揪住徐来,“虎狼之众啊!快快把我给赎出来吧。我不要跟这两只猛禽一个屋檐子底下!”徐来忙着交代事体,焦头烂额地拍拍我的头扯开我无助的手,走了。
我跳转身抓住一脸马克思表情的龙儿,“猜猜猜猜,我哪只眼跳?”“这只。”龙儿猜东西毫不犹豫,我哀叫一声,“我有大灾我有大灾了!”“恭喜啊。”龙儿继续一脸马克思地走了。
有个女人嘀嘀咕咕自后边冒上来,我扑上去,还未出口,她先声夺人:“哎,那个小宫主当了宫主怎么就这么漂亮了?没理由哇是不是飞天?太没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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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看到我的尸体时一定会后悔得肠子都青掉的,下半辈子都活在良心的谴责以及对我的深深内疚里。问题是,在此之前,这段日子我该怎么过?我陷入前所未有的规划里,不留神磕倒在玉阶上,把前头一人给撞跄身,某件东西自那人身上坠落在我眼皮子底下。
“没摔伤吧?”那个人伸手想扶我起来,一只手更快地横Сhā过来。是古鹤,丫一派大雅地对那人道:“飞天唐突,莫怪。”那人笑笑一点见怪的意思都没有。古鹤弯腰捡起他掉的东西递过去。“这是鸣凰岛的令牌吧?你不是仙客乡的人?”那人低下头,“谢谢。”白脸上飞起一朵红云,略带慌失地走了。他走了老远古鹤都还盯着人看,我撞撞他胳臂长喟道:“男装丽人君子好逑。了解了解。”古鹤被我说中了心事,一脸想把我杀了灭口的神情。
我已经这么强言欢笑了,为什么还是没人发现我的悲惨处境?我想来想去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打点包袱搬回来仪阁靠谱。行动派有行动派的好处,人在给仙客乡娇客洗尘时,我已经脖子上系着包袱暗潜出风满楼了。
正潜至大门口,不巧得见清魄的几个随身护卫进来查点住处,领头的竟就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姐姐,手中捧了只锦盒,端端正正搁桌正中。四下点检了一遍,摆摆手,“下去吧。”她却不走,打开了盒子取出一本册子,我原当什么宝贝,立刻大失所望地继续潜逃。
第10章
逃跑基本手册记载,第一是跑,第二是快跑。切忌回头。前两项暂搁不表,第三项那是不分中外不分今古的一部血泪懊悔史。回头,索多玛城的人都化作了石像,通往生者世界的阶梯上弹琴的家伙还是丢失了他的老婆,茂密古山林搭住你双肩的更多是恶狼等着回首那刻咬断你喉管……
“你干嘛?”
匐地遁最忌遇险阻,我立刻心理建设。“师兄好!”
“好个屁。来来来,陪哥哥我找个东西。”
“可是我现在很忙~~啊呀呀!~~”龙儿拽住我辫子熟门熟路闯空门。“有没有搞错,我在跑路,你能不能换个时间再来?”我几乎当场英雄泪下。
“这种话放心里想想就好了不需要讲出来。”龙儿左右扫视。“那个东西呢?”
“哪个东西?你到底找什么东西?”
“一人高,挺白的,不男不女的那个。”
“噢噢。早说嘛。她在下面。”
下到楼下,那位姐姐刚好出来,龙儿冲她招招手,“你家那个横得不行的宫主前边等你,快去吧,去晚了可是算我帐上的。飞天,记得今天沦落到传话这份上的不是你哥,全是妄想。请吧少侠,来来,跟本少爷走。飞天,你继续。”
得龙儿提醒我继续开路,刚溜过那个门,一道弦动之光晃眼而过,能让一个人回头的东西总是极具诱惑力。当我定神时人已经站在那只盒子前,十指尖上刺痛的感觉不难让人想到这盒子给设了障。
从天府地府五营兵到天灵灵地灵灵到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把能想到的咒语全念了个遍,我死心了。我真死心了。卡卡卡,这破盒子!
“谁在里面!”
……一个钟头后。金沙池。
锁菲师姐本质上是个端庄鲜妍人见人爱的女子,看到这样的女子在你面前蹦发耸动言词,三分真也要信成十分。
“飞天飞天,今天从一早开始我就觉得心惊肉跳,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锁菲从东走到西,跳到窗边往外张望,又蹦到地当中抬头看顶梁。“不管你相不相信,每次龙儿惹事我都有预感!”
“信。我每次出事徐来也有预感。”我唉声叹气,“徐来现在一定眼跳心跳四脚抽筋。”
锁菲定住,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了。太造孽了。龙儿太造孽了。
“哥!哥!”远远见得龙儿,我跳起来追上前迎接。“过来过来,等着救命呐。”
……
“不是吧。”龙儿搓着鼻子蹲下地,耸人听闻,“你知不知道偷客人东西,二等大罪,在风满楼偷再罪加一等,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居然敢在勒风那种地头蛇的地盘施术法。哼哼,你死了死了死了。”
“切。当我刚混绝尘庄。看见没有,我的生命线超长,活到一百岁睡死在床上没有问题。”匹夫不提当年勇,袖回双手,“言归正传,谁知道会突然有人跑进来,正所谓祸从天降,作奸犯科我不熟,一时把持不住紧张过了头,小妹真不想的。等我跑出来才发现忘了把脏物放下,等我想放回去术法都失效了。那什么破术法啊?”
“这就说明你道行不够,人家浑天术施出来日月时辰都能冻结整七日。事已至此,你再跑回去施一次把东西放回去吧。”
“你是不是看我没死透不爽?”
“说说而已嘛。”龙儿撞撞我肩,“什么东西让你眼馋成那样小命都不要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好东西啊。”四下看了看确定没第三者在场,我把盒子从背后抽出来撺掇龙儿,“哥,你很厉害,打开来看看。”
“奴颜媚骨。”龙儿嗤之以鼻,“我来看看啊,这层术叫缚,一般人的确是束手无策。”
“你不是一般人吧?”我紧张道。
龙儿冲我抛了个眼风,妩媚一笑,“这种小事不过弹指之功。”
我知道有些人的确是有两下子,所以你不能怪他们吹牛不打草稿。龙儿低头研究了一会,在盒子上东敲西敲,真不公平,这样随便敲敲也能听得悦耳的“铿锵”声,盒子自己开了。明月泄清泓般的一捧光逼面照来。
耳边人一声惨叫。“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叫得这么惨,灭门的水准都有了。龙儿捂着嘴,欲哭非哭,似喜非喜,悲喜交织,含情脉脉,欲语凝噎地凝视着盒中的册子。“我当什么宝贝……”等下,这话我是不是曾经说过。
“住手!”龙儿拔开我的手,捧起册子埋头翻起来,“开玩笑的吧不会这么邪吧……”
我自觉这份罪过扛得很冤,不过看龙儿的表情,又觉得这册子深藏奥义。册子不过是普通的纸张,唯一特别的就是上面记载了年月及各种名字。
“奇怪,怎么没你名字?”龙儿前前后后把册子翻得哗拉拉响。“没理由的。飞天,是个人这册子都能鉴进去。你是不是人啊?”
“靠,老子是神。”
龙儿有眼不识泰山地看了看我,“在册子的光华领域三界皆录,懂不懂啊。三界皆录。”也不等我回应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怪怪的,怎么说呢,伊一直没款没形,现在这刻越看越菁英。往前翻了几页,他的手指点在某处眼都直了。
我凑过去瞄了眼,白的纸黑的墨,清清楚楚镌两个字,龙儿反应极快一把握住我的嘴,竖了根手指使劲嘘声。我一向很解风情,不需要太多明示就开得如同解语花。
龙儿松开我,我往他处凑了凑,压低声音,“我说你的意思是不是,被刚才这种光照到人的名字就进册子?”龙儿首肯,于是我再接再励。“虽然我不是很了解情况,可是外头是不是都在找这个人?”龙儿很欣慰地看着我。我知道我很聪明。
可是龙儿一句话都吝啬夸,盘腿坐在那里发呆,我偷偷拿过册子翻到中间,果然没我名字。不过——我踢踢龙儿,“那你的名字呢?”龙儿一把夺过册子。
看着他突然神经兮兮的模样,灵性的光辉瞬间自天顶照透我浆糊的大脑,“噢~~我是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啦,不过我反正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公子,你不会也是超时空的异品种吧?嗯,现在应该是——这边时辰怎么算来着,应该是申时三刻,啊啊啊,那邪门的册子这个时辰点上的确有个名字。可惜不是龙儿你,或者你其实不是叫龙儿?”
龙儿一掌推在我额头上,“你真傻假傻啊?”
“好说,大智若愚。”膝行几步挨上龙儿,“补天……”
我不是有意的,才叫出这个名字,天瞬间暗了下来,四周潮湿充满水气。
龙儿的声音从那一端的暗淡湿气里传来,“吓死我了。我这名字几百年没人叫了,你不要随随便便在人耳朵边乱叫。”
“大哥,我不是有意的。”
“这声大哥叫得还算诚意。行了,跟我来。”
由暗处一只手伸来拉住我,一瞬间拔地而起的延展感,让我错觉自己破土而出植行向阳光大陆。
龙儿笑嘻嘻的声音道:“你黄泉都进去过了,还怕看到什么?睁开眼睛。”
虽然黄泉一行锻炼了我接受处境的底线,可是也不表示姑娘对任何变故都声色不动啊?“这是哪?”
龙儿伸展双手得意洋洋旋了个圈,“你哥的宫殿。”
“金沙池的门面哪有这么金碧辉煌。少来。”真不得了,刚还在金沙池转眼就到了这这这……“这里堪比整整两个风满楼啊,你什么时候搬家到这里了?”
“风满楼风满楼,你们满脑子只有风满楼。识字吧,看上面,念。”
一个人拽总是有原因的,我抬头瞪着内几个扭来扭去的字,念:“洗~~”
“洗濯殿啊,笨丫。皓红城的洗濯殿啊。”
“啊?”
龙儿瞪了我半天,握拳跟自己较劲:“恨铁不成钢~~当家长真是不容易真不容易~~”
至于嘛。“我说,呃,你到底叫什么?”
“随便哪个都是我。”
我退后几步撑着下巴端详他。我叫飞天,他叫补天,看来是祸躲不过。“你来头真不小。皓红城。真不小。嗯,真不小。”
龙儿一把将大脑缺痒将近丧失表达能力的我扯到门后头,门吱嘎一声推开来,桔红的夕阳铺泄入殿,更添几分华贵。金堂玉栋,各处华彩。难怪有人那么拽了。
“我明明听得有声音的。”有个声音说。
“听错了吧,自十三妃故后这里就一直没人住了。别进去,上回有人进去让陛下知道了,剜目断足,很惨的。”
“十三妃也死了七年了……”门嘎吱又关上,渐行远去的脚步声与人语声构成十分阴森的背景。
龙儿脸色奇诡,“惨了惨了,这不是我要来的那个洗濯殿。肯定是被你吓的。火夜才死了七年,才死了七年。难怪我找不到放在殿上的星云权杖。”他抱膝蹲在地上,“现在这时候星云杖在哪?”
“找那东西干嘛?”我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回去。”龙儿冷冷道。“我那身份名字设封十几年了,你突然对着我喊出来——蓬!”他作了个吹枯拉朽,五行山孙行者破岩而出的爆炸手势。“名字有神圣力量你该知道吧?绝尘庄的人多贼精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我当然要马上再封一次了,得用星云杖!回去,也得用星云杖!懂了吗?”
我愣了半天,甩甩头,“不要管了我懂不懂这些小问题了,反正你懂了。现在,去哪找?”
龙儿捧住脑蛋,“你问我我问谁?”
“大侠,小女子不是想打搅你思考,不过,你似乎一直在向我传达一个意思,让我觉得我们不止瞬间来到了皓红城,而且是‘过去’的皓红城?”
龙儿点住我,“很聪明。全对。”
不用这么夸张吧……
第11章
我瘫在地上,摆个恶人脸都是意兴阑栅,“别说我恐吓你,可是如果不让我回原来的地方,虽然原来的地方堪比地狱,但是你如果不让我回去,我就毒哑戳瞎你。”
“噜嗦!”龙儿拖起稀泥一滩的我,走至门口拉开门扉。
瞬间金红的夕阳将我俩照了个无所遁形。光芒之后,蔓延的宫殿群在白玉栏外层起迭澜,扑面而来会当临绝顶的气势盖住了人的思维,不由地想去顶礼膜拜这片辉煌壮丽。
龙儿兀自看着前方出神,袖中的左手张开,掌心翩翩然飞出一只大红斑蝶,羽翼上的金粉蔌蔌坠落,“跟我来。”
蝶翼尖坠落的金粉铺呈在地上,打开一条隐密的道路,可穿墙而过踏水而行,就像在大千世界的图层上叠加了另一个图层,唯你我可窥见其中真奥。“哇哇哇哇。”
龙儿啪啪给了我两巴掌,“安静点,不想死就闭上嘴。”
可是,可是,你要理解一个凡人穿过石墙时那种兴奋劲是多么难以抑制啊。石墙之后一片青绿白兰花,柔软的茎杆削长的碧叶,还有繁荣细小的羸弱香花,在大红大紫里分外清水洗白。
扶廊内一群宫装女子鱼贯而过,龙儿的蝴蝶跟在这群女子身后缠绵绯侧地飞,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似种舞步,带点子诡艳味道。待它盘旋着不再前进,我们已经来到一座绯如火的宫殿前。
“现在起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不可以走到这个外边去。”龙儿义正严词道。
蝴蝶的金粉圈着我俩缓慢朝殿中过去,敞开的殿门内扑面融融香风,一派耀睛夺目天宫景象。触目所及全是红,染得人再辩认不出别的色彩。文武列班当头宝座一尊神,气势压人。
龙儿半拖半拽着带我直走上前。当殿立一小儿,六七岁光景,锦衣玉带,我俩经过他时,一双眼轻轻拎起看过来,要不是目中焦距在更远处,当真要以为被发现。那哪是一双孩子的眼,那眼一望无际,如蛇的眼,阴的湿的弥漫着瘴气。
朝班中有人出来对着小儿道:“殿下,你年幼不知权势甘美,生罚死断乾坤尽执于手,天下苍生皆可供您驱使。多少人穷其一生只为登堂作王,您为何再三逆陛下意愿?”
小儿冷冷道:“这些只不过是父王大臣们的意愿,不是我的意愿。这天下与我何干?他人生死与我何干?”
大殿一片死寂,上位者豁地起身点着他道:“来人,把奕殿下带回他该去的地方,七天之内谁也不许放他出来!”,居高临下道:“哼,那就让我们看看,你能倔强到什么时候?”
那小儿回身躲避朝他扑来的人,身形踉跄往后栽倒,因为他倒下的线路很顺手,我就扶了把。扶完之后我就知道惨了,这小孩眼睛像老鹰盯上耗子似盯过来,不待我缩手,那只暴露的手就让他一把拉住。要不是龙儿反应快拉住我,我整个人都给他拉出去了。龙儿狠狠掐我,我理屈由着他。
那群人七手八脚拖着小儿往外头去,他的眼仍盯着我与龙儿的位置。突然一阵乱动,剑出鞘的铿然声响中,迎头风声收紧,那孩子竟乘乱夺了把剑朝这边投来。那剑半分不斜直冲我面门掷过来。
血珠四溅,蝴蝶在半空中摇曳几下,像经受不住狂风的枯叶,飘然欲坠。耳边是龙儿咬牙的声音,“快走!”顿时足下生风,如投崖般壮伟,直直穿越皇座,穿越屏风穿越墙壁。天光映进眼,我仰头看了看护着我的龙儿,他低头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还死不了!”
双足一沾地,天色已经暗下,四通八达的街巷,龙儿倚墙滑倒。
“喂喂,没事吧啊?没事吧?”娘啊,我的手上全是血。
“明年今日记得在哥哥坟上上柱香就行了。”龙儿边绑伤口边说。
“我我去给你买药这哪有买药我去找医生医生可是我没带钱哎呀没钱……”某人陷入思路混乱中。
“飞天。”龙儿拖着我辫子把我拖回原地,“我还没死眼泪省着以后再用。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男人救女人是应该的,差别只在有些人救的是绝世佳人有些救的是傻瓜丑女而已。你哥我这条命是为绝世佳人留的,还不至为你全盘泼出去。”
我号陶大哭。抬脸看到城门上几个字:遥迦城。
龙儿捣着耳朵站起来,也看见了城门上的字,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我们千辛万苦就是要来这?”很普通的古代池城,看不出哪里特别。
“你哪有千辛万苦,也不怕遭到天遣。千辛万苦的是老子好不好?”他忽然春风满面得意洋洋,“月朦胧,灯朦胧,人影窈窕花影中。情悠悠,思悠悠,遥迦一别几春秋。”
啧啧,这位骚包的文人是谁?真是打不死的蟑螂。
“飞天啊,你有没有这种经历?”慢慢走在大街道,身边人丛穿梭时龙儿口气风流倜傥地问。“假设你一直活在逃跑追逐里,从这个地方逃到那个地方,任何地方对你都是一样,人人都想将你赶尽杀绝,唾弃你在这世上的每一天。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个人牵起你的手,不把你当妖当魔,带你到一个俯瞰众生的高度,跟神明比肩。让你知道自己原来可以比所有人更尊贵更高尚。待得回头去看,你会不会觉得那座城池因那个人而一起美丽夺目不同凡响起来?”
人流哗哗从身边流过,我踮起脚尖去摸龙儿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我们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龙儿拔开我的手,一迳骚包兮兮地摇头晃脑朝前走。这人很不靠谱。我追上前,“别逛街了,我们快去找星去杖吧,啊?”
“我受伤了,你就让我歇一歇又怎么样啊?”他很理直气壮。
“要感怀你也先把星云杖找到再感怀。回头到了绝尘庄我炖猪肝给你补血。怎么样?”
“再说再说。”
气死阿弥陀佛。跺跺脚没奈何地跟着他晃来晃去。一直到我看到正前方那座高耸的白塔。暗淡天光里,白塔呈现明亮温和普渡之光,隐有庄严宝像。文盲也知道祥辉之处必有法器宝物,供众生谦卑膜拜。
“遥迦城如此繁华昌盛就是因为这个受神明癖佑,尽管吸引三界各色人等,但没人可以夺为已用。上一任占星火夜死后,星云杖回归宝塔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去拔出来。外头就开始传皓族将亡什么的,皓王也急慌慌给自己挑选合适的血脉继承者。每个人都自以为看到了未来真相,不顾一切地涂改拯救一厢情愿追随赶赴。”
龙儿笑得清冷,失血后白的脸,没有一分尘烟味。他坐在街边,晃着腿,“真是一场大梦。”
我仿佛看到满天的星光一瞬间都落入他的眼瞳,汇聚成无数暗涌,却又升起万象光明,那光平和安宁,自然的贵族。我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来,溅起的花火,是一场险象环生的情动。不知为什么,我再移不开了眼,直直的直直的,只知道盯着他来看。
“你干什么?”龙儿惊愕地擦擦脸,“喂喂。松手啊。你要干嘛?我告诉你你喜欢我是会下十八层地狱煎完再烧烧完再煎的无间之道。”
一个雷劈下来,把我脑里的花火全劈太平了。我甩开丫的手,嫌弃地把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几下,看着龙儿惊魂不定的脸,抬起下巴,“听着啊,刚才的不算,我以后喜欢猪呀狗呀也不会来喜欢你的。不对,我只喜欢大师兄那种盖世无双的,一般人入不得眼。”说完觉得脸上表皮后知后觉烫起来,怕他糗,转身躲开了。
龙儿后面追上来,“大师兄大师兄,发你个春秋大梦去吧。不过可以肯定的,你喜欢谁谁倒霉。而哥哥我喜欢的那个,当得起倾城一笑。”
“倾你个头。王八绿豆看对眼了吧。一天到晚绝世佳人倾城不倾城,有本事你拉来让我过过目。”真奇怪,干嘛要跟个男人大马路上争论这个?我转头吼他,“幼稚!~~”
“咦?”一瞬间我以为看到了幻像,龙儿身后跑来一群小孩子,最前头那个边跑边回头,眼看要撞上龙儿,可是他居然穿过龙儿的身体扑到我身上来。我一手搂着那小孩,瞪着龙儿。而龙儿似乎也被吓到了,木头般僵硬在原地。后边的孩子群立定了片刻,又重新扑上来。
“妖怪妖怪妖怪!!打死妖怪!!!!”
怀中的孩子跳虾般跳开我的手,绝尘而去。龙儿前后左右看了看,突然拔腿追上去。我不明所以,也拔腿就追。单纯比脚力,我不见得输给龙儿,但如果伊上演飞檐走壁的轻功,那我就没法子了。
喘得我跟得了哮喘似的,你们玩吧,姑娘是淑女不同你们这批发疯发野的死小孩一般见识。远远瞅见这批大部队从左边街窜到右边街,再从右边街窜到左边街,然后于鸡飞狗跳中万众归一往中央直道卷着狼烟奔来。景象蔚为壮丽。
我慢慢地无比优雅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袂,将袖子层层上卷,边卷边喃喃自语:“所以我讨厌小孩子。那个是狠这个是滑,都成精了都……”
我作好捕球姿势,眼瞅着那臭小子奔来的方向,模拟惯性路线后守住一个方位等待兔子自己撞上来。不是我夸这孩子,可这孩子真是太滑溜太机敏拉,都赶上泥鳅螳螂拉,把龙儿都晃点得抓狂,至于那批同龄的,还在左边那街扶墙缓气呢。
好!正正好!!我扬起脸同龙儿报告:“我抓到这小子拉!!”
