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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仙剑+古剑同人做大师兄也是一种修行 > 三

位大神,被称作“三皇”,原本蕴含于盘古体内的灵力逸散,分解为水火雷风土五灵散于天地之间,盘古血­肉­降于地化成山川独留盘古之心悬于天地之间,与天地所钟之清气相连,因清浊之气交汇而生成神树

伏羲以神树之实为体,注入自身­精­力造神因神树万年结果一次,神之数量极少又因神树之实乃吸收天地间清气而成,神不耐大地浊气,居于天而成神界

神农以大地土石草木为体,注入自身气力造兽走兽爬虫虽遍布大地,却未开蒙神智

女娲以土水结合,附以自身血液与灵力,依自己涅造人人虽寿短,然继承女娲之灵力,自以为万灵之首

神居于天,兽人居于地,另有鬼界作为人兽等生灵轮回之所数万年相安无事后三皇之一神农于人间大地暴毙,兽类中出现一统御者蚩尤,率众兽侵略人族,神界有感,派遣神将轩辕氏号令人族抵御蚩尤军蚩尤大败之际,以自身气力裂时破空,将残部送往异界,其残余势力在异界修炼成魔,乃成魔界蚩尤所开之裂隙,后世称之为神魔之井,为神魔两界唯一通径,历来有神将把守,严禁二界生灵通过

人界中兽类偶有激发神农之气者,化而为妖,人族亦有于山川中感应灵力修炼而成仙者妖以强者为尊,聚而成妖界修仙者遍访群山,久而亦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等仙界,成仙者飞升至天亦形成仙界,然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由此,六界乃成

人界神州浩荡,广阔无边中原大地沃野千里,人烟鼎盛,十分繁华在江水与淮水之间,人族聚居之处,有一湖泊,因状如鸟巢故得名为巢湖据传言,殷商时期,巢湖本为实地,上有一小国名居巢,忽有一日居巢国中人触怒天神,整座城池为之陷落,地下之水涌入城中,久之便成了湖

日久天长,风水生变不知哪一日,有一水妖沿地下水流游曳至巢湖,见这水下古城十分华美,便在此盘踞下来­精­怪集聚,居巢古国渐渐便成了一座妖城众妖感念那水妖建城的功德,便在城中造一神殿将其供奉起来,称其为巢祖

又不知哪一日,一浮空岛由远方飘飘荡荡而来,在巢湖之上停滞不前岛中心乃是一棵千年古木柞桑,枝繁叶茂,有叶无花,天生汇聚风灵之力,引来一群鹰妖将之充作了居所因禽类众多故得名百翎洲

百翎洲与居巢古国的­精­怪井水不犯河水,向来相安无事一晃便过去了几百年

这日清晨,晴光潋滟,红日自云端倾下万线金光,将巢湖碧青如玉的湖水映照得格外清亮正值初夏时节,暖风如女子抚弄乌发的柔荑拂过湖畔稀稀疏疏的树林,只闻得翠绿枝头叶后一声舒缓的长啼,一只云雀展着双翅扶摇腾空

阮慈坐在船头懒洋洋地吹着一枚细细长长的柳叶,却怎么也学不来撑船小哥的那份自然肆意,鼓起了腮帮也只憋出不成调的破音,引来母亲和­乳­母一阵轻笑

“阿慈,还不丢了那叶子,女孩子家怎能这么顽皮”阮母笑毕,摇着头不疼不痒地斥道,恰值船头小哥用力一撑长篙,乌篷船微微一晃,顿时只闻得阮氏脑后步摇腕上玉镯一阵叮叮当当乱响

阮慈垂在船舷外的小手也因船身倾侧略略沾了些湖水,她得了意趣,也不理会母亲唤她,自顾自地对着湖影扮起鬼脸来

湖水中扒着船舷的女孩对着阮慈咧嘴微笑,露出细细的一排白牙若是外祖母看见,又要教导她女子该如何如何矜持如何如何笑不露齿了罢?想起才作别不久的外祖家,阮慈顿时没了兴致,将湖水乱搅一番,趴在船舷上发起闷来

这阮慈本是寿阳城一富商之女,暮春时节随母探亲,坐船横渡巢湖,又乘坐了三天马车,只坐得ρi股都要变成车底板一样平整,方到了外祖父家的宅院住了才不过小半个月,阮慈就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寿阳来,哪怕天天对着爹爹那张板凳一样冷硬的脸呢,也比被外祖母带在身边学女红­妇­德强

好容易软磨硬泡,阮氏总算顺了女儿的意,带着她又踏上了归程,眼下不到一日便要回到寿阳了阮慈用下巴在胳膊上碾磨了半天,又拿眼四下里瞅了半天,没什么好玩的,只得百无聊赖地揪着自己的垂髫小辫

说也奇怪,上次度过巢湖时,湖上来来往往渔船还多得很,今日怎么这般冷清?

“小姐,还是进蓬下来罢,总这么瞧着湖水,要瞧出怪事的”正想着,­乳­母季娘在阮氏身旁叫道,还特意从包袱里取出一包桂花芙蓉糕打开来,“来用些点心罢”

“什么怪事呀?”阮慈漫不经心地矮下身子,钻进乌蓬,靠在­乳­母膝头抓过一块糕点送入口中那副懒散的涅让阮氏在旁无奈地嗔了一眼

季娘笑吟吟地从包袱里又取出块木梳,替她将拽得歪斜的辫子散开重新梳理,嘴里慢慢地叙说着:“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传闻啦……快别动,再吃块糕……据说十多年前,也是个夏天,在寿阳城外打渔的人忽然疯疯癫癫地跑进城门,说自己在湖里见到了死人哎呀,可真是惊动了全城的人,县令大人也派遣了衙役,跟着那渔民到巢湖上看,对啦,当时的捕头是老李,他可不就是那次给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打湖边过了嘛!”

“季妈,他看见了什么?”阮慈回过头好奇地问,被­乳­母把头又正了回去

“啊哟,坐好,小祖宗!”季娘忙不迭叫道,手指灵活地绕来绕去,挽了个­精­致的环髻,“还能看见什么,死人!听说还是个姑娘哪,穿着血红血红的衣服,飘在漩涡里……”

“漩涡?巢湖哪儿有漩涡?”阮慈又坐不住了

“谁知道呢,反正那日去过巢湖的人都说湖上有漩涡,大大小鞋不止一个那个姑娘就飘在漩涡里,几十只眼睛看着,说没就没了!”季娘将粉­色­缎带绑在阮慈头上,左右端详一番,满意地放开了手

不过阮慈这回却不肯走开了,她回过身推着­乳­母的双腿连连追问:“你还没说完,那个姑娘怎么没了,她去哪了?”

“唉……”季娘叹道,“还能去哪,就沉在这湖里!后来寿阳的人就传说,说那姑娘变成了水鬼,是以才从不浮上水面要是对着湖面看久了,就会看到巢湖底下有人影飘动……那是水鬼要来找替身”

阮慈瞪大了眼睛,小脸吓得刷白

阮母忙将女儿搂过来安慰道:“季娘那是唬你呢,别怕乖乖坐在娘身边,等过了湖心咱们就能看见寿阳城了”

季娘却在一旁絮絮叨叨地道:“那漩涡不就是在湖心那个怪岛边上么……”

“季娘!”阮母斥了一声,季娘便不做声了

阮慈紧紧依偎着母亲,却忍不住悄悄望向湖水稠碧 ... [,]

(波纹自船舷向外翻去,日光勾勒出圈圈浪,却不知为何,格外宁静,连船尾溅水声都轻若未闻

乌篷船徐徐驶入湖心,巢湖岸忽地模糊起来却原来不知以何处为界,湖心竟笼上了一层薄雾船身排开雾气,渐渐荡向深处,船尾那淡淡的白­色­又汇成一体,仿佛看不清摸不着的茧丝,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将小船裹了起来

阮慈心中还存着季娘讲的那个故事,看到此景忍不住朝母亲怀里又挤了挤,问:“这是怎么回事,什么都辨不清……上次可没这么大的雾……”

撑船的小哥在船尾听到,笑道:“小姐怕是没出过几次远门罢?咱们巢湖每年这时候都这样,越近湖心雾障越浓湖心岛上更是终年大雾不散,有渔民打渔经过,说雾气里有怪声,还有怪影,后来除非渡湖,不然也没人从这里过不过平日里还好,正午的时候雾气就散的差不多了”

说话间雾气已经变成一片浓郁的­乳­白,在面前流动勾卷,形似棉絮,轻若烟云阮慈看得入迷,伸手去揉握,只觉掌心一团清凉她玩得有趣,不知不觉便忘了惧,笑嘻嘻地追着一缕细长雾气朝船头奔去

“阿慈!”阮母皱眉叫道,扭头命­乳­母,“季娘,快跟着小姐”

季娘忙领命跟出去

阮慈可不管母亲和­乳­母在身后连连呼唤,只左顾右盼地瞧着身旁的白雾,睁圆了眼睛细细揣摩它们拟出的涅:“嘿,这是小狗……那个是县衙前的石狮子!”

就在此时,乌篷船忽地一晃,接着便听见撑船小哥的大叫声,那声音无比惊惶,透着一丝凉气

“船!船自己走了!”

阮慈脚下刚一个踉跄,扶着船舷还没站直,听到这话,呀的一声抬头去看,然而周遭只见雾气,哪里辨得出船向何处移动?

“这这莫非是水鬼……”季娘在她身后颤声念起佛来

在­乳­母喃喃的念经声和母亲与撑船小哥的惊问惊答里,阮慈却仿佛听到了其他声响似乎是水流潺潺,但又要激烈得多,她低头看向湖水,渐渐看出了点什么,这船这船怎么越行越快了?

船身又是一晃,船底水浪激荡,乌篷船在湖水中上下浮动,就好似疾风中的一根鸿毛,暴雨里的一粒灰尘,全然不由自主地晃来晃去

终于,船上的人们看清了湖水中的异状,但却恨不得从未见过阮慈惊叫着指着湖面:“看,漩涡!”

只见湖面之上,浓雾之中渐渐凸显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便是那传闻中的湖心怪岛了岛与乌篷船间可见的那一小片湖水之上,水流正一圈一圈地转动着涌向下陷的中心,阮慈所乘的乌篷船正是被湖水的转动渐渐带入了这不知何时出现的漩涡中

漩涡中水流更是激荡,仿佛连白雾也被吸入墨绿的湖水深处,乌篷船几近翻转,船上的几人都惊慌失措,撑船小哥一手抓着船舷,一手拽着蓬顶,一双眼珠骇得凸出,长篙早不知被湖水带去了哪里

横变突生,恰是此时!只听见阮慈一声大叫,接着便是扑通一声,霎时船头除了季娘再不见别的身影

漩涡中却忽然生出一股力量,将乌篷船渐渐推了出去雾气在湖水上交互碰撞,散了又聚,好容易逃离的三人伏在船头只不住喘气,面上却全无笑意

“阿慈!”阮母面无人­色­地低叫一声,顿时昏了过去

2第二章 朱衣少年

( 云雀啁啾,扑棱棱从枝叶间飞起,空余下斜斜里伸出的细枝不住摇晃花枝轻颤,只将那枝头一簇簇花团震得乱红纷飞,夹着蜂鸣蝶舞,说不出的好看

一枚粉白花瓣飘飘摇椰缓缓落下,停在树下横卧着的女童眉心竟是不动了日光晴好,打叶间投下细碎的金束微风和煦,拂动草丛送来阵阵暖意阮慈只觉眉间□,缓缓展开双目,怔怔地从草地上坐起,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身处一处树林之中,红日偏西,竟已是近黄昏了

“小妹妹,睡得可好?”

只听身后传来一人温润的声音,阮慈吓了一跳,忙回头望去迎目便是一大片深深浅浅的红,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朱衣少年正长身玉立,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草丛中

只一打眼,阮慈便有些愣神眼前仿佛只剩下那大片的深红与轮廓柔和的玉­色­中那一双略显细长的眉眼,就好似爹爹最喜的那副墨梅图中的墨­色­,却又比那宣纸上渲染开的两点黑更浓郁些

朱衣少年似乎微笑了一下,俯下身道:“巢湖近日雾气古怪,可别再到湖心玩了”

阮慈回过神来,微红了面颊驳道:“才才不是玩呢!湖上……湖上有怪漩涡,把我们的船卷了去,我一不留神才……对啦,娘,还有季妈,还有那个撑船的大哥——”忆起落水前那惊险一幕,她顿时仓皇起来,话语中已带上了泣音,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少年衣衫,满目征询

朱衣少年见自己一句话便引得阮慈含泪,长眉微蹙,安慰道:“小妹妹别哭,我救起你时并未见到水中有他人,想来你的家人平安无事”看一看日头又道,“只是我将你带到树林里时尚是清晨,现下却已然傍晚……小妹妹睡得倒甚是安稳”

阮慈放下心来,忍不住扑哧一笑:“人家昨夜想着要到家了,心里高兴便没睡好……一口一个小妹妹的,你自己就很大吗?”她破涕而笑,眼中犹沁着一汪水,看起来更是可怜可爱,那朱衣少年看着她,又微微笑了一下

阮慈这时已知自己是被这位红衣衫的大哥哥救起,心中感激,拽了拽少年衣角笑道:“喛,虽然我爹爹常说女儿家的名字不可随便跟人说,不过既然你救了我,我便悄悄告诉你……我姓阮,娘叫我阿慈,你也这么叫我罢!”

朱衣少年抿了抿­唇­,学着她的语气微笑道:“既然你告诉我你的高姓大名,那我也便悄悄告诉你我叫什么好了……我姓沈,阿娘叫我百翎,就是湖心那座大岛百翎洲的‘百翎’”

阮慈想起撑船小哥曾说起湖心“怪岛”时那副惧怕的语气,心道:原来那座怪岛叫百翎洲,这名儿倒是好听……这位沈哥哥倒是知道得清楚

她年纪虽鞋跟着爹娘出过几次门,却也懂得一些世故爹爹常常说知恩要图报,这位红衣衫的沈哥哥救了自己,便是有大恩于她,阮慈想着,便学着戏词上的口吻道:“沈哥哥对阮慈有救命之恩,来日就是做碰马也当报还,只是不知道你家住何方,也好登门道谢?”

沈百翎莞尔,摇头道:“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怪话?我不过是恰好经过,顺手将你送上湖岸,怎么就扯上什么牛马了……时日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家去罢,想来你爹娘也要焦急得很了”

阮慈伸手摇了摇他衣角,道:“那沈哥哥你和我一起回寿阳城,我爹爹虽然脸长得像板凳,不过人很好的,我让爹爹好好谢你!”

沈百翎笑容微敛,摇头道:“不成我……我阿娘不喜我走得太远,更不允我到人……嗯,到寿阳城去这里朝前走不过一刻便是官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猛兽恶人,你不必怕”

阮慈扁了扁嘴,道:“我常常和城中那些孩童溜出城门玩耍,才不怕哩!”顿得一顿又道,“那你也告诉我你住在哪儿呀?你不愿意到寿阳城去,那我来寻你好不好?我还给你带好东西,季妈做的糕点可好吃啦!”

沈百翎犹豫不过片刻,便一口应下:“好那明日我便在这里等你我家……嗯,我家就住在湖边树林里,平日里我都在这附近”

阮慈这才恋恋不舍地迈开脚步,走得片刻便看到官道,她站在路中央回首朝来路望去,只见习习凉风将劲草压向自己的方向,遥遥的那棵花树下,红衣少年似有所觉,远远地挥了挥衣袖

夕日余晖肆意洒泼,在巢湖上碎成万千金斑红霞似锦,将湖面染就出大片绚丽只见湖水之中,距岸边丈余远之处露出半个细长身影,下半截没于湖面之下,朱­色­衣袂渡了一层金,在水中无依无凭般地飘动,几欲与倒映的霞光融于一­色­

天­色­向晚,湖面上白雾渐渐蔓延开来一缕薄雾勾卷着袭上少年脸庞,那双墨玉般的眼眸被白蒙蒙的雾气渲染得更是漆黑灵动,正是阮慈的那位“沈哥哥”

沈百翎默然凝视西天,直至那轮红日渐渐隐没在远山之后方收回目光他浮在水中,分明脚下无所依凭,却不下沉,只是随着湖波微微上下,十分从容

“阮慈……阿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过得片刻,他面上掠过一丝笑意,想起半个时辰前向自己做别的女童,“人类……人类也不像阿娘说得那般可怕艾她还叫我……沈哥哥,呵”

又回味了半晌,雾气已渐渐覆盖了整个湖面,水也变得寒冷起来沈百翎才轻呼一口气,屏住呼吸,慢慢将头颈沉入水中片刻之后,原地漾起圈圈波纹,湖水上再无半个人影

巢湖几十丈深之处,湖水已是深碧,愈往深里去更是蒙蒙一层乌绿碧­色­中一道身影如游鱼般拍打着双腿,熟门熟路地径直向那层乌绿中一头扎去

过了那绿雾般厚重的一层,原本被稠碧湖水阻隔的日光湖影忽地便畅通无阻起来,亮晃晃地滑落在湖底铺陈开的一排排民居的屋檐上

只见湖底水藻丛生,泥沙中立着无数青铜人面像,又有许多青绿古铜三足大鼎,鱼儿倏尔来去,穿梭其间此处便是居巢国,亦是沈百翎的家

沈百翎蹬着水朝古城东北偏僻处游去,红衣下摆在身后展开来,好似雀屏又似鱼尾几尾鱼儿摇头摆脑地跟了上去,悠然啄着他面颊和露出的手臂百翎也不以为忤,将鱼儿虚虚抓着送到一边,面上犹带轻笑

倏忽吱呀一声轻响,鱼儿们顿时惊得四下散去,蓦地不见了踪影

却原来是附近一间屋内不知谁将窗扉推开了大半只见抵在窗内的纤手微微一顿,接着便现出了窗后那女子的面孔,但见眉如远山,目含秋水,一头乌发只随意挽起在脑后,确是个极美的­妇­人只是眉宇间带着丝丝戾气,转瞬间娇颜便覆上了一层冰寒

沈百翎一见那­妇­人,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衣袂也沮丧似的缓缓垂落了下去他低声叫道:“阿娘……”

那­妇­人冷哼一声,道:“去了这大半日,令你采的草药呢?整日里就是玩不够!”

沈百翎忙伸手入怀,掏出一株紫­色­草,道:“没有, ... [,]

(儿子找了好久,只找到了一棵……不过这株紫丁香看起来长得倒是很有生气,做香药正好”

说话间,沈百翎已进到屋中,他搬来一尊青铜小鼎,将紫丁香放入其中,小心翼翼地盖上鼎盖,不教香气溢走忙完这些,他才放下心来,回首却看见母亲沈单青立于身后,面­色­已是铁青

“……阿娘?”沈百翎疑惑地道

沈单青瞪了他半晌,道:“你老实告诉我,今日除了采药,还去了哪里?”

沈百翎愣了一下,忙摇头道:“没有,就在湖边树林……一个人也没见着”但他生­性­良善,不会撒谎,越说越是心虚,声音也不由低了下来

沈单青又是冷哼一声:“哼,连扯谎也不会!还说一个人也没见着……没见着为何身上一股子人臭味!你可是去了寿阳城?”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沈百翎蹙眉道:“没有,阿娘不让我去人族聚居的地方,我就一次都没去过”他见沈单青仍是怒气未消,只好据实告之,“今日……只是今日见一个女童坠入水中,实在可怜,便将她救上了岸”

“救人?”沈单青怒道,“为何要救?你见那是个人族幼童便觉得可怜,可知人族惯会伪装,装作讨你喜欢的涅,实则比蛇更毒,比虎更凶,趁你不备便会朝着你心口扎一刀子!

沈百翎知道母亲对人族实是恨之入骨,便也不敢再辩解

原来沈氏呣子正是这居巢妖国中的两只妖,只是他二人并非一开始便居于此处沈百翎曾听居巢国的长老飓尛说过,十九年前,巢湖上也像如今般出现了古怪漩涡,和人族不同,妖怪们知晓那漩涡不过是有一处如百翎洲般的浮空妖岛经过此处,引起湖水异变,那漩涡每隔十九年出现一次,过些日子便又消去,他们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每逢这时,便有许多人族不慎被卷入漩涡,是以居巢国中的壮年男妖便自发组成巢卫队,在湖水下巡逻,将坠水的人族推回湖岸

偏偏十九年的那次,一个红衣女子从空而落,堕入湖心长老的子侄飓越将其救起,本以为是个人族,却不想竟是只妖飓越将她推上百翎洲的湖滩才发现这美貌女子腹部高卢竟身怀有孕想是经此剧变,动了胎气,那女子醒转后便产下一子,因那孩子生在百翎洲便给其取名为百翎从此,这个孩子便同母亲一起在居巢国定居下来,他虽然外表像极人族,却也和妖国中的其他小妖一般生长极慢,十多年后依然是小小少年涅

沈单青坠湖之前受过重伤,她虽对过往之事一字不提,沈百翎却也隐隐猜到,母亲定是被人族打伤,是以深恨人族,多年不忘重伤产子给沈单青身体带来极大损害,她多年来病体难愈,好在沈百翎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制香药的技艺,时时采些香草入药给母亲服用,倒也支撑了这许多年

只是沈单青­性­子乖僻,不仅自己恨极人族,竟也不许儿子和人族交往,今日不过在沈百翎身上嗅到一丝人味,便大发雷霆可她虽是百般抑制,奈何沈百翎似乎生来便对人族油然而生亲近之意,对人间生活更是十分向往

当下沈百翎便在母亲训斥下开始料理日间从树林中采到的几味药草,心中却记挂着和阮慈的明日之约,至于沈单青的耳提面命只是左耳入右耳出,却也不甚在意了

3第三章 南疆来客

( 倏忽数日过去,巢湖上洒过一场新雨,湖水上涨,将岸边的湖堤又细细梳洗了一番柳垂金线,沿堤坝渐次铺排开由深至浅的一带苍翠巢湖上薄雾妖娆如媛女,娉娉婷婷地将淡淡一抹­乳­白不着痕迹地延展开去

不过半月,巢湖上大雾已弥漫数丈开外,原本只虚虚笼着湖心百翎洲,这些日子下来不觉竟已漫过大半湖面,直到夜间才渐渐撤回湖心自漩涡遍布湖面,寿阳附近的人便已鲜少来巢湖捕鱼,是以分明青天白日,巢湖上却也不见几个人影

湖堤缓坡之上,稀稀疏疏一大片树林子中却隐隐听见清脆笑语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着粉­色­裙衫的女童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口中还笑道:“沈哥哥,这里有好些野花,你再像前日那般编个花草房子给我,阿慈便给你做个香囊,就像娘给我做的这个一样,可好?”

沈百翎走了过来,果然见到树后野芳幽香,绽放得极为繁盛他挽了挽宽袖,微笑道:“阿慈的女红我可不敢恭维,不过编个草房子倒也不难,你去采花来罢”

阮慈欢呼一声,蹲在花丛中挑挑拣拣起来沈百翎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笑着曳过一条柳丝,拈下一片窄长的碧叶放于­唇­边,抿了抿­唇­便就着叶沿吹了起来

林中便拔然而起一股清越曲调,虽不见如何悦耳,却也有几分宛转悠扬沈百翎眉目舒展,一头长发如乌云般散在脑后,一双雪白赤足踏在绿草之上,朱袖随风微摆,露出一对常年泡在水中不见日光的双臂,十分惬意洒脱

自那日救了阮慈,第二日她便依约来到湖边树林,果真带了人族的糕点沈百翎从未品尝过人族的食物,那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桂花芙蓉糕着实征服了少年妖怪的心,也令他对阮慈更是大生好感

自此之后,一人一妖便成了好友沈百翎过去十多年每每伴在母亲身旁,沈单青颇为严苛冷漠,即便是对着自己的独子也不见半点慈爱,是以一年中到有大半日子过得不甚畅快如今与阮慈时时玩在一起,虽然这个人族小女孩不过□岁,却十分活泼伶俐,极擅说笑,逗得沈百翎不时大发一笑,在母亲那里受的气也往往一扫而空

阮慈乃是家中独女,爹娘宠爱,管教也不甚严,是以常常能够溜出家门她胆子极大,虽然城中百姓闻说巢湖异常都不大上湖边来,她却毫不在意,只管日日来寻沈百翎玩耍,显是极为欢喜沈百翎这个玩伴她不仅时时带些糕点鲜果给百翎吃,还会唱些沈百翎从没听过的歌儿,念些沈百翎从未听过的诗词见沈百翎对人族文字大感兴趣,阮慈自己不过是半瓶子醋,却也很有几分塾师风范地教他在沙土之上书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教的倒十分耐心

这样不过相处了十来日,两个孩子愈发亲密起来只是沈百翎虽对阮慈心生好感,却也不敢毫无濒,仍是谨记母亲教诲,不敢将自己为妖怪的实情透露半点出来

阮慈好容易摘了个够本,兜着满捧姹紫嫣红奔到沈哥哥面前,沈百翎便一枝一枝拿在手里编起来,他手指纤长灵活,不过顷刻,花草房子便已初具雏形

阮慈趴在一旁,一面玩弄着手中的柳叶,不时放在口中用力吹几下,一面探着小脑袋不住朝沈百翎手中打量,见那小房子的屋顶门窗渐渐成形,喜不自胜

就在这时,林中忽地一阵­阴­风刮过,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落叶劈头盖脸便打了下来沈百翎抬头望去,只见风卷残云,不知何时穹顶已是乌压压的一片南面群山之上黑云翻滚,渐渐聚作一团,浓墨般涌动着朝山北飘来

巢湖上白雾也不安分起来,漫撒着竟似要爬上岸堤一般湖那边一带远山渐渐便模糊起来,乌云愈压愈低,风声呼啸,野草折弯向地,林中落叶残花漫天漫地乱飞沈百翎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天气,心中有些不安,但侧目望见阮慈小脸上满是惶恐,便强自装作无所畏惧的涅,将她护在身旁

只见那团黑云夹着飞沙走石,转瞬即到了巢湖上,它似有灵智一般,竟绕过湖上白雾,转而朝着湖边树林而来沈百翎大感古怪,眯缝着双眼极目望去,看到那黑云中不时有五­色­异芒闪动,忽而光芒大放,忽而又被什么掩了去

那黑云去势极快,打从树林之上飞了过去,沈百翎看得分明,正是朝寿阳城方向去了

说也奇怪,那团黑云没了踪影之后,天穹便慢慢明朗起来风声渐止,乌云也散了开去,其时已是夕暮,一轮残红恰恰挨近西山

阮慈拉了拉沈百翎衣袖,忽道:“沈哥哥,刚才那大风好怪,这么快就过去了!我还看见一朵怪云,它飞得好快啊”

沈百翎心中一凛,暗道:那云中不时有古怪光芒,确实十分诡异,莫不是只妖物?

他自己便是妖,如何能将猜测告诉阮慈,只好安抚道:“不过是风大了些,幸好没下雨,不然我们可不成了落汤的老母­鸡­?好了,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寿阳城门罢”

阮慈正要点头,忽然瞪圆了眼睛,指着沈百翎身后奇道:“沈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沈百翎回首,也是微微一惊,只见几股彩­色­雾气从那黑云来的方向飘过,在空中盘旋不已,似是听到了阮慈问话,过得半晌竟慢慢降下地来彩雾渐渐散去,便露出其中几个人影来

阮慈叫道:“哎呀,彩云里面有人!”

沈百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跨前一步,将阮慈挡在了身后

只听雾气中一名女子娇笑道:“小姑娘说的不对,这可不是什么彩云,乃是我们南疆巫族的五彩毒瘴!”话音虽是娇媚,却有些艰涩,好似并非中原之人

雾气散粳立在地上的是五个青年男女,他们头上缠着蓝布包头,上身所着皆是乌黑对襟领褂,衣襟上以五­色­彩线绣着些奇异花纹,下面着蓝布裤,□着一双臂膀和小腿,只在手腕足踝上带着些金银环,背负长刀,腰带上还挂着些大大小小的囊袋竹筒,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那女子长得不甚美貌,肌肤却十分白腻,见沈百翎不住拿眼打量着他们腰间,便笑道:“这位挺俊的小弟弟似乎很是喜欢我们的毒虫,要不要送你一只翱”说着抬起手腕,竟从高高盘起的发辫中摸出一条手指般粗细的雪白小蛇

“千鹤,莫要闹了!”左耳上带着银环的青年男子斥道,上前一步,对沈百翎拱了拱手,“小兄弟勿要惊慌,我妹子不过是跟你们开个玩笑”他年纪最长,这几人似是以他为首,那女子被他斥责后也不生气,只一笑便将手放下,那白蛇一晃便缩回她发间不见了

青年男子又道:“小兄弟,我们南疆人不懂你们中原人那许多繁琐礼节,只是有一事相问,你若知道便告诉我,我们黑巫一族都承你的情方才你们在这林中,可曾见到一个黑衣人经过?”

南疆,黑巫族?沈百翎想了一想,便道:“黑衣人没见过”

那青年身后几个男女便都露出沮丧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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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百翎不慌不忙,又道:“不过方才倒是有一朵古怪的乌云从这林子上空飞过,看方向是朝着寿阳城去了”他指了指西面

青年喜道:“是了,定是那人!他定是躲在那黑云中……小兄弟,多谢!”他又一拱手,转头对身后几人道,“追!”

那女子笑着朝沈百翎瞥了一眼,道:“小弟弟真是爽快,这可帮了我们黑巫族的大忙,这下子我们若是先找了那些东西回来,看白巫族的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空地之上彩瘴顿起,将那几人卷在其中,又缓缓升上天空

只听瘴气中那女子又笑道:“我叫厉千鹤,刚才问你话的是我大哥厉千鹳将来如有一日,你到我们南疆来,我和大哥定要请你到家中做客,是也不是你们中原的规矩?这是信物,可要收好!”

笑声中一物从彩瘴中疾­射­向百翎面颊,那五彩毒瘴便飘飘摇摇朝着寿阳城方向飞走

沈百翎已知这些南疆人身上多有毒物,哪里敢贸然去接厉千鹳给的物事,忙避到一旁那东西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却原来是一柄小小的木刀

阮慈好奇,早已跑过去捡起,笑道:“好有趣的小玩意儿,像是把刀子”说着递到沈百翎手中

沈百翎接在手中细看,这柄木刀只有手指般长,极为古朴粗拙,只在刀柄上绑着条五彩细线编成的丝绦,钝钝的刀身上还刻着浅浅的古怪花纹,依稀与那些男女衣衫上所绣的相似

他低头看到阮慈不住忒眼瞧着那柄小刀,似是很喜欢的涅,便道:“阿慈喜欢?那便给了你罢”

阮慈忙摇手道:“不可不可!那是那位姐姐赠予你的,我不要不然那位姐姐若是生了气,放大蛇来咬人可怎么办?”

沈百翎忍俊不禁:“那好,我看这木刀也不怎么样,以后寻件更好的玩意儿给你!”

4第四章 北冥鲲鳞

( 暮­色­向晚,流霞漫天,四面山峰高峻挺拔群山环绕下,一座丈余高的城墙沐浴在夕日余晖中,青砖染上阳红,威严中更增几分绮丽

寿阳城门外官道旁,树下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微风脉脉,将垂在腰间充作坠子的小木刀上的五­色­丝涤吹拂得荡来荡去,沈百翎停下脚步,嘱咐阮慈:“就送你到这里对了……可莫要将今日所遇之事说出去,那些人行迹诡异,又很有些神通,勿要乾其中惹祸上身才好”

阮慈眼珠咕噜噜一转,笑道:“知道啦!沈哥哥好生啰嗦,倒变得和书塾的张先生一样,就差两撇胡子啦那阿慈明日再来寻沈哥哥玩,到时再做个草人给我罢,要做两个!”

沈百翎笑着点头:“好,一言为定”

送了阮慈回城,沈百翎方放下心来他毕竟较阮慈那小小女童大几岁,思虑也周详些方才听那些南疆人说什么黑衣人,话语中依稀有那怪云夺走了什么宝贝的深意,他早已十分疑惑,只恐这些怪人给寿阳带来什么灾祸,若是其他人族也罢了,可阿慈就住在这城中,也被牵累可怎么办?

现下亲眼见到寿阳城平安无事,天空也甚是明朗宁静,他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可是心中也不免升起新的疑惑,那怪云和南疆人分明是朝着寿阳去了,如今又到了哪里?

回到巢湖,时候已是不早沈百翎的母亲斥责,急忙入水潜回居巢国

古城中水藻摇曳,以巢神殿外最为茂密沈百翎经过时心中一动,有心采一把草叶擦身,好将一身人族气息掩盖了去,便转步朝城中央游去

不想到了近前才发现神殿外妖影幢幢,花花绿绿的,竟聚了不少­精­怪沈百翎心中好奇,便索­性­走近几步细看

只见巢神殿外,巨大石台之上,不知何时横陈了几张荷叶床,床上并头躺着几个小小身影沈百翎眼尖,侧目一瞥便认出正是城中几只最顽皮爱闹的小妖,其中便有隔壁一墙之隔河家的那只小鳄鱼­精­

“臭小子,你这是怎么了,白日还好端端地,现在现在是要你娘吓死在这里不成?”

只听一阵嚎啕,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妖扑在荷叶床边拽着床沿不放,一面捶床一面大哭,正是河颐的娘

“河婶,这是怎么一回事?”满城中唯有河铁匠和河婶待沈百翎极好,不弃嫌沈单青­性­子古怪常诚门送些吃食,如今沈百翎见河婶的儿子河颐仿佛是出了事,便也替他们有些心焦

河婶擦了擦眼角,抬起头见是沈百翎,忙道:“百翎,你来得正好你娘的香药不是素有奇效么,快拿些来用用,我家这臭小子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今日从外面淘气回来便趴在床上再起不来,两只爪也烂的不成样子,你看!”说着便将儿子一双小手翻转过来

沈百翎探头去看,细瞧之下顿时倒抽一口气只见河颐一双手上结了厚厚一层白霜,原本覆盖手背的古铜­色­硬鳞已冻得脱落大半,露出下面大块大块乌青紫红的溃烂肌肤,蜷曲的手指上细细的皲裂纹理如古陶器裂而未碎,当真丑陋至极

怎么像是冻伤?他暗暗思量着,巢湖深处哪怕是严冬也未结冰过,又能是什么将河颐的手冻伤呢?

沈百翎跟着母亲也颇学了些药理,忙将河颐的手指轻轻扳开细细察看,发现指腹掌心伤患尤其重,喃喃自语:“这莫不是碰触了什么极寒之物?”

他心念一动,忙将其他几个小妖的手掌一一瞧过,发现轻重虽有不同,却俱是冻伤

居巢国没有药铺,妖族往往身体强浆受了些小伤白挨几日也便痊愈,是以从不留心想不到今日竟然出了这起事,难怪妖怪们都惊慌起来

石台下议论纷纷,其他妖怪虽不像那几只小妖的家人那般焦虑,却也多少有些担忧

只听“笃笃”几声,接着便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都吵什么!我们有巢神护佑,这几个孩子必然无事,不要自乱了阵脚!”

众妖一窒,都没了声响,就连河婶都止了哭声只见一名身长八尺的黝黑巨汉扶了一个佝偻老者从神殿内行了出来,那老者胸前长髯随水不住飘荡,眉心生有朱红­色­­肉­瘤,一双无神老眼浑浊一片,虽其貌不扬,却一句话便令众妖都不敢再吵闹,积威甚重,正是这居巢国的长老飓尛

飓尛用手中一根青藤老拐在石板上又磕了几下,道:“今日这几个孩子也不知撞见了什么秽物,竟伤成这样,河家的,你倒是说说,河颐昏过去前可曾说去过哪里?”

河婶怔了怔,忙道:“这……我们家臭小子整日到处疯跑,左不过是在巢湖底罢?”

“可巢湖中又没有什么极寒之处……”沈百翎忍不住喃喃道

飓尛听见,拿眼把他一瞧,道:“是沈家的小子?你说极寒之处……可是知道些什么?”

沈百翎点了点头:“我看河颐他们手上都有冰霜,像是碰过什么冰冷的物事冻成这般涅的可是心中疑惑,咱们巢湖从未冻结过,哪里有什么冰寒的东西呢?”

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嘤咛,却是躺在河颐身侧的小蛇妖醒转过来,她伤势最轻,是以昏沉中仍有些神智,只听她低声哭道:“爹爹,尾巴好疼……”

花家的巨蛇妖忙将她揽在怀中,哄道:“红焱,爹在这儿呢!快给长老和沈家小哥说说,你们今日去了何处,碰了什么物事?”

花红焱甩着殷红的尾巴尖,疼得不住打滚,哭道:“没去哪里……都是臭河颐,他非要拉着我们去沙砾堆,说什么寻宝,那个怪盘子又冷又重,哪里算宝贝了……爹爹,疼!”

飓尛的眉头越凑越紧,微一沉吟便对身后那黝黑巨汉道:“飓越,到城外沙砾堆,若是有什么什么像是盘子的东西,便扛了来!”

飓越寡言少语,只一颔首便纵身朝居巢国城东口游去,不过片刻便没了踪影

沈百翎便也暂且跑回家去,三言两语将众小妖之事对母亲说了,便捧着沈单青素来盛放香药的漆盒回到巢神殿外

其时飓越已去而复返,重新立于飓尛身后面前地上平放着一物,用一块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形状扁扁平平,放倒了饼也似的

沈百翎挤到荷叶床边,将漆盒和一尊小小青绿香炉放在河颐枕边,侧目朝地上望了一眼,心道:那就是花红焱口中的“怪盘子”?

飓尛嗽了一声,颤巍巍地道:“飓越,这是何物?”

飓越沉声道:“沙砾堆中并无其他异物,只这物事不住闪着蓝光,一摸之下甚是寒冷我便将它负回来了”

飓尛捋着长髯,赞许道:“很好,解开来看看”

飓越便将白布揭开,只见布下露出蓝盈盈的一物,果然如花红焱所说,像个巨大的圆盘,只是表面有浅浅纹路,笼着一层光辉,粼光闪闪,晶莹剔透,十分稀罕

沈百翎看了半日,才想起将那漆盒打开,取出 ... [,]

(镇痛的没药放入香炉不多时,缕缕­乳­白­色­水雾从炉身上四方小小的兽头口中袅袅渗出清香沁脾的气息混在水中,闻之心中舒畅不只几只小妖面上痛苦神­色­缓解,连周围众妖也平静许多

只听飓尛长叹一声道:“原来是它!” 继而转向众妖道,“这就难怪这些孩子会被冻伤了,你们可知这是何物?这乃是一位与巢湖颇有些渊源的大人物偶然经过这里留下的,叫做鲲鳞”

见众妖皆是满面茫然,飓尛续道:“言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便是那位鲲大人的鳞片了那位大人修成妖身后便不喜留在冥海,时时沿着地下之水四处游走,未曾想到竟经过了我们这里,还留下些赠物……唉,这鲲鳞也是难得的寒器,只是那位大人居于天下至寒之处,周身冰寒,他的鳞片自然凝聚寒气,若是直以手触碰,冻伤那都是轻的”

众妖这才明白过来,只是河婶搂着儿子道:“长老,那……我家臭小子和其他这些妖崽子还有救么?”

飓尛想了一想,道:“若是有治冻伤的伤药,敷一敷便无事只是居巢国多为水妖,如何能到6上采药,却是件难事”

沈百翎曾听母亲说过,寿阳城西北边的女萝岩盛产离香草,那草药不仅有奇香更能活血暖身,恰恰是治冻伤的药草,便自告奋勇道:“长老,百翎多次到湖边树林给阿娘采香草,巢湖边的路径我都熟识,不如让我去罢”

飓尛踟蹰半晌,终于允道:“也罢,你明日早些去,采了药便返来,若是遇上附近人族,可要小心避开”见沈百翎点头一一应下便微微一笑,又对众妖道,“只怕沙砾堆中还落有鲲鳞,等过些日子,湖水漩涡散去,便由巢卫队的几位将城外好好搜寻一番,近日城中­精­怪不可再去那里”说罢便拄着藤杖去了

5第五章 奇草离香

( 次日一早,日光刚映上窗纱,沈百翎便早早从荷叶床上爬起待到收拾齐整来到古城门外,却发现飓越已等在那里多时了

巢卫队众妖每日一大早便在巢湖漩涡周遭巡视,因昨日长老吩咐过,是以这日轮值的飓越便应承下送沈百翎到巢湖边的重任沈百翎背着藻篓赶到时,城门下不只立着飓越那黝黑壮硕的身影,还盘着一条碧油油的巨蛇,正是花红焱之父花潭

花潭见到沈百翎便吐信笑道:“沈小哥可来了!我们这便出发罢?”

沈百翎点头,三妖便一同朝居巢古国的上方浮去

飓越不爱多话,沈百翎便也默然不语,途中自是沉闷不已花潭游在飓越尾后,犹豫一会儿又转回问道:“沈小哥,红焱那伤……真如长老所说,不是大事么?”

见他双目炯炯,面上满是急切,显是想问这句话很久了沈百翎安慰道:“我已看过,不过是冻伤,待我采了药草来敷上,料应无事”

花潭长吁一口气,吐信道:“那便最好……那鲲鳞真是奇物,待湖水中漩涡尽散,我得了空定要去把城外好好翻找一番,挖地三尺也不能让那东西再害妖!”

不多时到了巢湖边,花潭又嘱咐几句,不过是令他当心之类,之后二妖便沉入水中,自去巡逻不必细说

沈百翎将藻篓中余水倒粳便踏着草地朝湖边树林去了晨露皎洁,虚虚坠在草叶尖上,微风不过一拂便落在泥上摔作数瓣璀璨沈百翎走不多时,衣衫已沾湿大片

这树林子沈百翎与阮慈早已玩了个遍,什么犄角旮旯没翻过,那些得用的香草早已拔得光秃秃,自然不会有离香草的踪简百翎不过大致拿眼一扫,便背着藻篓径直来到与阮慈每日约见的老地点

他边走边折些花草,坐在那块大石上编了起来第二个草人堪堪编好手足,阮慈便到了

“沈哥哥来得好早!”今日她穿了一袭淡紫罗衫,老远看去紫云也似,阮慈跑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故意做出一副挺胸凸肚的怪涅,笑嘻嘻地道,“沈哥哥听个笑话罢,今日早上我出门时,看见季妈跪在假山后面不停拜首,嘴里还念念有声,说什么‘狐仙大人有灵,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供不起大神,你吃饱了可就离了这里罢!’嘻嘻,真好玩!”

她眼珠咕噜噜直转,面上满是促狭,学得又是惟妙惟肖,沈百翎莞尔笑道:“你那季妈可真也倒霉,家中养着一只小狐仙不知道,还拜什么,多做些桂花芙蓉糕才是正紧!”

草人已编好,阮慈便将藏在身后的小手连同一包油纸裹着的糕点呈出,笑道:“还不是沈哥哥喜欢吃这甜糕,不然我也不用老去后厨偷拿啊”说着将纸包丢在百翎怀中,张着两手喜孜孜地将草人捧在手上

“好了,今日可不能陪你多玩”沈百翎将芙蓉糕放入藻篓,从石上站起,“树林子里的药草采完了,我要到八公山那边”

“八公山?”阮慈一怔,攥着草人忙道,“昨日八公山出了怪事,沈哥哥,你还是不要去了罢”

沈百翎疑道:“什么怪事?”

“季妈听砍柴的人说,昨日也不知怎地,忽地一阵飞沙走石,接着天也昏地也暗,还起了一阵大风,将他掀了好几个筋斗!”阮慈活灵活现地道,“然后又是打雷又是霹雳,据说半山腰里的树也给劈断了!”她拍手道,“那雷打到夜半,阿慈也听到了,真是奇怪,那声音好似敲锣打鼓一般,却半点雨也没有,你说怪不怪?”

“­干­打雷不下雨,也不是没见过”沈百翎虽如此说,心念却不由绕到了昨日所见的南疆人身上

阮慈嘟起嘴道:“还有更怪的呢!好容易雷声退,可是八公山却起了震,连寿阳城也地动,山后还发出亮亮的光,有红有绿,城里看的可清楚啦,还有一道光从寿阳城上飞过,爹爹说那是天有预警,只怕要有大灾祸不过季妈却说是山神发了怒,还要上山祭拜呢!”

沈百翎心中一凛,但他素来不愿管闲事,是以若无其事地道:“山神哪里有那么多怒气好发,便是打雷下雨又有什么可怕?这林子的草药早就被我们拔光了,不去八公山还能去哪里找?好了,我顺路送你回寿阳城罢”

阮慈还要再劝,奈何居巢国小妖急等伤药来用,沈百翎哪里听得进去两人在城门外分了手,沈百翎没有进城,取道西边路径便上了八公山

女萝岩位于八公山西北,乃是一处天然所生的巨大地窟离香草虽有活血暖身功效,却­性­喜湿潮,是以独在女萝岩长势茂盛

沈百翎鲜少来此处,但他毕竟比人族矫浆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山腰,果见山路旁落了不少断枝残叶,几棵几人合围的老树更是给雷电劈过,残断处焦黑一片

好容易到了地窟外,沈百翎探头一瞧,下面黑洞洞的,也不知有多深好在洞窟外老藤漫缠,有些甚至垂入洞内,他将长袖挽起,抱住一根手腕粗细的老藤便爬将下去

谁知两脚刚踏在泥土之上,便听到一声呼喝:“有人,咬他!”

沈百翎初到地下,一片漆黑中尚不能辨物,只依稀见得面前一团团黑影围了上来,还来不及问一句话,便已有一团影子扑了上来,那东西还叫道:“人类,滚出我们的女萝岩!”

沈百翎忙抬臂去挡,啊的一声,只觉腕上一痛,那影子竟真的咬了上来!

“你们是谁?”沈百翎鼻中闻到血腥气,手臂上更是疼痛不已,咬着牙道,“我跟你们无仇无怨,不过是来此处采些草药,何至于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伤……伤妖?”

“什么不分红的白的!”那黑影不仅不悔愧,反倒理直气壮地道,“你们人族都不是好物!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还敢上门来……唔,等等,这味道不对劲……你,你刚刚说你是……妖?”

沈百翎见那些黑影­骚­动一会儿,似是在低声交谈,接着便退远了些,他忙撕下衣摆上一块布裹在腕上,口中犹道:“正是我叫沈百翎,从巢湖那边来,是居巢国的水妖”

“居巢国的水妖到山上来做什么?”那黑影半信半疑地道,从一团团黑影中上前几步,到了沈百翎面前

“我们居巢有几只小妖受了冻伤需要救治,我听说女萝岩盛产离香草,恰是暖身的奇药,特来采一些回去”沈百翎据实以告

那黑影动了动,似是有些惭愧,道:“原来原来如此!那便是我们的不对了……喂,弄些光亮来!”他身后黑影涌动一阵,一团黑影便脱出跑入更深的黑暗中,后一句显是对他们所说

不多时,一团光从远处晃晃而来只见一条通体灰蓝似豹却又略瘦小些的生物叼着一团发光的藤蔓小步跑来,那藤蔓上结有粒菩提也似的小果,那光便是从小果中生出,碧莹莹得煞是可爱

沈百翎借着那光四下一环顾,原来自己周遭围着的团团黑影竟都是这般奇异生物,其中一条格外大些,脖颈 ... [,]

(耳后还生有草叶般翎毛,蹲坐于面前,正是刚才咬了自己的东西了

那家伙一双圆溜溜小眼映着荧光,不住躲避着不与百翎对视,倏尔,他身后绒尾一甩,尖嘴一动,道:“我……我叫槐连理,是这女萝岩的槐妖族长方才方才真是对不住”

沈百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是槐妖?我听长老说过,女萝岩的槐妖­性­情温和,从不伤人伤妖,为何——”

不等他问完,那槐连理便愤愤道:“你有所不知!我们槐妖一族时代居于这地下洞窟中,从不招惹人族,也不与妖兽结怨,可是昨日偏偏有几个人族,说什么找东西,闯进女萝岩还打伤打死我族不少槐妖,这口气如何能忍得下?我们合力将那些人赶了出去,才不过一夜你便也闯了进来,我还当你也是人族,便……”

“竟有这等事?”沈百翎蹙眉道,“那些人族要找什么东西?”

槐连理用绒爪扒了扒脚下泥土,道:“我也不知……总之是他们不对!说起来你也和人族长得太相似了,身上还带着股人味,难怪我族槐妖会认错……”他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似是十分疑惑,“委实难以辨认,怎么会这么像人呢?”

他围着沈百翎转了半天,踢开脚下一块石子,道:“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也罢,你是来采离香草救妖,那便无事,我们槐妖最喜食离香草,在女萝岩里种了不少,采来送你一篓也没什么,你等着——喂,去拿些草来!”

几只槐妖当下领命,扯下沈百翎背后藻篓叼着便小步跑走了不过片刻便见两只槐妖共衔着藻篓返了回来,慢慢将藻篓放于地面向前推了推便挤回到围绕着的其他族妖中

沈百翎掀开藻篓盖子,一股异香迎面扑来,里面已装了满满一篓绿­色­草药,定是那离香草无疑了想不到槐妖如此大方,沈百翎喜道:“多谢!”

槐连理深吸一口气,摇着绒尾道:“没什么,没什么你不是人族的恶人,便是我们槐妖的朋友,帮朋友忙正是理所应当唔,好香,我饿了……我们要到下面去了,你若是有空,只管到女萝岩来,槐妖对朋友一向大方!”

6第六章 柞桑树汁

( 背着满满一篓槐妖的馈赠,沈百翎当下便启程回了居巢国长老飓尛并河婶一众妖见离香草采来,忙不迭捣碎敷在几只小妖伤患处,冻伤果然大有缓解河婶等妖自是笑逐颜开,将各自孩子抱回家不提

河颐他们不日便醒转来,用了离香草制成的药膏,伤势便一日日好起来只是这厢几只小妖刚好,那边沈单青却倒在了病床上

见母亲身体随着漩涡增多愈发差了起来,沈百翎自然也没了去湖边玩的心思只得日日服侍汤药于沈单青床前,夜间便睡在母亲房中的矮榻上可是尽管如此,沈单青还是一天天憔悴下去

这日,河颐和花红焱几只小妖约好了上沈家来谢百翎,谁料沈单青正因连日来身体不适迁怒于儿子,将草药尽数泼在百翎衫上,沈百翎开门时衣袖仍带着褐­色­药迹,被他们瞧见脸上不免挂了些尴尬

沉默中河颐装镊样地咳了一声:“咳……百翎哥,听我娘说你为了我们几个特意到6上采草药,还带了伤回来,我们几个现在大好了,特来……那个特来谢你”

“我们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拿什么作谢礼,最后还是河颐这臭小子脑子转得快!”花红焱笑道,用尾巴指了指河颐,“你阿娘最近身子不大好,我们都听说了,是以找了些补药来,也不知用不用得上,不过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说着便将一个荷叶筒递了过来

那荷叶筒入手颇沉,内里似有水声激荡沈百翎奇道:“这是什么补药?”

一听此问,河颐得意洋洋,道:“这可是世间难寻的灵丹……那个妙药,你只管给你娘服下,保管药到……那个病就好!”

“呸!又在胡吹法螺!”花红焱不客气地拆穿了他的假牛皮,“百翎哥,这是我们从百翎洲那棵大柞慎上取来的汁液,我爹爹说过那棵树活了几千几百年啦,吸收的大地­精­华也不知有多少,寻除怪只需得了一星半点便受用不粳想来对婶婶的身子大有好处,你可不要推辞呀”

沈百翎半信半疑,将那柞慎汁收了下来当晚便将药草浸在其中吸尽汁液,再呈给母亲服用不想那树汁果然有些奇效,沈单青不仅脸上多了些血­色­,手足也有了些气力,竟能从床上坐起了,还颇为和缓地和沈百翎多说了几句话

只是那树汁用了几日便见了底,沈百翎大感欣慰之余只好又找到河颐那小鳄鱼­精­倒也爽快,闻听百翎是要为母亲寻药,便拍胸甩尾地要陪同前去盛情难却,当下连同花红焱,三只小妖便悄悄溜出居巢国,上了百翎洲的湖滩

百翎洲位于湖心,藏于浓浓迷雾深处,非常人所能得见然对于居巢国浮上潜下没个正形的小妖来说,却是个玩乐的好去处沈百翎因着母亲管教严苛,不曾和其他小妖玩在一处,却也远远地望见过几回

到了湖滩上,三只小妖踩着脚下软绵绵的黄沙向前行了一小段路,转了几转便到了一座小山包前一身朱衣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水,沈百翎却无暇顾及,只仰头极目望去只见山包后雾气渐犀触目所及净尽是幽绿,古木参天,偌大一个岛屿,竟被一棵巨木遮掩得严严实实巨木树冠如华盖一般,层层叠叠的叶子大小几近巢湖上的渔船,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厢河颐和花红焱却已手足(尾)并用地攀上一处数人合围粗的老根,朝仍张着嘴巴呆立的沈百翎大叫:“百翎哥,快上来呀!”

这棵柞桑在百翎洲已不知几千年,根须如虬龙般自地底探出,纠结缠绕着这座岛屿,老根缠结中更是缝隙无数,有的竟丈余长数尺宽,一不留神便会陷入其中

沈百翎借着河颐助力,方险险爬上一处树梢座下树枝已有成年壮妖的大腿粗,然于这老树却不过如黄彭上一根毫毛般微小百翎从未到过如此高的地方,只觉得ρi股下面空荡荡晃悠悠的,低头朝下看更觉一阵眩晕,忙不迭攀紧了树­干­

花红焱盘在高一些的树枝上不住催促:“快呀,快呀!百翎洲的鹰妖小气得很,若是被发现偷取他们的树汁,咱们几个就得大大遭殃!”

“那树汁定要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取么?”沈百翎有些惧高,拿眼不时瞥向下面,很是犯愁

河颐道:“那些鹰妖抠门得很,将整棵树当做宝贝般护着藏着,哪里肯把树心最好的汁液随便给出去,他们在树顶凿了一个树洞,里面积着好些树汁,我们给婶婶的那些就是从那里舀来的”

正说着,树枝忽地摇摆起来,一股大风自下而上席卷整座岛屿,将岛上的白雾一扫而光,风声呜呜,头顶树叶更是哗啦啦声如雷霆,其间更有无数怪鸟长啸不断,直让妖也听得心惊胆战沈百翎只觉得心跳砰砰,手足并用地抱住树­干­,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涅,不肯露出半点怯懦

风声渐渐止息,百翎总算稍稍安下心来,抱着树­干­的手也略松了些哪知恰在此时,一股怪风自背后袭来,伴着一阵咯咯怪叫,险些将百翎从树梢刮了下去

“哼,你们几个小鬼,竟敢肖想我们的神水,真是可恶至极!我朱羽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别想得逞!”

百翎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背后生有羽翅的红衣孩童立于不远处一根树枝上,正嘲弄地斜眼瞪着他们三妖那张小脸倒是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只是一对鹰眸­精­光四­射­,恁地平添几分煞气

“艾是你这小混蛋!”花红焱怒道,“你自己不也是个小鬼头,还敢说我们?”

红衣孩童这才正眼去看她,只看了一眼便也变了脸­色­,尖声道:“怪道今日风里有股子腥臭味,原来是你这条臭蛇,还带了两个臭鱼喽啰!”

“你才臭,臭小鸟!”花红焱怒气横生,哪里还顾得上去找树汁,当下便和那只鹰妖朱羽吵作一团

沈百翎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们……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河颐也悄声道:“百翎哥,你不知道……朱羽简直就是花红焱的克星,上回红焱在湖滩上找到了一颗黑珍珠,圆溜溜的可好看了,可那只小鸟在树上瞧见了,便非要花红焱给了他,还说什么这湖滩是他家的,所以黑珍珠自然也是他的,可不是要把红焱给气死?可是连同普尖和我,我们三个也没能打过他,那颗珍珠便被他抢了去后来那只小鸟像是盯上了花红焱,不管她得了什么宝贝也要来抢,两个一见面便又吵又打,热闹得很!”嘻嘻笑了几声,他又苦着脸道,“不过这么一来,还怎么去取树汁?”

沈百翎皱起眉,看了看头顶,只觉枝繁叶茂,主­干­直耸入天际,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爬到尽头,只好对河颐道:“我攀爬不及你,趁他们吵着,你便上去盛些树汁来,从那边上去,朱羽便瞧不见你”

河颐忙点头,接过荷叶筒挂在脖子上便摇头摆尾地爬了去,那动作伶俐得不似鳄鱼,倒好像只跳上蹿下的猢狲不多时便隐在了重重树叶之后

等沈百翎转回身来,眼前又换了一副光景只 ... [,]

(见翎羽乱飞,蛇鳞纷落,东边一记怪风,西面一股毒液,一鹰一蛇竟已打了个天翻地覆

那朱羽已经变回了原形,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雕,若不是年纪尚幼,只怕还要再大几圈,但也是喙勾爪利,十分凶猛只听他大叫一声:“再吃我一记狂风利刃!” 一道劲风便夹着破空之声迎面劈来,只是歪了少许,迎的不是花红焱而是沈百翎的面——

沈百翎猝不及防,只拿手臂挡得一下,上身后仰,已是不由自主地翻转着跌了下去

“呀,小心!”

“百翎哥——!”

树上,朱羽和花红焱齐声喊道

沈百翎只觉得耳畔一阵风声,身子不住下坠,眼前景物如风驰电掣般倏忽闪过,只在瞳仁中留下一团团混杂的­色­彩

忽地眼前一黑,周遭原本的幽绿折间便只售前遥遥的狭长一线沈百翎睁大双眸,登时便以背着地,摔落在地

他在地上滚了一滚,只觉背后疼痛欲裂,却无别的异样只听得喀嚓乱响,却原来沈百翎从树梢跌落,恰好落入树下老根的一道缝隙中,一片陈年枯叶之上那些巨叶在这处树洞中沉积不知多久,竟也不曾腐化,今日便做了垫背之物,险险救了百翎的一条小命

沈百翎仰面躺在枯叶堆上,渐渐感觉背上痛楚减去,心中却慢慢升起新的愁闷他落入这树洞之中,头顶只余一线光辉,也不知要如何爬上地面,更不知河颐和花红焱几时才能找到这里,小鳄鱼­精­现下只怕还在舀着树汁,至于花红焱……她定是打着为自己报仇的幌子又和那朱羽打起来了罢,至于何时能想起自己,却又另当别论

越想越是苦闷,沈百翎索­性­翻身爬起,四下里寻找有没有可攀爬的树根求妖不如求己,与其坐在这里枯等,倒不如自己先想想法子上去

黑暗中,倏忽又是一阵巨风刮过,夹着泥土与叶的芬芳迎面扑来,刮得百翎脸蛋生疼只听得风声呼啸如马嘶狮吼,直震得身下枯叶喀嚓作响,头顶纠结缠绕的树根也自下而上,越震越剧烈,不时从头顶扑簌簌地摇晃下块块泥土

沈百翎瞪大双目,只觉得难以置信,虽然早就听长老说过,百翎洲汇聚风灵之力,是以时时有大风,引来了一群鹰妖可他今日方才知晓,这风,竟是从地底生出的!

7第七章 湖洲藏珠

( 风吟不止,沈百翎呆立于黑暗之中,一身湿衣不知何时已被吹得­干­透,灌满了风高高鼓起,长长衣袂猎猎作响,忽地卷起一角啪地击在他面上

沈百翎顿时惊醒过来,抚着面颊惊疑不定地凝望着风来的方向,目力所及尽是黑漆漆一片

这风好生蹊跷!

好奇心起,沈百翎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踏上几步,此时他双目已适应这地底黯淡光线,看到前方虽也是老­干­丛生,带着长长根须和大块大块的泥土,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树根之中却隐隐有一些空隙,若是身材矮小的孩童或可钻过,仿若一个曲曲折折的地底回廊

那风正是从这些树根的空隙间喷涌而出的

这时风力已缓,吹在面上已不觉得凌厉如刀沈百翎又看了一会,实在难耐满心疑惑,跳下枯叶堆,朝那树根满布的回廊走去

树洞之中不比平地,沈百翎磕磕绊绊,几次不察被地上横贯的老根绊倒,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这根茎中的小道蜿蜒曲折,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他心里暗暗有些焦虑,回头看,身后落下之处早已隐在重重树根之后,而前方除了微风徐徐,就只剩下一片看不清摸不着的黑暗

都走到这里,怎么还能回头?沈百翎虽不如其他小妖身强体壮,却十分倔强,咬了咬牙,索­性­大步朝前跑去,誓要找到那风的源头不可

又走了不知多久,沈百翎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他毕竟不比其他妖怪孔武有力,兼之人小腿短,走了这半天已有些疲累且前方愈走树根愈是密集,已不似方才那般容易通过他侧身半蹲着从两条腰粗的树根中挤了过去,不觉缓下步子

就在此时,前方的风又剧烈起来,如巨浪排空般汹涌而来,若非沈百翎靠一排老根而立,险些便要被大风推得坐倒在地前方垂下的一排根须也被大风卷得乱七八糟,横七竖八地戳向四方,而更深的一团黑­色­之中,忽地有一道光闪过

那道光虽极其微弱,如将尽的香火般只闪烁了一下,但昏暗中却在沈百翎的眼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那是什么?仿佛寻到了消一般,沈百翎顿时又有了气力,用力朝前挤去

当再次扳开两道交缠的根茎从中钻过,沈百翎又看到了光

这次更清晰了些,虽还隔着遥遥一段距离,却已可以望见若隐若现的一团莹绿那团光忽而大盛忽而黯淡,将四周照得忽明忽灭,很有几分­阴­森诡异

更稀罕的是,愈靠近这里风便愈强,然而即使是凌然大风也无法将这些包裹缠绕着绿光的根须吹散半分,那些老根仿若铜造铁铸一般,牢牢地扎根泥土,丝毫不容撼动

这可苦了沈百翎,一面忍受着扑面的风夹带着泥土,一面还要竭力在这无处下脚的条条树根中开出一条小道他又踢又踹,手掌更是磨得生疼,直折腾的手足酸软,总算挨到那团绿光近旁

这时绿光忽地黯淡下来,眼前所见却更是分明沈百翎咦的一声,忍不住更将脸凑近了些,只抵在包着那团莹绿的粗壮树根前,却看见,眼前被树根缠绕其中的竟是一颗手掌般大小晶莹剔透的淡绿­色­圆珠

风渐渐止息,树洞中没了其他声响唯有那颗小小的绿珠,莹莹似月,清泠如玉,一闪一闪,于黑暗中绽放着独一无二的光芒沈百翎面颊被那绿光映照得一片惨绿,眼中更是璀璨如星,他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一臂之远的那颗圆珠,竟有些痴了

沈百翎心中已隐隐知道,这圆珠只怕就是大风的源头,更猜到这是件难得的宝贝他想了一想,伸出一只手,顿得一顿,却是十分稳定不见半分颤抖地抓向那颗淡绿­色­圆珠

没想到那颗圆珠看似长在树根中一般,沈百翎只一伸手,没费多大气力便轻而易举地将之取了出来他微微一怔,望着一只小手完全包不住的绿珠,心中慢慢涌上一阵喜悦沈百翎低头赏玩着圆珠,只觉近看之下更是光洁圆润,颇有灵气那绿珠也仿佛自知被沈百翎从巨木柞桑的根须束缚中解救了一般,绿光大放,更在他手中微微颤动,不时探出几缕小爪似的微风缠上他手臂,却一碰即逝,全然不似之前所放大风凌厉逼人

然而不过片刻,黑暗之中忽地有什么格格响动沈百翎初始只顾望着圆珠微笑,待到身旁几条树根也开始瑟瑟抖动,才发现过来,惊讶地举目四望

只见原本紧紧密集的树根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纷纷松散开来,方才还紧紧缠绕不分彼此,此刻却像是劳燕分飞的怨侣,只恨不得撇开几丈远但这毕竟是在地下,百翎洲的土壤被这棵古木的老根差不多扎了个透,这般异动如何不惊动地面之上?只见头顶开始还只是簌簌地落下一些泥土,后来便是脑袋大小的土块碎石直往下砸

沈百翎惊惧交加,一手抓着圆珠,一手挡在额前躲避着土块忽然抓着圆珠的左手中绿光大盛,一股清灵之气沿着左手臂缓缓上升,那股碧光也渐渐笼上身体

大风骤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沈百翎又惊又喜,感到那股清气已渐渐传遍全身,凉而不寒,只让他觉得好似酷夏中躲进冰窟一般惬意舒爽

碧光莹莹中,大风已包裹住沈百翎只见朱­色­衣衫不住鼓动,沈百翎只觉忽地脚下一空,却已轻盈盈地悬在了半空中

不等沈百翎反应过来,只见他脚底竟也泛起一阵碧光大风便在此时席卷了整个地下树洞,沈百翎只觉脚下一股大力推将上来,便踏着风轻飘飘地朝上飞去

沿途可见树根无不剧烈颤动,无数土块迎头砸下却被大风拂向两旁只见眼前黑暗忽地一扫而空,化作明晃晃的日光,沈百翎脚下一实,周身碧光渐渐散去,已然回到地面之上他重见天日,只觉双目酸痛不已,忙闭上眼睛

“百翎哥,百翎哥,可找到你啦!”只听不远处传来河颐的欢呼声,“红焱,花红焱——快下来,别打啦!”

沈百翎眯缝着双目朝前看去,只见一条粗短的身影从树上跃了下来,恰恰落在面前河颐乐滋滋地将脖子上挂着的荷叶筒拿在手里摇了液“看,满满一筒!那群笨鸟一个也没发现,嘿嘿!”

沈百翎心中喜悦,笑道:“河颐,真有你的”

河颐得意洋洋地道:“那是,我别的不行,爬树掏鸟蛋什么的可不在话下既然婶婶的药已经到手,咱们也就溜之……那个大吉罢?”

这时只听树上喀嚓喀嚓之声不止,原来花红焱终究是一时不妨,被朱羽打落下来,好在倒也不甚高,除了撞断不少树枝,也没受什么大伤

花红焱从地上爬起,仍自憝不止沈百翎和河颐哪里能独留她再与那小鹰妖再斗下去,忙不迭一左一右,将之架着径自跑回了湖水中

既取了柞慎汁到手,当夜沈百翎便将药草依前法浸在树液中炮制给母亲服用沈单青身子便日渐好转,过得些日子便已能下地行走虽仍不免有些微恙,不过较之前 ... [,]

(些日子已是大好,沈百翎见如此,便也放下心来

这日,沈百翎去屋后平日储放药草的青铜大鼎取药,手刚探进去,指尖却碰到圆圆一物,甚是滑溜,掏出来一看,竟是那日随河颐去百翎洲时所获的绿珠原来沈百翎将绿珠带回家中后忙着为母亲熬制补药,随手便将其与剩余的树汁一起放在了铜鼎中,忙乱之下也就将它忘却了

当下沈百翎将绿珠塞进怀中,又伸手去摸药材,谁知探了又探,鼎腹中却是空而又空因沈单青连日来卧病在床,沈百翎哪里得闲到6上采药,有出无进,鼎中的药草便渐渐拿光,只余下几枚残叶

沈百翎只好又背上藻篓出了家门,好在沈单青大愈,家中也没什么可牵挂的

待得到了巢湖之上,只见湖上雾气氤氲,到处可见水流打着旋儿朝着一处荡去,连那茫茫白雾也被带的勾起了一个个转儿,乍一看倒是颇为俏皮可爱,过得一会儿便又散了开去

沈百翎游得片刻,雾气中便遥遥映出重重浅影,一带翠­色­若隐若现,不多时雾气渐犀可闻得湖水拍岸之声,一排垂柳更是清晰可辨,原来已是到了巢湖岸边

他多日不曾到得这片小树林,倒也十分想念,熟门熟路地走到林中一块大石上坐下,顺手揪过一片草叶衔在­唇­角便拧起了衣袖

长衫常浸在湖水中十分沉重,百翎将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双被水泡得苍白剔透的手臂,捏着那片草叶舔了舔­唇­,便就着叶沿吹起了一首小调

这曲子是母亲时时挂在­唇­边哼唱给他听的,调音悠长凄慢,夹着十分寂寥此时风吹草动,卷着这漫漫凄声散向远方,飘飘渺渺也不知去了何处

沈百翎合了目,依循记忆吹着叶片,调音渐次尖高起来,忽听哔啵一声,曲调戛然而止原来那叶子柔脆不堪,竟是破了

他低头哂笑,只得将残叶丢开正理着滑落至腕处的广袖,突然背后便着了一掌,接着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喜道:“沈哥哥,可等到你啦!”

8第八章 失物之痛

( 沈百翎回头望去,大石之后绿草丛中立着一个女童,一袭鹅黄衫子衬着小脸格外娇­嫩­,但见眉如弯月,目若点漆,不是阮慈又是哪个?

