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的仙人,或许有法子救命也未可知。但是钟嘉一定没有那样的能力。他急匆匆地想要入宫,多半是为了沈眉芳之死吧。来问罪吗?苦涩的笑容在脸上一闪即逝,易阑珊恢复了平静:“仙人既说有法子,不妨传来一见,至于他的法子可不可行,还是交由御医院审视,若是御医院认为有一线生机,再由廷议裁度。”育德殿的一个偏殿里,易阑珊单独接见了钟嘉。钟嘉的脸色颇为难看,一开口便是咄咄逼人:“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
“也……”易阑珊的眉头深锁:“这个指控可不轻呢……”
“恕妃也好,咏妃也好,是你的敌人,未曾出世的婴儿也能算作你的敌人,她呢,她能和你争夺什么?她又妨碍你什么?”钟嘉的语气很沉痛。
“好严厉的指控。”易阑珊轻笑着,“你认定了这些事都是我的杰作?”
“难道不是吗?”
“如果我说不是呢?”
“你说不是,我便相信。”钟嘉看着她的眼睛。
易阑珊干脆地回答道:“不是。”看着钟嘉的眼睛,她忍不住笑起来:“你看,我说了不是,你还是不信。”她长叹一口气:“既然不信,何必要问?还扯了那样荒诞的理由,闯到这样的地方来问?你想过吗?你要如何全身而退?”
钟嘉答不出来。。
“怒极攻心,死亦不惧吗?”易阑珊的眼神很冰冷:“不惧生死不过是一瞬间的愤怒罢了。你很快便会后悔的。”
自天牢里看出去,是一轮惨黄的月亮,孤零零地斜挂着,似乎随时都会坠落。钟嘉吃不准自己现在后悔了没,他很累,很倦,只想要睡觉,可是头发被掉在天顶上,一低头便是撕心裂肺的痛,稍稍入眠便立刻惊醒。
厚重的铁门被打开,沙沙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而来,钟嘉略睁开眼看过去,是一张极明丽的、和这肮脏的牢房不相称的容颜。易阑珊打量着四周,视线转到钟嘉身上,乱蓬蓬的发,胡渣冒了出来,嘴唇上翘起白皮,没几天的功夫,脸好像老了十岁,身穿白色中衣,不见什么明显的伤痕,易阑珊微微皱起眉头:“他们是没有对你用刑还是……”
钟嘉强笑:“你关心吗?”
易阑珊摇头:“不关心,我只是随口问问。”
她的态度如此轻慢,反而引发不了钟嘉的怒火:“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真有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易阑珊问道:“为什么呢?”
“我……最后会怎样?”
“你伪称仙人,又妄言能医治皇上,刑部大约会判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最后,不是剐刑便是五马分尸吧……”
“世上原来真有如此残酷的刑法。”“你想要那么痛苦的死去吗?”
钟嘉笑了起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倒愿意死在你手里。”
易阑珊一抬眼:“当真?”
钟嘉点点头:“我愿意。”
一抹寒光在易阑珊袖中一闪而逝,钟嘉的背脊有点发凉:“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易阑珊诡谲地笑着,走到了钟嘉背后:“你猜呢钟嘉看不见她,只感到两条柔软的手臂缓缓围住了自己,然后是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胸口,易阑珊低声说道:“只要轻轻捅进去,你就可以解脱了……”
“杀人可是力气活,你的手劲儿没这么大吧?”汗珠自钟嘉的额头滚落。
“这刀可是淬过毒的,世间最灵的毒药……”
钟嘉大喊一声,惊醒了。他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解了下来,放在只垫了一层稻草的木板上,有人以蘸了水的棉帕轻拭他的嘴唇。他眨眨眼,昏黄的烛光勾出一个柔和的轮廓,看不清面目,他也知道那是谁人。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很嘶哑。
“我想向皇上求一块免死金牌,但是……”易阑珊放下帕子,把手伸进袖子里,钟嘉屏住呼吸看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暗自揣测:这梦,不会这么邪门吧?
易阑珊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我只能替你求到一个干脆的结局。”
钟嘉宽慰地笑了:“还好。”
“哪里好?”
“不是最坏,便是好了。”他接过药瓶,打开,一饮而尽,想说些什么,发出的声音却接近于叹息,睫毛抖动着,眼睑终是不甘地闭上了。
易阑珊又坐了一刻钟,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起身了,她走几步,回头看一眼,又走了回去,把帕子打开,搭在了钟嘉的脸上。
和皇帝殡天的消息比起来,一个冒牌仙人之死不过是一粒尘沙。
和新帝登基的喜讯比起来,皇帝殡天也不过是一粒比较大颗的尘沙。但和羌族南侵,攻破月鹿关比起来,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尘沙罢了……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一章 尘沙
这天是易恕登基的周年庆典。宫中也照例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宴会,只是这宴会全无喜庆之意,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小太监伶俐地问道:“皇太后,要不要叫一个鼓乐班子来热络一下气氛?”
易阑珊坐在高台上望下去,要么是强颜欢笑的脸,要么是木然无知的脸,她摇摇头:“算了。既然大家都没精神,便散了吧……”这一年来,大胤军节节败退,台下坐的贵妇人们,一半已是寡妇,剩下一半不知哪天会做寡妇,当然了,前提是她们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太监高声宣布了宴会结束皇太后退席,贵妇人们也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宫廷,她们走得很慢,不时交换些言语,大约是在探听自己亲眷的消息。
易阑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大胤朝,真的要覆灭了吗?她环视这巍峨森严的宫廷:这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吗?
一个身披战甲的士兵跑进园子,高声喊道“兵部转呈丛山特急军报吾皇亲启”,贵妇人们主动闪避出一条道路,易阑珊以一种期待又恐惧的心情看着士兵跑上来,太监拦住他,接过卷轴在易阑珊面前展开----虽说是“吾皇亲启”,当然不可能给那个正在甜梦里微笑的小人儿看,只能由易阑珊代阅。不过,她的权力也仅至于代阅,她没有资格跨过“女子不得干政”的门槛,走入朝堂,发表自己的意见。
还好,是一条好消息。
丛山之役,我军以三万兵马战羌族五万之师。胜。
寥寥数字,却是一年来的头一场胜利。贵妇人们紧张地注视着易阑珊,直到她脸上绽放出一丝笑颜。。易阑珊高声宣布道:“丛山大胜!”
“丛山大胜!”这个消息让贵妇人们通通喜笑颜开起来。她们高声地重复这个消息。熟睡的易恕被吵醒了,咧开嘴哭起来。教习嬷嬷急忙哄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还好,哭声被欢呼声掩盖,都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迟来地胜利让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口耳相传之中,战果亦被无限放大,好像斩掉羌族的头,把他们通通杀光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情况并没有这么乐观:胜是胜了,我军也折损了七成地兵力,而羌族还有四成兵力,这依旧是一场以少对多之战。余下的九千兵马能抵挡羌族两万大军几时?没有人能说出一个笃定地数字。
这个消息用密报的形式传达给了易阑珊,易阑珊用朱笔圈出一个阅字。使命便宣告结束。妇道人家不得妄议政事,无论她的出身多么尊贵,地位多么尊崇。都不例外。
因为皇帝尚幼,加之兵燹之乱。易阑珊依然住在凤仪宫中。没有挪地方。为了节省开支,宫廷中大多数地方都关闭了。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皇帝远居洛阳。皇后独居胤都的少女时代。甚至这次她身边也有个小孩子,一个小小地除了哭和笑,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雨均匀地打在屋檐上,世界很安静,易恕在沉睡,易阑珊救着烛火看书。眼角余光落处,似乎有道影子一闪而过,易阑珊抬起头来,并没看见人,眨一眨眼,却看到了一个睽违已久的人。
“翟钦?”她不确定地唤道。这个人明明是翟钦,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翟钦。
“微臣未能尽臣子之忠。”翟钦深深地跪下去,头叩在地板上。
易阑珊轻轻叹口气:“这不能怪你。你去的地方太偏远了,消息闭塞,交通不便,回来得迟了也是正常。”
“实际上,微臣离开那里好几个月了。”
“嗯?”易阑珊察觉到,翟钦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但她并没有猜中这事情有多重要。
“微臣先去了月鹿关的遗址探访,想要追寻月鹿关破于一夕的真相。后来听闻羌人进攻丛山,又赶到丛山支援,所以现在才回到见皇后,不,皇太后。”
“你查到了什么呢?”对“皇太后”这个称谓,易阑珊的嘴角浮起一个讽刺的微笑。
“其中曲直,大哥希望亲自向皇太后说明。”
“大哥?”
“翟钦自军中来,在军中有一干结拜兄弟,俱是精通武学不惧生死之人,其中以大哥远见卓识,最为英雄。”
“你大哥如何称呼?”
“傅远。”
“傅远?”易阑珊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此人。”
“大哥不过是名从六品地万夫长,皇太后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英雄成名之前,亦不过无名竖子。”易阑珊放下手中之书:“你深夜前来,是希望我出宫一会你大哥吧?若是想让我接见他,你大可堂堂正正归来。”
“皇太后说得一点儿没错。大哥身份特殊,不便前来。”
“特殊?”这二字大堪玩味。
“大哥……是个逃兵。”
“逃兵?逃兵也算得上英雄吗?”
“除了逃,大哥没有别的法子了。”
“哦?”
“吴听风给了大哥一支四十人地小队,命他去劫羌人的粮草。”
“羌人派了多少人押送粮草?”
“三千人。”
“这任务,地确艰巨。萌生去意倒也情有可原。”
“事情比娘娘想得要糟糕得多。”翟钦解释道:“娘娘也知道,丛山守军地主帅是叶霜。”
“叶霜元帅奋勇杀敌,为国捐躯,不愧是大胤的第一勇士。”
“勇士最终还是敌不过小人。”
“你地意思是?”