第12章
龙儿撑着腰在下面弯着身子喘气,要死不活地说:“抓……咳……抓得好……抓牢点……”
怕什么来什么,那孩子一扭腰自我臂下泥鳅状溜出去半个身体,还好我机警无畏,翻倒在地仍抱着他的腿死活不放,不过一时之间脑中确也转过是先自救还是守着这颗到手的球。选择两难得很。
龙儿摇摇摆摆走上来,眼一翻一翻,脱水鱼似的,一时半刻解不得急。好在旁边拥上来一些人,替我把那臭小子按在地上。我刚想松口气,听得龙儿狠辣辣地吼,“混帐!谁敢动他,我,我扒谁的皮……”
众人不知何时改围困为围殴,手起脚落之下要多狠有多狠,我看呆了,拔开人丛。“你们干什么?”
“他自称灵族末裔!是灵族就都该死!落我们手上还好些,让皓族武将抓到死得更惨!~~啊啊啊~~”
龙儿一记凌空180旋踢恩赐他们。
那小子抬起肿了半边的脸,冲我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死女人放开我!”
“我……”我无语,这死小孩真的是欠揍。“喂,你来跟他讲。”我对龙儿道。
龙儿慢慢走过来,伸出手触摸那孩子脸上的伤,低垂眉宇间忽地闪过泪光。
“你在跟鬼说话啊!放开我!谁要你假惺惺的!放开我!”
他一挣扎,龙儿的手指诡异的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穿透过他脸,碰在我的手上——龙儿无法触摸到他!他无法看见龙儿!我一确认这点,满脑子零件都七零八落起来。“喂~~”这很恐怖啊。
“带他到白塔。”龙儿直起身,退了几步淡淡道。脸上不见喜怒,端得是高深莫测。有时候,感觉他跟勒风真的有一拼的难懂。
我看着怀中扭来扭去的人,觉得接手了个烫手山芋。“小弟弟,乖,不要动。”
“不要动才怪!你要干什么?”他警戒地抬头大吼。
对小孩子就要动之以怀柔,暴力是至大美学,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看见那个塔了没?我带你去那里玩。”
“有病!”
怀柔怀柔怀柔。“去吧去吧,我买糖葫芦给你吃。好吧好吧?”
他呆呆不回应,应是被我感天动地的温柔所折服。我乘热打铁拉起他就往白塔上蹦。途中五次得龙儿提醒丫有逃跑不诡动机,我立时予以镇压。就这样,我们三人合作无间往白塔顺利地进发着。
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一直持续到龙儿突然碰壁后退三丈为止。
“干嘛?”死小孩问我。
“干嘛?”我回头问突然弹跳开去的龙儿。
龙儿伸手按着空中,“这里边我进不去。”
“怕了?”死小孩幸灾乐祸道。“那我们回去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哎哟!”
我敲了他一记爆粟,这种江湖话谁教他的。瞪完他回头诌媚地对龙儿说:“那我们回去吧?”
龙儿Сhā着手不知在跟谁生气,点点我,又点点小孩,“他能拔出星云杖,没有他我们就回不去。”
嘎?“早说啊。”我立刻跪倒在死小孩破鞋前,帮他顺顺鸟窝状头发,理理破布般衣衫,又抬袖擦擦他小脸上青青绿绿的不知什么东西,最后捧上破云太阳般的笑脸,“小公子,跟奴家上去吧,上面有好东西让你一辈子吃喝不愁,你只要拿到那东西后稍微借我用一下子。”
“说到底,就是想利用我。”死小孩很精明。
“但你也利用了我呀。对伐?”
死小孩盯了我片刻,很善解人意地颔首。得到小公子首肯,我立即行动。不料他甩开我的手,“那东西能让我把那些人都杀掉么?”
阿弥陀佛。我向龙儿求救,龙儿不知为什么正看着我发呆,一碰上我的目光立刻别开脑蛋不理会我满眼SOS。好吧,自救。我双手合什准备劝某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男人至风流是什么?不是有钱有权一呼百应,而是拿得起放得下。你将来是要干大事的,跟这些升斗小民计较什么?”
“干什么大事?”真是市侩啊现实啊。这么多话怎么光听进去这句?
“嗯。嗯。”我搅尽脑汁,龙儿怎么说来着?噢!“占星啊!”我脑中灵感迸发,激动地晃他肩膀,“拔出星云杖你就是占星!皇帝都没你大,你能通晓前世今生,这还是次的,更拉风的是你还能看到未来!!!想想,未来啊。你简直就是神了!”嗯嗯,我太激动了,一手拉着他一手打大圈圈,“尔等皆为草介,我为万物主!很拉风吧很拉风吧。哈哈哈。”
“真噜嗦,快走。”伊反客为主。江山代有人才出。
我太得意了,手在身后冲龙儿打了个大大的V,跟死小子快步向白塔进发。一路过来人流参差,人人持香而行,我受环境感染,单手举在嘴前颂佛。年纪大了比较迷信也是没法子的事,所以在死小子若干卫生眼的攻势下,我仍屹立不倒。
华月初照的塔台上,善男信女远距星云杖数丈外便磕首以拜,虔诚无限。我考虑着要不要也先拜拜,然后问问谁拔这个东西要办哪些手续之类。正思考着,手边人拉着我就往里走,众目睽睽下我边擦冷汗边向信徒道歉,真的不好意思啊,小孩子小懂事又比较好奇啊,海涵海涵。
星云杖通体暗红色调,欠缺美感地斜Сhā在一方纯金锻造的匣子内,我很怀疑这个就是传说中伟大的法杖。
“就这个东西?”
嘎?小孩子是比较坦率一点。所以,大家就不要见怪了。我四下鞠躬致谦,火速咬死小孩耳朵,“不管是不是,你拔出来再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家先冷静,再冷静。一会儿就好。
他伸手去握星云杖,人丛中有人疾呼,“打倒渎神者!”我张开双臂挡在中间,大叫:“救命啊快拔啊!~~”
我被人丛压倒,努力挣扎之下探出个头来呼吸。四下竟安静地出奇,一双破鞋来到我脸前。
“我拔出来了,然后呢?”他天真无邪地扛着星杖歪头盯着脚边的我。
我很怀念绝尘庄,至少那里没有这么多人想把我压成肉饼。那里也没有这么不讨人喜欢的小P孩,虽然那里臭屁的人很多。
“然后,你就跟着我。”一把柔和如水的声音来自紧闭的塔门。阒暗门内晃动起凛冽的冰雪之光。那个人什么时候出塔的没人看到,他好象一直就站在人群之前观察着众生,一直站在那里。满头华发如雪,面目庄严神圣。
他蹲身下来与死小孩平视,“你叫什么?”
“龙儿。”
吓?!幻听!这只也叫龙儿?是不是世上所有发疯发野的死小孩都叫这个名字?
那人笑了笑,“以后你的占星号就叫补天。”
吓吓吓!!?过去——这里是绝尘庄龙儿的过去?!!!
那人说,“来,随我走吧。”
龙儿转过身看着我,将星云杖递过来,“诺,给你。用完还我。”
那人走到龙儿身侧,他好象就应该在那个位置,那么和谐理所当然,那人的眼布满即冷又暖的智能,高高在上令人想膜拜。他向我伸过手,“不染尘埃,红尘难留,不如也随我同去?”
“啊?哈。”我避开那只手,拍拍身上的灰尘,不好揭穿其实你老眼花了的事实。“这儿不是我该来的地,劳驾让我,噢,下边还有一只,让我们回去。”
“回去?”那人古怪一笑,“自以为的归处何尝是真的归处呢?罢了,自会再见。”他低下头在小龙儿耳畔轻声细语,小龙儿手执星云杖一动,我只见满目清华光彩,身旁众生俯首相拜,不敢瞻仰非凡世之光。那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至溶我于其中……
……
痛痛痛痛痛!!!!
“死人让开啊!!!”身下一声吼,大地也要抖三抖。
我吁吁呼痛着爬起身,四下一扫,心花怒放地直摇被当垫被的龙儿,“快看快看我们回来了!”
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所以我们在哪儿穿越就在哪来回归。茫茫金沙池的某块荒岩后,我与龙儿执手相望泪眼,无限欢欣。
“龙儿!”我大叫。“你……”
“什么什么!”龙儿神经质地弹跳而起。
我一把揪住他的长袍下摆,眯眼仰着脸瞧他,姿态低下但气势凌利。“你那个当得起倾城一笑的美人是谁哇?”龙儿挣了下,哪那么容易让他挣掉?“那个让你情悠悠思悠悠的遥迦佳人又是谁哇?”
龙儿挣了几挣挣不脱身,壮士断腕般悲壮地扑通跪地,捧着我的手埋首痛哭,“飞天妹子,哥哥那时年幼无知,错将绿豆当芳华,你就原谅哥哥遇人不淑识人不清这一遭吧啊啊~~”
“皮痒欠抽的,找死是不是!!!!”
“换词换词。”龙儿眼珠乱转,“那那,从今往后大人我允你喜欢,行不行?你想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你喜欢我吧,说实话,你很喜欢吧?”
“我喜欢你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没关系,我替你下好了,我喜欢下。”
我把那本从风满楼偷出来的册子往他怀中一塞,“你这么有诚意就准你下一次吧。”
第13章
决对直堕十八层地狱。
龙儿瞪着册子,“我只是客气一下,你不必忙着让我粉身碎骨。不过,”突然又高兴起来,“死就死吧,或迟或早总归是要死的。真高兴你就是她。”他揣着册子爬起来,扫扫袍上细沙,“拉拉拉,真是高兴。”
龙儿伤口还未结疤,我有心理阴影,扑上去抢册子“我说着玩的。”
龙儿躲开我的手,瞪眼,“可我是说真的。”
我干嚎,“你干嘛说真的!谁要你说真的!闭嘴闭嘴!你再敢说一遍试试!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我说真……”龙儿瘪嘴,“我闹你玩的。真是个麻烦的小姑娘,过来,别嘟着个嘴红着个眼,我又没欺侮你。”
“那谁,”我叫他,“我真的曾在你小的时候出现过?”
龙儿单脚在沙地上划了个完美的圈圈,“如果我们两个一起起步行走,同速,过些时候我们还是会在一起,一起走,一起老,一起到圈的那一头,到最后。可假如我突然加速走到了你前面,就会遇到过去的你。相对于‘过去’的我而言,‘现在’是很遥远的‘以后’,所以要遇见过去只需要超越现在这个时间……”龙儿一拔头发,甩手,“跟你们这些俗人再怎么解释也是不通,对牛弹琴。”
这这这,这难道就是二十一世纪科幻时光穿越机理论的古代奇幻版演绎?这位隐藏在古代民间的物理博士后,形象地阐述了所有古装穿越者身上携带的科学依据。在这个BT的世界,有一个这么科学的人出来说话,形象异常高大。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现阶段我是怀疑主义者。
“嚯!”龙儿头发一根根坚起来,抓狂地点我额头,“这颗脑蛋是让你用来明辨是非,不是让你捣浆糊!现在,过去,未来,你能想去就去么?你能么?老子能!老子怎么可能跟你一样混到被人勾进异时空连老家也回不去?!!”
说到我伤心处了,“拖出去。打半死。活~埋。”
龙儿歪着脖子,用一种初次相见的打量眼光跟我说:“果然,你也有造冤案的风骨。”
我左右没找着脸盆,也就没吐出一脸盆血来谢世,回去再吐也不迟,在此之前我要跟龙儿像两只蚂蚱似地拴在一块儿,天塌埋一处,地裂沉一坑。好吧,我就想拖个垫背的。咬紧牙关冲冲100米,现在这个坎,也就冲过了吧。待冲过了,吐出来的血里有没有咬碎的牙,那就容后再算成本好勒。
“龙儿。”我叫,脑中迸发出智慧的电光。“劳你大驾,再加速一下,一下就好,不要大下。我们回到我犯错误之前。”
“发你春秋大梦去吧。叫再好听也没用。”龙儿立时予以否决。
我心中不悦,弃儿般垂着头跟在龙儿身后头。龙儿前边拽文,“活着所以难得,就因允进不允退,卒子虽卑微,贵在脚踏实地。占星者虽高贵却容易动篡改时光的念头,投机取巧,往往下场惨淡。所以除了皓王要求,我从不看未来与过去。一切都是现在来的,不爱惜眼前光阴,就没有资格说曾经跟未来,对吧?”
“你再仔细想想,你也许就是穿越来的,只是你忘了而已。”我顽固地加深着这个想头,诱导龙儿:“你就坦白了吧,我不告诉别人。”
龙儿捂住伤口忧怨地看着我,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跳:“飞天,我,真是,要,被你,气,死,拉,咳!”
不要这么说,我会很有压力哒。摸摸脸,刮在脸上的飞沙越来越多了,“那是什么?”山庄东南方笼起一层白雾。
龙儿四方一观,“云升西北,雾锁东南,是雨兆。”
我俩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一会儿,一齐惨叫。绝尘庄发雨,是天底下最最最坏的坏事。天色已渐暗,在心惊肉跳中雨并未下,庄里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心里很痛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要逼得我人格分裂了。
龙儿蹲下来看了会儿,啧啧有声:“飞天,看来这桩案比你偷清魄的《天鉴宝录》大多了。搞不好你可以混水摸鱼,全身而退呢。”龙儿兴奋起来,掏出一颗红珠,长吹出口气来,“我给你看我养的鬼,今晚有人替我布了个大道场,却之不恭。”
乖乖里个隆,煎饼卷大葱~~ 那是一团黑漆漆的,比夜还要黑上无数倍的气体,沉甸甸在坠落在地上,积沙成堰地堆起一个朦胧的形状。渐渐地,那一团东西分离出了四肢,衣袂招展,膝发扬起。
“怎么样,很有点样子了吧。跟我很相像吧。”
凭良心讲,我这么朴素的吃菜长大的人,真过不惯生猛海鲜的生活,我只是朴素地希望这是幻觉,可那简直是另一个版本的龙儿,华丽地黑暗着又奇怪地无邪着,就站在跟前。朴素的我当即吓得眼泪横飙。见鬼这么华丽的事,怎么又就叫我这么朴素的姑娘见着了呢,太对不起我家祖上那么低调的生态环境了。
“不过,易得的是形体,难得性姿。”龙儿搓着下巴评判着那只鬼。
我抹着眼泪没好气地说:“容易过的是好日子,难过的是劫数。乘着这会儿还没下雨,咱俩跑路吧。”
“跑啊,跑到天涯海角,该是你的还是你的。”还没等我反驳,龙儿自已扇了自己一嘴巴子,“呸。不说这些没志气的话了,干正事要紧。”
等得就是这个话,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龙儿打了个响指,对着鬼说:“散。”只觉阴风逼面,四围弥漫开浅浅白雾,鬼没了。接着他老大翻开册子,手掌拂纸面,一扬,纸上绕来绕去的小篆字排好队形一串串从纸上飘了出来。
在无数时刻名字当中,龙儿眼睛寻到“补天”,那字在他眼光下闪起萤光,如同明星初启,可一团绯红火团自字底烧起,转眼将其吞噬进去,待得回神,什么也没有了。他扬起的手这才心满意足把其他字带回册子。
“你就那么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占星补天?”
龙儿将册子揣进怀里,前头得意洋洋地走了,“所谓高手,就是大隐于世,就是我这样。”
我抹了把眼泪鼻涕,扫扫裤腿立马跟进。我俩要像两只蚂蚱一样形影不离。
——这两只蚂蚱显然命不大好。
“什么人?”几根带露枝子Сhā着鬓角过来,骇得我立刻趴倒在地。
前头龙儿一个筋斗360度后翻下地,吐掉了叼在嘴间的暗器,向花影底下嘻皮笑脸:“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真是。”
月光下一张脸就这么红了,却是那位女扮男装的仙客乡姐姐。我一时管不着那么多,但凡做过贼总是心虚无比。“其实,我只是路过,你们慢聊哈。”
一团阴森森的风顺着脊背爬上来,一个颤栗,悚然立身。风底下花影朦胧间衣袂招展,竟翩翩然走出两列人。一字排开,气场忽然紧绷激烈,仿佛稍稍一动就要粉身碎骨。
龙儿一把勾住我脖子,挨得近,我可以看到他额角冒出的细汗。俺们两个瞪着眼抖抖瑟瑟地看着这列队伍后头慢慢踱上来的人。
清魄仰着下巴冷笑着,“好雅兴好情调。”她轻轻掌掴,“本宫另赠一句给两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
我捅捅身边的人,“喂,说你呢~呀!”
龙儿掐着我手臂上的肉,脸上还是带笑,“请宫主万安。”拖了我下拜。
心肝一阵抖,他这是要姑娘舍命相陪啊。这龙儿显然不是个会计算的主,成本太高了。混过学院都知道弃卒保帅,底下意思就是说在必须牺牲的时候,两权相交取其轻——书生都这么阴险。通俗地来讲,熊市的时候还要割肉保本呐。
我趴在地上,顺着清魄的眼光抢先夺过龙儿怀中露出来的册子,恭敬上呈。失足青年坦白交代:“不好意思,一时冲动,可谁没个错呢,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清魄半身掩在树影中,那女扮男装的姐姐拿过册子呈给她,她也不理,只是似笑非笑看我俩。
龙儿俯在我耳边咬牙:“变节者,杀。”
我缩着脖子辩解,“大哥,早死晚死都是个死。没天理的,我就是一门心思想晚点死。实在没法儿。”
龙儿一旁气得要噎气了。“你这是找死!恨不得早死!打死不承认!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前仙客乡小宫主,现任宫主人选:清魄,阴阳怪气地伫在那里,到这当头吊着眼角睐了龙儿一眼,微笑道:“看不出来绝尘庄还有你们两个雌雄雅盗。”也不待回应,她将注意力放到了册子上。“《天鉴宝录》原是搁在鸣凰岛藏书楼楼基之上,凡岛外之物,入其楼必录其名。”
清魄掀开册子,掌拂页面,抬起,一长串名字跟方才龙儿操纵的一样,跳离册子平空飞了出来。不过,那排排字不似方才悬于半空,而是极快速地掠过,如一道练华,瞬间又回到了册子中。她尔雅万方地问:“看见什么没有?”
是白痴才会点头,我与龙儿头摇得跟波浪鼓一般。清魄很欣慰地勾着唇角,一派上位者风范,“如果方才有你们俩的名字,就死定了。即这样,死罪就免了罢。”她提脚从我鼻子旁迈了过去,那擦身而过的风,让人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死罪就免了罢……话外意思就是:活罪难逃。清魄背影才过,左右队列便收起了前后开口,将我与龙儿困在中间。我绝望起来,风华正茂国之栋梁材,公民不报国是为不忠,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授人予拳脚是为不孝,孩儿又要当那不忠不效之徒,俯愧予地仰愧予天。今当围殴,临表涕零。
“飞天,你说今天吹得是什么风?仙客乡什么时候跟蜀山成为一条船上的人了。”龙儿吊尔啷当的声音勾回了我的注意力。
“是啊。”我恍然大悟。“蜀山不是崇了魔道?”
“是啊。”龙儿恍然大悟,“仙客乡这是要造皓族的反呀。”
咱俩一搭一唱,气质上很有活腻味的味道。其实我真心想说的是:假如一不小心姑娘断气了,劳你收个全尸埋在后山那处桃花林,每年初一十五烧些钱。再跟勒风说声,今生无缘来生再续,再跟徐来说一声,今生无以回报来世当牛做马以报大恩,再跟……
第14章
蜀山的这伙人一看就不是吃素的,光是说的话就夹枪带棒,动起手来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怎么死如何之死的问题。
龙儿捋起袖子摆开破丝,他长得清秀,冷笑时仍带一半明媚,皮相完全不能慑敌。但不知为何,蜀山那些人退了一退,有些惘然地看着龙儿,其中帅哥英娉首先回神,突然谦让有礼起来:“多有得罪。”
“这是个阴谋诡计。”我肯定地跟龙儿说。虽然这位哥哥的范儿又帅又正常。
龙儿收了端着的架式,拉着我的手与蜀山那干人擦边而过,他冷笑得趾高气扬,并伴有异度的冰冷。我惴惴不安地跟着他,又回头去看,蜀山的人就那么目送着,身形都没动一分,可是又让人感觉他们在挣扎,地上的影子不合常状的粉碎颤动,仿佛水中被搅乱的倒影。
人体自我保护程序启动,我抽出龙儿掌中的手,停下了步子。龙儿疑问地望着我,我一指身后,“那些是嘛东西?”第六感也自我启动中:龙儿身边方圆一里已经成为危险地带。
“这个呀。”龙儿不以为然:“鬼影。”见我机灵灵发了个突,他又说:“他们算老几?劳我用鬼影已经是给足面子了。怎么,你有意见?”
“兵不血刃,仁,仁者无敌。”当吾辈以仰望与求知的目光看着权威时哪敢有意见,只是有点被吓着。
“是吗?”龙儿愣了愣,随即摸着下巴喜笑颜开。“仁者无敌?我喜欢。好啦,我们吃饭去。”
我气厥了厥,现在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可是,你不觉得清魄很搞鬼吗?”
“她这次来就是来搞鬼的,你不觉得吗?”
“所以……”我希翼地望着他。
“所以让勒风他们去搞定那女人吧,我肚子饿得很。”
我甩开手,“那你去吧,我去看看,哎哟!”
龙儿拉住我的辫子把我揪回来,“来事精,你搅得我很烦,知道不知道?告诉你,那边要发生的绝不是好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知道?”差点忘了他是占星。
“跟仙客乡宫主搭上关系的能有什么好事。”
龙儿的回答一点不负责任,可就象为了印证他的话,凤栖殿上空陡聚黑色云涡,伴着一道道电闪与雷鸣。
正诧异于龙儿的乌鸦嘴,头上方划过一道练华,那是个漂亮的蜀山女子,她掠过树梢时拧头对英娉道:“师兄,主上已经启动阵法,快快汇合。”
无奈她的师兄被鬼影子缠得不能动分毫,干着急。龙儿手一招,英娉瞬间来到他手边,龙儿捏着人家脖子问:“那个老不死的蜀山妖怪来绝尘庄启动浑天术想干什么呀?”
英娉面不改色,甚至淡淡地笑开来:“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我跳起来,“浑天术?!!”