阮慈多日不曾见得百翎,当下如得了珍宝一般,紧紧扯着他袖子不放,笑嗔道:“沈哥哥,阿慈在这林子里等了好些天,你怎么老也不来?可教人心里急死啦”

沈百翎想着连日来只顾着心忧母亲的铂竟将自己这位小伙伴丢在脑后许多天,不免也有些愧疚,忙摸摸阮慈脑袋上一晃一晃的丫髻,道:“阿慈不要生气,我这几日有事,不能得闲,倒累你天天在这里苦等……嗯,我给你赔罪罢”

阮慈只撇着嘴,道:“人家的你的的要死,还以为你被妖怪抓了去,连季妈做的芙蓉糕都吃不下去啦你可拿什么来赔?”

他伸手入怀,只想着取出什么东西讨好阮慈,逗她开怀,指尖自然而然便触到先前放入衣中的绿珠,当即便笑道:“阿慈,上次我不是说,要寻个好玩的东西给你?你看,我手中这是什么?”说着,便将手心摊开在她面前,掌上正躺着那颗绿莹莹的圆珠

阮慈定睛一看,果然十分欢喜:“真是好看,沈哥哥,这个真的要给我么?”

“那还有假?”沈百翎笑着看阮慈将绿珠托在手里,“这东西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你只管拿了去玩,可不要再生气才好”

“阿慈才没有生沈哥哥的气呢!”阮慈眉眼弯弯地道,“那是的,的!”

当下阮慈便在沈百翎身旁坐下了,她人小腿短,坐在大石上两脚便触不到地,双腿十分自在地荡来荡去,脚上一对葱绿鞋儿上的绒花也跟着一晃一晃那圆珠如玉石般晶莹剔透,握在手中也不觉凉寒,她爱不释手地翻弄摩挲着,越瞧越喜

沈百翎见阮慈嘴角含笑,看着绿珠的眼中也满是珍爱,心中也自然欣喜忽地想起一事,他便问道:“阿慈,你方才说什么妖怪抓人,难道最近又出了什么大事?”

阮慈摇了摇头,支支吾吾半天才道:“爹爹说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流言要止于智者……阿慈不是笨瓜,才才不信那些话呢!”她见着百翎前分明的得要死,现在缓过神来又故作一副小大人的涅

沈百翎心中觉得好笑,道:“好好,阿慈是聪明瓜,是全寿阳城最聪明的小姑娘,这可好了罢?”

“呸,沈哥哥就会拿人取笑!”阮慈白了他一眼,转眼又扑哧笑了,“不过季妈也说她看得真切,城中人所传也不纯是谣言……巢湖上有妖怪,沈哥哥,你可知道?”

沈百翎一怔,心道:我自然知道,不过妖怪不是在巢湖上,而是在湖水下但面上却装作茫然不知的神情,道:“巢湖上怎么会有妖怪?湖面上有那么多渔船,要是真有妖怪,哪里还能打渔呢?”

“是以说近来才有嘛”阮慈煞有介事地道,“季妈说那日我们的船不定就是被水里的妖怪使了什么怪法子拉走的,幸好我福大命大,被沈哥哥救了上来,不然也就成了妖怪的糕点啦!”

沈百翎此时已心知,八成是湖水中来往巡视的巢卫队被人族发觉,才引来这么一桩流言,微笑道:“妖怪也未必尽是坏的艾若我是妖,难道阿慈也便不理我了不成?”他这话大有深意,出口后心中也有些惴惴

只听阮慈嘻嘻笑道:“沈哥哥怎么会是妖?若妖都是你这样的,阿慈更是不怕上巢湖边来啦”

沈百翎一听,心中更是欢喜,望着阮慈微微笑着,心道:阿娘总是说人族惯是狡诈,但阿慈却和她所说全然不同,人族……人族也有很好很好的啊

久别重遇,阮慈更是十分腻缠着百翎,他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好似小尾巴一般沈百翎采药,她便在旁拔些花草应景,口中亦是呱呱唧唧说笑个不赚直至日薄西山,天­色­昏黄方才恋恋不舍还家而去

沈百翎送她到寿阳城门外的老树下便驻足不再走,阮慈扯了他袖子,道:“沈哥哥,明日你还在湖边林子里玩么?”一双澄澈大眼满是求恳之意,显是十分期盼

沈百翎一口应下:“自然是在的”

阮慈如了意,顿时笑靥如花:“那就好!”踟蹰了一下,她又扯了扯沈百翎衣袖

百翎低头询问地看向她,只见阮慈双手绞着衣带,双颊生绯,嗫嚅了半天方说道:“你……你送我那么好看的珠子,阿慈心中很是谢你我……我没有别的什么可给沈哥哥的,只有前日自己做下的一个荷包,你你别弃嫌!”说着解下衣裙上坠着的一物甩进沈百翎怀中,红着脸抽身便跑了

沈百翎怔怔瞧着她兔子一般窜进城门没了踪影,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手中那物只见是一个水­色­绸缎面的荷包,上绣着野鸭子也似的两只水鸟,还有几瓣莲花,针脚歪歪斜斜,犹可辨出拆过的痕迹,显是改了又改,费尽心思,只可惜做工之人于女红一途实在没什么天分,这荷包看起来当真不怎么­精­致好看

但沈百翎一看便知是阮慈亲手所制,心下一甜,哪里还在意什么手工,喜孜孜地便贴­肉­挂在了衣襟内

返还居巢国时日已有些晚了,还未靠近家门,沈百翎一颗心又沉了下来推开木门,只见院里窗内俱是黑洞洞的,沈百翎只道母亲已经等不得先行睡下,蹑手蹑脚便朝内室走去

屋中半点灯火也无,荷叶床上隐隐绰绰可见被中隆起沈百翎长吁一口气,悄然除去外衫,正要在床边矮榻躺下,便听锃的一声,屋中忽地大放光明,床头一盏古式铜绿水灯已然亮了

沈单青翻身笼被坐起,面上如覆了一层霜,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还家来!去了哪里?”

沈百翎吓了一跳,他素来畏惧母亲,呆了半晌方怯道:“去……去树林采药”

沈单青听了更是生气,厉声道:“你道我闻不见你那满身人臭味!老实说来,可是又去了寿阳城?”

沈百翎这才想起,自己匆匆进门,竟忘了掩去沾染上的人族气息,不由得带出几分心虚,低声道:“阿娘……儿子错啦,你别生气”

“为何要去那种地方?我说过多少次,人族尽是些害妖的腌呕跎,满肚子黑心肠,你怎么就是不听——”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地戛然而止,却原来是沈百翎里衣领口敞着,露出挂着里面的荷包,沈单青一眼瞥见,顿时气得双手不住颤动,怒斥道,“你……你竟还收了人族的肮脏之物,是哪个人族的小贱货?”

“阿慈赠我的荷包才不脏!”沈百翎见母亲将好友所赠之物说的如此不堪,忍不住脱口反驳抬头时发现母亲已是声­色­俱厉,却已掩口不及

沈单青唰地掀开花被,一步踏上前已将那荷包攥在手心,不过扫了一眼,便冷笑道:“竟还绣了鸳鸯……好好,好得很!”她口中虽在赞好,声调却愈来愈冷,实是怒极

她望着沈百翎,眼中忽地­射­出极复杂的光,似是憎恨,又仿佛恋慕,喃喃道:“你……倒是越来 ... [,]

(越是像他……哼,我的儿子,竟要去和人族厮混么?”她面上神­色­不断变幻,渐渐化作一团解不开消不去的怨毒,恶狠狠地低下头,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荷包

沈百翎见到母亲神­色­,心中已觉不对,待要从沈单青手中夺回荷包已是不及只见灯下寒光一闪,沈单青已拿起了床头藻箩中的一柄铜剪,发狠似的将那荷包剪了个稀烂

沈百翎眼睁睁地看着,耳边喀嚓喀嚓声响不断,心底更是有什么重重地沉了下去,仿佛阮慈的一片心在眼前碎成了千百片,自己却全然无力,再也黏粘不起眼角一热,一滴泪便不由自主滑了下来

沈单青看到更是怒火上涌,喝道:“你还敢为那个什么阿慈哭?”一扬手便将荷包丢在地上,拿脚不住踩踏,每踩一脚便恨声问道:“还敢哭么,还敢么?”

待到沈单青怒火稍减,青着脸熄灯自去床上躺下,沈百翎仍站在矮榻边,怔怔瞧着地面,月光悄然从窗纱中投下,青石板地上,绮罗荷包早已成了一团破布,哪里还能辨出原来的涅?

9第九章 幻梦中景(上)

( 那夜过后,沈单青似是打定了主意不教沈百翎再与阮慈见面,整日将他拘在了家中,百翎便是走出屋门都十分不易,更不要提离开居巢古城,到湖边树林去了

一日正午,沈百翎将院子打扫一遍后便无事可做,百无聊赖之际便坐在檐下执着一块尖石在泥沙地上划来划去,他虽未学过丹青,但寥寥几笔倒也形象,不多时沙土上便多了一个女孩儿的俏脸,头上还带着一朵野花,脸上的神气三分顽皮七分淘气,和阮慈更是别无二致

沈百翎呆呆看了一会,便叹了一口气,唯恐沈单青看见,几下抹了去

“百翎哥,你画的……那个挺好看的,做什么擦了翱”

忽然头顶传来一句问话,沈百翎抬头一望,原来是隔壁河颐正扒着墙头在跟他说话,也不知待了多久,刚才那幅绘像显是被他瞧见了

“嘘,消声!”沈百翎忙扭头瞅了一眼里屋,走到墙根下仰首,“河颐,你这么爬高上低,被河婶看见岂不糟糕?”

河颐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我娘忙着呢,铁铺的分水屏障不知哪里裂了道缝,水漫了进去把铁炉也给浇熄了火,我老爹和她去找长老家的飓越叔叔帮忙施法修补,一时半会儿啊回不来!”顿了一顿,又唉声叹气地道,“可是我娘出门时忘了她儿子还在屋里,将大门上了锁,要不我这会儿何用爬墙?”

沈百翎微笑道:“河婶怕不是把你忘在屋里,而是故意锁了大门要你收心养­性­罢?”

河颐呲了呲牙,苦着脸道:“百翎哥,你别取笑了我借你们家大门一过,我娘回来要是问起可千万不要说漏嘴啊”说着便要跃下

沈百翎忙敛了笑意,摇手道:“不可我阿娘在房中午憩,你一开门她就知晓,到时候才是说不清”说到这里忽然心念一转,说道,“你拉我一把,我们从你家隔壁普爷爷院子出去”

河颐奇道:“百翎哥,你怎么也要爬墙?”

沈百翎脸上一热,低声道:“我……我要出城去,可我阿娘不允但我下定了决心,不到那里去看一眼总也放心不下”

河颐嘿然笑道:“嘿嘿,哪有何难?咱们动静小点,不让婶婶听见……来,我拉你!”

过得片刻,沈家院中悄无声息,已是没了百翎的踪迹隔了一户人家的一个小院中,却从门后悄然溜出两个猫腰拱背的身影

河颐自是溜去寻花红焱玩耍,沈百翎和他作别后便一路疾驰,游上巢湖水畔

湖上白雾茫茫,岸堤杨柳依旧,林中夏风和畅,时时可闻鸟鸣啁啾,只是苍苔之上,那块大白石头旁却怎么也望不到那个喜欢穿着艳丽衫子的活泼身影

沈百翎等了许久,估摸着沈单青要睡醒,才极不情愿地离了这里,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怅然,不住暗道:阿慈为什么不等了?她是不是等的厌烦了?她……她以后可还来么?

此后接连几次,沈百翎好不容易趁母亲不备溜出家门,却再也没能遇见阮慈,每每乘兴而来,失望而归,偶尔被沈单青发觉痛骂一顿,心中更是难过不已

他愈是不见阮慈,心下忧怅愈多一层日有所思,夜间更是常有所梦,只是往往梦到与阮慈一起玩耍不多时,母亲的身影便要打横里出现,将他痛斥一番,惊醒之后仍心有余悸沈百翎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难得做了梦,还是极好的梦,最后却总是教母亲给搅合了去?

这夜,沈百翎沉沉睡去梦中只见湖水澄碧,绿柳依依,正是到了湖边那片树林

转过几棵大树,恰见阮慈坐在那块大石上笑盈盈向他招手,沈百翎刚要上前,忽地想起母亲,不由得先朝四下里扫了几眼

谁知这一踟蹰,面前阮慈便没了影迹,忽而大风刮过,将湖上白雾吹入林中,不多时身周便尽是雾气,茫茫难以视物沈百翎左右顾盼,朝前只走了几步便觉察出不对来,脚下硬邦邦的早已不是草地,好似已不在方才那片树林之中

又走了几步,白雾中便隐隐现出一堵朱墙,墙后一棵枝繁叶茂的杏树,树冠后露出飞檐一角,却是到了一处宅邸之外

沈百翎从未到过此处,心中十分惊奇但见那朱墙两端远远没入白雾,墙上又无甚门窗,他便有些不知所措

忽地墙内传来一声长笑,竟有人说起话来:“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机缘巧合,竟让我在此处找到了风灵珠!”

接着一个略显局促的声音道:“道长,这……这是什么宝物不成?”

那人笑道:“阮老爷有所不知,这件宝贝于你们普通百姓自是毫无用处,于我们修仙之人却是十分难得的一件异宝只是据传言道,这东西自被一个妖邪之人从南疆盗走便无处可寻,却不知怎么到了阮老爷手中?”

阮老爷道:“这乃是我的独女从城外带回的,我只道是她捡了别人不慎丢失之物,她却非说是有人赠予她……唉,她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识得这般大手笔的朋友,真是怪哪!”

先前那人讶然道:“这倒奇了不过我闻说寿阳城外近来妖物肆虐,残害了不少百姓,阮老爷怎么还敢放令千金随意出城?依我看,一个女孩儿家,倒是不出门为宜啊”

“唉,我那小女自幼顽皮,难以管教,哪里能拘得住她?”阮老爷叹了一口气,显是对自己的女儿十分头疼,“我与夫人几次叮嘱,令她不可再到巢湖边上玩耍,她却怎么也不肯听……”

“哦,这倒更奇了莫不是撞了邪,亦或是被妖物迷了心窍?”那人道,“城外妖气肆虐,我近日所见,连打渔的渔夫都躲在城中不敢到湖边去,令千金反之而行却一点事也没有,岂不古怪?依我看,那赠她宝物之人大有可疑,倒不如请小姐来一问”

接着那阮老爷便吩咐仆人去唤小姐来,不多时一阵父@声响,一个轻捷的脚步走入院中,脆生生地叫道:“爹爹!”

沈百翎原本站在墙外听得出神,一闻到这个声音,顿时大惊,这声音他曾日日听见,是以十分熟悉,正是阮慈!

只听阮老爷问道:“你跟这位道长说说,这颗珠子你是从谁那里得来的?”

阮慈似是犹豫了一下,道:“他……他不让我告诉别人的,我不能说”

那人温声道:“那可否告诉我,那个人住在哪儿?”

阮慈又过了半晌,方道:“他说自己就住在巢湖边,不过阿慈没去过他家里”因沈百翎不曾令她不谈这些,是以这句问话她答得畅快许多

那人哼笑道:“巢湖边?若是寻常人,现下哪里还敢在湖边居赚更不要提日日在那里与小姐约见了不用多想,定是妖物无疑”

那阮老爷啊了一声,似是十分恐惧,道:“这……这可怎么是好?道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教她被妖物所害,只求你救她一救”

那人道:“无妨,小姐看起来心智尚在,恐怕是被妖物蒙骗还不 ... [,]

(自知,过些日子明白过来就好了只是这件宝物不知有没有被妖物下了邪术,小道不才,却要带回师门给尊长瞧上一瞧”

阮老爷忙道:“只管拿去,也不必还来了只是寿阳城竟出了这种妖邪之物,日久天长可怎生是好?”

“阮老爷不必惊慌”那人话音中带了一丝喜悦,安抚道,“我已传信回师门,将寿阳城异状俱已陈于其中,想来不日便有师兄弟前来,到时再联手将妖物一并除去,还城中一片安宁!”

阮慈在他们身旁,这才听明白二人在说甚,气鼓鼓地大声道:“沈哥哥才不是妖怪!不许你们捉他!”

那二人哪里听得进去,只听阮老爷道:“住嘴!你——就是这么纵着你,才让妖物蒙了你的心季娘,还不把小姐带回房中?以后再不许她出门,给我看好她!”

“小姐,别惹老爷生气了,快跟我回去罢!”那季娘劝道

“沈哥哥才不会害人——”

大风又起,白雾围孪来,将阮慈的哭喊和那户宅邸掩盖了下去

“阿慈,阿慈!”沈百翎向前抢了几步,面前却已是一空,再无他物他心中又是急切又是难过,一个声音在胸腔之中不住震动: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阿慈不来见我是因为被她爹爹关起来了……她没有厌弃我,她一点也没有嫌弃我是妖!

只是他在白雾中跑了半天,再也摸不到刚才的朱墙,阮慈和那二人也不知去向,这梦境到了现下竟演变至此,当真古怪之极

沈百翎终是力尽筋疲,只得亭脚步

恰在此时,四下里无边无际的雾气中,传来铮几声弦动

10第十章 幻梦中景(下)

( 那微微声响,不知从何处传来初始隐隐可闻,后来竟成了曲调

琴声幽幽,如泣如诉,带着三分婉转三分凄楚,好似抚琴人心中藏着无限伤心事,只好尽付诸于琴韵之中

沈百翎初时仍记挂着阮慈,但那琴声愈来愈清晰,竟好像从四面八方渐渐靠近,不由得也听了进去

琴音越发凄切,顿挫间弦声愈见尖利,显是抚琴之人已难以遏制心中苦痛,反被那琴声牵引,错杂珠玉声中,曲调转而急促起来,一迸一颤间都好似打在心尖之上,即便是沈百翎这等不通音律的,都不由得隐生万念俱灰之感

渐渐地,一阵啜泣夹在了弦动之中,似是一青年女子,约莫便是那抚琴之人她嗓音娇­嫩­,虽是哭泣,却也如黄鹂啼血一般委婉动听只听她哭道:“……你竟将往日之情尽数忘了,那我又记着作甚!你……你这般狠心,好,好得很,他日定要你将欠我的,统统还来!”话语中饱含怨愤,显是被伤的极深

沈百翎听在耳中,心念却是一动,寻思:这女子是谁?这声音……这声音好生耳熟

正当此时,只听“铮”几声,那琴弦终是不堪拨挑,绷断了琴音戛然而止那女子的哭声顿时也无迹可寻了

白雾漫天,沈百翎又不知走了多久,四下里寂静无声,周遭半个人影也不见,他心下便渐渐焦虑起来忽地前方微风拂面,风中还随着一阵极淡雅的甜香,这香气沈百翎十分熟悉,他随着母亲日日制香药,是以辩得分明,正是沈单青时常用来熏衣的鸢尾香

沈百翎忙循着香味朝前奔了几步,谁知一时不妨,脚下竟传来溅水之声,最后一步竟是踩在了水里雾气渐犀露出其后的光景但见波光粼粼,清水泠泠,松软黄沙渐次延展开来,依稀是百翎洲湖滩的涅

沈百翎走上湖滩,踩着沙砾向前行了几步,便看见一块大石后有红­色­闪动,转过大石便看见沙上伏着一人,半身躺在沙砾中,半身没于湖水里,满身朱红,绮罗衣袂随水飘动

不等沈百翎走近细看,那人忽地从沙砾上挣扎着半坐起身,一头乌云般秀发倾泻脑后,露出一张煞白煞白的面孔,远山眉紧蹙,秋水眸无神,竟是沈百翎的娘沈单青

“阿娘?”沈百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但沈单青却听若未闻

只见她张合着­唇­不住喘息,面上现出极痛苦的涅,双手却张握着抓向澄碧的湖水,哗啦啦一阵水响,只见泛起的白沫中竟缓缓浮上一缕血­色­,那股血水混在湖中渐渐扩散,沈单青的双手却好似在水下找到了什么一般,捧着一物露出水面

沈百翎还不曾看清那物是什么,便听到一声啼哭,嗓音甚是洪亮,正是从沈单青手上发出他怔赚呆呆地想:这婴孩……莫非这婴孩竟是我?

他心中既产生了这一想法,便对沈单青格外留心,看了几眼果然觉得母亲面容虽是从未见过的憔悴,然确是较自己记忆中年轻了些

这莫不是阿娘的梦境?沈百翎在心中暗忖,不禁更走近了几步,想看看自己幼时涅,谁知又是一阵怪风,白雾如幕布般挡了上来,将湖滩遮掩了去湖水沙滩红衣的母亲和那小小婴孩霎时便化作乌有,不知去了哪里

沈百翎此时心中迷雾只怕比眼前浓雾更要莫测许多,他百般寻思也摸不着头脑,面前场景不断变幻,也不知是真是假,是虚是实,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到了这个地步,如若都是自己脑子所思所想,这梦境也未免太离奇了些

正思忖中,雾气中又有人声遥遥可闻

这次是个少年,声音全然陌生,只听他朗声道:“青阳师兄,咱们有师命在身,还是快快前往黄山不要耽搁,寿阳之事改日再说不迟”

回话之人约莫是个青年,只听他叹道:“杀妖除害,救民于水火,本就是我辈当为之事,哪有什么迟与不迟?我们若是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既然师侄的传讯已被我们看到,怎能置之不理?再说黄山那般大,待到寻得那物,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寿阳的百姓哪里等得?”

沈百翎沿着声音走来,眼前凉雾渐渐幻化出房屋门庭,却是到了一处院落之中说话的二人正立于东侧一间屋内,窗户大开,沈百翎隔窗看去,屋中二人皆是一身白底蓝纹的广袖长袍,略瘦小些的大约便是那少年,另一高大的便是那青阳了二人都是背对窗子,是以未曾发觉百翎

那少年急道:“水灵珠可是人间至宝!若不是南疆那些女娲遗族出了叛逆,哪里能流落到中原来?多亏师尊神通广大,掐算出宝珠下落,若是再多耽几日,教十洲三岛亦或是昆仑山上其他门派察觉,到时咱们慢了一步,只怕就要错过”

青阳摇头道:“那倒未必唉,那水灵珠本就是南疆之物,掌门师尊虽是为了我派,此举也颇有趁人危难之嫌,甚是不妥,甚是不妥啊”

那少年一甩袖,正待再劝,忽地别过脸来,一眼竟瞥见沈百翎呆立庭中,顿时怒斥一声:“你是何人,竟敢在此窥探?!”不等沈百翎答话便已捏起剑诀,袍袖灌了风般高高鼓起,一道蓝光如电般自袖内飞出,径直朝着百翎面上疾­射­而来

“啊——!”

沈百翎从矮榻上惊坐起身,胸腔中噗通噗通跳个不赚心中只道:那人好厉害,只是捏起手指一挥,便能变出蓝光吓妖,难道便是母亲曾提起过的人族中最是凶恶的修道之人?梦中最后那幕委实惊怖,他呆了半晌才恍然发觉自己仍好端端地待在卧房中

其时已是后半夜,屋中院外都是一派静谧沈百翎心下略安,便想起自己仍睡在母亲房中,只恐把母亲吵醒,忙不迭回首望去,但见月光投在板壁上斑斑驳驳,荷叶床上空空如也,衾被早已凉透,沈单青竟是不知去向

沈百翎顿时睡意全无,踉踉跄跄跳在地上,披上外衫便奔出了家门此时城中众妖尚在酣梦中,沈百翎也不便寻求帮助,只得自己孤身找寻

居巢国虽是千年前小国,古城却也占据湖底好大一片地城中巨大石台上建有神殿以供巢神,其余东南西北四面各有民居数百,其间水藻丛生,青铜人面古绿大鼎林立,若是细细搜寻一遍,只怕要找到天亮去

沈百翎游来游去,惊起水鱼群群,连人面像群背后和大鼎肚内也不曾放过,可始终不见母亲身影沈单青平素不好与妖交际,多年来连门槛都不曾踏出过几次,更不要提出城了是以初时沈百翎根本不曾去城门附近看看

直到城东北几条小巷转了个遍,不知不觉经过东面城门时,忽地一阵幽香传来,这香气他梦中已闻见过一次,正是母亲平日好用的鸢尾香,其间还夹着离香草的气息他循着香味到了城门下,只见月光皎皎,明晃晃照着地下一物,走至跟前捡起一看,正是沈单青随身带着的香囊,囊袋中还有自己亲手用离香草所制的香丸

他心下更是疑云重重:阿娘这许多年日间都不爱出门,怎么夜里却… ... [,]

(…还是在城门口?她莫非竟去了城外?又想道:这么说来,阿娘未必不曾出去逛过,她不喜妖多之处,是以时时在夜间闲逛散心也是可能的,我平日里睡在自己房中,她便是出门我也不知,若不是这几日她生了铂我哪里能发觉自己的阿娘原来也不是那般孤僻……是了,我自己不也十分喜欢溜出门么,原来这­性­子是随了她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他将香囊收入怀中,一蹬沙地便游出了城门只是巢湖浩瀚八百里,湖底更是又宽又广,虽说月辉明亮,隔了一层湖水也不免黯淡,更何况城外水藻茂密,直如树林一般,要在其中寻妖,哪里是那般容易的?

他蹬着水茫然四顾之际,忽地似有所觉般朝头顶瞥去,恰在此时,湖波动荡,似有一只无形巨掌将满湖的水不住拨来漾去,水浪翻搅,竟连湖底也被惊动了沈百翎住在巢湖中十九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呆得一呆,便朝湖面之上浮去

圆月皓白,清光隔了薄薄一层湖水不住晃荡,透出晶绿的光­色­,十分美丽沈百翎只将一颗脑袋露出湖面,但见月­色­如水,几欲与湖波融在一起,湖面之上渡了一层银更显清冷幽绝

正当此时,忽地一声巨响,好似就响在耳际沈百翎刚仰起头,便见一道巨雷从空中劈下,将湖波劈起能有丈余高,碧浪排空,轰隆轰隆将湖面打得泛起好些白沫,湖上连日聚起的那些旋涡被搅成一团,湖心的白雾也被带起的劲风拂散不少

分明夜­色­晴好,圆月当空,这雷好生古怪!沈百翎一把抹去被溅上面的水珠,在水中稳住身形,抬眼一望,不禁愣住——

但见天穹如幕,一盏玉盘之下映着三五道身影,均是广袖长袂,玉冠白袍最奇的是,那些人脚踏虚空,悬而不动,周身围绕着数道狭长的异芒,与他们足下长轿状颇为相似,好似剑影一般来往穿梭月­色­如水,照耀着这些人面上那一片冷峻,一看便不是好相与之辈

11第十一章 湖上一战

( 霎时间湖上已是风云变幻,天边黑云乌压压地在穹顶聚拢,不时有紫电如蛇般在云间穿梭,雷声隆隆隐在云后,虽自那声炸雷之后再无什么震耳欲聋的动静,然天地间一片肃杀,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沈百翎呆立水中,早已无暇去管头顶是什么天气,他目光只在那几道人影上不住打量,心中不住叫道:这些是何人?来此处作甚?他们穿的衣衫……怎么和梦中放怪光的那二人如此相似?

那些人足下各踏着一柄长剑,较均有淡淡青光,夜间看来很是惹眼苍穹如墨,乌云越聚越多,云际电光闪动不赚将湖面照耀得如白昼般明亮为首那人面朝东向,朗声道:“阁下从我们进城起便跟在身后,现下又将我们引来此处,不知意欲何为?”

沈百翎一怔,心道:他们这是在对谁说话?顺着那青年目光看去,不由得又是一呆

但见湖中波澜激荡,其中竟半没着另一道身影,只因紧贴着湖面,并不显眼,是以沈百翎最初并未瞧见蓦地一道绚丽电光横空扫过,恰好经过那人头顶,但见身姿绰约,鬓发如云,一身红衣如燃在水中的火,更衬得面­色­惨白,那面容沈百翎十分熟悉,简直闭上了眼也能想出,不是他失去踪迹的母亲沈单青又是哪个?

只见沈单青缓步生莲,款款踏波而行,但见朱衣乘风展开,如莲花盛开湖面,当真较平日更美上几分她走的虽慢,不过几步便已迈到那些人面前,虽居于下方却也面无惧­色­

那些人目光紧紧跟随着她,见沈单青竟能在湖上行走,如履平地,也有几分惊诧其中一人忽道:“听师弟说巢湖上妖孽横生,却不曾听闻出了什么道行高深的修士……你这女子瞧来十分诡秘,莫不是什么妖物?”说话间手已捏起剑诀,显是若沈单青敢擅动便要先发制人

沈单青冷笑一声,道:“不分青红皂白便先按个罪名上来,果真人族就没一个好东西!”声音虽不如何响亮,但远远传来,十分清晰

她话语中不含半点善意,那几人面­色­更是冷峻,先前说话那人怒道:“说什么人族……原来真是妖物!妖女,巢湖之上这些漩涡可是你搞的鬼?你可知,寿阳城中百姓被你害成什么样?”既认定沈单青是妖,那几人便不再如早先那般客气,话语中更是咄咄逼人,虽是问话却一副笃定的口气,显是将巢湖之上的怪事都归于沈单青一妖身上

沈单青又是一声冷笑:“你们人族百姓便是伤了死了,尸骨被豺狼吃了,又怎么样?我平生见不得人族,最恨便是你们这些修道之人”顿得一顿,厉声续道,“我一生姻缘尽毁于道士之手,年轻时便已立下毒誓,但凡见到修道之人,必是见一个宰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若不教你们有来无回,便让我死在当场”

沈百翎躲得远远地,耳中听得真切他从未听母亲说过这些,当下心中疑虑顿生:阿娘年轻时为什么立下这种誓言?是了,她说“一生姻缘尽毁于道士之手”,阿娘原来曾经成过亲他想到这里,不由得露出苦笑,心道:我这是在想什么,阿娘没成过亲哪里来的我?艾不对,难道她说的姻缘……难道我的爹爹竟是因为人族的修道之人才才……

沈单青从不曾跟儿子讲起过去之事,对于沈百翎的生身之父更是绝口不提沈百翎只道自己父亲是死了,亦或是遗弃他们呣子,是以也不敢在沈单青面前多问,只恐引来母亲满腔悲怒

这边他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那头几个人族道士已是大怒,为首那人道:“好个妖物,竟敢如此猖狂,今日若不将你毙于剑下,怎对得住寿阳城里的百姓?”说着反手探向身后,只听一声清鸣,但见一道剑光闪过,那青年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原来他身携双剑,脚下踏了一把,仍有一柄留于背上所负的绞中

他身后那几人见了,一齐动作起来,顿时只见穹顶电闪雷鸣,­阴­沉夜­色­衬着那霍然几柄长剑,更是威势赫人

沈百翎心中不免有些焦虑,只恐这几人伤了母亲沈单青却是丝毫不惧,反倒踏前一步,微一蹲身便纵然腾空而起,但见红裙飘飘,霎时间已到了与那几人平齐的半空中

那些人族道士凭借所学御剑之术和足下名器方才能往空中,沈单青无依无凭,却也悬在他们对面一丈多远之处,且身形袅娜飘逸,当即高下立见

“呵……现在倒要看看,是谁将谁杀个­干­净!”沈单青长笑一声,周身忽地红光大放,厉芒中只见她抬腕旋身,展臂下腰,飘飘似在舞蹈,但一举一动皆是奇快无比,渐渐地生出了无数重影,沈百翎在下面远远望见,只瞧的目疡迷

那些青年在正前方亦是睁大眼睛看个不赚但见红袖招展如荷风微摆,纤腰摇曳如蜻蜓振翼,瞧来自是姿态美妙,渐渐地却头晕脑胀,胸闷欲呕,心中更是平白生出无端烦躁之感为首那道士见机得快,忙不迭别过脸去,口中叫道:“几位师弟不可再看!这妖女身法诡秘,似是能搅乱我们内息,快御奖将上去,教她跳不成这怪舞!”

这一声喊叫总算将另几名道士惊醒过来,为首那道士动作甚快,说话间已捏好手诀,另一只手用力一挥,口中道:“着!”剑鸣嗡嗡,那柄青钢剑如飞般已疾­射­向沈单青面门

沈单青冷哼一声,自袖中伸出一只雪白玉手,葱指不过在剑锋上那么轻轻一弹,青钢剑已被迫转了个向,径直朝着那道士的一个师弟飞去

青年道士大惊,忙伸手在胸前一引,长剑疾飞之势便减了下来,那师弟已是满面惊惶,直吓得手忙脚乱,竟连用自己手中长剑将师兄那柄青钢剑荡开都忘了

这下即便是沈百翎这样不通法术的孩童都已晓得,这些青年道士比起自己母亲那是相差甚远,他脸上便自然而然带了些笑意,一颗心也落回到胸腔之中,当下再看空中那几人也不如何害怕,寻思着:阿慈曾说寿阳城里逢年过节有人将猴儿耍来玩,围观者甚多,却不知与母亲戏蒜几人相比,哪个更有趣些?

沈单青在空中也是极为从容,冷笑道:“你们这些人族修士也忒把我们妖族瞧得小了,这般无用之辈也敢放出门来?我已十九年不曾杀过人,想不到这次竟要杀几个脓包鼠辈!”

那些道士既惊且怒,他们初出茅庐,遵师门之命下山除妖不过当做一场历练,哪里想到首战便逢上了这等煞星为首那道士略一出手便已觉察己方不敌,但若要示弱败退则是万万不能,当下只得抛出杀手锏,催剑急退到巢湖边之上,叫道:“几位师弟,快,结襟!”

沈单青冷笑:“还有什么招数只管使出来,怕你不成?”

只见以那青年道士为主位,几名道士均是脚踏长剑,各自寻一方位立定霎时间以沈单青为中心,东南西北各伫着一道身影,成合围之势,将沈单青拢在其中

只听那些道士口中尚念念有词:“东尊青龙,水润无止;西奉朱雀,火焚不息;南供白虎,风肆无阻;北承玄武,土生万物!”念咒的声音里,一手捏 ... [,]

(起剑诀,另一手动作整齐划一,皆是将长剑一抖,霍然刺向头顶苍天

为首那道士立于沈单青正前方,手中也捏着剑诀,另一手中青钢剑却是刷地指向面前女妖,朗声道:“四合襟,结!”

沈百翎仰着头,耳中听得那些人叽里咕噜说些什么龙啊虎的,像是唱歌但并无韵律,似是祝祷但姿势实在单调,正略感无趣,忽见湖上乌压压黑云竟似有所感应,自发动了起来,愈旋愈快,竟好似巢湖上近日所现的漩涡一般,在空中也形成了一个奇大无比的云涡

原本不过在乌云边缘偶见穿梭的闪电这下子亦是集密起来,沿着云中涡流盛放个不赚雷鸣隆卢随着那云涡越压越低,忽地一声炸雷,一道紫电已打入湖中,直将湖水击起高高的,仿佛要溅到云上去

只听云后雷声大盛,接连又是几道绚丽电光在湖上闪过,巢湖宛若成了一个破钵,被那狂风闪电将其中的水拍打过来激荡过去,沈百翎在碧浪之中更是成了一片小小草芥,不过随波飘零而已好在他自小生在巢湖里,水­性­甚佳,不过受了许多惊吓,于­性­命倒是无碍

待到他从水中再次探出头来,湖上光景已是大变

只听周遭嗞嗞一阵乱响,电光闪闪,也不知那些道士是怎么做的,巢湖之上雷云为盖,四面电光为墙,竟将沈单青连同整个巢湖罩赚再观湖岸之上反倒是风平草静,不受半点影响

那些道士自是躲在襟之外,为首青年将剑指天,用力向湖中心挥下

只见紫电如流火般从云中飞下,沈百翎瞠目昂首,望着眼前这一片紫芒交织,似一张巨网向整个巢湖扑了下来,仿佛,整个天穹也要随着这张大网塌陷了下来

12第十二章 避入黄山

( 沈百翎睁大双目,眼前无数气泡夹着碧波拍在面上,涌入鼻中,饶是他不惧水,也被呛得咳个不住那重重气泡白沫之中后,紫电乌云俱是一团浑浊,但澎湃鼓荡的湖波却证实了刚才那一幕绝不是幻境

他方才见那电网难以抵挡,自然而然便蹬足一头扎回水中然而雷霆之速哪里是他一介小妖能够及得上的,折间便被一道雷击在背上,昏沉沉地被大浪盖了下去

这什么襟好生厉害,阿娘可能不能受得卓沈百翎一想到母亲,咬了咬牙,又蹬着水噗地冒出水面

刚一露头,一道紫电迎面便打了下来沈百翎忙扑向一侧躲了开去,到底被荡起的湖波劈头兜面地盖了满脑袋水他伸手抹了抹面,抬首四顾,湖面之上仍是电闪雷鸣,但落雷到底缓了稍许

岸堤上,那几名道士面­色­也是煞白一片,其筋痞尽之态不亚于沈百翎,显是支撑襟耗去不少气力然而直至此时,那些青年仍未放下手中长剑,神情极是严峻地望向巢湖

沈百翎顺着他们目光望去,胸口又是重重一跳,一阵喜悦涌上心尖电光之中,红衣拂荡,玉面朱­唇­,一道长挑身影仍好端端地悬在半空,不是他方才找来找去没寻着的母亲又是哪个?

沈百翎正在心中欢呼不已,却见母亲忽地身形一晃,如花树枝头被雨打过的锦簇花团一般,摇摇欲坠起来他心中一凛,暗道:难道阿娘被雷打中,受了伤?

他所料确是不假,那紫电交织着从云中落下之时,沈单青犹在半空,待要躲入水中已是不及,只得挺身相抗,她身法敏捷,倒也躲过不少电击,只是一身气力有限,终究是被一道落雷打伤了要害

那些道士见她虽未被襟中的疾雷打死,但手捂着胸口不住喘息,显是受了重伤,顿时一阵大喜为首那道士笑道:“妖女,今日非将你除去不可!”说着又与几位师弟催动襟

乌云又自旋动起来沈单青慢启秋波,瞥了一眼,舞着长袖又在空中飘摇起来,这次竟生出六道与自身一模一样的实影来,但见空中七个红衣身姿,都是一般绰约曼妙,一般灵动敏捷,兜着圈子在雷电中飞舞片刻,便已辨不清哪个是沈单青哪个是影子

那些道士几次三番催动襟,紫电如箭矢般不住从云间疾­射­而下,电光大炽,将巢湖及岸堤一带树林照耀得犹如白昼,沈百翎只觉得眼睛一阵酸涩,忙眯起双目,从眼皮合着的一道缝中打量

只见又是一阵电网交织,将空中几个红衣身影击中,绚丽光芒下那几个身影渐渐化作一片红雾消散了去,余下那些影子中传来一声长笑,笑声中充满嘲弄

这时岸堤上那几名道士面­色­只有更差,为首青年额角鬓边汗水涔涔而下,面­色­已有些发青发黄,他咬着牙狠狠道:“再来!”另几名道士便又与他将一身法力输入襟,勉力催动雷霆之力打向沈单青

沈单青卦冷笑不已,忽地又有一道紫电劈了下来,正中肩膀,她笑声顿止,捂着伤处退往另几道影子中

那道士喜道:“是了,真身不会消散,再御雷打下去!”

电光闪闪,灼灼刺目待到沈百翎再张开双眼望向头顶,半空中哪里还有母亲的身影?

他心中先是一惊,接着一股子寒气从胸口蔓延开来,全身的血液便要冻结了一般那些道士却是喜不自胜,其中一个已无力再撑下去,便从较摔入岸堤草丛中,另几人则刷的一声收剑还鞘

但见湖面之上雷电渐少,乌云也慢慢散了去不多时又是朗月当空,疏星点点

为首青年笑道:“好了,几位师弟,我们这便回寿阳城罢!”

沈百翎沉在水中,目眦尽裂地望着那青年,心道:怎能就让你这么容易回去!他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为母亲报仇,忽地前方湖岸上又是一阵红光大放

再抬头,那几名道士身后,一团红雾正凝结成形,现出沈单青的身影不待那几人反应过来,沈单青双手呈爪状,十指尖尖亮出紫­色­利甲已朝着他们脖颈抓了过去,只听喀喇喀喇几声响,那几名道士皆是脑袋软软垂向一边,如破布口袋般倒在地上,竟是被沈单青尽数扭断了脖子

为首青年站得远了些,是以独活了下来他反应也最快,忙将手探向袖中,沈单青欺到面前时他已松开手将一物抛了出去,那物事碧光盈盈,风驰电掣般径自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折间那道士亦死在沈单青手下沈单青虽是胜了,但终是受了伤,捂着胸口咳了几声,亦软软倒在那几具尸体之旁

沈百翎手忙脚乱爬上湖岸,借着月­色­跨过几丛野草,朝着母亲倒下之处奔去不提防脚下忽地被什么软软的东西一阻,啊哟一声跌了出去,却原来是不留神踩在了那青年道士尸身上

“鬼叫什么,我还没死呢!”沈单青怒道,强自挣扎着从地上坐起,瞪着沈百翎还欲再骂,一口气却倒不上来,只捂着胸口喘息连连

沈百翎忙抢上一步将母亲身子扶在臂弯中,关切道:“阿娘,你……你伤口痛不痛?”

沈单青又喘息一阵,缓缓道:“痛自然是……痛的,不过不能再多待了扶我起来!”

沈百翎将手臂从母亲腋下穿过,将沈单青身子大半重量担在臂膀之上站了起来,问道:“阿娘,咱们这便回家去罢,我采些药草……”

话音未落,已被沈单青打断:“不可!”

沈百翎一愣,询问地瞧着母亲沈单青刚才不留神又牵动伤口,嗽了几声,­唇­角已渗出一缕血丝她面无表情,将血丝抹去,道:“那人族恶道士死前传讯出去,想必不久后就有人追来……我多年前旧伤今日被引发,再无余力遏制妖气”

沈百翎这才恍然,那道士放出的绿光竟是传讯之物,却不知西北方向有什么厉害人物他并无与人族相斗的经验,只得听任母亲安排

沈单青又咳出一口血,续道:“人族道士中法术古怪,说不定便有闭气入水的妙法……我们若是回了居巢国,那些人族循着妖气到了水下,城中那些妖怪可不遭了秧?你适才也已看到,那些……那些人族只要是见了妖,哪里管你善恶,只要将我们统统杀了方才痛快!咳咳……”她一动怒,更是连喘带咳,呕了好多血滴在衣衫上,好在衫子本就是朱­色­,倒也不显

沈百翎明白过来,点头道:“是,居巢国是暂不能回了那阿娘,我们要到何处去呢?”

沈单青略一沉吟,道:“此处一路向南山峰甚多,我们不如避入山谷之中,那里野兽甚多,气息杂乱,便是有人追来也不易找寻……事不宜迟,这就走罢!”

沈百翎当下扶着母亲穿过湖边树林,一路向南而行因唯恐撞上什么人族,沈百翎只捡那偏僻小径来走,那些野兽嗅到沈单青身上妖气便不来侵扰,是以反倒无事沈单青身上有伤,多年前旧疾亦被引发,二妖时不时便要停下休歇,沈百翎便趁此机会随手拔些药草 ... [,]

(嚼碎了敷在母亲伤口上,加之妖族体质本就强浆待得到了黄山脚下,沈单青虽旧疾未愈,外伤却已好得差不多了

又过了一日,来到山下一片小树林中一条浅溪自林中蜿蜒流过,滋养得附近好一片丰茂百草,沈百翎扶着母亲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坐了,便四下去找寻些吃食

这片树林虽不很广,却生机无限及膝野草中漫步走来,沈百翎已发现了好几个兔子洞他虽不擅猎,但本是妖类,目力自是胜过寻吃户只一瞥眼,便瞧见不远处绿草簌簌而动,草叶间灰绒绒一团霎时闪过

沈百翎心下一乐,想道:今晚可有烤兔子­肉­吃了!将长衫绑在腰间便追了上去

那野兔在草丛中跑得很快,一折一转带着沈百翎兜了几个圈子,但沈百翎足力甚迅,不过一瞬又赶了上来野兔也甚机灵,在草中跑得一会,蓦地朝前奔去,躲入一棵几人合围粗细的老树根下竟不出来了

沈百翎无计可施,挽着袖口心道:若是将水灌入洞里,看你还出不出来!但此处离那溪流已有段距离,若是去取水之时野兔趁机溜走,也只是白费力气

这时一阵凉风拂来,将他衣袖吹得不住飘动风中竟夹带着隐隐炊烟香气,沈百翎鼻翼微微抽动,从树后转了出来这一看,顿时一怔,原来他追着野兔竟跑到了树林边缘,这林子是在一带缓坡之上,坡下但见良田陇亩,阡陌相间,更有木屋数十间,茅草铺就的屋顶鳞次栉比,黄土小路穿Сhā其间,竟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村落

13第十三章 云小猴子

( “这么说来,你呣子二人是家中遭遇大难,不得已流落到我们太平村来的?”

堂中上首坐着一位瘦削老者,颌下三绺长须,虽一袭青衫不见如何富贵,然双目湛然有神,自有一番威严气度这老者姓云名平,正是黄山山脚下这小小村落的村长太平村原本名为云家村,村中自是以云姓者为一大族,里正一职也历来是由云氏一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担任

这云氏一族可不是普通的乡野氏族,其先祖曾是镇守一方的边疆大将,也曾立下赫赫功勋,故而云家村得以被朝廷恩赐修建祠堂,更赐名为“太平”可惜百年之后,云氏一族在朝廷再无能人不说,便是连个考取功名的入仕之人也无即便如此,在这太平村中,云氏一族依然有着好大威势

村长云平虽说不曾考上什么功名,但也算得上是个读书人他饱读圣贤之书,倒也有几分悯弱怜苦之心,在村头见到沈百翎扶着母亲经过,孤儿寡母十分狼狈,便将他们请回家中,好茶好饭招待了一顿,细细询问他们来历

沈单青最是厌恶人族不过,虽吃了人家的嘴软,却也不乐与之交谈沈百翎只好编了些谎话搪塞那村长,称自己和母亲是北面山外的人,逃难到了此处,是以才有了方才那一问

云平见沈百翎不过十三四岁,举止虽然没什么礼数,说话却井井有条,便也不疑有他,颔首道:“你们能到了此处,实属不易再往前去便是紫云架,深山老林的更无什么人烟,倒不如在太平村中安顿下来,也算有个落脚之处”

他不过开口这么一说,沈百翎倒是不甚在意,只是拿眼去觑母亲的神­色­

沈单青自到了黄山脚下仍不见有人追来,心中已是放心不少虽对那人族村长的提议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出言拒绝

既得了村长的允可,太平村便无人再来罗唆村南口极偏僻处有一间无主的破茅草屋,沈百翎便和母亲在那里安置了下来

初时几日,他心中还十分担忧,只恐那些道士的同伴一路找到这里谁料过了小半月依旧风平浪静,他便放下心来

沈单青因着旧伤复发,整日里卧在床上,全赖沈百翎每日随村民上山砍柴时顺手采来的草药将养俗话说靠山吃山,倚水吃水,太平村在黄山脚下,依仗这座山亦是多年出了村口向南便是一条山石子路直通上山,沈百翎跟着村中人走不过几回,便将山路认熟了

黄山被誉为“天下第一奇山”,其间有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并称四绝,山峦起伏,奇峰无数,或崔巍雄浑,或峻峭秀丽,以天都莲花光明顶三座主峰景­色­最胜太平村所靠的不过是八十二峰中籍籍无名的一座小峰,却有个十分具备佛­性­的名儿叫做紫云架

紫云架虽说不是什么名胜,却也风景秀丽沈百翎时时到山上去,一是为了采些药草给母亲疗养,二还有些赏赏名山大川的意思在内

这日他在紫云架上发现一处斜洼地,里面天生天长着好些灌木也似的低矮小树,枝上无花,却生有香叶,他虽不知这是什么奇树,料想母亲应当知晓,便摘了好大一捧放进背篓载着一篓所获下了山,还未走到家门前,便听到有人叫喊,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求恳之声

“云家的,你这儿子可得好好管教!才这么大点就会骗吃骗喝,长大了可怎么得了?”

沈百翎一听此话,便知道又是隔壁家的独子在村中闯了祸,教苦主找上门来理论那户人家也只是一个寡母带着个儿子过活,寡­妇­姓李,丈夫是云族的旁支,可惜早些年就已过世,只留下一个年方五岁的独子,却是顽劣之极沈百翎搬来他家隔壁不过半月,便已听说了那小孩的斑斑劣迹,当真是罄竹难书,数不胜数

李氏每到这时自是赔罪不迭,只是今日那村­妇­十分泼辣,颇有些得理不饶人之势,越骂越是大声:“便是你穷得只好讨饭,也没有从人家手里夺抢的道理,这岂不成了强盗恶贼?这有娘生没爹教就是不成!”

沈百翎自己便没有父亲,听了这话心中也微感不快这时只听一个­嫩­生生的嗓音道:“呸,稀罕你的烂包子臭窝头!这般难吃,只好拿去喂猪喂狗,要不是你们家的死阿香硬塞到我手里,我才不要呢!”

话音刚落,便有圆圆一物跃过篱笆,落到沈百翎家门前,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肉­包子,只是在地上滚了一滚沾了好些灰尘,上面还带了一排小小的牙印

那小孩听着年纪不大,一张嘴倒是伶俐,接连又骂了好些话,只说的那村­妇­张口结舌,只得气鼓鼓地走了

沈百翎捡起那包子,隔着篱笆递了过去,道:“喂,你丢的包子”

那李氏立在门前眼圈犹带粉红,忙拭泪强笑道:“原来是沈小哥,到让你见笑了”正说着,她粗布裙衫一动,后面钻出个小小男孩,个子极鞋瘦伶伶的像只小猴子

只是那小猴子大眼一翻,十分不客气地露出两个白眼仁给沈百翎,口中嗤道:“你傻了么,那么脏的东西还能吃?”虽话语中很是不屑,斜睨着那­肉­包子的眼神里却满是可惜

李氏忙在他脑袋上轻拍一记,斥道:“哪有这么和人说话的?快赔不是”只是她­性­子软弱,不光村中­妇­人多在言语上挤兑欺侮,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怕她

那小猴子只白了沈百翎一眼,桥母亲衣角便要将她硬拽进门去李氏只好向百翎歉疚地一笑,依着儿子进了门,待合上门时已是柔声细语地安慰起儿子:“好啦,还不把外衫脱下了给娘,这一身泥土也不知是在哪里滚了一圈……快去喝点热水,灶上瓦瓷碗里便盛得有……”

沈百翎捏着那枚冷冰冰的包子,在篱笆这头又呆呆地站了片刻他虽亦是有一个母亲,此时却着实羡慕极了那个瘦伶伶的小孩,那份如细雨润物般的温柔慈爱,却是他无论如何想换也换不来的

那猴子一般机灵的小鬼似是从那日沈百翎望着他母亲的眼光中觉察出了什么,自此之后但凡看见沈百翎总是报以白眼仁两个,更是时时在沈百翎炮制香药之时前来捣乱,不是一脚踹歪了刚绑好的篱笆门,便是将晾晒在屋檐下铺满草药­干­花的扁箩打翻

沈百翎自为已十九岁,便是在妖怪中也不是个小孩子了,虽身体不曾长大,却也很有些成年者的心智,便不与那小猴子计较李氏瞧见了却只有更过意不去,于是便在沈百翎上山采药之际,常到破茅草屋中陪伴照看沈单青,纵使沈单青冷言冷语,连个笑脸也不给,她也无半点怨言

这日沈百翎已向母亲问明那山上洼地之中的乃是茶树,又听说那些香叶­嫩­芽只要蒸焙得法,不仅可以冲泡来喝,卖给过往行脚商或是村中读书人也颇受欢迎,他便十分意动,当下便负着背篓上了山

待到带回满满一篓茶树叶归来,刚进了村口又是一阵吵闹声沈百翎循声到了家门前,果然又是那小猴子惹了事,只是这次围滤好些人瞧热闹他环顾之下,围观者多是面带嘲讽亦 ... [,]

(或是幸灾乐祸,显是平日里对那小孩积怨颇深,也不知晓这一个五岁孩童哪里惹来这许多怨怒

李氏揽着自家儿子,面上很有些谦卑,周围人又都是指指点点,她只是对着面前那人不住躬身:“云……靳少爷,您说的话固然在理,只是……只是这事不会是我们家孩子做的”

沈百翎将背篓放在檐下,索­性­便站在屋前瞧了一瞧李氏口中那位“靳少爷”看涅不过二十余岁,身材极是瘦削,长袍纶巾,看似弱不禁风的一副文人涅,却偏要撑出先祖中那位武将的气势他沉着一张长脸,冷冰冰地道:“我那几部书晒在屋外好好地,不过半个时辰再看便被倒了好些墨水在上面,全村中就数你们家的云天青最是调皮捣蛋,今日又有人看见他经过我家门前……不是他还会是谁?”

沈百翎秀眉微轩,心道:云天青?原来这便是小猴子的大名,倒挺好听的

“就是就是!”围在篱笆外的一个­妇­人忙Сhā口道,“云靳少爷可是村长家的公子,又是秀才,那还能说错不成?”正是前些日子被小猴子挤兑过一番的泼辣村­妇­

“可不是,前些日子还把我小弟绊了个大跟头,额上摔了好大一块乌青才五岁就这么坏,长大了定会为害一方哪!”

“可不是嘛!”

其他村民亦是议论纷纷,话语中皆是偏袒信服云靳,对李氏和那五岁的云天青毫无半点怜惜同情

那小猴子被母亲搂在怀里,可他那母亲也不过是一个怯懦的乡野女子,面对悠悠众口,哪里还有辩解的份儿?他大眼一翻,反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涅,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冲口便道:“我没有!没去你们家,更没碰你的破书!”

“你!”云靳大怒,指着他道,“论起辈分,好歹你也要叫我一声叔父,如今竟敢这么没大没小你惯会扯谎,碰了自然也说没有,我看我那部《论语》和《春秋》定是你弄污的!”

“就是,我看也是”那泼辣村­妇­连连附和道,“我亲眼瞧见,他晌午那会儿在村长家外面转来转去,贼眉鼠眼没个正样儿,一看就不安好心,真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臭小子!”

沈百翎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大半李氏平日里帮他照料母亲,他虽不曾当面道谢,心中着实感激,现下见那村­妇­说的如此不堪,那些村民竟没一个驳斥的,不免有些生气,偏要帮上一帮,于是提高了嗓门说道:“你们这些人,无凭无据,仗着人多欺负孤儿寡母吗?今日晌午小猴子分明是在我家后院胡闹,还糟趟我好些药草呢,这位大婶这么说,可是让他找个借口不赔我不成?那些药卖给货郎少说也能赚一贯钱,他不赔,难不成要你来赔?”

李氏和云天青并周遭一众人听了这横里Сhā入的一番话,顿时满脸愕然

14第十四章 最好交情

( 那云天青年纪不大,脑子果真机灵,他不过一怔便了然沈百翎帮衬之意,硬着口道:“对,对啦!我在沈……沈大哥家,哪里去村长家外面转来转去了?”

沈百翎那番话自然是随口那么一编,不过却也下了套,逼得那泼辣村­妇­非得改口不可,否则平白便要生出一贯钱的债务来,太平村不过是荒野中一个偏僻小村,几百钱便已是一户农家一月的花销,那村­妇­哪里就那么舍得?

她见沈百翎说的煞有介事,当下便支支吾吾起来:“这这……我……今天这日头好大,晒得人眼前发黑,晌午那会儿我好像是瞧见了云家这小娃儿,但也说不定是恍惚看错眼了……”

“我听村中老人说的好,这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位大婶,现下太阳虽是快要落山,日光却还有些毒辣,你既然晒得眼前发昏,倒不如回家去多吃几碗饭,也胜过在这太阳地里站着,说些不清不楚的话我说的可对?”沈百翎这话虽是对那泼辣村­妇­所说,一双乌黑的眼睛却是在众人面上那么一溜儿扫过他心中不满,目光中自然便带了一股冷意,那些无聊村民们只和他目光一触,便不由得避了开去

那泼辣村­妇­张口结舌,被沈百翎说的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讪讪地转身离去其余村民自然也觉得无趣,渐渐地便散了

那位云靳少爷见此情景,朝沈百翎瞪了一眼,他自持着读书人的身份,便不去与百翎争论,只向李氏冷冷道:“云天青有没有弄污我那些圣贤书,还要细细查问,即便他今日不曾做下这些坏事,只看他那目无尊长不遵礼法的行止,也需要好好责罚!待我回去向我爹好好叙说,再来惩治他!”说完便甩袖而去

李氏见云靳和一众村民都不再纠缠,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向沈百翎道谢:“今日若不是沈小哥,我们呣子俩只怕要被赶出这太平村了,唉,若是他爹爹还在,也不会是这般光景……”话犹未说完,眼圈又已红了

沈百翎长这么大,倒是从未见过如此说哭便哭的婉约女子,他母亲沈单青杀伐果断,严苛狠辣,居巢国那些女妖怪年长的多如河婶那般五大三粗,泼辣­精­­干­,年幼的又好似花红焱那般刁蛮任­性­,便是唯一识得的人族女孩阮慈亦是调皮开朗是以李氏不过刚流下两行泪,他就连连摆手:“无妨无妨……我不过是讨厌那个大婶满嘴胡言乱语,那些人又只会在一旁看热闹,随口说几句话吓走他们,也不费什么银钱——艾我刚才说的一贯钱也是骗他们的,你可不用给我”

李氏一听这话,又抿着嘴不出声地笑了那小猴子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道:“本来就没打算给你,我们家根本就没有一贯钱”这话委实不假,听来也颇为心酸,那李氏叹了一口气,俯下身抚着儿子脑袋道:“是娘没用……啊哟,你这里怎么肿起一块,又是又是和王小哥那弟弟打架了?”

云小猴子这才忙拨开李氏的手,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是王章寿先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我才推了他一把的,我没有打架!”说着用手捂着脑袋跑回屋里去了

李氏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对沈百翎还是对自己,喃喃道:“村里那些人成日里说我们家青儿尽会调皮捣蛋,可他也知受了伤藏起来不教我瞧见……我只盼着自己能再长些气力,将他平平安安养大,也算是对得起他地下的爹爹啦……”

自那日过后,云家那小猴子总算也知晓沈百翎并无恶意,虽见了面仍是两枚大大的白眼仁,沈家屋檐下的那些药草却再没惨遭过毒手,倒教百翎省了不少事

不知不觉沈百翎和沈单青在太平村也待了一月有余,那些会踩着剑飞来飞去的人族道士始终没有找来这里,沈百翎有时想起那夜湖上电闪雷鸣的一幕,甚至会觉得不过是恍然一梦,在采药晒药的间隙忆起居巢国,忆起湖边树林,不免生出许多思念

盛夏已至,炎炎日光自叶间梢头漫洒,地上便生出好些亮晃晃的明斑,犹如老天爷洒下的一把把铜钱一般早蝉饮足了树汁,亦鼓着肚腹在房前屋后叫唤个不赚无端侵扰了好些人的白日美梦

沈百翎推开自家的篱笆小门,将背篓里的几株绛紫­色­香花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这些日子以来,紫云架近处的香草渐渐难寻起来,每每要寻些成­色­好的药草,更是要到深处去翻寻沈单青在家休养,便是有李氏照看,沈百翎也常常记挂着,哪里愿意大半夜再回来,是以便想出了自己培些香草的法子

他将那几株花的根须一一细细捋顺,放入早已挖好的小坑,正要拿小铲将土盖上,一弯腰,只听“扑”的一声轻响,有什么物事从怀中掉了出来

那东西看起来又脏又破,比抹布还要落魄几分,沈百翎却视作心爱之物一般,忙丢了铲子捡在手里,十分爱惜地掸了掸灰,他望着手中那团已看不出荷包涅的破布,仿佛光鲜的绸缎面犹在,水鸟戏莲的图样更是在眼前晃个不赚至于送荷包的那个人……他却是连想起都有些不敢了那双细长凤目蒙上了一层薄雾也似的回忆,隐隐现出一丝惆怅

忽地隔着篱笆响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好似石子丢入湖水,霎时间漾起圈圈波纹,将沈百翎惊醒过来:“那是你擤鼻涕用的破手帕么,好脏!”

沈百翎一怔,抬起头,原来是云家小猴子正托着个窝头站在篱笆那头他那些花草都是挨着篱笆所植,是以云小猴子不过一忒眼就看得清楚,沈百翎将阮慈所赠的荷包一直带在身边,从未让人瞧见过,日间不过是拿出来感怀片刻,之后未曾塞好才露了出来,不想竟被人瞧见,不由得面上带出些窘­色­

云小猴子一面啃着窝头,一面哼道:“你娘不肯给你做新帕子么,都这么丑这么脏了……”话说到一半忽然同他似是瞧出沈百翎对那破布的珍爱,虽撇着嘴却改了口,“那你把它给我罢,晚间还你,我娘的手艺可好啦,到时候定是和新的一样”

沈百翎顿时升起一丝喜悦,看着那小猴子的眼中也多了些期盼:“真的?”

云小猴子从未见过他这么迫切的涅,怔了怔才回过神,翻着两个白眼仁道:“那还有假……拿来罢,不然我可反悔啦!”

到得傍晚,沈百翎服侍母亲喝了药,出门来准备将扁箩里的­干­草药搬回屋内,见西方云霞如织锦般绮丽挂在天际,夕日给群山诸峰披上一层金纱,一行归鸟斜斜飞入山林,不由得站住欣赏

地上暑气仍未散粳村中孩童已在四下乱窜,只听一阵嬉笑,十几个孩童已从前面屋角转了出来,其中有男有女,俱是拍手乱笑,忽见后面一个孩子追了来,忙不迭尖叫着朝前跑去

“哼,看我‘横扫千军’!”那孩童虽然个子矮鞋肩上却扛了好大一把扫帚,以枝杈极多的那头不住往那群小孩身上乱拍乱打,颇有些虎虎生风的架势,落在后头的几个孩童已然ρi股中招,他便叉着腰哈哈大笑,一副得意之极的小涅

夕日余晖洒在那张瘦瘦小小的面孔上 ... [,]

(,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似一汪水中生出了许多融化的金子,更显炯炯有神云小猴子恰站在了沈家外面,他看见沈百翎,面上犹挂着促狭的笑,手却伸进怀里,将一物隔着篱笆抛了过来:“喏,给你!”

这时前面那些孩童不甘示弱,又折了返来,其中一个遥尧住大声叫骂,小猴子便又挥舞起大扫帚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经过几户人家时还不忘照别家的篱笆门踹上一脚,更是惹来好些斥声

沈百翎望着那剁了尾巴的小猴子般上蹿下跳的身影,忍俊不禁,低头再看手中,顿时敛了笑容,心下却多了一份感激只见手中赫然一个­干­­干­净净的荷包,恢复了原本­色­泽的绸缎在残阳下染上血­色­,红波里两只水鸟弯着头颈并排游在一朵莲花下,粗拙的针脚被一只灵巧的手重新改过,绣图­精­致了许多,便是连之前残破了的地方也缝合的看不出来,足见缝补之人的手工之巧,所费心思之多

夜间,沈百翎躺在外室的板床上,虽满身疲惫,心中却很是喜悦他捏着李氏补过的那荷包借着月光不住打量,好像阮慈的一片心意如今又被黏合好摆在他面前似的,想起那日阿慈将荷包掷在他手中时一转身的羞涩,心里更是软成了一滩水,又好像钻了只小耗子般痒痒的

如此不知不觉酣梦一宿,梦中竟又回到了那片湖边树林,林中那块大石雪白雪白地映着月光,穿着海棠­色­轻衫的小姑娘坐在上面晃着两只脚丫,那双葱绿鞋儿上的绒花也跟着如蝴蝶般上下飘动……

15第十五章 又生变故

( 晨雾濡湿了窗纸,不多时又教升起的日头晒­干­,晴光正好,照耀得屋内一片光亮沈百翎在床板上翻了个身,吱呀吱呀的动静总算将他吵醒一睁眼,那个崭新如初的荷包仍好端端地攥在手心,沈百翎恍恍惚惚地便先是一笑

待到坐起身才发觉已有些晚了,他忙将荷包挂回到颈上,又极小心地塞进衣襟里,摸了摸觉得从外面看不出来了,才披上外衫朝厨房走去内室仍是一片安静,想来沈单青正在熟睡,夏日绵长,又十分闷热,虽在山里能好一些,她却总躺在床上,是以只得闷头睡觉,沈百翎除了端药进去,也不敢十分吵她

好不容易将药汁熬煮好盛在瓷碗里,沈百翎一面吹着一面端起朝里屋走去,掀起门帘时唤道:“阿娘,喝药罢”

屋内寂然无声

沈百翎定睛一看,手便是一抖,滚烫的药汁洒了大半在他指上,顿时便起了一片红可沈百翎却无暇顾及,只是目瞪口呆地瞪着面前平平整整的床铺,但见被褥都已叠放整齐,不大的屋中却空空如也

沈单青居然又不知所踪了

当下沈百翎便急匆匆跑出了家门,原本这时候他已该负着背篓上山,只是采药事鞋母亲丢了事大,况且沈单青这几日咳嗽不断,咳血之症倒是好了些,可也并未痊愈,他这么一想,更是心急如焚

“沈大哥,你也来捉蛐蛐么?”

一个­嫩­生生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沈百翎从思绪中分了点心神出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村口的一小片杂草地里来了旁边草丛里蹲着个小孩子,瘦瘦小小透着股机灵劲儿,正是住在隔壁的云家小猴子

云小猴子手里还拎了个不圆不方的草笼子,里面不时传来几声没­精­打采的唧唧声,显是他捉到的蟋蟀他见沈百翎满面焦虑,又问了一句:“沈大哥,你到这儿来,也是捉蛐蛐玩吗?”

“不是,我来找我阿娘”沈百翎蹙着眉头答道

云小猴子嗤地笑了:“难道你娘也会躲在草根下或是石缝里?”

沈百翎一愣,摇头道:“尽胡扯!我娘不知道去哪了,她身子不好,我怕她出事……”

“那个凶巴巴的婶婶身体好着呢,她就会装铂还抢人家东西”云小猴子撇着嘴道,拎着草笼子便要往别处走

沈百翎忙一把拉住他:“你说我阿娘她装铂还抢东西?荒谬之极!”他话语中满是不信,母亲被那些人族道士打伤是他亲眼所见,沈单青咳血亦是常见,至于抢东西更是无从谈起,他只觉得小猴子是听信了村中那些人的胡言乱语,是以十分生气

谁知云小猴子大眼一翻,挣扎道:“才没骗人!我亲眼瞧见的你们刚来那日,那个凶巴巴的大婶就跑到我屋里来了,大半夜的和贼一般,她以为我和娘都睡着了,其实我那时醒着呢,她可不就是抢走了我的绿石头!”想起这节,他顿时鼓起两腮,看起来气鼓鼓的

“什么绿石头红石头的,我阿娘对人族……对你们这些村民毫无兴趣,她躺在屋里那么多天连门都没出过!”沈百翎也不免声大起来

云小猴子怒道:“我就知道你不信,我娘也不肯听!她还不教我给你说呢可是那块石头是我爹留给我的,那是他从山里挖到的宝贝,晚上还会发光,你娘就是看见它好看,才把它抢走的!”说着又想起一事,道:“你说你娘没出过门,我昨晚就看见她在村口晃悠,那时候都好晚啦,我看她定是趁你睡了憋不赚才出来溜达溜达的”

“更是胡扯了,大晚上她出门作甚,你又怎么会看到?”沈百翎蹙眉道,眯起眼斜睨着小猴子,眼中满是怀疑

云小猴子摇晃着草笼子,叫道:“才不是胡说,乌头大元帅也看见了!我养的红斑将军被王章寿的臭蝈蝈咬死了,我早就打算上这儿来抓只新的和他再斗,谁叫全村就这里蛐蛐多昨晚我趁我娘睡着了溜出来,蹲在草丛里找了半天,恰好乌头大元帅在一块石头后面叫的欢快,我扑了一下刚按住它,就在那时,我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婶婶从村里走了出来,她走得好快,不一会就到了村口全村里那些大婶不是壮的好像村长家那头大牛,就是胖的好像阿香家那只老猪,我娘虽然不壮也不胖,可我溜出家门时她睡的正沉……不是你娘又会是谁?更何况她抢我的宝贝石头时我从眼缝里看得清楚,她面孔白得像鬼,下巴尖得像锥,眉毛眼睛和你相仿,眼神却好似能飞出刀子扎死人,可不就是个凶巴巴的婶婶么?”

沈百翎听了,又好气又好笑,这小猴子口没遮拦,说的话也很不好听什么面白似鬼,下颌如尖锥,他母亲的确因病有些苍白,下巴也确是略尖,只是被这么一添油加醋,却硬生生由一个美人变成了丑八怪,能不让他又气又笑么?不过那眼神如刀的说法,他却在心内暗暗地深以为然

不过云小猴子这么说来,倒好似是真的瞧见了沈百翎转念一想,便好声好气地说道:“好罢,好罢那你再说,后来我阿娘又去了哪里?”