“叶霜元帅奋勇杀敌之时,吴听风却按兵不动,眼见同袍血染疆场。”
“也许是救援不及,又或者吴听风那里军情也吃紧得很。”
“若是如此,他又何必眼巴巴送叶霜元帅的旧部去死?”翟钦数出了一个个名字,这些都是吴听风报上来的战死沙场的猛将,然而在翟钦口中,他们全是被吴听风逼着去赴鬼门关的无奈冤魂。
“你的指控很严重。我不能偏听你一面之词。”
“其中细节,娘娘可向我大哥询问。”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二章 傅远
在弘法寺一个僻静的佛堂里,易阑珊见到了傅远。她本以为翟钦口中的英雄人物必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所以当翟钦领着一个病怏怏的文弱男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实在很难把这个人和傅远划上等号。
“傅远参见娘娘。”文弱男人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道。
“起来说话吧。”易阑珊仔细打量这个男人:“傅先生可是身上带伤?”
傅远起身笑道:“臣下常年都是这幅病怏怏的样子,并不是有伤或者有病。”傅远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光,近似于蛇或者鹰,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猎物。傅远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却并不掩饰,这样坦荡荡的野心,让易阑珊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有时候,野心也会让人看起来正直无比。尤其是当你已经厌倦了那些永远是一个表情的老狐狸的时候。
简单的客套之后,傅远讲述的故事并不新鲜,主帅孤身犯险,心怀鬼胎的副将终于等到了一个咸鱼翻生的机会,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什么都不做,权力和地位便是唾手可得。傅远很平淡地说道:“这样好的机会,吴听风自然不会错过。”他的语气里没有义愤填膺,没有痛心疾首,易阑珊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如果是傅先生,面对这样的诱惑,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让翟钦大惊失色。(1^6^K^更新最快)。傅远的答案却让翟钦更加惊诧。
眼里闪烁着欲望的光芒,傅远慢慢说道:“我会亲自带一小队士兵援助叶帅,并要求调出丛山守军和羌人决一死战以解元帅之围,以叶帅的个性,绝对会大发雷霆并把我赶回丛山,当叶帅战死的消息传回丛山,万人同哭,在此刻我会举行一个誓师大会,歃血为盟,誓灭羌人。”
“既得了权力,又不失人心。傅远,你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易阑珊看了一眼捏了一把冷汗的翟钦:“翟钦,你大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也还算一个比较聪明的人,所以你用不着慌张。”
傅远笑着对翟钦说:“你还是去门外守着吧,我怕我再说点什么离经叛道的话,会把你吓死。”
翟钦转身往外面走,那个背影让易阑珊分了分神:曾经,她和某个人会面的时候,翟钦也是这样守在门口,留给她一个背影。想什么呢,易阑珊用力摇摇头,发现傅远正用阵审视的眼光看着自己,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多心罢了。易阑珊收敛心神:“傅先生想要什么?”
“我要立于群山之巅,我要万人匍匐我脚下,我要背叛我的都尝尽恐惧,我要轻视我的都心生悔意。”傅远的语气陡然森冷起来。
易阑珊有点吃惊:“一般人这时候不是都会说些精忠报国死而后已之类的话吗?”
“我不是一般的人。”傅远用一种堪称“恶狠狠”的眼神盯着易阑珊:“太后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易阑珊掩口浅笑:“傅先生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呢。”
傅远意味深长地笑:“太后这样遮遮掩掩,不吐真言,难怪一直扳不倒宰相大人。”大胤旧制,权分六部,各司其职,直接向皇帝汇报,本无宰相一职,但如今新君年幼,不能视政,朝中事务繁多,难以决断,于是六部联合推举吏部尚书曹德望统议朝纲,廷议有所决之后,由曹德望拟书请旨,供太后参详。看着众臣的联名书,易阑珊当时气得要发狂,脸上还要带着笑意,多谢曹德望为君分忧。
一语说中了她的心事,易阑珊在心里又为傅远加了几分:才智非凡,一针见血。“看来傅先生胸中计谋已定,可否能说出来和我分享一下呢?”
傅远倨傲一笑:“太后想扳倒宰相大人?”
易阑珊不置可否。傅远也就闭紧了嘴巴。两个人对视了许久,谁都没有退让的打算,最后是易阑珊用一笑缓和了紧张的气氛:“傅先生的眼神……很锐利。”
“心怀鬼胎的人一般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为什么呢?”
“皇太后不觉得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对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傅远仰头大笑起来。
翟钦有点担心地回头看看:大哥今天显得格外无礼,是急于给皇太后留下深刻印象吗?
易阑珊无意中对上翟钦焦虑的目光,虽然不明白他在疑惑什么,却也隐隐感到了傅远的非比寻常之处:狂放之人,一半是真的狂放,另一半就是故作狂人引人注目了……这人的态度,有古怪。想到这一点,她不再急着试探傅远,闲闲地说道:“傅先生不想说,我也不便强求。”她施施然行一个礼:“和傅先生一席谈,收获良多,多谢。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该回宫去了。”
翟钦迎上来:“太后要回宫了吗?”他有意无意之间挡在易阑珊身前,傅远对他摇了摇头,翟钦往旁边让了让,易阑珊离开了。
“大哥,你今天有点不对劲。”翟钦忍不住出语提醒。
傅远苦笑:“你也看出来了?”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三章 哀音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易阑珊浅浅笑着,起身施一个礼:“时辰不早,我该回承天台去了。”
傅远神情坦然地受了她这一礼。
缓缓步在花径之中,易阑珊吹落一片落于肩头的花瓣。
翟钦略显担忧地走在她旁边:“太后觉得大哥怎样?”
“傅先生很好。”
“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
看着她甜到发腻的微笑,翟钦预料得到,接下来,她会说一句很可怕的话。
“傅先生,是一把很锋利的刀。”易阑珊忽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旧句:“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朝把示君,可有不平事?”
“可----有---不----平----事----”她拖长了声音:“翟钦,你觉得,我有多少不平事?”
“臣……”
“你的大哥,会替我解决这些不平事。”易阑珊转过脸去看他:“然后,我会解决你大哥。”
诧异于翟钦的神色不变,易阑珊心中有微小的遗憾:“难道不会后悔吗?后悔把你大哥推荐给我?”
翟钦摇头:“终有一天,他会走到你面前。”想起那人的眼神,热切追求权力和地位、毫不掩饰欲望的眼神,易阑珊笑起来:“那倒也是。他终会走到朝堂之上,成为我的棋子。”
承天台就在眼前,楼梯旋转着升上去,升到需要脖子发酸才可见的高度。易阑珊摆摆手:“你不必上去。就在这里等我吧。”
易阑珊此次出宫,是以祭天祈福为名。来到弘法寺斋戒一月。白天她需要在承天台打坐诵经,晚上方可休息----这是理论,实际上。每日打坐诵经的是选定的宫女,易阑珊所做地。是早晚各去上一炷香。
回到禅房,易阑珊简单梳洗之后,早早爬上土炕,准备休息。这一夜她睡得很好,许久都不曾睡得这般香甜。
第二天。她也就格外的神清气爽。宫女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赞美她的容貌,都是些听惯地句子,易阑珊微笑着,左耳进右耳出。。
“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娘娘地精气神也这么好,真叫奴婢羡慕。”
“怎么?住得不惯吗?”
“其他还好,就是有点吵。”
“吵?”易阑珊讶异。
“嗯,大半夜的。有奇怪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声音像哭一样。夜里特别清楚,听僧人说。有好些天了。但是声音是从寺外传来的,他们也不好去找。叫人家别半夜吹曲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么?”易阑珊起了兴致:“你们都听到了?”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听到地人里面,也没一个人说得出那到底是什么乐器什么曲子。
“世上还有这样神秘的乐器?”易阑珊笑起来:“看来,今晚,我得风露立中宵了。”
到了夜半时分,果然听到一阵如泣如诉的乐音,远远而来,仔细聆听之5时,那乐音渐渐近了,然后又变远,如是重复,立于满园的花木之中,头顶一轮皓月撒下清明霜华,这样皎洁的月色,让那乐音倍显凄凉。
小太监看易阑珊听得如痴如醉,凑上来:“娘娘,要奴婢去把此人找出来,为您演奏一曲吗?”
“不必了。”易阑珊摇头:“就让哀者继续沉溺心事吧。”
那乐音又持续了约摸一刻钟才渐渐消失。
之后的半个月,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个乐音,但每次都是不同的曲子。易阑珊不复专程等至半夜赏乐,每每午夜梦回,却都能清晰地听到那个乐音,丝丝,缕缕,传进自己的耳朵。
那乐音是如此清晰,甚至在她熟睡之时,也能闯进她的梦里,于是,她地梦,多了几分凄凉,几分哀愁。
易阑珊揉着眼眶:也不知道是疑心生暗鬼还是怎的,越看越觉得眼袋变大了,最近休息真的不好呀。她无可奈何地放下镜子。
“太后,上香地时辰到了。”宫女轻声提醒道。
她拉起裙裾,跨过门槛,天色尚是迷蒙的青灰色,几点疏星散漫于半空。
行在花径之中,花香袭人,熏得人有点晕。
承天台上更香。香火鼎盛。她看鼎炉中Сhā得像剑林一般地香,每一根都有她地小臂粗细,香烟袅绕,呛人眼鼻。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多半是被这香熏得不敢降落凡尘了吧?她胡思乱想着,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人地名字已成了禁忌,她决意不再提起。
然而,可以禁除那人的名字,她却无力禁除他的容颜,他的笑,在她的心底,缓缓浮起。
用力摇头,甩掉无用的思绪,她转身步下承天台:“翟钦,陪我四处走走吧。”
每天她都会四处走走,这四处走走,自然就是和傅远见面。傅远对她说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军队里的内幕,将领间的矛盾,士兵们的想法,谁可以利用,谁可以除掉。
易阑珊笑:“傅先生叙述便好,无需评论。”
傅远并不乐意:“如果娘娘觉得不需要傅远的判断,也就意味着,娘娘并不需要傅远。”
“怎么会呢?”易阑珊的语气十分真诚:“傅先生是我十分倚重的谋臣。”
“如果娘娘把军权交给我,娘娘便会知晓,傅远不仅是谋臣,也是虎将。”傅远的语气突然揶揄起来:“当然----前提是,娘娘有军权可以交给我。”
易阑珊并不生气:“我没有。”
“不过,傅先生很想要的话,我也不介意借用你的力量,把它夺过来。”
“娘娘真是好口才。”傅远扯着嘴角笑起来:“需要傅远叩谢皇恩吗?”