龙儿摔开蜀山客,“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去。”转个身跟我说:“飞天,看仔细了,那才是真正的锁日月光阴的浑天术。”
我踮着脚站在山坡上,手搭蓬眺望凤栖殿。好有镜头感的场面,末日迹象。同样一个术法,到我手中只能起个迷|药的效果,到人家手上就成了惊天动地的核弹。良民果然注定是良民。
凤栖殿笼罩于白茫茫雾中,绝尘庄、仙客乡、蜀山三方人马在大雾之外三角对峙。今晚大概是给清魄洗尘摆了宴,庄里大大小小的师兄师姐都在凤栖殿里头,所以外面只是些二等三等弟子,做为东道主一时半会竟也不能拿入侵者怎么样,只能胶持着。
按说龙儿是唯一一个一等弟子,又是金沙池掌门,这种时候多少能发挥些凝聚力与振奋作用,可是庄里弟子见了他,表情却叫一个雪上加霜:“师兄你今晚千万千万不要再搅局了,你只要安安静静端着茶坐在一边看就可以。这儿已经全乱了保不齐天亮绝尘庄就要解散,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你一定要发发慈悲……”
龙儿笑嘻嘻地在那递茶的小弟子的脸上拧了把,“茶先给我端着,我去瞧瞧你们的师兄死透了没有。”端个转身他就钻进了浓雾中。
那个小师兄转过头来看我,小师兄似乎情绪激动,手上的茶往外溅洒都没觉察,只是一副欲语凝噎的表情看着我。
看得我非常有压力,举手保证:“我不会搅局的。”抢过茶盅往石头上一坐,“我在这安安静静的喝茶,你忙你忙。”
小师兄吸吸鼻子,手往腰间按着,铿然声响,他持着剑站在我跟前,“誓与绝尘庄共存亡!”
我往后缩了缩,举举茶盅,“誓与绝尘庄共存存存……”
“存亡。”
我撇了下嘴,“存亡。”
小师兄满意地朝我点个头,投入到无尽的保卫运动中去了。我抹了把汗,把茶盅搁石头上,左右一顾乘人不备往大雾的地方靠近。
那雾外层有薄薄的膜,天顶的闪电直通这层膜,令它带上了电的磁场,碰上去手脚麻麻的。我犹豫了一会,咬咬牙埋头钻了进去。但觉一阵从顶自踵的酸麻,却再没别的不适。
一路上三步一人体模型,有抬起半只脚想往上迈的,有跟人结伴正边走边笑的,有低头想事情的……各式造型绝无雷同,像极了童话中给女巫施了法术的城堡,时间停在一个瞬间再也没有走动。静止了。
我想想,那个童话叫什么来着?噢!睡美人!
凤栖殿中一派觥筹交错定格场面,我心里紧张得要命,从某个师姐手里接过月光杯,边喝边往里探索。洞开的主殿中飞翔着无数小篆字,仔细辨认了下,发现就是那本册子上的名字。
“你当初机关算尽让鸣凰岛脸面尽失,不就是为寻《天鉴宝录》?若你忘了,有我替你记着,四月十日,你去了鸣凰岛藏书楼,可惜无功而返。”清魄的声音从迷雾中隐隐传来,“不是你,是谁?”
雾深处脚步声声,却是踏着空间的脉动,听得人心上一阵阵抽搐。清魄的声音继续着:“现在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勒风,你准备怎么做?”
我叹息我的命运,好象不巧刚刚听到重点关头,一点也没有错过。
四下的雾缓缓游走,偶尔稀薄的可以看到殿中情形。而这翻情形又是太出人意料,我无法抑制低叫一声,刚出声脖子猛的被一股外力向后扳去,卡的脆声,痛得我眼泪立刻就下来了。身旁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人揪着我往里走,“看看我抓到了什么?一条漏网之鱼。”
近距离看,更觉惊心。“你怎么拉啊?”
勒风飘飘浮浮地笑起来,“这话该我问你。”
我心惊胆颤得要哭出来,“为什么你这个样子?你不要吓我。”
“我不要紧。你怎么样?”
“我说大师兄,现在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你没看到仙客乡宫主的脸色吗?如果你想飞天活长久一点,最好当飞天不存在。”
我转转眼珠,看到了一旁的龙儿,心里更悲恸,几乎是带上了哭腔:“你们不要吓我!”
龙儿说:“这支箭只是暂时把我的三魂六魄钉在这个大殿里,死不了。勒风也没事,就是被勾出了魂,更死不了。”
你们得体谅我,真的,我这么正常的人见到一个飘飘荡荡的灵魂体,见到一个被七八根金光闪闪的箭钉在柱子上的人体标本,没有晕过去已经是粉坚强粉坚强,坚强得不像个女人的女人了。
“夭夭,把她给我。”坐在一边喝茶的蜀山子娆悠哉出声。
我对这人没有好感,明明比一笑老怪还老,却一副美少年模样,而且是有严重性格人格问题美少年。他揪住我的脖子,轻轻地向着勒风笑:“那么,现在我是称呼你绝尘庄的大师兄勒风,还是皓红城的太子奕殿下,或者,空华大人?”
啊!啊!!啊!!!
清魄阖了册子,“真正滑稽,皓族谪皇子竟就是来审判皓族的末日皇储。万物为刍狗,天地不仁。勒风,是该让一切重新开始了。”她捧册央央下拜。殿内烛火刹那明媚到极至,又刹那黯然到极至。
四围黯淡,地上的影子都开始暧昧不清。勒风眼睫低垂,竟无声无息。
我软倒在地,心头扑扑乱跳,“怎么可能?”]
龙儿的声音响起:“除了他,你想想,还会有谁配?”
那一回入洛神凌波,头遭听到那个传说,且是勒风之口告诉,他说:忘川之滨结并蒂莲,一朵面朝重生之来世,一朵回望沉沦之冥路,前者为空华,后为莲花,生于变数,空华审判莲华起歌,彼时天地重辟。
清魄还在侃侃而谈,音质如玉坠银盘,气息在丹田九转,端得铿锵有力,“皓王昏庸,火炼只手遮天,民间如炼狱,生灵涂炭。只需你一言,仙客乡定誓死追随。”顿了顿,她起身来到勒风跟前,“你还要留在这样的世间做什么,大可以踏平它,重起一个新的天下。”她轻轻在勒风耳畔吹风,“绝尘庄容不下你的,相信我,只有这整个天地才容得下你。你出世,为的不是守在绝尘庄,你出世,是来摧毁这狭隘的火氏皓族天下的。你才是天之道。”
清魄毫无顾忌的窜掇。
勒风抬头笑起来,“父王曾将皓族皇权捧在手上送给我,我有何必要现在反过来去抢?清魄,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必要陪你一起造这个反?”
清魄退了一步,仰着下巴一脸冰雪无双,“他给你的,和你去抢的,不会是同一个天下。”
“怎么不会是同一个天下?”勒风不以为然。
子娆望着他:“你父王私欲是皓红城千秋万代,没想到在你幼时洞悉天机,自己的儿子竟是这样的人物,以一个帝王的骄傲他不能容忍你去重辟他的天下,可是多年管束不但没效果,反而令你羽翼渐丰,那时他想除掉你已经太晚了,只得装模作样拱手皇权,你以为他凭什么在那么多皇子中选中你?据我所知,皓王最喜爱的是兰皇子。为什么知道吗?因为你身上流的不是纯正的皓族血脉。占星火夜,你的生母为灵族贵族,灵族的血脉到100代会出现吞食他族血脉的能力。你身上流的已经完完全全不是皓族的血了。”
勒风闭上眼不作声,他就那么站在殿中,慢慢仰起脸来,渐渐浮出一种罕有的冻人冷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殿上一派窒息,好象刹那被抽光了空气。好久,龙儿声音飘渺:“你如果不继承皓族皇位,就覆灭皓红城。皓王的意思,他的意思,你必须择其一。不是绝尘庄容不下你,而是现在这个天下容不下你。你应该很明白,有些事迟早要来。”
第15章
勒风的脸透着莹光一如上了釉的瓷,脆得那么漂亮,不似凡人。他单手捏了个诀,咻一声钻入了躯体,挥袖一扫桌几,泱泱掀袍落坐。
“必须?我自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谁能强我所难。皓王不能,你们更不算什么。”他眼珠在殿上滑了圈落在子娆身上,“对不对?”
子娆击掌站起来,“无法。无天。无常。跟传说的一模一样。”
“罗罗嗦嗦。”勒风轻巧地扔过去一句,好像有些不耐烦了,“如你所见,我就是。”转头看向一侧,“飞天,替龙儿把箭拔出来。”
“我?!”暴惊之下去看龙儿,那些箭把他扎得跟马蜂窝似的,不过没见血,但还是很考验人意志力的。“我不行。”
勒风叹口气走上前去握住金箭,刷的一声他便将箭从龙儿身上拔了出来,五指入定,拈花似轻俊。他望着龙儿,眼中尽是笑谑:“咬紧牙关。”
龙儿痛吟,“大师兄你提醒得是不是晚了点……”
最后一杆箭拔出时,龙儿已经像从血水捞出来似的,而我也象感同身受般虚脱了。
勒风却无伤大雅,边擦着手上的血边说:“红城中时我曾问火炼,为何要屠杀灵族,她当时说灵族太强,所有不需要太多,如果可以有她一个就够了。从开始到现在,你,还有你,就一直在告诉我必须怎么应该怎么,素我愚昧,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审判者?谁该死谁不该死,皓族配不配统治天下,是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如果我就是传说中的空华,有我一个就够了,轮得到你们站在我的跟前指点众生?你们算什么东西?”
龙儿出气多入气少在那回话,“不算,不算什么……”
“我没有任何意思,纯粹就事论事而已。你不爱听也没办法。”子娆收了面上瞧戏神色。
将他的警戒尽收眼底,勒风挑起眉毛,“不过,托你们的福,许多我想不明白的事,皓红城的,我自身的,现在总算有了个答案。”他勾唇笑起来。
我见过他微笑,似笑非笑,冷笑,畅笑,却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的笑,篾世的,自我的,天大地大我最大的邪佞笑容。如果世上有神,这笑容绝对是渎神的。
“现今世道,人祸魔祸横行,绝尘庄根本无法苟安一世。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一笑保不了你一辈子,这种隐世生活不会持久。”
勒风侧头看子娆,眼神曲曲折折说不出的城府。“他保我?还有,就凭你们这些人?”
我挨近龙儿缩着,龙儿吐着气说:“眼睛睁大看清楚,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勒风身上涌动的隔绝气场,令人退避三舍。
“当然不止他们,还有我。”长久作壁上观的清魄越众而出。
我打了个嗝,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
清魄绕着身前一绺头发,突然晃到勒风跟前,长发飞扬起来绕住勒风的脖子,她笑得百媚千娇,“怎么可以有你一个就够了呢?不是你,是我们。”
勒风像被蜜蜂蛰到,用力推开清魄,清魄身子腾空而起,飘飘扬扬落在远处雾气中,那里传来她的笑声,“青丝结白头,碧落黄泉三百年,情根深种。这个毒,叫青丝劫。”
一阵暗香随着她腾起的身姿弥漫。龙儿狂咳,像得了肺痨。他抓着我,满脸憋红地指着清魄,眼中发光,“她,她她……人才。”
勒风摸着脖子,脸色阴沉,“不要以为你是仙客乡的人就不敢动你。”
“当然,但你会因为身上的青丝劫不敢动我。”
勒风手一扬,却不是冲清魄的方向,这边边除了子娆神乎其神躲开了那拔刀子般的真气,其余人等皆成炮灰。我捂着气血翻涌的胸口一ρi股坐倒在地,听得勒风质问:“这才是你们真正的目的!”
子娆轻笑,“在没有找到莲华前,只能以此约束你了。肃肃君子,何人不爱。您就当艳福一场吧,他人求都求不来。”
清魄巧笑倩兮靠近勒风,“你心中原无爱,我心中只余恨。你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从今往后,勒风,一切都会不同了,你依我而生而死。”
勒风闭闭眼,拔开清魄的手,“清魄,你反用阴阳,当心玩火自焚。”
“我已经不是先前那个清魄,没有十成把握不会出手。”清魄收回手,淡淡一笑。“在没有莲华前,你只是一半,颠倒不了乾坤。勒风,你不是神,你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薄情了些,但还是个人。这就够了。”
我喉咙里痒痒的,轻轻咳了几下,咳出几缕血丝来,不由眼冒金星。清魄却在这时走过来,居高临下睥睨着。
“真不明白,你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留情给这丫头。”她抓起我面向勒风,“来,跟我低次头。我要看你给我仙客乡低次头,这是你们皓族欠我们的!”手晃了晃,袖出一根寒光闪闪的钢刺。
“清魄,适可而止吧。”子娆不待当事人反应,先行出口。
“千刀万剐,什么滋味知道吗?”清魄在我耳边说风凉话。
“你敢动她,我十倍还你。”龙儿撑着柱子站起来。
“百倍。”
我很感动,虽然身边倒霉的女主角,可我要说,我太感动了。感动地在闪闪寒芒里对勒风笑了笑,大义凛然:“待会儿无论我怎么叫痛怎么喊救命,你都不要管。如果我死了,你替我把这女人也千刀万剐,祭我灵前就可以了。噢,还有,你能不能说一次喜欢我?”
怎么好叫勒风这样一个人跟清魄低头呢?男儿膝下有黄金,敌前低头算什么汉子呢?当人质的觉悟,我还是有的,不过,能给点甜头就更好。
清魄冷笑一声,我只觉全身的感觉都汇聚到那扎进肉里的钢针上,眼前瞬间迷迷糊糊,我眨眨眼,一撇嘴对着勒风呜咽:“可是,真的痛亚~~”几乎是立刻的,后悔把豪言壮语说在前头。意志不坚定,我开始叫唤,“救命!救命!!!呜呜!!”
原来是这样,就义容易,但慷慨就义却很难。革命烈士不是人人好当的。如果苍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会省略通篇烈士豪言,只对勒风说三个字:快救我!!!
就在后悔不迭生不如死的当头,带着火焰气息的劲风蓦然Сhā进我跟清魄之间,将清魄抛出去百米远。我跌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四蹄踩焰的爱你一万年扑在清魄身上,先前小小的身材此刻膨胀成狮身大小,全身毛发无风自动,每根毛尖都燃着一小簇火焰,十分神气。它咧嘴亮牙,朝着清魄肩头猛地咬了下去。
“曷狙!”殿上还活着的人都在惊呼。
“你跟妖魔结了缘?”龙儿摇晃到我身边,一ρi股坐下来。“把妖魔招回来,快。他们已经同系一身,伤她等于伤勒风。”
我回头去寻勒风,他脸色苍白地掩着自己的肩,一股异样的不祥圈住我,立刻呼喝:“‘一万年’回来!”
妖魔腾空而起,跃至我跟前扑来,到我怀中时只余小小一个个头,眯眯眼儿打了个哈欠,好似很不过瘾,百无聊赖地伸展着四肢。
勒风立在那里不动弹,也不说话,面上一迳淡淡的苍白着,却有种极其恐怖的气场散发出来。
我冷汗涔涔:“大师兄我……”
他慢慢越众走向清魄,蜀山的人挡了挡,俱被他一记眼神逼退,“清魄,”他缓缓蹲身在满肩鲜血气息茬弱的清魄跟前,“你怎么样?”
天崩地裂!我自认想象力不差,可万料不到此刻他会这般脉脉温情地关心清魄。
“青丝劫这东西最邪门处虽然是将两个人同系一身,最出名的却是情根深种。那是海枯石烂的情毒。”龙儿解我困惑,“不过一般都是男身施予女身,所以这毒又叫最难消受美人恩,可见多厉害。她居然敢逆向施毒,真正算女中豪杰了。勒风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我悲愤地瞪龙儿,“勒风不怕毒!”
“情毒不是毒,是心魔。飞天,勒风不是神,他是人。”
我噎了半天,眨吧眨吧眼睛,扁嘴,“你骗我的。”
但就像为了佐证龙儿的话,清魄带着胜利的微笑问勒风:“你以后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勒风说:“当然。”
两个刚才还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人,现在却情意绵长,人世间的悲欢竟是如此戏剧性。勒风对子娆道:“撤了术法。她的伤必须马上医治。”
子娆笑容讨人嫌地举高手,满殿雾霭顿时形成气漩汇聚于掌心,不过眨眼功夫,四围定住的人都恢复了自如,继续着浑天术未降临前的事,可又在看到突兀地多出来的人后怔在当场。
殿外的人蜂涌到殿内,庄内的,仙客乡的,蜀山赤艳峰的,乌鸦鸦一片人头,都围在一丈外探究着现场。
“子娆,你在我的山庄搞什么鬼?”一笑老怪大步由内殿迈出来。
“不会自己看。”子娆好整以暇地笑,“看来绝尘庄与仙客乡不日将结秦晋之好,可喜可贺。”
勒风打横抱起清魄放在一侧,“玄平!”
玄平立即走上前,勒风指尖指过清魄|茓位,“用定神针控住她心智——”
话音未落身体如脱弦之矢直射子娆而去。一柄风刃在擦出的气流中形成,由于速度过快,刃口拉出极长的光焰,这团光焰在子娆身上打了个旋,一触即分。
血水四处喷溅,子娆的身体立在殿当中,却已经没有了头颅。勒风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头弃于蜀山那众人脚畔,冰冷眼中暗涌诡谲。
若大的凤栖大殿,数百双眼直直瞪着,硬没有半丝声音。子娆那张明艳的少年脸上,还露着胜利的笑意,他死得太快,连身体都还未及倒下,还在那里喷溅着滚烫的生命。
“勒风。”一笑老怪望着这个大弟子,眼中寂静,“够了。飞天看着呢。”
勒风朝我看过来,我瑟缩了一下,咬咬牙又挺起腰向他笑了笑,“你还好吧?”
他眼中一丛光缓缓透出那团团盲掉般的漆黑,“除玄院的人,其余人都退下吧。飞天,你也留下。”
龙儿在地上打滚,“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眼见人散得差不多了,连蜀山的人都一声不吭抱着他们主子分家的尸身走了,一笑老怪才折过身问:“你身上奇怪的味道是什么?”才问完,他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扶住勒风。
清魄被控住的心智渐渐清明,满满惊诧与不置信,“明明,你明明已经中了情毒……”
“你这丫头哪不好学偏去跟着满身血孽魔障的子娆学。”一笑老怪严肃地摇头,“即使有血海深仇,也不必陪上自已。看看你,哪有仙客乡宫主的风范。你父亲当年即使背负再多,同样高傲不沾俗尘,虽然看着也挺讨厌,也总比你把自己作贱到泥里强。”又去看勒风,又摇头,“你们俩个啊。”
清魄还在较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皓红城那种地方,情字一说最最荒唐。你这般强加予他,他哪能不以命相抗?这毒也真邪路数,同系一身,你们俩个以后麻烦了。”
虽然现在不是闹小意见的时候,可老怪张口闭口“你们俩个”,回肠荡气的调子让我心里不受主观调控地起了一层层疙瘩。
龙儿以“要死了”为名赖在凤栖殿,被玄院那瓢人缠得跟木乃伊似的,跳到我身边心满意足道:“大难不死。”瞟了我一眼,“你那是什么脸色?”
我后知后觉摸摸脸,讪讪回答:“PH值小于7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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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晨曦的光通过很微妙的角度投进深深殿宇,连最隐晦的角落都能为其照亮,很轻很轻的尘埃在光束间起伏。
走过去立在勒风不远处,看着他一阵白一阵红的脸色,心里有许多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诗情地叹口气。他睁眼看来,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听得他说:“帮我擦擦汗。”
我正当多愁善感的关头,他拿这么琐碎的事情来打发我,一时怎么得也没过神来,到是玄平适时砍了记眼刀过来,将我砍醒。
我掏了帕子叠在手上,走近几步又退回来,悄声问玄平:“他现在情绪稳定不稳定?我过去安不安全?”开玩笑,血案刚刚发生,我可不想被人枭首。
玄平眼也没抬,“你过来安不安全我不知道,但你不过来就绝对危险。”
个么,我踌躇片刻,还是靠了过去。
神武大师兄此刻神情有点疲倦,跟霜打的茄子般,他向来过客从容,现在这样叫人真是乱别扭。人但凡经历过,都承不起恶人示弱,譬如看到美人迟暮,英雄白头。
拭干他脸上的汗,看他微微抬起来眼说声谢谢,全不见方才割人首级之寒酷。每个人都有底线,他的那一道存在哪里?
来不及意思意思说别客气,腰间一紧人向前扑,扑面荷泽暗香围拢。那是盛夏夜的水香,漫淡腥味儿。不,是血的腥味,丝丝络络透过衣袂透过心跳传递进脑子。
愣愣看着勒风拢着我腰的手,这么突发的状况下我还要避免撞到玄平的针,就我反射神经而言难度系数过高,大脑当机。立死。
“玄平玄平,勒风举止反常是不是因为那个闹鬼的情毒?”我追着玄平出了凤栖殿。
玄平大步流星迈下台阶,“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的话,”我想了想,“我要伤心死的。”
“那你就伤心死吧。”
当即双腿发软,蹲下身捧住心口。
“喂,装死给谁看?大师兄是谁?我是谁?起来,你伤口还裂开着,别把你的脏血滴在凤栖岩上。”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只是嘴吧坏,心眼并没有长歪,你真的不用安慰我。你们这些家伙拿了含蓄当风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常情况下怎么会……”
“嘀咕些什么,起来。青丝劫是清魄下的,大师兄因毒动情也只对清魄,没你什么事。”
“可是刚才他那么……”我自寻烦恼。
“情不自禁啊,反正与情毒没任何关系。”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我弹跳起来:“神医且留步!喂!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喂 !关于这个情不自禁你能不能详细给我……”
情不自禁。脸上一分一分地热起来,慢慢得连眼中也是热的,热得很烫很烫,刺痛了眼眶,连着心底也一抽一抽的痛出来。那么汹涌而起的感情,飞天,你彻底要完蛋了。
大激动下,我又奔回凤栖殿,众目睽睽下跟勒风礼上往来一下子。
“你有伤在身,怎么还无法无天?安份一点要你命么?”谦谦君子范儿的徐来差点喷血。
“他突然搂着我,我又不好推开他,多伤人自尊呀;他搂我,我不搂回来,显得我们来仪阁多没算计,是吧。”瞥了眼嘴角抽筋的徐来,我负偶顽抗,“何况发乎情,有什么不对?”