云小猴子皱着眉毛想了一想,道:“她出了村口,没多汪就径直朝着山路去了,怕是要上紫云架——”

“阿娘上山去作甚?”沈百翎脱口而问

云小猴子又露出两枚老大的白眼仁:“我哪里知晓?许是凶婶婶在村里溜达不够,便要上山去逛逛,反正她那么凶,我看山里的老虎见了她也得绕道走……”

接下来他又要编排些什么,沈百翎可没空再听,既是听明白阿娘是上了山,太平村去往紫云架的路又只一条,他便毫不迟疑,拔步便朝山上奔去

他一路奔跑,一路想:原来阿娘已能下地行走,她的伤已经好了……可她为何不告诉我,又偷偷跑上山去?她若是厌恶了待在太平村,只需和我一讲,我自然和她躲到黄山里去,只是山里尽是些豹子老虎,可没有小猴子这么好玩的小孩子……

想到云小猴子,他又是恍然大悟:对啦,小猴子说阿娘抢了他的劳什子石头,怪道初来时他总是给我捣乱,原来是不满他爹爹留给他的宝贝被阿娘夺去……可阿娘要小猴子的石头做什么呢?

想来想去摸不着头脑,不知不觉却已到了半山腰此处山坡略有些平缓,沈百翎早先发现的那片茶树林便在不远处他驻足不前,在山腰上逡巡了好久,只是始终没能找到母亲的行迹

正在这焦虑又起的时刻,忽地一阵清风夹着丝丝缕缕淡香飘来,沈百翎日日在这山中行走,一嗅便识出是附近野花的气息他想道:若是阿娘也如这野花一般,留下点气味,也好一路闻着去找……对了,恰有一个法子可以一用!

他想到这里,顿时眼前一亮,忙从怀里掏出自己平时放着碎香块的小囊沈百翎颠倒了囊口向掌中一倾,接着便在碎香中拣出一小丸胭脂­色­的香珠,忙不迭用打火石将之点燃,更顺手将小囊中残余的香草碎叶丢在火中一并烧了不过片刻,但见一股绯­色­烟雾自火中袅袅升起,那团雾气朦朦胧 ... [,]

(胧,在火上卷曲流转,慢慢地便伸展出细细一线,好似蛛丝般在风中荡来荡去

那一线雾气如红­色­细丝,摇曳着渐渐伸长,飘荡着朝紫云架坡上探去沈百翎在旁看了半天,欣喜道:“果然有用!”忙跟着那红丝向更高处爬去

原来这香丸很有些奥妙,它有个名儿叫做寻迹,正是为了寻找失踪之人而制沈单青年轻时学习制香之术,便听过这香丸的妙用,也曾制出过一些她传授沈百翎制香术时亦将寻迹香的制法并自己留下的一丸给了他,想不到今日竟起到了作用

寻迹香与留有要寻之人气息的物事一同点燃,所生烟雾便会沿途朝着那气息所在之处飘去沈百翎来得匆忙,没有带母亲贴身的手帕之类,想到母亲一直用着自己所制的香药,便将那些香草全丢了进去果然那烟雾便指引出了沈单青所去的方向

空气中那股红烟细细缕缕,飘飘渺渺,一路带着沈百翎翻过紫云架,到了其后的另一座山峰青峦峰上

这青峦峰上风景甚美,较之紫云架还更胜几分四处绿树成荫,鸟语蝉鸣,处处显露着蔚然生机但凡高山大峰,总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这青峦峰却温暖如春,生意盎然,以黄山之大,只怕也找不出第二座来

沈百翎不过大致环顾一遍,已觉得这里实在是个少见的好地方特别是峰顶那三棵格外苍翠浓密的盘根老松,看着便十分古朴,虽不比百翎洲那颗柞桑古木,却也极适合攀爬的涅只是他心中仍记挂着母亲,只恋恋不舍地看了两眼,便追着那股红烟朝峰顶另一侧奔去

那缕红烟飘了这许久,已有些将断未断之态,摇摇曳曳飞过一条湍急溪流便渐渐消散了去溪水奔腾,自一块大石后转了出来,又汹涌澎湃地径直从山崖上倾了下去,白练也似地悬在空中,成了一道银白瀑布

沈百翎踏着山石,几下纵到了对岸那红烟既已随风而逝,他只好自己四下寻找,好在峰顶地方不大,不多时他便在一片小树林的绿草丛中找出了踩踏过的痕迹只是方有些喜悦,紧接着便是一惊,原来沿着草丛走不多远,泥土地上便露出许多斑斑点点淅淅沥沥的暗红,闻来便是一股血腥气

16第十六章 洞中封印(上)

( 循着血迹一路追寻,忽地一阵寒气迎面扑来沈百翎拨开面前一人多高的野草,眼前不远处赫然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茓­

血迹滴在洞口岩石之上,没入那一片黝黑之中,沈百翎虽不敢确定这血记否是母亲留下,心下难免惴惴只是站在这里也不能明了真相,他一咬牙,迈步便冲了进去

洞内甚是昏暗,道路更是坑洼不平沈百翎正自懊悔没带些可燃之物充当灯火,扶着石壁的手一个摸空,险些栽进另一个洞中之洞他走了这一会儿已双目已不似进来时那般两眼一抹黑,借着些许微光辨认了片刻,发现眼前竟多出一条岔道

这洞­茓­可真是诡异,不仅有如冰窖一般,全然不似峰顶那般温和,更兼有岔道,若不是沈百翎身为妖,手足矫浆目力极好,只怕不等迷路,先要摔个七荤八素

好在这洞­茓­之中,气味不易散,沈百翎嗅着那股血腥气,即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也不惧走错路只是左拐右转,隐约觉得这洞­茓­似是通往地下,又十分深远,渐渐地更是一点光也没有了

黑暗之中又不知行了多久,忽地脚下一滑,沈百翎忙弯曲膝盖沉下身,他探手摸了摸地面,只觉得指尖所触又冰又湿,竟是结了一层冰摸了摸沿途石壁,亦是如此,不知何时周遭温度竟已低到这种程度,幸亏沈百翎是妖族,不似人族般畏惧严寒,否则此刻早已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再往深处去的勇气?

在冰洞中又是拐来转去的好一会儿,血腥气渐渐浓了些,沈百翎却不怎么欣喜,他只恐母亲旧伤又加重,留了这一路血,只怕这一月的将养尽数付诸流水

沿着血腥味又折向左边,这次走了没多久黑暗中便陡然一亮沈百翎赶忙闭目,过得片刻方睁开眼来,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极狭窄的岔道之中,朦朦胧胧地有光自前方右面投出

他忙循着光加快脚步,一个右转眼前更是一片空旷,竟是到了一处极大的洞中空地这处洞­茓­内坚冰更厚,空中还弥漫着薄薄一层寒雾沈百翎一面小心翼翼地贴着冰地向前一步一挪,一面仰头不住张望,但见洞顶上面结了许多冰凌,长可达数十尺,如箭矢尖刺般竖直着宛然成林这洞­茓­除了进来时的那条小道并无别的路,又深在地下,却十分光亮沈百翎初时以为那些冰不同寻常,自可发光,过得一会儿才渐渐看出,似是那坚冰之后封着什么物事,是以才有隐隐淡蓝­色­光线从冰后渗出,那结冰最是坚厚光芒也最盛之处只怕就是那物事所在的地方

沈百翎怔怔地瞧着那冰层,心道:这么厚,只怕要拿大石来敲才敲得破,也不知那发光的是什么东西……嗯,倒有些像是一月前我在百翎洲树洞里找到的那颗珠子,不过那珠子发的是绿光不是蓝光……对了,我不是来找阿娘的么?

一想到此处,他顿时将目光转了回来,这时才瞥到冰洞一角蜷缩着一个黑影,淡蓝光辉下,那影子裹着一身朱裳,沈百翎一见之下,心中便是砰砰一阵乱跳

他忙不迭奔了过去,谁知脚下一滑便载了一跤,来不及爬起已抢到那身影前,扳过肩膀转来一看,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唇­角带血,气若游丝,不是沈单青又是谁?

沈百翎心下一阵难过,连连叫道:“阿娘,阿娘!你为何跑到此处来,可是又咳血了?”只是沈单青闭着双眼,听若未闻,她一动不动,若不是鼻翼仍微微抽动,简直就成了一个死妖

沈百翎低头又细看,这才觉察出不对沈单青身上竟也血迹斑斑,若是咳血之症犯了,不至于吐得身上到处都是他忙撕开母亲血碱多的肩膀处罗衫,那处衣衫早已破损不堪,略一用力便扯出好大一个口子,但见底下莹白肌肤早已血­肉­模糊,伤口裂开翻起处更是有些焦黑,竟好似被火烧雷打过一般

他忙手忙脚乱掏出那个小囊,抖着手倒了半天才倒出残余的几块香药,只是打火石不知丢在了哪里竟摸来摸去找不着,沈百翎只好将药放入口中嚼碎了,把香药糊在母亲伤口之上过不多时,只见伤口处渗出一些黄­色­脓液,血亦渐渐止了

沈百翎将母亲头肩抱在怀里,心急如焚,只是他毕竟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身体,勉力负起母亲只怕牵动她伤口,是以只能呆呆望着母亲血­色­全无的面孔,盼望她快些醒来

他目光在母亲面上扫来扫去,忽地心道:小猴子说的不对,阿娘其实……其实美得很艾我见过的这些女子,没一个比得上她,就是小猴子的娘和阿慈也……嗯,阿慈年纪还鞋长大了说不定说不定也是很美很美的阿娘这么美,为什么一生姻缘还会毁了?她……她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又好看又厉害,我爹爹……我爹爹到底是……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怀中一声低低的□再低头去看,只见沈单青眼皮微微一动,双目便即睁开,那对寒霜秋水目先是怔怔朝四周一打量,接着便缓缓落在一直瞧着她的沈百翎面上

“阿娘,你醒了!”沈百翎喜道,双手仍搂着她肩膀,面上却绽放出好大一个笑,只恨不得连每根头发丝都透出些欢喜来,“阿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你可知,我——”

谁知话犹未说完,只见沈单青忽地一挣,接着沈百翎便觉颈上一凉,霎时间天旋地转,只听“砰咚”几声,同时背后便是一阵剧痛

沈百翎大吃一惊,背后顿时疼痛欲裂,颈上更是宛若勒了一道铁索,只难过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更兼有许多金星不住乱窜待到痛楚稍减,眼前亦不那么朦胧,他才更是惊讶万分,原来掐着他脖颈将他狠狠摔向石壁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阿娘沈单青

沈单青一手摁在他颈上,虎口紧紧卡住沈百翎喉咙,一时竟没有别的举动,只是不住喘气她方才醒来忽然发难,使力过大,本已止血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肩上□之处有许多血水渗了出来

“阿娘……为……什么……”沈百翎只觉咽喉一阵被挤压的痛楚,不仅说话艰难,便是呼吸亦有些不易,只是因为面前的是母亲,才没有半点反抗,但心中实在不解,说什么也要问上这一句

沈单青微启檀口,尚未答话先是一阵咳嗽,牵动的全身不住打颤,伤口处血水渗出更快了她又喘息了半日,再抬首时面上竟已覆了一层薄汗,那双狭长凤眼却更是凌厉了她面无表情,蓦地抬起另一只手折在胸前,纤纤玉指捏出兰花般的手诀,嗽了几声后冷声道:“……咳咳……梦影雾花,尽是虚空……”

沈百翎瞪大双眼,背后一阵冰凉凉的濡湿之感,他知是身后冰壁被体温融化却无暇顾及,只是艰难叫道:“阿娘……阿娘,你在说……什么啊”

“……咳咳,因心想杂乱……”

沈单青冰冷的声音响在耳际,沈百翎眼前却不知为何越来越模糊,水雾之中,母亲那张苍白秀美的面孔上隐约显露出极复杂的神­色­,只是那噏动的嘴­唇­始终不曾给出一个解释

“阿娘……”

“……咳咳……方万年 ... [,]

(逐尘……不如……”沈单青凤目怒睁,将捏着手诀的那只手猛然按在百翎额上,“不如——万般皆忘!”

“啊啊啊啊啊——!”

霎时间,这洞­茓­深处伴着寒气竟传出一声惨叫,那声音凄厉之极,饱含痛苦,竟好似野兽死前的嚎嘶一般,教人听了便心神动椰胆战不已

冰洞深处,沈百翎早已痛得眼仁直向后翻,几欲昏死过去,只是脑海中一阵阵翻江倒海,无数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乱转,好似浩瀚后中的一叶叶小舟随波上下,却被一波一波的大浪打翻在水中,又搅合碰撞成千百万个碎片,如同一千根烧红的钢针扎进了头骨,又仿佛一万只利爪在脑中不住挖挠,便是想要昏死却也不能,只是浑身不住痉挛

他睁着双目,只觉得眼前像是蒙了十几层白纱,除了蓝莹莹的一团明灭光芒什么也看不清只是痛楚之中,母亲那声悠然长叹显得格外清晰

“……娘这是无可奈何,你……孩子,你不要怪娘……”沈单青低低说道,又咳嗽了几声,沈百翎只觉得颈上那只冰凉的手也跟着颤了几颤,过得好一会儿才听母亲续道,“那二人……咳咳,那二人马上便要追来,地上那些血迹……你都能找到这里,只怕……只怕他们也……哼,不过那又如何?他们心心念念的水灵珠……还不是……还不是让娘占了个先!”

沈百翎瞪着眼前一片虚空,脑中更是阵阵鼓胀,好似被吹满了气马上就要爆裂一般他疼痛难忍,口中只是□,便是思绪亦是断断续续,只模模糊糊地想道:……阿娘所说……那二人是谁……水灵珠又是……

沈单青似是知道儿子此时惨状,竟也不去理会,只是自顾自低声说个不缀“娘……咳咳,流了这许多血,伤又是在心脉上……娘活不成啦!这水灵珠……咳……就给了你……”

颈上那股凉意忽地离他而去,沈百翎没了那股大力支撑,身子一软便滑落在地,背靠着冰壁歪倒在角落里只听一阵喀嚓轰隆乱响,有许多冰屑迸飞在面上,沈百翎感到面上凉意,勉强朝前方望去,心中想道:……阿娘在作甚……打破了那块冰么……

眼前渐渐黑了下去,那团蓝莹莹光辉似是熄灭了不过片刻,沈百翎只觉得手指被扳开,一个圆润凉滑的球状物事落入掌心耳边又传来沈单青的声音,这次又低微了许多,气若游丝拂在面上,好似母亲是贴着他脸颊说话一般:“娘……娘将你打伤,他们见了你颈上淤迹,自然不会以为我们有什么亲缘纠缠,又见你有这珠子,定要当我是为了抢水灵珠才将你……娘……娘一直待你不好,便是因你毫无妖气,恨你像极了那人……想不到如今却要为此深感庆幸!”

17第十七章 洞中封印(下)

( 寒冰冷气逼人,濡湿了沈百翎衣衫背后好大一片他脑中剧痛不已,仿佛一生经历的一切化作无数碎片,又拧成一股尖杈要破头而出一般眼前自是朦胧,四下里寒气又不住扑面,仿佛要将他与这洞­茓­冻结在一起似的

“滴答滴答”,黑暗中几滴水落在地上,这声音在石壁间漾起回音,其响亮竟仿佛是打在心尖沈百翎倒在冰上,手足渐渐麻木,心中迷迷糊糊地想着:我……我这是要死了么……阿娘……

就在这冷意直沁入心脾的一刻,一只冰凉的手忽地覆在他面上,那只手虽半点温度也无,却是柔软之极,直沿着他额角慢慢抚摸,自他额头滑向面颊,又落至下颌,一寸一寸摸的极细致亦极温柔,似是要将满腔柔情尽数倾泻在指间一般

近旁传来几声咳嗽,连带得那只手也微微颤抖,沈百翎恍惚间不知怎地灵光一闪,顿时醒悟:这是……这是阿娘!他自幼母亲便极是严厉,动辄便是一顿斥责,一生中从未有过享受母爱的时刻,想不到首次略略感触母亲的抚爱,竟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冷与痛苦之中

只听沈单青缓缓低低地道:“对啦……还有还有这块帝女翡翠……呵,想不到一个山野小儿也会有这等封藏妖气的稀罕物,多亏了它,才让我们呣子又多……多聚了些时日,咳咳,如有一日,你能记起……便将它还与云家那小娃儿罢……”

眼前一片昏暗中,唯有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在近旁,沈百翎虽意识不甚清醒,却也感到她话语中蕴含的那份凄切悲痛,心中大震,涌上喉头眼角的那份酸楚竟在不知不觉中压下了脑中剧痛

他泪水涔涔而下,眼角颊边早已湿漉漉的,只是黑暗之中沈单青不曾瞧见沈百翎感到覆在面上的手愈来愈是柔软无力,渐渐停在面上不动,他悲痛之际,竟也挣扎出声,低低喊道:“阿娘……不要死……”

沈单青回光返照般的那股神采早已渐渐褪去,嗓子更是嘶哑,发声几乎低不可闻只听她最后喃喃道:“百翎……我儿……若有一日你记得……咳咳,去找一个叫沈照的人……告诉他,我一生一世深恨着他,他欠我的,即便……即便今生不能取回,来世我也要他还来!咳咳……你问问他,他……悔也不悔?”说完此话,沈百翎颊边的那只手终于软软垂了下去,此后只听一阵父@声响,便再无声息

沈百翎急痛之下,只觉一股血气从喉头喷出,接着眼前便一黑,终是昏死过去

昏昏沉沉中不知躺了有多久,忽地额头上一凉,歪倒在地面上的少年惊醒过来,只觉面上身下满是湿意洞­茓­内滴答滴答之声响个不绝,依稀是满布石壁的坚冰正在尽数融化

幽暗之中,他勉强抬起一只手抹向面颊,指尖所触湿驾横,也不知是滴落的水珠还是早已褪去温度的泪少年睁着一双目茫然地看着面前黑洞洞的一片虚无,头颅内仍在隐隐作痛,胸口好像洼陷了一大块似的,茫茫然空落落

这是……哪儿?我又是在……何处?他怔怔地想着,眼前似有许多画面闪过,那些浑浊不清的­色­彩,那些一霎即过的面容,却无论如何留不得抓不赚只余下空虚的脑海,茫寂的心

远远地,滴答滴答的声响里依稀多出了其他动静,好像有谁踩着水一路走来,慢慢靠近,似是不止一人

“……青阳师兄,此处水灵气息如此浓厚,莫非我们寻来寻去不曾找到的水灵珠便藏在这里?”洞­茓­石道中回声荡荡,将那清脆如玉石轻碰的少年嗓音远远送了过来

一个青年的声音答道:“若是如此只怕不妙……看血迹,那妖物从你我剑下逃出后似是辗转躲入这里,只怕现在正避于洞­茓­深处伺机反击重光,你我需得小心”

那重光哼了一声:“这女妖杀了我琼华派好些弟子,若不是身负重任,当日玄雩死讯传来时我便要……哼,不杀她难泄我心头之恨!可叹老天有眼,竟让她跑到黄山来,还教我们撞见她便是收敛了妖气又如何,这次看她还能躲到几时?”话语中饱含怒气,似对他口中那个“女妖”恨之入骨

青阳却要温和得多,只听他缓声道:“这女妖当胸中了一剑,竟还有余力隐匿妖气,倒也不同寻常她若是蛰伏在山中不出,我们二人也难以发现,只是不知为何却要贸然偷袭你我?”

重光冷嗤道:“固然是自不量力,想要将我们也戮于爪下!这妖怪只怕是早已看中了此处洞­茓­,只是在山中兜兜转转,几次三番将我们引向他处,只可惜终是无法瞒过你我……不过这样看来,洞外暖意融融,洞内却是寒气逼人,当真有些古怪”

说话间那二人的脚步是越来越近,少年虽不知他们是何人,但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本能想要躲避,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手足无力,头重无比,勉强靠在了石壁上便已是喘息不住

他喘气之声在洞内亦是回荡往复,只听那清脆的嗓音惊道:“里面有动静,是谁?”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溅水声,接着少年眼前便是陡然一亮,只见洞­茓­上空忽地有十几道厉芒飕飕闪过,个个都呈一柄小剑的涅,在空中头尾相接,围成一个大圈方沿着一个方向缓缓旋转起来,那些较均笼着一层青光,将洞­茓­内照耀得有如白昼

少年怔怔地望着那些小剑,立于他面前的二人亦是惊诧地望着他这二人一高一矮,均着白底蓝纹的广袖长袍,高大的青年一头黑发以白玉冠束起,长眉入鬓,双目如星,­唇­角微勾犹带笑意,观之可亲,瘦小的少年则将一头乱发以玉带随意系在脑后,五官清秀,只是面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极不好惹的涅

重光和青阳二人本以为洞­茓­内只藏着那只女妖怪,不想闯入此处却发现了一个呆愣愣的少年那少年醒转不过片刻,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只眼珠不住随着那些小剑来回转动,过了半晌才觉察身旁居然有人

此时青阳早已在他身畔蹲下,一只手亦已按在他腕上少年莫名其妙地瞪着他,许久才张口问道:“你……你在作甚……”声音嘶哑低微,好似好久没有讲过话,又好似曾大声呼喝将嗓子喊哑了一般

青阳对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兄弟不必惊慌,我看你像是不太舒适的涅,便自作主张替你瞧一瞧——艾你你颈上这是……”他蹲下后这才首次定睛细看面前的少年,一瞥眼正巧看到他颈上一圈淤青,面上笑容顿时消隐无踪

“师兄,先别管那小孩,你快看——”这时,那冷面少年重光忽然大声叫道,那声音从洞­茓­另一头传来,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喜悦原来他瞧着师兄给人看伤,心中很是不耐烦,便在洞中四下乱走,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转到了洞­茓­那头,想不到竟又有所发现

青阳将少年扶起靠在石壁之上,这才回过头去那少年微微侧头,隔着面前不住摇曳的衣角亦睁大了双目

但见数十步开外,剑光较暗之处,赫然躺着一头巨大无比的奇兽那巨兽尖嘴利齿,面朝这边侧卧在地 ... [,]

(,隐约可见背后生有几对紫红翎毛,其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身形竟要比熊还大几分,怒睁着一对兽瞳,犹有死而未僵之态

重光便站在那巨兽尸体的旁边,极是高兴地道:“胸口有伤,肩处亦有……是了,是了!这正是那个女妖无疑,她死了,死的透透的,这下师侄他们的仇总算报啦!”

青阳也走了过去,蹲身在那巨兽胸口,腹部细细察看一番,点头道:“心脉已断,脏腑尽碎……的确是那女妖的尸体,强大如斯,倒是从未见过此等形貌的妖兽——咦,她颈上系的有物,那是什么?”

隔得老远,那少年自是看不清那巨兽脖颈上是否系着东西,只是看见重光俯下身用手在巨兽颈中绒毛下摸索一会儿用力一拽,接着便望向掌中十分惊异地道:“这这是……形如玉环,湛然有光……师兄,这是帝女翡翠!”

青阳恍然道:“这就难怪了我只道那女妖妖力雄厚,是以受了重伤依然能够收敛气息,只是疑惑她为何死后仍能敛起妖气不外泄……想不到她竟是借着帝女翡翠的神力才能将妖息藏匿的无影无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语气中极是欣慰,似是一个困扰他半日的难题被解开了一般

那女妖既已死去,青阳和重光便不像之前那般紧张二人又返到这少年面前,青阳指着他颈上淤痕向师弟道:“重光,你看这位小兄弟好似是被谁掐住咽喉要害才弄出了这些痕迹,我在想,是不是那女妖避入此处,发现了这个少年,意欲将他杀死却伤重难捱,是以这位小兄弟才能与一个妖兽共处一个洞­茓­却平安无事……”

“那他倒真是命大!”不等青阳说完,重光便道,“只是此处山峰十分高险,难以攀爬,这小孩看起来也不是住在山中的猎户,如何会到了此处?喂,你是谁,是黄山附近的村民吗?”最后一句话则是问那少年

那少年听到此问,细眉微蹙,面上渐渐现出极为困窘的神­色­只听他喃喃地道:“我是……我是……”那声音带着几分茫然,似是重光问了他极难回答的问题一般,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一对墨­色­眼眸中满是空洞,轻声反问道:“我是……谁?”

18第十八章 共返昆仑

( 冰洞中气氛顿时一滞,只听得滴答滴答一阵水响青阳重光站在水泊之中,靴子衣摆尽被溅湿,这些他们却也无暇顾及,那少年空洞茫然的一句话似是自问,却又好似在问她们只是这又教他们如何回答?

过得半晌,青阳轻咳一声,缓缓道:“小兄弟,那……你可否记得,自己家住何方?”

少年呆呆地摇了摇头

青阳又道:“那你又是为何来到此处?”

少年茫然地看他一眼,又呆呆地摇了摇头

重光跺了跺脚,急道:“一问三不知!青阳师兄,我们倒不如直接翻找一下他身上,许是能找到什么线索”说着抢上一步便摸向那少年的怀中

“重光!”青阳无奈地轻斥道,“你急什么我方才切过他脉搏,这位小兄弟除了颈上有伤,倒也无甚大碍……只恐怕他是受了那女妖的一时惊吓,暂且失去记忆,说不定过几日便会想起来的”

“那便最好!”重光停下手,“那女妖虽是解决了,可是水灵珠却还未曾找到,我们要事在身,可没空和这小孩纠缠不休!”

青阳皱眉,正欲说他几句,却听到旁边那少年轻声说道:“你说的……什么珠,可是和这个珠子一样圆圆亮亮的?”

重光不耐地回过头,一望之下霎时间连话也忘了说,只是双眼木然地瞪着那少年,面上又是惊诧,又是不信青阳见了师弟脸上神­色­,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那少年靠着石壁半坐在地上,一只手无力地抬起半空中,被水濡湿大片的暗红衣袖滑落至肘,苍白的手掌之上却托着一个圆润晶莹的淡蓝­色­明珠

那蓝珠手掌般大鞋似美玉般润泽,如明月般皎洁,散发着淡淡光辉那蓝芒虽不比剑光明亮,却好似胜过了世间万物,让青阳和重光看得目不转睛,渐渐面上生出满满的欣喜之­色­

待到回过神来,重光忙不迭拽住少年,连珠炮一般问道:“这水灵珠怎么会在你手上?你在哪儿找到它的,可是在这洞­茓­中?是了,这洞里原本结了冰,是以现在才不住滴水,你可是从冰里找到的?”

少年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他只觉重光对自己说话口气十分古怪,又甚是无礼地揪住自己衣衫不住摇晃,索­性­抿着­唇­一言不发,见重光愈问愈不耐烦,索­性­连目光也转了开去

青阳从旁看到,轻叹一声,将重光的手拨开道:“问话便问话,扯着人家是什么样子?我看这位小兄弟只怕什么都不记得,便是问他也问不出个结果的”顿了一顿,又若有所思地道,“这水灵珠不会是被这小兄弟找到,恰巧被女妖撞见?于是女妖为了夺取水灵珠才将他……如若这般,这水灵珠便是这位小兄弟之物,我们也不便……”

“什么便不便的!”重光又跺了跺脚,急道,“他一个普通人,得了水灵珠也没什么用,倒不如问他要了来,赶紧带回琼华派去多在外耽搁一日,便多一分风险!”

青阳摇头欲言又止那少年在旁看到,见他二人似乎对手中那颗圆珠十分在意,便道:“反正我也不记得这珠子对我有什么用你们若是想要,便给了你们罢”说着便将淡蓝­色­圆珠递了过来,只是他对重光略感不满,是以那手一个拐弯,径直忽略了较近一些的重光,朝向了较为和气的青阳

青阳自是感激不已,道谢不迭少年只是摇了摇头,靠回向石壁,又将目光遥遥落在洞中那头巨兽的身上

这边青阳将水灵珠收入袖中,与重光自是十分喜悦,如释重负重光道:“青阳师兄,既然水灵珠已经找到,我们这便回昆仑山罢?在外奔波了这些天,还总是住在荒郊野岭,黄山固然美景无数,可比起昆仑山也不过如此,我早就腻烦啦”

青阳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回去晚了,耽搁了修炼,下个月掌门师尊考校起来,你又落得个倒数第一,是罢?”

重光哼道:“你功力胜我那么多,自然不惧太清师兄比我们入门早那么多年,我是不奢望强过他了,可宗炼呢?他拜入师父门下才多久,若是让他强过我去,我这个师兄当得可太没意思了!”

青阳摇头笑道:“早些回去倒也无妨,只是这位小兄弟可得好好安顿,总不能就这么把他丢在山上罢?”

“那得多久?”重光冲口问道,不等青阳回答便说,“且不提黄山多大,山脚下的村子有多少,光是一家一家敲开门去问,那耽搁的时间可就长了……等回到昆仑山,只怕师父早就考嘘了,我们也不必再修炼,直接卷着铺盖去思返谷罢!”

“依你说,该如何?”青阳无可奈何地道

重光想了一想,道:“不如这样罢,将这小孩先一同带回昆仑山青阳师兄你不是说,他是被女妖吓得什么都忘了吗?那就让门派中龙芽道丹室的师叔师兄们给他好好医治,待到他恢复记忆,想起往事之后再送他回家反正御剑来去,千里也可一日往返,总比怀揣着水灵珠到处走来走去招摇过市强得多罢?”

青阳重光二人在旁商议如何安置那少年,那个少年却卦迷迷怔怔地瞧着那头巨兽这妖兽他脑海中半点印象也无,看在眼里也十分陌生,只是瞧着那对向外凸出,死也不瞑的黯淡眼眸,心底却不知为何,总有丝丝酸楚似水流般自胸腔内悄无声息地淌出

待到青阳转回来,看到他瞪大双目眼也不眨地望着那妖怪尸身,只当巨兽形状可怖将他吓到了,和声安慰道:“不用怕,这妖怪已经死了”

谁知那少年听到他这么一说,更觉得心中酸涩,不由得将眼睛转开,只恐自己再多看一眼便要落下泪来

只听青阳又道:“小兄弟,我和这位重光师弟都是西北昆仑山琼华派的弟子,如今下山正是为了寻找你方才拿着的那颗珠子,山下事已毕,这就要回门派复命了,你既已将往事尽数忘却,不如暂且同我们一道走罢”

少年本就无处可去,听到他这么说,便顺水推舟道:“好,那就多谢你们了”

另一边重光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站在隧道口高声道:“师兄,我们将这女妖尸身火化,便快点回门派罢,有什么话倒不如路上再讲!”说着便大步先行走了出去

青阳哂笑着摇了摇头,扶着那少年站起身,转步便走向巨兽尸体只见他微微俯身,袍袖忽地高高鼓起,好似灌满了风一般,接着便听一声轻喝,偌大一头妖兽,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他双手抬了起来

那少年十分惊异,青阳却若无其事,仿佛手中托着的不过一粒草芥,举步便行,潇洒无碍,长袖飘飘地随着师弟重光的脚步向外走去原本悬在他们头顶的十几柄小剑似有感应一般,齐刷刷地跟着飞了出去

洞­茓­内光线渐暗,那少年正准备跟在青阳身后,一瞥眼却被一道紫光晃了神他再定睛去看,那处恰是方才巨兽所躺之处,确是有一团小小的光那紫芒微微亮亮,像一星烛光,又似一点萤火,一明一灭间却仿佛和他的呼 ... [,]

(吸隐隐相合

少年心念一动,转步便走了过去,用两指捏起那物细看,只见有棱有角,光洁剔透,仿佛一块水晶,其中隐约有紫­色­光华流转他心下隐隐有所察觉,这块晶石极有可能是从那头巨兽身上落下的紫­色­晶石虽看起来十分­精­致,却也不比他拱手让出的那颗圆珠更珍贵,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猛然升出一股据为己有的念头

正当此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响,只听重光道:“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这里岔道甚多,师兄怕你迷路,叫我带你出去快跟好了!”

到得洞外,明媚阳光洒在面上,少年顿觉如重生一般重光一出来便化作一道蓝光瞬息不见,他只好自己慢慢徒步走了过去洞­茓­外原本生着好大一片灌木杂草,现下却是歪七扭八,多半折了腰,断口处十分齐整,一看便是被利器割断他想到青阳和重光带着的那十几柄小剑,顿时恍然

又穿过一片小树林,前方现出水声树后一股激流湍急而过,上面几块大石犹带着湿漉漉的脚蝇少年便踩着石头过去,抬眼便看到前方三棵盘根错节的老树,青阳和重光便站在最粗那棵巨树前方

就在他慢慢行来的这段时间里,青阳和重光已在那巨兽尸体之下架起了许多­干­树枝,还堆了好些树叶重光低头念了句什么,伸手直指巨兽,接着便见一团火从他指尖腾起,忽地扑在那些­干­枝枯叶上燃了起来

噼噼啪啪的火声中,浓烟滚滚少年缓缓走了过来,一抬眼又对上了那双黯淡无光的兽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得随着自己走动,那兽瞳的眼光便跟了过来,其中似是蕴含着无限悲戚凄楚他分明不记得自己此前见过这怪兽,心中却油然而生缕缕悲伤,好像在火中消逝的不是一头古怪的野兽,而是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人

少年呆呆地站在近旁看着,不知不觉竟上前了几步青阳看到,忙将他一把拉赚道:“重光的咒火但凡沾上一点,便越生越多,你可小心别碰到了”

片刻之后,树前空地上只余下一团焦黑青阳舒了一口气,笑道:“这便回去罢”剑鸣轻响,两柄长江的从青阳重光两人背后所负绞之中飞了出来,青阳将那少年手腕一拉,转瞬间二人便一前一后立在了一柄较

但见两道青光自峰顶拔地而起,瞬息间没入云中没了踪影空地之上,忽地一阵大风刮过,卷起地上那堆黑灰纷纷扬扬地散向四方

青峦峰上,青松仍在,溪水湍湍,几日间发生过的一切,竟也好似那堆飞灰,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19第十九章 数年一日

( 西北有山,名曰昆仑昆仑山脉巍峨挺拔,峰峦起伏,横贯荒漠,乃是西域与中原大地的一道天然屏障其长绵延绵延三千里,被称作万山之祖,山顶终年积雪,惟余莽莽,众峰立于缭绕白雾之中,银装素裹,更添奇景

自太古时期起,昆仑山便是诸神仙所居之地,后伏羲率众神登天而去,传说便在昆仑山九重天之上建造天宫,以成神界是以昆仑山虽远离中原,人迹罕至,却是众人眼中仙家所钟之地白云深处亦隐藏着许多修真门派其中尤以昆仑琼华碧玉紫翠悬圃玉英阆风天墉最富盛名,并称“昆仑八派”

琼华派供奉九天玄女,其开派始祖当日掐算出此处恰恰位于九重天上天宫正下方,是以在此立派天宫之下,重重天穹之上恰有一处投下天光,传说沐浴天光者可­肉­身成仙,琼华派建派于此,当真得天独厚自开派日起,举派上下无不渴望到达天光之下修成正果,是以自掌门以下,极为重视御剑之术,并由此悟出以气御剑人剑合一的修道之理,但奈何昆仑天光位于九重天上,御降难到达,渐渐地,­肉­身成仙便成了一个飘渺而遥不可及的梦

倏忽千百年过去,琼华派已传承二十余代,如今老掌门在派中溘然长逝,将掌门之位传于首徒太清,太清真人即为琼华派第二十四代掌门,入住琼华宫继位之后,太清真人将自己的三位师弟青阳重光宗炼分别立为派中长老,青阳专职炼丹,为龙芽长老,重光督促众弟子修行,为五灵长老,宗炼常年于剑阁炼进剑,为承天长老

太清座下三名亲传弟子身份亦是水涨船高首徒玄震于十二年前拜入门下,如今二十五代弟子中自是以他为首,另有二徒皆为女子,一名夙瑶,一名夙莘,资质才­干­功力皆不如玄震,然较之其他弟子亦属英才

昆仑山虽是严寒之地,琼华派所在的山峰却是四季赤,暖如和春

太一宫背靠后山,乃是派中长老居所,青阳宗炼二位长老虽十分和蔼可亲,但重光长老­性­子霹雳火爆,极不喜晚辈弟子四处游逛不好好修行,是以众年轻弟子无事从不到此偏偏琼华派中有一最是风景如画之地,花树成林,幽香静谧,恰恰位于太一宫后的山中,派中年轻女弟子极是喜欢用那里盛开的凤凰花制些香粉胭脂,男弟子亦将其视为谈情说爱的大好场所,无奈要去醉花荫定要经过太一宫前,往往还不曾嗅到花香便已被重光长老逮个正着,别说什么胭脂香粉佳人幽会,先去思返谷静心修行还一日不给饭吃才最是难熬

派中弟子深感痛心,这重光长老自己一把年纪耽于修行便罢,竟也不深思下面这许多弟子正值血气方刚心中瘙痒难耐,真真是岂有此理,只是至今无人敢于宣之于口

这日,醉花荫里又是百花齐放,林中以凤凰花树最是繁多,枝头好一片春意闹腾,四下里更是姹紫嫣红,蜂鸣蝶舞

忽忽一阵清风拂过香团锦簇的花枝,花瓣纷纷扬扬似红雪般肆意飘洒,打着旋儿落满树下一人的衣衫那人一袭蓝白道袍,头戴玉冠,两条长长的玉绦随风在脑后微微飘荡,红香轻软的凤凰花瓣似是也爱极了这长身玉立谪仙般清雅华贵的男子,在他肩上袖上流连往,直至一只瘦削白皙的手轻轻将其拂去

那人看年纪不过弱冠,眸染墨­色­,眉飞入鬓,形状美好而略显狭长,衬着那玉雕冰塑的面容,竟是个世间少见的美男子他坐在花树下一块青石上,敛衽曵袖,将拂过花瓣的那只手轻轻笼赚细眉微蹙,柳叶般的眼眸出神地望着膝头

放在膝头的是他的另一只手,亦是骨节­精­致,手指纤长有力,但引他去看的不是这手,而是手中的物事那是个有些陈旧的荷包,褪去了昔日的光鲜失了原本的水­色­,但绸缎面上依然可辨出绣上的画面,似是两只水鸟戏莲,只是针脚粗拙,缎面上还有许多撕裂处,似是曾被弄破又修补好了一般,但无论如何,这荷包看起来不管是昔日还是如今,都是十分丑陋,便是放在这人手中都显得十分突兀古怪

这青年便是琼华派掌门太清真人的首徒,二十五代弟子中最为出众的大师兄玄震

玄震呆坐在石上,望着手中荷包若有所思这荷包并不如何出奇,只是他拜入山门时便贴身挂着,他天生念旧,是以纵使陈旧不堪,依然带在身上,与此同类的还有他充作挂坠系在腰间的那柄小木刀,亦是时日久远,他却舍不得将它们换下

这荷包之中还藏有一物,除了玄震自己再无人知晓他解开荷包上的红绳,倒出了一块小小的石头,那石头不过拇指般大鞋却是晶莹剔透,自内生出紫­色­柔光,但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玄震捏着它看了许久,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说罢便轻叹着将晶石放回荷包,将荷包系回颈上

叹息间又是好一阵花雨,香风扑面,玄震却只顾着苦思他仍记挂着昨夜的梦境,说也奇怪,自他拜师琼华,随太清真人修行以来,许是因心无杂念,夜间从不曾有梦,近几月来却不知怎么回事,一闭上双目,便时时有许多画面挤入脑中,有时醒来只觉胸中烦闷,有时甚至记得一星半点梦境内容昨夜他又梦到自己去了一处有水有树的地方,似是见了什么人,又好似说了许多话,醒来便心神不宁,索­性­便到这醉花荫来散散心

他握着那荷包竭力回忆昨夜,眼前却不住闪过一双晃来晃去的葱绿­色­鞋儿,鞋间两朵绒花亦是荡来荡去玄震知师父太清真人对自己期望良多,是以平日里专心苦修,从不与女弟子多交谈往来,最是亲近的只有自己的两位师妹,但夙瑶与夙莘日常所穿皆是一身琼华派装束,鞋子亦是雪白的绣鞋派中更无其他穿红着绿的女子,缘何自己脑中飘来飘去的却是两只从未见过的绿鞋子呢?

玄震好生苦恼地想,莫非自己竟成了书上所说的登徒子?又或是如跟着宗炼师叔练剑的玄霆师弟所说,男子到了年纪便会便会思那个什么……春?

他苦思冥想,在脑中挖掘那绿鞋子的主人,倒是有一个笑靥模模糊糊地闪过,只是那笑脸如醉花荫的清风一飘而过,如昆仑山的云烟难以抓寻,一晃便被那两只可恶的绿鞋子搅没了影

“……绿鞋子……我连昆仑山都没下过,如何见过穿绿鞋子又十分爱笑的女子呢?”玄震左右思忖,眉头愈蹙愈紧,正当此时,一阵簌簌声响,似是有人穿花拂叶地一路走了过来,接着便有一个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大师兄,你在这里,教人家好找!”

玄震抬头,只见一蓝衣少女正站在一丛月季后面向这边招手,那少女颈上挂着璎珞,头上挽着双丫髻,玉­色­发带长长地垂在肩头,杏核大眼中透着十足的­精­灵古怪,正是自己的师妹夙莘

夙莘望着玄震先是一笑,不等玄震开口便忙不迭抱怨起来:“大师兄,你到哪里去躲清闲不好,偏偏要跑到醉花荫来,我把前山和剑舞坪找了个遍,跑得两条腿都要断掉啦!来此处之前更是倒霉,好死不死教我与 ... [,]

(重光长老打了个照面,啊哟,他板着一张瞧起来比我还小几岁的­嫩­脸,训得我都抬不起头来!”

玄震这时已走到她面前来,听她这么说便笑道:“重光师叔功力深厚,鹤发童颜,派中多少人羡慕不来,却叫你背后这般说他,若是听见了更要罚你闭门好好修行!”

夙莘吐了吐舌头,笑道:“是啦,是啦,我哪比得上太清真人的高徒,琼华派二十五代弟子们的楷宁震大师兄!这醉花荫人人可望不可即,也就是你,重光长老才什么话都没有就放你过去,这才是多少人羡慕不来呢!”

玄震摇头苦笑,伸手在她额头上轻敲一记,道:“不和你说笑了,说罢,找我有什么事?”

夙莘这才想起要事在身,忙收起笑容正­色­道:“不是我找你,是师父!”

“师尊找我?”玄震一怔,太清真人自称为琼华派掌门之后,诸事缠身,便是传授派中道法亦是先授予玄震,再由玄震转授夙瑶与夙莘,对门下弟子早已不似往日那般勤力督促,便是玄震亦常除日不得见他一面玄震心下不解便是出于此,前日太清才将第七重境的心法细细讲述于他,如何才过不到三日便又要找他?

夙莘点头道:“是艾还是玄霆师兄去你房中寻你不到,才来找我和夙瑶师姐的,他说师父和青阳长老都在琼华宫,要你快些过去呢”

琼华派虽事务繁多,但能够劳动掌门及派中长老共同过问的事却绝无仅有,玄震心下更是疑惑,哪里还有心情赏花,忙跟着夙莘朝醉花荫外行去

20第二十章 身负要任

( 琼华派前山乃是汉白玉铺就的巨大广超正中立着九天玄女的神像,亦是白玉雕成,栩栩如生,广场四周殿观房舍皆按先天八卦分布,其间绿草如茵,广场之下更是凿空成池,昆仑泉水自下潺潺流淌,远远望去,整个琼华派便如悬浮水上的一座仙城

广场尽头数座汉白玉桥,桥后耸立着三座道观,皆是琉璃瓦铺顶,玉石为砖,十分雄伟庄严,道观后昆仑诸峰Сhā入天际,其间云雾缭绕,竟好似将那道观亦隐隐笼罩住了一般,更显气象万千桥下水声不断,山光云影在碧水上亦是微微晃荡,忽地两道白影映在其中,只是不过一忽儿便过去了

三座道观前各有一道极宽的玉阶,层级往上,近百上千,正中那座主殿光是大门便有丈余高,门上一副金匾,上书“琼华宫”三个大字,正是掌门太清真人平日处理派中要务之处

夙莘随玄震走到这里,虽门扉大开,却也不敢再向里踏进一步大殿之上摆了四张檀木大椅,一张居中,另有三张放于下面左右,唯有上首与左面下首的椅上坐有人,亦是身着蓝白道袍,但式样纹理却与玄震等年轻弟子全然不同

玄震举步迈入门槛,坐在最中间的那名老者一眼便看到了他这老者发丝如银,一根根整整齐齐地束在道冠中,颌下三股长髯亦是雪白,面容清癯,双目湛然有神,脸上全无笑容,十分威严,便是琼华派现任掌门亦是玄震的师父太清真人

太清在上首道:“玄震,令你到此,怎么来得这么慢?”

玄震躬身,道:“请师尊恕罪,弟子方才心中烦闷,去了后山醉花荫散心听师妹说师尊与青阳长老找弟子,便赶了过来,不想还是迟了”

下首坐着的另一道人笑道:“又有什么迟与不迟?玄震你也不必太过惶恐,掌门师兄不过一问,快些到前面来罢”这人面目较太清真人年轻许多,神情也较温和,正是青阳长老,修行之人功力深厚了自然面容年轻,十二年前他甚至能保持青年涅,只是如今面容虽未大改,须发却已染上霜­色­

玄震便穿过大殿,来到太清真人面前阶下站定,垂首敛衽,但听太清真人在头顶说道:“玄震,算来你入门已有十多年了罢?”

玄震点头道:“已有十二载了”

“当日青阳重光二位师弟带你入琼华派山门时,你犹是个半点修为也没有的少年,如今修行却也已有小成,也算是门派中年轻弟子的翘首了”太清真人又道

玄震又躬身道:“全仗师父及师叔们的悉心教导,若无两位师叔救我,弟子如今只怕早已死在山中,若无师父收我入门,更是没有今日的弟子”

太清真人语声微见和缓,似是被玄震说的十分喜悦,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资质上等,乃是难得的美玉良材,­性­子又十分稳重老成,为师有你这个徒儿,也是十分高兴如今你修行有成,若是琼华派有用你之处,却不知你心下是如何想的?”

玄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自当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太清真人更是满意,道:“很好琼华派历来有一个规矩,凡是入门弟子到了一定修为,便可入世游历,如今你便下山去罢!”

玄震一怔,不觉抬起头来,讶然道:“下山?”

“不错,”太清真人抚髯道,“三日后门中有弟子下山采买用物,你便随他们一起走,下山之后便不必与他们一同回来了”

玄震更是惊讶,心中却也悄然升起一丝向往他入门之前曾遭遇不幸,失却全部记忆,对于山下的全部印象,不过是随青阳重光两位长老御剑飞过时自上空瞥见的模糊影子,又从师弟师妹处听说过不少山下有趣的事情,早已有些好奇对于人世的那些未知,如今竟有一个机会可以亲身经历,他面上仍十分平静,心下却早已怦然而动

太清真人又续道:“玄震,你可听好下山游历只是表象,实则还有一桩重任要托付与你我这里有一块古玉,名为‘灵光藻玉’,你将它随身携带这灵光藻玉十分珍贵,以琼华派之力,也不过得了两块,万万不可将其遗失!”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块圆圆扁扁的白玉,手指轻弹,那块白玉便平平从上面飞了过来

玄震将它接在手中,触手便是一阵清凉那块白玉上雕有藻状纹理,看起来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青阳长老在旁似是看出玄震心中所想,微笑道:“这块灵光藻玉可非同一般,它天生对­阴­阳之力感受极强,若是靠近什么极­阴­或是极阳的物事,便会散发出莹莹白光”

玄震低头看向手中那块灵光藻玉,微有几分惊诧

太清真人从椅上站起,立于阶上道:“青阳长老说的不错,你拿着这块灵光藻玉,下山之后便要四处寻访,去找命中­阴­阳极盛之人若是有人命中­阴­盛或是阳盛,这块灵光藻玉便会提示于你无论如何,你都要将那人带回琼华派”

玄震这时已觉察出不对劲,疑道:“为何要去寻找那命中­阴­阳极盛之人,若是他不愿与我回昆仑山又该如何?”

太清真人肃然道:“这关乎到本派一件大事,无论如何,不管那人是否情愿,也要将他带回琼华!”

玄震默然不语

太清真人又道:“这块灵光藻玉若是与­阴­阳极盛之人待在一处久了,其上白光便会渐渐消弱,那是因适应那人气息的缘故,是以不必在意只是若是在人多之处遇到那人,倒也有些为难,你可千万不能认错,否则便误了大事!”

青阳长老见太清真人愈说愈是严厉,便在旁缓和道:“玄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阴­阳极盛之人本就是万里挑一,寻访不得也不必苛责自己更何况,寻访过程便是游历,若是无处可去,不妨从黄山找起,当日我和重光师弟不就是在那里遇见你的?你当日失去的记忆至今仍是无法找回,我身为龙芽长老,常敢愧疚趁着去黄山寻访的机会,说不定能忆起往昔,倒也算是喜事一桩”

玄震只躬身道:“是”心下已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要下山走这一趟了

太清真人见诸事已说完,便道:“下山之后,凡事谨慎而行三日后,我会令夙瑶夙莘与你一同下山以掩人耳目,离派之后你便独自寻访此事万不可告知他人,切记!”说罢便令玄震退下自去收拾行囊

三日过后,玄震夙瑶夙莘三人一大清早便起身,作别门中相熟的弟子,一路径自朝山门而来派中年轻弟子俱已知晓他三人得了掌门许可,可下山四处游历,自是羡慕不已

到得山门,下山采买的弟子们已等在那里,只是每人身上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看起来不像是下山购置东西,倒像是将东西送下山去

夙莘笑道:“几位师弟,你们背着的是什么呀?”

其中一名弟子见问,便答道:“这是给山腰住着的那些人送去的吃食青阳长老有令,那些人虽才能不够不足以入我琼华派,但其恒心毅力可 ... [,]

(嘉,是以让我们每每下山采买之际,顺路送些清水及蔬果给他们,也好过整日里啃那些硬邦邦的­干­粮”

琼华派虽隐于昆仑山中,但派中弟子毕竟有御剑来去者,是以山下村镇中百姓都知背靠仙山,许多寻仙访道者亦慕名而来要去琼华,除御解,只有一条山路可走,只是路旁设下许多阵法,更因山中灵力浓厚生出许多灵怪,是以此路亦有了一个极雅致的名字唤作“太一仙径”

太一仙径中重重险关皆是琼华派中人所布,既有隐匿行迹以免宵小无端­骚­扰,亦有试炼欲拜入山门之人的意思在内只是若想入派修行,除能通过太一仙径到达山门之外,更要通过门派中的一道试炼,那些通过之人自是成为琼华弟子,未通过之人却也有许多不甘心就此下山的这些人便在山腰结庐而居,苦修以待下次试炼青阳长老与这些年轻弟子所指的便是他们

当下几人便起行下山太一仙径自上而下分为玄寂道白灏道紫薇道三部分,每部分都依环境不同设下不同关卡那些不愿下山的落选之人便在半山腰的白灏道建起茅屋,这里无论上下山皆能一日内往返,不论是前去试炼还是下山购买­干­粮都较为便宜

玄震他们三人随弟子们到达山腰,果真见到十几间低矮的茅草屋,房前屋后有十数个男女正各自修行,有练剑打拳的,亦有打坐吐纳的,见一众琼华弟子自山上下来,都纷纷围滤来众年轻弟子便将包裹递给他们,那些人自是称谢不迭

夙莘看得有趣,便上前抓着一妙龄女子问东问西夙瑶­性­子冷淡孤傲,默然站在路口一言不发玄震立在她身侧,望向众人,恰在这时,屋檐下站着的一人忽地排众而出,扑到他面前便叩首不已,口中大叫道:“仙人救命,仙人救命!”

21第二十一章 往青龙镇

( 这人举动突然,待玄震反应过来已磕了十几个头不只夙瑶夙莘及其他师弟们看了过来,便是与这人一起的那些武人亦十分惊讶

玄震忙将他扶起,这人站直了身体,顿时便高出玄震一个头,肩宽胸阔,虎背熊腰,是个十分魁梧的大汉这人相貌倒也威武,只是衣衫褴褛,肘后膝头都打了补冬腰带上挂一杆烟枪并一个瘪瘪的破烟袋,身上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带了兵刃

玄震等初时都只道这人是想要拜入琼华派但未曾通过试炼,是以跪下求恳他们带自己入门玄震还未开口婉言拒绝,一旁夙瑶已皱起眉头,冷冷道:“琼华派的规矩向来是唯有通过入门试炼者方可成为门下弟子,任何人不得擅自将不合要求者纳入琼华派你若是资质不足,倒不如早些下山为是,想要走些歪路子是不成的”

她这番话未免有些不尽不实,琼华派是有这条门规不假,但亦有一些弟子是自幼被送上山或是被门中长辈收养的,玄震当初入门便是如此,直至修行一年后方象征­性­地进行了试炼,这些夙瑶自是清楚,但她凭一己之力入门,最看不惯便是那些投机取巧之人,是以当着这大汉的面把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那大汉看着夙瑶摸了摸脑袋,似是十分疑惑,低头冲玄震道:“仙人,这位……这位仙女说的啥意思,我咋没听明白呢?”

玄震本就微觉师妹这番话太过伤人,听这人话中之意竟似乎和他们所想并不是一回事,忙说道:“这位大哥,我师妹心直口快,你可不要往心里去你……到底所为何事?”

那大汉道:“唉,说来话长得很!我姓向,家中排行老三,抬举的叫我一声向三哥,其实不过就是青龙镇一个船工,哪里比得上这里住着的这些兄弟,个个都会舞刀弄剑,甩起来真是好看的紧!”

“青龙镇?”玄震微一思索,道,“可是在东边海滨的那个青龙镇?”

“没错,就是那儿!”向三乐呵呵地说,“想不到仙人连我们那个小镇子都听说过,真是无所不知哪!”

“东海边?”夙莘叫道,跳过来好奇地盯着向三左看右看,“海边离我们昆仑山可远着呢,你怎么到这儿来求助翱”

向三收起笑容,叹了一口气道:“唉,这还不是没法子了么!我们青龙镇糟了大难,四处求人也不能解决,还平白死了几人后来一个经过的侠客指点了几句,说寻常人帮不了我们,倒是那些深山老林子里面场着仙人,救民于水火不过是一折的事镇上的人便凑了些银钱充作盘缠,因我年少时也学了点粗浅功夫,常年出海也有把子力气,便自告奋勇替他们出来找寻仙人又听说一般的山啊树啊的仙人看不上,就数这大荒漠里面的昆仑山上仙人多,我便搭了个商队,骑着骆驼来了,到山下那播仙镇时,听驿站里的老板娘说这儿就住着仙人,我就来了”

“可是你连兵器都没有,怎么爬到这儿的呀”夙莘回头看了看夙瑶,“便是我师姐那么厉害,当初从山下走上来也受了伤,更何况你脚步虚脯一点修为都没有,却怎么一点伤也不见?”

夙瑶嗤道:“自然是胡言乱语,谎话连篇,不过是为了引人同情,打着救人的名义好叫我们带他上山学法术”

向三当下便皱起眉头:“这位仙女说话可不中听!我本想自己上山,可一出镇口,先被一只紫­色­的癞蛤蟆给挡了回来,你们这儿的山真是古怪,连蛤蟆都比别处不同,不只会吐酸水,个头还大的和牛犊子一般,当时多亏了那位大姐,她下山买­干­粮顺路救了我一命——”

他一指人群,方才被夙莘拉着问个不休的妙龄女子脸一红便道:“呸,谁是你大姐,胡子拉碴的,姑娘比你小十好几呢!”

众人哄然一乐,夙莘更是拍手大笑向三摸了摸脑袋道:“是,是多亏了这位妹子救了我一命,顺路将我带上山可巧不过一日你们就来了,我这人虽然粗笨,但也看得出这些仙人里就属你最是厉害,不求你还能求谁?”

玄震微微一笑,这向三虽然言语粗俗,看人倒有些门道,他自是看其他弟子对自己这个大师兄恭谨,是以才求到自己头上来他便问道:“你说了那么多,却不知青龙镇到底出了什么事?”

夙莘在旁笑道:“若是出了海难,我大师兄可帮不了你,他从没下过山,更没下过水!”

向三忙摇手道:“不是海难唉,说起来这事也够惨的,还透着十分古怪我们青龙镇近一年来,镇上多有小儿夜里失踪,都是些不过二三岁的婴孩,初时那些父母自是以为叫人给拐了去,可谁知不过几日那些孩子便找到了,可找到的全是尸身!就堆在镇子东面的沙滩上,死状极是凄惨不光是孩子的父母见了悲痛万分,便是我们这些人看了也极是不忍的也不知是谁那么狠心,竟对这些小孩儿下手!后来,镇上人便渐渐觉察出不对来,即便到了夜间把孩子关在屋里,镇上的男人们在街道间巡视,那些婴孩还是不断被偷去杀死,路过我们镇子帮忙调查的好几位英雄也糟了毒手有些老人便说是得罪了哪路神灵,可哪有这般恶毒的神灵?分明就是妖物作祟!”

这时周围众人已安静下来,面上均现怒­色­,尤以琼华派的这些弟子为甚,他们在派中修行,自是听起师父长辈们提起妖怪的恶行,向三话中那些婴孩的惨状更是让人怒火中烧向三喘了一口气,又道:“因此我便一路找到这里来,只求仙人救镇上的孩子们一救,否则我们青龙镇上的人只怕都要绝了后我出门到如今也有半年之久,每每想起这时镇上已有多少小孩遭了难,心里真是……唉,真是焦急得很!”

玄震见他面上忧虑之­色­全不似作伪,便安慰道:“向三哥不必这般着急,除妖卫道本就是修道之人所当为之事,也罢,我就随你去上一趟,若真有妖怪,便是拼着命也要除了它”他这话倒不是敷衍,虽奉师命下山,但那­阴­阳极盛之人本就不知要从何处寻起,况且救人本就迫于水火,向三找到这里极为不易,如何能教他失望而归?

向三一听,顿时转忧为喜:“好,好!那咱们快些走罢,那商队的领头只怕还在山下呢,我那头骆驼便让给仙人你骑!”

玄震摇头莞尔,转目看向夙瑶道:“夙瑶师妹,夙莘便交给你,我这便带着向三走了在山下多加小心,你行事一向谨慎,我只的夙莘胡闹,你可管着点她”

夙瑶肃然点头

当下玄震便与其他弟子们拱手作别,转身捏起引诀念道:“心由念动,皆气灵,气念互通,人剑相合——起!”他下山之时便将自己的贴身佩剑负在背后,只听乌鞘之中清鸣长起,那柄“春水”长剑便化作一道清光划过众人面前,在玄震身前往

名为春水,巾通体剔透,当真好似三尺水波凝在空中,又像是一柄狭长的冰,自剑尖至握柄全无嵌合间隙,就连剑格也好似与巾连为一体,巾一面凿着祥云纹理,云中还隐着一柄小剑的涅,正是琼华派的派徽,另一面则以篆体 ... [,]

(刻着“春水”二字,字迹虽浅,尽显风流琼华派上下尽皆用剑,对养剑护皆有一番道理,玄震极是爱惜自己的这把长剑,剑柄之上缠着的软布乃是他亲手缝制缠起,就连较坠的也是他最喜爱的那把木制小刀挂件

玄震足尖微一点地,便已到了较,回身见向三仍站在原地发愣,只知张大了嘴看着自己和春水剑,便微笑道:“向三哥,骑骆驼去海边只怕又要走上大半年,你我虽耽得起,那些孩童们可等不得,倒不如与我一同御剑而去,不过三两日便能到青龙镇了”

向三摸了摸脑袋,走上前来,嘴里大大咧咧地道:“这柄解么细,我向三可沉得很,可不要给压坏了才是,盘缠花的差不多啦,我可赔不起——啊”

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惊叫,原来玄震伸手将他衣襟一带,他便不由自主飞身而起,嘴巴还未合上已好端端地杵在了玄震身后玄震回首向两位师妹招了招手,捏起引诀,春水欣然长鸣,嗖地化作一道清光飞向东面天际

22第二十二章 疑是罔象

( 青龙镇东南临海,乃是海舶辐辏之地其名源于三国时期,相传东吴之主为抵御曹魏而在此处建造了许多青龙战舰,故得名为“青龙”大约便是因为此缘故,青龙镇上船厂极多,亦多出­色­的造船工匠,来往禾临海泊的海船更是多不胜数,十分繁华热闹

玄震带着向三一路御剑飞驰,第二日傍晚便到了镇子西口青龙镇算是富饶之处,镇上房舍皆是白墙黑瓦,道路亦是青砖铺就,一道江水自镇中央淌过,恰恰将青龙镇分为两半,江上并未架桥,全凭码头上小舟来往摆渡

只是分明还未入夜,街上的行人却已极稀少,两人自入了镇见到的人用手指便可数的过来青龙镇乃是海边大镇,人口数千,无论如何不至于萧条到如此地步玄震一路走来,心中暗暗纳罕

向三亦是皱起眉头,疑惑地道:“平日里那些商铺断不会这么早就关门,家中有人出海的更是深夜才锁院门想不到走了半年多,这里竟是大变了涅”

当下玄震便要去客栈留宿一晚,不想向三听说后死活要拉了他到自己家去赚还说:“仙人不远万里来到我们镇上,咋能让你住到外面?我向三家虽然不富裕,却也有几间空屋,况且家中就我一个老婆带着两个孩子,有仙人去了也让我那大儿子和小女儿长长见识!”

玄震无法,只得随他向三是镇上一家船厂的工匠,家便安在船厂之内当下二人便由码头乘渡船到了镇子南面的船厂外,向三离家许久,归家心切,一跳下船便脚步不停地径直朝船厂大门内走去

还未踏入船厂,便遥遥听得一阵喧闹之声,仿佛有许多人在争执,其间还夹着女子的哭号玄震与向三对视一眼,当即举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船厂之内地方甚大,东南面堆着好些木材,还有一架未完工的海舟,西北一带则建了几排低矮木屋,显是船工住所那哭声便是从一排屋后传来的

玄震刚绕到后面,便看到一群大汉围在一间木屋的篱笆墙外那女子被挡住了看不见身影,只听得她嘶哑着嗓子大哭道:“小宝……我的儿艾你倒是看娘一眼,睁开眼睛看一眼……我的儿……”

向三浑身一震,顾不得玄震,大叫一声:“余嫂子,是余嫂子么?你你这是哭什么翱”说着已经抢步跑了过去

那些大汉听到他叫声,忙回过头来,脸上均露出惊喜之情其中一人迎上前来,一把抓住向三小臂,喜道:“三哥,你可回来啦!”

向三反手抓住他肩膀急忙问道:“余嫂子这是怎么啦?”

那人一听此问,脸­色­顿时沉闷下来,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语向三用力摇了他一把,急道:“她哭什么……是不是是不是……”

那人又叹了一口气,这才低声道:“余嫂子……余嫂子家的小宝没啦!”

向三一听,顿时僵立在当场

方才那些大汉见向三归来,让开了一些,玄震走了过来,恰好看清屋前情景但见篱笆墙边团一尊小小的木棺,木棺之旁跪坐着一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人面目虽被遮掩了去,周身笼罩着的那层哀恸却清晰可辨她怀中抱着一团红白交加的布包,布中似乎裹着一人,玄震听到她话语,已猜出那恐怕便是这女子死去的孩子

这时向三已回过神来,沉着脸怒道:“该死的妖怪,余嫂子和它有什么仇,定要欺侮孤儿寡母?”

和他并立的那汉子叹了一口气道:“是艾余嫂子没了男人本就过得够艰难了,就指着小宝这个小子……可偏偏一个不留神,那孩子就叫妖怪给偷了去,找了几晚没寻着,今早打渔的人在海滩上看见了,忙不迭便跑来告诉她……后来我们这些人凑了钱抬了棺材,可余嫂子抱着小宝,死也不让封馆,几个人上去夺也夺不下来,这爱子之心,当真是……”

旁边那些大汉亦是轻轻点头,面上露出既同情又不忍的神­色­

玄震仔细观察着那女子怀中的孩童尸身,见裹在外面的尸布上沾了不少血,一只惨白的小手自布中垂了出来,手指蜷曲,指缝中露出一抹红他有心细细查看一下尸体,想看看能否得到什么线索,但那女子神态疯癫,稍有大汉靠近,还未碰到那白布便挣扎不已,甚至张口咬人,那些大汉本就与她相识,哪里敢下重手去夺孩子,只得退了回来

他微一转念,将手指拢在袖中,悄然捏起手诀,喃喃念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妄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宽袖轻扬,食指微一点出,直指那余氏

这一通静心神咒念下来,余氏果然疯态渐消,低头望向幼子,仍是泪眼朦胧玄震趁此机会便走上前去,温声问道:“这位大嫂,可否让我看一看这孩子?”

余氏缓缓抬头,呆呆望着他道:“没用的,救不活啦”

向三忙挤过来,对着余氏道:“这位仙人是我从昆仑山上请下来的,法术神奇得很!便让他瞧一瞧小宝罢,说不定便能想出法子为小宝报仇!”

余氏这时脑子已清楚了许多,便将孩子放入棺材让开到一旁,只是拽起衣角不住抹泪

玄震撩起长袍下摆,单膝跪在那棺材边,探手进去轻轻揭开了裹在尸身上的那块布旁边众人也围了上来,看他如何行止

那孩子确已死去多时,因在沙滩上躺过,面上身上沾了许多沙砾玄震见他脸孔苍白并无伤口,但那块白布上分明有大团血迹,便将白布彻底掀开放在一边,果真看到那孩子肚腹之处的衣衫破破烂烂,被血浸成了深褐­色­他将那些破碎衣衫轻轻挑开,身旁便传来几声抽气

只见这小小孩子身上竟是被什么利器割开了一般,由胸至腹被剖出一道狭长的口子,里面五脏六腑竟可看得清清楚楚那余氏见了孩子死状竟是如此凄惨,尖呼一声,顿时昏了过去

玄震忙让向三将她扶入屋内,转头继续细看这孩子伤处他仔细查看良久后发现,这孩童胸腹被划开或许并非偶然,只因那凶手竟将孩子的肝脏掏走了!他心下疑虑顿生,猛然想起自己曾在门派藏书中看到的一些记载,忙不迭将孩子头颅微微翻转,在发间一番摸索,果真有了发现

那孩子脑后竟亦有一处伤口,是被锐利之物戳出的一个指顶大小的洞,因头发掩盖着是以初时未被他察觉只见那圆圆伤口深入颅骨,却连半点白液也不见流出,想来脑浆竟也被凶手取粳手段当真歹毒狠辣至极

这时向三已安顿好余氏,赶了回来玄震便将自己所见尽数告知于他,向三当即大怒,破口大骂那害人的妖物玄震在旁沉吟了一会儿,又道:“向三哥,关于那害死孩童的是什么妖物,我倒有了一些见解,只是……”

“快说,快说!”向三一听,忙拉着他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玄震微一颔首,道:“我在琼华派曾看过一些藏书,书上讲述了许多妖怪的形状举止一 ... [,]

(本名叫《洞冥广记》的古书内倒是提到过一种妖物,现在想来和害死这些孩子的东西极为相似”

“果真是妖物作祟?”旁边那些大汉也并未离开,听到他二人对话,讶然道

方才和向三说话的那汉子更是敬佩,连连道:“不愧是仙人,我们查了这么久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仙人只看一眼便能知晓,当真厉害,厉害!”

玄震轻轻摇头:“这不算什么,且听我说《洞冥广记》中提到的妖物名为罔象,据说它是生于水中的妖怪,形如小儿,通体赤黑,生有一对赤­色­利爪,极喜食人肝脑我看这孩子尸身,肚腹中恰恰是肝脏不知去向,脑中亦是没了浆液,极像是遭了罔象的残害”

“对啊对艾我们青龙镇就在海边,镇子里还有江水穿过,可不就招来水妖了吗?”又有人道

玄震又微微摇头,疑惑地道:“只是罔象虽喜食人肝脑,却从不主动攻击生人,一般在靠近水边的古墓里才常见到,为何如今却跑到镇上偷窃小孩再将其杀死呢?”

他既想不通,向三并那一众大汉更是摸不着头脑玄震低头再看那孩子,心下自是戚戚,拿过白布又轻轻替他裹上,并将那只露出的小手塞了回去,正当此时只觉那孩子手中似有什么毛茸茸的物事­骚­动自己掌心,忙将那只小手重新取出扳开手指,竟在那孩子手中发现了几根羽毛那羽毛形状狭长,根管呈绛紫­色­,毛­色­却是艳丽的朱红,看起来像是从什么大型的禽鸟身上拔下来的一般

玄震心下更增疑惑,这孩子既是被罔象于夜间窃走,哪里来的时间去抓鸟,罔象身上更不可能生有如此艳丽的羽毛莫非……抓走孩子害死的另有其他妖怪?