“知遇之恩,倒也担得起一跪。”易阑珊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不料,傅远竟然发怒了,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只是眸色深幽起来,变成深不见底的黑。这些日子的相处,易阑珊已经知道,这就是他发怒的样子。
“娘娘对傅远何来知遇之恩?”傅远轻描淡写地问。
“傅先生是觉得自己锥在囊中,自然锋芒尽显?”
傅远摇头:“傅远是拼了命才走到这个地方。”
“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易阑珊的神情严肃起来:“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因为拼了命,才能够活到这一天。”
“活到这里么?”傅远轻狂地笑起来:“那,傅远祝娘娘可以活得长长久久,平安康泰。”
他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竟似是压抑着什么痛苦。
易阑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傅先生会弹琴么?”
“丝竹管弦之类的,都会一点儿。”傅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东西:“不过,我最擅长的,是这个。”
那是一个土黄|色,拳头大小的东西,上面有若干小孔。易阑珊接过,握在手中可知质地是陶土烧成。
“这是?”
“这叫埙。很便宜的东西,做起来也方便,我喜欢在夜里吹,声音可以传得很远。”易阑珊把玩着这名叫埙的乐器,好奇地拿起来,凑在唇边,吹了吹,一点声音也没。她赌气一般,用力吹了一下,结果发出一声怪声。
傅远笑着把埙拿回去:“不是这样吹。”
埙到他手中,便吹出了曲调,吹出了情绪,吹出了悲愁与哀思。
易阑珊却无法专注于乐音:我才吹过呢,他又拿过去吹。待她想起来,这埙是他每夜吹惯的,心里越发生了个疙瘩。
“傅先生可以把这个送给我吗?”
出乎易阑珊的意料,傅远拒绝了:“这是我用惯的旧物,再说,娘娘并不懂得吹埙,要去无益。”
“我也算粗通曲艺之人,把它给我,没几天我便能学会了。”
“娘娘何必夺人所好?”傅远把埙收回怀中:“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
是多重要,才会那么悲伤?
易阑珊猜测着傅远的故事。当然,她,全部猜错了。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四章 发生
半夜里,易阑珊又听到了埙声,丝丝,缕缕,细细,碎碎,自遥不可及的地方慢慢爬过来,爬进她的耳朵。
她不耐烦地自床上坐起来,却见一个黑影默默在床前立着,吓得她心中一骇。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衣服架子。
笑了一下自己,易阑珊正要躺回去,而埙声,突然停了。
她突然觉得有阵风,吹进来。
一阵冷风,从窗口吹进来。
和风一起来的,是一个人。
傅远。
隔着纱帐,她能清楚看到傅远酡红色的脸。
她闻到酒气。
他喝醉了?
他喝醉了。
他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怎么来的?
她来不及询问,已经被按倒在床上。
傅远看上去很瘦弱,力气却很大,身子也沉重得很,她被压得不能动弹,因为惊愕,她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不言不语,死命地挣扎着。
傅远低头,趴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宫女就睡在外面的屋子里。”他口里的酒气臭得很,喷了她一脸。
然后傅远就不说话了,沉默地继续动作。
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现在该怎么办?
她犹豫的时候,衣襟已经被拉开,雪白的身子映在傅远眼睛里,点燃一团火焰。
思前想后,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闭上眼睛。
她不敢看他。。
他的眼睛会说话,清清楚楚地。说着他的欲望。
她闭着眼睛,等待傅远离开自己地身体。这个过程并不算太长,痛苦程度也没有她刚开始想象的那么夸张。
傅远坐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穿好衣服。回头一看,易阑珊依然紧闭眼睛,头发散乱着躺在床上,傅远无声地冷笑着,似乎对这一幕很满意。
傅远从她身下抽走床单。卷成一团走掉了过了一会儿,傅远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半干的床单,一把把她从床上拉起来,铺好床单。
看她还是紧闭着眼睛,一副死鱼或者干尸地样子,傅远的心情大好,把她揽进怀里,重重地吻下去。
她紧闭牙关。然而傅远似乎精通此道,灵活地以舌头撬开她地牙齿,在她的口腔里旋来转去。她觉得很恶心。傅远现在做的事情,比刚才做的事情。更让他恶心。
可能是他饮了太多的酒。
酒很臭。
自那一天之后。易阑珊再也不曾饮过酒。
酒很臭。
傅远抢夺着她口中地空气,她喘不过气来的同时。姗姗来迟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傅远颇诧异,他没想到她现在会哭。刚才都没哭,现在哭什么?
他突然伸出舌头,舔掉她脸上的眼泪,旋即觉得自己无聊又恶心。他没趣地推开她,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易阑珊捧着脸坐在半干的床单上无声地哭了一回,哭着哭着,哭不出来了,她决心睡觉。
睡一觉醒来,就会忘掉这个荒诞又可怕的梦。
“真奇怪,晾在院子里的床单,居然少了一条。”
“可能是被风吹走了吧。”
“昨晚的风有那么大吗?”
“是啊,半夜我都被冻醒了。好冷。”
易阑珊木然地坐在紫藤架下,几个宫女抱站在一旁。
“叫你们仔细看着猫狗打架,怎么又闲扯起来了?”一个年长的宫女走过来瞪了她们一眼。
易阑珊挥挥手:“把猫狗都抱下去吧,吵得慌。还有,下次来弘法寺,不要带这种东西来了,佛门清静之地,这些小东西打打闹闹地,成何体统。”
看易阑珊的脸色不太好,宫女们点着头记下她的吩咐。
“院子门口是谁晃来晃去?”易阑珊抬头,然而看不真切,大约是因为睡得不好,眼睛昏花得很。
“禀娘娘,是翟大人。”翟大人可是娘娘地心腹之人,早在皇后时期,便跟在易阑珊身边,宫女们都知晓此人的分量:“想必翟大人有要事启奏娘娘,奴婢这就去把翟大人叫进来?”
易阑珊地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让他进来吧。”
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翟钦一走近,易阑珊掩起鼻子:“你喝酒了?”
翟钦吃惊:“娘娘地鼻子真好。我昨夜的确饮了酒,可是已经过了一夜,又已经沐浴更衣,娘娘居然还是闻出来了。”
“你……”易阑珊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昨夜和大哥喝酒,喝到大醉,今早醒来一看,我居然是睡在桌子底下地。”翟钦有点不好意思。
易阑珊看着他:“昨晚你一直和你大哥在一起饮酒?”
“是。”翟钦点头:“不过我酒量不行,前半夜就醉了。”
“对了,大哥今早往边关去了,他留了一封书信给我,叫我转交。”翟钦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给易阑珊:“大哥说,娘娘所思所想,他纵然粉身碎骨,也要完成。”
“粉身碎骨浑不怕?”易阑珊森冷地笑起来:“他的确有这样的胆色。”
拆开傅远留下的书信,易阑珊细细地看了一回,又想了一回:傅远说的法子固然危险,却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时机算得好,完全可以一举成功。
“翟钦,从今天起,你贴身守护我的安全。对了,你有火折吗?”易阑珊问道。
“有。”翟钦从怀里取出火折给她。
烧掉那封信,看信纸变成灰烬,灰烬被风吹走,易阑珊的神色终于恢复到之前冷淡自持的笑容。
“那个……”翟钦知道不该问,但还是问了:“大哥和娘娘在筹划什么很危险的事儿吗?”
“成大事,自然要担大危险。”易阑珊淡淡地答。
“那我会誓死守护娘娘周全。”翟钦许下誓言。
“不要轻许生死。”易阑珊看了他一眼:“她已经死了,你要连她的份儿一起好好活下去。”
那他呢?翟钦想起了一个人,久违的人,没有任何音讯的人。他去哪里了?翟钦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根本无从问起,更何况,不问,答案也是昭然若揭的。
他来得莫名其妙,去,也只能去得不明不白。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五章 敲门
火光染红他的目,热浪迎面而来,把他逼得不断后退,直到悬崖峭壁之缘无可后退,他眼睁睁看着火舌翻滚着,狞笑着扑过来,他一咬牙,纵身跳下山崖。
坠落。
坠落。
一路听风漫无止境的坠落。
缓慢到可以看清巴在山崖上尽力盛放的蓝色小花的坠落。
最初的恐惧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他很清楚,这只是个梦。
一个做了不知几千次几万次的梦。
他平静自梦中醒来,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一格窗子。
窗格上贴了红色的剪纸,图案是鲤鱼戏莲。
他身上盖着蓝底白花的粗布被子,床边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木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缺了口的茶壶,茶壶盖用红绳栓在把手上。
看样子,这里是一户普通的农家。
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看来,我是被别人搬到这里的。
他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来,还好,不怎么疼,他拉开衣服看一眼肩头,伤口已经被很好地包起来,估计没几天就能愈合了。
有人一掀门帘走进来,是个肤色黝黑的姑娘,穿着水红色的衣裤,手里抱一个木盆。
看到他醒着,姑娘很高兴:“大哥,你可算醒过来了!”