徐来仰天长啸,“圣贤的话是掰成一半一半来讲的吗?”
“古来圣贤皆寂寞,满盘尽取不玩完,取他们半句就很实用。那个时候我就是想搂搂他亚。”拿袖遮脸,其实我脸皮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厚,尤其在一个即将抓狂的君子跟前。
门扉响动,哗拉拉摔进一推人,压在最下面的小师兄挥着手里一把柚子叶愤然道:“我就说我就说这人该用狗血泼!”
满地柚子叶,还有一只脸盆铿铿锵锵满地滚,情形诡异。我跳上前抢起脸盆抱在怀里抵御杀气。“你们要干嘛?”
同门爬起来堵死了门,磨着牙步步紧逼上来,“徐师兄,为了来仪阁,为了绝尘庄,劳你睁只眼闭只眼,飞天交我们驱驱邪!”
说话间七手八脚就上来了,地方包围中央,鲸吞蚕食,我高举双手呼唤徐来,哪料徐来此回沉默纵凶,寡不敌众我方予瞬间失守。
电光闪念间想呼唤“爱你一万年”,刚张嘴就让不知谁的黑手捂了个紧实。NNNNNNNND。这算不算家庭暴力?人间失格?
“狗血还是改天泼吧,飞天身上有伤。”总算徐来追到门口Сhā了句话。
后续发展就不报道了,总之古鹤闻讯来看望(?)我,进门就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一个劲颤抖颤抖,颤抖半天后兔死狐悲地惺惺作态:“哎,怎么可以用柚子叶抽女孩子脸呢?看这青一道白一道的……”
现阶段世道不太平,无公理,草根的生存之道就是皈依佛门,找个巨大的信仰去托付。我无比虔诚地吃了几天斋,有空没空念几声佛,爬出屋来时已经两眼昏黑。
姑娘天生就清高不起来,没有人间烟火过得生不如死。爬到徐来跟前哭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徐来退了一步,抖瑟着指门:“门,门在那边啊~~”
我趴在地上扒拉着徐来的腿大哭:“为什么要在我的门前按这尊门神,谁他妈的出的馊主意?我顶你个肺,天打五雷轰!”
徐来被我拽得踉踉跄跄,“飞天飞天,再忍忍啊再忍忍,麒麟会来是大师兄放话说你即不想到风满楼,怕你一没他看顾再弄出个好歹才唤来的,是要你在里面安心养伤,你再忍忍。”
身后头叼着我脚的麒麟继续慢悠悠拖行礼似地拖我了往屋那边去,自打这头据说是来守我门户的怪兽大驾降临来仪阁,我就过起了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的监禁岁月。守了几天好不容易守到它呼呼大睡,才掀了后窗翻出来,明明凭我的技术可以神鬼不知,哪晓得门口的野猫没醒这只大怪兽倒醒了。
四周看热闹的师兄师姐蜂拥而至,将我的手指一根根从徐来身上剥下来,我挠了几挠地,饮恨地被麒麟拖回了屋子,瞪着逐渐消失在门缝间的同门,一时唯有泪千行。
我早该养只鸽子,危难关头飞鸽传书:大师兄之盛情乃小师妹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哉。嗯,想必凭勒风冰雪聪明的样儿一定能了解我心底的幽怨有多深重,也省得姑娘在这厢泪洒石板地,他在那头还顾自陶醉予自己的温柔体贴。或者,这丫是故意的?
迷迷糊糊幽怨着,几乎都可以将三百词中闺怨叨叨念尽,屋顶上剥哆剥哆细响,一叶青瓦缓缓移开,露出皓皓一束明月光。“丫头?”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揉揉眼皮子,“哥?”
龙儿坚指到嘴边,“轻点。门外头那家伙把整个来仪阁设了界,这儿全成它地盘了。你还好吧?”
“好个P。”我扑到桌上狂草一封草根怨,“把这个捎给勒风,他丫再不放我出去我就死给他看。”
“他现在哪有空管你呀。”龙儿趴在屋顶子上眨眨眼,“明天蜀山那伙人要让子娆复生,他等着看热闹呐。”
“那个美少年还能活?”
“一笑他们这些蓬莱洞天出来的自己要怎么死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这么就死了?不过说回来,蓬莱洞天很久之前就有个不传之密,死而复生之法出其不意,这回能看看强在哪里也不错。”
我不爽道:“死过去又活过来,瞎折腾。”
“这是亵渎。”龙儿安安静静卧在那寸月光中,“他们觉得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生与死不过在翻掌覆掌之间。敬畏生死本是上位者天职,现在却成一个儿戏。有时我觉得来场大灾难也是好的,只是古来兴亡皆是百姓苦。人在做天在看,不敬天地人伦者冥冥之神自会给予报复。所以又想慢慢守着,总会有云开月明的时候。”
“龙儿,”我唤顾自出神的人,“你真悲壮。”
龙儿捏着下巴思索,“飞天,说真的,有时我觉得吧我真像英雄。众人皆醉吾独醒。”翻个身他仰面躺在屋顶上,“举世皆浊吾独清……”
“你想个法子把门口头怪兽忽悠走,我就承认。”打住打住,他自我膨胀得也太快了,一下子追屈大夫去了。
“其实你在里头也挺好的,大师兄对你多么多么关怀备至哇,外头乱象横生对你这种人而言太危险啦。”
“你再说风凉话!”我怒。
龙儿勾勾手指,“把你那张鬼画符给我,传个信哥哥我还是可以替你效劳的。放不放你,还得看他的意思。”
“哥,你真是待我太好了。英雄。偶像。我当你粉丝。”媚眼与飞吻齐抛。
龙儿呆了呆,宛尔,“巧言令色。孺子可教。”
重见艳阳天来得不算太慢,我踹门而出,在院子里大大伸了通懒腰,奔到那个抽柚子叶抽得最凶的小师兄那里乱拳报了通仇,神清气爽踩剑飞出来仪阁。风满楼外御剑而下,楼台上一笑老怪跟勒风两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遥遥地看不清楚神色。清魄坐在扶廊下,摊着掌心喂鸟食,满天的雀儿围在她身边,十分有趣。
勒风转过身来看见我,迎风跃下楼台,像只白鹤。“很高兴,嗯?”
我立刻把高兴劲压下去,阴着个脸看他,“一点不高兴。你怎么做得出来?!你下次再这样欺负我[奇`书`网`整.理提.供],我就不理你啦。这次么就算了。”围着他转了圈,“你中的毒都好了么?玄平真了不得。”
勒风眯着个眼在那儿笑,俏生生的好象那些柳絮胡同里擎伞的少年,看得我心里有只小蝴蝶扑拉拉扇着翅儿般地痒痒。
捂住眼,“劳你不要这么笑,我又要做出有碍风化的事了。”徐来说圣贤的话不能掰成一半一半来说,可是要发乎情止乎礼太强人所难了。
他弯下腰来跟我眼对眼,“从来没有人跟我这样说过话,怪新鲜。”
“所以你就不择手段要来看我笑话啦,是不是?”朝闻道夕可死矣。
“你……”勒风突然掩住胸口,回头朝清魄看过去。清魄立在廊下,眼中纷纷繁繁的星火,大白天也闪烁得清楚。雀儿啦拉拉全飞上了天。
我心底一阵寒流刮过,欣喜冰裂,“毒还在,是不是?”
他又恢复那种叫人看不清底细的微笑,似是而非的飘在脸庞上,淡得似层烟模糊了面容。“不必担心,迟早会解的。”
第17章
“迟早?”清魄冲我笑了笑,“你可听着了,他说迟早要解。飞天,乘早从这个人身边逃开吧。”
靠,又关我什么事?
这两人眼睛里劈里叭拉,强强对抗的电波纵横交错,风满楼刹那形成暗战主场氛围。我一向是主张和平外交的,不过大人物要武力干涉,植食类最好闪远点。在绝尘庄,鸽派势力大抵就是俺们来仪阁与水涵空的幻镜居,除此是明显占据压倒性人数的鹰派势力,所以,明白了吧,政治玩的就是以多欺少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澎湃无奈。当人要倒霉的时候,就我这种天生八字不太重,同时在此行业经验丰富的人而言,几乎可以感觉到四面八方灰色运势呼啸而来的气流场。
“要解这种毒说难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
“清魄。”勒风敲了敲额头,居然拿无奈的语调说:“不要胡闹。”
切,不要逃避现实。这位贵主嘛时候不胡闹才叫反了天地了呢。
“我只是跟飞天探讨一下。举个例子,这种情毒对水涵空就没有用处。懂了吗?”
懂了。可是,如果连勒风也出家了,那这个山庄还有什么可以萌?世界残酷,残酷至此。帅哥都是出家的命,这难道是命运的潜规则?
勒风曲指往我头上轻扣了记,“乱想。”
如此逻辑严密的推测,怎么好说乱想。一点没有科学精神。我哀叹地望着勒风,又哀叹地望向一旁的清魄,最后觉得最可悲可叹的还是老人家我。
一笑老怪从我们仨旁边踱过去,边走边摇头,边摇头边对着老天感叹:“我老人家空怀闲云野鹤之心,偏偏生逢乱世,多灾多难,遇人不淑,识人不清,弟子不乖,真是天妒红颜天妒红颜啊……”
“他受什么刺激了?”
“师父想离庄远游。”
我跳起来,“在这种时候?”
“所以我没应允。”勒风说。
一笑老怪继续,“天妒红颜天妒……”
“师父!”突然出现的古鹤一把扑至一笑老怪足前。
“起来起来,大事小事?小事为师听听,大事找那个人去。”拇指往勒风处戳戳,满怀愤懑。
古鹤非常狡猾,退了一步,站在两个人的斜线交叉点上,向两人汇报:“蜀山的人强行进了幻镜居。”
“幻镜居的人吃什么的,人家想进就给进了?”老怪发飙。
“蜀山那个晚能识风水布阵法。幻镜居一向为全庄阴气鼎盛所,底下是不是有什么奥妙?”
“这个古鹤知道。”老怪不理会勒风,仰着脑蛋掐指算着什么。
古鹤怔了怔,面对大众,尤其是勒风的眼光,额角淌下一颗汗来,“容我想想,这个我小的时候师父好象是说过一回。”
可怜的娃,要追溯到自己的儿童期记忆。
我靠过去说:“说到阴气啊,我在那边遇见过一个女鬼。慢着,是女鬼吗?总之很邪的。”
清魄坐在台阶上迎风浅笑,“子娆要在那起死回生。”
古鹤得到启示,拳掌相击,“我记起来了!那地方原来有个渊|茓叫无门,可直达幽冥界。后来那里被皓族设了封印,三界界线一道道明明白白划出来,全成禁地。不过那地方可能真的太阴寒,就建了幻镜居,幻镜居的格局几乎是个镇魂阵。打那后再没出过乱子。这一点还得亏了水师兄。”
我觉着幻镜居的格局很普通哇,跟我家差不多。阿弥陀佛,好在我进庄后老怪没让我投到幻镜居。
“跟回魂天涯一样?”
“幻镜居那厢更易予招魂,那几乎是直接进幽冥界去抢。不过,一不留神会放出无数孤魂野鬼。”古鹤打开扇子使劲挥,额头上还是迸出一串冷汗来。
“蓬莱洞天的起死回生应该另有玄机吧?”勒风偏头去看一笑老怪。
“能有什么玄机?我们就有个聚魂灯,屈死的冤死的不得超生的,只要还有一块骨头在哪怕魂飞魄散也能还魂。不过我一向不赞成用这个灯,虽然不至于以命相拼,但每施一次都会倒反地气打乱六合五方。”
古鹤跟我解释:“就是说六八月霜降飞雪,一九二九昊天极暑。”
“夏天像冬天,冬天像夏天是吧。果然蛮作孽的。”我啧啧称奇。
勒风一边儿思索着,“凭子娆的资质没躲开那一剑很奇怪。”
老怪兴奋地窜到他大弟子跟前,“你现在知道事情不简单吧?哎呀,本来是不想刺激你自尊心的,可是徒儿,子娆那人一步三个计,你虽然也很阴险,不过哪有他资历深厚啊。你没出生,他就已经出师祸害人间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想用死来作什么?”勒风向清魄晃去一眼。
“不必急,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清魄不以为然。
“你这么相信子娆?”
“我还能相信谁?”她垂下眼。当她还是仙客乡的小宫主,光芒四射,遥点天飞月,天上的月亮都会躲开她的光华,何等意气风发。现在权势更大,却显得落落寡欢,郁结于心。仙客乡被血洗时,她在干什么?一个女子从血里走出来,是否连灵魂都染上了遗世的绝症?
当然了,她的毛病不是我的毛病。我作为一介凡夫俗子,更作了一个有着与时俱进好奇心的新世纪五好青年,现在更想了解那事关人类终极奥义的法器(?)操作方式,于是积极提问:“一定要有死人的骨头才能复活么?换些别的东西,像头发丝指甲片之类的行不行?”
“不行。”老怪说,“所以都讲个时限,尸骨无存,碍莫能助。不过,”老怪挺着眼对天沉思,“我听千真,就是我那个毛病兮兮的大师兄说:效其死法,堕入相同六道,可以找到那些死了很久又不得轮回的亡魂,再佐以聚魂灯的力量,也有重生可能。”
为顺应天意,我对着古鹤骂:“不要脸的特权阶层。变态。”
“我连那个灯都没见过。”古鹤申冤。
“弃首横尸,子娆想去幽冥找谁?”勒风自语。
“不止。”清魄淡笑的眼中划过异彩,“蜀山的人还让我招蛇噬子娆尸骨。”
这是鬼故事吧,这肯定是鬼故事吧。
勒风忽然冷笑,“见蔚!”
虽然一时也搞不清“见蔚”这个熟悉的名词在哪听见过,我还是随着众人惊了惊。
老怪长叹:“难为你这也想得到。见蔚见蔚,原来如此。如果还有谁可以找出莲华,也唯有当年虚设阵法,放出莲华的见蔚了。子娆的心思果然七拐八弯不是常人可以摸透——勒风!你不要跟子娆学,你现在已经很有那种倾向了,你要自省不然也会,飞天,你刚骂什么?”
“变态。”
“对对。”老怪难得的对我抱以欣赏的眼光。我则狐疑起来,丫理解变态的内涵?
勒风抱着手臂,顾自道:“控制了我,又想控制莲华,好大的野心。我到要看看他能玩到什么地步。”
“自省自省自省唉……”
正呆呆地听着“鬼故事”,西南方位冲天而起一脉水龙,水龙一起淡淡氤氲开的水气立刻冻在半空,化作冰雹砸下来。以水龙为中心封冻幅射,山川瀑布予肉眼可见速度结起了冰。
“破阵了!快!”这帮牛哄哄的大人物见此情形,纵身而起。
我抽了剑想追上去,抽了几下都没抽出来,那剑竟然被冻在了鞘里,费了牛劲才御剑而起,天色却飞快的暗下来,在一片漆黑中,幻镜居方向螺旋状盘起一圈红火,那是极似蛇形的一道长火,它颤动着,也似挣扎着,满天地都是紧绷的张力,美得妖异寒冷,蓦然绷直了静止在半空中,像割开夜空的利落伤痕。紧接着便消失。它的出现与消失相同的突如其来。
天地间唯一的光熄灭,眼前一抹黑,失了盲。趔趑着想降下来却已经撞到石壁上,随着身体的坠地运动,地上的冰霜溅起来,黑暗中化成点点银辉。
这地界应该到绮香百蝶谷了吧,我伸手在石壁上摸索片刻,想不出是谷中那片刃壁,捡起剑茫然四顾。
黑漆漆中渐渐可以看到自地面升起的一点点萤火,这样急速降下的气温里居然还有萤火虫活着真奇$ ^书*~网!&*$收*集.整@理是古怪。但这些星星之光渐渐将四周映亮,依稀可见那些被冻结的花花草草,一碰便像玻璃般碎去。
我借着这光向前走了些许,没由来得全身寒毛倒立。幻听幻听幻听,神呐,是幻听吧。那个拖曳而来的声音,到底是什么?萤火越发透亮,幽蓝幽蓝的映着那越来越近的东西。
一个人!一个白雪冰透,没有任何质感,午夜幻像般的一个人。她在冰上慢慢爬行,被她那种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冷得好像脖子里给灌了雪。
我肯定是八字太轻,不然为嘛老遇着这些东西?遇到这种东西也就罢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像贞子????娘亲啊,你生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挑个好日子?
我绝望至死,深吸一口气作出号啕崩溃的模样。
第18章
她的眼瞳幽幽亮着,盯了我片刻,抓起身边拖着的几根丝线,向上一提,站了起来:“这个样子见你,过份难看了。不过比起再无缘相见,却又不知好多少倍。”
那些丝线纠缠不清,她理了理,更加纠缠不清,四肢随之扭曲出奇形怪状。索性扔开,摇摇晃晃向我迈步靠进。
“怎么?你还没醒?”她晃了几晃,随时要散架的模样。
我到是希望自己在梦里头来着。问题是,现如今清醒得数得清胳臂上起了几回鸡皮疙瘩。当然了,如果我清醒同时冷静兼且智慧着,我可以来个哲学点的浮生本如梦什么的。但现在我只想着要崩溃给她看。
在我消极抵抗的过程中,她已经到达跟前,捉着我肩摇了摇。很好,我就要崩溃了。切换场景吧,导演,我受不住了。推开她,翻个身贴到石壁上哭,恨不能缩骨成纳米嵌进石头的分子里。切换吧!!看在《保护妇女儿童权益法》的份上。
“你几岁?”她那冰凉的指头重新来到肩膀上,身体靠在我背后。
“我……”我愣了愣,更加悲伤欲绝。“我我记不得了~~”
“不要动,你再抖下去就要把我抖散了。他们给的这个身体,我用不太来。”她扳过我的脸,吹出一口气,那冷透了心肺的一口气让我瞬间迷迷茫茫。
“你记不得的,我帮你找出来。”她眸光逼人,直逼入我渐渐放大的瞳孔中。
被入侵的恶心,还有刻肤刻骨的阴寒,倏乎而至,又倏乎而去。眼前忽尔开阔,连绵的青山拔地而起,雾蔼在霞光中变幻莫测,那极高极高处的山峰口泄出一脉泉水,浩如烟海直垂九天。
“这便是你的出处了……”
千万年的石壁上凿着“碧落”二字,再过去,渡过几重烟霞,有道玉石门楼“南天门”。
“天一生水泄红尘落黄泉,汇为忘川。都说莲华空华生于忘川,其实不尽然。这才是源头。”
所谓碧落黄泉,竟然是这个意思。醍醐灌顶。
她拔开云蔼,露出底下一池静水,婉约擎起的莲花,叶大如盖,枝头结并蒂,两枝逆向而生,正在忧郁蓝水中含饱待放。
“那是你。”她指过去说。
先不说我的意见,我想我妈肯定特不乐意。这玩笑大发了,姑娘居然不是个人,这妖怪说我是朵花!
“你的前尘啊。”她不依不饶。
太超现实了,请容我理解为神游太虚。那枝莲,垂着花苞,怎么看就是一枝诗情画意的莲,生不出别的情绪。我见我妈却会激动,会紧张,会小腿肚打颤,血脉相通令我即使睡着了,她在门外叫一声我也能心脏收缩立即醒来。那枝莲,我看着,却生不起漫无边际的崇拜喜欢,猜不透它想什么时候开花。
开花——
啊,羞怯如少女的那一枝,它的水中倒影颤动起来,静悄悄打开了花瓣。何其诡异,不过是我一个陡转的心念,本象未开,影象已大盛放。天地还是静悄悄,在这派祥和静止中,这朵影子旋动跳跃,活泼泼的恨不得跳出水面。
我眼中再容不下其他,满眼只余它。心里怦怦怦,怦怦怦,花影在水中跳跳跳,跳跳跳,脉动节拍,刚刚好……
恍惚的记起小时候问老妈,“我是从哪来的?”
“垃圾堆里捡来的。”
我大哭着去找爸,爸抱着我指着窗外院子里的池塘说:“你就像荷花一样从水里冒出来的。那天晚上九星连环,红鲤鱼把你叼到你妈手里,她当时可高兴坏了……”
比起唯美浪漫,当时我更倾心阴暗现实的说法,为此便有了个忧郁的、有深度、具备早期愤青气质的儿提时代。
“莲华影?竟然有这等事!?”妖怪呱呱叫。
好象一场梦,约在时光的彼岸。
孔子啊孟子啊,想我良家子,师承正宗儒家学派,能屈能伸,冰霜之操,奈何前世里烧香不到头,这世一茬茬天方夜谭跟韭菜似的割不干净。孔子啊孟子啊,纵是弹簧,屈张过度也会疲软;就是铁胃,生猛海鲜啃多了也会反胃。
一个抖瑟,那股侵入骨的阴寒自脑中抽拔而出,那绵绵群山浩浩云海,顿时烟消云散,漫天地的冰冷与阴暗再度包裹。
萤火的海洋,那个妖怪形状的女人退了几步,“你不是他。”
我的眼泪刷的又下来了,大姐,你终于搞清楚状况了!不管你要找谁,横竖没我什么事。真的,凭我草根阶级的直觉发誓。
“飞天自然不是莲华。”
龙儿?!轻寒里,龙儿甩着袖子赶着见了他像见了光的蛾子一样扑上来的萤火虫。
“嗨!”他神彩飞扬地冲我打招呼。
红一方面军成功会师红四方面军。客观条件惨烈,但红一方面军认为此次会师,为粉碎敌方企图以个个击破之术瓦解我方阵营的攻击,开创了新的局面,创造了有利条件。
余内心无比欢欣鼓舞,“嗨!嗨!!嗨!!!”一纵身跳到龙儿身前,仰面大喝:“爱你一万年!”天空中四蹄红焰遁风而来,我抱着脑蛋猫到“一万年”身后躲着。
“飞天,你这家伙到真会当甩手掌柜。”龙儿探过头来说。
“一万年”仰起脑蛋舔了舔牙,嘤嘤地叫唤,一脸邪恶。
我猫着腰,尽可能做到物理状态下所占空间面积的最小化,冲龙儿抱拳,“古鹤说我能自保就是最大的本事了,宰妖除魔的大任自然就交给你了,我看好你。上吧。”杀敌与自保,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见蔚。”龙儿直起腰向女妖怪笑笑,指着我对她说:“这丫头我再清楚不过,粗枝大叶不学无术贪生怕死,绝对不是那一个‘灭天一曲斜阳哀,人间腐骨半壁山’的莲华。”
见蔚僵着身板看龙儿,“你认得我?”