23第二十三章 姑获夜啼

( 时候已是不早,半边天已染上暮­色­

叮叮当当的声响自青龙镇一户船厂的墙内传来,在余氏的泪眼注视下,最后一枚铁楔子被钉入棺盖因天气已入夏,尸身不宜久放,几个大汉商议定了,明日便将小宝的棺材抬到镇外林子里葬下

这边玄震赠了余氏几丸养身宁神的丹药,转身便走向一旁的向三:“向三哥,我有一事相问”

向三正捏着那杆烟枪吧嗒吧嗒地抽闷烟,烟锅里却是半点火也没有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方才大牛已经告诉我了,小宝的尸身就是在平日里我们晒渔网的那个海滩上找着的,发现的时候半边身子都被沙埋了……明日我就带你,唉,想不到一回来就遇上这等惨事”

玄震摇了摇头:“不必劳烦,我自幼修习门派道功,脚程尚可,现下就去察看,不过半个时辰便可归来”

向三见他十分坚决,便不再拦阻,指了自家所在的方位便由他去了

当下玄震便一路向东,他身法极快,几个纵身便已跃上巷间一排屋顶,衣袂翩飞,玉带横飘,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片刻之后,已出了镇东口

青龙镇东面临海,走出不过一里路便看到了海堤,青砖砌成的堤坝之上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海风咸腥,迎面扑来,但见下面黄橙橙一片绵软,碧浪卷着白沫盖上沙滩再往远看,天幕渐渐拉上,几点疏星在海平线上微微闪烁

玄震唤出春水,借着剑光四下搜寻,果然在沙滩上一处发现了斑斑血迹,沙子上亦有许多杂乱脚蝇想来是镇上那些大汉留下的他蹲下身,春水藉鸣一声,横于面前,玄震不过将沙砾略翻了翻,便在其中找到了好些鸟羽,毛­色­艳红,根管绛紫,形状狭长,与小宝抓在手中的那些别无二致

玄震一看,心中更觉蹊跷若是这孩子死在沙滩上,杀他的又不是罔象,难不成还是什么凶禽?

再四下察看一番,并无其他线索玄震只得带着疑虑回到青龙镇

踏入船厂时已然入夜,到处都十分静谧,便是虫鸣声都半点不闻玄震脚步轻捷,悄无声息地走在那几排木屋之间,纵然他道功有成,耳力甚足,也不过只听得木屋之中微微语声,似乎是镇上这些日子以来怪事连连,那些人便是到了自己家中也不敢高声说话,唯恐引来妖怪

玄震记得向三曾指给自己看,他家乃是三间连在一起的木房,外有篱笆,门外搭了花架子,恰恰位于余氏家的后面偏西他敛衽自余氏家篱笆墙外走过,只见屋门紧锁,窗内漆黑,只隐隐有凄楚哭声自窗内飘出

玄震微微一叹,转步绕过篱笆墙,朝后面行去便在此刻,忽听得一声尖唳,那声音尖细中透着几分嘶哑,像是老妪怪笑,又好似夜枭啼叫,黑夜中远远传来,更增几分可怖,听来直教人毛发尽竖

玄震听那声音,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心念微转,已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可巧向三家依稀亦是在那边刚到了一处篱笆外,便听吱呀一声,一扇门打开了一条缝,屋内灯光投在阶上,一个­干­瘦­干­瘦的身影风也似地推门奔出,在院中一丛花前忙忙立定,但见一头乌发在那人脑后挽成松散发髻,原来是个年轻­妇­人

那­妇­人在花前踮起脚尖不知拽下来什么物事拿在手中一看,忽地倒抽了一口气,接着后退了几步,一个旋身又冲进门去,随即便听屋内啊哟啊哟痛呼不断,这嗓音倒是级熟,正是向三

玄震莞尔,心道:想来这便是向三哥的妻子她看上去瘦瘦小鞋想不到竟是好生彪悍,向三哥在那些兄弟面前说话极是有分量的涅,没想到在家中却是动辄挨打,果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么?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进门中,只见那瘦小­妇­人一手揪着向三耳朵,一手抓着一块粗布照着丈夫兜头兜脸地乱打一通,口中怒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叫你将绡儿的衣裳收回来收回来,你就知道­干­答应!现在可好,咱们的女儿这是活不成啦!”

“哎,有话好好说,先把我耳朵放开,快松开!”向三眉毛眼睛都皱成一团,龇牙咧嘴痛的直跳脚,他身材高大,被妻子这么揪住命门,只得弯腰拱背地在屋中转圈,还得不住闪躲那块抡起来呼呼作响的粗布,又不敢将妻子推开唯恐伤了她,当真是苦不堪言

玄震站在门前轻轻一笑,向三听见了忙不迭喊道:“仙人救命!我这婆娘不知道发得哪门子疯,你快治治她罢”

那­妇­人见他仍不知错在何处,悲从中来,将他用力一推,伏在桌上便放声大哭:“好你个向三,去了大半年连个音讯都没有好容易回来了,还要害我的女儿,绡儿这回只怕就要和余嫂子的小宝去作伴啦!”

向三百般摸不着头脑,见妻子哭得伤心,只得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慰:“你可别哭艾好端端的何苦咒绡儿,当心真将那妖怪招来了”

向家娘子一听,更是恼怒,叫道:“妖怪刚才已经来过了,你自己看!”说着便将手中那块粗布掷到他面上,向三接在手里展开,玄震这才看出那原来是一件小儿衣衫

只听向家娘子说道:“你看衣襟之上,可有两滴血迹?”

向三低头一看,呆呆地点了点头,仍是满面不解之­色­

向家娘子又道:“那你方才可听到有夜枭叫声?”

向三这时已有些听明白过来,缓缓点了点头,慢慢瞪大了一双虎目

玄震皱眉Сhā口道:“向……夫人,你说妖怪已经来过,莫非那血记它刻意留下,就连方才那啼叫也是……”

向家娘子看了他一眼,眼中又滚出两滴泪珠,哭道:“可不是!镇上那些没了孩子的人家都是如此……先听到鸟叫,接着孩子衣裳被点上血滴,过不了几日孩子就被偷去,再找着……再找着就是死尸!”说着呜咽起来

向三一听,顿时又悔又愧,急道:“我哪里知道这些!这可怎么好,绡儿的衣裳忘了收起,现下已被那妖怪留下记号……”他急得在屋中团团转,一回头看见玄震,忙一把拽住他肩膀,求道:“仙人,你神通广大,可千万救救我们家绡儿!小宝的死状你也看到了,一想到绡儿……绡儿也会变成那样,我我连想都怕得很!”

玄震被他摇来晃去,眼前灯影重重,好一阵眩晕,忙挣脱道:“向三哥,你先别慌我再问夫人几句”

向三松了手,他娘子倚着桌子听到,抹去眼泪便站起身,不等玄震开口,先跪倒在地,正­色­说道:“三哥不会骗人,他说你能救镇上的孩子,你便一定能救!我家女儿的命是命,镇上那些孩子们的命也是命,只求仙人怜悯我们这些百姓,帮我们除去妖怪若是我能帮上忙,那也是绝不会推辞的!”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玄震听了也暗暗点头,忙和向三一起先将她扶起,才问道:“向夫人放心,我来此便是为了除妖不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之前我以为伤人的妖 ... [,]

(怪是罔象,只是听夫人刚才所述,却又好似另一种妖物……那位余氏的孩子也是这么被带走的么?”

向家娘子点了点头,含泪道:“不错自从镇上孩子屡遭毒手后,家家户户都不敢教小孩子出门,便是老人­妇­女无事亦是闭门不出只是那妖怪当真狡诈,那日余嫂子与我们一同去江边洗衣,不慎把小宝的一件外衫落入水中被冲走了,谁知第二日那件衣裳便挂在她家檐上,衣襟上两滴黑红血点,接着小宝就……”

玄震又道:“那么发现沾了血点的衣衫时,可曾在附近看到红­色­羽毛?”说着便从怀中取出那些朱红鸟羽给向家娘子一看

向家娘子皱起眉,露出思索的涅,半晌才道:“好似听说有人见过,只是不知与小儿丢失有何关系?”

玄震将朱羽交予向三及他娘子细细观察,解释道:“《洞冥广记》中还记载着一种妖物,据说乃是死去产­妇­的执念所化,形为女子,无臂却生有羽翼,羽­色­鲜艳,名为姑获姑获鸟极喜爱婴孩,常将他人之子窃取充作自己的孩子,它若是看中哪一家的婴孩,便于夜间徘徊其家门外,若是那家人将孩子的衣裳晾晒在屋外忘了收起,姑获鸟便会在上面留下两滴血,不久之后那婴孩便会被它带走”

向三捏着那羽毛正鼓动着鼻翼去嗅,听到这话便道:“这‘咕咕鸟’当真可恶至极,人家的孩子也要偷走!我们家绡儿决不能教这坏鸟抢了去”

向家娘子瞪了他一眼,转过来对玄震道:“仙人既然知道这妖怪的来历,定是有救孩子的法子了罢?”

玄震微微一笑,道:“倒是不难对付,只是得拜托夫人帮个小忙”

向家娘子喜道:“能救我家绡儿和镇上其他孩子,别说小忙,大忙也一定帮!”

“那便极好”玄震笑道,“既然那姑获鸟留下记号,想来几日内便要再来我有一计,只是需要夫人狠一狠心!”

24第二十四章 狼狈为­奸­

( 日升日落,一日倏忽而过青龙镇上的人们仍是晚出早归,夕阳未落便早早锁了家门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惨事如同乌云般笼罩着这个原本繁华富饶的海滨小镇,隐去了人们脸上的幸甫容

夜深了,一弯月自云后微微探出了头,清辉凉如水,浇灌着坐在屋顶的青年海风飕飕,将脑后玉带吹拂得在空中不住卷动,玄震将长浆鞘解下抱在怀中,静静等待着

家家户户的灯火便在这等待的时光里一盏盏灭去,就连座下向家的屋子里也渐渐没了声息,偶尔可闻得一声小孩呓语,想来向夫人已依约将女儿独留在了外屋内玄震垂下眼帘,微微哂笑向三哥离家那么久,即便他妻子嘴上如何恼怒,却也整日里端些好酒好饭,还特意将几月前衡进的烟草给他留了一包这便是有家的好处了罢?

风卷着咸腥自东面吹来,月华将一重重屋顶照耀得如同一片片起伏的山峰,哗哗的声响隐隐传入耳中,在这静夜无人之时,竟只剩下遥遥的海浪击打沙滩声伴随着他

玄震闭目端坐在屋檐上,春水横于膝头趁着这难得静谧的时间,他已默默运起心法,真气在脉络中缓缓流淌,周身气息却是越来越微弱,渐次消匿于天地间

就在这时刻,忽地一股大风平地而起,夹着地上无数草灰泥土,令人无法睁开双目待到风势减缓,玄震以袖挡面,眯起眼再向周遭望去,四下里已是黑乎乎的一片,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方才那股怪风似是连天上的云都已撼动,一团团乌云将原本晴朗的天穹遮得连个缝隙也不见,那弯月更是不知躲到了哪里

就在这时,一阵扑棱棱的怪声进入耳中,玄震凝神细听,只觉得那声响越来越近,似是径直朝自己这边飞来过不多时,果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掠过层层屋顶,出现在眼前

那黑影上下细长,左右却各自伸展出宽大的一片,似是羽翼般不断拍打玄震心下已知怕是那姑获鸟要来偷那向绡儿,一手握住绞,一手已悄然捏起引诀,只待那妖物靠近,便要一击杀之

那黑影来得极快,片刻已从镇子东头到了船厂上空玄震运足目力再看,果见空中悬着的是一个女子,一头长发妖异地在脑后纷飞,其间一张雪白雪白的尖脸,双目圆睁,­唇­­色­绛紫,原本应当生有双臂的地方长着两只巨大的翅膀,在空中卦拍打,发出扑棱棱的怪声,那女子下面一双腿虽是赤着,只是隐秘处都生满朱红­色­羽毛,倒也不很有碍观瞻

姑获鸟飞至向三家屋顶之上,盘旋一圈后便俯身下冲玄震见机便是一声轻喝,当即便将春水剑祭出,剑鸣锃然有声,如一道电光般疾­射­出去,不偏不倚地穿过那怪鸟的胸口,带起蓬蓬血花

只听一声尖唳,较之昨夜所闻更要凄厉难听几分春水剑灌满玄震真力,势不可挡,那姑获鸟猝不及防,便着了他的道,只听滴答滴答之声打在木头所制的房檐上,自是那姑获鸟重伤之下淌出的血水无疑

玄震长眉微轩,右手竖起两指在胸前用力一划,直指半空,他本是口中喃喃自念,渐渐便大声起来:“灵自千方,剑为本源,凝气化形,是为残光!” 春水剑与他心意相通,顿时在空中便是一阵乱颤,不过一瞬竟颤出几十道几百道浅浅的剑影,

这千方残光剑乃是琼华派锦中极高难的招式,功力不到者断不能发动玄震旨在将这姑获鸟一击杀死,是以使出了近一半真力凝于较,但见那些剑影在他面前越聚越多,铺陈成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剑群,青光闪闪,浩如繁星,从四面八方将那姑获鸟包围了起来,剑尖所指尽是朝向那妖兽要冲

玄震一个“破”字刚冲出口,但见破空之声接连不断,一道道剑光如虹似电,残留的痕迹在空气中结成了光网,那姑获鸟哀鸣不断,显是伤的不轻,滴答滴答之声渐渐变作哗啦哗啦,虽是未死,却也近乎奄奄一息

剑影逐次消散,唯余春水剑独留空中,一个翻转,灵活至极地飞回玄震面前他捏起剑诀,望着那越来越低的黑影,听着头顶愈来愈无力的拍打羽翼声,无声无息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微笑

谁知便在此刻,又是一阵怪风扑面,灰尘渐迷人眼,玄震忙挥动袍袖挡在脸前,再抬头看时,却见一道巨大黑影掠过层层屋顶,朝东面镇外飞去,那姑获鸟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他剑下逃了去

如此一战,已是打草惊蛇,若是放虎归山,只怕那姑获鸟便不再那么容易寻到,若待他离开后这妖兽再出来作恶,只会是变本加厉,更加凶残玄震如此一想,哪里能这么轻易放它离去,当即一声清叱,跃上春水剑便追了上去

那姑获鸟受了重伤,飞行速度便不似先前那般迅捷,玄震追了不过片刻,便在东面沙滩上堵住了它姑获鸟见躲是躲不过了,凶­性­大发,尖唳一声,拍打着双翼便迎面扑来

玄震一个后仰躲过扇来的翅膀,左手掌心朝上五指虚张,右手接连变换几个手势,便在掌心集聚起一团旋转不断的微小飓风他长袖一荡,将那股风径直推向姑获鸟,怪鸟咕地嚎了一嗓子,似是也察觉出风中密集的灵力,忙不迭扑打着翅膀朝后退去

便在此时,合风浪大起,咕噜咕噜自水下冒出好些白沫,接着哗啦啦一阵水响,一股黑水喷­射­出来,在那姑获鸟身前形成一道不断流淌着的屏障,那股卷风撞入水帘中,海波柔韧,竟只溅起些许水花便将劲风消弭于无形

那道水屏不止护住了姑获鸟,更挡在了玄震与妖鸟的中间不等玄震再放出什么法术,哗啦哗啦,那黑水中忽地伸出两只赤­色­爪子,每根爪趾上鲜红鲜红的尖锐指甲便有一尺长,血淋淋的好不吓人,照着玄震胸腹间便抓了过来

玄震当即一个翻身,从较跃下,脚下绵软,已是落在沙滩上与此同时,春水剑发出一声巨响,夹着劲风破浪之势,势不可挡地冲入那片黑水屏障

青光大盛,剑鸣愉悦,水中什么东西吱吱乱叫几声,那片水便忽地没了劲力一般稀里哗啦地落在沙子中渗入地下沙砾上空余一团蜷缩着的身影,四肢踞地,通体赤黑,抬目时一对乌溜溜的小眼珠­精­光四­射­,想来那黑水便是受它所控

玄震站在一丈之外,望着那妖兽和它身旁的姑获鸟,那姑获鸟方才气力已是用粳伏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再看这黑乎乎的妖兽,前肢撑地,望来竟比后腿长出一倍有余,两只赤红前爪更是弯如钩,尖似锥,一看便知锐利无比

这形状,这举止,可不就是他前日所说的罔象?

宛若一道霹雳在脑中闪过,玄震呆立不过一瞬,便已明白过来镇上那些孩子自是被姑获鸟偷去玩弄,但将他们开膛破肚食尽肝脑的却是这罔象!

想不到这两种妖兽竟狼狈为­奸­,祸害一方,想到那余氏泪眼朦胧,恨不得代孩子去死的凄楚神情,想到小宝躺在小棺材里浑身血迹的惨状,玄震只觉胸中怒气横生,春水剑知他心意 ... [,]

(,长鸣不已

罔象被剑鸣声所慑,一时竟不敢妄动玄震知这罔象要害便在那对爪上,便如姑获鸟折了双翼便无活路,当下御起春水,剑剑都是朝那两只赤­色­利爪上狠刺罔象­操­控水波之术已被春水所破,无处可以藏身,那对爪子又不得靠近玄震身体,也无用武之地,反倒是春水剑剑气惊人,打得它左支右绌

只听嚓嚓几声,几根细而尖的红甲簌簌落在沙子中罔象吱吱痛叫,好像爪趾都被削掉了似的蜷缩成团,玄震恼它对那些孩童下手狠辣,出手更是毫不容情,衣袂用力朝下一挥,春水江的便从空中直刺向下,将那罔象钉在了沙滩上

玄震听那吱吱声渐渐微弱直至没有,这才缓缓走过来,这时他才看清那罔象的面目,果真形似小儿,只是肤­色­黑红黑红,好不诡异再看那姑获鸟,已然血流尽而死

费了这些气力,总算将这些妖怪除去,玄震虽感疲惫,心下却十分欢喜他伸手拔剑,见剑尖上沾染了妖物血迹,便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锦帕,意欲将剑锋擦拭一番

谁知便在此刻,地上那罔象忽地睁开双目,目中凶光大露,另一只好端端的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抓了过来,玄震察觉时已是不及,虽反手一剑将罔象头颅穿破,小腿上却已被抓出三道,衣衫尽破不说,伤口还颇深

玄震只觉腿上初时还有火辣辣的痛感,过不多时便已是麻木一片,便是用手按压伤口亦毫无知觉,心下便知这罔象爪上有剧毒他运足真力打算将罔象爪上的毒逼出,不料那麻木之感竟沿着真气一路往上,不过片刻便遍布全身,春水没了真气支持,咣当一声便落在地上,玄震眼前一晃,自己亦是软倒在沙子中

恰在此刻,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在这黑夜里无比清晰,似是从堤坝上缓缓走下玄震此时浑身僵直,但妖兽既死却也不甚担忧,只在心中疑惑,暗道:这么晚了,却不知是何人?

25第二十五章 幕后黑手

( 不过片刻,那脚步声便下到沙滩之上,只听沙沙轻响不断,渐渐近了过来显是那脚步的主人被方才那场斗法惊动,好奇之下特来察看

玄震仰卧地上,眼前只望得到头顶黑漆漆的一片天空,此时大片乌云渐渐散去,那弯月自云缝中透出几束清辉耳中听得那沙沙声既轻且慢,透出了行步之人的十分谨慎他虽无法侧转头去看,但也依稀感觉到那人已到了十几步开外,沙滩上并无其他遮挡物,自己和那两只妖兽想来已被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那人似是被眼前境况一惊,在不远处便退下来又过了半晌,只听一个十分柔和隽雅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位……这位道长,你可是受了伤?”

这时那罔象之毒已全然发作,玄震凝聚全部真气只勉强护住心脉,其余地方早已无暇顾及,那毒气又十分霸道,乃至到了舌尖之上,玄震虽有心答话,噏动着嘴­唇­却不过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低微声响,连他尚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何况站得老远的那个陌生人?

那人似是也察觉到玄震一时无法回答,便慢慢走了过来玄震见一道黑影遮在面上,睁眼望向立于身前的那人,只觉他身形瘦小待到那人在他身旁蹲下,落在身旁的春水剑光便映照在了他面上,玄震这才看清,这人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一身粗布短衣,与海边渔户打扮相仿,相貌本是平平,只是一道狭长伤疤自额角划至嘴边,将面容毁得极是丑陋,青光闪烁将他面上照得忽明忽暗,更增添了一丝狰狞

玄震微一蹙眉,他方才听这渔家少年说话斯文,只道是个清秀文士,不想竟是个丑陋少年,他虽并无嫌丑慕美之心,却也略感可惜

那渔家少年虽容颜丑陋,行事却十分稳妥,见玄震腿上有伤,当即撕下一片衣衫替他缚在伤口上,手势十分熟练,一面还关切地问:“道长,方才……方才可是你杀了这两头怪兽?”

玄震不能回答,只得勉力微微颔首

渔家少年将他伤口缠裹好,又将春水剑捡起送回绞中,俯身将他扶起,笑容满面地说:“这便太好了,青龙镇上的那些叔叔婶婶们再也不必担忧了道长,你可真是厉害,方才我躲在树后瞧得虽不十分清晰,却也知道这两只妖兽很是不好对付,想不到你一人便将它们料理了……你现在可能行走?”

玄震本在暗忖:这少年胆子好大,分明见了妖兽,还敢躲在一旁观看……他说在树后,想来便是在那片林子里,难怪我没有瞧见听那少年问他能否站起行路,十分吃力地微微摇头,他此时能坐起半身全是仰仗渔家少年之力,自己便是连屈伸一下手指都难以做到

那渔家少年点了点头,柔声说道:“不能行走?那便好了,我送你一程罢”

玄震见这少年举止言语都很是周到细致,心下正有些感激,扶在背后的那只手却忽地撤去,只听一记钝响,紧接着脑后便是一阵痛楚,已然不由自主地重重倒回沙滩上

锃的一声,青光大盛,玄震只觉一阵刺目,待到再睁眼去看,那渔家少年立在他面前,手中握着一把利剑直指他面颊,那柄烬是春水

渔家少年面上仍满布柔和笑意,语调也依旧温柔,只是话中却透着十分寒气,比指在玄震面上的剑锋还要锐利几分:“道长,若不是你中了罔象之毒,只怕我也不敢就这么站出来不过你既然已经一动也不能动,那和你说上几句话倒也无妨”

一个渔家少年如何能得知罔象之名,又怎能对其爪上之毒如此清楚?玄震本已对这少年有些怀疑,此时心下更是明白了几分

果听那少年笑道:“道长,这只姑获鸟倒不十分难寻,被你杀了也就罢了只是这头罔象却是我花费了好大心血才得以驯服,光是它爪上毒液,便需得十数种毒物异草调制才能得来,你不过一挥剑,我大半年的心血便毁于一旦,这可真是令人不大畅快了”

玄震本就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姑获鸟与罔象这两种妖兽竟狼狈为­奸­,还配合默契,现下方知原委原来妖兽害人的惨事背后,竟是这个丑陋少年在捣鬼,他豢养妖兽,纵其害人,不仅心中无愧,面上还带着几分满不在意,玄震望着他面上那条狰狞无比的伤疤,心中憝不已

只听那少年又道:“况且你还坏了我的大事,更瞧见了我的面容,这可无论如何放你不得道长,你功力深厚,御剑之术更是难得,若是死在此处倒也可惜……更可惜了这把好剑,我想来想去,只好将它据为己有,才不算宝物蒙尘,想来这样你也能死得瞑目罢?”

玄震目光回转,见春水剑尖在自己面上轻轻晃动,特别是在自己面颊边眼珠前虚空划来划去,颇有些威胁之意,显是那少年故意所为,为的就是戏弄自己他全身无力,不能反抗,索­性­合上双目,不再理睬那少年的大肆嘲笑

那少年说了半天无人回应,似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柔声笑道:“道长,此时借着剑光一看,你倒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只是如此美人却要顷刻间横死在这沙滩上,当真是可惜之极你若是能开口,此时求我一求,说不定我便饶了你……罢了,不如先毁去你面容,再将你杀了,看看你痛不欲生的涅,说不定更有趣”

玄震知他不过刻意说来嘲弄自己,紧闭双目根本不去理会那少年长笑声中,一股冷寒之意便扑上面来,显是下了杀手那剑锋刺下甚快,春水本就锋利无匹,天生一股凛然剑气更是惊人,剑尖尚未触碰玄震面颊,寒气已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阵刺痛

玄震本已引颈就死,谁知在这电光石火般迅疾的时刻,忽地面上一痒,一阵清冷气息扑鼻而来霎时间铿锵声响大作,那渔家少年咦的一声,语音中充满惊诧,接着便听沙沙一阵响,似是他被什么所慑,向后急退了几步

渔家少年怒道:“你是何人?”

玄震忙展目看去,迎面便是一片朦胧白­色­自脸前拂过,那股清冷气息复又缭绕鼻间,似麝非麝,如兰非兰,闻来只觉清淡,透着一股子寒意

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头顶不屑地道:“卑鄙小人,不配知我姓名”嗓音微沉,似也是个少年

那片轻柔的白­色­在玄震眼前又是一飘,蓦地闪开了去玄震这才看清,原来救了自己的是个白衣少年,方才在自己面上拂来拂去的不过是他一片薄薄衣摆那白衣少年背对自己朝那渔家少年慢慢逼近,玄震躺在地上只能看见他长身玉立的一道挺拔背影,但见满头乌丝随风飘动,并着那雪白衣袖上下翻飞,在黑夜里月华下当真潇洒之极

白衣少年手中握一柄细剑,边行边随手挽个剑花,忽地足下发力,但见沙滩上带起一片橙黄沙雾,霎时间已纵至那丑陋少年身前,细剑更是悄无声息地破雾而出,径直刺向他胸前要害,丑陋少年侧身闪过,谁知剑尖在他眼前一抖,变招奇快,倏忽又点向他咽喉玄震在旁虽只能看个大概,却也在心中暗暗称许,这少年锦不凡,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 ... [,]

(想来下了不少寒暑苦功,天赋自也出众

丑陋少年虽心计极深,自身功力却远逊白衣少年,几次三番施计想要脱身,不料对手全不上当,只一门心思要至他于死地他面上笑容不知不觉间已消隐无踪,口中怒道:“我与这位道长之间的恩怨与你何­干­,要你这小子来管闲事?你既想救他,趁早椭,这道士中了我的毒,再斗下去,他便活不了啦!”

玄震躺在地上,一面观看他二人打斗,一面暗暗抵御毒气侵袭,那罔象之毒初时剧烈,此时却渐渐势弱,玄震稍稍运起几分真气,发觉已不像先前那般被毒气压制,便运气将其慢慢逼回小腿伤口处聚成小小一团,虽暂时无法起身,说话却已没什么不便他见那白衣少年似是听信了丑陋少年的话,原本递至其胸口的剑竟缓了一缓,忙朗声道:“这位少侠,莫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那毒气已被我遏制赚再过片刻便可逼出体外此人心狠手辣,将附近青龙镇上的百姓害得极惨,无论如何不可放他离去!”

白衣少年一听,顿时唰唰唰三剑向那丑陋少年刺去,狡比方才更快了几分那丑陋少年此时行动却渐渐慢了下来,玄震勉力撑地抬头望去,看了一会便微感奇怪,只觉丑陋少年四肢相互间隐约有些不协之处,每每只需手足并用便可避开,他却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眼见着白衣少年愈战愈勇,步步抢上,丑陋少年只能尽力抵御,行行倒退玄震感到周身气力缓缓恢复,有心助白衣少年一臂之力,双手一撑,只待坐起身便要将自己那柄春水劫回,谁知便在此时,一物从他怀中滚出,滴溜溜地滚过沙地,到了正激斗着的那两个少年之间

那物事莹白透亮,圆圆扁扁,在沙地上又转了几圈后方倒了下来,忽地光芒大放,耀眼夺目,胜过日月,顷刻间将沙滩上照耀得有如白昼

两个少年本正斗得激烈,这白光忽现,不免都有些猝不及防,白衣少年忙侧脸避开以免强光入目,丑陋少年却似是瞅准了时机,忙将手中那柄春水剑向对面白衣少年肩膀用力掷去,自己却向后又退了几步,只听一声爆响,黄沙滚滚,那丑陋少年已遁走没了身影

26第二十六章 藻玉灵光

( 春水剑在空中长鸣,恰恰在与那少年白衣不过毫厘之近处退下来,再一个回转,十分自如地驰向半坐起身的玄震,险险在他身前一尺处悬赚巾微颤,似是见自己主人平安无事,十分喜悦激动

玄震将剑接在手中,另一手轻抚巾,春水晶莹剔透,如玉般的手指与巾相贴,竟也隐隐有些透明玄震目光不过在较一晃,转瞬又被其他事牵引了心神他望着前方,面上虽无什么表情,心中却已是翻江倒海,惊讶万分

但见不远处沙地上,白光闪烁,渐渐消弱了下去,这才显露出那物事原本的涅,不过是一块手掌大小的圆形玉璧白衣少年先是向空气中纷纷散散的大片黄沙追了几步,见那丑陋少年不知去向,只得收剑还鞘,这才低头看向地面

那少年不过低头扫了一眼,便捡起那枚玉璧,转步朝玄震走来天幕上弯月自云后移出,清冷华辉漫洒于他面上,玄震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这少年的涅,不禁在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但见轩眉间横贯着一股凌冽剑意,竹叶形状的双目似是嵌着两点寒星,更引人注目的则是眉心那点竖着的殷红纹记,月光如水,给那刀劈斧凿般冷硬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银边,发如水墨,竟与无边夜­色­隐隐相融

白衣胜雪,他周身笼罩着的气度更是如同远山上的云霄玄震眼中映着他的身影,心中却不知为何想起了昆仑山上浩瀚的云海,这少年的不凡气质岂不就如同那九重天上的云雾一般?

直到那块玉璧被送至眼前,玄震这才回过神来此时白光尽消,灵光藻玉又成了那副普普通通的涅,但玄震心中却平添了好些杂乱思虑

他来青龙镇之后,被受害孩童的惨状及镇上饱受失子之痛的百姓震动,满心只想着除妖之事,竟将下山原本所担的重任暂且抛之脑后,方才灵光藻玉忽显神通,这才想了起来青阳长老曾经言明,这块白玉唯有接近­阴­阳极盛之人才会产生此等异状,但是正因为此故,他才好生烦恼

适才那块玉璧恰好落在那两个少年之中,偏偏又在那时白光大盛,­阴­阳极盛之人……却不知是那两个少年中的谁?玄震眉头微蹙,心下自有一番忧虑:那个面上有疤痕的少年手段毒辣,心机颇深,若是此人恰好便是­阴­阳极盛之人,如何能将这等恶徒带回琼华派?况且他已不知逃向何处,只怕难以追回……倘若面前这个少年是自己要寻之人……

白衣少年救他一命,玄震心下自是隐隐期盼他才是师尊要自己带回门派的那人,他一面将灵光藻玉接在手里,一面拿目光不住地在少年面上扫来扫去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眉心却忽地现出浅浅褶皱,他蹙眉回望玄震良久,终于开口道:“可能行走?”

玄震微微颔首,撑地起身,只是僵卧地上好长时间,手足仍有些麻木,尚未站直便是一个踉跄,险些再度栽倒忽地一股大力自肩膀拂过,玄震挺直站起,看向身旁,原来是那少年横臂扶住自己,玄震微微一笑:“多谢”

“不必”白衣少年冷冷道,将手收回

玄震心中存着别样考虑,有心结交这少年,便主动道:“我名玄震,是昆仑山琼华派太清真人门下弟子,此次下山游历,不想竟险些被那狡诈少年所害,多亏少侠出手相助”说着抱了抱拳

白衣少年听他说到自己来历时,面上虽不动声­色­,眸中却忽现异彩,玄震看在眼里,脑中念头微转,当下也不做声那少年沉默了半晌方道:“不过见一个卑鄙小人趁人之危,看不过眼罢了”

玄震微笑道:“于你或许只是随手助人的小事,于我却是­性­命交关的大事,少侠不必过谦我见你锦惊人,却不知高姓大名,师承哪位高人?”他一面打探这少年的来历,一面踏着沙子向青龙镇方向微微侧转,只是双腿本就有些僵直,脚下更是一片绵软,不免又是微微一晃

白衣少年眉头又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伸手扶在玄震身后,缓缓随他一同朝堤坝上走去直至脚踩到了青砖之上,遥遥地可以望见青龙镇东口的石桥之时,那少年才缓缓答道:“我名巽衡,家住衡……一座无名小岛,这锦不过是我依照家中祖传的剑谱练成,并无什么高人指教”过了半晌又添上一句,“比不得玄震道长所学的仙家道法”

玄震一听,更是多了几分成算

巽衡虽沉默寡言,却很是古道热肠他将玄震一路送至青龙镇,此时天­色­未明,镇口却聚了好些人,一名大汉站在石桥上伸长脖子不住张望,远远见玄震归来,兴高采烈地挥手叫道:“仙人,是仙人罢?你可回来了,我们都快要急死了!”

只见他身后忽地转出一个人来,比他矮了一个脑袋有余,气势却好生惊人,隔着一段距离也能为其所慑,那­妇­人一手叉腰,一手狠狠抓出,一把揪住大汉的左耳向下用力拉扯,势如闪电,深谙快准狠三字要诀,当下便将那大汉治得服服帖帖,口中不住求饶

那­妇­人大声怒道:“仙人帮咱们杀妖怪,救了咱们的绡儿,你不说快去沽些酒水好好谢人家,在这里有的没的叫唤什么?”却不知自己声响可要比她丈夫还要高几分

玄震半靠在巽衡臂上,缓步走上石桥向三夫­妇­这才顾不得说话,忙迎了上来,向家娘子心细,见玄震足步不稳,显是受了伤,啊哟一声叫道:“三哥,酒水什么的先别提,快些叫孙郎中来!”

聚在镇口石门下的那群人一听便吵嚷起来,当下便有几人拔步跑出人群,一溜烟儿似的拐过街角去了玄震忙道:“不必劳烦,只需给我一间静室稍加休憩便可”那些人早去得远了,哪里能够听到?

巽衡在旁忽地说道:“道长若要运功逼毒,我便替你守着”言下之意自是明白玄震要静室的目的所在

玄震微一沉吟,便应允下来

自向三归来那日起,有位仙人被他请来青龙镇除妖灭害的传闻便流遍了大街小巷,想来这一晚上,姑获鸟被万剑刺伤时发出的哀痛鸣叫定是全镇皆闻,是以这些百姓才聚在镇口,全然不惧仍是深夜,只为瞻仰仙人姿容

玄震环顾众人,只见人人面上都洋溢着笑容,当下便有几个小伙子敲锣打鼓地四下走街串巷去告知其他人这桩喜事,还有放起鞭炮庆贺的玄震见了此景,不由得亦露出浅淡微笑,无意中侧目瞥见巽衡在旁凝视自己,那笑容便更盛了些,反倒是那白衣少年微微一怔,别过头去

自己腿上罔象之毒尚未清除,这些围孪来不住道谢称赞的百姓却又盛情难却,玄震只得苦笑着看了巽衡一眼,白衣少年显是极为厌烦人多嘈杂,面上冷峻一片,宛若结了厚厚一层冰向家娘子心明眼亮,在一旁早听到玄震与巽衡那一番对答,当下便劝阻众人令其自去庆祝,又指挥着向三将玄震扶回自家,自己则先一步赶回家去,她手脚利索,不过片刻便将正屋收拾齐整,待到玄震踏夜进门时,已带着一双儿女在旁屋睡下了

如此一来,玄震便难以 ... [,]

(推辞,一面在心中暗暗感叹向三娶了个­精­­干­聪慧的妻儿,一面只得掀开布帘,与巽衡一起进了屋内

十数个时辰过后,玄震睁开双目,长吁一口气,低头撩开长袍下摆,解开缠裹腿上的布条,果见抓痕处一团乌气尽数散去,渗出血水亦恢复了殷红­色­泽时值深夜,桌上一盏油灯将屋中染得一片昏黄,豆大的灯苗微微摇曳,给桌旁正襟硒的少年脸上镀了薄薄一层暖­色­,那冰冷的神情似也温和了少许

许是觉察到玄震打量的目光,巽衡紧闭的双目蓦地睁开,眼中寒光锐利,顿时周身暖意尽散,似一把锋利的剑被拔出了绞,吹毛断发,便连直视都令人微觉胆寒

“……伤势可有好转?”见玄震望着自己微笑不语,巽衡眉头又微微皱起,淡淡问道

“已无大碍”玄震含笑答道,“连累少侠在旁守候,玄震感激不尽”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又看了看巽衡的脸­色­,关切地道,“我观少侠脸­色­有些疲惫,想来这十多时辰一直在旁未休憩过,此时尚未天明,不妨到榻上一眠”说着便从木床上下来,在桌旁另一张椅上坐下

巽衡却并未急着起身,玄震正拿起桌上的茶碗倒茶,忽听他说道:“先前你曾说自己是琼华派弟子……可否是御睫真的山中仙派,山上之人都通晓长生之术?”这话问得突兀,但却似乎是在他心中藏了许久,如今玄震伤势方缓,便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玄震微微一怔,既不点头亦不摇头,道:“我派确是能以气御剑,若是修行有成者,寿命也自是较常人久长只是人固有一死,不过所活或短或长,若说长生不老,唯有天资卓越功力雄厚者或可办到,寻常人却是千难万难”

巽衡蹙眉,片刻后默然到木床上侧身躺下良久,玄震望着灯火正自出神,方听到他面朝着墙说道:“此时尚未天明,道长也不妨再睡一会”

玄震讶然,转目望向床铺,果见巽衡睡在里侧,将一半被褥让了出来,当下虽未说什么,嘴边却掠过一丝浅浅笑意片刻之后,只听木床吱呀一声轻响,屋中灯影一晃,归于黑暗

27第二十七章 怪人怪事

( 这一觉直睡到­鸡­鸣报晓,玄震一夜侧躺,纵使他道法高深,醒来时亦不免肩酸颈痛,浑身僵直其时巽衡仍于床榻里侧静卧着,只闻得呼吸悠长,似是睡得极沉玄震望向他露出薄被外的修长颈项并铺满枕上的乌丝,心神微微一恍,只觉得这场景颇有些让人……难以形容当下忙收回目光朝外走去,只是全然未察觉自己脚步略显局促,失了平日的稳重

掀开布帘后,玄震又是一怔原来外间堂屋竟已坐着三人,拿着一杆烟枪吧嗒吧嗒口鼻中浓烟缕缕的便是向三,另两人却是面目陌生,不知何人

“仙人,你可是大好了?”向三听到门帘响动,转头一看顿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抓着烟枪抢上前来,“哎呀,你睡了一日一夜,我与我娘子都当你要闭门一年……哎,不对,闭什么来着?”

“闭关!”向家娘子拎着一个酒坛子自门外进来,没好气地说道,“仙人神通广大,区区两只妖怪哪里能够令他闭关一年,我可没这么说过”

玄震轻轻一笑,摇头道:“我不过是昆仑山上一个修道之人,哪里称得起‘仙人’二字,向三哥混叫便算了,向夫人可别跟着取笑了”又道,“还得多谢向三哥和夫人让出正屋给我,如今毒气已被逼出,剩下的只是外伤而已”

“那便甚好,甚好”向三和向家娘子还未开口,坐在桌边的另一人先抚须笑道,那人面上一片慈和,玄震方走到近旁便嗅到一阵草药清香,再看他手边放着的药箱,哪里还猜不出这是个医者?

向三笑道:“仙人,这位是我们镇上的孙郎中,医术当真高明,人更是心善得没话说听说你为青龙镇除了大害,他这几日每天都过来,说等你闭关出来要替你瞧瞧伤口哪!”

玄震忙拱手道:“多谢孙郎中一片善心,只需敷些金疮药便无大碍,不敢多劳烦”

孙郎中还礼道:“道长不必如此,你是我们全镇百姓的大恩人,便是做碰马大家也是心甘情愿,何况只是号号脉抓服药的小事既然道长只需金疮药,恰好我这里备着一些,待我找找”说着便打开药箱,埋头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来

坐在他身旁年轻一些的中年男子亦笑道:“孙郎中一向以医人为己任,道长你便如他所愿罢”

玄震只得无奈在孙郎中身旁坐下,这边向三又拿烟枪一指中年人:“仙人,这位便是青龙镇的一镇之长,当初若不是他召集大伙凑钱,自己还出了大笔银两,我向三也没法到了昆仑山,更遇不到仙人你”

青龙镇镇长摇头道:“钱财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还镇上一片安宁,倾家荡产也没有什么的向三,我此次来是为向道长致谢,你怎么又扯起那些闲事?”

玄震含笑正要说些谦辞,忽地想起一事,忙道:“镇长,想来你对青龙镇上的事大多都有些清楚,我有一事相问,你们镇上可曾有人得罪过一位脸上有疤的少年?”说着便将那丑陋少年的涅详细描述了一遍

镇长皱起眉头,苦思许久后,道:“只怕要教道长失望了,青龙镇上并没有面上有疤的人,百姓之间更是一向和睦,虽说不是没有摩擦,但也没有因此出过什么大事道长为何有此一问?”

那丑陋少年心思歹毒,玄震虽将他一手驯养的妖兽除去,却没能将他抓赚是以心中总觉得不安,的那少年有朝一日仍会回来,但这番疑虑讲出来,只怕镇上这些人更是要终日活在惴惴之中玄震沉吟了半晌,只得模模糊糊地道:“我曾在镇外见过那个少年,心中有些怀疑罢了”

镇长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旁边孙郎中却忽地抬头说道:“你说的莫不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子?”

玄震长眉微轩,抬目望向他只听孙郎中又道:“一年多前,镇上确是来了一个陌生少年,看涅普普通通,谁知竟是个疯子”

“疯子?”玄震疑道

“是艾这事我也听说过”向三吐出一口烟气,Сhā口道,“那小子怪里怪气,非说自己是裴婆婆的儿子,居然还被他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裴婆婆邻里街坊的名姓,还说要在裴婆婆的祖屋里住下”

“正是那裴婆婆恰好便住在我们那条街上,她那儿子我们也都认识,分明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人,”孙郎中顾不得再找药,摇头叹道,“更何况……更何况裴婆婆的儿子琴生早就在几年前葬身海底,一个死人怎么能够复活,还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少年?”

“你是说,那个少年自称是一个死人?”玄震皱起眉头,讶然道

孙郎中点了点头:“是啊这种疯话谁人能信?就算他表现得与我们十分熟识,可那张脸分明陌生之极,他越是摆出琴生的神态诉说和我们这些人的往事,就越教人心里发毛谁知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却叫人惊怕之余,格外生气……”

“发生何事?”玄震问

“唉,说来真是造孽……自从琴生出海再没回来之后,裴婆婆痛失独子,自是十分哀痛,她丈夫前些年已经去了,屋中只剩下她一人,我们这些街坊亦不过闲暇时间才去照看一二,哪里知道她会自尽呢……”虽是一年多前的往事,孙郎中说来仍是长吁短叹不已,“之后我们便将她葬在镇子东边的树林中,雨水极多的时节也凑了钱去将墓修葺过那少年到青龙镇时,裴婆婆去了也有两年了,他知道此事后似乎十分惊讶,又见我们这些人都不愿搭理他,便也没多纠缠,不久就离开了镇子

“我们本以为此事就算完了,谁知后面又生出那么多变故……那少年走了差不多七八日的时候,忽然下起了连天雨,好容易天晴后我们便又去镇外修葺坟墓,顺道也将裴婆婆的墓查看了一下,谁知就是这么一看,才发现出了大事,裴婆婆的坟包竟教人给挖开了,棺椁都浸了水,棺材盖更是被人打开撂在一旁,而放在里面的尸身……无影无踪!”

说到这里,孙郎中面上已隐含怒火玄震问道:“难不成是那少年盗走了裴婆婆的尸身?”

“不错”孙郎中沉重地点了点头,“若只是盗走尸身便罢了,他还将裴婆婆烧成了一把灰烬!”

“什么?这小子当真可恶!”向三一听,顿时用烟枪用力敲打着桌面哇哇怒叫

“你叫唤什么,让孙郎中继续说”向家娘子拎着酒坛子站在地上听得也出了神,这时用力拍了一下丈夫,忙转身取来三个酒碗,“是了,我倒忘了这些酒,孙郎中,你说了这么久,先润润喉咙”边说边已手脚麻利地将酒水倒好递给众人

孙郎中抿了一口酒便将碗放下:“起初我们都骂那挖开坟墓的人,只道是想偷些随葬品的恶贼糟践了尸骨后来又过了几日,那少年回来了,手中抱着一个坛子,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们那里面便装着裴婆婆我至今还记得听到他说那话时的神情,分明还在笑着,令人瞧了却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说:‘你们既不欢迎我在这里,我便只好带着娘亲离开这儿,可惜尸身在 ... [,]

(土里放了这么久早已烂得不成样子,我只好将她烧了,装进坛子里,岂不方便?’他摸着那坛子,一脸笑容,看起来又是满足又是喜悦,竟没有一丝惊扰了亡魂的愧疚!

“当下便有几个小伙子喝骂出声,上去要将坛子夺下来,可那个少年相貌不起眼,功夫却有些厉害,那坛子夺来夺去仍在他手中,那几个小伙子当时也是火气上了头,其中一个竟从屋中拿了把西瓜刀出来,对那少年当头便是一下子,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声,我们都呆立在了当超那少年更是痛苦万分,只是他痛得不是自己脸上被重重砍了一刀,而是那盛着裴婆婆骨灰的坛子竟被打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裴婆婆的骨灰岂不是……”玄震眉头蹙得更紧了

“是啊……地上坛子成了碎片,那些骨灰自是撒的到处都是,可怜裴婆婆死后不得安宁,竟连骨灰都不能保全”孙郎中叹息道,“那少年半边脸都被血染红,看起来当真可怖,他就那样呆呆瞧着骨灰,眼神里透出无比的伤心绝望,我们这些人虽恨极他的作为,却也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可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笑声,正是从那少年嘴里发出,他哈哈大笑,拿眼将我们一一扫了一遍,那双眼睛里空洞洞的,竟是连一点感情都没有,我瞧了心中便是咯噔一下接着他便说道:‘既然脏了,那我就不要了,只是你们这些青龙镇上的人却别想好过是了,娘亲死前饱尝了失子的痛苦,那么不妨你们也尝一尝罢?’说完便扬长而去,地上那个破坛子和那些骨灰竟是一眼都不再顾”

“哎呀,你们怎么不把那混蛋拦卓”向三怒气冲冲地叫道

“唉,说来惭愧那少年当时的行止吓得众人都一动不敢动,也不知他一个瘦小孩子,哪里来的那股气势?后来我们只得收拾了裴婆婆的骨灰,重新择了一处埋在土里,那少年倒再没来挖坟,也再没有出现过”

孙郎中终于将这一桩往事说完,叹了一口气端起酒碗来缓缓饮尽屋中除了向三用烟枪敲打桌面泄愤的声响,只余下一片安静

28第二十八章 转道黄山

( 孙郎中讲述了那些往事之后,似也没了闲谈的兴致,找出金疮药赠予玄震后便告辞而去,镇长也随他一同离开了自那日过后,玄震方知,原来那丑陋少年做下这些坏事的背后,竟还有这么一番缘故

他思前想后,不过半日便想明白了许多关节旁人或许只道那丑陋少年是个疯子,做了好些疯事,虽对他均感愤怒,可过了一年多便也大半忘却了此事,更不会将后来发生的那些怪事与他联系在一起唯有亲眼目睹那少年狰狞作态和亲耳听到他口吐真相的玄震心下清楚,那少年当日扬长而去时所说的那些话绝不是恐吓,只因他离去不到半年,青龙镇便发生了妖怪杀害婴孩的惨事丑陋少年说要让青龙镇百姓饱尝失子之痛的话,可不就是一语成谶?

再深想下去,玄震更是为那少年缜密的心思暗暗惊讶那丑陋少年打定了主意要报复青龙镇百姓,便花费了半年之久去驯养妖兽,如此一来,既可让镇上百姓渐渐淡忘了裴婆婆一事,又可趁其不备肆意害人更何况姑获鸟本­性­便爱掠夺人子,罔象则天生喜食人肝脑,他利用这二者的喜好驯服它们,只需将它们带到青龙镇附近放手不管便可达到目的,便是真来了能对付妖兽的高人,想来也无暇过问一年多前的事情,自会被姑获鸟和罔象引去全部心神,他隐于幕后便可得以保全若非当日他确信玄震逃不过自己手下,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更不会轻易向他人吐露真相玄震想到这里,心下更是好生庆幸

只是这少年武艺虽不甚高,比起那些普通百姓却也强了不是一点半点,要对那些辱骂过他的百姓报复自是不难,可这人偏偏要花费时日心血,布下这么一个大局,甚至将毒手伸向镇上无辜百姓,其心扭曲恶毒之处,当真是无人能及

但玄震仍有想不通的一处,便是这些惨事的起因若说姑获鸟与罔象害人是因为那丑陋少年想要报复青龙镇百姓,而青龙镇上人得罪他的缘故则是有人不小心打碎了裴婆婆的骨灰坛,可追根究底,这少年与裴婆婆非亲非故,却掘人坟墓,烧人尸骨,还要将骨灰带走,此举才真正令人难以容忍,也难怪那些百姓要阻拦他,可见大错酿成全在这少年自己他却迁怒别人,难不成真是个疯子,只不过是个心智超乎众人的疯子?

这些心事自然不能讲给青龙镇上的人听,便是向三及他娘子,玄震也一语不曾吐露好在身旁还有个巽衡,又是当日也经历过那丑陋少年害人一事的,玄震索­性­便将这些尽数告之于他,顺便问问巽衡有何想法

巽衡陪着玄震在青龙镇也耽了好几日,对镇上传的沸沸扬扬的“仙人除妖”事迹早有听闻,当下一面擦剑一面淡然道:“他不会再来”

“哦,为何?”玄震奇道

巽衡将剑在膝上翻了个面,淡淡道:“你尚且担忧他会不会再来,他如何不担忧你会否在此等候他来?”

“即便如此,一时不再来,不代表永远不再来”玄震蹙眉道,“我下山另有要事,也不可在此处多耽搁”

“……他心愿已然达成,为何还要回来?”巽衡巽衡细细擦拭了好一会,将布巾放在一旁捧起剑细细抚摸一遍,“面上有疤不过表象,心中若是有疤……哼”冷哼声里,嚓地还剑入鞘

玄震双目微瞠,细细一想,便明了巽衡言下之意那少年行事全然异于常人,寻常恶人受挫后说不定会再来报复,他只怕却会小心隐匿,以免再被发现行迹更何况镇上已有好些孩子被他害死,那些百姓亦是饱受惊吓,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再往深里想去,那少年心思缜密,说不定便是猜到自己心有顾虑,不会将他的事泄露出去,所以才那么无所顾忌地遁逃如此一来,青龙镇百姓不会知道事情原委,他又报了仇,即便与自己结下了仇怨,可天下之大,躲藏之处多不胜数,自己又哪里有那许多功夫浪费在与一个小人计较上?

“巽衡公子果然想得透彻,玄震佩服”想明此节,玄震对那丑陋少年的心计更忌惮了几分,“只是我还是想不通,他为何非说自己是那位裴婆婆的儿子,难道那户裴家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听孙郎中说,裴家并非什么富户,更无什么显赫来历,不过是青龙镇土生土长的渔户人家,这个疤面少年为何非要与他们家纠缠不休呢?”

巽衡沉吟了良久,若有所思地道:“我家乡倒是有一则古闻,说是上古有一秘法,可将离体魂魄转入另一人体内,名为‘渡魂’说不定这少年真是那裴琴生复生,只是面目全非,难以取信昔日友朋罢了”

“神州之大,无奇不有,若说有渡魂的秘术,倒也可能”玄震说道,却摇了摇头,“只是这样一想,却更教人难以接受,一个在青龙镇长大之人,重生后却对朝夕相处过的人下此毒手,还将自己亲生母亲的尸身……比之陌生人所为,更让人震怒!若是如此,我倒宁愿那少年只是个疯子……”

玄震正自摇头不已,对面却忽而没了声响他抬头一望,恰恰与一双冷目对个正着,巽衡一手握着绞坐在他对面,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更让玄震心下微微一颤的是,那白衣少年的­唇­边居然掠过了一丝极浅极淡的微笑

一个终日冷峻的人露出笑容,比起那些整日欢笑的人自然更要难得许多更何况那人还是个丰神俊朗的少年?

宛若千山万峰的冰雪在顷刻间消融,暖意席卷了大地令万物复苏巽衡不过略略勾起­唇­角,周身的冰寒气势竟也为之尽消,那双星子般明亮锐利的黑眸映照着玄震怔忪的面容,他凝视着面前玉冠长袍的青年,微微笑道:“想不到道长竟是个如此心软之人”

此话一出,玄震顿时微觉尴尬,轻声道:“不过是不忍见世间有这等惨事,如何能说是软弱……”

话未说完便已被巽衡打断:“不过,这样也很好”

对着这少年凝视的目光,玄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只得默然转过头去别开眼光,至于面上微热则不去也无暇理会了

接下来整整一月,玄震借着腿伤未愈的理由,依旧在青龙镇上留了下来,只不过由向三家改住进了镇上的客栈,所幸有巽衡在旁祭出一张冷面,向三及他娘子虽不愿让仙人搬出去,亦不敢太过强势

盘桓了许多时日后,青龙镇上渐渐恢复了往年的热闹繁盛,百姓们也大多敢在夜间出门了,而那少年果真如巽衡所说,没有再出现玄震略感安心之余,对那少年踪迹不明仍有些担忧

在青龙镇上这些日子,玄震除了修行便是与巽衡一处聊些修行之事自从那日莫名其妙地对玄震说了那几句话后,这白衣少年似是对他生出了一些好感,说话也较之初见面时多了几句,两人又都是爱剑用剑之人,交情便渐渐深了起来玄震对巽衡了解愈多一分,对这少年的喜爱也愈多一分,虽巽衡对自己家乡及来历不爱多谈,但其言语中那股凌然正气已让玄震对那些旁枝末节不甚在意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玄震终于 ... [,]

(决定离开青龙镇恰好巽衡亦打算去别处走走,两人便一同上路此前巽衡曾有意无意对如何去往昆仑山琼华派问过几句,玄震揣度他话中深意,似是打算到琼华派拜师,他本就对巽衡很是喜欢,又有灵光藻玉在这少年面前发光一事在前,当下便不再多言,心中却已做好打算

二人一同上路,没几日玄震便说自己要转道去往南方,与巽衡分道而行其实暗中他又跟随了这少年几日,见他果真一路向西北而去,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距他下昆仑山已有近二月,虽为青龙镇的百姓解了危难,寻找­阴­阳极盛之人之事却似乎没多少进展玄震想了一想,忆起青阳长老当日所说,索­性­便御桨往黄山,他对黄山唯一的记忆便是在那青峦峰上,是以此去目的地,自然也定在了那里

阔别十数载,青峦峰上白瀑如练,青松挺拔,与当年竟无一丝变化玄震在当日那妖兽被焚烧的三棵古松前徘徊许久,但见当日火烧得一片乌黑之处,现在却是百草丛生,生机盎然,唯有感慨而已

至于他记忆中最初的那个山洞,玄震自是也进去查探了一番,洞中道路依旧曲折,时日久远哪里还记得怎么走?连着走入了几个死胡同,总算到了最深处,洞中坚冰早已化作融水,那些水渍又早已­干­涸,唯有石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寒气,却也于他脑中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没有半点用处

在黄山上折腾了不知几个时辰,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山中夜晚极是寒冷,峰顶更是多风,玄震见实是想不起半点过去之事,只得恹恹地唤出春水,御剑向山下而去

29第二十九章 故人相错

( 傍晚时便到了黄山北面的一座小城,玄震决意便在城中住宿一夜,在城门前落了下来谁知刚入城便是一怔,但见四处张灯结彩,人头如攒,议论声更是纷纷扰扰从四面八方传来,其间竟还可隐隐听到鼓乐奏响

玄震下山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心道:难不成是赶上了什么节日,全城百姓竟都出门来庆祝?

此时城中道路已被堵得人山人海,玄震走几步便要拱手令前方之人借过,好容易挤到路口,正要拉过一位路人询问客栈方向,便听到前方有数人大声喝道:“让一让,都让开!”

玄震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高大壮汉从街那头奔了过来,竟都是一身衙役打扮,长相也都甚是威武街上百姓纷纷避往路边,无不伸颈而望,看涅不似畏惧这些衙役,倒像是等着看什么稀罕事一般

那几名衙役一路叫嚷着过去了,没多久,便听锣鼓喧天,一阵唢呐喇叭声热热闹闹地从那边街角转了出来,围观者中早有孩童喜孜孜地叫道:“来啦,来啦!”来者极是排超远远地便见一长串车马并许多年轻男女走了过来,好似一团团红云透着股喜气

街旁那些百姓更是争先恐后般翘首去看,不多时那些车马便到了面前,当先的是一匹高头大马,那马儿颇为神骏,只是骑在背上的那位却有些对不起它,原来竟是个胖嘟嘟的年轻男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小眼淡眉,涅颇为慈善,咧着嘴满面喜气,只是腮边腹上好些赘­肉­,不只将喜气挤到了脸中央委委屈屈皱成一团,更将一身新郎官的红衣撑得紧绷绷似是随时都要裂出一道大口子来

后面还跟着一顶花轿,轿身裹着一层鲜亮红绸,前面的绸帘上还以金线绣着鸳鸯戏莲的­精­致图样,轿顶四个角上均挂着五­色­流苏,各坠着一长串金铃铛,随风摇摆中跺脆响不断轿夫们亦是穿着得十分喜庆,还都是涅清秀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那花轿虽是人抬却十分平稳,似乎生怕颠到了轿中人,反倒更显出那人的娇贵

玄震这时已知晓,原来不是什么节庆,而是赶上了城中显赫之人娶亲身旁几个老婆子已嘀嘀咕咕地议论起来:“这柳县令年纪轻轻,又是读书人,想不到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姑娘看不上,偏偏娶了阮家的老小姐”

另一人正伸长脖子欣羡不已地瞧着面前掠过的一抬抬嫁妆,颇有些嫉妒地道:“可不是么谁叫这阮家财大势大,还是咱们寿阳城的首富呢!”

“嘿,我听说艾阮家那位老姑娘当年也不是没人要,求亲的人上了门,人家自己瞧不上,都给拒了!”先前那个老婆子咂巴着嘴絮叨着,“寻常人家的女儿十五六岁都做娘了,她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愣是熬到二十才出阁这回还是阮家老爷看这位新上任的柳县令对眼,硬是把女儿许给了人家!”

“也只有这等富家小姐才熬得起”另一人啧啧叹道,“咱们寿阳城虽不大,涅家世配得上阮小姐的男子也不少,我活了这么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着眼界如此高的姑娘!”

花轿平平稳稳径直朝前方一栋高门大户去了,后面那些百姓知道还有热闹可瞧,亦或是首富家的老姑娘能嫁出去实在稀奇,腿脚快的早已追了上去玄震挤在人群中身不由己,一步一步地竟也被推向那边去

到了跟前才看清楚,朱门上一块镶着金边的匾额,额上大大两个字“柳府”,显然便是那位柳县令的宅邸高高几级台阶之上,正门角门全开,门前那位胖新郎已经立定,似是太过喜悦竟多走了几步,忘了本该在阶下等着自己的那位娇妻才是

花轿到了阶前被稳稳放下,四个抬轿的小厮垂手避到一旁那胖乎乎的新郎官又忙不迭地从台阶上跑了下来,似是十分迫不及待,只是才跑到轿前,还顾不得迎新娘子,先扯着阔嘴喘个不住

还是随在轿旁的丫鬟机灵,赶忙轻推了那位新郎官一把,顺手撩起了帘子这位柳县令这才挺直了身板抖着肚子上的­肉­伸手入轿,只见一只纤纤玉手从轿内出来,轻轻落在柳县令肥厚的手掌上,更显得指如葱管,肤似凝脂接着便见一道纤细秀丽的身影自轿内走出,虽面容被盖头遮了无法看到,但只凭那只柔­嫩­的手和那曼妙的身姿,便可看出这位阮小姐定是位难得的大家闺秀

这时围在府门前的百姓之中,忽然钻出几个小孩子来,站在最前面拍手齐声笑道:“骑大马,迎花轿,来年再生个胖宝宝!”这本是童言无忌,可偏偏十分应景,便是玄震在一旁听了这话都不由得莞尔一笑,目光在胖新郎那堆肥­肉­上多打量几眼,更何况那些凑热闹的百姓,当即都是哈哈大笑

那新娘被新郎官扶着正走上台阶,听了这话脚下竟是一颤,险些歪倒,那位胖新郎倒还算体贴,忙在旁将她小心护住只是那块同样绣着鸳鸯戏莲图样的盖头却是微微一晃,露出了下面半张面孔来,玄震目光似电,早已瞥见那尖尖下颌,玉脸朱­唇­,只是这惊鸿一瞥,却让他不禁有些恍惚,还未及思索,忽地一阵剧痛自脑中传来,如同一只大锤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头颅之上

“沈哥哥!”

一个极清脆的声音似是从何处飘入耳中,似熟非熟,好像曾经多次听到过,却又无法想出那声音主人的涅面容玄震一手扶着额头无力地四下张望,触目所及皆是喜气洋洋的陌生面孔,没有人朝自己瞅上一眼,方才那个声音更是无影无踪

到底是谁?沈哥哥又是谁?为什么这声音如此熟悉,可它的主人自己却一丝半点也想不起来?为什么这声叫喊似乎曾多次听到过,可一旦细细思索头颅中只剩下针扎般的痛楚和一片空白?又为什么……此刻的自己,心中会如此酸楚?

不知不觉鼓乐声渐渐远去,玄震稍稍恢复了些神智,发现自己已半靠在一个巷弄的砖墙上,原本扶着额头的那只手此时却是紧紧抓着胸口指节早已泛白,衣襟亦是皱作一团,便是与妖兽相斗之时也从未如此狼狈过,在琼华派中更是一向以稳重的大师兄涅示人的他,此刻却是脑中一片恍惚

锃的一声,­阴­暗的巷弄中一道绚丽光芒闪过玄震几乎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面前荧光透亮的春水,呆呆地望着巾上倒映着的那张面孔但见脸白如纸,双目茫然,原本整齐束在玉冠中的乌发更是凌乱地横出几缕,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气度风范?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外面的人声鼓乐声俱已散去,久到头顶的天穹一片漆黑玄震睁开双目,只觉手足酸麻,胸前硬硬的硌着长条条一物,他慢慢抬起上身低头去看,发现原来是春水烬横于怀中

我这是怎么了?玄震怔忪地将剑柄握在手里,扶着砖墙缓缓站起,方挺直腰背便觉一阵头昏脑痛,自从随师尊修行强身后还是首次体会到这种苦楚,玄震只觉一阵难受,却不知这感觉到底是来自何处,是身体上还是内心中

“艾对了……要找客栈……”他喃喃自语道,缓缓将秸回乌鞘中,慢慢朝巷外走去,一面顺手轻轻拍打拉 ... [,]

(平身上的衣衫,待到走回大街上时,又成了昆仑山琼华派那个永远稳重大方的大师兄

夜­色­深沉,一股寒风自街那头卷着几个破灯笼刮了过来,那皱成一团的红纸在柳府门前翻滚了几周,恰恰撞上玄震的靴尖,长身玉立的青年道长不过微微一怔,侧目望了望紧闭的府门,目光毫无所觉地在门上那个大大的红喜字上一扫而过,接着摇了摇头,继续缓步朝前走去,全然不知自己是否……错过了什么

30第三十章 花城偃师

( 出了寿阳城门后,玄震又在黄山一带流连了数日,只是往日记忆如东逝江水一般,始终无法回转,无奈之下,他索­性­便将此事丢开手,一心寻访起师尊要他去找的­阴­阳极盛之人一路且行且游历,不知不觉竟去了许多地方他在昆仑山不问世事地修行了十二年,如今到了山下自然觉得许多事情十分稀奇有趣,遍访名山大川之余,顺道也做了好些除妖卫道之事不过大半年时间,竟将中原大半土地都踏了个遍他本自北方而来,一路南行,这日便到了南方极偏僻处的一座小城之中

时值三月,正是暮春时节,便是和风中仿佛都夹着一缕缕暖香气小城中房前屋后,俱是姹紫嫣红,路旁与院墙内更是种满了凤凰花树,新吐香蕊的花团一簇簇压在枝头,芳香四溢,绯红满地柳风熹微,似女子欲伸却又迟疑的纤纤玉手,略一拨弄,便见花枝乱颤,抖下好一阵红雨

玄震踏在那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一路赏玩,只觉便是醉花荫也无这般盛景,便有这些肆意绽放的芳菲,也无那许多赏花惜花种花的人

一路走来,途中见到不少裹着包头,身着短褂的异族男女,想来是因这小城靠近南疆,是以那些南蛮人便到此换些平日生活所用的油盐酱醋或是米粮布匹之类这些异族人与城中汉民倒是相处融洽,只是习俗与中原大有不同,少男少女手挽手四处游玩,全然不顾男女之防,女子抛头露面不说,更是常常□着一对臂膀和一双小腿玄震侧目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心下微窘之余,只觉大长见识

走走停在城中逛了许久,忽听得前方人声鼎沸,到了一个极热闹的所在玄震举目四顾,见此处花树虽多,房屋却渐渐稀少,露出一块极敞亮的空地,树下及道路两旁摆了好些摊子,更有许多小商小贩在那里叫卖,原来是城中的市集

玄震听得分明,许多摊落后面的喝卖声虽是汉话却略显生涩,摊上所陈也俱是奇货异物,那些商贩穿着打扮也与周遭其他汉人明显不同,想来是一些南疆异族人带了族中特产来此换些银钱对这些摊贩玄震自是更多感兴趣几分,在摊落前汪也比在其他处略久一些,遇见少见的­精­巧什玩更是禁不住掏出银两买上一两件

市集之中亦有买些小吃杂食,玄震见一汉家女子摊上的糕点­精­致可爱,便顺手拣了几个包成一个纸包拎在手上信步朝别处又逛,忽地三两个孩童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恰好撞在他腿上,玄震猝不及防,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内劲,将那孩子弹了出去,忙正要低头去问,却不想另两个小孩先急了起来:“虎头,快走,快走,再等会木头鸟儿就飞走啦!”

地上那孩子更是连朝玄震瞪上一眼或是哭嚎一嗓子都顾不得,忙爬了起来,带着ρi股上两团脏污跟着玩伴们径自朝旁边跑去

玄震望着那小孩ρi股上两团灰扑扑痕迹越奔越远,呆了一呆,心下好奇道:木头鸟儿?木头做的鸟雀怎么可能会飞?这等奇事,倒要去瞧瞧想着便转步跟了上去

走不了多远,便看到一处摊落前围了好些人,还都是些半大不大的孩童,里三层外三层将个不大的摊落堵得严严实实,再看不到里面卖的是什么,只听得一阵阵喜悦笑闹声

“呀,飞啦,飞啦!”

“这个还会走呢,哈哈!”

“再飞高点,高一点哪!”

站在里面的孩童拍手跺脚,兴奋不已,被挤在外面的孩童则是焦急万分,其中一个格外矮小的,踮起脚尖都无法瞧见那些孩子所说的物事,急得伸长脖子鼓起腮帮不停地跳来跳去,像只站在火炭上的小鸭子玄震一眼就认出了那小孩ρi股上的两团黑,可不就是自己撞倒的那个虎头么?

他莞尔一笑,右手捏起剑诀一引,左手伸臂一捞,将那孩子稳稳妥妥地放在了自己的春水较就如骑着竹马一般,剑鸣清越,带着那小孩朝前飘了一飘,那名叫虎头的小孩瞪大了眼睛,哇的一声紧紧抓住剑柄,不过一瞬小脸上便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朝着下面自己那几个玩伴大声道:“看,看艾我也会飞啦,比那只木头麻雀飞的还高呢!”

地上那些孩童听到头顶那小孩叫嚷,均抬头去看,一见之下又是惊讶又是羡慕玄震笑道:“这下看得清楚了罢?”

恰在此时,那些孩童后面一个极苍老的声音忽地轻咦了一声,道:“这位……这位能御剑的侠士,可否上前来?”

一听此话,玄震心下有些疑惑,却还是轻飘飘地从那些小孩头顶纵了过去,无声无息地到了那摊落另一头那些孩童本就见了他用剑把虎头送上天去,此时见他自己竟也能飞,更是拍手惊呼起来

他方落地,面前忽地袭来小小一物,玄震忙抓在手里一看,原来竟是只巴掌大的云雀,翅膀卦不住扇动,只是不闻半点啼鸣声,再一细看,这云雀分明是个死物,捏在手里更是硬邦邦的,只是涂了一层漆,雕刻得又­精­巧,乍一看竟宛如真鸟儿一般

他再一扫那摊落,这才看清这小摊上摆的物事原来都是些木头玩意儿,既有鸟雀走兽,亦有车马房屋,虽是寻常木料所制,却是­精­致玲珑正看得出神,一只­干­枯如鹰爪般的瘦手从旁探过,将那云雀接了过去,玄震侧目一望,原来旁边站的还有一个瘦伶伶的老头儿

那老者头裹深­色­包头,穿着短褂短裤,脚上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显是个异族人,只是满面皱纹如沟壑纵横,老眼更是浑浊一片,看起来颇不起眼

但玄震下山毕竟历练了一些日子,知晓有些奇人异士,便是喜欢装扮成寻常人四处行走,是以并未因这老者的涅轻视于他更何况他曾听派中长老说过,世间有一些能人,虽不通武艺道法,却天生心灵手巧,极擅长机括制造之术,便是普普通通的树枝木料到了他们手中,转瞬便能制出­精­巧绝伦的神奇机关,这些能人便是世人所说的偃师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今竟能在南边一座偏僻小城里遇到一位,当真是难得之极

“我曾听闻世间有偃师者,能以双手制出不必马拉便可自行的车,虽是死物却能飞翔的鸟,不想今日竟能得见,真是有幸”玄震拱手笑道

那老者一双昏花老眼将他一瞟,摇头笑了笑说道:“不过是随手做些小物件博人一笑罢了,当不起侠士如此夸赞这木头鸟儿飞得再高,哪里及得上侠士御剑腾空那般高远?”说着望了望虎头骑着的春水,目光微凝

玄震顺着他眼光亦是望了过去,疑道:“那柄剑可有什么奇特?”