“我睡了多久?”他皱着眉头。
“两天。”
两天吗?他在心里盘算着。也不算太久,现在赶回京城去,应该也来得及。
他起来穿鞋子:“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日后有机会,我一定涌泉相报。”
“你有急事要办吗?可你的伤还没好呢。”姑娘提醒他道。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他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有好几次生死交关,命悬一线。[奇+書*网QISuu.com]。那样的苦都熬过来了,这一次地箭伤。对他来说的确算不得什么。
傅远摸一下怀里,钱袋还在,没有丢掉,反正里面也没有多少钱,他索性全给了姑娘:“这些日子让你费心了。这点钱,你拿去买花戴吧。”
姑娘并不推辞,欢欢喜喜地接过去:“有了钱,就可以给阿爹治病了。”
傅远此刻并无精神去关心别人的阿爹,他随口说了几句道谢地话,便匆匆离开这里,往京城而去。
看到傅远,翟钦的一脸忧色终于有所缓解:“大哥,你可回来了!我们地粮草被烧了。丛山告急,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已经有大臣上书请求停战。为了安抚羌人,封王、和亲、割地、赔款。什么样的招数都想出了。人前娘娘倒还能装作镇定,人后却也心焦不已。一天好几次地问我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翟钦说完这一长串子的话,傅远若有所思地问道:“她经常问起我?”
“对。”
“她问我什么?你又和她说了什么?”
“我把当年在军中的事情,和娘娘说了许多。娘娘嘴上没说什么,我看她心里是很看重钦佩你的才华。”
“才华?”傅远笑了:“我哪儿有什么才华,不过是早就下定决心,不能出人头地,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对了,大哥,你买这么多纸回来做什么?”
“写字。”傅远简短地答道:“写一篇震动天下地文字。”
以书桌为中心,揉成一团的纸丢了一地,傅远颇为烦躁地奋笔疾书着,写了大半篇,停下来看一眼,不满地丢掉,重写。
到了鸡唱东方白,他终于写成了一篇自己满意的文字。
这份上书,将是他敲开权力大门的敲门砖。
曹德望嗤笑着把折子丢到一边:“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自请为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盛装华服的易阑珊走了进来:“什么事情让宰相大人乐成这样?”不待曹德望回答,她便语气转严厉,继续说下去:“丛山粮草焚尽,大胤危在旦夕,宰相大人居然还笑得出来,看来,这封信多半是真的了。”
易阑珊从袖子里拿出几封信,冷冷地摔在地上,落在礼部侍郎陆牵的脚下,他拾起一看,大惊失色:“丞相大人,您!您怎么能做这种事!”
议事厅里其他的臣子纷纷围过去看,分了信看,表情是一样地诧异。
曹德望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缓缓说道:“什么东西,这么稀奇,也让老夫看看。”他伸手出去,陆牵立刻像害怕瘟疫的传染源一般松了手。接过信,扫了一眼,曹德望大笑起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污蔑老夫和羌人有私?”
众人看向他地神情,竟是没一个人觉得这是污蔑。
“你们都相信这些信?”曹德望怒视。
“这些信里说的事情,都发生了不是吗?”易阑珊一件一件数来:“月鹿关破于一夕,叶帅战死,吴听风取而代之,丛山粮草一夜焚尽……”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信件上地字迹也好印章也好,倒算不得什么重要证据了,虽则,”易阑珊停顿一下:“它们也都是吻合地。”
众臣窃窃私语:“难怪这一年胜少败多,羌人长驱直入。“原来是出了一个不要脸的卖国贼。”
曹德望地神色终于慌张起来:“老臣对大胤的忠心可昭日月。”
“在信里,你对羌人的友谊也是磐石难移。”易阑珊冷冷地转过身去:“来人啊,革去曹德望的顶戴花翎,打入天牢,等待发落。”
曹德望被拖出去的时候,众人的神色不仅是愤怒、诧异,还有松一口气。
易阑珊知道他们在放心什么:这一年羌人长驱直入,原来是因为我们这里出了一个大叛徒,和羌人暗通款曲,羌人对我们的动向一清二楚,自然一路势如破竹,现在剪除了奸佞,我军定能不日凯旋。
她心里知事情并没有这般容易,却不能表现出来,往前一步,脚无意中踩到一个折子,好奇地拾起来:“这是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傅远的文字。傅远的笔迹很好认,狂放、凌乱,每一个字像是饥饿的兽,在纸上跳跃着,似乎随时都会冲出来,在你身上咬一口。
易阑珊看着这个折子,突然笑起来:“你们当中,有人知道这个傅远是谁吗?”
众人都摇头,只有陆牵想了想,往前一步:“四年前,有流寇扰乱江南,从月鹿关上调了一批兵士过去平乱,不少人奋勇杀敌,被擢升为万夫长,其中便有这个人的名字;但两年前,羌人时有滋扰月鹿关,傅远自作主张,冒进歼敌,误入陷阱,手下的兵士死了大半,叶帅震怒,撤掉了他万夫长的位子,留营查看。”
“陆大人熟知强记,对己任了如指掌,赏玉树屏风十二架。”对陆牵的回答,易阑珊很满意。
“这傅远胆大妄为,难为帅才,但值此国难,或堪一用。”易阑珊看向兵部尚书周回海:“周大人觉得如何?”
周回海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答道:“老夫也不了解此人,说不上来。”
易阑珊走到议事厅的桌子后坐下来,纤长的手指瞧着玉石桌面:“周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却恐怕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吧?”
周回海壮着胆子顶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想做这个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可不是个轻松的位子,尤其是值此国难,简直就是万夫所指,但凡有败绩,全部都要算在他头上。之前大家全抢着想做兵部尚书,羌人一开战,众臣就开始踢皮球,踢来踢去,最后落在了胆小懦弱的周回海身上。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六章 兵部
易阑珊却也不生气,平静地答道:“既然不想做,周回海,本宫就不难为你了。你多年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就赐你良田千顷,庄园一座,放你回乡养老去了。”
众臣又开始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易阑珊微笑着看他们:“诸位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有人鼓起勇气走上来:“本朝祖制……”
“女子不得干政,是吧?”易阑珊冷笑着:“你们现在还有脸跟我提女子不得干政?政事在你们这帮家伙手里,打理成了什么样子?”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女子不得干政,是怕外戚做大,家国易主。我姓什么?我是谁?我还能把易家的天下送到别人手中吗?”
从公主到皇后再到太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易阑珊的出身可堪无可挑剔的完美。没有人能质疑她对胤朝的忠诚与用心,一时之间,这些大臣也想不到什么话可以反驳她。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易阑珊凌厉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掠过,她眼神里的霸气无人敢逼视,眼见众人都怯懦地低下头去不敢出声,她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若真的要搬祖制出来一条条数,她也是毫无办法的。
这一回,又惊又险,她终究是度过了。
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她继续说下去:“丛山之危,众卿可有什么解救的法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么,张皇榜吧。诚征天下有能之士,谋解难之法。”易阑珊发话了。
众人此刻的意见大了:“军政大事,焉能问策于乡野草民?”
“这太轻率了。。”
“丢尽了大胤的脸不说。传进羌人的耳朵里,一定会被嘲笑地。”
听了这一句。易阑珊的目光落到了说话人的身上:“千里兵灾,万民血泪,卢大人,你担心地却是被羌人笑话?”她抚掌赞道:“好一个知礼知耻的大儒!”议事厅里又恢复到鸦雀无声地状态。
易阑珊把手里一直握着的折子摔到桌上:“问你们,你们说不出个所以然。张皇榜,丢尽了大胤的脸,你说,现在该这么办?要我这个妇道人家穿了铠甲上阵杀敌吗?”
气氛宁静得让人窒息,有人惴惴不安地发言:“其实……那个……傅远把自己吹得那么神,不如叫他到这里来详细盘问一番,看他的计谋到底站不站得住脚。”
易阑珊看他:“这个傅远不算乡野草民?”
陆牵禀道:“当初叶帅剥了他万夫长之职,以常理推断,该是把他降成了从七品的千夫长。更何况他常年在军中。比我们更了解前线之事,叫来一问,纵然不能得到什么对敌之计。也该能增加对羌人地了解。易阑珊正襟危坐:“众卿都这么想?”
有人点头,有人不动。
“没有人反对?”易阑珊站起来:“那么。我当是廷议通过了。明日宣傅远至此议事。”她补充一句:“我也要参加。”
众臣的面色多半是反对的。然而只要没有人敢第一个人出声反对,这事情便是板上钉钉。改不了了。
易阑珊满意地步出屋子往后宫行去,翟钦走到她身边,低声问:“如何?”
易阑珊惨淡地微笑着:“你有随身携带手绢吗?”
翟钦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帕子递给她。
她接了过去,紧紧握在手心里:“有惊无险。”
翟钦大喜:“那就好。”
“要是能一直这么好就好了。”易阑珊的笑容很疲惫:“每天来这么几出的话,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翟钦鼓励她:“大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易阑珊觉得更加疲惫了:“我不知道这样做值不值得。”
“嗯?”翟钦不明白。
“我想,也许,傅远比羌人危险多了。”易阑珊低下头,轻声说道:“其实,他根本就比羌人危险多了。”她抬头看翟钦:“你说呢?”
翟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愣了好一会儿,他回答道:“大哥的野心或许是大了些,娘娘若是封他做个将军之类的,大哥肯定不满,但若能把帅印交给他,大哥一定会尽心尽力为大胤办事。”
易阑珊笑起来:“如果帅印还不能满足他呢?”
想了半天,翟钦才明白,这是一个多严重的猜忌,他慌了神:“翟钦愿以项上人头向娘娘担保,大哥绝不是那种人。”
“好好看着你地头,不要乱说话。”易阑珊看他一眼:“你没有事情想问我吗?”