龙儿双手拳握胸前,双眼冒出桃花来,倾身向见蔚,惺惺作态:“天下谁人不识君啊。你是头一个以个人的力量完成全套:叛亲、叛宗、叛道转而又被众叛的人啊,你是一个人人得尔诛之却可以死的像个英雄,死后这么多年被人提及还忍不得仰慕你艺高胆大,骨头都没了还有人费尽力气把你挖出来的奇迹、例外,你是晚辈们心中望尘莫及的一座雪山峰啊。”
龙儿唱作俱佳,见蔚将脖子咔的一折,倒像在折龙儿的脖子,“莲华在哪?”
“天晓得。”龙儿摊开手,“那个把你从十八层地狱勾出来的家伙还不就是为了让你帮他找着莲华?敢情你也不晓得啊?”
见蔚闭上眼,“这里气场很乱,有很多她的气息。”睁开眼突然逼视我,“她在哪?”
我缩在“一万年”保护区使劲摇头,这么天问的事件你来问我?我剖腹。
龙儿不亏是我方精神上的强大后援,抱着手臂风凉道:“少跟我来这套。见蔚,当年你将莲华元神藏哪了?”
“天大的笑话,我能把莲华怎么着?你——”见蔚有丝茫然地杵在萤火中,皮肤本就死样苍白,萤火虫栖落在她身上,幽蓝的光一逼面,更显鬼气。
但龙儿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他入迷地盯着见蔚。
“我一直想找你来问问,当年皓族只是疑你有魔血,为什么火夜会亲自来杀你?”
见蔚更茫然,眼神胶在龙儿脸上,“那个女人,帝妃占星,对于谁,都是一个站在云端的人物,那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要亲手杀我?因为她恨死我了呀,我把莲华……”见蔚突然震动了一下,倒退半步,似乎是巨大的震惊,眼睛恢复了自主,表情倏冷:“你对我用窥心术!”
龙儿揉揉眼皮,冷哼:“好久没用眼睛怪累得慌。你叫什么叫,你都敢对飞天用下三流的窥心术,我用得可是正宗术法,多抬举你。”
见蔚咬牙:“灵族。”
龙儿蹬起一脚:“怎样?想打架?”踹倒一棵树,“你把莲华怎么样了?说!”
我暗地里对着龙儿一个劲呶嘴抛眼风,想跟他眼神接头,现在哪是掐架的时候呀,奈何咱俩居然没有半点灵犀。我很受打击。
“你们一族不是很厉害么,过去将来都能知晓,问我作什么?”
我深以为然。
“啊~呀!”龙儿撸袖子要冲上去。
我一把抱住他的腰,“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我好久没打架了,见着这么欠揍又经打的我就更想打了,你放开我!”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俺加筑在徐来师兄身上的痛苦,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感同身受。徐来,俺如果能活着再见着你,俺一定要给你磕个头。
远处丁丁冬冬的跳起无数闪光,结在金丝银线上的冰棱在击节轻碎,金丝银线蛇浪行来,见蔚身上纠缠的蛛丝仿佛受到了感应,飞扬纷纷。
萤火虫颠颠倒倒,萤光摇曳。惊悚似那纷飞的碎冰,漫天漫地兜头砸来。
蜀山一男一女揪着金丝银线从天而降,那些丝线头如张了眼的蛇,迳自朝着见蔚扑去,见蔚惨叫一声,丝线一纵,见蔚摔平在地,如一滩稀泥。
“叫你跑!”蜀山鸳鸯操控着线丝,缓缓落下地。
我松开龙儿,“你咋不打拉?打吧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全灭了就是替天行道。
“你这小没良心的。”龙儿蹲过来跟我一块埋伏在“一万年”后头,“一万年”对此表示非常的谴责,不过龙儿予以武力威慑,“一万年”屈服了。
纵观全局:蜀山鸳鸯威慑了龙儿,龙儿威慑了“一万年”,“一万年”准备只身威慑蜀山鸳鸯……
我揪过龙儿手臂用力啃了口,趁他呼痛抬脚把他踹了出去。这丫是绝尘庄的龙儿不是龙虾,我十分清楚这丫只是懒,只是觉得现在看戏比打更好玩了。可姑娘把命押在这儿了,我很严肃,我不想玩斗兽棋。
————》》
第19章
见蔚行同木偶挂在无数丝线纷飞中,不能动不能动,一动便是一个牵发,身不由已。
龙儿在我一记强而有力的北腿攻势下跌进风暴区,背后头冲我扬扬拳头,脸上堆笑,那么无辜讨喜,“这个倒挺好玩的,借我使使?”
蜀山的女子是那古灵精透的夭夭,小指略动,缚指的丝线牵引起见蔚的手掌,一巴掌朝着龙儿落下。
“好玩不?”夭夭笑着,也是那么讨喜无辜。
龙儿险险避开见蔚掌风,“好玩极了。”
“那我们好好玩玩。”
一边的蜀山帅哥喝声:“别胡闹。”
龙儿最喜招惹人,见夭夭有退缩之意,他Сhā着腰来劲地挑衅,把我气得七窍生出烟来。
“龙儿。”不等我气不过叫过去,勒风的声音就遥遥地飘来了,不轻不重,却落在人肌肤上,按进了人心里头,由不得心上一紧。
夜华中,来了许多人,影影绰绰的,我有种危机解除的倦怠,怏怏牵着一万年走过去。见着我,勒风嘉许:“很不错,毫发无伤。”
我摊开袖子蒙在脸上,蹲下来准备好好哭一场,老子终于活着熬到大主力登场,真不容易。
铿然拔剑声,剑身极软,在风中抖开发出清宏长吟,只见得玄光骤闪,满天丝线纷纷,极其毛骨悚然的刮骨声中,清魄双手握剑,以全身之力扎向见蔚,肃杀而坚决。剑刺透那具躯体时,血雾弥漫开来,连空气都是腥的。
见蔚抓着清魄的肩,十指露骨,崩到极限,脚下结了冰的地面,在这种力量的冲击下,硬生生剖开了两道沟壑。但加之于她身上那股攻击的力量并未因刺透了她身体而消减,奔腾而出的恨意,沿着手臂,剑身,无止尽地贯穿。她被推到了石壁上,后背的剑直直扎入了坚硬石壁之中。
她听得一声轻微的喘息自那刺客的唇间漫出,那双执剑的手缓缓的松开了剑柄,那手纤巧,骨节分明。见蔚茫茫然仰起脸,眼中落进了清魄酷厉无情的面庞。
“你……”血堵住了喉,一开口就满嘴血沫。
“你私放莲华,却要我仙客乡陪葬,我早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清魄抹开脸上的散发,仰天一笑。血红的指,是绽开的花。捏花一笑万山横。
笑着笑着,眼泪珠子盖住了面容,杀意结成的果绽放又旋落,她孩子般哭得泣不成声。风里满是哭音,低低压在嗓子底的呜咽,像把钝钝的刀,一下轻一下重割着人的神经。
勒风眼一眨,左眼角滑下一颗泪珠子来,他自己有些奇怪与不悦,皱着眉头看那颗泪。
我使紧抽了抽鼻子,凑近勒风,“你不要哭呀。”
“胡说。”勒风轻斥。
“大师兄你逞什么强,她哭得那么凄惨,跟她同系一身的你心里也不太好受吧?”龙儿口上轻佻,眼神却亮得惊人,两盏火点在眼波中,灼灼地闪着冷冷的光。
“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让她哭成这样子?”勒风语气不耐。
“您老天生欠缺的七情六欲。”
“噢?七情六欲?”勒风勾起嘴角,笑得清雅绝伦。
龙儿回他一个笑,同样笑得百花盛开,“大师兄你也别太伤心,金无赤金人无完人嘛。”
我朝勒风飘去一眼,他也正好飘来一眼。耶?我立刻又回飘一眼,勒风横我一眼转回清魄处,嘴上却反问龙儿:“我怎么知道我没有?”
我被勒风横来的眼波勾得神魂颠倒,坐在地上发呆,内内,内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秋天的……波菜?
龙儿捏起我两边脸拉开,“我叫你跟他眉来眼去!”
“天要下雨,妹要嫁人。锅,你就想开点。”
龙儿蹲在我跟前,眼睛里的光淡了黯了,揉成一团细细的绒,“飞天,绝尘庄是不下雨的。”
“那我也要嫁。”
龙儿脸红了,“你怎么比我还不要脸呢?”
……下钱砸死我吧分割……
子娆越过众人走向石壁,跟清魄说:“别又把她弄死了,我还要她找莲华呢。”
竟真的是他。竟真的完璧如新。生是什么,死是什么,原来真正在他们眼中无生无死,有的,只是岁月的无止境沧桑,还有与永生相匹配的执念。
见蔚死白的原该痛苦不堪的脸上,意外地堆起扭曲地笑意,低低地阴阴地笑声自她嘴间飘出来,所有人都怔住了,见蔚愈发肆意,笑声越来越大。
“都说我被弃道义纵祸出世,你们知不知道真正被弃道义的却是那个高高在上,满口仁义的占星火夜!是她借我之手放出的莲华!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我竟敢背着她,将莲华投入灵族巫术苏家的白狐园子,把她气怕得——”
见蔚说着把眼一闭,朝后靠在石壁上。
“灵族火氏天份最高,皓族占星一职很长时间都由火氏霸着的,侍着君王久了,眼中就没旁的同族人了。巫术苏家向来与火氏不慕,火夜只怕着苏家告发天下是她放的莲华,当下编了罪状借了皓王令,平了灵族山林,可是依旧找不着莲华。她怕得要死,最后连占星的尊荣也不要了,竟给了比她更没血没肉的火炼,自己斋戒赎起罪来。真正好笑。到那个时候,她才想着赎罪。”
见蔚眼中起了血雾,“但她成功了,她的罪赎了,光鲜地退了场,只我坠入了六道三途,背着所有的怨怼当着见不得光的鬼。”
“火夜为什么要背叛皓王私放莲华?”
见蔚望向勒风,有一丝迷茫,“我不知道,但她那时身怀六甲,她那种执念多少为的孩子吧,她总跟她腹中孩子说些奇怪的话。”见蔚迸出冷笑,“我原以为帮了她可以倚仗皓族权势在仙客乡过几年抬头挺胸日子,哪料得那是步死棋。一个母亲的爱竟是如此昂贵,要整个天地来祭奉,我这条命在火夜眼里只怕比蝼蚁还不如。”
勒风侧着脸,不无讽刺道:“居然出来这种内幕。”冷淡得好象火夜与他无关。
子娆瞟了眼,直截了当地问:“要怎样找到莲华?”
见蔚的嘴唇微微蠕动,发出破碎音节,子娆掺了罂粟芳菲的眼神在那不详的的语句里转着流光,那光流到我身上,低洄婉转,有数不尽的心念。
左跳财右跳灾,老子的右眼违背主人意志,顽强地跳起来。子娆已经张开手,“过来!”
他向我张着手,不容反抗。
退十步左右一顾,勒风是首选挡箭牌,只是笑得莫测,龙儿也不错,只是不知为何心神不属。他们的世界太大,自顾不遐。
没去庙里烧香果然是错误的,身边强人再多,关键时刻也有掉链子的危险存在啊。
“别过去。”玄衣青丝挡我身前。突兀的惊喜,可是——
“姐姐,我们不熟吧。”我愣了愣,去扳那只手,“好象在太阳出来前,我的运势不会有抬头的可能,你最好别靠近我。”
她笑了笑,“你担心自己就好。”手指顺着我的掌心滑到腕部,两指下按扣准脉门,俯近我耳畔私语:“你哪也别想去。”
陡然升起的恐怖竟堪比浓夏时节兜头淋下的雷雨,我全身因这句话冰凉剔透,方才的惊喜尽数转成忧怖。这个左右相随清魄,温良谦恭的男装姐姐,微笑后面藏着如此庞大的森森入骨杀意,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发觉?
“绝尘庄的地盘上到底谁说了算啊,哪来那么多阿猫阿狗叽叽歪歪?”龙儿转着脖子气吐万里如虎地走来。
“龙儿别过来!”我心口乱跳。
男装姐姐一把拽我到身前,对着龙儿笑得十二分居心叵测。“你还想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山庄待到几时,虽说皓王没说什么,但火后可是对你十分想念。补~天。”
愣了。龙儿愣了,我愣了,全场愣了。我们兜兜转转在自己的世界,却不知有双眼洞悉所有内幕旁观着,由不得人打个寒颤。
勒风显然也不太确信,“你是,修,罗?”
龙儿炮仗似炸起来:“火炼的第一武使竟是个女人!?老子怎么跟个女人打!?告诉那个老妖婆,老子跟她不熟,少在那攀亲带故。好了,把飞天放开,咱俩比划比划,第一武使,娘的,老子都没这么威风八面的名号。”
“你来庄里干什么?”勒风挡住龙儿,锋芒毕露。
“你已经是废太子了,知道吗?红城里兰殿下与火后完全对立起来了,皓王此回清清楚楚站到了兰殿下那边。你当真不愿回去?”
“回去作什么,难得父王终于表了态。”勒风惯常一笑。
“皓王一直是很明白的,不明白的是你。”修罗拎了我示众,“这个小丫头你以为一笑为什么会冒着皓族禁律逆转时空带到你眼前?完全是奉皓王的令。”
吓?!吓吓?!!
“皓王在你十岁便已知晓空华是你……一夜白发。他恨极十三妃火夜遮掩真相,不然他哪里会由着你长至连他都无法压制?皓王昏庸?天大的笑话,他是最大的那只翻云覆雨手,在你渐渐自行其事的那些年,他暗中命一笑寻齐了天下十二个异士费了整整十三年,谱了上下三千年的琵琶卜,找到了唯一可以克制你无常的人。”
她撕开我的袖子,露出臂上半个旷琼天辟邪印,“红颜之水天外来,红颜不除旷琼必裂,桩桩件件,你仔细想想,因为你的一意孤行,置火后命令不顾,全部都应验。现在是废太子,接着下来呢?绝尘庄你还能待多久?”
修罗步步紧逼,“火后才是真正为你好,九殿下,离开这个庄子回红城吧,现在还来得及。”
“哎呀哎呀,其实换个角度理解的话,你不认为,”一笑老怪平地冒出来捏捏勒风肩头,欠揍地笑:“这种人生比较有意思吗?”
没意思,但是听上去很带劲。
勒风撂开肩上的手,“论起来,你对我真是尽心尽力。当年红城拜师,我们立下的五年盟约你可还记得?五年之期最后一日我应你所求回山庄,本来已经不抱希望,风满楼中飞天挡我去路,那刻我确有被她所惊到了。当时就感觉似个计算精巧的局,不迟不早的,刚刚在我准备放弃又万分不甘的时候,不迟不早。”
第20章
一笑老怪看看我,又看看勒风,“那你觉得这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盯着勒风,心里揣个兔子,奔蹬奔蹬跳着。但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弥漫着凉薄雾气,什么都没有。代沟啊代沟,我俩差得太远,他所经历的,与我所经历的,不同时空不同环境不同背景,除出当下,我俩什么不存在交集。现在他们这伙人将过去挖出来,那段没有我的过去,我不知怎么去了解体会,只能由着他们下定论。
局?好吧,天大的一个局,即然你们执意这么认为。
真不想干了,撂担子回家种地去!
心底难过,两个眼睛却干得要冒出火苗来。我踹了几踹,气极败坏,我是隐形人吗我是隐形人吗!!!!还是某些无足轻重的道具?无足轻重的道具?!!!!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吗?如果是你,我会说,我很高兴,很高兴,即使是个局,可是认识你,我还是很高兴……
修罗吹在我耳畔的气都是冷的,“你是多余的。”
你才多余,你们一家都多余。
“儿女情长就免了吧。”子娆弹指飞箭,箭箭破空锐啸,“现在把莲华招唤出来!”
那些箭不是冲着人,却是冲着天空。漆黑如墨的夜空顿时被割开几个口子,满天的云层打起浪卷,澎湃击荡,渐渐的,遮天的云层露出几个缝隙,月光一束接着一束自天顶漏下。
那月光很美,美得好象绝望中的希望。洒在人脸上的时候,几乎可以透进心肺的角角落落。子娆月下满目潋滟,无数的箭便顺从他目光的指引披头盖脸飞向众人。
没有时间让我去表达我的高兴了。
鼻端嗅到暗香,满天啸箭中清魄飞身对着修罗挥下数剑,修罗回剑荡开,斥问清魄:“你想步你父亲后尘?”
“我早怀疑火炼在我身边按了眼线,只没想到竟是如此有来头!可是,我的事现在轮不到你们管!”清魄左手顺剑面抹下,分出双剑,一剑盘身守元,一剑取修罗臂,冲我喝声:“快走!”
啊?帮我?!这丫哪中了邪了?我闪念间吹响指哨,一万年以雷霆万钧之势扑住修罗,修罗在满天箭雨中前后夹攻,又要控制我,难免左支右拙,乘她手劲略松,我挪身一纵,扯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失了制约点,重重跌进结冰的草丛,头顶风声收紧,迎头砸下一物,我哀吼:“哎哟喂呀~~”
清魄狼狈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横袖一抹脸,骂:“住嘴,再不住嘴切了你舌头!”
我满身伤满心伤,撑着腰爬起来,“干嘛是你来救我,你晓不晓得这对我心理冲击有多大?”
那边修罗已经被龙儿缠上,清魄将手中一柄长剑扔我跟前,“谁有那么多闲功夫应付你,把剑捡起来,你总要学着自己救自己。”
我狐疑之极,“你转性啦?”
她揪起我衣襟,眼对着眼,一字一句甩到我面上来:“听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勒风心里会生出那些情绪,乱得我受不了,乱得随时会把手边一切破坏掉,所以我不管你是不是活腻了,你要死也不可以现在死……”
“我没活腻味。”我颤崴崴告白内心。
“我恨不能你立即死了,可是如果修罗说的都是真的,真的只有你才能克制勒风,让他那些时时刻刻想冲破束缚视万物为死物的阴戾消解,那么你一定还不能死。”
我捡起剑砍开一枚流矢,“靠,你别咒我!就算你恨不得我立即死了,可我告诉你,我从没想过死!你死了老子还活得好好的!!”
“你?!”清魄攥紧拳头,又松开,冷冰冰地说:“是,你不是我们,不知生不如死滋味……”
月的光如投射舞台的光束,洋洋洒洒的移到她身上,缓缓地照到我面上来,如一出宏大的舞台剧Gao潮。受光牵引,箭雨开始密集射来。
“退到月光外边暗地里去!”清魄举剑挡箭矢。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疾步冲出光围,却听得有人大喊一声“小心!”,大惊回首,只见清魄被蜀山夭夭与英娉的金银丝线缠住了半身,起伏连绵的线越过她直扑我后背,我回剑撩起,乱丝纷飞如雨丝拂面。
这两人是盘丝大仙后人么?
夭夭与英娉一左一右挟制住清魄,清魄疾颜厉色道:“你们干什么?”
夭夭笑容可掬:“这话该我问你,你想把这位姑娘带到哪里去?”
“轮不到你们管!”
“别忘了,你已投诚我蜀山,这么快就想叛变了?把飞天交给我!”
我气急Сhā话:“交给谁?我谁也不交!”
刚说完就觉得夭夭似笑非笑睇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个词,但那是什么唇形呢?由不得你?
清魄长剑盘臂而起,竟旋出朵剑花来,将缚臂的丝线一一宰断。她恢复自如,折身同我说:“被蜀山傀儡技缠住,你有通天之技也只能束手为人偶。剑不要停下来!”
我忍无可忍,“长了眼睛都知道,你少说几句废话行不行!”