老者又摇了摇头:“皆然是好剑,但我看的却是那坠在剑柄处的东西”

春水剑柄上充作坠子的是玄震拜入琼华时系在腰间的木刀小坠,虽时日久远却十分耐磨,不仅那柄一指长的钝刃木刀没有半点破损,连绑在刀上的五彩丝线都还宛然如新玄震原本只觉得这不过是寻巢玩物件,但下山后方知,寻常人系在腰间的多是些玉石环佩,像这种古朴之物反倒难见,此时听着老者言下之意,这木刀焦 ... [,]

(似乎另有奇异之处,忍不住问道:“这焦又有什么奇特?”

老者道:“我眼睛不大好,还需得细看一看才敢下定论,侠士若是不介意,可否将那焦解下让我瞧瞧?”

玄震自然毫不介意,挥手将春水召到身前,先将那虎头抱下来令他自去玩耍,才解下那柄小小木刀递到老者手中那老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干­枯的手指细细摩挲着刀上浅浅纹路,许久后吐出一口气道:“果然没认错……侠士,这可是南疆之物啊”

“什么?”玄震将小木刀焦拿回手中亦看了又看,心中大感惊讶,想不到自己随身所带多年的一个挂件竟与南疆扯上了关系

老者在旁指点道:“你看看那刀身上可是刻着花草纹理?那些都是生长在南疆用来制毒的奇花异草那花纹后面还隐着几个字,南疆各族中唯有黑白巫族创有自己的文字,其中又以黑巫族最擅用毒,想来这把木刀是制于黑巫族中人之手”

玄震更觉惊诧,问道:“却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老者摇头道:“我又不是黑巫族的人,如何能知晓他们的文字?我看侠士你也不像是我们南疆遗族,想来能得到此物也是与我南疆有些牵扯,同你略讲些南疆之事倒也无妨”

玄震忙再一拱手:“多谢老先生,玄震自是洗耳恭听”

“嗯,你叫玄震?汉人的名字果真有些古怪”老者咧嘴笑道,露出口中几颗黄牙,“我姓祸,族中人都称我祸叟南疆遗族虽住在深山里千百年不出,可也并不是你们汉人眼中的茹毛饮血之辈,未开化之民,我们的血脉中流传着的是女娲娘娘的遗力各遗族虽然都信奉着女娲娘娘,可是千百年过去,彼此之间也有了许多分歧,诸族间各自聚居,渐渐也少了往来,有些巫族慢慢地便消失了踪迹,有些巫族却慢慢强盛起来黑巫与白巫便是如今南疆诸族中最为强横的两族,只是黑巫族因擅养蛊用毒而强,白巫族却是因历代女娲后人而强”

“女娲后人?神灵也能留下后代不成?”玄震奇道

祸叟笑道:“不过是传言罢了,有巫族信,但也有些巫族不信不过听闻那些女娲后人确实生的有些奇异之处,据说与上古时期留下的女娲娘娘塑像颇有些相似,只是是否真事尚不能断定毕竟我不过是常出村子到处走走,才知道这些传说”

玄震缓缓颔首,又问:“那祸叟又是哪一族的人?”

祸叟沉吟了半晌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来自灵巫族,住在一处名为乌蒙灵谷的地方至于其他,碍于族规不能再多说”

南疆山峦众多,许多山默默无闻,便是有名字也只有住在近旁的人才知晓,玄震初来此地,对乌蒙灵谷这个地名更是从未听闻,当下也并不在意,不过一听便罢祸叟又略讲了些遗族的其他事迹,玄震更是大长见识,原来南疆诸族中竟还留有巫师一职,他们称之为巫祝,一族中的大巫祝便是地位最高之人,族中大小事务均可过问,大多巫族便如祸叟所在的灵巫族一般,如无巫祝允许,便是擅自走出村子都不可,若是出村,多也只是为了到汉人地界采买些用物诸族之间既不来往,彼此知之甚少,如祸叟这般能大略知晓一些他族之事的已是十分难得

玄震听得出神,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柄小小木刀,心下忽地一动,暗道:这挂坠来自南疆……南疆……难不成我的过去竟与南疆有些什么关联?

31第三十一章 ­阴­命少女

( 日光明媚,将手中那柄古朴的木刀耀得泛起乌亮光泽,握在其上的根根手指更显得如玉般透明玄震迎着光微微转动刀柄,果然见刀身上细细的纹理凿迹蕴满了金光清晰可辨,只是不过刻了些涅古怪的花花草草,至于隐在其中的名字哪里能够看到,微风拂动,刀柄上五­色­彩线一缕缕随之飞舞,玄震被眼前一片彩­色­耀得微微眯起眼

既心生疑惑,玄震不免又多想了几层他在黄山找寻了几次也不曾想起过什么,对过去的记忆早已隐隐生出放弃之感,如今听这老者说自己身上一物是来自南疆,便如黑暗中乍逢一线光辉,饥渴时恰获饮食一般,当下便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到那黑巫族去上一遭心下更是如此思忖:若能寻回记忆自是最好,若不能,便当做去南疆游历了一番罢了

这么思定,玄震便向祸叟打听起去黑巫族的路途来祸叟一听便知其意,摇头叹道:“我们南疆到处都是山,大大小小也有几百个山头,那些山路又全在杂草里,若不是走惯了的人,一进去定要迷路更何况山中毒虫毒草遍地,又多得是毒雾毒瘴,侠士何必涉险?”

事关自己记忆能否寻回,这劝阻虽是一片好心,也只得不去听它玄震道:“祸老先生有所不知,我有一事,郁结心中已有十数年之久,如今既然有了能够解开它的法子,便是多么渺茫也要一试,哪怕是求得个心安也好老先生还请行个方便罢”

他说的诚恳,面上又满是坚定祸叟见他其意已决难以改变,只得叹了一声全盘说出:“你向南面走罢,遇见一座生满巨树的山峰,那便是灵山,据说黑巫族便居住在那灵山之中,至于确切位置……却是除了他们本族人之外再无人知晓”

说话间日头已西沉,天边锦霞烂漫,与满城火红的凤凰花相映成趣,简直如火烧遍了天际城头,便是城中这些人们的面庞也被染上了斑斑红迹祸叟一面和玄震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进山时需得小心之事,一面手脚麻利地将地上那些木头鸟雀拆成一片片小木块丢进一个深蓝­色­的麻布口袋里,围屡的那群小孩见无热闹可看,便渐渐散开归家而去

玄震正凝神细听祸叟教诲,忽觉衣角被一股不大的气力扯动了一下,低头去看,原来是那个虎头,小孩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鼓着腮帮开合着小嘴,离了水的金鱼般张合着嘴巴,半天方挤出一句话来:“大哥哥,小迪还有三篆儿他们也想骑大刀玩儿,你你明天还来吗?”小孩子家不识得仙家宝剑,见剑刃锋利却不伤人,巾又狭长,只当做是寻常卖艺人耍的大刀,说的人天真可爱,听的人自也不以为忤

玄震微微一笑,俯身摸了摸虎头的脑袋,道:“明天许是在的,可再过些日子就说不定了,要玩的话还得请早”

虎头只听了第一句便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地朝那边花树下几个小毛头跑了过去,玄震望着他们背影正自莞尔,忽地一阵香风自肩旁掠过,雅而不浓,倒有些像是满城里弥漫的凤凰花的气息

接着便听到一个极悦耳的声音从近处闯入耳孔,嗓音柔­嫩­,但咬字却透着几分清冷:“祸爷爷,我近日没来市集,若不是听隔壁大婶说在此处见了你,险些又要错过……上次你赠我的那些药可还有些?我爹爹吃了那些药熬的汤,咳嗽轻了不少,便是咳血也不那么几次三番地折腾,我……我很是感激”

玄震回身看过来,见祸叟摊前站了一个青衣少女,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乌黑长发丝缎般地被一根麻青­色­布带束起拖到腰际,虽只是个侧脸,却也是轮廓­精­致,睫毛羽列,间或坠着些金红的日光,乌眸润了水,映着凤凰花却也不见半点艳­色­,肤­色­白皙,便如上好的瓷器,更自有一番泠然气度,虽布衣疚,却是个少见的美貌女子

只是这少女此时眉间蹙起,清冷面上虽有喜­色­,却也是淡淡的,玄震忖度其话中意思,似乎是她的父亲生了重铂只有祸叟的药才有些疗效,是以一听说祸叟在此,便急急忙忙跑了来,连细细将头发梳理一番都顾不得了

他正侧目打量着那少女微感同情,忽见那少女目光一转,看了过来,只是那眼神不过在玄震脸­色­一扫便朝下挪去,下一瞬便见那少女和同样望过来的祸叟一起露出惊诧神情

玄震一怔,顺着二人目光向自己衣襟望去,顿时也是一惊但见蓝边带着绣纹的道袍之内,竟有圆圆一块不住透出白亮光辉,因他背着日光,此时又是暮­色­时分,是以隔着薄薄衣衫看得十分清楚那光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地大放出来,似是为了证明这大半年来自己的存在一般,玄震忙伸手入怀,将触手碰到的那块凉润圆物掏了出来

他一拿出玉璧,那白光便到了手上,这下少女和祸叟自然知晓放光的原来是此物,目光也跟随了过来灵光藻玉在玄震手掌之上仍不甘地散发着莹白光辉,过了许久才缓缓消弱下去,祸叟瞪着一双浑浊老眼咋舌不已,反倒是那少女不过片刻诧异便又恢复了淡漠神情玄震目不转睛地瞧了她半天,那少女反倒镇定自若,许是被这样瞧惯了也忍惯了,竟是一言不发,连瞪眼都懒得瞪了

她转头向祸叟求恳道:“祸爷爷,若还有灵药,求您再赐予一些……我这次带了些钱来,虽不太多……”

“祸叟,这位姑娘一片孝心实在可赞,你便给她些药罢,若是银钱不够,我也愿意替她凑一些”玄震本自心神不定,见那少女说起囊中羞涩时冷面上满是窘迫,心中一软,忙也Сhā口道

少女瞥了他一眼,虽默不作声,但眼中却也多了一抹感激玄震冲她一笑,又转目看向祸叟,等他答话

祸叟摇头道:“不过是在山里采来的草叶,天生天养,又不需我去浇水施肥,不过白采来,哪里敢收受姑娘的钱财?姑娘的父亲能够有所好转,自是有女娲娘娘保佑,不必谢我药草不多,不过此次下山也顺手扯了几把,姑娘若要,只管全拿走,只盼你爹吃了它们能好转过来”

少女听了,眉头愁闷终于散了少许,红菱般的­唇­角一弯,这嫣然一笑便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便是祸叟这样的老者也不禁呆了一呆,玄震道心尚稳,倒还能持住面上一派正­色­

只是当那少女接过满满一小包沾着泥土的草药时,祸叟又问了一句:“姑娘,也不知你父亲咳出的血……可是红中带粉,较之以往­色­泽鲜亮许多?”

少女点头称是:“祸爷爷说的不错,爹爹以前咳嗽起来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呕出的血都是乌褐乌褐的,自从吃了这药,偶尔咳血一两次,颜­色­却渐渐恢复了鲜红,想来是灵药的效果”说着又称谢好几次,才捧着药包急急忙忙地曳着裙角走了

玄震直用目光送着那少女转过街角,转回头时却是一怔祸叟亦站在他身旁望着那少女背影远去,只是面上却不见方才慈和笑容,反是一片忧­色­

“祸老先生……莫非那少女有什么不对劲?”玄震忍不住问道

祸叟一惊,又愣了半天,才 ... [,]

(在玄震连声相询下缓缓摇了摇头:“这倒不是这女娃娃我也见了几次,她只一个老父又生了重铂家中全靠她一人­操­持,还要费心为父亲求药,这片心当真是让人赞叹,是以我才特意采了那些药草给她……”

“原来这药草是老先生你专门采来赠给她的,难怪不收分文”玄震点头道

祸叟叹道:“只是纵然有良药撑着,怕是也撑不了多久啦……她父亲所患乃是咳血之症,先只是咳嗽不已,渐渐地便严重起来,多痰多口­干­,咳痰也多带血丝,后来便­干­脆是咳血,由少变多,血­色­也渐渐发乌发褐……”

此话与少女先前所说大致相符,玄震点头又道:“可她方才不是说,服了祸老先生的草药,她父亲便好了许多么?”

祸叟大摇其头,面上忧­色­更重:“错了错了,不是大好,而是大糟!那灵药虽略略压制了咳血症状,只是病入膏肓,除非女娲娘娘显神通,否则哪里救得回来?这女娃娃的爹只剩下一两个月的命可活啦,丢下这么一个年轻轻的女儿可教她怎么办?”说着唉声叹气,满面愁云惨淡

玄震一听,心下便是一沉不知为何,他一见那少女为父求药时的境况,便觉感同身受,就好似自己也曾受过为亲人病痛缠身所生出的忧虑哀愁一般,如今听说她父亲马上便要离世,恨不得手中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够延续寿命的,便立刻送上门去

正想到灵丹妙药,玄震胸中一震,忽地暗道:对艾即便我自己身上未有带得什么治病的丹药,琼华派中龙芽道丹室的青阳长老未必没有……琼华派什么宝物没有!更何况……

他低头望向手中那块已不再放光的灵光藻玉,心中更觉笃定再细细想了一番,他便换了一副神­色­,好整以暇地冲祸叟微微一笑:“祸老先生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帮那位姑娘不过还有一事需问一句,敢问那位姑娘……家住何方?”

32第三十二章 横生大误

( 残阳似血,映照着小小一方砖墙砖墙斑驳不堪,朝内的那面爬满了藤蔓,绿油油的宽叶被风一吹,此起彼伏便成了好一片绿浪,间或几根卷曲的细细蔓丝招摇飘动,好似碧袖中探出一只只纤手一般妩媚

只是蹲坐在檐下的少女却没功夫将心思分出一丝半点到那藤蔓之上,至多不过用小指将几缕被风拨乱的秀发勾回耳后,一双妙目全神贯注地瞧着面前那个褪了漆­色­的小火炉,另一手执着一把破蒲扇正轻轻摇动,炉上一个损了边角的圆口沙罐内咕嘟咕嘟之声不断,缕缕药香从罐嘴处那个圆圆小口中袅袅飘出,不多时便弥漫了整个不大的小院

忽听得屋内一阵低嗽,隔窗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咳咳……玉儿,玉儿……”

少女忙将蒲扇放在脚边,轻轻一抖青裙站起身来,口中应着:“爹爹,什么事?”说着便几步跨进了屋去

又过了半晌,檐下药罐中升起腾腾白雾,药香更加浓郁那少女似是处理好屋内事务,捧着一个粗瓷碗脚步轻捷地复又走了出来

她将药汁滤好倒进父亲平日喝药用的碗中,刚把药罐放回火炉上,便听得院门之外,“叩叩叩”,传来极有节奏的三声

自从老父生了重铂家中变得更加拮据后,亲戚朋友便鲜少再上门来,世情如霜,这少女早已习以为常,但此时少见波动的面上仍是浮现出一丝疑惑,她看了看天边斜阳,已是这般时候,还有谁会来敲门呢?

玄震站在破旧的木板门外,找了半天没寻到门环,只得以指节相叩侧耳聆听,院中并无声息,但缕缕药香越过砖墙门扉飘入鼻中,想来祸叟和一路上询问的那些百姓并未指错,那个淡雅少女确是住在此处

正想着,只听吱呀一声,那木板门开了一道缝,一对清亮的水眸正自门后打量过来,看到玄震,那少女愣了一下,显是还记得他,便将门又拉开了少许,道:“你……你是……”

“我名玄震,是昆仑山琼华派弟子”玄震抱拳郑重其事地道

少女又怔了一怔,想来身处南方偏乡僻壤,昆仑山许是听说过的,琼华派便从未听闻了不过她仍是理了理裙衫,微微疙:“玄震……公子,我一介贫女,贱命不足挂齿,便不说了你……不知公子有什么事?”

玄震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姑娘想来没有听过我琼华派之名,玄震也不想自夸但听闻姑娘的父亲患了咳血之症,世间难有良医能够医治,便是适才那位祸老先生……他的药也只能延缓病症发作,要说根治,却是万万不能的”

少女原本眼中还略含疑惑戒备之意,听了此话,那些神情尽数化作了惊讶焦虑,迟疑之­色­不过在那张如玉如瓷的面上掠过一瞬,接着便听她十分果决地道:“公子请进来说话”说着已退向门内,将路让了出来

玄震费了一番功夫,借着这少女的一片孝心,这才稍微打消了她的顾虑当下入门环顾,心中暗叹,果真是寒门贫户,连房屋都只有两间,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院内都种有凤凰花树,偏这个小院除了爬山虎和青苔什么都没有

他目光似电,从墙角青苔扫至檐下泥炉不过短短一瞬,一眼瞥见窗台上搁着的那碗浓褐­色­药汁,随口先道:“姑娘,药若是凉了便减了药­性­,还是快些让令尊趁热服用罢”

少女一怔,这才想起了那碗药似的,微红了面颊快步奔过去端起碗,也顾不得招呼玄震了,转身忙不迭入了屋内,许是心中急迫,跨过门槛时甚至忘了还有青年男子在旁,毫不顾忌地撩起了裙角,露出下面一双­嫩­黄­色­的绣鞋

玄震一眼瞥见,先是一怔,半晌才别开目光,面上闪过一丝苦笑太清真人教徒极为严苛,玄震在他教导下一向守礼,方才不过呆了一呆,现下心中便好生羞愧,暗道:玄震啊玄震,你身为琼华派弟子,看见女子的脚居然连非礼勿视的古人教诲都忘了……好端端地还想起那两只绿鞋子……莫非竟真成了玄霆师弟那些奇怪藏书上所说的登徒子?

他随着少女进了外屋,屋内十分昏暗,只有一张木桌并几只木凳,墙角还有一张木板床,家徒四壁亦不过如此,但即便穷困至此,这个家依旧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分­干­净

里屋与外间不过薄薄一层墙板之隔,是以屋内动静听得极为清楚玄震在凳上坐下,侧耳聆听着那少女柔声软语,似是在劝说自己父亲多喝几口药此时外面暮­色­渐犀窗外黯淡一片,黑暗中缕缕药香缭绕鼻间,耳畔又隐隐可闻清脆悦耳的女儿家嗓音,他合上双目,一种静谧之感油然而生,自离开昆仑山后,玄震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心神安宁,就仿佛……这种场景自己无比熟悉,甚至曾千百次经历过一般

不过半盏茶时间,便听一阵父@声响,朦胧昏光自掀起的帘后透了出来玄震睁开眼,看到那少女一手端着空碗,一手执着一柄铜座烛台走了出来,那烛台上只Сhā了一根极细极短的白烛,豆大火苗在其上摇曳着,朦朦一圈柔光下素衣少女的脸庞更显娇艳

玄震凝望着少女的面容不觉出了神,眼前容颜自然是极美的,但更让人难以挪开目光的却是那眉间蹙着的一股冷意和轻愁,那双眸子里仿佛蕴着终年难化的霜,但霜­色­后却好似还有更多的更多的什么……就好像午夜梦回时曾多次在脑海中闪过的那双充满戾气的美丽眼眸,熟悉到令人心中隐隐作痛,痛楚中还夹带着期许和孺慕,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许是玄震注视的目光过于直白,那少女微微侧了脸,轻声道:“让公子久候了”说着走过来将碗随手搁在桌角,捏着衣角迟疑了一会儿又道,“玄震公子……你适才说我爹爹的病……祸爷爷的药也治不好?”

玄震恍然醒神,忙垂下头转而看向桌面,想着竟对一个比之自己还小上好几岁的少女产生如同晚辈对长者才有的仰慕亲近之意,不禁生出好些惭愧,面上也不免有些微热,道:“呃……令尊的病乃是咳血之症,那时偶然听到姑娘的一言片语,似乎已有些沉重——”

“玉儿,你在和谁说话?”

正说着,屋内少女的父亲似是听到了声响,在里面略提高了声音道少女本就因玄震话中之意有些不安,当下一惊,手中烛台不期然一歪,滚烫烛泪一颤便落了几滴在手背上,更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玄震见机极快,忙将烛台夹手接过,另一手早已竖起两指化出一片水雾虚虚抚向少女手上灼伤红痕

“玉儿,玉儿?”

屋内那沧声音的主人听到女儿叫喊,更透出几分焦急,连连叫道

少女感激地朝玄震一笑,忙撩起门帘向内说道:“爹爹,我没事”顿了顿又道,“家里来了客人,爹爹,你见他一见,可好?”

说话间玄震已来到少女身后,借着手中烛光向屋内一看里屋中亦是十分狭窄逼仄,不过一床一柜,床上一个男子半躺着,烛火下面庞极是消瘦憔悴,两鬓斑白,看起来竟有五十余岁 ... [,]

(的年纪,实难想到这么一个半老的人竟会有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女儿

那少女的老父也一眼瞧见了玄震,先是一怔,接着便拿眼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其间虽是咳嗽不断,但两只眼珠却是半点也没从玄震身上挪开

玄震看他那副面黄肌瘦的涅,分明已有些病入膏肓之态,对祸叟所说更信了几分只是被眼前这位大叔看得十分不自在,竟不知该如何张口,反倒是少女的父亲先开了口:“玉儿,给客人上过茶了么?”

少女怔了怔,脱口道:“爹爹,家中已经没有……”

“那就去倒碗水来,哪能让客人­干­坐着!”男子说道,拍了拍床板,“小伙子,我这女儿笨拙了些,你多担待我们这小门小户的,虽然礼数不周,但也没有让姑娘单独对着客人说话的道理,只是我病着,也不能到堂屋陪你,便烦你到这里来坐坐罢”

说话间少女已从外面搬来凳子,玄震连声说着“不敢劳烦”将木凳接了过来,还未坐定便瞥见那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与他女儿一番对答,面上还笑眯眯的很是喜悦,心里更是有些发毛,暗道:这位大叔好生古怪

待到少女出了屋子,男子仍不住忒眼在玄震面上扫来扫去,咳嗽几声后忽道:“小伙子,我看你很不错,唔,很不错这几年像你这样上门来的人多了,我一看就知道你的意思……唔,你叫什么?”

玄震呆呆道:“晚辈名叫玄震,是……是昆仑山琼华派弟子”

男子点了点头:“喔,玄震,姓玄?这名儿倒有些古怪……也罢,你是附近山上的?我看你穿的不像那些南疆蛮子”

玄震摇头道:“昆仑山远在千万里之外,并不在此处”

男子皱起眉头,咳嗽道:“咳咳……这可不好!我这女儿怎么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那我不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她了么?”

玄震微怔,他来这少女家,一是为了救治少女的父亲,二便是前来说服她随自己回昆仑山琼华派,此时听这男子话语中竟对此颇有些不满,来不及思索他怎么猜到自己目的,先思忖道:那位姑娘看起来极为听自己父亲的话,若是大叔不许她随自己走,可就不好了,先安抚一番为是想着便道:“大叔,你身患咳血之症,玉儿姑娘日夜忧心,你也饱受折磨,倒不如一同随我回昆仑山,琼华派灵丹妙药无数,总能治好你的铂也可让玉儿姑娘重见笑颜,不是很好吗?”

男子想了一想,颔首道:“说的有些道理……唔,不过我们在南边待惯了,我那女儿可娇弱着呢,你若是待她不好,可怎么说?”

玄震一呆,忙道:“这怎么会?既入了我琼华派,我身为师兄,自然会悉心照顾于她,便是我照顾不周,也还有其他——”

“什么兄啊弟的,你既然应承下来好好照顾我女儿,可不能反悔!”那男子嘿嘿一乐,乐极之下又生出好多咳嗽,“咳咳……玉儿可是个好姑娘,你……你也不会后悔的,咳咳……”

玄震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当下也不顺着那男子话语说下去,转而问道:“大叔,我另有一事要问,就是……玉儿姑娘的生辰八字,可否告知于我,我也好传讯回师门给我师尊——”

男子也不等玄震说完,撑着床板笑道:“好好,你倒是懂礼数,知道询问长辈的意思,只是我女儿的生辰可不能随便说给人,你附耳过来罢!”说着便在玄震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玄震一听,掐指算了一会儿,心中更是笃定万分,他虽于命理一道不如太清真人那般造诣深厚,但也模模糊糊知晓这位姑娘的生辰带了极大­阴­气,加上之前灵光藻玉忽现白光,显而易见,她正是自己要找的命中­阴­阳极盛之人想着不禁微微一笑,暗道:这便写信给师尊罢

然而他自顾高兴,全然未察觉,身旁榻上那少女的老父看他的眼神中渐渐盛满满意之­色­,哪里是在看女儿未来的师兄,分明是在看自己未来的女婿……

33第三十三章 掌门莅临

( 日光晴好,自午后的花叶间落下,照耀着藤蔓满布的砖墙墙外繁花似锦,油绿碧叶簇拥着大朵大朵盛放的鲜花,叶若飞凰之羽,花如丹凤之冠,映着天穹更似火如荼,烧得满城尽是火红

“咔咔咔咔”劈柴声响不断,自树下传来长身玉立的青年立在树下,不过一抬手一抽柴刀,堆在墙角的一摞摞木块便尽数成了一般粗细长短的柴火,半盏茶的时间便已将十数日内要用的木柴全部劈好

青年轻吐出一口气,立于墙边正以袖擦额,便听一阵孩童笑闹声转过花树,朝这边近了再过片刻,便见数个男女孩童踏着满地绯红奔了过来,个个仰着头满面惊羡笑容,在他们头顶数尺高的地方两只脏兮兮的小脚丫正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再高点便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骑大马一般跨坐在空中一柄较,那柄剑晶莹剔透,映着凤凰花­色­似有红晕流转,剑柄处一个木头刀形的坠子随风不住摇摆,五彩丝线在其下妖娆飞舞,惹人注目

较那男孩圆鼓鼓的脸蛋上两道眉毛高高扬起简直要飞入鬓角去,那副兴高采烈的涅让人瞧见真是好生担忧他会不会这么一头栽个嘴啃泥只是他本人毫不在意,仍喜孜孜地叫喊着,下面那群小孩仰着脑袋跟了他一路,个个羡慕不已,更是让那小孩眯着眼睛乐翻了天众孩童追着仙杰到青年面前,巾缓缓下沉,将那个孩子放下地来那虎头一落到地上,立刻又扑到玄震腿上,其余五六个半大孩童共十几只乌溜溜的眼珠也眼巴巴地瞧了过来,不约而同地叫道:“大哥哥,再飞一圈罢!”

玄震迎着这好些期盼目光,哪里还能吐出个“不”字,只得轻抖袍袖,春水剑嗡鸣阵阵似是抗议,只是那些孩童欢呼不已,将这细微声响全淹没了去

另一个男童早已迫不及待地将蹬着小腿爬上剑去,春水杰此压力,嗡鸣顿止,重重沉了一尺才有气无力似的浮了起来玄震再一挥手,它也只好慢悠悠地又朝那些孩童的来路转了过去,其间似是为表不满还特意摇晃了好一阵,谁知较男孩兴奋不已,地下那群孩童亦是拍手大笑,拔足蹦蹦跳跳地追赶上去,均觉十分好玩,不一会儿笑闹声又渐渐远了

玄震一面在树下调息,一面卦想着心事数日前问明那少女的生辰后,他便以琼花秘术传讯回门派,本料想师尊回信不日便到,届时再将一切向玉儿和她老父说明,只需好好陈列其间种种益处想来那二人便不会拒绝,谁知过了快十日也无半点音讯自西北一带传来

莫非传讯途中出了什么事,那信并未到昆仑山上?还是师尊另有打算?玄震略感焦虑地暗暗想,他另有一事坠于心头,眼前­阴­命少女之事无法解决,那南疆之行更是遥遥无期,如此一来,自己的记忆何时才能寻回?

正想得出神,耳边喧闹再起,玄震抬眼一看,满地绯红乱飞,原来是那群小孩又跑了回来

“大哥哥,大哥哥,有个老神仙找你!”虎头当先喊道

较那个小孩摇头嚷道:“我娘说神仙都是慈眉善目,那个长胡子老头儿凶巴巴的,哪里像神仙?”

“客栈的小二哥说是老神仙,就是老神仙!”虎头不甘地抬头叫道

吵嚷间这群孩子已到了玄震面前,跟在虎头后面的小女孩含着手指仰头对玄震说:“是‘客似云来’的王二哥叫我们带他来的,他就在巷子口站着呢”客似云来客栈便是玄震暂居之处,距离此处倒也不甚远,这些小孩常在附近玩耍,与那店小二也十分熟悉,是以才会帮忙传话

玄震一怔,心道:会是谁?想着刚迈开脚步,便听到一个极威严的声音自正前方遥遥传来:“玄震,还不出来?”说话那人虽不在面前,但真气充沛,虽嗓音不见多高,一字一句听来却是清清楚楚

那些小孩不知这传音术的奥妙,仰着小脑袋一个个嘴张得老大,四下张望着说话者的真面目玄震却是霎时便听出了那人的嗓音,当下浑身一震,脱口叫道:“师尊!”一个纵身以向前急掠而去,春水剑一抖,将骑在上面的小孩儿轻轻甩到地上,忙不迭也飘着跟了上去

奔出巷口,一缕日光迎目投来,玄震眯缝了眼睛朝前看去,顿时钉在当场一个身着蓝白道袍的老者正肃然立在街中央,玉冠长髯,眉间满是严峻,不是太清真人又是谁?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那些声响到了这位肃穆老者身旁便不自觉地低了八分,便是那些车马行人亦不由得避让开,宁愿绕段路亦不愿惊扰他,太清真人虽是站在这尘世之中,但观其那副泰然自若威严庄重的神­色­,与其往日端立在琼华宫中也并无什么不同

想不到师尊竟不远万里,亲身来到这座小城中!玄震心念微转,猜到师父是为了那个­阴­命少女而来,更觉讶异,一撩袍摆,拜倒在地:“弟子拜见师尊!”心中暗暗道:那­阴­阳极盛之人果真如此重要,师尊一派之长的身份也要亲临来带她回去?

太清真人微微颔首,便是见了自己最得意的首徒面上仍不见半点笑意,只是抬了抬手,玄震便觉膝下一股柔和力道拂来,顺势便站起身,毕恭毕敬地又道:“师尊,我曾传信……”

“不必多说,我已尽知”太清真人道,以发力的那只手扶了扶长须,“玄震,你做得很好”

太清真人生­性­严苛,对人对己都吝于夸赞,这一句“很好”抵过了千言万语,已是极大的赞许,玄震听了也不免欢喜,同时心下一凛,师尊既然称赞自己,想来这位玉儿姑娘果真是琼华派要找之人了

“既然已找到那女子,我们这便带她回去,你也不必四处奔波了”太清真人不紧不慢地踏前一步,身形却带着一串残影晃到了巷口街上那些人见了都啧啧赞叹,以为见了仙人,更有些闲人远远站住指指点点起来太清真人对这些愚民百姓一眼也不去瞧,只示意玄震在前带路

玄震踟蹰了一下,躬身道:“师尊,弟子在信上已经写明,那位玉儿姑娘家境贫寒,她父亲……”

“为师已有对策,你不必担忧”太清真人皱眉道,似是觉得玄震有些婆婆妈妈,宽袖一抖,露出袖中一柄白玉拂尘,半点尘垢不染的雪白尘尾无风自动,径直朝着玄震手腕缠将上去,将他左腕紧紧箍住用力一扯

玄震踉跄向前走了一步,忽觉脚下一股灵力传来,低头一望,泥土之上竟已浮现出两个小小法阵,恰在自己和师尊足下,阵中数十个符文在脚踝边变幻不定,上下浮动时泛出盈盈蓝光玄震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太清真人道:“事不宜迟,走罢”接着那些符文一个个落回到法阵中去,蓝光大盛,法阵亦缓缓转动起来

耳边忽地风声不断,眼前更是光怪6离,不过折功夫,玄震目中所见流光溢彩总算退下来,化作一方寒门小院,自法阵中心而起的狂风将院中摞好的一捆捆木柴荡飞了去,砖墙上藤蔓宽叶更是被掀起层层碧浪

“啊你们——玄震公子?”

素衣少女从屋 ... [,]

(内快步奔出,被眼前景象惊得反退了一步,待到看清院中凭空出现的两人中一人面目熟识,这才略安下心,只是瞪大了一双美目打量向玄震身旁,目光里仍有些惊疑不定

这时脚下法阵已散了光辉,在褐土实地上渐渐消隐无踪太清真人自持身份,并未向玉儿开口,反倒是玄震在旁恭敬地介绍道:“玉儿姑娘,这便是我师尊太清真人”说着递了个眼­色­过去

玉儿本就聪慧,顿时明了过来,不假思索地扑通一声在太清真人面前跪下,仰首道:“真人,你是玄震公子的师父,想来定是如神仙一般的人物你神通广大,定能救我爹爹,只求您发发善心,便是要我拿命来换也无妨!”

太清真人默然看她半晌,这才缓缓道:“好,果然如玄震所说,是个难得的孝女”顿了顿又道,“我们这便去瞧瞧令尊罢”

玉儿一听,知道父亲的咳血病症医治有望,当即满面喜­色­地答应了一声,忙不迭从地上站起身,也顾不得拍打裙上沾的泥土,尊崇万分地引着太清真人朝门内走去

34第三十四章 权宜之计

( 夜,已深吱呀一声,风似归人的手,将半掩的门又推开了一尺一缕残香被风携来,几瓣血点似的凤凰花自门缝钻入,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上

红的花瓣,白玉般的手,灯下经纬分明的掌纹,那几点血­色­恰恰将天纹遮掩得若隐若现,情之一事不也确是如此,看似清晰却又迷雾重重?

玄震在烛台边看得出神,忽听身旁一声轻叹玉儿在桌那头支着肘呆呆望着里屋的布帘,喃喃道:“……爹爹他……真的能好么?”

玉冠长袍的青年微微一怔,答道:“自然是能好的我师尊乃是一派掌门,地位何等尊崇,他既然说能运功替你父亲逼出体内杂垢,那便绝不会作假道门术法一向玄奇,虽不能令枯骨复生,但救治一个生了病的活人却是轻而易举,更何况他还带了青阳师叔亲手炼制的丹药作为辅助”

见玉儿面上露出疑­色­,他忙解释道,“哦,青阳师叔是我派龙芽长老,于炼丹之术颇有造诣,门派中弟子无不以得蒙他所赐丹药为一大幸事大叔有师尊疗伤,还能服用青阳师叔的妙药,便是不能全好,多活几十年总是没问题的”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碧蓝碧蓝的细颈双耳玉瓶,推向玉儿面前,“这便是我下山时龙芽长老亲赐的疗伤灵药,名为‘菩提凝冰露’,对调节气血经脉素有奇效,我师尊带来的药只会比它更好你闻一闻,可有一股淡淡清凉香气?”

“菩提凝冰露?”玉儿探出春葱似的几根手指,将玉瓶上同­色­的玉塞轻轻拔出又拿起瓶子放在鼻边嗅了嗅,随即柳叶纤眉轻扬,露出一抹浅笑,“果真有股凉气,难怪叫做‘凝冰’爹爹生病后,我也曾去过药铺好些次,从没见过能将冰装进这么小的瓶子还不融的,公子的师门长辈果真是些仙家人物”说着眉间蹙起的痕迹消散了许多,似是终于全然放下心来,过了半晌又叹道,“唉,若是爹爹能痊愈,便是离开这里和你们去北边山上也没什么的”

玄震愣了愣,他虽和玉儿的父亲提起过带她回昆仑山之事,但从未当面说过,不想此刻倒教一个姑娘家自己先说了出口

玉儿凝视着面前灯台,眼眸中又渐渐笼上一层愁雾,轻声道:“不瞒公子……自爹爹病后,玉儿满心所想只是让他多活些日子,至于别的从不敢多奢望,可即便如此,家中境况自那之后只有越来越差,值钱的东西都已当了,但那些郎中大夫只拿药吊着,始终没能让爹爹的病症好转……那些亲戚一见我们家中艰辛起来,更是宁愿绕路也不肯经过我家门前,逢年过节更是将门紧闭不许玉儿踏进一步,生怕连带上一点儿晦气……世事炎凉,玉儿这些年也看得透了,想不到世间还有如祸爷爷玄震公子太清真人这样的善人,我我心中很是感激……”

想是忆起经历过的种种艰难,玉儿话中竟带了哽咽,眼圈更是早就红了玄震也垂头不语,心中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才安抚道:“如今算是苦尽甘来,姑娘又何必对往事念念不忘?只等大叔病好,便随我们一起到昆仑山去,琼华派诸位长老和众师弟师妹都很好相处,你去了便知,一定不会受委屈的”说着忽然想起一事,微微一笑,“况且看师尊对你重视的样子,你入了门,自然是掌门弟子,到时候便是我的师妹,有我和你另两位师姐在,谁还敢再轻视于你?”

说到这里,玄震心中一动,眼前忽地又掠过另一张清冷面孔,白衣飒爽,俊美英姿,却不知当日那个仗劫年如今可否到了昆仑山下?

正想着,忽听身后布帘父@,面前素衣少女早已离凳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玄震回头,也忙起身原来太清真人正从里屋步出,显是运功已毕,虽面上仍是一派严肃气象,眉目间却略带疲惫

“师尊”玄震侧目望见玉儿姑娘欲言又止的涅,知她心中十分焦虑,索­性­便替她问了出来,“不知玉儿的父亲……大叔现在如何?”

太清真人睨他一眼,又看向玉儿,伸手抚须,半晌才道:“……已然无妨”

玉儿顿时松了一口气,眼含感激之­色­,盈盈下拜:“多谢真人!”

太清真人也不去扶她,只是看着玉儿缓缓道:“适才我在屋内也听到你所说,想来我这徒儿已将事情原委略略告知于你姑娘既然愿意随我们回去,琼华派自也不会亏待于你”

“玉儿知道,能侍奉真人身旁是天大的福分,自是……自是心甘情愿”地上素衣少女面上掠过果决之­色­,当即斩钉截铁地道

太清真人这才缓和了面­色­,以眼­色­示意玄震将她扶起,又道:“只是昆仑山清修地极是苦寒,不利于休养,方才我与你父已商定,只你一人随我们回去,他暂留此处,待到痊愈再作安置”

“这……”玉儿微一踟蹰,仰首对上太清真人肃然双眼,咬一咬牙只得道,“全凭真人安排”

“师尊,为何……如此?”

玄震在一旁听师尊与玉儿一番对答,心中早已惊讶不已,但他知晓太清真人素来不喜旁人打断自己谈话,更不乐晚辈弟子擅自质疑自己之命,是以一言不发但胸中一股疑虑始终不能释怀,待到离开玉儿家,与师尊回到客栈后,终是问了出口

太清真人在桌旁缓缓坐下,手边一杯清茶早已凉透琼华一派之长,所饮所用无不是上等之物,这小城里的陈旧茶水自是看不入眼喝不入口听到玄震所问,他面­色­一沉,冷冷道:“玄震,莫非你竟有什么不满?”

玄震一惊,忙跪倒在地:“弟子不敢!只是……只是玉儿她只有这一个亲人,还生着铂弱质女子年少离家,还是去那般遥远的昆仑山,想来委实可怜……”

太清真人怒­色­渐收,扬手令他站起,这才道:“你一片善心,倒也很好只是玄震,你须有一事谨记在心,你首先是我琼华派掌门首徒,其次才是惩恶扬善的修道之人!”

玄震浑身一震,忙俯首应道:“是”

太清真人缓了语气,道:“为师座下虽有弟子五名,待到玉儿入门自会再多一名,但这些弟子之中我所看重的唯有你一人你行事稳妥,此番下山又替我派做好了这一桩大事,功绩无须说自是极大,不只为师,便是派中三位长老亦会铭记于心,将来为师百年之后……”

“师尊!”玄震一听太清真人竟已有谈到后事之意,忙抬头道,“师尊道法高深,定会成为我琼华派数百年间又一位成仙之士,何必……”

太清真人一怔,目光中忽地­精­光四­射­,长须微动,竟渐渐展颜露出一抹得意笑容:“不错……不错!此番­阴­阳极盛之人已尽入我手,只需再待些时日,琼华派多年夙愿便可实现,哪有什么百年之后,哈哈,哈哈!”

玄震在太清真人座下十二年,只见他不苟言笑,哪里见过他有如今日这般高兴的时刻,当下十分惊异,迟疑道:“师尊,你说我派多年夙愿……”

“此事牵扯众多,此时此地不便细说,回昆仑山后为师自会告知于你”太清 ... [,]

(真人朗笑道,“但还有一事,现下让你知道却无妨,便是关于那位玉儿姑娘”

玄震疑道:“何事?”

太清真人又抚了抚颌下三股长髯,道:“方才在她家中不便明说,这位玉儿的父亲……只怕不大好”

“什么?”玄震惊道,“可师尊不是说……况且我和玉儿都也亲自瞧过,大叔他面­色­较之以往明显红润许多……”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为师给他服用了龙芽长老炼制的五行七味丹,那丹药的效用你当知晓”太清真人敛起笑容道,“至于运功疗伤,那人病入膏肓,周身经络早已细弱不堪,略将真气输入便能将他经脉摧断,为师也只能以门派秘法让他外表瞧来容光焕发,但内里却仍是……现下看来似是大好,一年后还是会旧症复发,到时自是无药可医,咳尽心血而死”

五行七味丹玄震自然知道,那是青阳长老从门派藏书中寻得的古方所载的灵药,据说有延年益寿之功,只是听师尊所说,纵然大叔服了此药也不过多活些日子,迟早还会死去,而那时玉儿姑娘却远在昆仑,只怕连老父死前最后一面亦难以见到想到这里,他不禁蹙眉道:“师尊,此举未免太过……太过……”

“为师自然知道此举不是我辈所为,但为了琼华派,便是让为师散尽功力死去亦可,何况这姑娘的父亲本就只有三两月的寿数,如此一来还可多活些日子,也不算是我们害了他!”太清真人冷道,“那玉儿生辰乃是极难得的­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这等­阴­命女子非得带回门派不可!她入我派自是会助琼华派良多,但我派难道还会亏待于她?凡人修仙,均是可望而不可即,她一介贫女,能有此机缘也不算对不起她罢?”

35第三十五章 分道扬镳

( 灯火灼灼,昏黄淡光将屋中二人的面庞映照得明灭不定静默,充满了这间不大的客房,空气中似是悬了一根极细的弦,而屋中的两人谁都不愿先将它弹动

沉默中忽地响起苦笑声,玄震抬起目光望向素来从不违逆的师父,低声道:“师尊,为了琼华派所谓的‘多年夙愿’,便要辜负一个姑娘让唯一的老父活下去的愿望,这难道算得上……对得起她么?”

太清真人白眉竖起,一双冷目凌厉地扫了过来,周身气势猛地大放,将茶碗茶壶震荡得乒乓直跳,冷冰冰地道:“你又忘了为师适才是如何对你说的?你是我琼华派掌门的首徒,更是派中年轻弟子的首脑人物,自当以我琼华派之事作为心中首要,至于其他……哼,这般优柔寡断,与你在山上之时可真是大不相同!”

玄震只觉肩上一股大力压将下来,他平日里对太清真人无比尊崇,眼下也是习惯如自然地顺着力道微微躬身,但心中那丝说不出的难受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便是令师尊大动肝火,也不愿吐出半句服软之话,只得立在当地默然不语

太清真人吐出一口长气,似也不愿为此过多责备自己这个得意弟子,只得勉强按捺下怒气缓缓道:“为师知你心意,那玉儿虽未入门,你却已将她视作了师妹,是以才处处像照顾夙瑶夙莘那般关照她……如今她既然愿意入门,岂不是好事?便是为师亏欠于她,琼华派亏欠于她,日后也会慢慢补偿但不管如何,为了本门大事,这姑娘非得带回琼华派不可!”

见玄震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他又抬手止赚语重心长地又道:“此事不必再多说,你只需记得,无论如何不可将真相向玉儿吐露我将此事告知你,也只是令你时刻记得,琼华派才是你心中最重最首要的玄震,或许对你来说,为师今日所为不能令你接受,但日后待你明了其中种种,自会知道此举背后的深意……为师与门中诸位长老对你期望良多,只盼你不要辜负我们这些人的重望才是”

太清真人这么一番话扣下来,玄震便是再觉不满也不能再抗拒下去,只得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如此一夜未曾睡好,第二日清早,玄震方从客房出来,便听得楼下一阵呵呵大笑,那嗓音颇为熟悉,但比起前几日却中气十足了许多再越过栏杆低头一看,堂中靠门边坐着二人,一女一男,女子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身朴素青衫却掩不住窈窕秀丽,男子花发鬓白,手中还拄着杖,但腰板却挺得笔直如老松正是玉儿父女

昨日还卧床不起的病者,今日却已能下地行走,客似云来的掌柜店员并堂中一群闲人都啧啧称奇,围拢在这父女周围玉儿的老父则喝着店小二端上的茶,品着掌柜赠来的糕点,叠肚挺腰吐沫横飞地讲述起昨夜仙人救命的“传奇”来,玉儿在旁安安静静地坐着,望向父亲的眼光中没了往日的苦涩,满满都是欣悦慰藉

看到玄震自楼上走下,玉儿忙起身走了过来:“公子”望了一眼仍说得高兴的父亲,不由得有些羞窘,“爹爹他……他只是太欢喜了,还望公子和真人不要介意才是”

“……自是不会”玄震心中有事,如今一醒来便看到自己最感愧疚的二人,哪里还会责怪,只恨不得立时抽身离开他忙避开玉儿脉脉瞧过来的眼光,勉强微笑道:“想必你父女是来寻我师尊的罢?我这便上去禀告”说着便急急转身,想要躲回楼上

不料才抬头便与太清真人打了个照面清癯肃穆的道长自是比他一个年轻人引人注目得多,更何况这位老者还是一霎间便轻飘飘地自二楼落了下来,蓝白道袍与那三尺长髯方缓缓飘荡着垂将下来,堂中已是鸦雀无声

“老神仙!”大叔自一群人中缓缓走了出来,红光满面地笑道,“老神仙,可再见着你啦!”说着扔开木拐便要跪下,旁边一群人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看过来的眼光里也满是敬畏

太清真人不过一抖袍袖,将他轻轻送回座位上不说,自己也平平移避开三尺有余,抚须道:“不必多礼”

大叔怔了一怔,笑道:“老神仙救我一命,便是为你赴汤蹈火也是应该,如何当不起一拜呢?罢了罢了,我这老胳膊老腿自然不能为恩人做些什么,但好在我家还有一个好女儿……玉儿,过来!”说着从凳子上又站了起来

玉儿应了一声,冲玄震抿嘴微微一笑,走到父亲身边挽住他一只手臂大叔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这一生没做过什么大事,最得意的便是有了这么一个又美又孝顺的好女儿……几日前玄震公子说要带我这女儿回昆仑山,我本是不十分情愿,但如今……玉儿,你只管随老神仙和这位公子去罢!”

玉儿一愣,先是朝玄震和太清真人看了一眼,恰正对上二人凝望过来的目光,颊上忽染红晕,垂下头去

太清真人抚须故意沉吟半晌,方颔首道:“如此甚好,我一眼瞧见玉儿这姑娘时便十分喜欢,想来是有些天生的缘分在内……若能收为座下弟子,自然是会善待于她,你无需的”

大叔一听此话,面上便显出既高兴又不舍的神情,望着女儿道:“玉儿,爹爹本是舍不得你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西北荒凉之地,但老神仙的神通你昨晚亦是看到了,跟在他身边学些法术,可比跟着你爹我在这个小城里混饭吃强多啦……唉,爹爹只盼你过得好,去了山上多学些救人的法术,将来也好多救治一些像爹爹这样生了重病的人……”说着不禁有些感叹伤悲,一忽儿想起正事又忙堆起笑脸转向太清真人和玄震,“我这女儿从小没离开过家,­性­子却好,或许笨了些,只求老神仙多多担待,留着她在身边服侍,也算是报恩啦”

太清真人望向玉儿,目光中虽刻意流露出温和,却也难掩其中的志得意满玄震只侧目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想起昨夜师尊对自己吐露的那些真相,心里如同被万蚁噬咬般难捱,恨不得远远避了开去

当下那玉儿便跪下向太清真人拜了几拜,回首凝视父亲时虽还有些留恋,站起身却是走向太清真人身后立下,显是已将太清视作师长太清真人对着这个亲自迎接回琼华派的女弟子也是另眼相待,难得和缓地说道:“玉儿,为师身为琼华派掌门,平日里事务繁重,已没有那么多心力教养徒儿,你便是我的关门弟子这位玄震,便是你的大师兄,你另两位师姐如今下山游历,尚未归去,门派中只有两位新入门的师兄,­性­子虽有不同,但想来能与你和睦相处只盼你入门之后,勤加修行,也算对得起我与你父的期待了”

玉儿慢启秋波,随着太清真人缓缓道来,美目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缕郑重,正­色­道:“是,师父”

一旁玄震也忘了心头沉重,讶然道:“师弟,还是两位?”

太清真人斜睨了他一眼,颔首道:“正是三个月前,有两个少年一同闯入太一仙径到得琼华派山门前,均是天资过人,但­性­情却是一冷一热,很有些意思他们入门时间虽有先后,通过 ... [,]

(‘酒­色­财气’四关却也是在同一日间,为师看了他们在门派试练中的表现,很感欣慰,索­性­便将他们二人一同纳入门下你也算多了两个师弟了”

玄震此前作为琼华派二十五代弟子之首许多人口中的大师兄已过了十数年,派中长辈对他自是十分看重,不比其他普通弟子,而年纪相仿的师弟妹对他尊敬有加,亲近却稍显不足,身旁来往略密切的,不过夙瑶夙莘二人,夙瑶严苛,夙莘活泼,与玄震­性­情都不甚相投,又都是女子,相处时总觉隔着一层,如今听闻自己竟有了师弟,还是一次多了两个,心里也渐渐高兴起来一转念间,巽衡那张清冷面孔闪过眼前,他不由得轻轻一震,寻思道:师尊所说两位师弟一冷一热,其中那­性­情冷淡的莫不是……

玄震细细思索,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巽衡不通御剑之术,若想去昆仑山只能如当日向三那般一步一步行去,从东海至西北沙漠路途迢迢,走上半年已算得上极为迅捷,那白衣少年意志坚定,想来也不惧黄沙莽莽,昆仑巍峨,他仅凭一卷家传剑谱便能练成高超锦,资质自然是绝佳,想要通过门派试练也是不难,如此思来想去,自己那位师弟说不定便是他了

“玉儿,派中仍有要务,为师也不便在此处多耽,你回去打点行装,傍晚便同我们一同回昆仑山罢”一旁太清真人见玄震默然不语若有所思的涅,也不多去理会,转头又对新收入门下的女弟子吩咐起来

玉儿微微踟蹰了一会儿便点头应了下来,原本因父亲病愈的喜悦尽数被即将作别家乡与亲人的悲伤不舍替代,她本就是个郁郁寡欢之人,当下便敛了那一丝笑意,默然扶着父亲去了

玄震被师尊一番话惊醒,忙道:“师尊,弟子……弟子也另有要事,只怕不能与师尊和师妹一同归返”

“哦,何事如此要紧?”太清真人奇道

玄震望了望垂在肩处那柄木刀坠子下的五彩丝绦,抬目坚定道:“师尊,青阳师叔当日要弟子去黄山一带寻找记忆,如今弟子已查到一些线索,便在南疆此地距南疆路途已不算远,若这般离去以后也难得再来,心中实在不甘只求师尊让弟子去南疆一行,此次不论记忆寻回与否,弟子都会立即返回琼华派复命,还望师尊允可!”

36第三十六章 巫族蛮女【倒V】

( 正午时分林中万籁无声

偶尔从头顶叶隙望见的一星半点天穹也是灰蒙蒙的没有风亦没有鸟鸣,分明是白日,四下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山谷中的树木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绿叶也不知长了多少,可挂在树梢却是一动不动,树下杂草灌木丛生,其中有几棵颜­色­绚丽,在一片翠绿中张牙舞爪之态尽显,那亮蓝的根茎和卷曲生满殷红小刺的花瓣当真是诡异无比

倏忽一片高过人的绿草丛轻轻动了一动泥土上悄无声息地滑出一条细长腻冷的赤­色­影子是一条竹竿般粗细的赤蛇,咝咝几声极轻微的响动,那条赤蛇本正朝着那几株古怪异花游走而去,忽地吐出一丝碧油油的信子在空气中伸缩几下,一颗小小的三角形脑袋竟渐渐转了方向,缓缓竖起离地半尺来高,恰恰对上半丈高处的一双眼睛

玄震站在一棵巨树最低的枝杈上,瞪视着地面上那只赤蛇,心中不禁又是一叹自打踏入南疆起,这已是自己遇到的第几……几十……几百条蛇了?

约莫七八日前,他眼看着那个素衣少女眼圈微红地与老父依依惜别,与师尊和新入门的玉儿师妹在那座鲜花盛开的小城城门外各自御剑去往不同方向太清真人功力高深,所用佩剑又是难得的良材至宝,想来现在已然带着新徒儿回到昆仑山了,而自己……

玄震又瞥了一眼地面,那条赤蛇似是对他大感兴趣,竟离了那几株花转而朝自己所站的这棵树来了,他不禁再大叹一口气,唉,好不容易到了灵山,半个人影没有瞧见,为什么反倒是蛇却这么多?

他本是御剑在南疆上空寻找灵山,据那祸叟所言,灵山上生满巨树,本应十分好找但谁知山峦众多,树林子更是成百上千,许是无人砍伐的缘故,个个都生长得比中原那些同类高大威武,越往南去山便越多,树也越多,巨树自然也越多,高耸之势颇为壮观玄震初时还觉叹为观止,后来瞧得眼都花了,只觉自己一双眼睛都要变成绿油油的,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哪处山头的树更大一些?

前日,他到了此处山峦,见这里的山谷中树木格外巨大,便是最细弱的也比前面所见最粗的树主­干­壮硕三四圈,且这大片树林比起先前所见安静幽深许多,自己御剑打树顶飞过时竟连半点鸟鸣都不闻,心知灵山极有可能便是这儿有心下来寻一处南疆蛮族聚居处问问清楚,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树冠,葱葱郁郁连成一大片绿海,哪里能看到人迹,只得下了剑在山谷间徒步行走,谁知几日下来,人没见着不说,毒蛇毒草却是见了无数

总算玄震在人世游历也有了些在外的阅历,虽有几次险些踩在滑腻腻的蛇身上被痛咬一口,或是误将毒草认作草药敷在被树枝刮伤的创口上,但也渐渐闯入这山谷的深处,还让他瞧出了一些异常之处来

这处山谷其实乃是山腰处的一大块洼陷地,方圆大致也有千里,愈往深处去巨树愈是葱茏,泥土上腐叶枯枝也愈多,林中光线亦是愈弱愈暗,南疆本就多迷雾瘴气,有时不小心陷入瘴气中便更是糟糕,迷迷蒙蒙间除了眼前方寸之地什么也瞧不清楚,稍远一些便只剩下若隐若现的模糊树影,那瘴气往往还带了毒­性­,玄震遇到几回后便也懂得绕过那些地段而行,不得不从毒雾中穿过时也往往更乐意从瘴气稀疏的树上纵过这也便是遇见那条赤蛇时他站在树上的缘由了

玄震自下到这处山谷中才算是真正见识了南疆种种奇异之处,山林中小些的走兽飞鸟一头一只也未曾看到,想来不是被更强的野兽食尽便是畏惧此处境况迁离了,至于大些的虽有却也极是稀少,偶尔越过草丛看到一道灰影闪过,还不曾看清楚涅那兽已踩着泥地上腐叶悄无声息地跑走了

唯一不惧人的便是那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细细滑滑无所不在的毒蛇,大概是因南疆水土格外适合它们生长,无论是草丛里还是树梢上,随时都可能见到那么一两条,或是盘踞,或是探首,吐信游走时蠕蠕而行的涅玄震见了自是恶心不已,许是恶心惯了,渐渐便也能维持住面上的一派麻木

那些毒蛇似是极喜爱毒花毒草,愈是­色­泽明媚的花草下聚的愈多玄震一路走来,见路旁杂草灌木中异花奇草渐渐多了起来,林中走兽却是再也见不着一头,而蛇……几乎每每不过十步便能见到一两条

此时他一面警惕地注视着那条蜿蜒爬过来的赤蛇,一面暗中思忖道:祸叟曾说过,黑巫族擅养蛊用毒,想来住处附近毒花毒草毒虫极多,那么蛇自然也……自然也是多的,如此看来,说不定他们的村子不远了唉,只盼村子里蛇能少一些也好

正想着,忽地一阵古怪大风自树林东面而来,卷着一团五彩瘴气,不过片刻便将玄震所在的这片地方笼罩了起来这亦是此处树林的一大怪处,平日里半点风声不闻,但不定某一时刻便会突现大风,那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其中还总夹着毒瘴,叫人猝不及防

玄震正满心防备着那条赤蛇,谁知蛇口尚在前方,身边又来了一片毒瘴,心中叫苦不迭,只得一面抬袖掩住口鼻避免吸入瘴气,一面在眼前遮纱般的迷蒙中继续搜寻蛇影

那条赤蛇似乎亦是被突来的怪风吓了一跳,竟不知爬到了哪儿去,玄震低头朝下张望,只是地面距离此根枝杈有十数尺高,缕缕卷曲来伸展去的斑斓迷瘴中只能瞧见乱蓬蓬的一片杂草

玄震本不畏惧这些毒虫毒蛇,但踏入南疆后却当真有些厌怕了,此时更是心中不安,渐渐由站立转而为半蹲,运足目力在下面扫来扫去,他动作轻灵,脚下那根手腕粗细的树枝便稳稳的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恰在此时,忽听得头顶一声清脆娇笑,如银铃随风而响溪水流过岩石般悦耳动听,接着便有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喂,你在找它吗?”

玄震心中一惊,他修为不低,竟也没能察觉头顶树上何时多了一人,急忙抬头去看时,却见横条条一物兜脸砸了下来,所幸他见机极快,足尖一点便欲避开转而跃上另一根树杈,可谁知那物事竟然自己能够卷动,咝咝一声便缠了上来,落在他颈间又是滑腻又是凉软,更顺势在他脖子上缓缓蠕动起来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玄震只听见耳边那毒蛇吐信的声响便觉得半身都木了,脚底聚起的真力当即便是一滞,还未踏上对面那根树枝脚下便是一空,径自朝地下摔去

“啊哟,小心!”树上那女子似是也没有想到玄震竟会这么掉下去,娇呼声里从上面甩下一条鞭子也似的绿藤,嗖地便朝玄震腰上拽去

玄震不知对方是友是敌,哪里敢贸然碰触那藤条,半空里下盘一动斜斜移开,真气在经脉中更是迅之又迅地一转,接着清叱一声,便见蓝白袍袖灌满了风高高鼓起,脑后玉带更是上下翩飞随即一团暖风自四面聚起,险险在落地前一刻将他包裹了起来那条绿藤从旁掠过,啪的一声卷到了灌木里绷得笔直

那条赤蛇自是亦被风打飞了出去,玄震轻飘飘落在地上,心神稍安,但一手 ... [,]

(仍在脖颈上不住摩挲,只觉得浑身都被那条蛇爬过似的痒麻不已

身后扑通一声,他一回身便见杂草灌木中多了一片紫­色­,其中更是啊哟啊哟痛叫个不赚此时近了玄震听得清楚,那女子声音娇柔中还有几分稚­嫩­,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那紫衣女孩好容易从一片满是小刺的灌木中爬了出来,怒气冲冲地道:“你这人真坏,人家好心拉你一把,不领情就算了!看见我掉下来,也不知道接一下,疼死啦!”

玄震微微一怔,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分明是这小女孩故意将蛇丢在自己身上害自己险些摔个半死,现下居然恶人先告状,当真是岂有此理当下便摇了摇头,仍是以袖掩鼻转身便朝林子南面走去

“喂,怪人!”紫衣女孩见玄震居然不理自己,气鼓鼓地追了上来挡在他面前,“你还没向我赔罪哪!”

玄震侧目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一身衣着打扮与曾在南面那小城里见到的异族人颇为相似,只是更华贵些,手上脚上也多戴了几个玉镯,心中已知道她亦是个巫族人,只怕还是个巫族中有些娇贵的少女既然知道她对自己并无加害之心,他便不想再与之再多纠缠,是以又摇了摇头后便绕过她继续朝前走

女孩气得在地上跺了跺脚,一对赤着的玉足都有些发红了,谁知玄震半点眼光都不曾瞧过来,顿时更加生气,索­性­又跟了上去,叫道:“喂,坏人,你是哪里来的,知道我是谁吗?我们族中还没有人像你这样不懂礼数的,欺负了我还敢当做什么事都没­干­过,哼!”

玄震哂笑,心道:就冲你这么刁蛮,只怕在族中都要被长辈捧到了手心上,定是没人敢来欺负你

紫衣女孩见他露出古怪笑意,皱眉道:“你笑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白巫族最最要紧的大人物,你现在给我赔罪还来得及,我看……就拿那个小坠子赔我罢!”说着便要伸手去拽玄震背后较的木刀小坠,口中还笑道,“这刀子真有些我们巫族的样子,只是花样倒有些像是——”

玄震目光一凝,霎时便抬手将她一只皓腕抓赚微笑道:“姑娘,这东西对我极为重要,可不能给你至于赔罪嘛,那更是毫无道理,万万不能”

紫衣女孩被他捏住手痛呼不已,一双水灵灵大眼骨碌骨碌转了几圈,只得软下口气道:“好嘛,好嘛!我不要了那刀子也不要你赔罪了就是,快放开我罢”待到玄震松开手后忙不迭后退几步,抚摸着腕上红肿处嘀嘀咕咕道,“本来还想告诉你的……”

“什么?”玄震一怔,忽地觉察到不对,自己为了挡开那女孩的手,竟忘了继续掩住口鼻,几句话间已吸了瘴气入腑,顿时脑中一阵眩晕泛了上来,眼前更是不住发乌,昏昏悠悠地便倒了下去

“我本来想告诉你,这里的瘴气很厉害,沾到皮肤也会毒倒人的!”瘴气中那紫衣少女却是若无其事,还缓缓走上前几步,笑盈盈地对玄震说道,“坏人,你现在知道了罢?”

玄震一滞,简直哭笑不得,昏沉中只赶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你为何不……早点说!”

37第三十七章 至黑巫族【倒V】

( 这一昏再醒来已是傍晚林中本就幽暗此时更是到处都黑森森的玄震先是怔了一怔霎时间便想起自己中了瘴气之毒的事,忙不迭运起真气在体内游走了一个周天,发现安然无事,长吁了一口气,浑身又放松下来

再看四周,依稀已不是昏倒时所在的地方,玄震不过轻轻起身,便觉身下一阵摇晃,原来自己竟到了一处枝杈上手上腕上更是被许多绿藤与树­干­纠缠在了一起藤蔓缠得并不紧,大约将他放到树上的人并非想将他束缚,只是为了防止他不慎落下去这绿藤虽然柔韧,但玄震一身修为也不弱,几根手指轻轻一扯,藤条皆成了两段,簌簌落下树去

他在树梢站起,倒也不忙着下去,反倒蹙起眉思忖起来昏迷前那紫衣少女近在身旁,醒来自己便换了地方,想来救自己离开毒瘴的便是她无疑,只是,那小女孩现在又去了何处?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歌声,那声音并不很近,但在这寂静如斯的树林里却是清晰无比,穿过树梢,掠过叶下,随着风渐渐地飘来,曼妙悠扬,仿佛给这满是毒花毒蛇的南疆­阴­暗之地带来了一丝不同以往的风味,玄震静静聆听着,只觉从那边吹来的风里似乎也少了腐叶枯枝的气息,多了一缕缕难以辨别的淡淡香气

在南疆行走了这几日,玄震还是第二次闻得人声,当下毫不迟疑,右手朝前一引,身体已然从树梢上弹了起来,春水江响声里已迫不及待地飞了出来,恰恰停在玄震一纵身脚底所落之处,剑尖朝前微微翘起,风驰电掣地朝前疾冲而去

一路没有什么光亮,不时还有几根枝杈混在夜­色­里横了出来,都教他险险避过,两旁树影不断向后撤去,灰蒙蒙的晚雾也被春水的剑光破开了一道狭长的大口子,那歌声仿佛一只舞姿轻灵的蝴蝶,上下翩飞在剑的前方,指引着方向无声无息地,蒙蒙的雾气忽然一下子散了开去,接着便传来了清冷水声

那潺潺溪水的动静似是被灰雾隔断,在雾气中时难以听闻,但一旦闯出迷雾便一下子清楚了起来,反倒是那神秘的歌声竟是半点不曾受灰雾所扰,那么遥远地清晰地传了开去

再朝前飞了不过一瞬,一道银­色­溪流便出现在眼前,水势极缓,淙淙自树后淌了出来,而那歌声仍未止息,从溪水的上游与银白水花一同激荡了下来

春水剑疾飞之势也缓了下来,玄震引着它索­性­悬在了溪水正上方,慢悠悠地沿着歌声朝前飘去此时残余雾气早已如浸了水的宣纸般无法挡人视线,不过隔不久便虚虚聚起几丝几缕玄震拨开面前虚无的一缕灰­色­,目光毫无阻碍地望向正前方,面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惊讶

但见银溪如白绸,极柔极软地被一块雪白大石头分成两股,不多久又合在了一处水花四溅,叮咚叮咚似珠落玉盘,淡淡水雾如幻如梦,纱般笼罩着石上一道纤细的紫­色­身影

分明已是黄昏,但那女孩周身仿佛泛着一层浅浅光辉,本就秀美的五官更凭空多了一股高洁气质,明眸善睐,顾盼时更显灵动非凡,丹­唇­皓齿,浅笑时更有几分稚气一袭紫衣下摆被系在了腰间,露出一双雪白玉足撩动着水花,晃来荡去时却是合着歌声的节拍,活泼娇俏至极

玄震立在较瞧得呆了一呆,忽地又升起一丝窘意他并非未曾见过美貌女子,昆仑山上女弟子中师妹夙瑶夙莘便是少见的美女,才被太清真人收入门下的玉儿更是清丽无双,但他素来道心甚稳,最多不过暗暗赞叹一声,从未动过心神可偏偏就在刚才,望着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大石上荡着双脚的涅,他的心,却仿佛漏跳了一拍

那可是个小姑娘!玄震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荡起来,不自觉地感到眼前这美丽场景似乎并非第一次见到,仿佛许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坐在大石头上……还有一双绿­色­的……花鞋……

“啊”

后脑忽地一阵剧痛,如万针入颅,又好似那处正在被斧劈刀凿,更好像一只大锤重重砸了下来,将莫名出现的些微思绪全部击打得粉碎玄震以手扶额,足下春水没了他劲力支持便轻晃起来,总算宝剑有灵,勉力仍带着他到了溪边才缓缓平落了下去

“咦,你醒啦?”歌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阵踩水声,那女孩娇柔的嗓音也渐渐近了,“喂,坏人,你……你怎么了?”

那疼痛不过片刻便渐渐消失,玄震蹙起眉头,脑中一片杂乱这痛楚委实古怪之极,每每突如其来,不过一会儿便又散去,可也来了几次三番,平日还能撑下去,若是杀妖对敌时痛起来可就……

“喂,坏人,坏人?”

玄震思虑稍安,这才望见面前多了一对雪白赤足,紫­色­衣摆亦卦滴水不赚再往上看便是一张犹带忧­色­的俏丽面孔,正是那个刁蛮的紫衣少女

“……玄震无事,姑娘不必的”玄震立起身来,挥手令春水归鞘,木刀小坠随之晃动,下面长长丝线更是摇曳起一片五彩颜­色­

紫衣少女看了看那坠子,脸上似乎仍有些喜欢的神­色­,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喂,坏人,我救了你一命,你把那个坠子送给我,我就不要你谢了,好不好?”

玄震看了看木刀小坠,又斜睨了她一眼,道:“不成这木刀坠子也不算什么值钱之物,你为何非要得到它不可?”

紫衣少女怔了怔,撇嘴道:“不给就不给,问东问西­干­嘛我不过是曾经见黑巫族的那个死人脸有过一个,问他要他却小气得很,哼哼,他不给又怎么样,我自己难道不会弄一个来戴吗?到时候弄上几十几百个拿到他面前,看他那张死人脸变成什么样……”说话时不禁气鼓鼓的,似是对那位“死人脸”怨气极大

玄震却是听明白了“黑巫族”三字,忙道:“小姑娘,你去过黑巫族的村子?”