“啊?”
“早就发现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了,想问便问吧。”易阑珊顿一顿:“现在除了和你,也没有别人和我说话了。”
翟钦忧虑地看着她:“璇玑公主还是不愿意回到胤都来吗?”
“是啊,有城舅舅的遗诏护身,她跑到洛阳去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回来。”易阑珊问:“你要不要去洛阳看看她?”
翟钦摇头:“还是不用了。”
瞧他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易阑珊忍不住笑起来:“她小时候虽然黏人了些,后来却是截然不同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怕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翟钦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还是离公主远些的好。”
易阑珊停下脚步,看着天空地浮云:“她在洛阳,一定很寂寞吧?”
“也许会玩得很开心也说不定。”
“那也是,人地际遇本来就是说不清的。”宫墙地影子落在易阑珊脸上,她幽幽地叹一口气:“就像我和他。”
这一次,翟钦迅速明白了易阑珊指的是谁:“他去哪里了?”
“赐死了,我想办法给他留了个全尸。”易阑珊淡淡地回答:“说出来,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走了。”
“释怀,是好事。”易阑珊走在宫墙边:“可是心里好像开了一个洞,空的,风能刮过去,嗖嗖的。”
翟钦的脸色很平静:“时间再长些,便好了。”
“是这样么?”
“就是这样?”翟钦的语气十分肯定。
两人并肩行在长巷里,两边的宫墙无言耸立,若干宫女太监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七章 帅印
傅远的嚣张惹来许多大臣的不快,却也有一部分大臣,表现出钦佩的样子,端坐于帘后的易阑珊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众人围绕傅远提出了许多疑问,傅远一一应对,答案未必让人满意,他的态度,却还是那么信心满满。
这个人,是一个能迷惑人心的人。对他,易阑珊在心里又多了几分警觉:他太耀眼了。在这个人心惶惶、渴求领袖、渴求救赎的时刻,他的狂妄落入众人眼中,很容易被当成实力的代名词。他们纵然还在半信半疑,却也忍不住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想到这一点,易阑珊忍不住笑起来: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明明想把这个人千刀万剐,却又不能不把他奉为上宾。
偶然,傅远的眼神也会转向珠帘这一边,明明知道他根本看不到自己,易阑珊也忍不住心里一沉:她恐惧。
那一夜,不曾给她的肉体造成多大的伤害,却给她的灵魂以沉重的打击。
她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和这样一种男人,发生一种这样的关系。
她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也无力去追究原因。
她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却骗不过自己。
她恐惧。
她却又必须无所畏惧。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你是长公主,你是皇后,你是太后,你抚养着皇帝,整个大胤。没有人比你更有权力。你无需畏惧。
双手在袖子里搅成一团,她把自己的手都掐青了的时候,众人终于问完了。。傅远暂时退了下去。
易阑珊清清嗓子:“众卿觉得如何?”
“此人的确有些真才实学。”
“微臣觉得。此人可堪大用,只可惜资历甚浅。若是越级提擢,恐怕不能服众。”
“微臣的意见亦如是。”
“这样地危急关头,哪里有时间慢慢等他增长资历?”“李大人的意思是说病急乱投医,直接把帅印给他算了?”
“你这个老匹夫休要曲解我的话语!”
“太后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议事厅里很快乱成了一锅粥。这个样子,焉能不败?易阑珊摇头。
待到众人吵得累了,声音渐渐平息,易阑珊问道:“众卿可商量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众人静默。
“没有一个人打算说话吗?”易阑珊再问。
“兹事体大,老臣认为不可轻率决定,需要再议。”
“再议?再议十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再议下去羌人都打进皇城了!”
“轻率用兵,难道就能拒兵燹于门外吗?”众人又吵了起来。易阑珊地耐心差不多被磨光了:“原来,这就是廷议。我算是见识到了。”她自珠帘后走出来:“你们交给我的折子,便是这样议出来地?”
诘问的目光落到谁身上。谁就低了头不敢说话。
易阑珊冷哼一声:“我想封傅远为骁骑将军,众卿以为如何?”
众臣没有意见,第二次走进议事厅的傅远却有意见:“骁骑将军能指挥多少兵马号令多少将军?吴听风已被撤销帅位。丛山大帅空缺,傅远要做便做傅帅!”
“大胆!”陆牵喝止道:“竟然敢向太后提要求。”
傅远轻慢地看他一眼:“礼部侍郎若有退敌的能耐。也会向太后提这样的要求。”他笑着摇头:“只可惜呀。你没有这样地能耐……”
“胡言乱语!”陆牵气得发抖。
身为千夫长却敢于和太后提要求,和礼部侍郎抬杠。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里的憧憬和依赖更多了。
易阑珊在帘后轻咳一声:“傅帅?你当得起这两个字么?”
“两字千钧,担不起,傅远甘愿粉身碎骨!”
“你倒是不怕死,我却不敢拿大胤和你一起赌。”易阑珊宣布:“先从骁骑将军做起吧,做得下去,元帅的位子自然就是你的。”
傅远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最后还是强压着怒气接受了这一命令。
“那么。众卿散了吧。”易阑珊起身向侧门走去。
傅远上前一步,立刻被侍卫拦住。微臣有话和太后说。”
“现在说吧。”易阑珊淡淡得道。
“此乃要事,需和太后单独商议。”傅远强调。
“国事理应决于朝堂。”易阑珊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傅远再恣意妄为,也没有硬闯的打算,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翟钦劝道:“大哥,从七品的千夫长到正三品的骁骑将军,这已经是常人想都不敢想地擢升了,你要体谅娘娘的难处,她再信得过你,也不能把一切都捧出来给你。”
傅远冷笑着:“就算她什么都给我,我也是绝不敢要的。”
“大哥,你说起娘娘地时候,怎么总有些阴阳怪气的?”翟钦看着他:“这一切都只是我多心吧?”
傅远看他:“我地表现有这么明显吗?”他站起身,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大概是嫉妒吧,嫉妒她生来就拥有一切。嫉妒她生来就高高在上。”
听了这个解释,翟钦忍不住为易阑珊抱不平:“娘娘,其实也有很苦地心事,皇宫里的日子,并不像你想地那样快活。”
傅远笑了:“能有多不快活?”
“我身上有多少伤口,多少次以为自己睡过去了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在我面前,皇宫里朝堂上的那群家伙,谁有资格说自己不快活?”傅远的情绪激动起来。
翟钦回答道:“论伤口,我未必就比大哥少。可是,大哥,做人不是这样算的。”
“我便是这样算的。”傅远打断他:“我连命都赌上,就要赢回天大的财富。”
“大哥求的若是财富,一切好说,大哥求的若是其他东西,我想,也许有一天我会和大哥翻脸。”
“果然。”傅远笑起来:“兄弟就是拿来背叛的。”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八章 王府
饶是习惯了傅远刻薄妄言的翟钦,听了这么一句话,也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大哥,你说话太过分了!”
翟钦拂袖而起,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傅远笑一下:“这么容易就生气了?”他的眸色深幽不见底:“你若是知道我把你一心景仰的……”他嘿嘿地笑起来,笑声阴森得很。
“谁?”他突然厉声问道沿着楼梯走上来的店小二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怯生生地答道:“傅爷,店里来了几个人,说是要见您。这是他们的名帖,叫我递给您。”
“拿进来吧。”傅远的语气温和了些。
店小二依然那么战战兢兢,看来刚才是被吓坏了,他慌里慌张地跑进屋子,把名帖搁在桌子上。
傅远随手拿起一个,扫了几眼:“这是什么东西?”把名帖尽数拂在地上。
“这几位爷穿的都是官服呢,傅爷当真不见他们?”
傅远冷笑:“等我的官服送到了,你就知道官这个字怎么写了。”他走到窗边,踌躇满志地看着天空:“不过,封了官,自然也就有了自己的宅子,你怕是没机会见到我的官服了。”“有了!”他沉吟着,想到了一个办法:“把你弄到我府上去当家丁,你自然就知道了什么叫傅爷的气派。”
店小二心想这个人八成是疯了,却不敢表现出来:这傅爷,看上去面色苍白半死不活的,力气却大得很,住进店里的头一天。便和上门来收保护费的泼皮打了一架,一个人把六个人打得头破血流。后来有个店小二不知哪里冒犯了他,差点被他一手丢进院子里的井里。自那以后。(1*6*K更新最快)。店家就把傅远当瘟神一样供着,连收房费地事儿都不敢提。
傅远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杨二顺。”
“我记下了。”傅远冲他点点头:“你下去吧。”
一个人站在窗边望下去。街上熙熙攘攘的,俱是行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
----没有一个人是为你而来。
傅远的心里突然浮起这么一句莫名其妙地感叹。
于是,他发怒了:触景伤情是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人。锦上添花地娱乐。傅远,你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资格软弱?
他恶狠狠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刻钟之后心绪依旧无法平复。
于是,傅远决定下楼去,找个人打一架。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突然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把一个小孩按在街角殴打。傅远一卷袖子便冲了上去。
彪形大汉冷笑着:“哟,同伙来了,难怪这么嚣张。”说着。又在小孩身上补了一脚。
他轻蔑地看着傅远:“胆子挺大的嘛,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敢做这种营生。”
傅远并不说话。冲上去便和他厮打一起。因为心情不好,所以他并没有使什么招式。只是一拳。一拳,结结实实地揍在男人身上。
男人地块头虽大。却是很不经打,很快就哭爹喊娘地告饶。
傅远仍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一个灰衣人走上来,按住傅远的手:“这位公子,还请适可而止吧!”