清魄竟然愣了神,“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在你变笨的时候!”我抓狂地挥着扑面而来的丝网。“说归说,你别停下剑来啊。”
那些线却是极凶险极灵滑,更要命的是一束月光无遮无拦地正罩在我们身上,我大惊,眼角瞥见箭矢如蝗虫乍见秋香稻田,尖啸而来。来不及出声,却有大袖漫天一卷,一网打尽,顺势向旁甩开,满袖箭头纷纷对着夭夭他们飞去。
仰面去看,乱象之中,那是最皎洁冷淡的一道光。托男装姐姐之前一番解说的福,现在我见着勒风小心肝就开始扑腾。按照那套理论引申开来,俺们俩简直就是绝尘庄版的罗蜜欧(?)与朱丽叶(??!)。
勒风轻轻落下,“来。”他捞起我的手带离月光的出卖。
我跟在他身后踉跄疾跑,风迎面扑来,流矢擦着衣角过去,无数的光阴被扔到身后。他的背影离我很近很近,他离我很远很远,隔着一个背影,很远很远。
子娆的长鞭突然出现在眼前,挟着凌利杀机迎面对刺,勒风足下轻点,已在长鞭上方,足尖借鞭身使力,腾空而起。子娆并未收势,而是直取后方清魄的位置,勒风半空陡转身形,将我朝龙儿抛去,“看好飞天!”自己双袖飞扬,朝子娆后方空隙出掌。
清魄被子娆迎面突袭的气势压制,不得动弹分毫,全身上下彻底暴露在攻击下,蓦地,子娆刹住步子,急转身形,与追上来的勒风面对面。“枉费一笑大费周章,你的心里终究只有自己。”话音未落,长鞭直击长天,云层翻腾的天空硬生生给划开了巨大的一道口子,月光霍拉拉切下来。
我只觉陡然灼亮刺目,眼前一片白茫茫。紧接着,耳边传来密密麻麻箭啸,反射性挥剑护身,可是眼睛被月光灼得失了盲,身体又是那么无着无落,要落到哪呢?恐慌随着越来越近的羽箭破空声漫无边际袭遍全身。
什么也看不见,却又看得见许许多多,快速的从心里奔腾过去;听得见许许多多,却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远得要用尽心力才能捕捉……
“丫头片子,你不要紧吧?喂!”龙儿劈里啪拉拍我的脸。“说话呀,摔傻了?大家伙停一停~~飞天~~傻~~了~~”
我动了动,缓缓在龙儿的扶持下坐起身来,有些茫茫然。月光浩浩荡荡压在夜色之上,到处白得像落了雪。
龙儿大松一口气,掐掐我,“别看了,这儿有我绝对安全。知道刚刚我怎么把你从箭阵里头救下来的吗,哎呀,那可真叫千均一发……”
我拔开龙儿的头,不远处勒风正与子娆缠斗,不分伯仲间最微小失算都会一败涂地,即便如此,勒风还是带着清魄,我见他俩手牵手儿形状,心里想,真好,两条命栓在一处,生死相依,你少不了我,我少不了你。真像爱情。
“飞天!?”龙儿蓦地捧住我的脸,透过他的因震惊而收缩的眼瞳,我看到自己眼睛里流出血来,然后是鼻孔,嘴角,耳朵里也热热的有什么滑出来……
我若有所觉地朝地上望去,西坠的月光将所有的影子拉成长长的长长的一道,我的影子也在其中,她一个人立在那边,镶嵌在密密流矢之中,扎在天顶胸口处的箭尾翎夺目非常,箭身刻满古怪花纹,扎在坚硬地表却如扎在流沙中,慢慢往深处沉去。一寸一寸的,附骨之蛀般,寸寸刻肤入骨的痛。那么痛,连影子也撕裂开了,一片一片的裂成了碎片……
我拿眼溜了遍那些在月光下的人,打斗的,避箭的,吵架的,还是那么热闹。回到身边的龙儿,他眼睛里满盛的震惊却那么浓烈,搞得我想立刻站起来,想拍拍胸脯告诉他,老子没事儿!跟以前一样有惊无险……
我慢慢地轻起来,轻得飘了起来,连心底那些感情也轻了,突然焕然一新再无所留恋。我想飘到更高的地方去,或者到更远的地方去,却撞到四壁。只好低下头,看到七窍流血的肉身在龙儿怀里像个破败的布娃娃。
龙儿摇了摇我,手指根根绷得青白,把我摇得头发丝蓬草状乱飞,又突然不动了,呆呆看了我片刻,左手捏个莲花诀,右手对月当空一划,天地裂开了道口子,一柄玄光四溢的权仗破空而出。
他仪态庄重,优华肃穆,朗朗颂道:“卸则铅华,天地万方!”
玄光辐射开来,涨满整个天地,千万箭矢溶于瞬间,一草一木尽皆破冰。仿如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层层叠叠的风,将云霭一浪浪涤净了,过处水洗透亮。
他做完这些,全然不管众人何等惊奇,只管低头来寻地上我的影子,地上的影子已经碎得不能再碎,他扑上去用手拢着,像那是满泼的撒了一地的豆子,拢拢就能归一。可那却是水中月,拢起了满掌虚妄。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满手尘土。勒风的影子投下来盖在他掌上,龙儿坐在地上望着勒风,“你明知道子娆要的是飞天,你还丢开她,现在她走了,看,连影子都走了。”
第21章
“见蔚说她是莲华之影,果然如此,影中生影中死。”子娆对着一笑老怪志得意满。
我在半空中合起手掌,不由感叹:噢?很有美感嘛。回念一想他们说的是自己,不免又觉得古古怪怪。活了这么些年,搞到最后,我的本象居然是团影子。
一笑老怪皱眉看向勒风,眼中有担忧有无奈有失望,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贯的儿戏,“即这样子,当初你又何必强留飞天在绝尘庄?所有的都想抢到又都不去珍重待之,红城皇位是如此,飞天是如此,天下万物皆是你的玩物!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勒风弯腰将我抱了起来,直直朝子娆走去,“聚魂灯给我。”
子娆冷笑,“她马上就要连尸骨都散了,聚魂灯也没用。她尸骨一消散就会回归莲华本元,寻着回归痕迹,天涯海角都能把莲华挖出来。你不想找出莲华压倒皓王天下?”
他对莲华之执念,深到入魔。
我在半天里晃了晃,好象就要四散开来的模样,心底有点怕,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聚魂灯给我!”勒风又说一遍,语气更加平淡,淡得好像一汪子过滤后的冰水。
修罗靠在树上,与已无关地对子娆说道:“其实目前我倒是不敢杀那女孩子,不亏是蓬莱洞天出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真正的勒风,不,该说是皓红城原来的九皇子你还没见过吧。见过你就会明白,皓王为什么会不计代价要寻找一个能克制他的人。”
四下里死寂一片,只听见修罗的声音,“找莲华也不是非得用这个办法,我若是你,就按他的话做。”
子娆敌意横生,修罗吁了口气走向无声无息缩在树下的清魄,“与勒风同系一身的你,现在怎么样?”
清魄全身颤栗,“痛。”她按着心口,“痛死了。”
“等他绝情绝意,回到从前那个人,青丝劫就解了吧?”
清魄痛苦不堪地点点头,修罗回头看了眼子娆,“所以我说,你做得操之过急了。”
一笑老怪一把揪住子娆,“别以为只有千真才能制住你!惹火我,我就用万佛朝宗灭了你。”
子娆对此表示怀疑,但还是慎行谨言:“她魂魄都散了,尸骨随即便跟着散,来不及用聚魂灯了。”
“没散,她有我半个旷琼天,能护她一段时间。”勒风说。
大局已定。一盏长明灯点在我顶门处,火苗轻颤。黎明前的天空,幽华天幕无数流星旋转着收入长明灯芯,火苗愈发大而亮,照在我满是狰狞血污的脸上,有种惊悚的恐怖,真失美感啊,我忍不住报怨。
东方渐渐呈现鱼肚白,一笑老怪面上奇异地抽搐了下,“子娆,千真是不是说过,天光一露聚魂灯就失了收魂力……”
一线天破出第一缕曙光,绝尘庄在接近可闻天人私语处,光线到达的距离比尘世一切地方都要快要早。我侧脸望过去,一线光正好投在我面上,冥冥间暖且强大的力量予须臾穿透溶化了我。
我看着自己下方的肉身,穿的是白底锁边的衫子,领口袖口扎染着碎粉桃花,极艳的粉桃,坠落、凋零,晨风吹过,蓬蓬飞起漫天的落红,像血沫子似的溅了人满头满脸。衫子底下那副皮囊,被勒风抱着,他极不甘心地勒紧了,但是没有用啊,晨光一落到身上,蓬的就化作了鳞粉,闪闪烁烁地,闪闪烁烁地从他怀里飞出来了……
我低脸去瞧勒风,真是漂亮的男子呀,可是我没法子留在他身边唾涎其美色了,真可惜。这么想着,我微微抬身看向龙儿,他意外地冷漠,冷冷地瞅着我消失的身体,半空中我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终至溃散无踪。
……
有人在哭。
我翻个转身,还在哭,又翻个转身,没公德心的,你还哭!
猛得抬起身子,面前的人浑然未觉地哭着,抬眼定定睛,喝,满山遍野的哭客。伤透了心的哭泣法,哭得人心烦意乱。
我见左手边边有座坡,便往那边爬。爬到顶上往下看去,不由呆了,满满如火如荼的花朵,红得如焰火。那样美,美到凄惶。心里顿时被什么东西捏着攥着挠着,忍不过的难过,便拿袖盖脸也随着哭了。哭了半天没了力气,把袖子绞了绞,绞出一滩泪水,很是迷惘。
花丛中飘起数朵蓝幽幽的火,依光可瞧见一条花径小路,婉延的朝着黑暗处延伸。心里升起古怪的熟悉,不由摸索了过去。不消几步,迎头一面牌楼,过了牌楼兜头一蓬风,直刮得人侧过脸去。
水音。风里吹来水音。细细的一浪一浪。
待风过定睛,一条清亮的河横亘身前。
这边如此寂静,与坡那边喧哗的哭泣竟竭然如两界。
那片舟正静静泊在渡口,我脑中陡然雪亮起来,全身筛糠似颤抖,却不是冷的。我想,我再不会觉得冷了。
舟上的人背对着渡口,此时正回过身来,“比平时早许多啊。”
我看得分明,那是个佝偻瘦小的老人。见得他,心底又不确定起来,便问:“这是忘川么?”
老人抬眼看我,细小的眼,清清湛湛,“你知道?”
我心里又难过起来,“那我果然是死了。”
他持起青竹稿,点着岸边,“上来吧。”
我脚踩在船板上,又收了回去,在老人疑惑的眼里,哇的蹲下身又大哭起来。
“怎么?哎,怎么又哭起来了?去了望乡台,怎么还哭呢?”
我大哭不止,衣袖很快又兜了一袖泪,绞绞干,继续哭。
那老头围着我转了转,十分疑惑,“简直没完没了了,那你再回望乡台看看尘世留恋的人吧。姑娘?不要哭了,生又何喜,死又何苦呢?就是像你似的,一遭遭贪恋着生,望乡台那边才鬼满为患,这边却冷冷清清。”他抱怨,“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秦广王削去引渡职了。”
我捧着袖子抽抽嗒嗒看他,“你……怎么这么老了?”
“咦?”老头古怪之极地皱起眉。
“几个月前我来时你还是个少年郎来着。”我坐到船板上,脚荡在忘川水里,抽抽鼻子没精打采地说。
“有这等怪事?我到此处任职便已经现在这副形状了。”
“没有没有。很年轻很帅的一个男人,我记得清清梦楚的。”想着又伤心起来,“本来我以为还可以和他攀攀交情的,谁想到我这回真死了,连帅哥也不给我看了~~”。
“我在这边守了几百年了,从没换过人。你怕是记差了。”老头见我伤心欲绝,挨着坐下来准备认真开导我。想来是生意果真冷清极了,才有心思陪我聊聊天。
“要记差也轮不到我记差,”我瞟了眼他老态龙钟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可惜龙儿这回再追不上我了,不然他可以作证。”想到龙儿,又一阵伤心,趴在船板上号啕。
老头被我哭得没法儿,“回去吧,回望乡台再看看吧。”
望乡台前群鬼嚎哭。台高如许,宽如许,高盈曲栏。
台上一回首,不是幽冥森罗象,是青山依依,繁花正盛的绮香百蝶谷的清晨。
看到了那个最后的刹那——
鳞粉飞扬,是骨是肉是血,碎了轻了,扬扬而起。像一群蝴蝶,聚聚散散排演着纷飞的舞蹈。是死的舞蹈,渐行渐消,见不得光。
阳光此时已经蓬勃,洋洋洒洒泼向草木万物,照着生的与死的,善的与恶的。
于是它便消散了,水一样被蒸发了,蒸发了却留下最后挣扎诞生的菁华,裹在晨露中,是颤动的大生机。嘀嗒一声,当当巧巧坠在龙儿抬起的眉心。他的眉心便绽开一朵血似的花来,玄动光华随着花开喷涌而出,压住了天那边的万物之光。
龙儿立于光中,似真似假的一团影子,渐渐的光华四敛,眉心花朵悄然隐没。
他对着众人轻轻一笑,整个天地旷朗冰凉起来,“原来是我。”
勒风怀里已经空了,只零零碎碎地有些尘与残花。他低的头许久才抬起来,看着龙儿,面上亦是一丝轻笑,愈发遗世孤立,不近人情。那边清魄眼一照其面,竟喷出口血来,淋淋漓漓的挂在嘴边,面上死样白。
广沃天空上震颤四起,琼柱嗡嗡发出悲鸣。万千气象皆为异常。
……醉里挑灯看剑分割……
脚边攀攀爬爬着一些鬼手,我用力蹬了几蹬,怒火万丈地指着前方,“就要天塌地陷了你们吵什么吵,再吵一会你们就不用上这望乡台了,你们那一村的人都要来这边跟你们汇合!!阖家老少全民大团圆,你们欢喜了?!”
引渡我的老头牵牵我袖子,“小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满脸可疑的红光,“这么说我很快可以引渡完七十万个鬼了?那我的业障就能消了?那我就能转世了?”
我愣了神,想了会问:“你怎么会认为我知道?”
“你很厉害你不知道?你差点就魂飞魄散化作混沌虚无……”见我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老头好耐心地翻译成草根白话,“就是不存在。你身上只有一魂半魄,却能撑着走完黄泉路来到这里,简直不可想象。”
我被这番恭维唤起了自尊心,精神些许,“说起来我刚死那会儿空荡荡的果真要消失的样子,但他们在我头顶点了个灯,我恍惚的就有点感觉起来,不过天马上亮了我就又没感觉了,等回过神人已经到了这边。”
捧着脑蛋再回首,莲华空华都出场了,这出大戏要怎么唱?还有没有人记得我这个一魂半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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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而且就算我很厉害,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现在,现在我该去哪去做什么?鬼魂的生活真是很没目标啊。
“好了,看也看了,跟我上船去吧。”
我挣开老头的手,下弯着唇角,眨眨眼再眨眨眼。要命,一路哭来把眼泪都哭干了,这会儿想扮可怜都挤不出一丁点。
“我不去。”我扑去抱着望乡台的栏杆,“你让我再看会儿,底下那么多鬼,你先收了他们再来收我好了。”
“或迟或早总是要走的。别看了,再看也是枉然,人鬼殊途,你还是朝前走吧。”
我恋恋不舍地瞅着那边,“我舍不得。”
老头摸着胡子,“他尘缘了了,即便你活过来,也是没有多少缘份的。”
我大惊复大悲,再复愤世嫉俗:“屁。缘他娘的份。”
“哟?”老头眼见我抓狂,少不得将勒风认真端详端详,“不就是个男人么,也值得你这样?”
“别理这老头。”下方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Сhā话,“真是个大大的美男子,比画上的那些还好看。来世若能跟这样一个人处处,化作灰烬了都愿意。”
我心里略好受些,看,不管人间幽冥死磕着他貌美如花才华天纵,觉得那是天下第一等良人,错过这村没那店的永远不乏其人/鬼。
“红颜不过白骨。”老头是唯物主义,透过现象看本质。
“去去。”我打发着他,转头再看望乡台——
天已大放光明,绝尘庄纵有万千风情,现今也只能成为淡薄背景。那立于诧紫嫣红之上,压倒万象斑斓的两个人,一抬手风云至,一挥袖石破天惊,将天地万物收于股掌,俯瞰苍生恸。
老头与女鬼双双惊叹,“绝代双骄!”
幽冥界四面八方传来嗡嗡波动,群鬼悚然。漆黑的头顶回旋起风声,纠结紧绷,似有双天外之手正撕扯着——那是凡间震颤动荡的力量,下泄黄泉上冲九天,几欲倒转乾坤,遮天敝日。
我吓得够呛,磕巴:“双,骄个鬼……”
地面抖颤,一簇簇鬼火呼啸着从头顶飞过来飞过去。紧随而至一个大波动,望乡台便嘎拉拉下陷,四面八方呼的窜出地焰,我手脚并用跳到旁边的高地上,那高地颤动着被旁边的乱石拱抬起来,但因支力不足又朝旁裂塌下去,下面便是熊熊地焰,我眼瞳陡的收缩,未及惊叫,手已经被拉住,老头嘿啾嘿啾将我拖到他那边比较牢固的地上。
喘口气抬头,目之年及完全狂乱,漫山遍野鬼哭鬼叫的,生生一出大恐怖片。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吓人的画面,森森白骨,灼灼地焰,十八地狱,生色魑魅,原来如此。
“回来。”老头扳过我的脸,一把摄住我的眼神,“回来。”
我一个寒颤彻底清醒了,“怎么啦怎么啦?”
老头抹把额角虚拟的汗,“你刚刚一魂半魄差点飞了。”老头四下看着,“怕是有大乱将至。”
地焰肆虐,从那火焰里冒出一群群嘶叫着的鬼魅,喑呜叱诧,头顶的风声终于把笼罩一切的黑幕扯开了,这些狰狞的丑恶的可怖的地狱鬼魅一路狂笑着破空而去。
破开的出口投进幽白的光华,却如黑洞般把所有的一切都往里面吸。脚下的地面又开始颤动,我反射性抱住身旁峥嵘岩石,老头反应慢了半拍,只赶得急拉住我的脚。
“我我我,我抓不住啦!”
“那就不要抓拉。”老头嘶吼。
“那你还抓着我干嘛?”指甲在石壁上划出长长的十道指痕,终于还是无力地抓了个空。我只觉身子迅速的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洞|茓中,而那个洞|茓是通往——
“人间。”老头飘飘荡荡挂在树梢上望着四下说。
四围灰暗,是白天,但到处灰蒙蒙阴森森的,周围有些死掉的动物尸体,不远处有些村庄房舍,远远的传来凄厉的狗吠声。
“人间啊。”老头飘飘荡荡的感概,“我有几百年没来了。人间啊。”他死灰的脸上浮出扬眉吐气的欣慰,“料不到我还能重回人间啊。”
我也料不到这么快就能回来。不过,比这更值得注意的是全身涌上来的离奇感觉,说不上来,就是非常离奇。并且,极其不可思议的感觉到了寒冷以及疼痛,痛感来得异常尖锐,一时半会开不了口。
“那个把幽冥封印凿个洞的人是谁?”他低下头来问我。可是眼神一直捕捉不到我。“姑娘?姑娘?”他转个身四下找我。
“我在这里!”怕被他那只大脚丫子踩到,我在他身旁使劲叫。
他腾地调转回身,视线下移,然后愣住。“你……”他俯下身瞄着我,“你怎么附到猫身上去了?”
猫?!猫????!!
我猛的支起身子,手,脚,抬眼看到不远处的溪流,立刻撒腿跑过去,水面黯淡地映出一只瘦巴拉叽,满身是血的……猫。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一刻钟后,老头抱起我,“你的一魂半魄受不了人间阳气,找个替身附上去是出于本能,习惯就好了。”
在我有限的人生旅途里,曾发生过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考验了我曾经纤细敏感的神经,但那些经验里绝对不包含有朝一日变成一只猫的心理延伸准备。所以我进入暂崩溃阶段,对外界任何事物都不能给予回应。
“尸气漫天呐,这种气味百年前魔乱的时候我也闻到过。那个叫你舍不得的人,真是不得了,捣乱天地六合,致日夜不继,人间百鬼行。喂,小喵,他这么大兴风浪不会是为了找你吧?咦?”他把我提到眼皮子底下,“哭什么?能回到人间是多值得高兴的事,哭什么?”
我抬起猫爪捂住眼睛,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哭得惨痛不已。
老子以前养过的猫还有个正经神气的名字:大饼,这鬼老头乘我崩溃竟顾自在那给我一个女“人”取这种小气巴拉的腻歪歪的名字。宠物气!一点不人气!一点不拉风!我是人(?),我是人(??),好吧,我以前是人,现在是鬼,可是不是宠物!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呐。
好吧,我只是受够了,从生到死,从死到望乡台,再到现在这地步,我受够了。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行到这一步,落下压垮我了。大哭。
“哎哟哎哟,你别乱扭呀,哎哟!”
我落下地,摔在黄泥尘土里哽出一口气,四肢贴地毫无生气地趴着。听老鬼蹲在我身边絮叨,“你别这样,要不我带你去找那个人。他那么有能耐,把你重新变成|人应该也不难吧。”
勒风……我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黄尘,抽抽鼻子,“绝尘山庄。他在绝尘山庄。”
老鬼笑起来,“好,我们去绝尘山庄。”
“噢?你们要去绝尘山庄?”
顺着那黯淡天光,长长一抹稀影拉到我们脚下,那把声音淡薄却有异常华丽的笑音。他越走越近,近得好似要以一种高山仰止的心境去瞻仰他的脸。于是老鬼双膝一软,没出息地瘫倒在地。
“放,放过我吧……”老鬼声泪俱下地伏身那人身前。
那人不理会老鬼,眼珠嘀溜溜落到我身上。“你要去绝尘庄?”
我垂下眼,抓抓头舔舔爪子,扮宠物的白痴相。我是一只猫,我是一只猫,我是一只猫,摇头晃脑,颠颠地迈步走开去。我只是一只猫,拉拉拉……
才迈出三步,脖子就给一只大手揪住了,“原来只是只猫。刚才难道我听错了?”他把我抓到眼前,跟我眼对眼,我猛的被那双眼中华丽的色泽给轰得晕头转向,一时忘了挣扎。
他勾唇,祸国殃民地笑着说:“遇到我算你走运。”他自说自话地把我抱在怀里,这才垂下眼去看老鬼,“人就是人,鬼就是鬼。”他伸出手,指尖一点光,“何必栖惶于人间,不如归去。”
老鬼缩在这人脚边,听到这话含泪抬起头来,“饶了我这次吧,来此间我也是身不由已。”
“念你未曾作恶。”他措辞利落,手起光芒轻闪,老鬼已经渐渐透明。
消失前他嘴唇动了动,我看出他是在说,“你保重。”便轻轻点个头,不料立刻被提到那双笑弯弯的眼前。“呐,你听得懂人话。”祈使句。
我慌忙摇头。
“原来又是我搞错了。”他凑近脸,笑得很欠揍。
这人,这人绝对不是善碴。我全身寒毛直竖,经验老道的鬼都被他吓得跪在地上哭,我这个半吊子的鬼,搞不好眨下眼就能被灭了。村庄那头那只狗又开始凄惨地叫起来,声音拉长拉长,无限凄惨。
“来,我们来重新认识一下。你叫什么?”他兴致盎然地勾勾我的下巴颌。
我扭开头,我是一只猫。在这种悲惨世界的背景里,调戏一只猫绝对不是有品的表现,哪怕你气质再华丽。
他继续捧着阳春白雪般的笑脸,上上下下打量我,直到身后马蹄疾风般靠近,我透过他的肩膀去看,好家伙,十数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驮着十数个飒飒男儿,霸气十足的横扫而来。
勒马扬尘,尘土足足弥漫起半天高,待得尘归尘土归土,马上的人居高临下看着他,还有他手里头呛了灰尘正卟卟卟打喷嚏的猫,“这就是大人所谓的正经事?”