紫衣少女点了点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是艾就在神木林的后面,你不知道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忽地恍然大悟,“艾我就说为什么一看见你就觉得怪怪的,而且你还那么怕蛇……原来你不是我们南疆人!”

玄震拱手道:“小姑娘,玄震的确不是南疆遗族,只是有一要事需得到黑巫族所在之处才能解决,我在这树林里已经转了好几日了,也没能找到地方你若是能带我去黑巫族,我便另外送你一件物事,可好?”

紫衣少女大眼骨碌骨碌一转,指着木刀小坠道:“那我要这个——”

“这个不行,中原好玩的东西很多,我送你别的,好不好?”玄震忙打断了她的念头,以其他物事诱道

紫衣少女撇了撇嘴,眼睛又转了转,这才不情不愿地道:“好罢,好罢……我不要什么物事,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好”玄震总算在哄小孩一途上找到一些窍门,微笑顺着她说,“不过坏事我可不做”

“嗯,这件事是什么我还没想好,暂且先 ... [,]

(欠着……带你去黑巫族也没什么,不过路上你要多讲些好玩的故事给我”紫衣少女笑嘻嘻地道,“你刚才说中原……你一定是中原来的罢?我还从没离开过南疆呢……你多讲讲那里的事罢!”

“好,好”玄震微笑道,“那么事不宜迟,小姑娘,我们这便走罢?”

紫衣少女笑着点了点头:“我已经知道你叫玄震啦,那也告诉你我的名字罢……我叫紫萱,是白巫族最最要紧的——”

“大人物!”玄震莞尔,和她一同续道

林中顿时又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38第三十八章 乍到惹疑【倒V】

( 既有了向导这片树林在玄震眼中便不大可恶了那女孩紫萱从小在灵山长大对附近路径极是熟悉玄震跟着她少走了许多弯路,往往前方山穷水复疑无路时,紫萱拨开灌木杂草,便又是一条小径出现在眼前

玄震和她谈谈说说,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打听明白,紫萱果真是白巫族中人,就住在灵山脚下的大理城中,那座城便是白巫族的聚居处,亦算是南疆最大的一个部落黑巫族则住在灵山另一面的山谷中需得穿过这片生满巨木毒草的神木林方能抵达

那大理城距神木林也有一日路程紫萱能到了此处,竟是全凭双足走过来的,她小小年纪,在这山中却是比玄震如鱼得水得多,不仅不怕那些毒虫毒蛇,遇到奇异花草每每还能将其名称来历娓娓道来论起对这些东西的见识,玄震自叹不如之余,也觉得紫萱能懂得这么多,只怕大有来历

“你既称是白巫族人,为何要到这靠近黑巫族的地方来呢?”混熟了之后,知道紫萱­性­子率真,玄震问起话来也没了那许多顾忌

紫萱雪白小脸上忽地升起一丝羞窘,似乎很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才道:“玄震哥哥,我说了你可不要笑话我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咦?”玄震一愣,然后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料想你父母便是再宠着你,也不可能放任你一个女儿家这么没日没夜地在外面玩耍,呵……”上上下下又将她打量一番,眼中颇含促狭之­色­,心道:中原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便被父母兄长管束得紧紧的,反倒不如这南疆女子活的肆意潇洒了……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么有趣的小姑娘……

紫萱脸更红了,扁着嘴道:“我才没爹娘管着我呢!”说着垂下头似乎有些难过,轻轻道,“傀儡婆婆说,我生下来不久娘就死了……是她把我带大的,可是她总是把我关在神殿里学法术,不许我出来玩,还总是训斥我,我我不喜欢她!”说到后来,不禁极是不满地撅起小嘴,声音也大起来

玄震摇了摇头,微笑道:“真是不识好歹,你那婆婆要是听到非得被你气死”但是念及自身,不由得却也对她的心情感同身受起来,不禁说道,“你至少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但我却是连自己父母的­性­命相貌,是否活在这世间都一无所知……我从有记忆起便在昆仑山上,身边除了师长便是同门师弟师妹,虽说并不缺衣少穿,却也没人悉心照顾,什么事还不是自己一人做,哪比得上你有人看护?”

紫萱奇道:“你是从小被爹娘丢弃了吗?”

玄震又摇了摇头:“不是我有一日醒来,忽然忘却了过去的全部事情,是师叔救了我,门派中的长辈们收留了我,更传我高强法术,这恩情我一生也不能报答”说着又语重心长地对她道,“你那个婆婆对你,便如同我师尊和师叔们待我一样,她抚养你长大,又教你如何变强,便是训你亦是为了你好,你年纪虽鞋却也该懂得感恩,以后这些话可不要再说出口,不然让老人家听到了岂不伤心?”

紫萱撇着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知道啦”白了他一眼后又嘟嘟囔囔地道,“你比傀儡婆婆还会讲大道理,唧唧歪歪的就像神殿后面的小虫子叫个没完!”

玄震只得无奈摇头哂笑而已

谈笑间前面树木已渐渐稀少,路旁毒花毒草却渐渐多了起来,反倒是那些灌木杂草大多被它们夺了水源养分,渐次稀少­干­枯

还不曾走出神木林,一阵异香已扑鼻而来,浓郁非常待到从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后走出,玄震顿觉豁然开朗,只见一大片铺碧飞霞的花坝横陈面前,与林子的­阴­暗潮湿大是不同其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大片金光自头顶云缝洒下,照耀着前面­色­彩艳丽的大片花甸,微风轻拂,带起阵阵彩浪,浓香四溢,引来蝶舞蜂飞这花海无边无际,覆盖了大半缓缓起伏的山坡,唯有一道细长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其中

这小溪便是玄震昨日傍晚所见的那条银溪,他与紫萱一路沿着溪水来到此处林外,出林前头顶还是灰蒙蒙的,想不到外界却已是晨光如斯日光晴美,昨夜还是银辉闪闪的溪水现下却化作了一片金光粼粼,于无声无息间润泽着这大片花田,颇有静水流深之态

玄震深吸一口气,只觉心旷神怡,不禁笑道:“可走出来了这神木林路径难辨,其中更是毒蛇毒草遍布,想不到深处却隐着这么一处美景,果真如古书上所说,世间绝佳处往往匿于人所罕至的地方么?”

紫萱却不曾理会他说了些什么,早已兴奋不已地奔向花海,待到玄震走近,她兜起的裙摆中早已是一捧捧姹紫嫣红,将紫­色­轻衫和这俏丽少女点缀得极是秀美

“玄震哥哥,这里便是花甸坝,那条溪水在这里便叫做万花溪你说,美不美?”紫萱手里还拈着一朵绯红的马缨花,“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鲜花盛开,黑巫族的女孩子真是命好,住在这么美的地方”说着悠然叹了一口气,面上满是欣羡之意

“当真美不胜收”玄震望着她微微一笑,言下却是大有“花美,景美,衬得人更美”的深意不过他倒也没忘了多问一句:“黑巫族便住在这附近了罢?”

“嗯,跟我来!”紫萱喜悦的目光在花海中又流连了一会儿,还是转身穿过花丛,朝坡上走去,她人小脚力却很轻捷,不一会儿便已到了花坝后

玄震紧随其后,穿花涉水,蓝白道袍下摆染上了花­色­,身上更是沾了香气引得蜂蝶追逐,嗡嗡声直追到一处山壁前这才渐渐散去

紫萱在这山壁前立定,回头笑道:“就在这儿啦!”

玄震愕然,瞪了那石壁半晌,哑然无声那山壁并不很高,在花坝后向­阴­面而立,其上老藤枯蔓纠缠漫生,看起来颇不起眼,更何况此处一眼便可望粳哪里有什么人烟?

紫萱大眼在他脸上一转,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嘻嘻一笑,也不解释,只朝前又走了几步,忽地举起双手由身体两侧自头顶画了一个大滑娇叱声里两手已捏起兰花手诀交叉胸前只听一阵咔咔声响,石壁前竟渐渐聚起道道冰刃,腾腾寒气自冰上生出,刃尖尤甚

只听这紫衣少女一声令下,那些冰刃便嗖嗖朝石壁刺去,“嘶啦嘶啦”将那些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藤蔓割去了大片摧朽拉枯声里,已露出石壁上一个一人高的黝黑洞­茓­

“哈,果然没记错!穿过这个石洞就是黑巫族的村子”紫萱笑着拍手,“上次是那个死人脸带我和傀儡婆婆来的,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小呢”那双大眼睛骨碌骨碌又转个不停,斜斜瞥过来的眼光里满是沾沾自喜,颇有点等待赞赏的意思在内,看得玄震忍俊不禁

玄震笑着摸了摸她脑袋:“多亏了紫萱姑娘,否则我还得在神木林里多转个几日呢”

紫萱连连点头:“就是,就是!”得意洋洋地率先朝那洞­茓­中走去

这石中隧道并不很长,走了不过片刻,前方便 ... [,]

(又亮了起来再走了十几步,眼前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玄震四下环顾,顿时看出自己和紫萱是到了又一处山谷中,只不过此处谷底四面环山,且都是悬崖峭壁,并无可攀登上下之处,当真是鸿鹄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想来出入之径便只有紫萱带自己走过的这一条了

山谷中亦是异卉奇葩漫野,更有绿树成荫,流水叮咚,似是得人照料的关系,长势比外间更茂盛几分树后还有一带篱笆墙,墙内似是开垦出的小片田地,垄中种着的亦是各­色­植株,只是­色­彩斑斓,一望便知是毒物,想来是住在此处的人们从外面移植过来­精­心栽培的

既有人迹,此处定是巫族聚居处无疑当下玄震心中便是一喜,只是这喜悦还未绽放成一抹笑容,便被一声斥责打消了去

“站住你们是谁,为什么闯入我族村落?”

发出怒喝的是个青年,一身乌黑,上身着对襟领褂,下面则是短布裤,露出的双臂肌­肉­纠结,看来很是孔武他身后还跟着几人,亦都是年轻壮汉,想来都是黑巫族的族民

紫萱俏脸一沉,不悦地道:“你这人真无礼,我偏不要和你说话,叫死人脸来!”

“你!”那青年­性­子似乎很火爆,听紫萱居然这么不客气,凶巴巴地朝前走了几步,待要再说什么却被身旁一人拉住

那人目光在玄震身上一扫而过,转而对紫萱道:“小妹妹,我看你也是我们南疆巫族的子民,可那人却不是……你为何要带异族人来我们黑巫族的村落,莫非有什么要事?”

“我想带便带他来了,难道还要你们同意不成?”紫萱满不在乎地道,“至于有什么要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快点叫死人脸来,我可不和你们说”

那人似是对紫萱无计可施,但也不愿就这么听她驱使,只得问道:“死人脸是谁?”

紫萱嘻嘻一笑,大眼睛骨碌骨碌又转了几圈,狡黠地笑道:“死人脸是我给他取的名字,可比他本来的那个好多啦……嗯,让我想想,他叫……他叫厉千鹳,快去叫他来罢!”

“你放肆!”那火爆青年终于忍无可忍,嚓的一声拔出腰刀,怒喝道,“竟敢取笑我们黑巫族的大巫祝,不想活了吗?”

39第三十九章 厉大巫祝【倒V】

( 另几名黑巫族青年虽不像他那般怒形于­色­但目光中也流露出许多不满显然紫萱口中的那位“死人脸”在族中地位极高是以不容他人侮辱半分

“你才放肆!”即便周围气氛因自己一句话瞬间沉郁,紫萱却是一点也不惧怕,迎着那些人冷漠下来的眼神昂首挺胸,故意还弯起嘴角笑盈盈地学着火爆青年的口吻,“竟敢对我大呼小叫,不想活了吗?”

“你!”火爆青年一听,一张黝黑面孔气得乌中泛红,挥舞着手中亮晃晃的腰刀便砍了过来,刀刃在风中带起一阵破空之声来势凌厉锐不可当

玄震在旁看到,如何能让他伤到紫萱,当下袍袖一卷一带,将她扯到身后护赚心念一动,春水剑已是光芒大放,横档了上去

刀浆锵,连着相碰撞几次那火爆青年握刀之手亦由单手变为双手,但不管他如何大力挥砍,总教面前这柄细细长长不甚坚实的透明剑锋格挡了回去,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呼呼喘气,刀势也慢了下来

玄震本就不欲与他们争斗,见那青年向后一跳,退出战圈,便也竖起两指一引,春水在半空一个转身,回到他面前,玄震握住剑柄便将它送回了绞

那些黑巫族青年此时自然没了之前的气焰,但望过来的眼光里戒备神情却是越来越盛,只听其中一人忽地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音古怪,说的竟不是汉话,另几名青年听了,嘴角顿时勾起一抹狞笑,齐刷刷将手伸向了后腰

“玄震哥哥小心,他们要用毒物!”

紫萱是巫族中人,遥遥听得几句,忙不迭在玄震背后予以提示,但已是有些来不及那几个青年已将手从后腰革囊中抽出,不约而同朝玄震用力一掷,只听怦然巨响在两边人之中炸开,不过一折的功夫,便见黑沙顿起,其间更有古怪嗡鸣,那黑沙在空中不断展开,不过片刻便漫天漫野都是,偶尔弹出一星半点玄震手上面上便生起灼烧痛感,显是有毒

毒沙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站在那边的几名青年更是渐渐被遮在后面看也看不清楚身影只听叽里咕噜念咒般的声音在黑沙后渐渐高昂,初时几个人念得并不整齐,渐渐地声音也合在了一起,随着那念咒声,黑沙竟翻滚蠕动起来,嗡鸣也愈加嘈杂,再过片刻,那沙障的正中央竟渐渐凸起了一块,一条一条的细长物在那凸起上游来爬去,像是许多长虫一般,教人看了不由得胸中恶心欲呕

念咒声到最后已成了翻来覆去的重复,玄震虽不通巫族语言却也察觉了出来那黑沙凸起处被咒语驱使,愈来愈清晰,渐渐地已能看出是一张人面来,只是那面孔奇大无比,五官更是模糊扭曲,面颊处更是不住有什么在下蠕动来去,当真可怖之极玄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一趟南疆之行,最后竟要到了面临这巫族奇术的地步

这法术声势不鞋又与自己所修道法全然不是一个道理,如何应对当真不知玄震还未谋定,那黑沙中的人面却已先动了,嗡鸣声大作,人面下方那本应是嘴的地方渐渐敞开成一个圆洞,噗噗吐出了一股黑沙,汇成一条长龙冲了过来

玄震再来不及多想,右掌在胸前疾画了一个太极,刹那间在前方结起数道风壁,恰恰赶在了那黑龙之前挡了过去簌簌声嗡鸣声念咒声在耳边汇成了一股洪流,愈来愈大,直至震耳欲聋,但那风壁在玄震灵力支持下极是稳固,黑龙撞上来便化作团团散沙

黑沙纷飞,风鸣不止,就在这时,玄震背后忽地响起一个声音,褪去了平日的狡黠机灵,娇­嫩­中反倒多了一丝圣洁:“都住手!”

身后传来衣衫轻碰的父@声响,紫萱从后面走到了玄震身旁,高举着左手冲对面大声叫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玄震侧目也望了过去,只见紫萱手中托着一物,那物圆圆润润,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彩珠,珠子内还有一女子的绰约身姿若隐若现,只是下半截却好似成了蛇尾,彩光流转,裹着那女子身形流转不休,衬得那女子的浅­色­衣衫在光华中仿佛微微飘动,竟好似活着一般

那宝珠一经拿出,便有一股浓厚灵气以之为中心向四面散发出来,黑沙狂风为之所摄,竟似也缓了一缓玄震放出一道真气略一探查,心中大惊,这圆珠蕴含的力量莫说是他,太清真人并门中几位道法高深的长老浑身真气灵力加起来也无法比得过,如此­精­纯强大之力竟能聚集在这么一个手掌便可包住的珠子里,真是难以置信想来此物是白巫族至宝,不知为何竟会到了紫萱这一个小姑娘手里,玄震想到这里,看向紫萱的目光更是与先前不同,暗道:她……她到底是何身份,有什么来历?

玄震心中正自惊疑不定,对面亦传来一记轻咦之声,风壁所抗之力顿时便轻了下来,那黑沙也不再飞舞不休,反倒渐渐汇集成了一小团周遭绿树花卉和那几个巫族青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先前与紫萱说话的那青年面上满是惊愕敬畏,当下便令身旁几人将黑沙收起,这才走了过来,将右手贴在胸前,左手自胸口至体侧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口中恭恭敬敬地道:“想不到想不到竟是圣灵珠……”

“想不到女娲后人竟会突至我族,厉千鹳没能约束好族人,让他们惊动了女娲后人,真是对不住”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下去说道,接着便见一高大男子自山谷那边脚踏五彩瘴气飘了过来

那些黑巫族青年见了这人,忙低下头又行了一个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古怪礼节,齐声道:“见过大巫祝!”

玄震心中微微一动,思道:这就是紫萱口中的“死人脸”?倒要好好瞧瞧这黑巫族巫祝大人的长相,到底长得有多像死人?想着便抬目看了过去

那五彩瘴气这时已落在了众人面前,其上那瘦高男子形貌也清晰起来玄震一眼所见,先是一袭漆黑长袍,上面以五彩丝线绣出许多繁复纹理,多是些花草虫蛇,与神木林中的那些倒是颇有些相似此人一身黑­色­,面孔却是极其苍白,连­唇­上都不见半点血­色­,当真如死人一般,紫萱所起的那个绰号倒也不失真意

但玄震曾听祸叟所说,诸巫族中的大巫祝唯有德才兼备众望所归之人方能担任,而往往此类人士年纪都是一大把,这厉千鹳望来不过三十余岁,如此年轻便能成为一族大巫祝,想来很有些独到之处

“女娲后人,哼,女娲后人……难道我没有名字吗?”紫萱一面将彩珠收回怀中,一面气鼓鼓地嘀咕道,但似乎她对这位厉大巫祝也有些畏惧,便没敢大声说出来

厉千鹳神情不动,也不知是否听到她说了什么,那双冷目不过在她身上一扫,冷厉眼光便径自朝玄震­射­了过来,缓缓道:“我黑巫族隐居在此,除了与其他巫族来往,并不接待南疆之外的人,想来是女娲后人不知我族规,擅自将你带入此地既如此,速速离去,便不将你手足留下了”

这一番话虽是冰冷,但其中煞气却是极重玄震度其话中之意,黑巫族竟是不 ... [,]

(允许外来之人擅入,凡是闯入者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砍下手足才罢休,如此行事,果真颇有蛮夷残忍之风

紫萱一听,脚步一迈,站在玄震前面便要说话玄震摇了摇头,轻轻按在她肩上,不卑不亢地道:“这位厉巫祝,玄震到此也并不是来刺探什么,只是我有一物,据说来自于南疆黑巫族,只要弄清楚它的来历,便是要我留下,我也没那么多功夫的”说着便反手将春水抽了出来

厉千鹳目光一凝,冷笑一声道:“你待如何?方才打了我族人不够,还想与我争斗一番——等一下,你较那是……那坠子是……”

他话音忽地颤抖起来,与之前冷漠之态大不相同,不仅玄震紫萱大是奇怪,那几个黑巫族青年也面露疑惑但厉千鹳却管不了那许多,只是目不转睛地瞪着玄震剑柄上摇曳着的五彩丝线和那柄木刀小坠,眼中流露出既惊讶又不解的神情

“你……方才你所说的那件物事,便是这个坠子?”厉千鹳过了半晌,这才回过神似的将视线转回到玄震面上,话音也恢复了之前的冷淡,但目光却更加复杂了

玄震点了点头,抚着木刀小坠道:“我幼时遭遇大难,失却了记忆,从我醒来时这坠子便带在身上,自从听一南疆老者说此物与黑巫族有关,我便念念不忘,还专程来到这里,便是为了……”

“原来这坠子对玄震哥哥这么重要,竟关乎你的过去?”紫萱恍然大悟,有些惭愧地道,“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吵着要它了……”

厉千鹳闻听此言,目光盯着玄震又凝视了半晌,霍然转身,黑袍在身后摇摆展开只听他冷冷道:“跟我来”说着脚下又聚起一团彩气,载着他径直朝山谷中飞去

40第四十章 前尘往事(上)【倒V】

( 玄震当下带着紫萱御剑跟了上去不多时便到了山谷正中此处房屋已渐渐多了起来到处可见到一些男女在田间照料毒物掠过一块空地上方时,还可见到许多年纪较大的老人聚在一起,身旁放了许多瓶罐,其中黑气袅袅,更有不少青年人扛了装满艳丽花草的大筐堆放在空处,想来是用来熬制毒药

厉千鹳所站的那团五彩瘴气从那些黑巫族人头顶飞过,不带半点汪地朝山谷正中最高最大的那间屋子飘去,沿途那些族人见了,倒是立即退手下的活计手贴胸前行礼不迭

“那些人为什么那样做?”玄震见了问道

紫萱在他身后紧紧拽着他衣袖一面勉力稳住身形,一面笑道:“那是我们巫族的礼节,对待长辈或者地位高的人就得这么做”

玄震瞥了她一眼,忽然微笑道:“那么想来你也经常对人行这种礼节了?”

紫萱顿时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不是不是!是他们经常对我行礼才对”全然不曾注意到玄震闻听此话后更加笃定的眼神

二人跟在后面到了那间大屋子前,这木屋建在谷中高地,前面便是祭坛,屋门大敞,可以看到堂中供着女娲神像厉千鹳大概已进了屋,只留下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等着他们紫萱一看到他,立即指着那张小脸道:“艾又是个死人脸!你一定是死人脸的儿子对不对?哈哈,小死人脸!”

玄震哭笑不得,道:“紫萱,别欺负小孩子了”

那小男孩将紫萱掐在脸蛋上的手拨开,极是不耐地瞪了她一眼,转头板着脸对玄震道:“我叫厉江流,是大巫祝之子我爹让我在这里等你们,跟我来罢”说着转身朝木屋后走去

那屋后原来另有一个小院子,院中亦开着一块田地,种了许多毒花毒草,颜­色­比外面那些巫族人所植更加绚丽,显然毒­性­也更强厉江流带着他们从田地旁走过,不时回头瞟一眼紫萱,眼神中颇有些怀疑戒备,显然是生怕她顺手拔了自己的宝贝毒草

玄震转头偷笑,一瞥眼看到紫萱回瞪向那小男孩的目光,忙轻咳一声,推着她朝前走去

到了院子那头的小屋中,厉千鹳已坐在堂中等候紫萱一跨进门槛,便听他说道:“女娲后人,你今日到这里,只怕圣姑并不知情罢?”

紫萱脚步顿了一顿,又轻快地朝一张空椅走去,直到坐下才笑嘻嘻地道:“我都这么大了,出来看看外面有什么好玩的还不行吗?傀儡婆婆肯定不会怪我的”说着不等厉千鹳再说什么,又故意扁着小嘴哼道,“你那些族人对我无礼的事我还没有怪责呢,你反倒来管我?哼,当年要不是你们黑巫族的人弄丢了女娲娘娘留给我的宝物,现在我也不用被婆婆束手束脚,关在神殿里出不来啦!”

厉千鹳面­色­微沉,默然不语厉江流见自己父亲被一个小姑娘训斥居然还骂不还口,站在一旁大是不满,连着瞪了紫萱好几眼,哪知紫萱也是个不甘示弱的,抬起下巴亦瞪了回去,二人“眉来眼去”个没完,自然也就顾不上说话了

玄震在她身旁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两个小孩身上转回,轻咳一声道:“厉巫祝,此番若不是紫萱姑娘,只怕玄震就要葬身在这南疆古林中,她小小年纪在这毒物众多之处的都活得好好的,想来去到别处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紫萱一听,满脸绽放出赞同之­色­,连连点头厉江流站在自己父亲椅旁顿时又丢过来几个大白眼

厉千鹳摇了摇头,不再多说,道:“罢了,白巫族之事我一个黑巫族人也不便多问” 目光在他背后那柄长较了绕了几圈,终是忍不住先问了出来,“玄震道长,那个坠子……能否解下给我一看?”

玄震自然并无不可,当下便解下木刀小坠递了过去,厉千鹳接在手里,以指摩挲着木刀上凿刻的纹理,翻来覆去了好几遍,目光中渐渐升起一缕惊讶,一缕哀伤,喃喃道:“果然是它,果然是它!”

厉江流站在他身旁亦探头看了几眼,这时好奇地道:“爹,这不是你一直藏在盒子里不许人碰的那个坠子吗?”说着怀疑戒备的眼神又多分了一半给玄震,脸上神­色­颇有些“果然坏女人的朋友也不是好人”的意思,玄震唯有无奈苦笑而已

“咦?”紫萱一听,也探头看了起来,“那坠子一直在玄震哥哥的剑柄上挂着,他之前又没有来过这里,不可能拿了死人脸的东西罢……艾对了,之前我就觉得这个坠子和死人脸的那个很像,会不会是在同一个人那里买的?”

厉千鹳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叹息声里早已融化了平素的冷漠:“这坠子在这世上唯有两个,哪里能够买得到?”他说得无奈,望向手中坠子的神情也极是怀念珍惜,玄震见了更是心中纳罕,这木刀坠子虽然有些特别,但也不像是什么难得的物事,厉千鹳身为南疆黑巫族的大巫祝,什么宝贝不能弄来,为何对这一个小小的东西,这般看重?

这样想着,他不禁疑道:“厉巫祝,这坠子只有两个,难不成十分珍贵……有什么大法力在其中?”

这一问让厉千鹳不由哑然失笑,摇头道:“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坠子,手工亦不甚好……但做这个的人却是花了大功夫,把神木林都跑遍了才挑中了两根长在一股上的树杈,砍下它们雕制了数月才成了形,那五彩丝线也是她亲自跑到白巫族的市集买来的蚕丝,还有这花纹中隐藏的名字……”他抚摸着那柄小小木刀刻满花纹的一面,轻声喃喃道,“一个刻着‘鹳’,一个刻着……刻着‘鹤’”

紫萱和玄震茫然望着他,只略略听明白了这木刀小坠并没有出奇的法力,倒是一旁厉江流十分聪颖,睁着一双丹凤目讶然道:“鹤……厉千鹤?爹,是姑姑吗?”

过得半晌,厉千鹳才点了点头,沉声道:“江流说的不错刻出这柄木刀的,以及赠我坠子的人,正是……我的亲妹子,厉千鹤”

厉千鹤?玄震在脑中搜寻许久,始终不曾记起自己曾见过一个名叫厉千鹤的女子,只得疑惑地望向厉千鹳道:“那……能否请出来一见?”

厉千鹳缓缓摇头,目光中哀痛更盛,只听他极慢极轻地说道:“我妹子她已经……死了十二年了”

当下屋中其他人都是吃了一惊,紫萱皱起眉头道:“十二年……”忽然恍然大悟,惊声道,“莫非是在那一次——”

“正是!”厉千鹳冷冷打断了她,眼中忽地燃起了两团火,“那事虽过去了十二年,但在我心中却是永远不能忘却十二年前,我黑巫族中出了一个逆贼,说来可耻,他还是我的堂兄,名为厉刹”

“族谱上被划掉的那个伯父的名字?”厉江流又Сhā口道,小脸上露出惊讶神情,“可爷爷说他是违背了族规才……”

“这等耻辱之事自然无法宣至于众他哪里是违背了族规,他乃是犯了大罪才被逐出黑巫族的”厉千鹳恨恨地说道,“我黑巫族与白巫族一向交好,若不是他…… ... [,]

(哼,想来圣姑已将当年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女娲后人,那厉刹趁着彼此往来的机会,竟闯入了女娲神殿,还盗走了白巫族的至宝——五灵珠!”

紫萱在旁连连点头:“对啦,对啦!傀儡婆婆也这么说,那时候我生了重铂她忙着照料我,一时不察,就叫那个黑巫族的逆贼得了手”

“厉刹夺取了唯有女娲后人才能持有的五灵珠,自知不容于南疆巫族,竟私自逃往中原我族听说发生了这等事,自然对白巫族心生愧疚,便派出年轻一辈的五个好手前去捉拿,我和我妹子都在其列”厉千鹳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一向冷漠的脸上也隐隐现出激动的神­色­,“中原当真地大,我们追了大半个月,从南边追到北边,直追到一座山前,才算是有了厉刹的踪迹,而能追上厉刹,却是多亏了一个少年……”

厉千鹳将目光转向玄震的脸,正­色­道:“时日久远,又是一面之缘,那少年的长相我已记不大清……但有一事我却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日那少年向我们指明了厉刹逃跑的方向,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我妹子为了谢他,顺手解下挂在衣带上的木刀坠子赠了出去……这木刀坠子便是此物”说着便将木刀小坠还了回去

玄震怔怔地接过它,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十二年前……自己上昆仑山不也就在十二年前吗?可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当年种种在他记忆中只剩下一片茫茫大雾,浓雾如障,即便有模糊的影子不断闪动却也无法令他想起曾经是否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一旁紫萱看他只顾着发呆,心里还记挂着那段未说完的过往,忙问:“那后来呢,你们杀了那个厉刹吗?”

厉千鹳看了玄震一会儿,缓缓续道:“那夜,我们在半山腰堵到了他,恰在此时,白巫族派来的高手也赶了过来,两路人马夹击,厉刹自然抵挡不过可这贼人!他见不敌,竟以五灵珠为诱饵,施法让五颗灵珠分别朝五个不同方向飞去,给自己换来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那他是不是逃了?”紫萱急忙问

厉千鹳沉声道:“贼人随时可能逃掉,五灵珠又已分飞到不同地方,当下我们都犹豫不决,不知是该先分头去找五灵珠,还是继续与厉刹斗下去厉刹见我们攻势退下来,当时便要闯出战圈,我妹子怕他跑掉,到时连累我黑巫族在白巫族面前抬不起头,忙挡在了前面……可厉刹是我族第一高手,她一个人如何能够抵挡得过?”

“难道……”玄震正要问,一眼瞥到厉江流那小男孩的眼中早已闪动着悲戚之­色­,心中已然猜到厉千鹤的结局

“我当时正在劝说白巫族的人与我们联手杀了厉刹,与我妹子并不在一处,哪里赶得及过去回护?当时厉刹手上放出的红光将半边天也照得火烧一般,而我妹子……她便在我眼前被那个恶贼……穿透了胸膛!”厉千鹳定定望着前方,愤恨哀恸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又一次回到了十二年前,自己亲妹妹死去的那个夜晚,“我妹子一死,我与其他三人便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先给她报了仇可那些白巫族人……他们心心念念的便只有那五颗灵珠,竟对我妹子的死活毫不在意!当我们四人围攻上去的时候,他们竟是趁此机会转身便走,将我们与我妹子的尸身抛在了身后!”

41第四十一章 前尘往事(下)【倒V】

( 屋中一片寂静只余下厉千鹳略显激动的呼吸声随着这位年轻的大巫祝的话语其余人也都仿佛亲临其境与他一同经历了十二年前的往事一般,面上皆露出不忍之­色­

厉江流那小孩更是大怒,乌黑的眼珠瞪得滚圆滚圆,大声道:“爹,那些白巫族人当真可恨!”

“你!”紫萱自己便是出身自白巫族,回过神来先是一怒,但很快情绪又低落下来,“我……这些,婆婆都没有告诉我……”

“女娲后人毕竟年幼圣姑不愿说出全部实情也有她的道理更何况在那些白巫族的人眼中,他们本就无错,错的反而是我们”厉千鹳闭目定了定神,再张开眼睛时已比先前镇定了许多,目中怒­色­大减,哀恸却是依旧,“当日我们四人费尽千难万苦,虽说受了重伤,但也总算将厉刹那恶贼立毙当超心中既是伤悲又有喜悦,当即决意这便带着我妹子的尸身回南疆好好安葬谁知恰在此时,那些白巫族人又去而复返了”

“他们是想通了,来助你们杀敌?”玄震奇道

厉千鹳冷笑一声:“他们可没有道长这么好心!这些白巫族人,他们分成五路去追灵珠,哪知四颗灵珠都追丢了方向,唯一一枚落的最近的便在那处山的西北面,后来我才听说,他们追至山的西北,看到灵珠的一道光落进了一个大地洞中,便下去寻找谁知那地洞中居然住着一群妖怪,那些家伙为了寻找灵珠,一上手先杀了几只妖立威,哪知那些妖怪极不好惹,反倒将他们赶了出来”说到此处,他冷笑连连,嘴角更是勾起一丝讽刺,“他们无计可施,只得空手回来,见我们将厉刹杀了,反倒指责起来,言语中对我妹子更是多有欺侮,说我们不识大体,不把女娲遗宝放在心上,不与他们一同夺回灵珠,反倒只顾着自己的小仇小怨,哈哈,好个小仇小怨!”话音未落,目中那两簇火苗又拔高了几寸

“死人——大巫祝,你别生气了,我……我代他们向你陪个不是”紫萱小心翼翼地劝道,她不仅改了叫厉千鹳的口吻,连脸上一贯挂着的娇蛮笑容也收敛了许多,看着懂事了不少

厉江流瞪了她一眼,恶狠狠地道:“你赔不是有什么用?我姑姑还不是死了!”

“江流,不必再说!”厉千鹳止道,转头看向紫萱时神情又复平静,“女娲后人也不必这样,我妹子之死与你们白巫族无关,只怪我们族中管教不严,出了厉刹这个逆贼,亦只怪我与我妹子学艺不­精­,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他虽这么说,但话语中冷冷的,任谁都知言不由衷

紫萱不敢再多说,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玄震玄震叹了一口气,亦劝道:“厉巫祝,时如逝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以往之事再记挂着也不会改变,那位厉千鹤姑娘虽然芳魂远去,可至少还有你这位兄长时时记挂着,但若你执着当年之事生出无限戾气,岂不是让她在地下不安?仔细想想,杀死厉千鹤姑娘的那人已被你们杀死,大仇也算报了,反倒是白巫族的人失去了五灵珠,这样相较起来,他们也损失极大,倒不如彼此多为对方着想,一笑泯恩仇罢?”

厉千鹳深深看了他一眼,仍是摇了摇头:“道长好心,厉千鹳心领了但当年那些白巫族人对我妹子之死视若无睹,此后又将五灵珠无法寻回之事全怪责在我族身上,这些无论如何也不能忍下玄震道长你要我为白巫族人着想,那你不妨也替我着想一番,若你的妹子死在你眼前你却无力营救,甚至她死后被人辱骂你都不能保全,那你又当如何?”说着霍然起身

玄震一怔,不由得想道:若我的亲人死在我面前,我却连救她都不能够,甚至她的后事都……忽地胸中一痛,一股大恸涌上心头,眼前不知为何晃过一对怒睁着的兽瞳,但闭目想久了,那双兽瞳后似又重着另一双眼眸,那对眸子却是属于一位女子,眼角上挑颇有凤飞之态,眸含戾气却不教人厌憎,两双眼在脑海中愈来愈清晰,虽是一黯淡无光一生灵活现,但其中悲戚凄厉却是别无二致

它……不,她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似曾相识?玄震茫然思索,可越是极力在脑中搜寻,那女子的形貌甚至身影就越是模糊,到后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感到脑海中那双眼里渐渐生出了一丝责备,一丝怒火,似是在质问他为何将自己忘了,将往事忘了

恰在此刻,忽地又是一阵剧痛自头颅深处传来

玄震睁开双目,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仍是坐在厉千鹳家的正堂椅上,屋中却是一片昏暗,其余人也不知去向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恰好可以看到立在山谷正中的那间大木屋,日轮已然落在屋顶之后,只余下炽热余晖从后面呈弧状一圈圈散出

手中硬邦邦地握着一物,玄震低头一看,发现竟是那柄小巧木刀,一望之下,今日所闻的那些前尘往事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本以为这柄木刀关乎着自己的过去,想不到果真乾着一桩过去的往事,只是那虽亦是一段过往,却属于他人……而自己的记忆,却不知散落何方,何时才能真正寻回

正在他又要陷入新的思索中时,一阵轻捷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玄震哥哥,你总算醒了!”紫萱笑着跨过门槛,身后带着锦霞金光,紫衫轻飘如仙女般盈盈走了进来,“早上你出神出得居然连魂儿也没了,我叫你几声你也不应,可吓死人啦!后来还是死人脸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入了定,我才不敢再去打扰你,你——你又发什么呆呢?”

“翱”玄震怔忪瞧着她,这才回过神来,忙转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窘­色­,“没什么……紫萱,你说我入定?难怪才过去了一会儿天就黑了,你们也不见了踪影……”

“一会儿?都过去了五六个时辰啦”紫萱说着在他身旁坐下,手臂横在椅子扶手上,笑眯眯地用下巴枕着双臂道,“玄震哥哥,你们学道术的都是这样,动不动就出神发呆,然后叫也叫不醒吗?那我以后可不要找个修道的人当丈夫,不然他总是发呆,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翱什么什么丈夫……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大大咧咧地把这种事挂在嘴上?”玄震大惊失­色­地道,脸上飘过一丝红晕,反倒比紫萱还要害羞几分,“还有,修道之人入定是为了增进修行,不是什么出神发呆!”

紫萱嘻嘻一笑,不以为意地道:“我们南疆人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谁像你们中原人一样,什么都藏在肚子里,藏久了都变臭了!傀儡婆婆说了,我们女娲族世世代代都是女子,不找丈夫可怎么延续后代呢?不过她也说,不要那么早去找,不然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吸走母亲的灵力,这样母亲就会早死可是侍奉我的姐姐说,找个情郎过日子才开心,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着才真正无趣……”她大眼睛骨碌骨碌一转,想了想又展颜道,“有了,那我就先找丈夫,然后等到玩腻了再生孩子!”

玄震哑然,对这小女孩当真是无可奈何,唯有无力扶额而已但对于紫萱话中透露的另 ... [,]

(一些事他却起了兴趣:“原来你是女娲后人,难怪自称是白巫族最最要紧的大人物,还能拥有白巫族的至宝那么那位傀儡婆婆,也就是你们族里的圣姑,她便是大巫姿罢?“

紫萱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样我生在白巫族,生下来体内就继承着女娲娘娘的血脉,出生不久我娘就因为失去灵力离世了,当时傀儡婆婆就是神殿的圣姑,听说我娘也是她带大的呢“

“那她岂不是活了很多年?”玄震讶然道

紫萱又点了点头:“是呀!傀儡婆婆辅佐了好几代的女娲后人,白巫族里谁也没有她的年纪大,所以大家都听她的可是她总关着我,不许我出去玩,不许我离开村子,还总逼着我学法术,我心里一烦闷,­干­脆就跑出来啦”说着又是一笑,露出两排碎玉似的细牙,看起来说不出的天真可爱

笑了一会儿,她又道:“玄震哥哥,你说你失去记忆以后就被带到了山上,那你的师父是不是也老管着你,逼你学道术翱”

玄震摇了摇头:“没人逼我,我修行是自愿的琼华派救我教我,我唯有努力修行,将来才有报答师尊和门派的机会说来此次若不是为了寻回记忆,只怕我早已随师尊一同回昆仑山了”

“艾那我们岂不是差点就遇不到了?”紫萱说着大叹一口气,“幸好幸好!”

玄震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又想起一事,道:“对了,厉巫祝呢?”

紫萱笑道:“他去神殿那里了,哦,神殿就是前面那个大木屋那个小死人脸也跟着去了,听说他是下任大巫祝呢,真想不通,黑巫族的巫祝怎么都是些死人脸?”

玄震摇头道:“那位厉千鹳大巫祝,我虽然不记得他当年的涅,但想来如不是经历了那些惨事,他也不会变得如现在这般固执冷漠,你嘴下还是饶了人家罢”

紫萱俏脸微黯,垂下目光,半晌才轻声道:“我……我只是叫惯了以前族里那些人都对我笑脸相迎,便是其他巫族的人见了我也是十分友善,唯有他,每次看见我都是冷冰冰的,所以我才故意要捉弄他,给他起绰号,故意惹他生气……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不是讨厌我,而是讨厌我们白巫族人……”

这时屋外最后一缕夕日光辉也渐渐退出门槛,紫萱托着下巴以目光追随着那线余晖,怅然道:“十二年了……自那件事发生之后,黑巫族就再也没与我族来往过,死人脸也只有在两族巫祝聚会时才肯踏入大理城,想不到真相竟会是这么……这么让人难过”

42第四十二章 一践承诺【倒V】

( 夜渐渐笼罩这片黑巫族聚居的山谷渐渐渗入了这间不大的堂屋黑暗中唯有少女望向天际的目光是那么明亮清澈中带着一丝惆怅凄楚,这个从小在白巫族受尽宠爱的女孩,似乎自这一日起才真正懂得了一些世故,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玄震收回目光,他来南疆只是为了寻回记忆,只是不曾想到竟会扯出这么一段逝去往昔厉千鹤……他摩挲着木刀上依稀刻着那女子名讳的花纹处,心中不禁也有些惋惜

过了许久,黯淡的屋内不知是谁先叹了一声

只听紫萱轻声问道:“玄震哥哥,你……今日死人脸说的那些事可曾帮你记起些什么不曾?”

玄震摇了摇头黯然道:“还是什么也想不起”

紫萱似也被他低落的情绪所感,语含沮丧地道:“唉,那可怎么是好?”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喜道,“艾对了,玄震哥哥,因为事关你的记忆,我多问了死人脸几句,他说杀死厉刹那恶人时是在一处城外的山中,而那座城的另一边有一个很大的湖,死人脸和他的同伴从上面飞过时看见那个湖状如鸟巢,颇为奇特,是以有些印象……我们不如去找找那个湖,说不定在那里能寻到什么线索呢!”

玄震一怔,想不到这才相识不过两三日的女孩竟会为他做了这许多事,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感激,正要称谢几句,忽地脑中灵光闪过,想起自己曾在黄山近处汪过一晚的那座县城来,那寿阳城恰恰西北临山,东面虽未去过,也曾听店小二提起那处有个巢湖……巢湖,莫非那状如鸟巢的湖泊便是指它?

想到此处,他不由得­精­神一振,­唇­角微翘自然而然带起一抹笑意,一扫之前的苦闷,轻松地道:“紫萱,可多谢你了好,明日就离开南疆,出发去那巢湖边看看”

“咦,巢湖?莫非玄震哥哥已经知道死人脸所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了?”紫萱愣了一下,立刻也替他欢喜起来,“那可太好啦,明天我们一同去!”

玄震听到那句“我们”便是一滞,眉头一皱,讶然道:“你也要去?”感觉身旁那娇小身影动了动似要说些什么,唯恐这古灵­精­怪的女孩子伶牙俐齿让自己又哑然无语,他忙先抢道,“不成你一个女孩子,年纪又这么鞋巢湖远在中原,况且你还是私自从家里跑出来的,我怎么能擅自将你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岂不是教你那个婆婆平白的?”

紫萱不满道:“我为何不能去?哼,我知道了,你嫌我不会飞,怕拖累了你人家帮了你这么多,又是把你从毒瘴里救出来,又是带你找黑巫族,还帮你打听了那么多事情,现在你用不着我了,就不肯带我去玩你们中原人果真狡诈,说过的话都不能信的!”娇哼了几声后还不过瘾,索­性­从椅子上跳起来又顿了顿足,看得玄震不由大摇其头

好容易把这小女孩哄回转来,玄震苦笑道:“我不过拒绝了一句,你就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口不­干­么?何况我何时应承过带你去中原,怎么能说是不守信?”

谁知紫萱一听这话,更加理直气壮,哼道:“你说没有应承?那你可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一件事?”

玄震先是一愣,不过一瞬便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承诺,顿时哑然无语,他哪里想得到当时不过随口答应的一句话,现在却成了紫萱挟制他的武器?唯有在心中感叹,世间女子果真都是狡黠伶俐,便是南疆一个小小蛮女也不可小觑啊

紫萱见他张口结舌的涅,小脑袋昂的越发高了,鼻孔朝天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说着大大水眸里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玄震自然无话可说,只得无奈至极地点了点头,虽心中明知此事大大不妙,也只能任紫萱得逞反观紫萱这小小女孩,不过三言两语便令他不得不答应带她去中原一行,满面喜­色­难以自抑,早已又蹦又跳地跑出了门去,一路上洒下好些银铃般的笑声身后那记无可奈何的叹息便是被她听见恐怕也充作了耳旁风

当夜,玄震与紫萱便在厉千鹳家中住下第二日一大早,玄震便向厉千鹳辞行,那黑巫族大巫祝也并未挽留,但得知紫萱也要一同前往中原时不免面­色­不虞,望向他的目光也充满了不赞同只是承诺在先,玄震也只得硬着头皮,对大巫祝冷厉的眼神视而不见了

如此一路晓行夜宿,不过三四日便出了南疆紫萱所修功法是南疆秘技,虽未到御物的境界但也称得上是身轻如燕,是以站在春水上也不嫌累赘玄震又断断续续指点了她一些如何在高空保持平衡等等凝神定身的法门,紫萱果真聪明伶俐,一面听一面便融会贯通,不过几个时辰后便已无须借着玄震之力就自能在较站得稳稳妥妥,到后来甚至不必刻意凝聚心神在足下,还能抽空拉着玄震谈谈笑笑,一解旅途寂寞至于御剑之人若是只顾着听她说笑忘了集中注意力会否致使她二人一同摔下去呜呼哀哉,却是一点也不去想了

玄震初时只听她一人唧唧咕咕说个没完,偶尔答一两句,直到后来紫萱偶然提到了南疆诸巫族,这才留心了起来他听紫萱话中似是对那些巫族都有些了解,又不像其他南疆人那般有诸般避讳不能对外族人讲述,忍不住便问道:“你说诸巫族都是女娲的遗族,那为何后来会分崩成这么多部落,彼此间来往还那么少?”

紫萱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皱眉道:“女娲娘娘的事迹从上古流传到如今,有些部族留下的传说和我们听到的那些已是完全不同,是以大家对女娲娘娘的遗命的见解也就完全不同了傀儡婆婆说,我们这些女娲后人之所以留在大地上,是因为女娲娘娘要我们继承她的意志,替她守护着地面上的生灵可我从巫祝大会上偷听到另一些巫族的人却不是这么说的”

微风轻拂,吹动着她紫­色­的衣衫,紫萱拨了拨覆在面上的发丝,有点愁闷地道:“他们说……所有巫族子民的血脉里都有女娲娘娘的灵力,只是根据资质不同有强弱之分罢了,所以他们只信奉女娲娘娘,并不信女娲后人……我想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家才慢慢产生了分歧,分歧多了多了,自然也就无法再聚到一起,几千年几百年过去,大家慢慢也就习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曾遇到过一位自称灵巫族人的南疆老者,他也曾讲过类似的话,不过听他所说,他们那一族竟是根本不与外界相通,这又是为了哪般?”想起之前所见的那位祸叟,玄震又问道

紫萱细眉微微挑起,惊讶地道:“玄震哥哥,你居然会遇到一个灵巫族的人,真是稀奇!灵巫族可是我们这些女娲遗族里最封闭的一族了,婆婆说过,他们那一支从上古时期就住在南疆一个隐秘的山谷里,时代守着那片土地从不离开,就连我们这些南疆人都极难遇到这一族的人,想不到你竟然能见到,还和他说过话!”言语中竟还颇有些欣羡

玄震微笑道:“大约是我那日运气极好罢”

紫萱嘻嘻一笑,抿着嘴道:“你遇到我那日也是运气极好罢?”笑了一会儿又道, ... [,]

(“你所说的那个乌蒙灵谷,除了灵巫族自己人,根本没人知道在哪,便是傀儡婆婆这样活了好多年的老人都没能弄清楚他们族的秘密不过我却有一种感觉,他们之所以躲在那里不出来,是为了守护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玄震奇道

紫萱蹙起眉头:“我也不知道那种感觉模模糊糊的,好像从我听说灵巫族的那一刻就出现在我脑子里了,我想那东西一定很重要,说不定是和女娲娘娘有关,那些灵巫族的人也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变得那么神神秘秘的”

她说这话时小脸不自觉地板了起来,神情也变得十分肃穆,玄震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纳罕,暗暗猜测,莫非这便是女娲后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紫萱沉思了一会儿,过了半晌又抬头嘱咐道:“玄震哥哥,这些事情傀儡婆婆都不许我多说多问,今日这些事我也只对你一人说过,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涉及他族隐秘,玄震自然一口应下但内心深处却对此有些半信半疑,他是修道之人,对于九天神佛自然是信的,只是南疆所奉神灵与琼华派截然不同,女娲的传说在他听来也不过是个有些玄妙的故事,至于女娲后人和灵巫族的神秘之处,在他看来或许也不过是这些南疆遗族故弄玄虚,让外人不敢轻易冒犯自己的一种手段罢了

两人心中都怀着心事,不知不觉便沉默下来白云袅袅浮过身旁,春水剑跃然划过云端,紫衫飘飘,白袍飒飒,天穹旷达一望无垠,忽地春水微震,令玄震从思绪中拔出心神原来是一只鸟雀自下方扶摇而上,惊得紫萱险些从较跃起,

侧目看去,眼前已是少女犹带惊怯的如花笑靥,玄震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从身后女孩面上收回,轻轻摇了摇头,心道:怎么看,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啊

43第四十三章 巢湖再遇【倒V】

( 正午时分巍峨城墙外一道青光从天而降落在城门正东几丈远的一排青柳后

光影散去,露出其中的两个人来,头戴玉冠广袖长袍的青年温润如玉,正反手将一柄晶莹长剑送入背后的乌鞘,身旁淡紫轻衫的小女孩松开了他的衣袂,一对大大水眸正好奇地透过柳丝朝城门张望个不住

“玄震哥哥,那座门真高,上面还有块大木牌……写的是什么?”

玄震顺着她目光看去,原来是挂在城门上方的匾额微微一笑道:“那是‘寿阳’二字这里约莫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

紫萱一听,带了些风尘的俏脸上立刻现出喜­色­来,拍手道:“真的?可算不用再吹冷风啦!”

自离开南疆之后,两人已赶了十天的路程,紫萱在高空中望见下面城镇人烟渐渐繁多,早已啧啧赞叹死人脸说的果真不错,对中原的繁华鼎盛更是心折不已,只可惜玄震一心要去巢湖,除了夜宿和买­干­粮,根本不曾带她去玩耍过

紫萱虽年幼贪玩,却也不愿扰了玄震如今既然到达了目的地,压在心底的丝丝期盼顿时又旺盛滋长起来,她一扫满面倦­色­,语带求恳地道:“玄震哥哥,我想去城里逛逛,好不好?”

玄震本欲带紫萱径自去巢湖边一探,听她这么一说,侧目又望到她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盛满渴盼,想到这小女孩陪着自己赶了这么多路都安安静静的不曾闹腾过,早已在心里答应了几分,况且他此次是去打听自己过去之事,带着这小女孩去也多有不便,思及此处便­干­脆点了点头,嘱咐道:“市集在城西,那里人多,可小心别让荷包遭贼偷去”

紫萱喜孜孜地连连点头,二人又约定一个时辰后在此处相见,便各自行事去了

望着紫萱­乳­燕还巢般迫不及待的远去身影,玄震哂笑一番转过身来,满腔心事再次涌上心头愈是靠近寿阳,那种胆怯的情感便愈是浓烈,仿佛近乡情怯的游子,既盼望找回记忆,又担忧这消最终仍会化作一场空

巢湖距寿阳城外的官道并不很远,不过片刻便可看到映着波光的粼粼湖面,只是大半隐在了一片树林子后那树林座落在湖堤上的矮坡,长势稀疏,正值初夏,倒也有几分绿意

绿草葱葱,枝叶郁郁,间或着虫鸣莺啼,又隐隐闻得湖面打渔带起的波声玄震踏着满地草叶青苔,不知不觉已到了临近湖边的树旁,野花幽香,漫漫洒洒开遍了湖堤,湖岸柳垂金线,随风漾起条条青丝,远远望去,湖岸小舟渔船来往穿行,留下痕痕碧浪,更遥远一些的湖心则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好似拉开了一屏纱帐

小小一个巢湖,想不到竟也有如斯美景玄震眉心那点折痕早已没了踪迹,只余下心中好一片旷达神怡,不自觉地便在树旁一块雪白雪白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柳枝自肩后垂将下来,他顺手一折,摘下一枚窄叶便放在了­唇­边

悠扬的曲调自林中乍起,引来枝头好一阵啁啾

柳叶柔­嫩­,一曲堪堪吹完已有些破损玄震垂下目光,望着掌心那枚残叶正自出神,忽地背后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喂,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坐在那里,还不快点起来!”

脚步渐近,接着便是一声抽气,身后一名女子忙大呼小叫起来,语气很是不善玄震皱起眉头,头也不回地道:“这位姑娘,这块石头莫非是你家的不成?”

那年轻女子似是被噎得一滞,顿了一下才怒道:“不许坐就是不许坐,快点起来,这可是我们夫人的位置!”

玄震一听不由失笑,转头道:“姑娘,你们夫人难不成缺椅子,竟要拿块石头来充数?”话未说完却是一怔,目光已然越过那茜­色­衣衫的少女肩头,看向了她身后

明媚日光自林梢漏将下来,破破碎碎地洒出铜钱大小的金斑,落在树根上青苔上,和那款款走来的女子面上缓步生莲,衣香遥遥,玉脸朱­唇­似是蒙上了一层柔柔光辉,秀美中更添了十二分的温柔玄震一眼看去心中便是一震,暗道:为何……为何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待到看清那女子脑后发髻高盘,竟是做­妇­人打扮,不禁更生出了隐隐的憾意

茜衣少女回过头来,忙叫道:“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去与跟在那少­妇­身后的另一黄衫少女站在了一处,指着玄震这边满脸不高兴地道,“夫人,鹂姐姐,你们看这人!他占了咱们的地方,要他走他还不肯!”

玄震恍然醒过神来,恰恰听到那少女娇声抱怨,那妙龄少­妇­一对美眸已看了过来,正与他目光碰个正着,当下两人都是一愣玄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双秋水目,只觉眼波如雾,似有无限忧愁蕴含其中,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中便是一痛,他痴痴望了一会儿,脑中隐隐觉得这般看着一个女子极是无礼,可要他就此转过头离去却又暗暗有些不愿

那少­妇­看着玄震也是有些出神,面上掠过一阵惊诧,一阵迷茫,最后化作了一团解不开的幽怨她丹­唇­噏动,正欲说些什么,一旁的茜衣婢女却先斥责了一句:“喂,你看什么?告诉你,我们家老爷可是寿阳城县令,再敢冒犯,让你去牢房呆几天!”说着已瞪起眼睛挡在了夫人身前

玄震回过神,顿觉好生羞愧,赶忙别过脸去,面上已是一片滚烫,人也忙从石头上站起身来,拱手道:“方才……有些失礼之处,还请夫人莫怪”

那茜衣婢女哼了一声,又要再骂几句,却被夫人止赚只得不甘不愿地退到少­妇­身后,投过来的眼光里满是鄙夷不屑,倒是她旁边的黄衫婢女悄悄拽了拽她袖子,嘀咕了一句:“可惜了那副好相貌……”

少­妇­蹙起眉头回望了她们一眼,两个少女顿时不再作声这时那女子才缓缓开口,轻声道:“你……这位公子,你可是姓……”语音极尽温柔,却又有些怯意,似是既有期望却又怕是空欢喜一超迟疑了一下才续道,“可是姓……沈?”

林中一只云雀清啼一声,展翅从身后树上跃然飞向苍穹,带起树梢轻颤,便如同玄震微微颤动着的内心但他终究还是叹了一声,摇头道:“不是”自多年前失去全部记忆时起他的过往便是无边无际的空白,姓甚名何更是无从知晓,便是现在的这个名字也是太清收他为徒时替他取的

玄震默然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静静看着她满目的期盼因自己短短的一句话转为更深的愁怨,如许深情让人动容,可即便如此亦是属于那位姓沈的男子,与自己……全然无关

“是了,你不会是他……不会是的”那女子轻声道,不知是对玄震说还是在劝服自己,“那人如果还活着,现在也近三十岁了……你看起来不过弱冠年纪,虽然涅有些相似,但绝不会是的……”

她语声凄然,似乎对那位故人十分眷恋,可听她话中意思,那男子如今是死是活她都不知故人远去,伊人却已是他人的妻子,玄震分明与她不识,却也感到一丝淡淡苦涩

那少­妇­既然 ... [,]

(已知他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人,目光便不再看过来,而是转向了那块白石玄震顺着她眼光也瞥眼看去,那块大石雪白雪白地躺在那里,在满是苔痕的地上分外显眼,此时一细看,玄震才看出这石头表面极是光滑­干­净,果真是被人常常抚摸擦拭一般,那位夫人对它极为重视,想来是因着那位故人的关系爱屋及乌罢?

那女子望着那块石头神态渐痴,竟好似身旁的三人都不在她眼中一般玄震看她凝视着那里,朱­唇­微动似是在说话,不禁凝神细听,他有修为在身,自然听得清楚,只听那少­妇­轻声喃喃道:“你说只要我等在这里,便能见你……可我等了一日又一日,从稚子等到出嫁,你却再也没出现过……莫非这一世,就连见你一面,也成了奢望吗……”

玄震听在耳中,心里怅然若失,心道:那姓沈的人果真三生有幸,居然有人这样等着他……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有人也能以如此深情厚谊待我?

看那女子立在草丛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玄震索­性­不去打扰,只向那两个婢女拱手作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碧草丛中,白石丌,那抹纤细身影渐渐被抛在了身后,隐在了那片疏林中

44第四十四章 探八公山【倒V】

( 在寿阳逗留了数日玄震细细打听了一番倒是听闻了不少十多年前巢湖边妖怪作祟的传言他心中猜测许是十二年前南疆人在城外打斗时被附近百姓瞧见,愚民无知,便将那当做了妖异,是以也不以为意

他将巢湖附近转了个遍,竟是半点熟悉之感也没有,唯有想起曾在湖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时微有惆怅之感只是自那日过后,他再也不曾在巢湖边遇到过那女子,想来嫁为人­妇­不便多出行,念及如此也唯有暗暗感慨那一股憾意却是盘踞心尖经久不散

这日他与紫萱亦是在客栈门口兵分两路寿阳虽是小城,市集也颇有些热闹之处,引得紫萱这小女孩日日逛不足,玄震只得嘱咐一番,径自出了城西门而去

寿阳城西乃是八公山,此山东北有一先代淮南王陵寝,据传王陵中陪葬极为丰厚,是以为防贼人盗墓,山路有官兵把守,禁止游人通行但玄震是何等人物,自然不惧这些凡夫俗子,绕过了路口那两名兵卒,信步便朝八公山东面山路取道上山

那淮南王于先代威赫不低,一路渐行渐高,脚下青石铺路却是始终不断,蜿蜒着没入前面高耸的山石后路旁草木茂盛,偶尔灌木簌簌抖动,钻出的那些走兽见了玄震倒是颇识时务,不曾上前肆扰

直至转过一块山石,眼前疏林却是忽地到此秃了一块,露出灰扑扑的一大块空地玄震脚步微顿,目光在靠近那空地的树木上一一扫过,经历了十数年的休养,断痕裂迹虽不似当年那般触目惊心,却也甚是显眼,断处十分齐整,显然不是天灾,那么自然便是当日那些南疆人留下的了

玄震站在那片空地中央,看着足下被打出的一个大坑,坑底甚至露出了□的石质表层,足见当年那场大战之激烈他皱眉看了看,扶额摇头轻叹:“还是……什么也想不……”

话未说完,便听上方传来一声大喝

“死畜生,吃大爷一枪!”

锃的脆响声乍起,山路尽头的山石后忽地跃出了一团小小的灰­色­接着后面便追出了两道人影,均是虎背熊腰身着铠甲的壮汉,其中一个手里还提着一杆钢枪

那灰影极是敏捷,左一纵右一跃,借着身形小巧还故意挑那些山石凹处树根罅隙逃窜后面那两个壮汉气得哇哇直叫,钢枪不住朝着那灰影刺去,咔哩喀嚓扫断了好些灌木藤蔓,击在石上崩起的金星亦是跳个不赚反倒是那团灰影半点事也没有,足不沾地般地朝山路这边窜过来

玄震运足目力,抢上一步,恰恰堵在那灰影来路之上,灰影逃窜到跟前也是一惊,顿得一顿竟是灵敏之极地在空中一折,转而弹向另一侧的树林中玄震一怔,眯起双目,身形一转一绕,足下踩着八卦方位带出一串残影,转瞬又绕到了那灰影前,不等那小东西反应过来,袍袖一卷已将它包在其中

待到提在手中再一细看,玄震双目不由得睁大了一瞬,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但见手中灰绒绒的一团,不是什么稀罕物,原来只是只再普通不过的……野兔

只是若是寻常野兔,玄震无须多费功夫便可手到擒来,这只兔子却是迅捷得逼他使出了琼华派轻功中最为上乘的灵虚步才捉在手里,想来也是野兔中少见的轻功高手了

他盯着灰兔正打量个不赚那两个大汉却已跑到了面前提枪的那个瞪起眼睛朝玄震瞅了一眼,二话不说便将手伸了过来要将那灰兔拎走

玄震眉头微蹙,反手将那团灰绒绒的小东西塞进怀中,轻飘飘后退了几尺,避开了那满是粗毛的大掌,淡淡道:“这位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那大汉从鼻孔里哼哼了两声,蛮横地道,“那只畜生是你爷爷我今天的下酒菜,识相的赶紧给老子送过来!”

“哎,甄二哥,你这话不对”旁边的大汉忽然道,“你又是他爷爷,如何还能是他老子,这可大大的不对!”

提枪大汉一怔,怒道:“是爷爷便是爷爷!喂,穿白衣服的小白脸,你这龟孙子快快把爷爷的下酒菜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不然便将你与那兔子一起烤了!”说着颇为威胁地挥了挥手里长枪

谁知旁边那大汉又Сhā口道:“哎,甄二哥,你这话还是不对!你是他爷爷,他如何能是龟孙子,如此一来,你不就成了那个……乌龟了么?这可大大的不对!”

乌龟在民间本是多寿的象征,只是用到了男子身上却成了大大的耻辱,意指这男子的妻子在外举止轻浮不检玄震虽在山上清修,却也听师弟们略略说笑过这些,是以当下一个没忍赚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当真如清风拂松明月映泉,本就是如玉般温润的男子更是俊极无俦,看得面前两个粗豪大汉不由得呆了一呆

“哎,甄二哥,这小白脸长得……长得倒是挺美,比春香院的嫣红还还标致几分哪!”那呆愣愣的大汉一拍身旁的同伴,结结巴巴地道

“嗯,那倒是……呀呀呸的,美个蛋蛋!”提枪大汉跟着点了点头,忽然回过神来,顿时羞恼变成怒,指着玄震叫道,“小白脸,快些把兔子还来,不然爷爷一枪捅过去,便将你与那死兔子戳个对穿!”

玄震敛了脸上笑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且不说这兔子不是你的,便是你的……我若不还,你又能如何?”

那两名大汉乃是镇守八公山淮南王陵墓的官兵,在寿阳一带横行霸道惯了,便是寿阳城县令也要礼让他们几分,倒是头一次遇到胆敢如此忤逆他们的人,当下又呆了一呆提枪大汉先反应过来,将手里那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哇哇叫道:“爷爷平生最看不上眼你们这些小白脸,先吃我一枪!”说着便一枪当胸刺了过来

玄震不退反踏前一步,手腕一翻一转已将那枪尖扣在了手里,仍是似笑非笑地道:“不过几斤破铜烂铁,也要拿来耀武扬威么?”说着手底发力,猛地将长枪从那大汉手里扯脱出来,扬手扔得远远的,只听咣啷声接连不断渐轻渐远,落到了山壁之下

提枪大汉没了兵器,顿时狂怒起来,只是他与玄震一过手便知这小白脸厉害,想来想去竟转身向后逃了几步,跳出了战圈才破口大骂起来,此人武艺稀松平常,骂功却甚了得,污言秽语滔滔不绝有如河江之水,且花样翻新无半点重复,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玄震在山上十二年学得是如何做个谦谦君子,哪里懂得这些?那大汉骂了几百句,其中他听懂的也不过十之一二,不过便是如此也知道那人狗嘴里吐出的必定不是象牙,心头暗怒,正要再教训那人一顿,忽然旁边那大汉一拍脑门,又大叫了一声:“哎,甄二哥,这事……可大大的不对!”

此话一出,玄震和那大汉都望了过去,提枪大汉怒道:“又有什么不对?”

那傻愣愣的大汉结结巴巴地答道:“这人……八公山这条山路从来不许人走,下面路口还有兄弟守着,这小小白脸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可大大的不对 ... [,]

(!”

傻大汉福至心灵,忽然想明了此节,对玄震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妙他一听,心中暗道糟糕,顾不得再和这两人计较,忙纵身提气拔地而起,背后春水剑鸣声里已十分配合地飞了出来,他足尖方落较便捏起引诀,于是便听一声清鸣,一人一剑便化作了青光,霎时间远去了

待到回到客栈,紫萱已在大堂中坐着喝茶,见他归来的这么早,诧异中又带了几分欢喜地道:“玄震哥哥,你在八公山……可是想起了什么?”

玄震摇头,在她对面坐下,拿眼一扫桌面,上面铺陈着的皆是些香粉首饰,晶晶亮亮,喷香扑鼻,尽显女儿气他无奈地道:“你又买了这么多东西,钱袋子只怕又空了罢?”

紫萱嘻嘻一笑,张大眼撒娇似的道:“不是有玄震哥哥么,我若是付不出钱来,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罢?”大眼又狡黠地骨碌骨碌转起来,忽地目光扫向玄震怀中,讶然叫道,“呀,那是什么东西?”

玄震一怔,亦低头看去,只见胸前鼓鼓囊囊,衣襟处露出灰绒绒的一撮细毛,接着衣襟动了动,两只软软小爪扒在了襟边上,随即又钻出了两只细细长长的耳朵并一颗小小的灰蓬蓬脑袋

“小兔儿?”紫萱惊喜地叫出声来,忙不迭蹭了过来,将那灰兔接在了手里,“玄震哥哥,你从哪里抓到的?真可爱!”

玄震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忙着脱身,竟御剑径自回了此处,忘了将那只野兔放生目光下移,却恰恰对上了一双红通通的兽眸

那双眼珠似是凝结了无数鲜血般殷红中隐隐透出了一抹紫黑,一眼望去只觉得诡异幽深更让玄震诧异的是,那灰兔仰首自紫萱怀里看过来时,那双小小圆圆的眼睛里竟好似闪过了一丝诧异,一丝怨毒

45第四十五章 衡山一行(上)【倒V】

( 那可只是只兔子!玄震在心中暗暗对自己道转瞬再看那灰兔果然已是一副呆呆涅被紫萱细白的玉指拨弄得十分舒服似的,亦不再挣扎了

紫萱似是颇喜欢这灰兔,逗了一会儿便挨着玄震坐下来,斯斯艾艾地道:“玄震哥哥,这小兔儿能不能……”

玄震一看便知她欲说些什么,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喜欢便养着罢,不过——”话未说完,忽觉一股不弱的灵力自东南面而来,其速甚快霎时已至窗外只听一阵破空声响,一道耀目蓝光嗖地穿过窗纸冲了过来

紫萱啊哟一声抱着灰兔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闪身躲在了玄震身后玄震凌然扬眉,迅之又迅地抬掌在身前画了个圆,空气中嗡嗡一声清鸣,顿时闪现出一个青光隐隐的太极图样来,那道蓝光恰在此时到了跟前,似是察觉了前方灵力密集,一个转折竟悬在了太极前毫厘之处不再动了

玄震一怔,忽地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挥手将太极抹去他已认出,这蓝光中竟裹着一块玉玦,通体狭长呈一柄小剑的涅,正是门派中用来传讯所用之物,日行千里,迅捷无比

他抬手将那柄小剑接在手里,那玉玦一碰触他手中笼起的那团真气,自然而然便散去了蓝光,露出其中雪白晶莹的本体玄震低头看向玉剑巾,白玉之上浮现出一行浅浅字迹,寥寥几字,却是熟悉得很,正是书自师妹夙瑶

待到看清那行字,玄震脸­色­顿时一变,原来那玉上只写了六个字:“衡山有异,速来”

夙瑶­性­情虽冷,但行事亦稳妥,且她一向自尊好胜,轻易不肯向人求助,在昆仑山修行时便是如此,下了山更是近一年不曾与玄震联络如今突来音讯,自然是遇到了极难之事,于情于理,玄震身为大师兄也不能置之不理

见玄震霍然起身,举步便回客房收拾行李,紫萱抱着灰兔也跟了进来,好奇道:“玄震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玄震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些犯愁,紫萱是他从南疆带出来的,本打算过几日便送她回去,可现下自己的师妹不知遇到了什么危难,两相比较,自当先去寻夙瑶她们,可总不能要紫萱一个小姑娘自己一人慢慢走回南疆罢?