彪形大汉见有人上来替自己说话,感动得大哭,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至于那被打的小孩,早在傅远冲上来的时刻就跑得没影了。
灰衣人笑吟吟地看着傅远:“公子可知那大汉为什么要打那小孩儿?“知道。”傅远答得很干脆。
“知道?”
“看情状,多半是那小孩偷了这大汉的荷包,被他抓了现行,小孩还敢出语威胁,大汉委实气不过,故而一顿胖揍。”
“你倒是观察入微。”灰衣人笑得越发开心:“大胤还有这样的年轻人,甚好,甚好。”
灰衣人飘然离去,傅远皱着眉头问道:“请问阁下是?”
“许东篱。”
许东篱,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大胤第一才子,恃才而傲,狂放不羁。
东篱书院之主,门徒三千,遍布天下。
许东篱。傅远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心情突然大好:终有一天,我会把你也踩在脚下。
再次回到客栈,门口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太监,搬了椅子坐在门口,看到傅远来了,立刻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傅大人,皇上赏了府邸给您,奴婢是来为您搬家的。”
“府邸?哪一处?”
“时间仓促,来不及起新地,故而把闲置的洛阳候府扫出来,给您暂住。等明天开春,再动工为您起一个上好的宅子。”“洛阳候府吗?”傅远颇为差异:怎么会是洛阳候府?
洛阳候府,那可是先帝登基之前地居所呢。易阑珊居然舍得拿出来给别人住?
他自然不懂易阑珊的难处:这一年多地征战已经基本清空了国库,皇室大部分闲置地府邸都疏于打理,只有洛阳候府由于意义特殊,内务府最为上心,景况还稍好一些。傅远上书要自己的府邸,内务府思来想去,只有洛阳候府勉强可堪一住。易阑珊纵然不舍,却也没有办法。
她恨自己一时冲动,答应了傅远火烧丛山粮草之计。此计固然一举扳倒了曹德望吴听风等人,废除了宰相一职,把自己推到了朝堂之上,真正能视政理政,却也把大胤推入绝境。若是丛山之役不能速战速决迅速取胜,那么失败就成了板上钉钉地事,羌人翻过丛山,大胤便再无险可守,胤都成了放在别人鼻尖的美食,只要一抬头就能吃掉。她只能把渺茫的希望寄在傅远身上,希望这个人真的能克敌制胜。自然不敢轻慢了傅远的任何要求。
虽然不懂其中曲折,傅远心情却是大大的愉快了:“搬家?”
“这里的破烂有什么好搬的?到了骁骑将军府,一切都要换成新的!”他踌躇满志地背着手,突然想起方才的店小二:“杨二顺到哪里去了?”
杨二顺很快就被找了来。他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傅爷,错了,傅将军,您找我有事吗?”
傅远一挥手:“跟我走吧。到骁骑将军府给我做管家。”
杨二顺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唯唯诺诺地谢了恩,从此改名叫做傅二顺。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九章 丛山
易阑珊满斟一爵酒,交给宫女:“为骁骑将军送行!”
“为骁骑将军送行!”万人一起欢呼。
傅远立于高台之下,仰望易阑珊。
太远了,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一个金灿灿的人,独立高台之上。
这世道,真是鬼扯。他在心里嘲笑道:不过是骁骑将军带一万兵士出征,誓师大典居然搞成了叶帅也不曾享受的排场。
大胤,太渴望一场胜利了。
傅远满意地眯着眼睛:这场胜利,会把我带到成功的顶点。
他在心里数着台阶的级数:还要多久,我才能站到帝国最高的位置?
宫女双手捧着凤鸟纹爵从高台上下来,神情肃穆而高傲,走到傅远身边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里却突然多了几分柔和的情意。
这女人把自己当成大胤的救星了。傅远在心里说给自己听:我能救大胤,也能毁灭它。
一口气干掉火辣辣的酒,傅远把爵摔在地上,跃上马背,举手高呼道:“不胜不还!”
“不胜不还!”一万兵士一起喊起来。
其实,集结在这里的只有七千人,兵部没有办法在五天之内调齐一万大军,他们讪讪地站在易阑珊面前:“再宽限几天,余下的兵马很快就到。”
傅远很暴躁:“等不得了!”
易阑珊也知道等不得了:丛山的粮草被他烧掉了。那些人再苦苦支撑,也熬不过十天。
只能仓促出征。。
易阑珊心里敲着边鼓:他真的能胜吗?
丛山现在需要的还不是胜利,而是立刻胜利。
再怎么足智多谋,骁勇善战,或许能打败羌人的铁骑。却很难迅速取胜。
傅远也知道这个任务很难完成。不过,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在战场上决胜负。他森冷地笑着:你们都把战争想得太天真了。
他看向遥远地天空:叶帅。你当初若是肯采纳我的计谋,这一役。早就结束了。
想起当初,自己的计策一提出来,叶帅便大发雷霆,傅远也清楚了自己这个妙计是多么惊世骇俗,难以接受。所以。他在议事厅里不曾对一个大臣说起,甚至也不曾和易阑珊说起。
所以,当易阑珊知道地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羌人退兵了。
却没有人欢喜。
因为凤流河决堤了。一日之内漫尽丛山脚下的土地。羌人被突如其来地洪水冲散,大半溺毙,少数会水的人死里逃生,却已不成气候。傅远待到水势平缓之后,方带兵下山杀敌。
也是天不亡大胤,恰在此时。羌人之王去世了,部落里几个王子争夺王位,即将开战。这只远征的部队也被召了回去。
傅远不紧不慢地跟在羌人身后,千里追杀。足足追出月鹿关八百里。方才满意地调转兵马回去。
别人或许对凤流河的决堤心存疑窦而不敢妄言,易阑珊却是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这便是傅远的信心所在。
他那么自信满满。不是能在战场上速战速决,而是以地势速战速决。她用力地掐着手平静心绪,以求能看完面前地奏折:凤流河决堤,两郡十一县严重水浸,其中平柔县完全淹没于洪水之下,逾十万百姓无家可归,死亡人数尚无法统计……
易阑珊咬着嘴唇,召来了众大臣:“骁骑将军此战大捷,众卿以为该如何封赏?”
大臣们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忧。
新任户部尚书皱着眉头答道:“大胜本该厚赏,可是国库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余钱了……”
“再加上凤流河水患……”
众人都叹气,不说话。
“赏罚分明,方有勇将。”易阑珊不同意:“骁骑将军此次救大胤于兵燹之灾,自然要赏,重重地赏。”
她站起来:“不过也不动用国库里的钱,皇宫里多少有些珍玩,拿出一些来,赏赐给有功之臣也是应该的。”
太监拿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开始报:“犀角仙人槎杯一对,唐青釉凤头龙柄壶一把、大圣遗音琴一张……”
大臣们的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这些都是多年以来皇室收藏的至宝,以前纵然有人得到封赏,也不过是寥寥几件,如今太后全部拿出来赏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他们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于是有人反对了:“太后此举恐怕不妥。”
“哦?”易阑珊等的便是这一句,她地问道:“陈大人觉得哪里不妥?”
“此战并非全是骁骑将军之功。天灾和羌人自乱,骁骑将军才有取胜之机。”
等地便是你这一句。易阑珊一扬眉:“可是,战场之上,机遇稍纵即逝,能抓住机会,也是难得的才能。”
有人忍不住把心里的疑窦说了出来:“此时本非汛期,凤流河为何会无故泛滥……臣斗胆,臣惶恐……”
斗胆和惶恐了半天,他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但是众人地不满,却是一起摊开在阳光下。
易阑珊端坐于珠帘之后:“此事纵然有可疑之处,然而,如果追查下去,恐怕会让众将士生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忧,不如到此为止吧。”
“那封赏呢?”
“赏还是要赏的。”易阑珊闲闲地答道:“也赐他良田千顷,豪宅一座,美人若干,以解欢颜吧。”
兴冲冲地回到胤都来,城外却无迎接地队伍,傅远心里已然不快。回到骁骑将军府,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封了起来,宫廷守卫站在门口,纹丝不动。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傅远按捺住心头地怒火。
傅二顺一直坐在对街的茶馆等傅远回来,此刻忙不迭地冲进来:“皇上赏了新地宅子给大人,那地方我去看过了,比这里大,比这里漂亮,府里的东西全搬过去了,我呆在这里,等大人回来,接您一起过去。傅二顺一直絮絮叨叨地形容新宅子有多么大多么漂亮,傅远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又一次,我被你抛弃了。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十章 小莲
最初的失落过后,傅远的心情迅速平复起来。他既没有买醉,也没有揍人,每天非常平静地,坐着吹埙。
如泣如诉的乐音从亭子里蔓延开来,丝丝缕缕,爬满了整个宅院,听得下人婢女,个个心里发慌。他们的主子傅远并不是一个好性情的人,脾气甚至可以说得上喜怒无常、暴躁十分。这一次,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等了一天又一天,他却不爆发,这越发让人人自危起来,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生怕发出一点儿动静,被这个魔王注意到。
翟钦偶尔回来看傅远。大哥心里的怨气,他感觉得到。他也觉得娘娘对大哥颇有不公,可是,他也不能在大哥面前说娘娘的坏话,所以,翟钦只能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宽慰的话。这些话当然排遣不了傅远心中的恨。
傅远心里有一团火在烧,这团火不烧死别人,就要烧死他自己。
然而,他想烧死的那个人,离他太遥远了。三丈宫墙,是他们之间的天堑。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走近了她。
他曾得意,自己已经占有了她。
这一切却像草叶上的露水一样,迅速消散。
她不费吹灰之力,再一次把他挡在了宫墙之外。
他突然失去了发怒的力气,只好呆呆地坐在亭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吹着悲凉的调子。
“大哥,老呆在家里不是办法,还是出去走走吧。”翟钦把他拉起来:“我陪你去胤都逛逛。”
“不想去。”傅远坐了回去。“这里去胤都,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以我的功夫。。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内廷?傅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翟钦大约是最大的阻碍。何况,那女人已经有了警觉,应该不会轻易让我得手。
傅远突然用一种凶恶地眼神看着翟钦。翟钦有点畏惧地后退一步:“大哥,你怎么了?”