他微侧了下脸,斜眼瞄着这帮子人,“是,让列位久等了。”
“兰殿下已入绝尘庄,让我等寻大人速速赶往。”马上的人硬梆梆十分不可亲,说完这些人马就扬尘而去。
待得尘埃落定,他轻轻叹了一声,“那么,我们也走吧。”
求之不得。我立刻来了精神。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的分割……
绝尘庄。
庄子在一座直Сhā云层的山上。山下的人初一十五外加某些传统节日,就在山脚下Сhā香,母亲们告诉孩子,这山上有座很大很美的宫殿,宫殿里住着仙人……神话传说,名列千种,种种俱是美好幻想。
直到这一天,天崩地裂,自山中飞出魍魉魑魅腐骨百鬼,一昔间黄土埋荒骨,桃源成死城,人们才知道,那山中哪里有仙人,那山里有的只是恶的主宰。那个人一直睡着,睡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他醒了,浅笑间生灵为祭,千断人肠,万断人肠。
通往山上的台阶,我被放下地,他指着漫无尽头的石阶说:“好了,自己爬。”
我爬了几级就趴在那,身子留在下一级台阶,下巴磕在上一级台阶上直吐白沫。我记得绝尘庄有个很神气的大门来着,这位仁兄一幅世外高手高手高高手的架式,怎么不走那个正大门呢?
“怎么啦?”
我装死。心想着,你总不至于在这当头丢下我自已走吧,无限期待被人抱上去。
他笑了几声,挨着我坐下来,伸手挠挠我脖子,“那我们就慢慢走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慢慢走吧。”
我侧着脑蛋偷看他,文文雅雅的一个人,很成熟很正派,可是却有一股子灯影之中恍恍惚惚的感觉,像画着一张皮,藏着很深的城府。
这人是谁呢?他为什么要去绝尘庄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突然说。
“吓!~”我一时不查发了个人音,马上闭上眼继续装死。
他把我举起来,摇了摇,“其实我一点不想去绝尘庄,一点不想。可是他第一次求我,我不答应,他都要哭了。那孩子当年我告诉他他活不久,都没哭过。他从来都没哭过,真是让我受不了。他哭了呢,我也受不了。可是,我真是一点不想去绝尘庄。那里讨厌的人太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子娆那家伙千方百计的还不就是让我出来见他么?他现在就在庄子里,还有一笑,啊!”
我被他摇了半天,脑子里一塌糊涂,失了口,“你到底是谁哇?”
“你猜。”他歪歪头,眼儿弯成下弦月。
这幅模样儿,我怎么觉得那么神似龙儿呢?虽然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我还是不由自主问,“你到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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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果然是贵人多忘事。”他说。那口气跟谈论今天晚上是吃面还是喝粥一般无二,家常得不得了。
我惊疑不定,他到是得了兴致,“以前你不愿意跟着我走,到现下无路可走了才挨过来。红尘难留红尘难留,你不信,不信只有无路了。你现在跟了我,又想如何呢?”
这样的话藏尽了暗示,像一只爪子扣在心上,扒开清明慧眼,“你!?”
衣冠磊落,轻睫间浅淡含笑,满目抓不住的流光。他眄睨我,“可不就是我。”
是他!遥迦城中白塔前,他华发满头牵过小龙儿,跟我说,跟我说了什么?
“你怎么来这儿了?”我从他手里挣扎下地,立直了看他。
“说了受人所托。认识一下吧,鄙人千真。”说着抿嘴一笑,童子般狡黠,“愿望终是美好的,千真之相为世之本相。然而世间本相除真唯假尔。”
“飞天。”我抬起手,一看是猫爪,又扫兴地放下。“我叫飞天。你能不能帮帮我?”看不明了他面上喜忧,我也不想去参详他的用意,只热切地表述,“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妖不妖鬼不鬼,进不得幽冥入不得人间,我不知道这算什么。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麻烦你把我送到绝尘庄,越快越好。”
千真支腴浅笑,“是噢,一魂半魄熬不过七天,七天一过烟消云散。是很急很急。”
我一听彻底给吓死了,脑中金钟磅磅作响,“七天?!”掐指一算,估计只有三四天模样,脚下发软眼前发晕,扶着一杆小树枝恍惚着,仅剩的一魂半魄也准备飞了。
千真毫无同情心,“越快越好地上绝尘庄找谁?你那大师兄?哎呀这么说来,你说我该不该把你挟制住去跟你大师兄讨价还价?你是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到他跟前去吧,他看你那样子搞不好就心软了,赦了天下苍生之罪……”
“我哪有那么大的价值!”心急之下口出真知,脑中一反刍,果真难得的说了句实在话。想起他推开我那瞬身子的飘渺,只是身体飘渺么,连心也是飘荡无根的吧。轻的,不带重量。挥手即去。
“因人而异罢了。谁人的眼中有你,哪怕不过是个影子,也值倾城付命之价。”他的嘴里却诞生出最雍容的浮梦。
我低头想了想说,“勒风眼里没我的。”
拐过弯去,伸出千枝万条垂柳来,蒙蒙柳絮如雪。迎面的飞絮把人的心都搅乱了。
千真边挥袖赶着扑面柳絮,边说:“即知道这个,那又知不知道谁人的眼里真正有你?”
我隐伤地说,“我一看见他,就想着完蛋了,慢慢的果然眼中只有他了,其他人,再看不到了。”
千真听到这里坐下来又不走了,撑着脸作状感叹:“一个是这样,两个还是这样。我那个不听话的关门大弟子,十几年来日日夜夜的要找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大事,比任何一代占星都不务正业。”
我扒着他的袍子立起身来,“你说龙儿?”
“还有谁呢?”
“他是莲华你知道吗?”
“是占星也好,莲华也好,在我眼里,只是个蠢材。”
我心里有些替龙儿不平,“他人很好——他待我很好。”
千真抓抓我的头,“你知道就好。”
听他口气明明对龙儿不喜,但有人维护龙儿,又似心中欢喜无比。开天恩地把我抱在怀里,慢慢往山上行。
“他要找谁?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我心不在蔫。
千真望着我似笑非笑,“你真的不知道?”
这么明戏谑实讥诮的疑问,令人不由怔忡了下,思绪万里滔滔而下,越想越惊奇。
“遥迦城里谁拉了他迈上白塔徒手卸下星云之杖,一昔与天同高?就为这,心心念念的,记了一年又一年。你说是不是蠢材?”
漫漫柳絮密密织就蒙面天网,我埋进千真衣中,一吸气便有软软毛絮钻入鼻中,气闷难耐。
“其实那桩案子后头的乌龙,龙儿现在比谁都清楚。”
在时光阴错阳差倒回了若干年前的那一遭,俺们共同见证了他幼年时代遇上的那位给他指明路的形象无比光辉的女人,其实就是个不小心闯了祸跑到遥迦城想找回绝尘庄路的迷途羔羊。
“那又怎么样?”千真白了我一眼,“他知道后有对你不闻不问,见若不见么?”
我心底一震,哑然无语。
“那些人口中的兰殿下是谁你知道吗?”千真很突然地问。
“我没见过,偶有耳闻。似乎从大师兄手里把皓族皇权抢了过去,很厉害的样子。”
千真摇摇头,“厉害什么?他除了人气比你大师兄高,其余不值一提。但是皓族最缺的就是人气,所有人没有的,只他有。单单这个,就足够他来跟勒风一较高下了。”
“人气?”
“有血有肉的生机,爱欲,恨欲,慈悲,怜悯,莲心。”千真说完仰起头来,他发上衣上结起柳絮,从顶至踵如披了层素色麻衣,“飞天——”
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我仰起面来望他,他那种独善其身的冰冷,难得大发慈悲指点迷津的清锐眼神,刺得我心肝直颤。
“镜花水月美则美矣,终究冰冷且不可撷取。你抽身退一步,看看周围,看看更远处吧。”
…… ……
前方柳絮遮天蔽日。
千真缓缓解下腕上沉香珠,唇间一串梵音,他咬破手指,持珠合掌,血珠落到地上汪开血池,千真长声道:“顺者昌,逆者亡,开。”
血水沸腾,扑拉拉飞出无数异鸟,尖啸着投射入上方白茫茫飞絮里,仿如无数利刃劈开了前方,空间自下而上开启,掀起幕后真正绝尘庄的路径。四下里那种妖异阴沉的气随之散得一干二净。
展眼望去,百层玉阶横亘面前,两边佳木郁郁,茂叶间黄鹂宛转,依稀还能听得昔日月下私语,那时刚刚开始,一切很好只欠烦恼。时移世异,我再不是我,我将会是什么?
“啊啊啊~~”
黄鹂惊飞。一瓢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正下山来,最前面的一列个个张着双手纵声大喊着狂奔,大有载酒南郭感遇作狂之态。
有一股激|情自我郁结心扉升起,挣扎几下,奈何千真拽着我不给脱身。
“那是庄里的人啊!”
千真对我的解说不以为意,微侧着身子立在台阶边。
最前头的几个跑到千真处时刹住步子,眼珠骨碌碌地在千真跟我身上转来转去,我瞪着眼,拼了老命发送“是我是我”的电波,但这伙人跟我不来电,向千真施礼,口中喃喃颂道:“难得难得。”
“过奖过奖。”千真老皮老脸。
打什么哑迷?奈何我是猫,不好意思开口吓着庄子里的人。再说如果我真有恢复本真的一日,今天变猫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些个人嘛,嗯,粗粗望去都是些无名小卒,泛不着跟他们联络感情。
我死后初见庄里人的热情渐渐消退,十分明智地保持猫样沉默。
千真嘉许地顺顺我背上的毛,微笑着朝众人颔首。“列位何事如此高兴?”
“看见那个山门了没有?”一人回身遥遥指向来处。“昔时仙府门,今日阎王殿。我们逃出升天,能不高兴?倒是先生大气魄,请。”笑嘻嘻地摆着手,一副请君入瓮模样。
绝尘庄从上到下素质旗鼓相当,除了来仪阁,都不是善碴。我很想念我的同门。
“这话说的。”另一个挤上来,“我们那位大师兄哪有阎王慈眉善目,皓族的三皇子到他跟前,那都是长跪凤栖殿的份。”
众人齐齐叹为观止。“了不起啊了不起。终于轮到皓族跪咱们了,只是无福亲见。”
后头跟了些女子,背着包袱提着剑,队伍拉得老长。我一眼瞅见当中晃来晃去的玉乔,该妞正嗑着瓜子一心二用地走路。
小别胜新婚(?!),顾不上许多,一纵下地跑到玉乔跟前,“庄里出什么事了?”
玉乔吐出瓜子壳,“当然出事咯。外头那么多鬼都是庄子里放出来的,皓族都派皇子下来调解了,不过好象谈崩了,所以了,三等以下弟子被遣出庄保命去。我们水师兄说,比起庄里头的人,外头的鬼比较和善些。”
“为什么没有来仪阁的人?”我抬头四顾,一个来仪阁的同门都没瞧见。
“我也搞不清啊,我都没瞧见飞天。没理由飞天这号人不被遣出庄的对吧师姐?”玉乔别过脸去问一边的女子。
玉乔师姐瞥她一眼,“你嘀嘀咕咕在跟谁说话?”
玉乔回脸来找我,没瞧着人,愣了愣,一脑蛋浆糊地又转向她师姐,“奇怪,我刚才好象就在跟飞天说话来着。”
玉乔师姐掩住玉乔的嘴,三八兮兮地凑在玉乔耳边说:“嘘~不要说那两个字,我听人讲来仪阁那丫头惹了大祸了,这次百鬼出没都是为着她的缘固。你出庄时没瞧见徐来头发都白了么?”
“是呀是呀,古鹤玄平他们这些人平时闹点天灾人祸都当戏看,可现在一听人说起来仪阁那个丫头,脸色阴阳怪气得没法说。那两字,忌口。”
玉乔咬牙切齿道:“果真惹了大祸了,小样,也不跟我透点气,没义气。”
我几乎是给秒杀的,有功夫跟你打临终报告么?绕着她脚转了几圈,万般无奈,跳回到千真身边。千真将我抱起,啧啧有声:“一只猫可不能摆出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啊。”
看着玉乔她们叽叽喳喳地磕着瓜子下山去了,我甚是伤心。
命运啊~~你何其不公!!同一国人相同起点,她现在几多惬意,今朝有酒今朝醉,南朝北朝的气质混然天成,再看看我,早早儿赶着奔阎王殿报道,苦大愁深,不人不妖不鬼,风暴眼里挣扎。
太打击我了。我趴在千真肩上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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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千真身价巨高,不过脚力呈逆向负数增长,每隔几分钟我都要眼巴巴看他抬抬腿缩缩脚,往台阶掀袍一坐,哼个小曲怡然自得休息半天。一催他,他就在那轻飘飘蹦特哲学的理论,再催他,他干脆哭给你看。
等一下!!“你哭哭哭什么呀~~”我舌头抽搐往外蹦字都带颤音。“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么呀~~”
“不要你管!”他端转身子背对我。
九天上的神佛你们看到没有?!深吸气深吸气,再接再劢吸气,拿出绝尘庄打磨出的坚韧果敢——
“你老虽然脸庞跟妖精似的显年轻,可好歹骨子里是老前辈来着吧。外?”我抹把冷汗,挠他的背,“老大,别在这当儿跟后辈耍小性子,很跌人气的。”
造物主真是神奇,一笑老怪够BT的了,千真比他还BT,大千世界,造物主造就了多少大BT哇。
“我们不要去绝尘庄吧。”千真回过脸, “不去吧。”
“不行。”我无视其梨花带雨,义正严辞予以驳回。“不行。”说一不二。
“飞~天~啊~”。
“不!行!”我回头看看曲曲折折上山路,甩开他扒拉着我的手,自已往上跳,不想再理这个一时正常得出挑一时疯颠得可怕的老妖精。
跳了百来级,身子一轻给人揪起来抱在怀里,胸口轻震,千真叹了口气,“这么执意进庄为的什么?就为见你大师兄?”
“也不全是。”主要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能去哪。
“你们俩个顾自欢喜顾自悲伤,却要让我……”
“让你什么?——你们俩个?哪俩个,谁跟谁,我跟谁?龙儿?”
千真笑ⅿⅿ,变脸变得特别自然,“龙儿天赋极高,修行若能一心一意,与天同高岂是口上说说而已。可他执意的当个七情六欲的俗人,喜欢一些普通的东西,为一些司空见惯的事情来劲。他跟我以前找的任何一任占星都不同,那些人恨不能看透三界真章,跳脱轮回篡改命盘,超凡脱俗,将天地万物收于鼓掌。”
这点我同意,龙儿的品味的确有够通俗,吃喝玩乐,所以才跟我玩得到一块儿。
仿佛看透我的想法,千真说:“人跟人的缘份,真不是可以掐指满盘算尽的。我以前只觉龙儿待你,像待一个自我编织的绯色梦境,现在看来,单单用男女之情来看待是轻渎他的心。”
“让我想想。”我捧着脑蛋。
千真曲指敲敲我脑蛋,“浆糊,你想得透才怪。”
我松开手,“其实我用不着想,他待我好,我知道。他不说,我知道。”
“自在。随心。”千真眯起眼,“你是他的理想。所以,他什么都舍得。”
顺着他眯起的目光,我看到树林里爆出红色的火种,一时也就没顾得上回应他——
其实我不需要龙儿为我舍些什么,人跟人在一块,开心适意就好。又一想,这话跟这老妖怪说了也白说,下回跟龙儿说。
那些火种很快将树木烧起来,天空被黑烟屏蔽,这下千真不用我催也奔得飞快,不过奔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他老人家就接不上气来,靠在石头上跟条暴晒的鱼一样翻白眼。
“我以前都是摆着仙风道骨的样子供人家参拜。”他自我辩解,“这破山庄地界给你那个无聊的师父设了术法障,飞又飞不动,搞不好我会埋骨林间。”
我预感到千真的神经病又要间歇性发作了,立刻安抚他,“一笑的确无聊,我们山庄的人都特无聊。你老人家不一样,你老人家世外高洁,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千真点点头,半死地吐出一口气,表扬我,“狗腿得很有才。”
我吸吸鼻子,那还用说!女子之德,在于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书得文章辩得莲花,无才为德,那是白噩纪的观点。
“师伯,这些火是嘛?”伊跟一笑是师兄弟辈,该称师伯吧。
“天火。”千真扶着石头往上攀登。“勒风跟龙儿再这么并存下去,百鬼行还是小场面,待得天火普降三界封印瓦解,魔乱妖邪涌进人间时,那才叫轰轰烈烈。”
“你不怕?”看他一脸爬山路天下第一可怕的德行,感觉魔乱横行人间也得靠边站。
“怕啊。”千真答得非常之没诚意。“当年我跟你师父还有子娆在蓬莱洞天修行,感应到六合波动,子娆和一笑各执其念进了皓族统御天下,我随后也出蓬莱。可有什么用呢,现在还不是这样子。怕有什么用,天道所行,人力无为。”
“子娆如果不杀我,龙儿身体里的莲华就不会觉醒,就不会闹成这样不可收拾局面。”我记仇着,扑到树上用爪子挠树皮。
“他是入了魔障的。一笑看着随意,其实秉性周正内蕴天罡,子娆却七心窍八玲珑,太活络无定性。虽说是他杀的你,却是皓族引的火。当年他若不是阴差阳错被带入了红城,见了太多血孽,也不会让魔障入心窍。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魔根深种,连我都没认出他来。真正唤醒空华莲华的恰恰是皓族自身。——谁错谁对,到头都是引火自焚,自作孽不可活。”
我想起龙儿曾经在屋顶上晒月亮时说的一些话,“那苍生何辜啊?”
千真淡然,“无辜。但这不是他们逃脱不幸的理由。你又何辜,你现在却成了什么。”
心有戚戚蔫,举手握拳,“反了!”
世间种种,顺为福,逆为劫,与罪不搭界。我要反霸权,反独裁,全异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揭竿革命!
千真热切地伏低身来握我的手,“你跟龙儿真是活脱脱一模子刻出来的,往后他不在了,你陪我玩耍吧,我带你往蓬莱看三千蝴蝶。”
“不在了?”
千真脸上挂起最假的笑,“我是他的送葬人。我跟你。”他问,“你还想进庄么?”
…… ……
绝尘庄的门已经在眼前,洞开着的口,望进去浩如烟海郁郁林木云朵。千真抱着手臂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当他睁开眼时,有个人静静立在他跟前。
“等你很久了,一切都已打点好,我带你进去吧。”女子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沉,带着阴谋的隐秘。
“还不能进去。”
“难道你没有找到飞天的一魂半……”她因惊奇倏乎上扬的声调瞬间又低下来,后面的话我一句都听不分明。
“找到了,不过她说不想进去。”千真手指朝我点了点。
那女人顺着他的手指仰面望来,亦让我看清了她遮在斗蓬下的脸。
她捂住嘴,半晌踉跄撑住树,“飞,飞天?!”
“锁菲师姐。”我朝她点头致意。
“飞天你怎么变成猫了?”
“不要再去助长她的怨念,爪子都快叫她挠树挠平了。”千真叹气,“这一路过来,多少树给她挠脱一层皮啊,还专挑那些上百年几乎成精的老树,心中不甘可见一斑。”
锁菲听了同情心泛滥,树下招手,“乖,下来我抱着你,龙儿等你等得心焦死了。”
我用力抱住枝丫,在上头随风摇摆,“我会害死龙儿的,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三天后给我筑个衣冠冢,初一十五上个香祭奠祭奠就算尽心了,纸钱泛不着浪费烧来,反正也是飞灰烟灭的。”
“害死龙儿?凭你?你说梦话呢。”锁菲诧异,“他不害死别人我就要念声佛谢个天了,轮得到别人害他!再则,为民除害这种壮举也轮不到你头上啊。退一百步讲,就算你真把他害死了,那也是他乐意,他心底高兴着,相信我,你泛不着内疚。”
我尚未及表态,千真那厢收了废柴相,一双眼上上下下下下上上把锁菲看了个透彻。
锁菲谦虚地向千真施礼,“有何指教?”
千真笑容可掬,谦虚还礼,“不敢不敢,姑娘字字珠玑,句句掷地成声,振聋发聩。”转个身手一招,“飞天~~”他陡然小宇宙爆发,“别真跟猫似的只知道爬树挠树。”精准地接住掉下来的我,除下腕上沉香珠挂我颈间,“上路。”
……风啊雨啊雷电啊的分割……
庄里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薄雾,轻寒恻恻。锁菲师姐取出一盏琉璃灯,吹出了火苗子在前头领路。
越往内走天色越暗,浓酽地黑像一泼墨糊在了眼瞳上,灯投射出的光在这般的黑暗前也变得暧昧不明。
锁菲说:“我出来时还没这么黑的。白天越发短了。”
千真手伸过去取过灯,“还是我来吧。”
火光一振一缩,像挣蛹的幼蝴蝶。怦怦怦,怦怦怦,是脉搏与心跳的节奏,灯中的火陡然冲出琉璃灯,幻化为一个个炙热妖娆人形,纤纤素手伸进前方的黑暗,拨开了一重重抹瞎眼瞳的黑幕。
身后山门外一簇簇天火降临的频率更快,到处是爆裂的动荡,空气中的烟火气追着脚后跟来到面上,我扑的打了个喷嚏,一连摔了三个跟斗。
光与暗的闪烁间探出一双手将我拎了起来,袖中传出暖香,是阳光晒着嫩草的香。
“猫也不会走夜路了,真稀奇。”
吓,这声音!!