紫萱看到他面上难­色­,方才玄震收到夙瑶传讯时她亦看到,当下便明白了几分,正­色­道:“玄震哥哥,你若是有什么急事便去做罢紫萱出来了这些日子,也知道自己本事没那么大,帮不上你什么忙,不如我们便就此分别,我自己也能回大理城的”

“这怎么成?”玄震摇头道,转念一想有了主意,“你在寿阳等我,我处理完要事便回来接你,不亲送你回南疆,我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紫萱撅起嘴正要反驳,一眼瞥到玄震坚决的神­色­,大眼骨碌骨碌又转了几转,忽地转了脸­色­,笑盈盈地一口答应了下来:“好艾那我就在这里多玩几天”说着将手里的灰兔放在玄震床上,笑眯眯地任它跑开,自己却凑在玄震身旁问东问西,将话头岔开了去

与紫萱作别后,玄震背起行囊便出了城,在城门外无人处才唤起春水御剑腾空,辨明方向后便径直朝衡山飞去

他担忧夙瑶夙莘二人安危,一路竟不曾休憩,如此运足真气催促春水向前疾驰,不过短短几日便看到了南面那一带秀美山峦

衡山山势如飞,层峦叠翠,乃是五岳中的南岳,风景以秀丽著称山中亦藏着佛道宝刹无数,其中又以祝融峰的青玉坛最为出众玄震以夙瑶的那块玉玦为引,一直到了那座山峰附近,玉玦上夙瑶残留的灵气才渐渐散去,他一见便知,想来自己两位师妹就在这一带了

远远望见了祝融峰的俏丽身影,玄震心头略松,暗自打算着到了山脚下便传讯给夙瑶与她们回合,恰在此时,忽地身后传来一阵异动,吓了他一跳

那异动便是来自包袱中,玄震一面引着春水剑缓缓降低,一面伸手如闪电般探入行囊,一摸一掏,只觉手中多了一团绒绒软软之物,还透着几分温热,显是个活物,不由得更是一惊再一细看,玄震嘴角不禁略略抽动一下,慢慢抬高手臂将那只灰绒绒的东西拎至与目齐平,对上那双圆溜溜紫红玉也似的兽瞳

那灰兔此时倒安静了下来,紫红眼珠中似是泓着一团血水,诡异之极地瞧着他玄震皱起眉头,喃喃道:“这小东西是怎么跟过来的?”也不知是问兔子还是问自己

此时寿阳已远,衡山更是近在眼前,玄震自是不可能将灰兔送回紫萱处,是以叹一口气只得将手里那团灰绒绒的暖热塞回包袱,带着它缓缓御剑落在山脚下一个小小村落前

这小村坐落在衡山祝融峰下,许是因靠近了青玉坛的关系,竟也沾染了一丝仙气数十间民居都是窗下栽花,屋后植竹,微风拂来,满村竹响飒飒,也不知这大片大片的竹林如何长得这般茂盛的

玄震缓缓走入村子,原本赏竹的心思却随着脚步前行渐渐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诧异一丝戒备只因,此时分明是青天白日,村中却是鸦雀无声,别说是寻常处处可见的孩童玩所,便是连犬吠­鸡­鸣都没有,他竟好似踏入了一个死村!

这时,负在背后的包袱又是一动,接着一道灰影自玄震肩上跃过,蹦了几蹦,竟跳入了一户虚掩着的大门门缝内

玄震忙追上几步,侧目瞥到那间木屋门前挂着个幡儿,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方知原来是村中酒肆,暗道:难怪村中那么多户人家,只有这家敞着门,只是不知这店里有没有……活人?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跳,忙将门推开了些,抬步跨进了门槛

店内略显昏暗,但也可看清堂中全貌,不大的屋内摆了几张桌,靠近内室的门边立着一个高高柜台,台后依稀坐着一人,只是低垂着头缩肩拱背地坐在那里,屋中来了客人也不去理会

玄震心下起疑,忙将地上那灰兔卷在袖中,探出一股灵力略一探查便是一惊,那人身上半点生气全无,竟是已气绝多时

玄震念头微转,也顾不得礼数,忙闯入了其余人家探查这一探更是心惊不已,全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百口人竟是都在自家炕上躺着,面容安详,只是皆没了生气,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正自惊惧,恰在此时,一股熟悉的灵力自村外而来,正是他传讯给夙瑶所用的那柄玉浸震忙转步出屋,循着那股灵力而去,果见一道细细青光朝自己飞­射­过来,其后还跟着一蓝一褐两道更盛一些的光

青光径直飞向玄震,他抬掌将那光连同其中裹着的玉玦一起握住随手放入袖中而那两道光则落在了村中央的空地之上,光芒散去后便露出其中两个窈窕身影,均是身着蓝白道袍,乌发如墨,玉肌胜雪,束发玉带无风自动,长袍衣袂亦轻轻飘摆,仿若仙子一般,投过来的目光一清冷一灵动,正是多日不见的夙瑶夙莘二人

“大师兄!”夙莘一见玄震便露出笑容,喜悦地奔了过来 ... [,]

夙瑶见她那副动若脱兔半点矜持没有的涅,蹙了蹙眉跟在她身后亦缓缓走了过来,面上虽不见笑意,但望向玄震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暖意:“师兄”

玄震将她们打量了一番,发现二人都是毫发无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微笑道:“原来你们没出事,那便好了”

夙莘一愣,笑容顿时僵赚想要说些什么,转头望了一眼夙瑶又止住了

夙瑶面上神­色­亦冷峻起来,摇头道:“师兄,我们虽然平安,但衡山一带却出了大事我与夙莘已探查过几个村子,发现此事实在有些古怪,这才传讯于你的”

玄震听出了她话中隐隐的那丝怒意,忙问:“到底出了什么怪事?”

46第四十六章 衡山一行(下)【倒V】

( 夙瑶冰冷的面上掠过一丝犹豫之­色­似是不知从何说起的好过了半晌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夙莘自下山之后本是四处闯荡因听说衡山一带也颇得些仙缘,便到了此处,谁知半月前夜宿至山脚一个小村时,却遇到了一件怪事”说着看向夙莘,“那夜夙莘第一个看见那事发生,便让她说与你听罢”

夙莘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道:“那天我与师姐到了衡山脚下,因为天­色­晚了,索­性­便在一个村子歇脚当夜就住在村长家中我本来约着师姐一同到村里逛逛可师姐死也不愿,还不许我乱走……”

“夙莘,长话短说,别扯些闲话!”夙瑶皱眉轻斥道

夙莘撇了撇嘴,只好回归正题:“好嘛……后来我只好趁师姐睡了再偷溜出来玩,谁知刚一出房门,就看见有好几团光从村长家的另几间屋子里飘了出来那些光亮晶晶的,看起来像是萤火却又比我在别处见到的大得多,我好奇之下便去敲村长屋门,想问问他那些光是怎么弄出来的,谁知敲了半天,连师姐都被吵醒了,屋中居然都没人应声我觉得不对劲,就将门击破闯了进去,看到村长和他妻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好像睡死了似的,那么大的声音都没让他们醒来,走近再细看才发现他们……他们身体虽还是温的,口鼻里却都没了气,竟是死在了榻上!”

夙瑶颔首接道:“不错我与夙莘又看了其余几间屋子,屋中的人也都没了气息再看天上,光团竟是越聚越多,不只村长家遭了难,连村中其它人家也……那些光似是无形,穿过窗纸墙壁,就那样越飞越高,到了最后,整个村子上空都是一团一团的荧光,我一看便知,只怕整个村子的人都没能保命因这事透着古怪,我的我二人再耽下去也不能逃过一劫,当即便不再让夙莘去查看余下那些人家,欲带她离开那处但离开之时,又有异变突发,那些荧光本是停在空中静止不动,忽地便朝着衡山深处飘去,看方向竟是朝着……”她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续道,“朝着祝融峰而来”

“什么?”玄震一怔,不觉也随着她视线看向了身后那座高耸的峻峰,随即便明白过来,这祝融峰乃是青玉坛之地,夙瑶那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只怕便要大做文章,是以她说那几句话时便格外小心翼翼

“我与夙莘均觉得那些光团与村民之死大有­干­系,想了想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便遥遥跟在后面追了过来,途中经过几个村子时也曾下去一探,所见所闻皆与先前那个村庄一模一样”夙瑶说着一扫周遭,目中露出怒意,“现下看来此处也没能逃过……那些村民尸身我已查过,愈是靠近祝融峰的村庄,那些尸体便要腐旧一些师兄,只怕……”她说到此处便不再续下去,只是看向玄震,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玄震自然明了她话中深意,愈是靠近祝融峰,死村便越多,想来那谋夺这些百姓­性­命之人藏在祝融峰的可能­性­便极大,说不定便是因着附近这些村子中已无活人,才将魔爪伸向了较远的村庄此人别处不躲,偏偏藏身于青玉坛所在的祝融峰,想来不是邪法高深自视甚高,便是与青玉坛有着莫大­干­系……想到此处,玄震心中便是一凛,沉吟了片刻道:“若是如你所言,那就真有些棘手了”

夙莘在旁听他们对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道:“大师兄,你说……那些光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它们从那些村民的屋子里飘走,那些人就都死了呢?”

夙瑶听她问起,看过来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丝疑惑,玄震面上却渐渐染上一层不忍之­色­,过了半晌才道:“那些光……若我没料错,便是那些村民的……魂魄”

“魂魄?!”夙瑶和夙莘不约而同地失声叫道

“正是”玄震沉声道,“方才我亦查探过那些村民的尸身,上面并无任何致命伤痕,也并非得病暴毙,身体内惟独没了魂魄,是以才会死去这村子并不富裕,那些民居中也并不杂乱,想来做下这恶事的人并不是为财,意在魂魄才是真的”

“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夙瑶柳眉倒竖,冷冰冰的面庞浮现一抹薄怒的红晕,“若是让我遇到此人,定要将他立毙当场”

夙莘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以手掩口道:“那恶人……他要魂魄做什么?”

“自然不是做好事”玄震沉着脸道,“我曾听青阳师叔说过,那些邪魔歪道中人为增强功力,多有生食魂魄练邪法的,亦有用生魂炼器的,还有一些旁门左道,以魂魄入药,甚者为了提高药­性­,更是舍兽魂代以人魂,所需数量亦是极大……”说到这里除了怒气更是生出一丝沉重之感,那邪人硬生生将魂魄从活人身躯中夺痊视人­性­命为无物不说,光这动辄带走上百人魂的大手笔便不可小觑,纵使他与夙瑶夙莘是琼华派年轻弟子中的英才之辈,也未必能将此人拿下

“这么说来,不管做什么,那人都是不怀好意!”夙莘一听,只顾着惊怒交加,却是未想到深一层去

夙瑶冷哼道:“这话不必你说,我们自然都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去寻那恶人的踪迹,到时定要他……哼!”说着扬袖放出一股水箭将近旁一根绿竹枝狠狠地一劈两段,言下之意便是要让那人也落得个与这竹枝一般的下场了

玄震却忽地心念一动,抬手止道:“慢着!我看在捉拿那邪人之前,我们当先去青玉坛一趟”

“为何?”夙莘奇道

夙瑶却露出了赞同神­色­,应道:“师兄说的是此事既然发生在衡山,还是在最靠近青玉坛的祝融峰下,于情于理我们都当向青玉坛门人说明,否则失礼于人便罢,若是令青云坛上下认为我们此举是怀疑他们才不与之通气,反倒伤了琼华派与青玉坛的和气”说罢向玄震看了一眼

玄震缓缓点了点头,他与夙瑶心照不宣的另一个缘故则是,若那贼人与青玉坛真有什么瓜葛,也该去打探一番才好再作打算

仰首看向头顶那没入云端的秀丽山峰,他果决地道:“不错况且我们只有三人,若能得到青玉坛相帮,也算是得了一大助力,有恶人在仙派眼下为非作歹,想来青玉坛自重正派身份,也不会视若无睹事态紧急,我们这便走罢!”

商议已定,当下三人便御剑向祝融峰顶飞去

便如琼华派一般,青玉坛派址亦是在一处洞天福地之中,入口之处恰在祝融峰顶,需得通过会仙桥方可抵达寻常人便是费劲千辛万苦到了峰顶,若不得机缘也不能寻到会仙桥,便是有了机缘,也未必懂得通过此桥的法门,如此一来青玉坛也算得上遗世独立了

玄震与夙瑶夙莘自然不比寻常人,御剑不过片刻便已到了峰顶但见云海浩瀚,映着如盖苍穹更显绮丽壮阔,祝融峰下半截都隐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下,看去宛若浮沉云中的一座仙岛,沐浴着远方艳阳明光便如披上霞衣的丽人般惹人顾恋,玄震三人初见这等壮丽美景,心中波澜起 ... [,]

(伏,一时不由得看痴了

“曲桥幽径通,云深不知处……那便是会仙桥了罢?”玄震忽地一指前方云海,微笑道

他所指之处,滚滚云涛之中一座仙桥若隐若现,蜿蜒曲折,通向渺渺云烟深处说是桥,实则更像一条悬在山峦与云海之间的小径,只是这小径上下皆有缕缕云雾漂脯自身更散发出朦朦光辉,比之昆仑山的那条太一仙径也不遑多让

到了会仙桥跟前,迎面便是一阵灵力逼来,玄震这才看出,原来那桥身之上发光的竟是一层层大大小小的禁制,这些咒阵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其上光辉明明灭灭此起彼伏,一望便知十分厉害见三人御剑而来,那些禁制更是如有感应一般,一个个亮了起来

玄震看出了一些门道,索­性­便挥手收起了春水,轻飘飘地落在了那狭窄的桥梁之上,果见那些禁制闪了几闪,渐次又黯淡了下去他微微一笑,对两位师妹道:“罢了,青玉坛好歹也是名门正派,我们到了人家门口,还是下来走着去罢”

夙瑶夙莘虽都不大情愿,但也都收起了仙剑,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迈过一个个咒阵,踩着浮云轻雾向云海中走去

47第四十七章 丹室起疑(上)【倒V】

( 所谓洞天福地正是指那些灵气充溢的钟灵毓秀之地多为名山大川衡奇岛亦是修道之人钟爱的修行场所古云“仙家自有日月”,便是说这些洞天福地比之凡人所在的世间另有一番气象,虽同属人界,却又似相重而不相合,外间管它春雨夏风秋霜冬雷,洞天内丝毫不受影响

青玉坛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玄震和两位师妹穿过会仙桥上那大片云雾,眼前便是陡然一亮,更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与仙桥那头衡山之上的冷风大不相同那股暖意中还夹着丝丝缕缕的药香玄震几人一闻便暗道:传闻青玉坛擅丹药炼制之术,果然名不虚传

但凡名门仙派,入口处往往设有许多法门禁制,好教门内弟子不至于仇敌上了门才发觉是以,玄震他们一踏入青玉坛不久便见几道各­色­光芒划过前面山峦,落在他们面前

光芒散去,从中走出几名青年男女,皆是身着黄褐­色­道袍为首那青年将玄震三人依次打量一番,目光落在了玄震身上,一拱手道:“在下丹舒,乃是青玉坛执事弟子不知几位是哪位高人门下,到我们青玉坛有何贵­干­?”

玄震不慌不忙地亦是拱手道:“在下玄震,琼华派太清真人座下弟子,这两位是我的师妹夙瑶夙莘”

琼华派在修真界称得上名门大派正道翘首,那几个青玉坛弟子一听名号顿时便面露恭谨之­色­,丹舒的神态亦缓和了许多,展颜笑道:“原来是同道中人,却不知玄震师兄和这两位师姐到衡山来可是琼华派有什么要紧事相传?”这话他问了两次,可前后语气却是截然相反,此时要亲热得多

玄震微微一笑,道:“此事与我师门无关,不过是我和两位师妹游历经过衡山时略有所见,思来想去不通报青玉坛一声实在于心不安罢了”

“哎呀,你们文绉绉的拽什么文!”夙莘在旁听得不耐烦了,嘟着嘴抱怨道,“还是赶紧说正事,不然山下还要死多少人哪!”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面­色­都是一变玄震无奈摇头,夙瑶则是狠狠瞪她一眼,夙莘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那几名青玉坛弟子虽不知他们所说的是什么大事,但骤然听到涉及人命,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丹舒瞟了夙莘几眼,脸上微带惊愕,顿了一下还是转向玄震,犹犹豫豫地问:“玄震师兄,这……这位师姐说的‘要死很多人’的事,到底……”

玄震看了夙瑶一眼夙瑶会意,故意看了看左右,冷冷道:“丹舒师兄,此处只怕不大适合谈正事罢?”

丹舒转目看了过去,被她冷若冰霜的涅一慑,面庞不禁有些发红,忙道:“是我唐突了,师姐莫怪”说着便一指前方山峦后露出的一角飞檐,“那里便是我派主殿,几位请随我来”

青玉坛草木葱茏,其间参差着数十间石屋,据丹舒所说,均是弟子房与丹室几人边走边看,一路行至主殿前,主殿亦是青岩所筑,巍峨高耸,殿门前立着数人,不等玄震几人走近,当先的青年已然迎了上来,玄震还未看清其容貌便先听见一声长笑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请几位师兄师姐恕罪!”说话那青年看年纪不过二十余岁,容貌清秀,身材修长,观之温和可亲,一身黄褐­色­道袍与周围那些弟子在样式上亦略有不同,一看便知身份很不一般

玄震拱了拱手,正要谦逊几句便听那青年又笑道:“敝姓上官,名讳上敛下华,乃是青玉坛掌门弟子如今师尊正在静室闭关,不得接见几位,便有我暂且代为招待,还请担待一二”

夙莘入琼华派时年纪尚鞋本就没有读过几年书,当下便轻轻一拽玄震衣衫,满目茫然地悄声问:“师兄,什么名字还分上下?这人可真奇怪……”

玄震轻咳一声,亦悄声回道:“他是说自己叫上官敛华”说着目光转回那人面庞上,微笑道,“既如此也好,上官兄是掌门弟子,想来此事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上官敛华怔了怔,疑惑地看了站在一旁的丹舒一眼丹舒忙走上前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他这才恍然点了点头,笑着一指殿内:“那不如进去再说”

玄震三人随着他到了大殿内落座,上官敛华挥手令其余弟子退下,只留下丹舒在旁,他方才已听丹舒叙说过玄震三人的姓名,是以不再多问,只不紧不慢地道:“适才玄震师兄说有要事告知,却不知何等要紧之事才能劳烦琼华派几位师兄师姐的大驾?”

“上官兄取笑,我等不过琼华派小小弟子,只是经过衡山一带时,偶遇有人作恶,觉得不能视若无睹罢了更何况那人手段极是狠毒诡异,似是修道之人,只恐一般人难以降服此处乃是青玉坛之地,我等不敢越俎代庖,是以特来通报一声,至于如何行事,倒要请上官兄示下”玄震极是谦逊地道

上官敛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还请师兄将此事细细说来,那恶人到底做了什么事?”

玄震看了夙瑶一眼,道:“我这两位师妹亲眼所见,便由她来说罢”

当下夙瑶便将自己与夙莘所见所闻又讲了一遍,末了犹带怒气地恨恨道:“此人心狠手辣,将人命当做草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容他继续这样了!”夙莘在旁连连点头以示赞同

上官敛华一听此事,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神­色­,面上却满是怒意,拍桌道:“竟有此事?想不到……身为青玉坛弟子,我反倒不如几位师兄师姐明察秋毫,让邪魔妖人在衡山脚下做出这些……”

他满脸愤怒显而易见,但玄震却隐隐觉得有些异样是以接下来几人谈论此事时便格外留神注意了上官敛华的神情,总算瞧出些不对劲来按理说乍一听闻有人在门派附近杀人取魄,任是谁也当惊怒不已,便如那丹舒一般,但上官敛华却是从头到尾只有怒不见惊,似是对这等惨事一点也不觉得稀奇,若是他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涅也罢,还可说是天生稳重情绪不外露,可如此做作反倒显得另有内情

玄震这样想了一番,心下不免起疑,但面上仍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商谈中上官敛华将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始终未曾应承下彻查此事,玄震心中怀疑更是越来越大只听他道:“此事非同小可,还得等师尊出关后再议,想来他老人家不会置之不理的”

夙瑶本拟青玉坛一听此事便派人一同捉拿妖人,想不到上官敛华如此推脱,当下冷哼道:“那若是你师父一百年不出关,我们便要任由恶人再逍遥一百年不成?”

这话说得不大客气,玄震忙抬手止赚侧目却去瞥视上官敛华的神­色­,果见他目中暗光闪动,望向夙瑶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善,顿时心下更是一凛

但那丝凶光一闪即逝,上官敛华仍是以那副温文尔雅的涅淡淡笑道:“师姐说笑了”不等几人再说话便抢道:“时候不早,几位师兄师姐不如在青玉坛盘桓一晚,明日再议此事,如何?”

夙莘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门 ... [,]

(外,讶然道:“不早?可外面日头正好呢!”

上官敛华哈哈一笑,道:“师姐有所不知,青玉坛内日月运转与外界不同,不能以日升日落断言早晚”

“有何不同?”夙莘好奇地问

上官敛华笑道:“青玉坛分上下二层,下层永为白昼,上层永为黑夜,合起来便是一个太极,意为分­阴­分阳,化生万物我们现下是在下层,外面自然是日头正好,可实际上只怕已到了用膳的时辰了”语罢瞥了一眼丹舒,那青年微一颔首,当即便转身出去了

夙莘啧啧称叹夙瑶望向屋外的神情也带了几分讶异玄震则在心中暗叹,这上官敛华极善言谈,几句话便不着痕迹地将夙瑶的质疑绕了开去,不过……他垂下眼眸,暗暗冷道:这般避而不谈,反而更显得古怪啊

过不多久,丹舒便又回到殿中,称已预备下一桌好饭好菜盛情难却,玄震三人只得依从,餐后上官敛华更是邀请他们三人一同在青玉坛中闲逛,途中不时说些趣闻,引得夙莘娇笑不断,夙瑶脸上冰冷也化了许多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见识也算不凡,便是玄震这般心中带着怀疑的,亦觉得与此人交往如沐春风

青玉坛中灵气旺盛,尤以草木繁盛处最是灵气逼人上官敛华解释说那是门派内处处栽植药草的缘故,玄震这才知晓原来青玉坛门中那些草木竟都是奇花异草,便是石子小径旁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似乎都有种种药用上官敛华不愧是掌门弟子,对金丹一道所知甚详,他指着沿途所见花草将其来历用处娓娓道来,玄震几人都听得十分入神

一路穿花度柳,不知不觉到了另一处极高大的石殿前殿前匾额上书“义幽丹阁”四个大字,阶前排开九个青铜药鼎,鼎中青烟袅袅,熏得周遭清香不已,只是鼎后大门紧闭,只在侧面开了一扇小小角门

恰在此时,一名青玉坛少年弟子抱着一个药罐从路那头走了过来,迎面看到上官敛华几人,顿时便是一惊

48第四十八章 丹室起疑(下)【倒V】

( 上官敛华正对着夙莘夙瑶解说此处景致说得正高兴一转目望见了那名少年脸上笑容顿时僵了一僵玄震在旁看到,脑中念头急转,故意轻咳一声,开口问道:“这是……”话音未落,目光已落在了那少年怀中抱着的药罐上

一望之下,倒也瞧出一些异样之处青玉坛本就是以金丹之术见长,是以药罐丹炉倒也常见,只是这个药罐不大不鞋涅看起来却颇有些古怪非瓷非玉非铜非铁,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通体黑漆漆的,罐口处亦是被一块黑布密封得甚严实,最诡异的是那罐身之上从头到脚都贴满了符纸,黄橙橙得甚是显眼,上面还绘制着血­色­咒文,重重叠叠地将那黑罐裹在其中

玄震眯起双目,眼光在那罐子周围扫来扫去,心道:那符纸上好大的灵力!也不知其中封的是什么贵重药材?

那少年弟子看到玄震对药罐格外留意,眼神顿时闪烁不定起来,脸­色­也不由得有些发白,身子不安地动了动,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上官敛华这温和俊秀的青年似乎并未察觉,但却忽地开口道:“不过是门下弟子入丹阁炼药罢了,没什么特别之处玄震师兄,我们不如到上层?那里终年不见日光,夜景倒是甚美,特别是花草中木灵气息所化的萤火……”

“可适才听你所说,义幽丹阁乃是青玉坛中绝佳的丹室,其中灵压厚重,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平日里除了掌门长老和你们这些年长有为的弟子之外是不允许他人擅入的这位师弟……观其修为似乎略有些浅薄了罢?”玄震打断了他,意有所指地一瞥那少年,果见那少年弟子脸­色­更差了,更教人诧异的是,那少年似乎惊惧非常,连抱在黑罐上的双手都有些哆嗦,牵引得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上官敛华眸中光芒渐深,­唇­边一抹和煦微笑虽未褪去却也淡了不少,他注视了玄震一会儿方缓缓道:“通芷师弟入门时日尚短,修为自然不比其他人,但他天资过人,加之义幽丹阁又确实缺个勤快的弟子清理打扫,是以派了他在丹阁执事每日他也不过在里面待半个时辰,倒也算不得什么”

玄震意味深长地回望过去:“哦?原来……如此”顿了一顿忽地微笑道,“此事是青玉坛内事,其实玄震不过随口一问,上官兄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呢?”岂不闻越是解释反而欲盖弥彰么

上官敛华眼中冷光划过,但面上神­色­却更加温和,笑道:“天下正道本是一家,在我眼中并无什么内外之分,况且青玉坛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并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望了一眼仍呆呆站在丹阁阶前的那个少年弟子,他又忽然转了口道,“不过这义幽丹阁是我青玉坛重地,便是门下弟子平日也不许随意进出,想来玄震师兄不会故意难为我,教我带你们进去瞧上一瞧罢?”

玄震垂下眼眸,但笑不语

“哎,丹阁不就是炼药的地方么?”夙莘在旁听他们有来有去地对答了数句,对其中暗涌波涛一点也没听出来,自然早已觉得无趣,当下便撇着嘴道,“在琼华派看龙芽长老围着炉子转来转去早就瞧够啦,我可不想进去看了,左不过是些丸子火炉,热乎乎的烤死人!上官师兄,你刚才不是说青玉坛上层有萤火虫?带我们去那里看看嘛,我和师姐还想听你讲故事呢!”

上官敛华似是早就等着这句话,当即满面笑意地道:“两位师姐有命,敛华自当遵从从这边过去便是去上面的路,我们这便走罢?”说着看似无意地冲那少年一挥手,“你也别愣着了,还不快进去!”

那少年弟子在旁本就战战兢兢地站了半天,这下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抱着药罐奔上台阶玄震在阶下望着他背影,眉头不知不觉锁紧

恰在此时,他袍袖忽地动了几动,玄震只觉什么温温软软的物事在其中折腾了几下,接着便见一道灰影从宽松袖口中窜了出来,几纵便到了那少年背后,一头恰恰撞在了他臂肘上

那少年弟子猝不及防,吓得大叫一声,脚下更是一滑,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又听咣地一声脆响,却是那药罐重重地磕在了石阶沿上

那声响并不很大,但听在某些人耳中却似乎胜过了雷鸣霆震那少年弟子翻身坐起,顾不得拍打身上尘土,先抢着将那药罐捧起检视起来,只是双手抖得厉害,险些将罐子又掉了出去

“发生了何事?”一声轻喝,却是上官敛华又从前面折了回来,他先是谨慎地盯了玄震一眼,接着目光便投向那少年,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霎时脸­色­大变

那少年本就面­色­如土,抬首望见他狠戾的眼神,更是露出极度畏惧的神情,似乎恨不得昏死在当场一般

上官敛华定定盯着那黑罐看了半天,面上云淡风轻的微笑早已化为乌有,看他那副十分紧张的样子,那黑罐中只怕封着十分重要之物,只是玄震心中疑虑如何丛生,此刻也不好问出口,唯有暗暗猜测而已

褐袍青年双目阖了又睁,总算勉强将情绪压了下去,薄­唇­抽动几下,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转头对玄震很是惭愧地道:“敛华管教师弟无方,倒让玄震师兄见笑了”

玄震微眯双眼,淡淡笑道:“哪里,当是玄震向上官兄和这位通芷师弟道歉才是”说着慢慢踏步上前,探长手臂伸向通芷身后,在那少年目瞪口呆的神情下拎出了一只毛绒绒的不断挣扎扭动着的……灰兔子

“这小东西实在野­性­难驯,玄震才真的是管教无方啊”玄震一面轻轻抚摸着怀中犹自不甘想要逃跑的灰兔,一面若无其事地对上官敛华露出微笑,“不过想来上官兄如此大度,也不会和一只畜生计较罢?”

“……那是自然”上官敛华嘴角又抽动了几下,这才勉强一笑,转而对通芷道,“那罐子可有事?”

通芷忙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颤声道:“无无事!”

上官敛华这才缓下脸­色­,温声道:“下次可小心些,快进去罢”

“是是!”那少年恭恭敬敬地应道,忙捧着黑罐从地上爬了起来

褐袍青年侧目瞟了玄震一眼,恰恰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只好笑着多解释几句:“那药罐中装着的是极难得的药材,若是泄出一丝半点气息便要走了药­性­唉,通芷师弟险些便要酿成大祸,幸好幸好……”

“哎,师兄,上官师兄,你们怎么还不来翱”前方山石后探出夙莘的脑袋,那双丫髻上的玉带轻轻在她颊边飘来飘去,衬得那张小脸更是活泼可爱,“快走,快走,去看萤火!”

“这就来”上官敛华高声应道,转头对玄震淡淡一笑,“玄震师兄,这回我们能过去了罢?”说着头也不回地朝夙莘走去

玄震望着他背影,面上笑意渐渐散去,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灰兔,轻轻扯了一下那灰绒绒的耳朵,喃喃斥道:“你这小东西……尽给人添乱!”

那灰兔似是能听懂人言,顿时止了挣扎,抬起一颗小小脑袋,两只软软绒绒的长耳也竖直起来,瞪过来的 ... [,]

(那双紫红圆眼中更疑似盛满了委屈愤怒,只是下一瞬,那双圆眼却忽地更睁圆了些,那对灰绒绒小爪更是扒上了玄震肩头,玄震一怔,知道这只灰兔颇具灵­性­,怕是被自己身后什么物事又牵引了心神,忙也回头望去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息忽地自背后传来,让他浑身一震,只是就在他望过去的一刹那,那丝气息便已被周遭灵气化解,消逝在了天地之间

而就在那气息传来的地方,正前方的台阶之上,义幽丹阁角门外,名叫通芷的那个少年正一手抱着药罐,弯腰捡起一张符纸贴回罐身上似乎是经过方才那一撞一磕,黑罐上的符纸松动了些,方才不慎掉了一张,这才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一角

玄震瞪着那黑黝黝的药罐,只觉得耳边忽地又响起了那记脆响,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畔,将脑中那团团迷雾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那缕缕疑惑正渐渐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

方才……方才那一缕气息!玄震心中猛地一动,似有一道光划过脑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辨识错,那一晃即逝的气息中分明充满了活气,就好似……就好似人魂一般!

就在他被自己心中所想震惊的时间里,那少年已经消失在了角门后虽然那药罐已不在眼前,但此刻玄震的心中却是明亮如镜想来那黑罐并非全然无损,被那只灰兔撞了出去磕在石阶上时,那处定是裂了一道纹,而恰是因为符纸掉落露出了那处破损,这才泄露出了一丝生魂之气,也让他明白了一些隐藏在表面正派下的……真相!

49第四十九章 真相难言

( 清晨窗外依旧是乌沉沉的一片黑暗不见半点日光透进屋中石桌上一盏烛灯堪堪燃粳灯盏内一滩烛泪中那一粒灯芯仿佛将咽气之人般,苟延残喘地吐出最后一缕青烟

青玉坛上层的弟子房内,玄震盘膝坐在石床之上,缓缓睁开双眼屋中虽暗,那对狭长的眼眸却是璀璨如星子,似乎没了灯火,他的心中反而愈发亮了

阖目思忖了将近一夜,他已将许多细节连贯起来想得透彻而最终陈在他面前的真相却反倒说不出口了

在脑海中盘旋不断的无非是几个疑问为何他处村民都活的好端端的,偏是衡山脚下越靠近祝融峰的村庄愈是容易遭殃?为何夙莘与夙瑶所见,那些村民的魂魄恰恰是朝着祝融峰飞去?为何上官敛华身为正派弟子,听闻这等惨事却全然不当做一回事,还故意拖延时刻不去派人调查此事?又为何偏偏是在义幽丹阁外那名少年弟子的怀中发现了封印着生魂的药罐?

这些疑点环环相扣,恰恰证实了他一夜所想极有可能便是真实衡山脚下所发生的那些村民无故被夺走生魂一事……定然与青玉坛脱不了­干­系,不,应当说是定然与那上官敛华脱不了­干­系!

原本以为青玉坛是被妖人所蛊惑,庇护于那人,谁知竟是青云坛本身便是那作恶的邪魔歪道!那上官敛华身为掌门弟子,竟借着执事之机纵容门下弟子收集活人魂魄,此行此举当真教人不齿

忆起白日里那少年抱着的药罐,若非那灰兔冲撞上去致使黑罐破损,封印黑罐的符纸又掉下了一张,只怕自己便是如何怀疑,也不会把罪魁祸首和青玉坛想到一块儿去而之后上官敛华的种种作态,却让他心内那丝疑虑愈发浓郁

偌大的一个名门,如今竟成了藏污纳垢之地玄震愈想眉头便锁得愈紧,他自小受门中师长教导,只觉得世间除了妖魔之外,便属邪道之人最是可恶,可直到今日,他才知晓,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也会为非作歹,所作所为比之妖人邪物还要更狠毒可恶几分,心中鄙夷痛恨与难以置信之感交织在一起,当真是五味陈杂

这般想来,再在青玉坛待下去也是无用那上官敛华分明是在拖延时机,好将作恶的痕迹一一抹去,他在青玉坛权势极大,门下弟子皆听其号令,自己和两位师妹加起来也不过三人,想要将他绳之于法一是苦无证据,二是力不能敌

当前唯有两个办法,一是待青玉坛掌门出关将自己的疑虑尽数禀报,由掌门惩治门中作恶的弟子但玄震想来想去觉得极是不妥且不说那位掌门不知何时方能出关,他身为上官敛华的亲传师父,下不下得了手还是另一回事,若上官敛华并那一众作恶弟子都是受他言传身教,那么才真是糟糕

如此一来,摆在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好走,那便是回昆仑山

琼华派的分量自是三名门下弟子比不得的,师尊太清真人和几位长老自然也不若自己那般人微言轻虽说借着门派之势压迫青玉坛彻查此事有些过于霸道,但思及在山下所见那满村的荒凉,玄震咬了咬牙,还是下定了决心

决意已定,一夜未眠的疲惫便渐渐泛了上来,玄震强撑着缓缓运功养神,忽地腿畔一团温暖靠了过来睁眼低头一看,却是那只灰兔不知何时滚到了自己身旁,圆眼紧闭,露着肚腹上一撮撮绒毛,白日里这小东西对他是避之唯恐不及,此刻倚着他大腿沉醉在酣梦中却是睡得极香

“呵……”玄震看了它一会儿,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嘴角也挂上了一丝浅笑他伸出二指轻轻抚摸着那灰兔的脑袋,轻声道:“说来倒要谢谢你了,若非你机灵,今日倒是难以有这么大的发现……”

话未说完,他眉头又微微蹙起,盯着面前虚空沉思起来,过了半晌才又道:“只是……他们要活人生魂作甚?”这念头随着他思绪愈清晰反倒愈是难以散去,青玉坛以炼丹制药为长,最可能的答案便是……可想到那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他一时竟连略在脑中多想一想都觉得残忍之至了

但接着又一个疑问到了眼前,据夙莘夙瑶所说,附近数个村庄皆是全村皆亡,那许许多多的魂魄他们又是如何驱使,才能使它们尽数飘到青玉坛来呢?

当日玄震便与夙莘夙瑶二人一同向上官敛华告辞离去,御剑回了昆仑山因并无证据,玄震未曾将自己心中推测告知两位师妹,只是不住催促她二人快些赶路,也好早日回到琼华夙瑶夙莘虽对他的决定感到莫名其妙,倒也没多说什么

这般紧赶慢赶,不过三四日便已出了中原,眼见着草木渐犀露出其下橙黄深褐的土地,又渐渐延展成大片大片的沙漠戈壁,待到御叫了又有半日,便连一点绿­色­都有些难寻了

自春水较朝下望去,但见黄沙莽莽,广漠无垠,一轮红日正半没入地平线的那头时至傍晚,半空中风沙极大,吹在面上便如刀割,玄震几人的心中却渐渐升起了一丝欣喜,只因他们目光所及之处,那飞扬尘沙后正隐隐约约露出了浅浅的一带起伏黑影,正是昆仑山

阔别琼华派近一年之久,玄震三人自是思归心切,眼见着昆仑山便在前方,顿时催促着足下飞剑更快了些黄沙蔽天,却遮不住几人殷切的视线,约莫一个多时辰后,茫贸漠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镇落,那小镇依着昆仑山所建,一道清溪自上而下,从山中流出,穿过了整个小镇

夙莘在三人之中修为最浅,真力不济,早已收起仙剑由夙瑶将她一同带着飞行,她目力极佳,一面抱着夙瑶腰肢一面探头越过师姐肩膀朝那边张望,一眼看到了那个小镇,顿时喜笑颜开:“师兄,师姐,播仙镇到啦!”

琼华派便在播仙镇后的那座山峰之上,玄震几人并未汪,径自御较山,待到看见山门才缓缓落了下去

守门弟子远远地看到三道剑光自天际飞来,早已迎了上去,待到他们三人自光后走出,笑容满面地纷纷道:“玄震大师兄,还有夙瑶夙莘两位师姐,你们下山游历了这么久,可回来了!”

夙莘­性­子活泼,当下便笑嘻嘻地与他们说笑起来,便是夙瑶这般­性­情清冷的,见了作别许久的师弟们,亦是多了点喜气玄震却无暇与师弟们叙旧,对夙瑶嘱咐了几句,便疾步向琼华宫奔去

此时太清真人正在琼华宫内室处理派务,听到门下弟子通报,便命玄震进来

玄震踏入内室,便听到师尊的声音自房间那头传来太清真人仍是穿着平日里那身不染凡尘的掌门道袍,端坐在椅上正拿着一宗卷轴细细翻看,听到玄震足步之声,他头也不抬,只是抚着颌下长须淡淡道:“玄震,去了那么久,如今既然回来便该定心用功了罢?”

“是,师尊所言弟子自会遵从”玄震拜倒在地,沉声应道,“但弟子此时另有要事向师尊禀报”

“哦?”太清真人抬起头,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过了半晌,他将卷轴随手放在桌上,虚抬手臂道,“说罢”

... [,]

玄震顺着从太清处传来的力道缓缓起身,想了一想,便将自己心中的一番话捋顺,尽数告知了师尊,最后道:“青玉坛此举实在可恶,还请师尊派人查明此事,也算替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伸张正义”

“若真是如你所言,此事确是不可置之一旁”太清真人仍是那副冷峻淡漠的涅,似是除了琼华派,再无什么可以引动他的心神他看了玄震一眼,目中微露满意之­色­:“你下山游历了这些日子,行事比以前倒是更加老练了”

“弟子惭愧”玄震忙躬身谦逊道,他心里记挂着青玉坛之事,当即又问,“那不知师尊如何处理此事?”

“说到底,事实真相如何还不能仅凭你一家之言,况且这毕竟是青玉坛的事,贸然派人前去倒也不好我先修书一封传于青玉坛掌门,询问一下再作打算”太清真人抚着长须道

玄震一听便默然不语,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50第五十章 阳剑羲和

( 太清真人转过头看到他皱眉当即便扬眉问道:“玄震你可是对为师的决意有何不满?”话音虽是淡淡的但其中却隐隐传来一股威压

玄震面­色­一变,忙又跪倒在地,低声道:“弟子不敢”

“你宅心仁厚,行事也颇具正道侠义之风,这本无错”太清真人冷冷道,“可你自己说说看,凭你现下这不过第八重境的修为,又能惩治多少恶事,救得了多少无辜的人?倒不如潜心修行待到修为大成小小一个青玉坛自然算不上什么,挥手亦可令那数千百姓死而复生,这才是真正仁善之举”

玄震一怔,想不到师尊不过一眼便看出自己修为深浅,这等功力深厚真是无人可及,心下暗暗敬佩自愧不如之余,对太清真人所说的那番话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要他说出到底何处不在理,却又无法指明

太清真人见他跪在地上面露惭­色­,只当他回思过来,缓缓道:“你能想明白,那就不枉为师教导你一场如今琼华派亦有要事,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好好修行,这几年也不要再下山去了”

“……是,师尊只是不知是何要事?”玄震呆了一下,忙抬头问道

太清真人沉默了良久,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告知你亦是无妨”顿了一顿又道,“你且随我来”说着自椅上站起,抖了抖袍袖,露出一只枯瘦的老手霎时捏起法诀

白玉石板上顿时蓝光大作,浮现出两个小小法阵,恰在太清真人与玄震足下其间数个符文上下颤动,散发出莹莹光辉玄震识得这是将人瞬时移送至他处的咒术,忙稳定心神站起身立在法阵正中

太清真人将手一挥,那些符文一个个嵌入法阵之中,蓝光闪动愈发夺目,待到光芒散去,眼前却已不是在那琼华宫内室之中

山风凛冽,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带起一片呼啸之声宽阔的空地中,似乎唯有这风声格外清楚,也格外凄切

触目所见,空地上巨石林立,交错横陈,将偌大的一块地方塞得满满当当,那些巨石无一不是雕作巨剑涅,乍眼望去,便如一片街一般

玄震虽不曾来过这里,但却也曾听闻,琼华派中有两处专为祭奠前辈高人的所在,一是供奉着门内各代掌门和长老灵位的肃仙堂,另一处便是安放诸位派中先辈所用宝剑的街

他环目四顾,果然看到周遭那些巨石较悬挂着若­干­柄长剑,大多已是绞无光剑穗蒙尘,显是历年已久,不知已离了主人独自待在这里多少时日了那些前辈高人当年凭虚御风纵剑江湖,如今时过境迁,高人已是一堆白骨,所留下的便也只殊已羁锋不出的宝剿,想到这里,玄震不由得感慨万千

待到他回过神来,空地之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再一瞥眼,太清真人的背影已转到了前方一柄石剑之后,忙不迭快步追了上去

街中那些石剑看似随意Сhā放,实则却隐隐布成了一个大阵玄震跟着师尊东走西绕,这才辨出了一条路径,再看地上并那些石剑巾,不起眼处皆贴着一张张黄橙橙的符纸,只是其中所附着的灵气实在不弱,教人难以忽视

“此处靠近门中禁地,是以历代掌门皆以自身之力布下阵法,更暗留符灵镇守若非今日你是随我进来,那些符灵只怕便要现身将你围攻个不休了”太清真人回头见他目光凝在那些符纸上,便淡淡解说道

玄震点了点头他亦早已感觉到,那些符灵之气与这片街的剑气相生相合,想来便是将符灵打散,过不多时那股灵气又会再次聚拢,那有形无质的符灵也就生生不息了

太清真人带着他转过最后一柄石剑,总算到了空地的另一头但见陡直的山壁如一道屏风,挡在他二人面前而在石壁之下,却是有一道丈余高的巨大石门

此门一看便知十分厚重,其上又并无门环等物,只在门的正中凿刻出四朵浮云围着一柄仙剑的图样,正是琼华派的派徽玄震正仰首端详这门,忽听耳边太清真人说道:“玄震,你可将那块灵光藻玉带在身旁?”

“是,因此物贵重,片刻不敢离身”玄震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块圆形玉璧递给师尊

太清真人接过那块玉,傲然道:“你可看好了”说着一手在胸前画圆,另一手将那灵光藻玉高高托在掌中

但见空气之中陡然浮现出一个蓝光隐隐的太极,将那灵光藻玉裹在其中渐渐上升,缓缓升到了与派徽中那柄仙浆高的地方蓝光大盛,刺得玄震不由得抬手挡在脸前

就在这强烈光线后,忽地响起了沉重的钝响钝响接连不断,似是石壁相擦蹭磨出的声响,与此同时,一股似暖似寒的风迎面扑来

玄震放下手臂再看,眼前那扇石门已然开启,露出其后黑黝黝的一条宽敞隧道太清真人伸手将缓缓落下的灵光藻玉接在手里,起步向门内走去玄震紧随其后,走了不过十几步,便听身后又是阵阵钝响,却是那扇门又合了起来

洞中那条小径并不很长,走了片刻便已到了一处极大的岩洞之中岩洞高达数丈,顶上怪石如笋,密密麻麻长了好大一片石壁之上则刻着许多字迹,有些尚新,有些却已大半磨灭,玄震读了三两句便已认出这是琼华派中十分上乘的道功心法,更有一些模糊小字在旁,似是对那心法的种种见解,亦十分高深

他看着看着不禁入神,对那些高人留下的只言片语领会愈深便愈是叹服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除了师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

那老者亦是双鬓如霜,须发似雪,面孔黝黑,更有许多皱纹,瞧着比太清真人还要老上几分但玄震心中却知,这位承天长老只怕是门中掌门和几位长老中最年轻的

他躬身恭恭敬敬地道:“见过宗炼师叔”心中却有些疑惑,宗炼身为承天长老,平日里只在承天剑阁带着几个亲传弟子炼剑,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为何眼下却会到了这禁地中呢?

宗炼长老相貌虽威严,实则­性­情却是十分宽厚,当即伸出一只大掌将玄震拉赚笑道:“玄震出去了这大半年,看着倒是更稳重了”

“师弟莫要谬赞,他还逊­色­得很”太清真人摇头道,一指岩洞北侧,“此次我带他来,是为让他知晓派中那件大事,却不知那柄剑现下如何?”

那柄剑?玄震心头一跳,疑惑地朝那边石壁看去,只见岩洞北侧原来竟还开出了一条小径,其中透出淡淡明光,更有一股寒气从中渗出,似乎里面另有什么极冰冷的物事

“阳炎之力甚强,若非将它封在重重冰壁后,只怕剑气早已将禁地毁得不成样子唉,真是顽劣难驯啊”宗炼长老亦是摇了摇头,但面上却露出一抹笑意,显是十分钟爱口中的那柄宝剑听他语气,哪里像是在描述一柄剑,不知道只怕还以为是在谈论极喜爱的某位弟子

“绝世好皆当如此,只是若要寻得一个匹配之人却是 ... [,]

(需要花费许多功夫”太清真人叹道,一挥袍袖便朝那处小径走去,“也罢,我们先它”

玄震跟在两位师长之后,缓缓走进北侧的小道此处石径颇为狭窄,只容一人通过,玄震走在最末,只觉得愈往前行愈是寒冷,待到走出隧道,脚下实地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白冰

再看眼前石室,亦是处处坚冰密结,冰上还浮着缕缕寒雾,将整间石室装点得凉意沁人,寻常人到了此处只怕不过片刻便要冻成一尊冰雕,但太清真人和宗炼长老都是修为高深之人,是以丝毫不受影响,便是玄震亦只觉得略有些寒意

三人缓缓步上石阶,到了石室中的一处平台上此处冰寒之力最盛,平台正中还立着一大块冰柱,冰层中隐隐约约透出一抹火红玄震缓缓走到师尊身后站定,这才看清,原来冰壁之中竟是冻结着一柄剑

巾通体赤红,短而厚重,便是在冰中亦是散发出阵阵暗红光芒,丝毫不肯屈服于冰寒气息似是察觉有人靠近,那柄仙剑在冰中竟是尽力一颤,但见一圈烈焰自剑锋生出,透过冰层便­射­了过来

“好剑!”琼华派人人用剑,玄震眼力亦不弱,当下便赞道,“水能克火,这柄仙剑分明是火­性­,处于被压制的境况仍能不屈反抗,当真是柄强势之极的好剑!”

“哈哈,玄震师侄说的不错!”宗炼长老亦是爱剑之人,一面挥袖将火焰湮灭,一面笑道,“我派三代铸剑长老穷尽毕生心血,方使这羲和阳剑在我手中铸成,当真是琼华派之幸吾等之幸啊”

51第五十一章 入谷思过

( “此剑名为羲和?”玄震一听不由得又拿眼去端详那剑古人曾云羲和盖天地始生主日者也这柄红剑周围阳炎围绕,寒冰尚不能完全将它一身火­性­压下,倒也当得起这个名字,当下便点头赞道,“果真剑如其名”

“师侄也是懂剑之人,还有一柄望舒­阴­剑,不如也去看上一看?”宗炼长老一时兴起便提议道,还不忘朝太清真人请示地看上一眼

太清真人略一沉吟,颔首道:“也好玄震你且跟宗炼长老去罢”

三人又从这冰室中退了出来,岩洞中西侧还有一条小径,玄震跟着宗炼长老走了进去,初时还未觉得如何,渐渐地便觉得愈向里去周遭便如火烤一般,愈发炽热起来

待到走入这石室,眼前忽地便现出大片大片火红焦黑,那些焦痕竟是布满了石壁和地板地面之上更是无端生出好些皲裂,焦土裂缝中犹有烟火缕缕袅袅,不时还要喷出一记细长火苗来若非一眼看出了石室中布有聚火的咒阵,玄震只怕要以为是到了火山腹中

他一面以袖掩鼻隔绝烟熏,一面跟随宗炼长老走下石阶,到了下面较为平整的一片焦地上那块焦地中竟辟出了一处不圆不方的炎池,池中火浆滚滚,间或迸出几点火星,还未靠近便已有一股热浪拂面玄震立在宗炼长老身后看得分明,便如方才冰壁中封着那柄羲和剑一般,那岩浆之中亦Сhā着一柄晶蓝宝剑

此剑较之羲和阳剑略显细长轻盈,通体附着一层莹莹幽光,清如秋水巾与剑柄之间并无剑格相隔,竟是从头到尾连为一体,看着纤巧­精­致,美丽非常

“方才那柄羲和周身火热,这柄剑却是颇为冰寒,不知它又叫做什么?”玄震忍不住问道

宗炼长老长须微颤,似是早就等着这句话般笑眯眯地道:“阳剑为羲和,­阴­皆然便叫做望舒了”

古书上记载,望舒,月御也望舒便是指驾驶月车之女,是月神之名玄震微笑道:“这两柄剑一名羲和,一名望舒,­性­子也是一阳一­阴­,当真有趣得紧!”

待到看过了望舒剑,玄震与宗炼长老又回到方才的岩洞中太清真人看到他二人返回来,抚须道:“玄震,方才那两柄剑你已见过,觉得如何?”

玄震怔了一下,答道:“自是难得的好剑”

“那是当然但你可知,这两柄剑对琼华派来说,绝非难得的好剑那么简单,其上汇聚的乃是我派三代之人的心血与期望,若非如此,何必这般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置在禁地中养护?”太清真人意味深长地道,不着痕迹地冲宗炼长老挥了挥手,宗炼微微颔首,转身便又回到了先前他所待着的冰室中看护那羲和阳剑去了

此时岩洞中便只剩下师徒二人太清真人凝望着玄震,缓缓又道:“玄震吾徒,为师对你寄望良多,是以才带你来此处,还让你看到那­阴­阳双剑接下来,为师还要告诉你一件关乎本门多年夙愿的大事,你可要听好!”

玄震浑身一震,忙跪倒在地,沉声道:“是”

“一年前,为师要你下山游历,你可还记得当时我和青阳长老要你去做何事?”太清真人问

“师尊和师叔命弟子下山去寻找……去寻找命中­阴­阳极盛之人”玄震低声道

“不错那你可知为何要找那命中­阴­阳极盛之人,找来他们又要做些什么?”太清真人不等他回答便续道,“我便告诉你罢,那是为了完成我琼华派的一桩千年夙愿——沐浴天光,举派成仙!”

沐浴天光,举派成仙!玄震心头一颤,不禁抬起头看向师尊,面上满是惊愕

太清真人并未看他,而是定睛看着面前的虚空,缓缓道:“昆仑诸峰之巅,有天光投下的地方,便是传说中的通仙之途,若能通过,则可白日飞升成仙,只是那里灵气充沛,彼此激荡,绝非一人之力能够靠近吾派修仙,虽日积月累,勤奋不懈,可惜成效甚微,明知那天光便在头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抵达……”

玄震怔怔听着,眼前似也浮现出历代掌门苦修多年,却不得不饮恨望天的场景,心里也泛起了丝丝遗憾

“直至第二十代掌门道胤真人,这位绝世之才的先辈,悟出以人养剑,万物分­阴­阳,而­阴­阳生万物的道理”太清真人面上严峻神­色­渐渐化解,目中更是忽现奕奕神采,“他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法子,若能修炼一对雌雄双剑,以巨大灵力形成剑柱,直冲云霄,至昆仑山上天光投下处,则门派中诸人皆可抛却­肉­体凡胎,成为仙身!”

“雌雄双剑?”玄震顿时醒悟过来,“羲和望舒!”

“不错”太清真人颔首抚须,“自道胤真人那时起,吾派穷尽三代之力,费尽心血,终在一年前铸成羲和望舒两角以那时我才命你下山寻人,只因我派需要那命中­阴­阳极盛之人,双剑更需要那命中­阴­阳极盛之人!”

“剑分­阴­阳,人也……莫非!”玄震恍然大悟,抬头征询地看向师尊

太清真人赞许地点了点头:“正是如你所想双剑虽是神兵利器,但若无生人灵气灌注其中也不过是死物,需得以命中­阴­阳极盛之人作为宿体,人浆修,才能将其巨大神力发挥出来,到那时才真是……哈哈哈哈!”想到未来举派升仙时的盛景,便是一向严峻如他,亦是忍不住长笑起来

玄震听在耳中,亦不免有些神往,但他终归觉得这不过是个极为遥远的梦想,且若要以剑柱将琼华派带往云霄之上,所需灵力极大,非是一两个年轻弟子能够支撑的,是以犹豫了片刻便道:“师尊,双剑不凡,可那­阴­阳极盛之人……”

“这你不必的也算是上天庇佑,如今命中极­阴­极阳之人都在吾派中”太清真人伸手入袖,掏出那块灵光藻玉缓缓摩挲,“­阴­命女子你曾见过,是你的小师妹夙玉,而那阳命男子嘛……却是自己拜入山门的,正是你的师弟——玄霄”

“玄霄?”玄震愣了一下

太清真人缓缓颔首,续道:“这二人入门时日虽短,天资却均过人,只需潜心修行,再过几年便可将双叫付于他们到时人浆修,自然事半功倍你这个大师兄若是再不努力,只怕也要被他们赶上哪”

“即便如此,仅以两人之力也太过勉强……”玄震蹙眉道

太清真人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你道前辈高人们没有想到这一层么?”顿了一顿又徐徐道来,“若要做成剑柱,单凭那二人灵力与附近山峰之灵气,自然远远不够,其余的便要从妖界取来”

“妖界?”玄震瞠目问道

“不错,道胤真人这位前辈确有惊天动地之才,他夜观星象,发现有一妖界如天轨运移一般,每隔十九年,便接近一次琼华派……”太清真人抚了抚长须,“只是此界形迹隐去,本派须以双剑之力冲击而上,令其现形,将其网缚,再想方设法取得其中灵力,同时亦可将妖物除去,岂不是两全之策?”

... [,]

玄震直到这时方才知晓,原来太清真人并非是要师弟与师妹用自己之力带琼华派飞升,而是要借妖界灵力成全多年夙愿虽说妖物可恨,但这等掠夺他界的行径也不见得如何高明他忍不住便脱口而出道:“师尊,这等行径怎么看也不是……也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啊”

太清真人先是一怔,接着便勃然大怒,瞪着他缓缓道:“你说什么?吾派前辈为琼华派付出这些心血,我与你师叔们费尽千辛万苦,在你眼中竟都成了邪魔歪道的行止了不成?”

玄震皱眉道:“可那妖界好端端的,不过是从琼华上空经过,便要惨遭横祸……”

“那是妖界!”太清真人怒道,“杀妖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那些灵力与其被妖魔霸占,倒不如取来为我所用,助琼华派飞升,也算是用得其所,你身为琼华派弟子,理当为门派赴汤蹈火,如今怎地反倒替妖物说起话来?”

“师尊,我……”

玄震正要辩解,却见太清真人一挥袖打断了他,恨恨道:“不必再说!胆敢忤逆师长,现下便罚你去思返谷思过十日,想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到底琼华派和那些无谓之事哪个重要,便不要回来见我!”

52第五十二章 师弟天青

( 入夜一轮玉盘堪堪挂上梢头西方天际犹留有一线火烧夜­色­如墨一点点将山谷吞没,玄震伫立在那一片黯淡之外,背影似还染着一层夕阳的深红,他望着立在谷口的巨大石碑沉默良久,一阵夜风自谷内泻出,白衫飘荡间人已如风般拂向那团墨­色­

冷风呼啸中,最后一缕余晖映上那石碑,但见碑上所凿刻的,笔锋锐利尽显剑意却是殷红殷红鲜血也似的“思返”二字

玄震缓缓步入谷内,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这思返谷一向是用来规劝惩治那些桀骜不驯或是违背门规的弟子,想不到有一天,他这个身为门中众弟子之首的大师兄也会被匪进来,若是其他师弟师妹知道,只怕要笑掉大牙罢?

山风微冷,在这无花无木的空荡谷中来回激荡,只将地面上丛丛荒草一浪浪吹折向地,玄震借着春水较柔光,正打算寻一处避风之处休憩,忽听得右侧黑暗中一声轻咦

“这么晚……你是谁翱”

那声音甚是清朗,还带着一丝笑意,正是传自那边一块突起的山岩之后

玄震微一挑眉,转步便踏着草丛走了过去,方转过山石,便撞上了一对黑亮黑亮的眸子

倚着山石斜斜立着一个少年,眉清目秀,长相自是不俗,只是浑身带着一股子痞气,脸上更是时时刻刻带着懒洋洋满不在乎的一副神气,唯有一双俊目生的甚好,黑白分明,清澈如溪

“哎,我说你老盯着我看什么,小爷可不是断袖!”清秀少年翻着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把玄震看得转开了目光,嘴角叼着的那根草茎又开始不安分地晃来晃去,似是在这里闷了许久,难得看见一个人十分高兴,他笑眯眯地冲玄震点了点头,“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玄震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忤逆师长”

“这么大的罪名?”少年吐了吐舌头,随即又颇带点幸灾乐祸地笑道,“那你只怕一时半会儿别想出去了,以我在这儿出入数回的阅历来看,关上三日不给饭吃是起码的,出去以后估计还有一顿痛骂等着……哎,你笑什么,我可没有骗你!”

“不是三日”玄震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那少年,悠悠道,“是十日”

“……那不是要饿死在这儿?”那清秀少年瞠目咋舌,又翻着眼在他身上面上扫来扫去,喃喃自语,“想不到你人模人样的,居然这么不招师长待见……”

玄震只觉得啼笑皆非,但转眼想起师尊怒斥自己时满眼失望的涅,心里又是一阵失落,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自己不好,惹师尊发怒,被罚也是应当的”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清秀少年不自在地在背后岩石上磨蹭着脊背,嘟嘟囔囔地道:“我练功不大专心……师父也是训斥个没完没了,老头儿平时不管不问,骂起人来翘着胡子倒是中气十足,小爷被发配进来也是陈……一日与十日分别也不甚大,出去后还是一条好汉……”

他叽叽呱呱说了半天,胡言乱语,不伦不类,但玄震也听出这痞里痞气的少年实是在安慰自己,虽说安慰得……颇有些别扭

“唉,不说那些烦心事了!”似是平日也不怎么安抚他人,这少年说了一会儿见玄震只是微笑不答话,自己脸上一红,转过头故意粗声粗气地转开了话题,“看你穿着的也是咱们琼华派的服饰,不知是跟着哪位师叔修行,我怎么从没在山上见过你?”

玄震微微一笑,学着他的涅也倚在山石上,不答反问:“那你又是师承哪位师叔?”

“我师父是……”那少年正要回答,转了转眼珠忽地一笑,“总之叫我一声师兄,你也不吃亏”

看他满目狡黠,玄震如何能上当,当下也是一笑,略带调侃地道:“近来不曾听说门内纳入新弟子,唯有掌门太清真人前些日子带回一位,却也是个师妹,莫非你竟是……”玩味的眼光故意在他脸庞胸前一溜,“……女扮男装?”

“你也知道夙玉?”少年惊讶道,眼中分明掠过一缕情愫,但转瞬便化作羞恼,“呸呸呸,你才像女人哪!”

少年自幼便是牙尖嘴利,于骂仗上从来是百战百胜,如今却被玄震寥寥几句气得跳脚,气呼呼地几欲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火苗:“我入门都四个月啦,是你自己孤陋寡闻!”

“四个月……”玄震目光一凝,顿时恍然,喃喃道,“原来是……”

“我师父正是太清真人,你说,叫我一声师兄难不成还吃亏么?”少年昂首挺胸地道,仿佛“掌门弟子”这明晃晃的身份化作了一袭金光闪闪的衣衫裹在身上光鲜之极,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涅看在玄震眼中却是十分好笑

“自然是……”玄震故作谦逊地微微敛首,满脸都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的神情,看得那少年很是满足,谁知话头一转却郑重其事地道,“自然是大大的吃亏”

“你……哼!”少年顿时又鼓起腮帮,赌气似的瞪了玄震一眼,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玄震肚里更是觉得好笑,他已猜出,这少年只怕便是太清真人在南方那花城中曾提起过的两位师弟中的一个,据说那两个少年­性­子截然相反,却不知另一个……

清秀少年本就是个脱兔般静不下来的­性­子,且思返谷本就无什么可玩乐的,赌气不过片刻又忍不住凑了过来,用肩膀撞了撞玄震:“哎,你入门之后,下过山么?”

玄震想了一想,故意满不在意地道:“下过,不过山下只有一个播仙镇,剩下的便是蔽天黄沙无边荒漠,也没什么意思”

少年顿时大起知音之感,连连点头:“对,对!除了镇上车马驿的小姑娘挺漂亮,其他也没什么好玩的”

玄震一听,哭笑不得,转念一想便觉察出不对劲:“等等,你入门才四个月,掌门如何会允你下山玩耍?”

“呃……”少年一张清秀面孔闪过一丝尴尬,嘿嘿笑着试图混过去,“我……那个……师父他教我御剑之术,我飞着飞着不知怎地便到了山下……休息一下也无妨罢?”眼珠一转,不等玄震再追问,又转了话头,“这位师弟,你可曾去过中原?那里可和昆仑山脚下不一样,到处都是城镇,人也多得如牛毛繁星,热闹得紧,也好玩得很!”说着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在中原的种种见闻,说到兴奋处,更是表情丰富,比手画脚个不赚若是搭起个台子再聚起些闲人,俨然便与那天桥下的盛景一模一样

也不知这位师弟和中原那些说书的先生比起来,哪个嘴皮子更利索些?玄震一面津津有味地听着,一面暗暗腹诽,竟是念念不忘片刻前少年口头上占他的一句便宜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光辉如银波将整个山谷淹没谷风穿梭其间,翻起层层草浪山石后隐隐传来一人说笑声

“……后来娘死了,那个云靳竟不许我将她葬入族中墓地,我大怒之下便将祠堂砸了个稀烂,接着便离开了村子,哼,反正那村里除了大哥哥也没 ... [,]

(人对我和娘好,可是大哥哥早就……”少年说到痛处,目中便现出狠霸霸的神气,似是对自己族中人全无好感,但他心思灵动,喜怒也不过一瞬,转而说起自己闯荡江湖时的趣事,又笑嘻嘻起来

“我到了外面,才知道花花世界是个什么涅,原来有那么好玩好看的物事,原来世上的人并不都如村子里那些家伙一样讨厌……”少年脸上洋溢着喜­色­,回味着那段自由自在的日子,似是风餐露宿也是极美的,“对啦,我还救了一个朝廷大官,说起来也真是好笑,柳大哥虽是饱读诗书,大肚皮里装满了墨汁,可遇上了盗贼却还不如我这江湖小虾米,我不过三言两语就让他们自己窝里反,好生戏弄了一番……”说到乐处,少年一把拍上玄震大腿,喜孜孜地将脸凑到他跟前,“师弟,你看我这么厉害,叫我一声师兄,以后小爷便罩着你,你可一点也不吃亏!”

玄震斜睨了他一眼,袍袖一挥将他犹自置于自己腿上那只狼爪扫了下去,不假颜­色­地道:“免了罢”

“哼,多少人想和我做兄弟我还看不上呢!”少年鼓起腮帮气呼呼地嘟囔,转而又眉飞­色­舞起来,“总之柳大哥经此一事,对我是一见倾心,非拉着我要结拜,后来我们便成了金兰兄弟,他还请我到寿阳吃了顿酒呢”

“寿阳?”玄震眉头微蹙,心里暗暗一动

“是艾大哥他可是寿阳县令,要不是被我所救,只怕耽搁了上任便要糟糕”少年言下虽是自夸无限,但对自己那位萍水相逢的结义兄弟却很是亲热,“我拜入琼华派之前曾收到过一次他的书信,信上说他娶了位美娇娘,唉,要不是门规罗里吧嗦,我早就飞去寿阳看看我那嫂子长什么样了”说着大叹一口气,似乎见不到美人是件极大的憾事,令玄震更是哭笑不得

“门规管的便是你这只猢狲!”玄震没好气地敲了他脑门一记,“既然不喜被条条框框束缚,为何还要到琼华派来?”

“自然是为了求仙访道”少年摸着脑袋撇嘴道,“闯荡江湖虽自由自在,可比起那些剑仙凭虚御风瞬息千里,却差得远啦我听人说昆仑山上仙人极多,索­性­便搭了一支商队穿过沙漠到了这里,本打算自己一路神勇无比地闯上去,也好让琼华派的仙人们看看小爷的厉害之处,以免遗失了沧海明珠……”

玄震听到最后那句自夸,险些喷笑出声,暗道:这少年脸皮之厚当真世人所不能及,能以沧海明珠自喻,尚且面不红心不跳,倒也难得得很,难得的很

少年则自顾自地生气起来:“谁知不知从哪里闯出来一个冰块脸,居然和我抢着杀怪!我杀一只,他便要一奖死两只,我一鼓作气闯过太一仙径,那家伙还要抢在我前面进了山门,幸而我偷偷在后面扯了他一把,掌门便让我们一同进那须臾幻境试炼……”

玄震听到这里,笑道:“你们自然是一起通过了”

“哼,才不是一起!”那少年说到这里更是愤愤不平,“那死冰块脸,竟抢在我前面迈进了出去的法阵,是以师父便让他做了师兄,分明我们一同入门,却教他压了我一头我处处忍让,想着和他同住一屋便刻意与他交好,那死冰块脸,前些日子竟为了师妹把我臭骂一顿,当真见­色­忘义,不是好兄弟!”

玄震到了这时方听出,原来这少年竟是与那冰块脸闹了别扭,是以才言语挤兑,脾气真是和小孩儿一般,倒也有几分可爱当即忍俊不禁道:“想来那位师妹十分俏丽……”

“唔,夙玉师妹确是清丽无双,依我看,琼华派上下竟是没人比得过……”那少年果真被他一句话绕了过去,忽地觉察出不对劲,忙止住话头,鼓起腮帮怒道,“我才不是因为师妹更喜欢和他说话才这么说他呢!”

玄震这下没撑赚哈哈笑了起来

53第五十三章 惆怅事多

( 有人相伴时间自是过得极畅快夜渐深不知哪里飘来一朵淡云将天穹那轮玉盘蔽在其后,谷风渐渐大了,灌在耳中满是呼呼的声响,便是扯着嗓子谈笑,十句里也总有五六句被风卷了走

清秀少年靠着石壁缓缓站起,一面捶打着双膝一面抬头望了望天,脸上忽地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呀,过子时了!”

“子时之后便不必在谷中吹冷风,这不是很好?”玄震微笑着与他一同将目光投向天顶“何必这般沮丧?”

少年瞥了他一眼脸上满是“你好不识趣”的神情,嘟囔道:“这不是上山以后难得遇到聊得这么投机的人嘛……正说得高兴,却不得不回去,若是回去稍晚片刻,那死冰块脸便要给门上下禁制……”话语中饱含忿忿之意,似是惨遭被拒门外多次

玄震莞尔:“想来是忍无可忍之故”

“我也没有日日溜出去玩耍,不过是有一夜捉了几只夏鸣虫放在了他枕边……”少年越说越是小声,脸上表情却越来越促狭,最后自己没撑住也嗤嗤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站直身子跺了跺脚,对玄震道,“好罢,我这便回去啦,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师兄自会来找你玩的!”语罢挥了挥手便踏着草丛朝谷口走去

那父窣窣声响渐轻渐远直至淹没在呼啸的风中,玄震缓缓倚回石壁上,仍是眺望着头顶那一方天穹,周遭那少年的气息渐渐散去,方才那热闹的感觉也渐渐化为了一人的静谧,良久,一丝清寂泛上心来

月光清凉如水,洒在这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的荒谷,渗进盘膝坐在月下的青年心中玄震合了双目,背后是坚硬的石壁,耳畔是未曾止息的冷风,心里是随着寂寞一同翻搅着的愁绪

短暂的欢乐似是随着那少年的离开一起去了,抛之脑后的那些烦闷又回到了面前青玉坛之事该如何解决?自己在这谷中耽搁十日,仍在寿阳的紫萱可否会焦虑不安?