傅远转过头去:“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身为娘娘的贴身侍卫。还是不要离开太久的好。”
翟钦哈哈笑着:“偶尔离开一会儿,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傅远地语气变得悠长起来:“也许……”
“恩?”
“也许已经发生了只是她没有让你知道。”傅远很快地说完了一句话。
翟钦并没有听清楚:“什么?”
傅远把手里的埙收起来:“算了,我们出去逛逛吧。”
翟钦很高兴:“大哥想通了就好。”
两人走到府门口,看到几个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抱成一团。
翟钦走过去:“怎么了?”
傅二顺见是皇太后身边地红人自家主子的好朋友来问,立刻毕恭毕敬地答道:“有牙婆牵了几个闺女来卖。我看她们长得还算齐整,正打算挑几个伶俐的留下来做丫头。”
小姑娘哭得越发厉害了:“我们才不是她们的闺女,我们是被她骗来的!”
牙婆悠闲地剔着牙:“谁骗你们了?是你们地爹妈按了手印把你们卖给我的。”
“我爹娘都很疼我,怎么会卖我?”
“若是景气好,谁会无端端卖儿卖女?”牙婆打个哈欠:“凤流河决堤了,日子还得过,不是吗?”
傅远走到一个姑娘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为什么不哭?”
那姑娘抬起头来,和傅远打了个照面。惊呼一声:“是你!”
傅远看她看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是你呀。”牙婆媚笑着凑上来:“大爷和这位丫头是旧识?那就大发慈悲把她买下来吧。她样子粗笨,人又生的黑。这一路上,就是没人愿意要她。再这么下去。我恐怕只能把她送到最低等的窑子里去了。”
“你为什么不哭?”傅远看都不看牙婆,只问她。
“我爹死的时候。我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姑娘淡淡地说。
“你爹死了?”
“恩,我去赶圩的时候,凤流河决堤了,水淹到了我们家,我爹有病,跑不快,村里人想救他来不及,被水吞了。”
傅远不搭理她,牙婆依然兴高采烈地说下去:“这丫头,长得虽然不好看,倒是有些怪脾气,自己跑来找我签了卖身契,一路上不知道多听话,不哭也不闹,如今看来,她倒是个有福之人,所以不用流那不值钱的眼泪。”
“你叫什么名字?”
“小莲。张小莲。”
“张小莲是吧?”傅远转过头去看傅二顺:“把她买下来吧。”
“其他地姑娘也都水灵得很,大爷就不多留几个?”
傅远摇头:“我这里不需要哭哭啼啼的丧门星。听了这番话,小姑娘的哭声更大了。
“你们不是不高兴被卖吗?我不买你们,不是正好顺遂了你们地心意,你们还哭什么?”傅远的语气很严厉。
翟钦有些于心不忍:“这些也都是苦人家。”
“那你买下来好了。”
翟钦摇头:“我买下她们做什么,难道要把她们带进宫里去?”
牙婆跟着傅二顺去账房拿钱,临走之前,恶狠狠甩了那几个姑娘一人一耳光:“哭!给我用力地哭!哭到没人要,把你们全送进八大胡同去,你们就没工夫哭了!”
傅远吩咐道:“来个人,带她进去吃顿饱饭,再给她沐浴更衣。骁骑将军府地下人,可不是这般狼狈地模样。”
张小莲感激地看着他:“多谢大哥。”
下人急忙纠正她:“怎么能管将军叫大哥?”
傅远不以为意:“你以前便是这么叫的,以后,你也一直这么叫吧。”
往胤都地路上,翟钦忍不住打趣道:“我一直以为大哥以事业为重,不在意儿女私情,今天看来,大哥倒很有可能处处拈花,时时扑蝶。大哥,你和那位小莲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有次我受了伤,她救了我,我谢了她,没想到,今天倒在这里重逢了。”傅远拉着缰绳,让马缓缓而行。
“千里有缘来相会,时隔多年再重逢。”翟钦笑起来:“你们还真是有缘。”
这就是缘分吗?傅远狠狠甩了一鞭子:“看我们谁先到城门口!”
两匹神骏绝尘而去,清风拂过大地,白云无言。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十一章 温暖
本章含H,请做好思想准备再看,雷飞不管
“翟钦。你又饮酒了?”易阑珊不悦地皱起眉头。
翟钦纳闷:“没有啊。”
“明明一身酒气,还抵赖!”
翟钦抬起袖子,狠命嗅了嗅:“没闻到酒味啊。”
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毫无意义。易阑珊开口问道:“今天一大早便不见你,你去哪儿了?”
“我去看大哥了。”
易阑珊叹一口气:果然是这个答案。
“以后,你少见他才好。”
“为什么?”一直觉得大哥和娘娘之间有些怪怪的,大哥到了娘娘面前特别狂妄无礼,娘娘对大哥的态度也是格外警惕戒备。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翟钦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细问下去:军政之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这一天却是实在忍不住了。
“他……不是一个好人。”
翟钦出语反驳:“娘娘前些日子还说大哥很好的。”
“他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可是,过于锋利的刀,不仅能刺伤敌人,也会割伤握刀之人的双手。”易阑珊幽幽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凤流河为什么会决堤?”
翟钦摇头:“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答得这么快。”易阑珊轻笑起来:“一瞬间就明白了我在暗示什么,看来,你也怀疑过这件事情。”
翟钦的脸因羞愧而通红:“我虽然怀疑过凤流河决堤的原因,可是,细想之下。便知这件事有多么荒唐。大哥做事固然不择手段,但也是一个懂得趋利避害的人,他怎么有胆子做这样无法无天地事情?”
他做的事情。远比这个无法无天啊……易阑珊又想起了那莫名其妙的一夜,顿时觉得一阵阴风吹过。吹起她一身鸡皮疙瘩,伸手握紧了领口,她定定神:“再荒诞地事情,也有人去做的,只看他想得到地东西有多重分量。(wap,16k,Cn更新最快)。”
“这是娘娘的猜测还是事实?”
易阑珊坐下来:“如今的大胤。承担不起任何事实。”
翟钦放下心来:“那便是娘娘的猜测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依旧以善意揣测人心。”易阑珊忽然很羡慕他。
翟钦不肯饮酒,傅远也就没了饮酒的兴趣,浅浅地斟了几杯,便命店主把酒壶撤了。匆匆地吃了饭,翟钦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去,傅远又在街市上流连了一番,吃了些小吃,看月亮已经爬了出来。才出城回府去。
这一晚地月色很好,他松开缰绳,任马不疾不徐地行在旷野里。到了下半夜才回到骁骑将军府。
沐浴更衣之后,他倒在床上。然而。睡不着。
心里的火在烧。
他从床上爬起来,在衣服里找自己的埙。但是,找不到。
可能是丢掉了。
他摇头:明天再做一个吧。这东西,黄土和水捏一捏,再放进火里烧一烧,便宜得很。
又回床上去,却还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随便批件衣服,往花园里走去。
远远地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他的心里一动,差点喊出一个名字。
那人听到响动,回转头来:“大哥,早!”
原来是小莲。傅远笑笑:“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庄稼人,习惯了。”
仔细一看,张小莲其实长得也不难看:肤色虽然黝黑了些,嘴唇厚了些,眼睛还是很水灵的,身材也是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
莫名其妙的,他伸手抬起她地下巴,重重地吻下去。
出乎他的意料,张小莲并没有反抗。
他遇到的女人都是死人吗?既不哭又不喊地。
他松开手:“你为什么不反抗?”
重新获得呼吸权力的张小莲喘着大气回答道:“大哥把我买下来,我就是大哥地人了。”
傅远看她地胸脯一起一伏越发显得波涛汹涌,欲望像浪头一样打上来,把他的理智吞没。他一把抱起她,往房里走去。
进房,把门一甩,他开始剥她地衣服。
她穿戴得很整齐,脱起来并不容易。
她脸上酡红地低声说道:“我自己来。”
她解开衣襟,衣裳飘落在地上,她赤祼着走上前来,为他脱衣服。
他站着,冷眼看她服侍自己,她的神情很镇定,手却是抖的----她并不像她装得那么镇定嘛。
傅远笑一下,任她除下自己的衣服。
他赤祼的身体呈现在她面前,她伸出指尖,在他的胸膛上滑过:“好多伤痕。她抬头问他:“这么多伤,疼吗?”
这一句问话在他脑子里炸开,两个影像在他眼里重合,他一把抓住她,粗暴地扔到床上,立刻俯身上去。
他用力地吻着她纤细的脖子,她饱满的胸脯,她圆圆的肚脐。
吻还不够,他用舌头去舔,有牙齿去咬。
她绷直了脚尖呻吟着,分不清这钟感觉是痛苦还是欢乐。
这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刺激了他的欲望,毫无预警的,他像一个楔子打进她的身体。
她吃痛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咬出了血来。
淡淡的鲜血味道刺激了男人的情yu,他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或者说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带着她,一直奔到天地的尽头。
他的汗水滴落在她身上,和她的汗水融合在一起,帐子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自己快死了。伸手紧紧拥住身上的男人,她贴在男人的耳边说:“要死,就一起死吧。”
“恩?”快感之中,傅远恍惚听见她在说话,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咬男人的耳朵:“两个人死在一起,比较温暖。”
傅远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了,从她身上爬起来。
她抓被子盖住自己,从背后抱住傅远:“大哥,你怎么了?”
“别叫我大哥了。”傅远看着胸前紧紧相扣的两只手。
“恩?”