几个火的人形听到他的声音陡然迎着他面扑来,到近前灼灼火焰的手却只是轻轻一撩,撩起七月般的热风,扬起他满头发丝,那是不具伤害的嬉戏,好像少女们挑逗所恋慕的少年,精灵而羞涩。
“龙儿!!”
龙儿拨开乱发瞪着我,张着嘴终于认清真人,“哎哟,飞天啊!!”
“龙儿!”我满怀找到组织的激|情,禁不住热泪盈眶地搂住他脖子,“龙儿啊。”抹把眼泪鼻涕,“龙儿啊~~”
“没事了没事了,乖。”龙儿使劲搂了搂我,然后笑嘻嘻地兴致盎然地捏捏耳朵拉拉尾巴,“飞天你这模样可真好玩,你终于跟你家那只妖魔还有麒麟同属禽兽类了,缘份呐。”
我伸出爪子扣在他颈动脉上,“闭嘴,找死是不是?”
龙儿不当一回事,转个身同千真说:“皓族三百武将为了救出兰皇子正在围攻凤栖殿,别把他们招来了,把火收小点,我可是乘乱偷跑出来的。”
千真往龙儿头上扇了一巴掌,“不贴心的孩子,我年纪大了眼力不好,你想摔死我是不是?”
“你死给我看看。”
千真死不了,只好收小了火焰,灯光渐小渐消,终于只能看到眼前的路。
龙儿拈起我脖子上的沉香珠感叹,“飞天你这孩子真不叫人不放心,才把你搁千真身边一会,就叫他诱着信佛吃斋了。”
我没叫他忽悠过去,就着掐脖子的姿势逼供,“你让千真来找我的?你要干嘛?”
龙儿坚起一根手指闭起一只眼,摆出特犯贱的破丝,说出人神共愤的话,“不告诉你。”
“你不能这样。”我说,“我现在已经很没安全感了,你作什么决定,跟我有关,都要告诉我。不能顾自做了,图自己心安理得了就当完了,我承不起的。”
龙儿足下顿了顿,“你对飞天说什么了?”
千真笑ⅿⅿ答,“把你长期以来对她的那些个小花花肠子都抖出来了,这孩子真老实,听了感动得不行不行的。才不像你。”
第25章
“飞天,”龙儿提起我,斜着个眼,“你知道前一个信了千真话的人现在在哪?阴鹫山南麓守坟地。当然了,如果是好话,你暂且听听也没大碍。”
“我说你痴情得不行不行的。”
龙儿得意,“这是真话。”
锁菲师姐扶头说,“凤栖殿既然被围了,那现在去哪。”
“不去哪。”龙儿下巴颌一仰冲千真说,“老人家,我们兵分两路,你救你的兰皇子去,把人全从凤栖殿引开最好。”
千真走了几步又倒回来,“我很好使唤吧?”
饶是龙儿也愣了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嗯,很好使。”
“记得报答我。”
“行。来生定当涌泉相报。”龙儿豪气万千。
千真走了,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其实你真不必这么急的,跟你的飞天猫桃花树下谈个心唱个曲什么的总该有时间。”
“我怕万一。”
“你良心真是平坦。”
山不转水转,千真不走,龙儿先行掉头。他身后千真望着他,眼里有万千流光,寂寂无声。
龙儿低下头来刚好与我眼对眼,“我还没把你怎么着,你作什么防敌似地看我?”
“你把我弄来到底为了什么?”
“这不废话么?你是莲华影,我是莲华,天底下若说还有谁能让救你,舍我其谁?”
“怎么让我活?”我不依不饶,“你以前还说让死人复生是对神明的亵渎,你说不敬畏天地人伦生死无常都会受到上苍报复,你现在要明知故犯!?”
“飞天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胡说八道记那么清楚!!”龙儿把嘴一撇扔我下地Сhā腰叫:“你从不对勒风大小声,现在对我大小声!!”
我跳到地上竖起毛,“我告诉你,你今天不给我说清了,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敢威胁我?信不信老子现在把你剥皮抽筋做龙虎斗!!”
“少来了,你会做才怪。”我不屑予他的反威慑。
“幽冥走一趟,见世面了,翅膀硬了~”
“以前我两条腿走路,现在我四蹄跑路,当然与往日不同。”
……我心底有许多话要跟龙儿讲,我想告诉他我不要他为我做些冒险的事,我想在这几天里听他说说他自己,他像庄里所有的人一样很少说自己,我想知道他的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那里面不会只有一笑而过吧,可是他站到我跟前,那样的模样,即使在黑得调不开的夜里,也嘴角带笑,笑此后春风。他成了今天的他,眉眼甘甜,他如此心满意足,让人不舍去烦恼他。
我吵了几句,就被起伏的情绪哽得说不出话来。龙儿见我突然不说话跟着是一呆,半天没啃声。
眼睛对着眼睛,好象可以看到人心里去,那是暖的一匹丝帛,温柔的叫人想伏脸在上面落泪。
“我只是不愿看你就这样不见了。”
预感如盘旋不去的雨云,不降下豪雨誓不休。
“飞天你干嘛?”
我头一转,钻进了灌木丛中。是这样的,在这电光火石间,俺突然就悟了,姑娘老是遇到不闻不问就给人决定了终身的该死境地,说到底是走错了路线,丫们信奉力量,你跟他们来通情达理这一套简直是明月照沟渠。
事实证明以前我实在是太有弹性太好说话了,以至于龙儿乍见我转变处世风格,楞没回神,
“她干嘛?”
在撒腿狂奔中听得风里飘来锁菲答疑:“……看样子好象是跑了。”
对,我跑路了。秀才遇兵,三十六计走为上。谁愿意看着谁消失再不见?我也有我的意愿。
恩,虽然能成功跑路可喜可贺,但从龙儿眼皮底居然真能逃脱让人感觉超现实,所以在绝尘庄转圈时,我费解而茫然,犯贱得疑虑着是不是着了什么新道。想来想去不得解,恼羞成怒:娘的,谁再没天理灭人性的连鬼的道也摆,跟他没完。
夜深沉,浓暗不可冲破,四顾一圈,我只能沿着山路摸索向前,拐过弯去,眼界陡然能够放宽了,甚至能看清渺渺远景轮廓,脚下花朵开在泥土中,一沃一沃地静静延伸。远处山脊线的上方,一盘月亮正艰难地向上空攀爬。
那盘月,大,暗,惨白,好象得了疟疾,拉脱了水的模样。我看着看着就趴在地上跟它喁喁谈情起来,“你病了?我也病了。”觉得寂寞,很寂寞,很寂寞。拨过一朵花来亲了口,它娇气、美艳,清芬,无忧无虑地自开自落,随风摇摇就是一生,真叫人妒忌。
对月对花,对着满山夜色愤青了一会,全身精神末梢一阵战粟,猫的耳转了转,抓取着微微收紧的风声,四肢上的软垫,接收到了地面微不可感的抖动。是极细微的波动,却是磅礴肆野力量的前兆。
颤动来得越来越明显,脚下的花承不起这股暴力,粉碎成末,余下的草木也纷纷伏下身体,像叩拜着不可抗力。天空上的白月,此刻迸出一道血痕,像道泪挂在圆润苍白的脸颊上。
马嘶由远及近,蹄声掀起万丈云蔼,每一蹄下去都能在空中踏出星火,咬着缰绳的牙间四溅着白沫,斗大眼中喷出鬼的青焰,它们引颈长嘶,擦着月的身体蛮横行进,泼下狰狞的影子,层层叠叠覆盖住绝尘庄……
追着这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看到了凤栖殿翼然飞起的楼角,它们落在可俯看凤栖殿的山崖上,冷冷望着殿外试剑台上对峙的两派人马。
这批策着战马而来的人,让平衡的对峙出现了力量倾斜。
有个男子从乌压压人丛里站出来,殊色华装,通体尊贵。他身后是绝尘庄的人,都是熟面庞呀,我感慨万千地看着徐来他们,他们不太乐意放这个人,但碍于山崖上虎视眈眈的那批怪物,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回到对面的阵营中。
“这就是三殿下的诚意?”古鹤斜眼冷笑。
“诚意我是足够的。”男子微仰着下巴,以一种惯常的倨傲眼神投向凤栖殿,“不够诚意的是我那九弟吧。”
“三殿下,敢问现在到底是谁求谁?”
男子却笑了笑,叹口气,“是我求你们,不过,我现在怀疑一味低声下气对里面那个人起得了什么作用!他根本是以此为乐吧。”
千真合掌念声佛,“三殿下英明。”
一笑老怪在另一边扶着额角,“你想迫他出来?”望望山崖上的阵列,他也叹口气,“皓王做得够绝的,一点面子都不给绝尘庄留了。”
“面子这东西都是自己给自己的。”男子冷眼瞧着一笑老怪又瞧了眼千真,“枉费父王信任蓬莱洞天,将天下存亡系予你们,你们却碍于同门情义妇人之仁,未将崇魔的子娆及时铲除,至使双华现世。”
“去问问皓王吧,他将你十七妹囚到哪去了?”千真淡淡抱臂独立,“当年皓王为削弱火炼势力将十七公主囚禁于无人可见处。而十七公主在子娆心中已种下魔根,唯有她才能解他心魔。这么久以来子娆死生两难身不由已,已经陪进他一个,还想让我们手刃同门再陪进几个?奇怪了,你们皓族之罪,为何要我蓬莱洞天去赎?”
一笑指着千真,“你都知道你还眼睁睁看着子娆变成现在这样子?”
“那话说回来,明知奇花带毒还挨过去,也是他自找的呀。”
“那天下苍生何辜?!”
千真失笑出来,好象想起什么好玩的事,眼中也不全是冷漠了,“怎么最近老被问到这个呢?”望向三皇子,正色道:“皓族授天之命执天子之道,百姓是你们的责任,其兴其亡皆出自你们。凭什么质问我?”
男子要抓狂了,一笑老怪反倒拉拉他衣袖安慰,“算了算了,他一向讨人嫌。气坏身子划不来。”
千真与已无关地说风凉话,“苍生何辜,那是你们皓族该自问的。三殿下这么问我,是置天下苍生于何地呢?你若真的心怀天下之苦,割肉喂鹰投身饲虎也当再所不辞。而你现在这样子,让人真觉得皓族不配统领寰宇。”
男子怔怔然垂首,四下陷入短暂真空。突然有人扑上来揪着千真衣襟:“老头,你给飞天施了什么法,为什么我连她一点气息也找不到?”
千真退了几步,“哎?你把她丢了?”
“我一找着她就该把她的脚打断。”龙儿攥着手在那咬牙切齿后悔。
怎么又回到我身上了?我躲在暗处忍不住地啃爪子。想打断我的脚?你敢虐我,你对得起良心么?
“对嘛对嘛,我一直觉得你对她好过头了,这种丫头要恩威并施,一手棍棒一手糖。你大师兄就很擅长,你跟他争没希望啊没希望。”
你们这两个轻重不分,颠三倒四的。等我恢复了水当当的美人(?)样——假如此生还有这种可能性存在,我就一手棍棒一手糖来侍候你们。
前方漆黑中传来一声轻笑,是拂晓摇柳的那一道微风。两旁蓦然蹦起火种,卟卟卟一路迎来那头颀长身影。
那是惊醒四围混乱的身影,夜色里火光闪烁,望过去只看得清上勾的嘴角以及眼角眉梢那大片的阴影。他慢慢往下走来,所经处火光一束束俯拜到他脚下,白灼晃亮,就似踩着全世界的光行来。
四下里的人,不管皓族的还是庄里的或者别的阿猫阿狗,齐齐退后三步。
我心底升起一团火,烧得全身沸腾。
他站在龙儿面前的时候,才轻轻拎起眼皮,眼中展开万花荼靡的笑意,“找到飞天了?”
“啊。”龙儿退了一步,眼角眉梢有些倦意,“不过让她跑了。”
“我就猜你以命换命这方法会吓跑她。”
龙儿偏偏头:“再没有人似她一样影中生影中死,聚魂灯没有用,回魂天涯更没有奇$ ^书*~网!&*$收*集.整@理办法。她只有三天时间,除此之外你告诉我还能怎么办?”
勒风眼光一闪,“你明明可以永远不让她知道的。”
龙儿朝千真狞笑出来,“有个多嘴多舌的老不死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半天的路走了两天,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勒风眼波宛转,“你没有。我有。”
第26章
我一震,几乎忍不住想跳出去问他有什么高招,但基于日渐成熟的一直被暗算的心理,忍人所不能忍地忍了。竖起耳朵正想仔仔细细听明白后头的话,他眼投向山崖,又转回到另一侧的人,丫居然换了主题:“兰,皓王跟你可真是父慈子孝。”
我捶地,我蹬土,我歪过脖子咬住一根树丫,感觉真像冲次到终点却突然摔个四仰八叉,哭都没眼泪。
那漂亮的兄弟眼一弯,走近他,“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见我。”
“跪下。”勒风嘴角含笑,却要多冻人有多冻人。“要谈,你就跪下跟我谈。”
“别欺人太甚。”边上皓族中人首先看不过眼。
“他当然可以不跪。”勒风不以为然。“你不是代替皓王吗?你不跪,就让皓王亲自来跪。我等得起。”
三皇子掀袍跪倒,抬面轻笑,“我们等不起。”
勒风侧着脸看着跪在身边的兄弟,“听说你这几天跪在凤栖殿求见,多年不见,看来三哥果然变了。还是当了太子心情大好,不再跟我计较那一点兄长尊严?”
“你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容不得别人在你跟前带半点自尊。我原以为,这几年,你会改变些。天大地大,九弟,你何必心窄至此?”
“我喜欢。”眯着眼,伸出手指点住三皇子额头,“你来替天下求情,除了付上你皓族太子的尊严,还有什么?这可不够跟我谈条件。”
“你要什么?”
勒风眼中又是一闪,那种光不是亮的而是暗极了的,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字一个字道:“你,或者皓王的头颅。”说完笑了笑,坦然自若,像在说极寻常事情。
一笑老怪与千真都垂下眼睛,没有一丝表情。山崖上的马嘶叫起来,死寂的月亮那白惨惨的轮廊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冒出来,掀翅声浩浩响在九天,那是一只红喙白羽的仙鹤,缚着一个四面紧闭的箱子逆风而来。绯红,密封,似只红色的棺。
来到上空时箱子里伸出一只手,抛下了血淋淋的一颗头,那头滚在尘土里,三皇子蓦地抖衣而颤,竟无力支身,伏倒在地,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皓族中人个个伏地而拜,连山崖上的马都屈膝跪地,垂下了它们暴烈的头。
“父王自刎谢罪,红城无主,请三哥珍重性命。”那箱子里飘出一把软弱无力的女子声,冰冰凉凉让人不寒而粟。”
三皇子仰面问,“来人可是辉?父王可还有别的话交代?”
“父王说,皓族长久执着于权势争夺,枉顾天下至使万物无色无香生灵俱为刍狗,此罪此孽皆是他失职所至[奇`书`网`整.理提.供],今日一死以谢天下,乃是罪有应得,但三皇子兰有仁义心存决断力,可挽红城于危难,救苍生于火海。看在天下无辜者面上,上神慈悲请空华大人枉开一面。还有……”
那把声音顿了顿,“父王说,他对不起他的九皇儿……”
勒风面色似冰赛霜,半晌失笑起来,袍袖一甩折身回殿。他身后百人始终长跪,绝尘庄琼柱发出不祥轰鸣,是末日的泣音。
…… ……
凤栖殿偏殿之中,青帐随风飞舞,长长翘头案上铺一卷棉帛,一灯如豆。我四下看了看,跳上案头,借着灯看着上书的墨字。
“谁在那里?”一幅青帐被撩起,原本消失在无数青帐中的人突然去而复还。
我看他一双眼静定无波,唬得退了三步摔下高案。慌失失道:“你看见的不是我!”
他太能威慑我了,你看他刚刚,杀伐决断不过张口,天上就掉下人头来。我自认经不起他的一言半语。我跟他进来,只是,只是,不由自主……
“不是你是谁?”长风吹起百幅青帐,袅袅墨绿波间,勒风偏过脸对着我伸出手来笑。
他那么对着我笑,好象我还是那个活生生的飞天,他那么笑,好象他还是那个长风明月里的勒风。
见我不动,他跪在地上,双手拢过来,“不是你是谁。”
不是你是谁?
不是我,还会是谁?
退至无可退处,是为牢笼。心有依恋便是划地三寸自归为牢。再无可退。唯将牢底坐穿。
“像由心生,你现在算不算原形毕露?”他说。
“我很想你。”我说。
他笑容清浅,“你为什么全身发抖?刚才的你都看见了?”
我看着自己颤抖的四肢,怔忡半晌,心有隐伤:“是怕,但不是怕你,是怕我自己。我怕我自己有一天再不敢喜欢你了。”
勒风怔了怔,突然抱起我一个翻跃,耳畔听得身后“剁剁剁”三声,刚才站的地方,赫然扎着三根长针。
有一双冷眼自幽深里看着我,“该说你命好还是不好呢,元神半毁都冤魂不散。开始九殿下纵着补天破幽冥封印,我就觉的蹊跷,原来还真是怪事年年有。”
勒风抱着我站起来,长殿那头有一人,发色暗红,微仰头颅,眼神森森,“就为个寻常女子,现世便成依恋。你明知她不过皓王为圈囿你所下的一步棋,还执迷不悟?”
“修罗,你还是回火炼身边去吧,我三哥的手段,在该狠时也会狠过所有人。有你在身边,火炼幸许还能苟延几日。”
“就因为皓王自刎!”修罗倒退着挡在勒风跟前。“你就满意了?”
“不是。”勒风望着远处,长久才继续说,“他死了我才发现,有些人存在不存在,跟我其实并无大干系。我原不干把他看得那重,把……”他手在我背上轻轻抚过,“把一些该看重的看的那么轻。”
我心中一动,刚想自恋地问问,他本该看重的里面包括不包括我,却被修罗横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我知道她要干嘛,我太清楚了,那眼神,那通身气场,都是要你死要你死。
报歉,姑娘已经死了。
我拍拍心口,把心放回肚子里。一低头,看到脖子间的沉香珠盈光闪闪,竟散发着娇柔之光。
此时勒风已转入正殿,一抬面,迎头闯进来龙儿等庄中人。人眼对猫眼,惊怒对错愕。龙儿指着我勃然大怒:“飞天你胆敢……”
徐来一把撂开他,“飞天!?”
哎呀!我纵身欲跃,却让圈着自己的手掴得死紧。勒风抬袖一挥,“统统出去!”
龙儿突然迎着勒风发难,操手向我夺来,他来势极快,我只觉眼前衣袂乱飞,转眼由此及彼。勒风却也快,手一伸却是拉住我脖子上的沉香珠,珠子立时崩断,劈哩拍拉的好似密集鼓点,一声声击在心间。所有人都似吃了一惊,齐齐放手,我落在地上,左右四顾不太闹得明白。
这两个人相互制约,站在我的两端,都没有动。
半晌龙儿说:“没了佛珠,庄内煞气她一魂半魄受不了的。”
啊?我全身一抽搐,捧着心摔倒在地。我一魂半魄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
“也没那么快吧?”龙儿冲我吼。
叫你吓我!
“我说大师兄,你跟我抢飞天的一魂半魄干嘛?你根本没办法。”
勒风眼角微挑,“我不相信你的诚意。撂开莲华不说,你身为占星天下第一人,不管愿不愿意都需以天下苍生为重,这样的你,会为了飞天弃所有责任不顾?”
龙儿翻白眼,“我都懒得跟你说。”
勒风不由向前动了动,在龙儿警觉的眼神里又退回原地,“听说占星能窥见未来,你是不是,看到了你必须死的理由?”
“你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龙儿说。
勒风突然道:“清魄!”
我与龙儿同声瞪着他,“你要干嘛?”
勒风哼了哼,语带神气,“忘了告诉你,从你破幽冥封印那日起,我就已经命清魄帮我造第四界。”
第四界?我听不懂。却听龙儿骇然道:“你要镇起飞天一魂半魄?”
镇魂?我脑子里一连串画面,琼柱底被镇的白骨,雷峰塔下的白娘娘……倒抽一口气,步步后退。
勒风说:“不要怕,那个地方会很美,叫小蓬莱,岁月静止,可有很多金色的鱼,你不会寂寞。”
心中的恐怖水晕状扩散,我骇然地瞪着面前的勒风,为那幽华声线下的可能性惊心。
“你别激我。”龙儿也似觉恐怖,脸色都变了。
“没有激你。”勒风坦然,“因为除此我确实再没别的办法不让飞天消失。”
龙儿突然说,“我心中已经有灭天之音。”他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纷纷繁繁星火,“你看见外面天火了没有?你跟我若再并存于世,早晚人间成炼狱,腐骨遍地。不是光光你说不灭天就可不灭,空华可以在世百年,独莲华来世只为把万物招入沉沦冥路。你若要天下亡,则助我心中灭天曲成,你若要天下兴,则毁我肉身打入幽冥。”
我扒着龙儿,“我不要你死!”
“我也不想要你死,可你还是死了。飞天,我当上占星的时候多不甘心千真说我活不到长久啊,我这辈子似乎就在找两个人,一个是天赐的福,一个是命里的劫。那时看到你臂上的辟邪印,我就琢磨要把你怎么除掉破我的劫才好,可你真讨我喜欢,我就舍不得杀你了,因为要你死实在太容易了,我就偏偏不想让你死了。后来去了遥迦城,看到你火烛银花里对着小时候的我笑,才想起记了那么久的那张脸原来是你这样子的。你就是她。我很高兴你就是她。就更不想让你死了。”
我情绪陡变,拔节般的抽离力汹涌而至,竟从猫的身体抽丝出来。天火劈卟作响,单薄一如水泡的身子在摇拽的光中没有份量的虚浮着。
也顾不上惊奇,一把冲到龙儿面前,想捞他的手,抓过去都是空,更加崩溃。
龙儿眼望着我,“横竖要死,其实我很高兴可以死得这么轰轰轰烈烈,成就非凡。还有最重要的——飞天,不把你完好地弄回来,我太不甘心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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