“叫我夫君。”
张小莲还没反应过来。
傅远握住她的手:“做我的娘子吧。”
张小莲摇头:“我没有这样的痴心妄想。我只要留在你身边就好了。像我这样没爹没妈的丫头,哪里有资格做骁骑将军的娘子?”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你的娘子该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傅远回过头去,看着她的眼睛,严厉地说:“你不必妄自菲薄。我府上所有的人都不必妄自菲薄。”
张小莲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柔顺地点点头。
傅远看着她听话的样子,笑一下,把她拥进怀里:“你是个好姑娘,我不该碰你的。你应该嫁个老老实实像二顺那样的人,给他生很多娃,平平安安地过一声。”
张小莲紧紧搂着他:“是我愿意的。”
傅远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乖。”他突然笑起来:“那就再来一次吧。”
张小莲有点惊慌:“好痛。”
傅远软语安慰她:“不会痛。真的。”
他是骗她的。还是很痛。张小莲痛得一直咬他,然后发现这会让男人更疯狂。
两个人在床上翻滚着,直到天色大亮,日上三竿。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十二章 妻子
我从来就没管住过自己的笔。。。本来想写些大气的东西,结果又回到悲悲戚戚的路子上了。
翟钦听了这个消息,十分欢喜:“大哥要娶亲了,真好。”
傅远坐在亭子里看远方:“哪里好?”
“大哥终于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了,难道不好吗?”
傅远笑起来,笑容颇凄凉:“早就遇到了。”
“所以说,姻缘是老天爷定好的,兜兜转转,你一定会再来到她身边。”翟钦以为他指的是张小莲。
傅远不说话,递了一张纸给他。
“这是什么?”
“给太后的上表,你回宫的时候顺便帮我递上去。”傅远的眼神很空洞:“骁骑将军的娘子,应该能封一个什么诰命夫人之类的虚衔吧?”
翟钦有点犹豫:“大哥,当真要娶张小莲做正室妻子?”
“不可以吗?”
“我一直以为,以大哥的性情,会挑一个有身份有背景的妻子,现在看来,是我低看了大哥的为人。像大哥这样精明强干的人,哪里需要找靠山?”
傅远笑了:“其实,你一直都高看了我的为人。”
“娘娘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是吗?”傅远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娘娘说她羡慕我总能以善意揣测他人。”
“那是因为她从不忌惮以最大恶意揣度人心。”傅远站起来:“就像我一样翟钦想了想:“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大哥和娘娘的性情有那么几分近似。都藏了一大堆心事,不和别人说,只不过娘娘懂得掩饰。大哥的脾气更直一些。”
“想说我暴躁就直说。”傅远的脚突然踢到一个东西。
翟钦弯腰拾起来:“这不是大哥地埙吗?”
“丢了好些天了,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傅远纳闷。。
“大概是天意吧,是你的。总会回到你身边。”
听了这一句,傅远心中一动。伸出手来:“给我。”
翟钦把埙递给他,他接过去,然后说:“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上表。”
“怎么?”
“我入宫走一趟,亲自交给娘娘。”翟钦面有难色。
“怎么?我一个骁骑将军,连入宫地资格都没了?”
“娘娘这些天的心情都不大好。未必愿意见你。”
“那就由你来想办法。我不相信你没法子把我弄进宫去。”
“这个面子,娘娘应该还是会卖给我地。”想了又想,翟钦决定帮傅远这个忙。
看到翟钦身后的人影,易阑珊的脸色变了。
在她说话之前,傅远上前一步,跪倒在她面前:“微臣参见太后娘娘。”
一时之间,易阑珊也找不到什么把他撵出去的理由,只能压抑着内心的波涛,冷冷地说:“平身吧。”
傅远站起来。翟钦朝易阑珊点个头,便往屋外走。
易阑珊一下子站了起来:“翟钦!别走!”
翟钦回头看她:“娘娘怎么了?”
意识到了自己地失态,易阑珊慢慢坐回去:“我和你大哥说话。你不用退下,呆在一旁就好。”
“翟钦站在门口就好了。”傅远微笑着。很满意易阑珊眼底隐藏的恐惧与慌张。
翟钦点头:“娘娘和人议事的时候。我一直是呆在门口的,今天就照旧吧。”
易阑珊不耐烦地问:“骁骑将军今天入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傅远笑着拿出上表:“微臣即将完婚,想请娘娘说几句吉祥话。”
易阑珊伸手接过去:“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女罢了。”
易阑珊看他一眼:“我倒没想到,骁骑将军原来是个没有门第之见的人。”
“娘娘看错我,不是一次两次了。”傅远浅笑着:“娘娘还喜欢玩捉迷藏吗?”
“?”易阑珊困惑地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低声唱起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易阑珊变了神色,从座位上跳起来。
傅远的心里有了那么一点欣慰,仔细一看她地神色,依旧只有厌恶和惶恐:她是为自己靠近她跳起来,根本不是想起了什么。
想通这一点,他闭上眼睛:你心里还在幻想什么呢?
像你这样的混帐东西,根本不该有心。
翟钦也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变,立马走了进来,傅远笑着退后:“微臣告退。”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地路。
她独自在路上走着。
前面有人在吹一首不知道名字的曲子,待她侧耳聆听,却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忽然,前面多了一个背影。
她全力奔跑,追逐那个未知地身影。
一不小心,她摔了一跤。
有人对她伸出一只手,好像是父皇,也好像是城舅舅,也好像是翟钦,她拿不准那人到底是谁,只是看到那只手就觉得安心,她伸出手,意欲握住那只手。
那只手却拳了起来,一个有点沙哑地声音响起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她的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和那只手做着一样地手势,两只手按在一起,小女孩用清甜的声音欢欢喜喜地唱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阿锁!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傅远就是阿锁。
钻火圈的阿锁。
看不起女孩的阿锁。
她说要和他一起玩的阿锁。
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阿锁。
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却又更加糊涂。
阿锁恨我。
阿锁要报复我。
阿锁想让我痛苦。
阿锁为什么要恨我?
阿锁怎么会变成傅远?
阿锁,傅远。她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名字。
她披上衣服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月亮落了一地。
月亮落在桌子上。
那么明亮。
亮得不像月光。
桌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易阑珊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是埙。
她曾经向傅远要,傅远不肯给她的那个埙。
她用颤抖的手拿起来,放到嘴边,开始吹。
她竟然无师自通,吹出了一首曲子。
说不上吹得有多好,但的确是一首曲子。
大概是月光的魔力吧。
易阑珊站在窗边,一直吹下去。
夜风如此凉,让她打了个寒战。
埙曲吵醒了宫女,她们揉着眼睛走进来:“娘娘怎么还不休息?”
“风很大,娘娘仔细着凉。”她们关上窗子。
月亮被关在窗外,魔法一下子消失了,埙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一送,埙掉在地上,摔碎了。其实没那么神秘。只是她吹累了。手也举到酸了。
卷三 相见未及相思好 第十三章 易恕
翟钦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清单:“这些全是赏给大哥的?”
“骁骑将军的婚事,自然要送上一份大礼。”
“随便送一两件就好了吧。这些东西,任拿一份,都是价值连城的。”
“傅远真的是和你生死与共的大哥?”易阑珊表示怀疑。
“大哥自然是我大哥。可是娘娘对大哥的态度,怎么一下子改变了?是觉得愧疚吗?打完仗就把大哥架空了?”
我没有歉疚。
他欠我的,远远多过我欠他的。
我只是欢喜。
欢喜见到故人。
欢喜见到我还是公主之时便已见过的人。
欢喜见到我还无忧无虑时陪我玩耍的人。
无论他后来变成什么样。无论他对我做了些什么。
无论……我有多么恨他。
易阑珊笑着回答道:“人心是很奇怪的,翟钦你去送礼便是,不必追究。”
翟钦领命而去。
一个宫女急匆匆地冲进来:“娘娘,娘娘!”
“怎么了?”
“皇上出天花了!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出天花,在过去,那就是命中的一坎,过得去固然好,过不去的,就只能去奈何桥上排队喝孟婆汤了。
易阑珊慌了手脚:“立刻带我过去!”
她匆匆忙忙赶到偏殿,太医们已经聚了一屋子,小声地商讨着药方。
宫女们则在屋子里布置天花娘娘的神像,准备供奉。
“皇上怎么样?”“方才吃了一帖药,睡着了。(www,16k,Cn更新最快)。”太医答道。
“皇上没事吧?”
“这……老夫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易阑珊跌坐在椅子上:“怎么办?”
她突然哭起来。
众人一下子都傻了。
太后是个自律甚好的人,他们谁不曾见过她的情绪明显波动,更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哭起来。
易阑珊捂着脸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嗓子干得冒火。
其实,她和易恕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可是。她只剩下易恕了。
父皇早就死了,城舅舅死了,钟嘉死了,璇玑不搭理自己了,阿锁变了。和她有牵连地人,一个个的,全都离她而去了。
一只个头大得吓人的黑猫不知从哪里跑进屋子,跳上她地膝头,舔着她指缝间的泪水。
宫女慌了手脚:“哪里来地野猫?赶紧撵出去!皇上正病着呢,怎么能让这种脏东西进来。”
略有见识的人拦住了她:“嘘。这是太后的猫。名字叫笑笑。”
猫怎么会叫这种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宫女交换着恐惧的眼神:这么大地猫,不是妖怪吧?
易阑珊看着笑笑,伸手弹一下它的额头:“你这个小东西,知道回来了?”
笑笑灵巧地躲开。从她的膝头一跃而下,步出了屋子。
易阑珊站起来:“拦住它!”
太监宫女们纷纷去捉,但是猫的动作远比人敏捷。立刻逃出了屋子。
易阑珊摇摇手:“算了,由它去吧。猫是养不熟的。”
它大约也在恨我。为了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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