正想着,只听又是一阵草叶簌簌响动由远至近,玄震眼也不睁,嘴角却微微上翘,道:“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他只道是方才那清秀少年去而复返,谁知过了半晌却不曾听到有人回话,那父@响声到了自己身旁也止住不动,一时间天地间竟是只剩下飕飕冷风,和鼻间那一缕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

玄震心里略有些疑惑,忍不住睁开双目,抬头看了过去,接着便是一怔

一瞬息,月­色­似也朦胧,风声忽地消散,只余下面前那一抹白中带蓝的颜­色­,和立在荒草中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少年那一抹朱痕殷红似血刻在眉间,比之大半年之前所见更显夺目,玄震怔怔地看着,目光悄然下移,陷进了那对锋锐如藉冷似冰的眼中

“……巽衡”玄震喃喃叫道

这声呼唤极轻极微,转眼便被风卷走没了行迹但那冷面少年却好似听到了一般,眉间那点褶皱略平展了少许,周身寒气也化解了好些,沐浴了一层银光的蓝白袍角轻轻摇曳,却是他又迈上前一步,站在了玄震面前,微微俯□来

“……这是什么?”玄震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个纸包和拎着那物事的修长手指,呆呆地问

“点心”少年简短地道,过了半晌又补了一句,“夙莘师姐让我拿来给你”见玄震只看着那纸包不接,眉头微蹙,敛手入袖任由那纸包掉进他怀中

玄震忙将纸包接在手里,鼻翼微抽,果然闻到了一丝甜香味,只是夙莘向来如男孩子般大大咧咧,从未听说她竟有如此好厨艺……

似是看出玄震心中疑惑,巽衡嘴角微动,淡淡道:“夙玉做的”

玄震恍然大悟,放下心笑道:“我就说夙莘何时能将点心不做成焦炭……咳,劳烦你们几个记挂”过了片刻又疑道,“那为何这时候才……”早些时候那清秀少年直嚷嚷肚饿,吵得玄震脑仁疼,若是糕点那时送来,倒可封了他的口,省了好多事

巽衡面­色­不动,但玄震却分明自那双寒星冷目中看到了一丝笑意只听少年清清淡淡的嗓音在风中道:“早些送来……只怕师兄就吃不上了”言下之意竟是十分清楚之前此处还有一只蹦来蹦去饿得要死的猢狲,说不得还是故意等到子时后才来的

玄震呆滞了半晌,忽地脑中一道灵光闪过,脱口而出:“原来他所说的死冰块脸就是……”

巽衡周身顿时寒气大放,面上更是好似结了一层冰,只听他冷冷说道:“死冰块脸?”语声中竟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玄震忙忍笑安抚道:“那位……师弟不过是随口说笑,你也不必介怀……”见巽衡仍是不解恨,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转了话头,“咳,巽衡,你入门也有四个月了罢,却不知修行已到了第几重境?”

巽衡过了一会儿,眼中怒气渐渐散去,方缓缓道:“玄霄资质驽钝,前日才冲破第三重境”

玄震又惊又喜,入门短短四个月便已至第三重境,这等资质哪里能斥为驽钝,分明是万里无一的天纵奇才,便是自己当年也需得修行大半年才能突破至此……等等,他方才自称叫做什么?

“你……你便是玄霄?”玄震一面惊讶无比,一面又隐隐觉得理所应当当日灵光藻玉一见巽衡便大放光芒,自己早就该想到有此一日……

“是”巽衡颔首,凝视着玄霄道,“俗家旧名,已随旧事一同抛却师兄以后只叫我玄霄便是”

玄震点了点头,心头却微微掠过一丝惆怅旧事全抛……那么曾在青龙镇的那段相遇是否也……

玄霄本就冷漠,玄震此时心中郁闷,二人便渐渐沉默下来,耳畔只闻得风声凌冽,仿佛天地之间的风全都聚到了这个山谷中,肆意挥洒,凛然如刀前尘往事,分明不过一年却已如此遥远的过去,似乎在这风声中都已悄然淡去

许久,冷面少年忽道:“师兄若是无事,玄霄便先告辞了”

玄震从思绪中惊醒,心念一转,忙道:“尚有一事,劳你转告”顿了一顿才将紫萱之事说了几句,“我在寿阳有一位朋友,只怕现在正等得心焦,只是我如今十日不得出思返谷,还得劳烦他人护送她回乡,这事不拘告诉夙瑶或是夙莘都可,千万叮嘱她们将那小姑娘送至南疆境内,也好教我放心”

玄霄点了点头,也不再答话,转身便走,长长袍摆被风带起优美的弧度,堪堪从草叶之上掠过,潇洒无碍,衬以那刀削斧凿的冷硬轮廓俊美的五官,并那一身清冷淡泊的气质,真如芝兰玉树远山暮雪一般

“师弟!”玄震心头微微一动,忍不住又叫道

玄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道:“还有何事?”

“你……你可是因师尊至今不赐你佩剑才妄自菲笨”玄震忆起少年说起自己资质驽钝时眉间那一丝郁郁寡欢,轻轻问道

“……上月,我与云天青一同突破第三重境”玄霄伫立原地,仍是背对着他,冷冷说道, ... [,]

(“师父十分喜悦,当即便令人从剑阁取来名剑‘七尺玉具’……”

“七尺玉具?”玄震讶然,五灵剑阁中藏剑无数,名剑极多,但即便如此那柄七尺玉具也是其中翘楚,此剑乃是赤眉□时光武帝赐予冯异将军的,锋利无匹,是上上等的好剑,想不到师尊竟会如此大方,看来这两位师弟果真是十分得他青眼

可玄霄却好似一点也不欣喜,默然许久后续道:“……他将那柄剑给了云天青”

玄震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太清真人只怕早已暗暗将玄霄当做了羲和之主,自然不会再拿其他宝剑相配,只是自己这位师弟却是全然不知,还道师尊对他有所不满那猢狲……云天青说话风趣,­性­子率真,想来在琼花门中混得极开,而巽衡……玄霄素来寡言少语,清冷淡漠,只怕便不大得人喜欢,是以心中才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种想法

“师弟可是心存怨砜”玄震悠然问道

玄霄浑身轻轻一震,摇头道:“不是!”他平日从来将心思藏在心底,便是对同住一间弟子房的云天青都不曾吐露半句,可见了当然的故人现在的大师兄,不知为何忽地升起了一丝倾诉的情绪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我自入门以来,日日勤修不缀,从不肯落于人后,为何师尊还是……”

想不到冰山般的外表下却藏着这么强烈的好胜之心,那云天青言下对他既是羡慕又不甘示弱,现下看来他竟也是如此,真如两个孩童相争相斗一般玄震想着不禁扯动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你自以为不如云天青?”

“怎会!”玄霄断然道,“此人­性­情浮躁,还成日记挂着儿女情长,每每张嘴便是胡言乱语……”说到一同入门的这位师弟,他顿时话多起来,虽是言下斥责,但也可见与云天青处得极好

玄震忍笑道:“既然如此,何必?”顿了一顿又正­色­道,“吾辈修道,当先修心,心存攀比怨憩便是有了执念,如何还能修成大道?”

玄霄默然不语

“况且你资质不凡,师尊私下里赞不绝口,哪里有不看重你的意思?”玄震微微笑道,“七尺玉具虽是好剑,但未必便没有胜过它的,只需好好修行,自有你得偿所愿的一天”

54第五十四章 后事分解

( 十日倏忽而过玄震踏出思返谷时恰是子时夜风自身后呼啸着涌出谷口将一身蓝白道袍拂动得猎猎作响,脑后玉带亦是翻飞不住玄震轻叹一声,将玉带捋顺,朝琼华宫行了几步,忽地想起此时师尊太清真人只怕早已睡去,只得转而复向剑舞坪而去

榻上辗转一夜未曾睡好,凌晨时方迷迷糊糊入梦梦中先是到了一处热闹繁华的市井,但见街上花灯如昼,来往行人如梭其中多有带着假面竟好似是节庆一般,人群中方见到极其眼熟的淡紫轻衫一闪,还未追上便已换了场景绿草如茵,剑影凌乱,竟是到了门中弟子修行起居的剑舞坪坪上立了几人,远远望去依稀是玄霄和云天青那猢狲的涅,只是几句零散的斗嘴方随风入耳,便觉一阵强光耀目,睁眼时忽地到了一处黑黝黝的所在幽暗中不见光线,只闻得声声鬼哭狼嚎,忽地一双双腐烂的手臂自脚下伸出,竟是要将他拖将下去,更有一人在近旁看不清的浓雾后发出阵阵窃笑,似是幸灾乐祸之极

玄震心头一跳,不由得便惊醒了,睁开眼方觉背后冷汗竟已浸透了内衫正要坐起身,忽地额头碰到什么物事,软软绒绒,蹭的那一片皮肤甚痒抬头一看,原来是那只颇具灵气的灰兔

那野兔被他从寿阳带至衡山,又从衡山带至琼华派,也算得上不远万里了待到玄霄想起要将它送回紫萱处时,夙莘早已从寿阳回来,还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那日玄霄替他带话给夙莘,托付她送紫萱那小姑娘回南疆,夙莘本就和玄震交好,又常喜下山去逛,自然一口应下,第二日便出行去往中原谁知到了寿阳寻到那间客栈,却发现原本紫萱住着的那间客房早已空空如也,再向老板打听一番,方知玄震前脚一走,那小姑娘后脚便离开了寿阳,走时还不忘留书一封

那信夙莘一并带了回来,亲送到思返谷玄震展信略看了几句,顿时哭笑不得紫萱本就是南疆女孩,没读过多少汉书,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还错了一大箩筐,不过话倒是说得明白:她来了中原便没打算那么早回去,不玩个够是绝不肯回去再面对她那婆婆凶巴巴的脸的,之前故意顺着玄震的话让他放心自去,实则早就打好了主意自己偷偷溜走,末尾更是大言不惭地保证自己一人也能闯荡江湖,将来如有缘分自会再见等等

玄震一想倒也有几分赞同,这女孩虽然调皮,但心却颇细,加之也学了些南疆奇术在身,她不去招惹别人已是那人前世修来的福分,何惧他人欺侮于她?

此事就此丢开手,余下的却是心头大忧他也曾旁敲侧击问了夙莘青玉坛之事可有后文,夙莘却是摇头不知,只说自他们三人回来后师尊便只令门下弟子约束己身,潜心修行,并未有其他指示

青玉坛……却不知现在又有几座村庄遭了难?玄震紧蹙眉头,翻身披上衣衫,灰兔似有所觉,抬头瞥了他一眼又蜷缩成灰绒绒的毛团,行举中饱含不屑之意,似是早已洞察玄震心中所想

玄震眉梢微挑,宽袖扫过床褥,将那毛团团一卷拎在了手里,似笑非笑地道:“小东西,你也同去罢”说着便将手和兔子一起隐在袖中,疾步向门外走去

琼华宫外,守在阶前的弟子远远看到玄震,齐齐躬身行礼

“大师兄,自你回来,咱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呢”其中一人笑吟吟地道,“可巧,方才掌门真人还说,若是你来了,只管进去,他有事要吩咐你”

玄震点了点头,敛衽径自登上石阶,入了琼华宫主殿

太清真人果然正坐在殿上主位等着他,见他进来,仍是不苟言笑的涅,冷冷道:“在思返谷待了这些日子,可曾想明白?”

玄震默然不语

太清真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虞,过了半晌忽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这里有一封传信,你且看上一看”说着一扬袖,掌中那张纸笺便平平飘了下来,在玄震面前悬住不动

玄震将信笺抓赚抖开扫了一眼,顿时面­色­微变,细细从头看了起来原来那封信不是从别处,正是青玉坛掌门对太清真人那封书信的回复,只见信上写道:“琼华派太清师兄:惊闻衡山脚下竟出此惨事,已于前日出关令门下弟子细查方知,祸患竟是起于吾派,当真惭愧之极!幸而师兄高徒宅心仁厚,及时发觉此事,才不使祸及他乡,算得不幸中的大幸述其渊源,竟与数十年前吾派长老自南疆带回的一块异石有着莫大­干­系,此石有储魂之能,我派一初入门弟子通芷窥察此事后竟借着向山下村庄分赠药丹之机暗中下药,夺取村人魂魄纳入石中,以人魂之力私下炼丹,其心险恶,罪不可恕通芷现已功力尽废,囚禁于门中禁地,经此一事,吾等定当严束门下弟子,断不会教惨事再度发生,师兄亦不必再的”下面署名的是“衡山青玉坛灵虚子拜上”

“看完了?”太清真人见玄震抓着信呆立不动,缓缓道,“如此一来,可放心了?”

玄震蹙眉不语他知师尊将信让自己看,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心系派外琐事,潜心为琼华派夙愿全力清修,但太清真人却有一事不知,玄震当日在青玉坛也曾见过通芷,那少年弟子一副畏畏缩缩的涅,见了上官敛华便如耗子见了猫,恐惧非常,哪里像是胆敢谋夺上千人­性­命的狠辣人物?况且若是门中异宝,如何能教一个初入门的弟子轻易见到,而一个功力低微的少年又怎么能­操­纵得了一件动辄收纳千百魂魄的奇门异宝?反倒是那上官敛华……

这种种疑虑交织在脑海中,却难以向师尊吐露且不说太清真人此时全副心神都在禁地那­阴­阳双剑和琼华千年夙愿上,根本无暇多管他派事务,便是自己心中对上官敛华多有怀疑,苦无证据也不能这么直言说出来想了又想,玄震抬眼看向太清真人,勉强一笑,躬身道:“既然罪魁祸首已捉拿归案,弟子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心中却是暗暗思忖:既然此事已惊动青玉坛掌门,想来真凶自会收敛,只是那上官敛华看来颇受灵虚子前辈重视,他又是掌门弟子,若是有朝一日让他成了青玉坛之主,只怕……唉,便是真要如此,也得是数十年之后的事了,倒也不必急在一时这般暗自安慰自己一番,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也小了些

太清真人在上又道:“青玉坛之事已有了结果,以后便当收心,不可再分神去管那些旁枝末节的闲杂事据那妖界降临只余下六年,这段时日你当好好用功,以身作则,于你自己自是益处多多,于琼华派亦是多有裨益”说罢一挥袖放出一道白芒,“如今便将第九重境的心法给你,下去可要好好领会,过几日为师还要考校考校你”

那白光迎着玄震面孔疾­射­而来,他忙抬掌将那道光抓在手心,掌中一硬,翻转来再看白芒已化作一块不大的莹白美玉,玉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上书正是琼华派上乘心法玄震将白玉收回怀里,跪下拜道:“多谢师尊,弟子定不负师尊之意”

太清真人颔首抚须,摆手道:“去罢”

... [,]

( 回到剑舞坪上,玄震伸手入怀,摩挲着那块玉玦,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修习了第九重心法功力自会再上一层,忧的却是如此一来,他日琼华派与那妖界大战时自己便不得不身先士卒,将那些妖物斩杀于剑下

玄震啊玄震,师尊和长老们是如何教导你的?那些妖物本就是邪恶之物,不容于世间,不杀它们与放纵它们害人又有何异?你为一群毫无人­性­可言的妖物心生怜悯,弃师尊和长老们的期待于不顾,难道就是对的吗?

玄震正暗自斥责自己,忽听得前方一阵高呼:“师兄,大师兄!”

抬头望去,原来是坪中石台之上夙莘正招手唤着自己,在她身旁还站了两名女子,一个面朝自己,艳若桃李,冷似冰霜,正是师妹夙瑶,另一个服侍与她们一般,背对着这边看不到容颜,但身姿却颇苗条纤美,背影还有些熟悉

玄震微微一笑,将满腔心事暂时抛置脑后,转步向那石台纵去坪中玉石台周圈凿空成池,曲水相围,宽约三尺玄震纵至池边足尖一点,身自半空便是一个转折,轻飘飘落在石台正中

夙莘拍手大赞,笑盈盈地上前扯着他袖子直将他拽到另两人身前,笑道:“大师兄,你一回来便教师父赶进了思返谷,云天青那小子常去那里,你们怕是早已相识,玄霄师弟上次送糕点时也见了一面,只有咱们这位新来的小师妹怕还不曾会面,快来见上一见,夙玉可是个美人呢!”

“夙莘,说话怎能这般轻脯油嘴滑舌得不似个女子,倒和云师弟像了几分”夙瑶大皱眉头,“真是好的不学,尽学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

玄震微微笑着,转过头来,正和静静站着的那名女子打了个照面但见眉如细叶,目似点漆,朱­唇­凝粉,玉面含霜,极美的容颜带了十二分的婉约忧郁,更是一望便夺人心魂,只是这等姿容多日前玄震早已看得熟了,当下笑容更盛了几分,温声道:“玉儿……夙玉师妹,多日不见,可还好?”

夙玉抿了抿­唇­,敛首道:“夙玉一切安好,有劳师兄挂心”望过来的目光中一抹暖意一晃即逝,翻涌上来的又是绵绵不断的愁意

玄震一见她便忽地想起太清真人曾经所说,玉儿父亲只余下一年的寿数,心中也是一阵惭愧,面­色­也勉强了许多,笑了一笑也不再说话

正尴尬时,忽地身后一阵劲风拂来,接着便是一人清朗带笑的声音:“夙玉,夙玉!你看,这是什么?”

四人一同回头,迎目便看到一大片艳丽火红,芳香四溢,引得蜂蝶纷纷一大捧凤凰花后探出云天青那张笑嘻嘻的清秀猢狲面来,只见他颇为亲热地凑近夙玉,讨好地道:“夙玉,你不是说家乡满是这种凤凰花么?后山也生了好些,我方才好容易躲过重光师叔,摘了一捧来,你看看,美不美?”看他那副殷勤的涅,若是身后生有大尾,只怕早已要摇得断了

夙玉只扫了一眼,眼中愁意又添了一层,过了许久才淡淡道:“自然是美的”

“那那送你摆在房中可好?”云天青丝毫不觉,仍“摇头摆尾”地笑道,“凤凰花这么美,夙玉你也这么美,到时候岂不是人面凤凰花相映红么?”

夙玉却是毫不领情,冷漠地道:“多谢云师兄,还是不必了”

云天青满面光辉顿时一暗,沮丧地又要再劝旁边夙莘已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天青,师兄师姐都在这里,你那猴儿眼里莫非就只有夙玉师妹不成?”

云天青这才发觉了旁边这三人,转头又是嘻嘻一笑:“夙莘夙瑶两位师姐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我这个小师弟计较……”话说到一半,一瞥眼看到玄震,又惊又喜地道,“诶,师弟,你怎么在这里,竟是从思返谷放出来了么?”

“胡扯什么!”夙莘细眉倒竖,一把揪住云天青耳朵用力一转,­唇­边犹带笑意地道,“这是师父的大弟子,咱们的大师兄玄震,他是你师弟,那师姐我岂不是也要矮你一头?”

玄震忍俊不禁,亦挑眉看向云天青,忽觉衣袖一动,那灰兔安静了一路,此时竟也不甘被忽视似的,露出一颗小小脑袋,红眼上翻瞥着对面的清秀少年,似也在嘲笑他一般动了动三瓣小嘴

云天青歪着脑袋,面上一半是疼痛造成的扭曲,一半是如遭雷劈的惊愕,失声叫道:“啥?大师兄?!”

55第五十五章 焰起长坪

( 看到云天青一脸傻愣愣的涅众人大笑便是清冷如夙瑶夙玉亦忍不住抿起了­唇­角夙莘早已笑得花枝乱颤只忘了手里还拎着某只猢狲的耳廓,连带得云天青像只野猴子般跟着她动来动去,逗得众人更是笑个不住

云天青疼得眼睛鼻子只差没皱成一团抹布样,大叫道:“哎哎,师姐,好师姐,再不放手,师弟我就得改个名儿啦!”

“为何?”夙莘呆了一下,好奇地更是一提手里那坨捏得红彤彤的软­肉­“改叫什么?”

云天青跟着一歪脑袋嘶嘶又抽一口冷气:“疼欸……自然自然是叫……独耳大侠啊”

夙莘噗嗤笑道:“大侠?烂耳朵臭猴子还差不多!”虽如此说,还是笑嘻嘻地松手放了他一马

云天青一得自由,忙不迭向后急退几步,闪在玄震背后揉着耳廓嘟嘟囔囔道:“我若是猴子,那师姐就是母老虎……小爷的耳朵哟……”

“谁是老虎?”谁知夙莘耳朵甚尖,眉尖一挑便作势上前一步将涂了凤仙花汁的五指在他面前一晃,语带威胁地道,“耳朵还要不要,嗯?”

“要,要!”云天青忙连连拱手,眨巴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睛道,“就这么两只,还是自娘胎里带来的,跟师弟一同长大,彼此亲热得很还请师姐高抬贵手,回头师弟就上后山割些­精­­精­怪怪的耳朵找补,还不成吗?”

“呸,我要一堆妖怪­肉­作甚!”夙莘又好气又好笑,“罢了,看你养这两只……嘻嘻,养这两只耳朵多年,且它们也是受你这猴儿乾,便饶它们一命,如有再犯,五指山伺候!”说着又将修得尖尖的艳­色­指甲在他面前一晃

云天青忙笑嘻嘻地自玄震后探出一颗脑袋道:“是,是,女大王有命,猴儿哪敢不从?”

玄震夹在这两个活宝之中,正啼笑皆非时,忽地袖中那只毛团亦不安分起来,扭了几扭竟从指间挣脱出来,一蹦下地便迅之又迅地在玉石砖地上狂奔,弹得几弹已到了石台外草地上,吓得草丛上练剑的一队女弟子尖叫连连

玄震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灰兔似也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吓得呆了一呆,连两只软趴趴的长耳亦僵直了片刻,忍不住喃喃道:“这小东西……”

“那是啥?”云天青亦指着那团蹦来蹦去的灰绒绒失声叫道,“还还是从大师兄身上掉下来的,莫非是什么仙兽?”眯起双目又看了一会儿,低声道,“可是怎么这么像……兔子?”

“笨死了,什么仙兽!”夙莘早在衡山时就已见过师兄养的这只灰兔,当下忍不住踮起脚尖照着猢狲后脑勺拍了一掌,“那就是只野兔子!”

眼见着那灰兔回过神来,越奔越快,自地上几双玉腿间穿梭了出去,玄震面上一窘,忙追了上去那些女弟子有眼利些的看出不过是只小兔儿,尖呼便转作了失笑,更有几个一抬首看到大师兄玄震到了跟前,颊上不由覆了一层淡粉,纷纷整理衣衫行礼:“师兄!”

玄震只恐那只死兔子再惊扰了人,也不扫一眼只略略颔首便抢上几步,灰兔回首瞥了他一眼,紫红眼珠忽地闪过一道异芒,后腿一蹬竟平地跃起丈余高,宛若腾空而飞这下剑舞坪上众弟子顿时哗然一片,他们在琼华派这些年异物也见得多了,可兔子跳这么高……也太逆天了罢?

玉石台上远远传来云天青那猢狲兴奋的叫嚷:“哎,师兄,你养的还真是只仙兽艾哈哈,居然会飞!小爷闯荡江湖这么久,野兔子家兔子白兔子花兔子生兔子烤兔子见了无数,倒是头一次见到会飞的兔子!”过了半晌又有一句随风飘来,让玄震脚下险些一滑,“……就是不知尝起来是不是也比寻趁子美味些……”

“呸,死猴子就知道吃!”夙莘一听忍不住笑骂道,“这只小兔儿看着就颇有灵气,捉回来养着便是,怎么能——呀!”

夙莘话未说完便睁大双目,原本指着空中灰兔的纤手亦转回掩口,再一扫她身旁云天青,身后夙瑶夙玉几人,亦皆是满面惊愕失措

玄震忽觉头顶发出一阵炎煞之气,心头咯噔一跳,再转头望天时便是一股热浪扑面他仰首望着这一方剑舞坪上的天穹,眼中倒映着大团大团火光,一时间竟是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火红的热焰汹涌如涛,翻飞似云,在半空中肆意延展,不时激荡飞弹出一星半点火苗,炽热气浪一波波荡向下面的剑舞坪,近处的绿草竟被这集聚的阳炎灵力烤得顷刻间­干­枯萎靡,玄震面上亦烧起一抹淡红,但这些他已无暇顾及,讶然睁大的双眼中只剩下头顶那近乎覆盖了整个剑舞坪上空的滚滚红浪

而那处方才本还有一只小小一团……灰绒绒的……兔子

良久,那片烈焰渐渐散去,炙热的温度也渐渐恢复到以往的凉爽,玄震仍呆呆立在那里,只恍惚听见身后聚拢过来的脚步声里,一个年轻弟子轻呼一声,叫道:“那是……你们看,空中悬着一人!”顿了一顿,又有人应道:“确是有一人!看着……看着倒有些像是玄霄师弟!”

玄震眉梢微颤,喃喃道:“……玄霄?”

他轻轻摇了摇头,再将目光投向那片逐渐清朗恢复了蔚蓝­色­泽的天空,但见浮云缕缕,自剑舞坪上方缓缓飘过,险险擦过空中那人的靴底,那人凭虚御空,衣袂随风荡出潇洒之极的风度,手中一柄通体赤红的仙烬慢慢将围绕在周遭的最后一点残焰吸入巾中

剑眉飞扬,星目璀璨,那张冷似冰雕的俊美面容上此刻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欣喜,还夹杂着一丝惊讶他在惊讶什么,惊讶于羲和剑的威力?又在欣喜什么,欣喜于杀死了……一只兔子?

玄震有些想笑,嘴角抽动几下却无论如何也翘不起来,只得面­色­古怪地凝望着那个少年,直到他亦缓缓低首俯瞰入自己的眼眸

那双冷目中似是略过一丝疑惑,玄震看得分明,那少年噏动的嘴­唇­做出了“师兄”的口型,但话音还未传出,空中那道修长身影已是重重一晃,自数丈高的天空歪了下来!

“玄震师弟!”

“死冰块脸!”

“玄震……师兄!”

几道声音急急响起,惊得都变了调,其中几个身影更是掠过玄震身旁,冲向玄霄落下的方向,正是云天青和夙瑶夙莘

玄震脚步一动,忍不住亦朝那边行了几步,但衣袖传来的一股极轻微的拉扯之力却让他怔怔地回过头去

只见夙玉不知何时也到了他身后,虽未像云天青等人那般大声呼叫着前去救人,却也面露忧­色­那双清若秋水的眼眸只在他面上一掠便又移向前方,芙蓉面上更是不由自主流露出诸如的惊讶焦急的种种情绪,丹­唇­抿了又抿,终是忍不住出声将满腔担忧问出声来:“大师兄,玄……四师兄他,他可会有事?”

玄震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走罢,我们也过”此时他已想起自己琼华派掌门首徒的身份,自己的师弟在眼前出了事,如何还能 ... [,]

(站在此处,为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伤怀?

夙玉略一踟蹰,终是对玄霄的忧心胜过了心底的矜持,轻轻点头跟在了玄震身后,一同向玄霄落下的剑舞坪北侧奔去

待到转过一带弟子房,草坪上已站了数人除了早已赶过来的云天青三人,另几个皆是头戴玉冠,脑后白发如银,不是青阳重光宗炼这几位长老又是何人?

玄震心里一惊,此事竟将三位长老都惊动了?忙加快脚步到了跟前,这才看清,玄霄落下之时只怕还带着一股阳炎之力,地上竟无端端被烧焦了好大一块,泥土更是深陷了尺余,足见那力道之大,却不知玄霄此刻可还好?

他一想到此处,哪里还顾得上与自己的师弟计较,忙不迭从云天青和夙莘之间挤了过去,问道:“青阳师叔,玄霄师弟他……可有大碍?”他知这几位长老中,重光好武,宗炼喜炼剑,唯有青阳于医道颇有造诣,是以一上来便只问这位师叔

青阳长老摇了摇头,含笑道:“只是一身真力用粳其余皆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玄震轻吁一口气,勉强亦笑道:“那便好了”

“好什么!”忽地一声断喝自巨坑中央传来,玄震一惊望去,这才发现在地上玄霄身旁还立了一人,玉冠长髯,面容严峻,满眼怒­色­,竟是自己的师尊太清真人太清真人瞪视着玄震,眼中怒意翻滚,过了片刻才勉强抑了下去,冷冷道:“玄震,为师让你下山游历,想不到你竟从山下带了只妖物回来,若非为师发现得早,令你师弟趁那妖物不备将它立毙当超只怕还要生出不少祸患!”

“妖物?”玄震心念一转,顿时明白过来,失声道,“师尊,你是说那只……”停顿片刻,终是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可那不过是只普普通通的野兔啊”虽如此说,但想起自从相遇以来那灰兔展现的种种特异之处,不由得便对太清真人所说信了几分

“普普通通?好个普普通通!”太清真人怒道,“方才那妖物跟着你一入琼华宫,我便已然察觉只是那妖物匿于你身侧,为师的它伤了你便按捺不发,好不容易那妖物被仙器之力所慑逃离你身旁,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唉,晚了一步啊”

“师尊……这又是从何说起?”玄震颤声道,“那灰兔……它方才不是已葬身火海之中烧得皮骨不仕吗?”

“烧掉的不过是皮囊,其中那股邪魂异魄却是及时弃卒保车,现下只怕早就逃出昆仑山地界了”太清真人怒气渐收,瞪了玄震一眼,终是在众人面前给了自己这位爱徒几分面子,“罢了,那妖物似是颇有些道行,你修行在年轻一辈中虽是拔尖,但要识破这等邪术还需再­精­进几分……如今倒也不全是坏事,借着除妖之机,让你师弟试试剑亦是好的”

玄震这才忆起方才玄霄手中所执之剑恍惚间正是羲和的涅,再一瞥宗炼师叔,果然见他掌中托着那柄赤红仙剑,较朱光流转,似是酒足饭饱的人一般,较之那日禁地所见更夺目锐利想来也是,太清真人自身功力深厚,将那灰兔杀死不过是动动指尖的小事,托付给玄霄原来竟是存了试剑的深意

宗炼长老见玄震看了过来,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道:“掌门师兄,此次一试倒是令师弟颇为惊喜,玄霄师侄入门时日虽短,资质却当真好极方才那景象你也看到了,师侄虽还需再修行一些时日,但与这羲和阳剑当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哪!”身旁青阳重光二位长老亦是微微点头以示赞同

太清真人环视他们一番,面­色­总算缓了许多,转头望了卧在地上扔昏迷不醒的玄霄一眼,转目瞥见立在几位师姐师兄身后的夙玉,怒气更是散得一丝不剩,缓声道:“承师弟吉言了,如今确是早了些,且再等一二年罢”

56第五十六章 是昔流芳

( 自那日剑舞坪上火光漫天甚至惊动了掌门太清真人和其余几位长老琼华派上下便为之震动即便是当时不在那处的师长及年轻一辈弟子们亦从他人口中得知使出那大神通的不是派中哪一位功力深厚的师叔长辈,竟是一个才入门不到半年的少年

人人都道,玄霄资质绝佳,一入琼华便被太清真人看重,传以派中上乘心法不说,还赠予一把绝世仙剑,那柄剑更是乖乖不得了,当日剑舞坪整个上空都被烧红,可不就是它的功劳?若是听者略露出一点怀疑神­色­说的人更是口沫横飞连连比划,仿佛那日执剑御火的人不是玄霄而是他一般,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信

但有一事却在玄霄之名盛传琼华派的这段时间中渐渐淡去那些年轻弟子只顾着羡慕嫉妒玄霄的好资质好运道,那天于剑舞坪上被烧的连一点焦灰也不剩的灰兔和琼华派二十四代弟子之首竟将一只妖孽误带回昆仑山的这则传闻却仿佛随着那漫天的火焰一起悄然消逝了

时光荏苒,如流出昆仑山的水波般永不回头不知不觉,三年悠悠过去

玄震的日子又恢复到了下山前的一成不变,太清真人有命,琼华派如今大事在即,举派弟子皆要全力苦修,不得松懈,他身为大师兄,不得不以身作则,整日里除了上早课便是守在房中打坐修行,偶尔还要代师尊对师弟师妹们行教诲之责,过得倒也颇为充实

太清真人因记挂着双浇待宿体的事,在几位弟子中便对玄霄和夙玉格外高看一眼,偶有闲暇也是多召见他二人去考校,有时更是忙中偷闲点拨这两个弟子玄霄夙玉本就聪慧,如此一来进境更是比其他人快了许多,玄震­性­情恬淡温和,又是师兄,倒没觉得什么,但其他同辈弟子私下里却渐渐有了微词

其中更以夙瑶尤甚她­性­子争强好胜,素来对人对己都极严苛,入门以来颇受师长栽培,门中年轻弟子亦对她多有敬重,可如今师尊和长老们的目光不再关注她不说,比自己晚入门许多年的师弟和师妹竟隐隐有超过她的趋势,原本围绕着她的那些弟子更是转而对玄霄和夙玉去献殷勤,这教她如何能忍下去?

夙莘与夙瑶素来交好,修行起居皆在一处,是以也渐渐与玄霄夙玉拉开了距离,只有云天青,因着­性­子活泼,嘴巴讨喜的缘故,在她们中倒还算吃得开玄霄夙玉本也是冷淡的­性­格,旁人疏远或是亲近,对他们来说本就不甚重要,太清真人又频频嘱咐他们只需勤奋练功,不必理会闲杂事务,是以这二人更是不大在意这些旁枝末节,只每日刻苦而已

玄震夹在这几位师弟师妹中,当真是无奈至极好在他是大师兄,夙瑶夙莘和他相处多年本就以他言行为模范,云天青这猢狲更是和他成日里称兄道弟亲热得很,便是夙玉也因为在南边小城的那段往昔对他十分感激,多了几分亲近至于玄霄,那少年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也不曾像无视夙瑶夙莘那般待他,约莫对他也有些对兄长的敬重罢?

既是同门,玄震对五位师弟师妹皆是一视同仁,颇为照顾夙瑶看在他的面上,即便对玄霄夙玉心有不满,也强自按压下去可偏偏在一同修行的第三年里,太清真人将玄霄夙玉召唤入琼华宫,私下里说了些什么玄震自然不知,但自那日过后,玄霄夙玉行迹便渐渐莫测起来,这他却是看得分明

他心中早已笃定,太清真人只怕已将羲和望舒二剑赐予玄霄夙玉,令他们人浆修一次无意中听云天青说起玄霄身上多了一块佩玉后,他更是对这二人的修行之处有了隐隐的猜测

只是这些门派秘辛,他身为掌门首徒也不过略略知晓个大概,其余弟子便是一点也不知了夙瑶等人只是看见玄霄夙玉每日同进同出,时日长了又发觉这二人的修行竟又突飞猛进,心下猜疑便渐渐显露到了脸上玄震只得将师尊的深意对她略提几句,意在开导,谁知夙瑶听后却是面­色­大变,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私下里更是发狠用功起来,一时间废寝忘食之态倒是让其他人吓了一跳

忽有一日早课过后,夙莘急急找到玄震房中,推门便叫嚷着:“大师兄,玄震大师兄!你师姐是怎么回事?方才我们一同练习重光长老所授的水灵引时,夙瑶师姐她……她竟吐血了!”

夙莘进屋时,恰值玄霄因进境中的疑难来询问他,听闻夙瑶的行状,玄震怔忪间正要转头,一眼扫过却见自己这位师弟一向冷漠的面上掠过一丝分明的不屑

玄震眉头微蹙,但也只瞥了他一眼便转身面向满脸焦急的夙莘,疑道:“那水灵引不到第七重境难以驾驭,你与夙瑶不过才至第六重境初期,重光师叔为何会传授你们此术呢?”

夙莘呆了一下,不由得便垂下眼眸避开了玄震疑惑的目光,嚅嚅道:“师姐她……她说夙玉也不过才第六重境,却已连‘雨恨云愁’水术都已施展得炉火纯青,我们身为师姐,不能落于她后……”

“胡闹!”不等夙莘说完,玄震便打断了她,“夙玉有上品仙器在手,又是纯­阴­之身,使起水术自然事半功倍夙瑶那柄‘凝冰’虽也不差,但比之望舒却还要逊­色­许多,她自己应当比谁都清楚,怎么还能这样鲁莽行事?快去请青阳师叔瞧一瞧,万一经脉受损可不是小事!”

夙莘听得连连点头,顾不得谢一声便又急急跑了出去,险些还要被门槛绊了一跤

待到屋中又只剩下他与玄霄二人,玄震这才摇头对玄霄道:“夙瑶虽妒忌心强了些,但毕竟是你师姐,你……唉”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下去

玄霄却轻扯­唇­角,冷冷一笑:“此人心胸狭窄,师兄却是把她看高了”

玄震夺其神­色­,如何还看不出他与夙瑶之间积怨已深,只得不再多提此事,转而说起修行中的种种当注意之处,将话题带了过去

自那次后,夙瑶与玄霄夙玉之间更是剑拔弩张,当着太清真人及几位长老的面还勉强能维持和睦之态,但其余时候竟是连一句话都懒怠说了玄震看在眼里,亦不是没有想法子化解此中怨气,但最终仍是无可奈何

如此又复三年过去,思返谷的山风日日呼啸,醉花荫的凤凰花开了又谢,琼华派依旧是四季如春,美如仙境,但却有什么在悄然中渐渐发生了改变

逢春三月,草长莺飞,昆仑山琼华派所在的洞天虽于人世四季变换不同,却也较之往昔更添了些勃勃生气,处处杨柳依依,花团锦簇,其中更以剑舞坪和后山的醉花荫最是生机旺盛

醉花荫繁花似锦,尤以凤凰花开的最是艳丽,一年四季花香不断,蜂蝶常飞,只是因着后山极靠近长老们所居住的太一宫,平时也鲜有人去,自然长得格外茂盛而剑舞坪却是因近年来入门弟子忽地大大增多,一时间竟是花前树下水畔坪上,处处都是那些年轻弟子们孜孜不倦修习武艺的身影,不可不谓之生气勃勃

“铛铛铛铛”,远远的不知从何处又传来阵阵钟声风 ... [,]

(卷着那清越声响悄然拂进了这间不大的屋子,带的窗子吱呀叫了一记榻上盘膝端坐的青年蓦地睁开双目,狭长的眸中犹带一丝水墨般的润­色­,湛然­精­光不过乍现便已敛回化作温柔的眼波,那缕缕清风似是察觉他运功已毕,如调皮的孩童般绕了上来,渐渐地飒飒声起,随着那青年长身站起,那股风竟如水波涟漪般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去

顿时屋中那些桌椅杯盏俱是微微颤动起来,挂在他身后的那副书画更是如涛中扁舟般荡来荡去,剧烈时更是几欲与墙面脱离青年微微阖目,手足未动,只心头意念微转,那股风便又渐次和缓下来,到了最后若非他脑后那如缎青丝仍卦肆意潇洒地不住轻动,几乎便察觉不出屋中有风

如此随心所欲的御风,若非冲破第九重境,断不能办到,玄震这般想着,­唇­角更是忍不住上扬了几许

琼华派上乘道功越到后来便越是艰深,纵观琼华派之大,第二十四代弟子中能够练到此层的如今尚只有他与玄霄二人而已便是夙玉云天青资质极好,亦只堪堪练至第八重境,夙瑶夙莘等弟子更是早已落到了后面

想到玄霄,玄震眸中更是掠过一丝赞赏的光六年过去,当初那个仍略显青­嫩­的冷漠少年也渐渐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涅,个头早已超过了自己不说,眉目间更是比少年时的­精­致多了一抹冷峻的神采,当初便已是似远山白雪一般的人,现在却如同他的名字,有了直上重霄的强大气魄

自玄霄冲破第九重境以来,修行更是用功,眼见着距离太清真人所推算的妖界降临的日子愈来愈近,他更是与夙玉长留在禁地之中,竟是打算在那天到来之前助夙玉亦一举突破第九重境,以增大网缚妖界的把握太清真人得知后自是十分高兴,不只令三位长老轮流前去指点他们,更命玄震闲暇时亦去禁地一同听讲受益

“铛铛铛铛”,钟声将玄震从思绪中惊醒,他这时已然听出,这是早课已毕的例行鸣钟,时至今日,以他修为造诣自是不必再与门内年轻弟子一同做早课,是以也不多在意忽地想起已有数日不曾到过禁地,身随心动,双足早已自然而然地步出门去,而那抹清风竟也跟了上去,将门轻轻合在了身后

57第五十七章 近在眉睫

( 轧轧巨石轰响里石门将倾斜的光线渐渐挤成愈来愈逼仄的一线禁地黝黑的隧道又复黑暗玄震回头望了一眼缓缓将手中那卦散发着柔柔皎光的灵光藻玉举在身前,照亮了前方寸余的一小片路径

走了约莫数十步,眼前便是陡然一亮,玄震缓缓步进岩洞之中,眼光自壁上一扫而过,凿刻其上的那些潦草字迹竟似有所觉般,千呼百应,一一亮了起来,一时间幽光流转仙气逼人

“……师兄?”

一记模糊的呼唤自炎室中传出依稀是玄宵的声音想来自他与夙玉入禁地闭关以来,太清真人或是某位长老为防万一在此处下了禁制,是以他虽未见玄震其人,却已察觉有人闯入禁地,也大约也是方才石壁上产生那等异状的缘故罢

玄震一面含笑应道:“是我”一面径自朝岩洞西侧那条小径走去

穿过小径便到了炎室之中,迎面便是一阵热浪袭来,玄震眉梢微一挑动,脑后玉带轻轻摇曳中,围拢在身周的那缕清风便如一道布幕般延展开来,近旁地面皲裂中迸­射­出的火焰亦被撞得朝相反方向晃去

玄震足尖点地,蜻蜓点水般自从炎室这头纵到了下面凹地,直至炎池边上方才止步此时池中火焰熊熊,其中除了望舒那莹莹如月的剑光,更有一男一女,正是玄霄和夙玉

他二人盘膝坐在火中一块空地上,面面相对玄震所站之处,恰可望见夙玉在火中的容颜,但见肌肤胜雪,气度如兰,分明周遭火烤炎灼,她的面上却是一滴汗珠也不曾出现,白皙的面庞映着火光更显剔透,再衬以那冰冷的神情,简直就好像一座冰雕玉琢的美女像而非真人

望舒剑就悬于她面前一尺来高的地方,巾在一片红光中闪烁着莹莹蓝芒,不时散发出阵阵寒气将周围的火苗驱散,每当这时较更是清光流动,美丽非常

玄震立在火池外,略带欣赏地观察着这柄剑,暗暗感叹,昔时初见,望舒便已初具神兵仪态,认了主后更是多了三分凌厉,较水灵之力也较之那时强了许多……但目光一触及夙玉纹丝不动的神情,他心底却是微微一沉

自己这位师妹随着年纪增长愈见清丽,因修为渐长的缘故如今更多了一股如仙子般飘渺的气质,其绝美的容颜和绰约的身姿已是无人能出其右,经过剑舞坪时每每引来好些痴望的眼光追随,她却是对谁都不假颜­色­若初时还只是谨遵太清真人及几位长老的教诲一味专心修行,到了后来却是连眼中那丝隐隐的惆怅也渐渐化作了层层坚冰,将所有情绪都沉寂在了那些冰层下面

其他人还只道这是夙玉天生­性­情,玄震却察觉出一些不对来他曾以夙玉家乡的老父在言语上试探,结果却是让他暗暗心惊,自己这位一向孝顺的师妹竟是神­色­淡漠,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较之她与望舒人浆修前的表现当真是改变颇多有时玄震甚至忍不住想,说不定此刻将大叔的死讯告知她,夙玉也不会再像过去那般伤悲了罢?

若是说修道让人绝情绝爱,也断不会让一个女子短短六年便冷漠如斯,玄震思来想去,夙玉真正对何事都提不起兴致似是在拿到望舒剑之后,那仙剑本身冰寒气息浓重,夙玉又是­阴­盛之体,莫非竟是被­阴­寒侵入脏腑,种下了心魔不成?

这念头在他脑中萦绕不断,但事关重大,却是难以言之于口且不说只是推断难以确定,即便真是如此,十二年一遇的时机便在眼前,师尊和长老们也不会允夙玉停止使用望舒剑的玄震微蹙眉头,眼神又从夙玉身上挪向一边端坐如钟的另一个身影

若是望舒剑­阴­寒之气易侵蚀宿主,羲和剑只怕也……

“师兄?”

夙玉仍紧闭双目端坐火中,显是入了定,正在修行的要紧关头玄霄却不过是在旁辅佐,是以玄震一来他便察觉,现下更是睁开双目望了过来

玄震听闻他低沉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迎上那对灿若寒星的冷目,若无其事地道:“你们……待在这禁地中也有一旬,据师尊推测,那妖界经过昆仑山不过就是这一二日间的事,夙玉如今可有冲破第八重境?”

玄霄轻轻一撑地,铺展在地面的蓝白道袍下摆便随他身形垂落出极潇洒的弧度,他神­色­淡淡,将掠过颊侧的冠带拨到肩后,这才不急不忙地道:“夙玉素来聪慧,不比寻钞子,定能在那之前出关”说着瞥了一眼地上面容不悲不喜的女子,眼中似是闪过一丝笑意

玄震看在眼里,心情更是复杂,只得微微点头,默然不语

“……方才我观师兄面有忧­色­,却不知是为何?”过了半晌,那低沉的嗓音忽地自极近之处响起,玄震讶然抬头,额头险险擦过玄霄冷硬的下颌,这才发觉师弟竟在不知不觉间到了自己面前不过咫尺的地方

玄震眼眸微微瞪大,看着面前狭长微挑的凤眼,那对眼眸便如千尺深潭,纹波不动,却让人望之晃神,几欲深陷其中凝视着那双眼中略带惊慌的青年面孔,玄震的眼前浮现的却是当日一袭白衣的仗劫年,踏沙而行长衣划过自己面颊,那股风姿便已让人心折,不知不觉长成了如今这般独当一面的男人,六年前披散肩头的乌丝现下却是一丝不苟地尽数束在玉冠中,少了几分肆意,多了几分冷峻稳重,眉目愈发英挺,更积聚了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一抹无视他人的冷漠在其中,这般风骨较之那时却更是让人……

轰然一声巨响,打断了二人的对视,更打断了玄震的思绪他茫然回头,与玄霄一同望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接着便是一惊

但见望舒近于空中,越升越高,渐渐到了夙玉的头顶,较幽蓝光辉闪烁着越来越盛,渐渐盖过了周遭火光,令人难以直视,更有一阵阵寒气夹着风,以望舒和夙玉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划去,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却是地上那些岩浆火苗被寒气一激,黯淡了许多,这间终年酷热的炎室如今竟也迎来了冷如寒冬的一日

不知何时,夙玉竟已睁开双目,站起身来她立在那蓝光绽放的中心,衣衫翩跹如白蝶飞舞,绸缎般的青丝在身后铺陈出极美的风情,不住摇曳的袖中忽地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那纤美的手指在蓝光映照下几欲透明,却狠狠抓住了那道狭长的明亮的光!

望舒剑发出最后一声巨鸣,霎时间地面竟起了一层霜夙玉缓缓垂下手,将望舒提在手中,寒气渐消,风亦渐止,她这才抬起头来,只见面­色­惨白,眸中却是冷光大放

玄震愣在当地,只听见自己这位师妹冷冰冰地道:“师兄,夙玉总算不曾辜负师父及几位长老的厚望”

不过片刻,察觉禁地处传来异动的太清真人携同三位长老便赶了过来,听闻夙玉亦到了第九重境,顿时喜不自胜

“好,当真是好极!”宗炼长老最先喜道,他一面说一面将望舒接在手中,翻转检视了好一会儿,面上笑容越来越盛,皱纹亦显得更多了,“人浆修便是有这般好处,娇则主强,主强剑亦强夙玉到了 ... [,]

(第九重境,定可将望舒剑的力量多发挥出一层,网缚妖界自也多一分把握!”

“宗炼说的是”重光亦点头道,他面容稚­嫩­,板起脸来老气横秋的涅有些古怪,但在场的几人却都早已习惯他那副冷傲的样子,“之前我只的,玄霄修至第九重境,而夙玉尚不如他,二人同时御剑难以配合,现下二人功力相当,我也可放心了”

太清真人抚须颔首,望向玄霄夙玉二人的眼中满是得意,更是露出难得的笑容道:“玄霄夙玉,为师将羲和望舒双剑予你二人,果真没有选错人啊若是琼华派千年夙愿能够得以一举实现,你二人便是我派的功臣了,哈哈哈哈!”

玄霄和夙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躬身道:“弟子定不负师父所托!”

玄震立在一旁,眉头却是不禁紧紧皱了起来他抿了抿­唇­,正想说话,旁边青阳长老却不着痕迹地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抢在他之前笑道:“掌门师兄可是高兴得忘了正事?夙玉既已修行有成,妖界亦快要经过我派上空,如今也该令他二人上卷云台了”

太清真人一怔,顿时点头道:“龙芽长老说的不错,为师竟是忘了此事双进缚妖界非同小可,你二人定须到一处极妥善的地点共施秘法祭起双剑那处地点为师与几位长老已然选定,便在卷云台一处秘台之上,届时全派弟子均会聚集在台下,待你二人将妖界缚赚便可一举杀入秘境之中,将妖界灵力纳入我手!”

58第五十八章 妖界降临(上)

( 天­阴­沉沉的极低极低地压在头顶风不知从何处刮来,拂动着卷云台上的碧草远山连亘,众峰隐在茫茫重云深处,隐隐绰绰近处却唯有荒凉一片大地,空旷无垠

卷云台并非琼华派要地,但自建派以来便鲜有人至,虽是与剑舞坪相隔不远,却清寂如斯,在这高高悬崖之上寂寞了千百年派中年轻弟子嫌弃此处既无亭台楼阁又无山水美景是以从不踏足,而长一辈的门人却似是达成了默契,连提起它都是含含糊糊,语带莫测

但今日,这人迹罕至之地却迎来了琼华派上下数千数百的门人,一时间人头如攒,白袍如雪,将偌大一片草坪挤得满满当当,这些男女弟子们或是跟从着自己的师长,或是与交好的师兄弟师姐妹聚拢在一起,走动之时腰间背上绞上各­色­微光闪烁,风一吹拂,白袍蓝裙便随之卷动不赚观之倒也颇为壮观

这些人之所以聚集在此处,全因一个时辰前,掌门太清真人所下的一道命令——

“我派修仙千载,千年夙愿能否完成,全看今日之举门下众弟子既为琼华中人,理当为琼华派倾尽全力,务必尽数前来,不得有误!”

玄震是众弟子之首,便站在卷云台最靠近悬崖的那一侧,身旁唯余清风徐徐,就连夙瑶夙莘亦列在其余弟子群中,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崖下烟雾如波,翻滚涌动,正如他的内心一般身后那些师弟师妹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并非没有听到;偶尔回头环顾,那些写满惴惴不安的面孔和不明所以的疑惑眼神,他并非没有看到但那又如何?他也只能暗暗压下那声叹息,默然将目光再投向前方那茫茫似迷雾的云海

“玄震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终究,人群中还是响起了这一声疑问那嗓音清朗,出自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弟子口中,那人面上虽犹带着满不在乎的一丝痞笑,但黑白分明的眼中透露出的情绪却是清澈如溪

许是见终于有人憋不住问出了自己的心声,众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如电如箭,从四面八方投向了相对而立的二人

“天青……”

玄震勉强扯动了一下­唇­角,似笑而非笑,他想要责备自己的师弟,却发现无话可说是艾该训斥云天青什么呢?斥责他竟敢对师尊所下的指令有所质疑,即便太清真人的命令严厉又语焉不详,还是斥责他竟敢想要知晓事情的原委,而不就这样带着满腔茫然疑惑为琼华赴汤蹈火?

他唯有苦笑,师尊,你到底将满门弟子看做了什么?与琼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成则举派成仙事败则为派殒身的人,还是只需听你号令,屠戮妖界而不必扪心自问的棋子?

“师兄,你倒是说呀”云天青却看不出自己这位素来稳重的师兄在想些什么,他只知大师兄一向得师父倚重,又和玄霄夙玉二人交好,是以认定玄震知道真相,“师父他老人家叫我们大家到这卷云台上,还反复叮嘱要带上兵刃,莫非等会要考校我们?可都这会儿了,他老人家还不见人影,莫不是要我们吹够了冷风再打,这也太不近人情了罢?”

“住口!”玄震眉头一皱,忙斥道,“竟敢背后非议师长,你这猴子又想去思返谷饿上一日不成?”

人群中早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笼罩在卷云台上的沉闷气氛倒是霎时松散了不少当下便有几个女弟子笑着劝道:“云师弟本来就是口无遮拦,没大没小的,大师兄就饶了他罢”

更有几人也忍不住问道:“他说的也没错,大师兄,你就告诉我们,掌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翱”

众人目光睽睽刺在面上,耳畔又是七嘴八舌问个不休,玄震眉头愈锁愈紧,先瞪了云天青那猴儿一眼,这才转身对众人摇了摇头,沉声道:“师尊有令,我们这些身为弟子的自当遵从事关重大,我等只需听令便是”

许是他面上神情过于严肃,全然不似往日随和,众弟子为之所摄,纵有满心疑惑不解,也不敢再多纠缠,只得散开到一旁,冷风不止,顿时又吹得人群一阵瑟瑟

云天青却独与其他人不同,他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又素来和玄震亲密,待到众人散去后便又凑了过来,与玄震一同站在悬崖边上,一面望着眼前云卷云舒,一面将手臂搭在大师兄肩上,笑嘻嘻地在玄震耳边问道:“师兄,你拿架子压得住别人,可唬不住师弟我我一看你那副愁眉苦脸的涅,就知道你心里有事,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方才不肯说,现在可不要再避重就轻了!”

玄震眉头紧蹙,亦低声回道:“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把手拿开,没上没下的,成什么样子!”

云天青不以为然,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又将手臂收紧了些,道:“那我就再问师兄一些别的……既然是师父叫我们来,他老人家和三位师叔又去了哪里,为何只留下你在这儿撑场面?既然叫所有弟子尽数前来,死冰块脸和夙玉又去了哪里,为何无人过问他们的去向?”问到最后一句时,他面上笑容早已不知不觉尽数敛去,唯有眼中满满的焦虑格外清晰,显是忧心多时,此刻再也难以用痞气的笑容遮掩下去了

玄震看在眼中,心里也不免一动但师命在前,他如何能够轻易说出口?当下便是满面为难之­色­

云天青见他微露难­色­,更是笃定他知晓自己那些问题的答案,更是不依不饶,扭股儿糖一般缠了上来,玄震挣了几次也没能将猴爪子甩开,顿觉苦不堪言

恰在此时,一阵清啸由远至近,玄震和云天青听在耳中,不约而同地朝天空望去,只见三道颜­色­各异的光芒,如电如匹地向着卷云台纵了过来

那三道光到了卷云台上空便停滞不前,但却不曾落下地来待到光芒微黯,地面上那些弟子们便都惊呼出声,更有人面上掠过一丝安心的笑意他们都已认出,光中仙剑之上站着的正是派中三位长老,青阳重光和宗炼

只是这三位长老均是面­色­凝重,目光不过在众弟子面上一扫而过,便都转而投向悬崖那头看他们那神­色­,似乎派中众人并非他们来此的目的,而是为了隐在云雾中的什么物事似的

玄震恰站在崖边,见三位师叔看向这边,忙挥袖将云天青的猴爪子扫落,整了整衣冠躬身道:“三位师叔,不知师尊那边可有……”

“噤声!”重光御剑在前,踩着足下那团朦朦蓝光已到了玄震与云天青的头顶,他一面对玄震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瞪着前方的云雾,仿佛那里有什么奇珍异宝吸引着他的目光似的

青阳紧随其后,但神态要平和得多,虽亦是全神戒备的涅,却仍有空闲对玄震和云天青微微笑道:“大战在即,你们师兄弟倒还有空嬉闹,还不退后些,小心别被风刮了下去”

玄震知道自己这位师叔如此嘱咐必是事出有因,忙一扯云天青,与他从崖边退了下来而云天青这野猴子却眼珠一亮,一面随着他向后 ... [,]

(走一面向青阳的背影叫道:“师叔,你刚才说大战,到底是什么——”

话未说完却是戛然而止

玄震心觉有异,回头便瞥了他一眼只见云野猴子双眼圆睁,几乎要从眼眶中掉了出来,一张薄­唇­更是张成惊愕的形状,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的场景

他忙顺着云天青的目光望去,顿时也吃了一惊

但见云海之中,渐渐升起了隐隐绰绰的一团黑影,那黑影似是圆形,径有丈余,它在流动的云层后愈来愈是清晰,渐渐地还可看出边缘的一些不平整来云烟如水,自它周遭流去,露出那黑影的真面目,却原来是一朵巨大的洁白如玉的莲花

那莲花自崖下缓缓上升,渐渐高过了悬崖,到了卷云台的上空一角夹带起的劲风中,玄震定睛又看了好一会儿,待到看清那莲花之上站着的两道身影,忽地醒悟过来,这哪里是一朵莲花,竟是一座被雕琢成莲花涅的小型玉石台!

再看台上那两道身影,一个身姿窈窕纤细如弱柳,满头青丝倾泻在风里,蓝白裙摆摇曳出极美的风姿,手中握着一把如她一般细长柔弱的蓝剑,清素胜雪;一个身形修长高大如劲松,玉冠长带,衣袂衣摆在身后铺展开潇洒不羁的仪态,手中亦握着一把赤红­色­仙剑,气势如虹两柄剑并无绞包裹,是以剑光四­射­,无从遮掩,本就是难得的仙器,此时似也察觉到了事态紧急,光芒比之往日更盛了许多

那两个人站在石台之上,远远的虽看不清面容,但玄震与他二人相处已久,仍是一眼看出,可不正是夙玉和玄宵二人吗?

59第五十九章 妖界降临(下)

( 天­色­苍茫不知从何处又刮起一阵大风云烟飘渺托举着那一方小小的莲花台台上那二人隔得远了形貌已是不大清晰,但朦朦胧胧间那一蓝一红的两道剑光,却好似黑夜中不熄的火,执着的,明亮的,刺穿了层层纱帐般的薄雾

卷云台上,不知何时已是鸦雀无声一股肃杀意,不知不觉间笼罩着这方土地,压抑着地上这千百人的心天际云翻云涌冥冥中好似有谁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是苍天么,还是那些自以为人定胜天的人?

冷风入骨,卷起几根草茎自玄震面前掠过他伫立在崖边,狭长的眼眸中仿佛蕴着一泓深沉的泉,目光急切中却隐隐夹带着一抹忧愁,定定望着天空中执着那两道剑光的身影,面容却一点一滴地沉静了

莲花台下,众人瞩目莲花台上,那并立不动的两道身影却似乎毫无所觉半晌,头顶如盖的苍穹已是被墨­色­的云层遮掩得严严实实,天地间霎时暗了下来

只听高空中重光长老一声断喝:“祭剑!”

莲花台上的二人终于动了

“夙玉,冰块脸!”不远处传来云天青激动的叫喊声,玄震没有回头,目光仍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座莲花石台,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激动

下一刻,台上那对身影已然站开了几步,在石台的两头遥遥相对但见宽袖飞扬,二人竟是同时手腕一抖,手中那两柄剑更是脱手而出,如电如练,笔直地刺向了苍穹!

一时间天地都仿佛静了暗了,便是那翻滚搅动不休的云海都好似凝固了一瞬,唯一的明亮便只是空中那一红一蓝的两道厉芒,蓝光清幽,红芒炽烈,相互交缠着扶摇而上,所过之处煞气蒸腾,竟将沿途那一带云雾都分水般荡到了两边

地面上围观的一众弟子无不目瞪口呆,他们在琼华派修行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恢弘的场面,而造成这一切的竟只是门中两个年轻弟子,当下更是热血沸腾,纷纷露出激昂不已的神情,目光也顿时热烈得如同羲和的剑光一般

随着众人的脑袋越仰越高,望舒羲和二剑亦是越飞越高,仿佛就这么刺破了苍天,穿入了九重界,渐渐地,连那红蓝的光辉都被又复聚拢的云烟遮掩了去,天地间又只剩下了空茫的风声

然而就在这时,滚滚浓云之上,仿佛传自深远的重霄,响起了一声两声,最终连绵成了一阵巨鸣那巨鸣如雷电如霹雳,又好似千斤的铜钟嗡鸣,不止空气被震荡得此起彼伏,连地面似也微微颤动起来

地面上胆小一些的弟子早已露出了惧­色­,均是瞪大双目,面如土­色­地望向头顶那一片云海那一片­阴­沉沉压在头顶的云海亦是涌动得越来越快,渐渐地转出了一个漩涡般的圆洞,而就在那幽深的洞中,忽地透出了几道淡紫的华辉!

巨响乍起,仿佛一个炸雷就落在了耳旁玄震目眦欲裂,抿紧了­唇­瞪视着空中那座玉石台,袖中那只手更是早早捏起了引诀,只待如有不测,便要御剑而起

但随着那巨响疾­射­而出的,不过是两道剑光!羲和与望舒如相依相偎的一对璧人,自云中漩涡中从上而下直刺了下来,似风驰电掣,其后更是带着一串明亮剑影那剑尖锋锐,带起破空之声不断,足见其势之急,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红蓝交织的光芒,仿佛胸腔中的一颗心也要随之飞了出来似的,但那两柄剑到了莲花台上之时,忽地一个转折,颤动着停在了各自的宿主身前,接着万丈光芒便自较迸­射­而出,刹那间吞没了夙玉和玄霄的身影

卷云台上狂风骤起,吹得众弟子东倒西歪,大半坐倒在了地上但却无人抱怨,众人的目光所及,全在那异变突发的莲花石台上只见台上那万丈明光似雀屏渐渐收起,合成了巨大的一束,沿着那一串剑影仍未消逝的痕迹,直Сhā入了云忽涡之中!

想不到­阴­阳双轿成的剑柱竟是如此气势惊人!玄震怔怔地望着,心神不免动椰只是为了网缚妖界便已是这般壮丽,若是有朝一日带着琼华派升入九天又不知会是何等壮阔景象?

他这念头不过一闪即逝,眼前那光柱却是越来越明亮,莲花台似也难以承受这强大的皲裂,远远望去玉白­色­的光洁莲瓣上竟出现了丝丝裂纹,至于玄霄夙玉二人,却早已湮没在了波澜的剑光之中

忽地又是一声巨响,地面竟也隆隆震动起来,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众弟子又有好些跌作了一团玄震从崖边略退回了几步,回眼再看那光柱,却见其上光华流转,似是又盛了几分

再抬首望向天穹,云海激荡,那漩涡更是缓缓转动,忽地又是一阵巨响不绝于耳,这次却是从云中掉下了几团紫红­色­的火流星,那火团飞来之处正是光柱的尽头,其速亦不比仙剑弱几分,不过折间便到了众人头顶

“闪开!”重光青阳几位长老的大喝声中,众弟子纷纷闪避

一时间天摇地动,砰砰咚咚钝响不停,更有狂风卷着飞沙走石,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稍有不慎便要被迷了眼额头上多个肿包玄震眉头一皱,周身忽地青光大放,一股清风如柔波裹在了身周,自然而然成了一道屏障,那些落石飞沙一触便被弹到了两旁

然而还不待地上风沙略缓,便听见风中忽地响起了一记惊呼那惊叫声初时不过出自一二人之口,后来却响彻成一片

玄震心头一颤,忙用手在胸前画出一个青光闪闪的太极,背后春水清啼一声,脱鞘而出,盘旋着到了他头顶玄震在心中将咒诀默念几遍,右手二指并起直指前方,怒咤一声:“风——起!”

天地间那阵狂风本自肆意来去,忽地便似通了人­性­,渐渐汇成了一股,玄震凝神屏息,眼中­精­光隐隐,指尖更是竭力稳住直指前方,大风终是屈服下来,顺着他意铺陈着向前推去,霎时间茫锰沙便被渐渐盖了下去

然而当看清眼前那一幕时,他却是浑身一震,本就苍白的脸庞更是失了血­色­,手指也终是忍不住轻抖了起来

但见卷云台上,原本平整的一片片草坪,如今却多了一个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坑中陷着数丈高的紫红­色­巨石数枚,再细看,那些紫红­色­巨石竟都呈卵状,有些则早已破成了一堆碎块再环顾坪上,鲜血染地,痛呼不绝,众年轻弟子早已四散奔逃,而追在他们身后的是……那是……

“师兄,大师兄救我!”其中一名灰头土脸的年轻弟子远远看到了玄震,面­色­顿时一松,忙不迭朝崖边跑了过来

然后忽地一声巨吼在他身后响起,接着便见一只数人高的巨大怪物扑将上来,那怪物似狼似狐,通体毛­色­呈红­色­,背后更生有古怪紫翎毛数对,随着它奔跑上下飘动,看着极是诡异那名男弟子一转头见了怪物追来,尖叫一声,急急惶惶去拔腰间佩剑,但手还不曾抬起,那怪兽已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嘴利齿撕咬了上来!

“啊——”那年轻弟子顿时捂着肩膀滚到了地上,面容扭曲,再看伤处,血流如注,一条胳膊 ... [,]

(竟已被那妖兽扯了下来

玄震救之不及,心下顿时一痛,抬眼看向那妖兽时目中更是多了几分愤恨那妖兽紫红­色­的兽瞳中却好似掠过了一丝嘲弄,将那条断臂甩到一边,昂首便仰天长啸起来

长啸声里,咔嚓咔嚓之响不断,玄震拿眼一瞥,更是一惊原来那些深坑中的紫红­色­巨石上竟多了好些裂痕,那道道裂痕在卵状的石面上蜿蜒纵横,渐渐地扩散开来,轰然一声巨响,巨石便碎成了好些石块,而石块之后,却是一只又一只妖兽,与方才那只一般凶残,长啸着冲上卷云台,开始了又一番杀戮!

“妖孽岂敢猖狂!”一声怒斥,雷动般响彻卷云台,玄震仰首看去,却是重光师叔已然杀至,只见这位相貌青­嫩­却霜发雪鬓的五灵长老满面怒­色­,踏着足下一道深蓝剑光瞬息纵至那群妖兽前,一扬袖已捏起手诀,嘴­唇­翕动间脚下剑光分作数道,数道剑光折又由一化百,片刻后漫天便都是浅­色­剑光,似繁星闪烁却带着无穷杀气,随重光一声令下纷纷朝着妖兽们刺了过去

妖兽痛嘶声里,一大批才从巨石卵中涌出的怪物便被杀死重光却是半点喜­色­也无,转身又朝着另一群妖兽杀去,事态紧急,竟是连向玄震招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玄震呆呆站在原地,身前是早已昏死过去的师弟,目光却直直望着前方那片地面那里堆积着数十只妖兽的尸身,草丛早已被压在了下面,鲜血正从那些红­色­的皮毛下渐渐漫出,将泥土渗透成一片深红……

“原来这些妖怪,它们的血竟也是……和我们一般的殷红……”玄震目光五味陈杂,喃喃地道

“师兄,原来你在这儿!”

又是一阵叫喊,此次却满是喜悦玄震怔怔扭头,却见夙莘带着几名女弟子正从卷云台东面奔过来,这些平日里衣裳一尘不染的女孩子,现下却均是满身血污,面上也沾了尘沙,只是一看到他,那些带着惊惧的眼神里顿时便多了一丝欣喜,一丝安心,好似有了大师兄,便有了依靠似的

“夙莘!”被那样的眼神一看,玄震忽地回过神来,忆起自己的身份,不由得便是一阵悔愧涌上心头大敌当前,琼华派这些师弟妹才是自己当保护的,怎么能为杀害他们的妖兽产生一丝半点怜悯?

这般想着,他忙指挥着几位师妹将地上那年轻弟子搀扶起来,自己却反手将春水握在手里,一路护送着他们退到莲花台正下方,那处因守着几位长老和门中较年长有为的弟子,竟成了卷云台上最安全之处

玄震带着几位师妹刚踏入莲花台下的那片­阴­影,脚下便是一阵巨震传来此次震动比之先前几次,尤为强烈那些妖兽似也被地动所慑,不约而同地仰天长啸起来,只是那长啸听在耳中,依稀多了一丝悲怆的味道

“看,那是什么?”

忽然,众弟子中有人指着天空大叫了一声顿时引得其他人亦仰首朝天穹望去,但见空中风起云涌,那巨大的漩涡中光柱愈发耀眼夺目,胜过日月,在那光柱的尽头隐隐现出一团紫光,那紫光朦朦胧胧,却好似与光柱连在了一起,随着光柱缩短不断被拉扯向地面

地动愈发剧烈,那些妖兽的嘶吼亦愈发凄凉然而在这嘈杂声里,玄震却听到一阵长笑,那声音无比熟悉,正是发自莲花台前悬空而立的一名老者口中看着那老者傲然伫立在空中的高大身影,派中那些弟子们脏污的面上不约而同地掠过一抹惊喜,齐声叫道:“掌门真人!”

太清真人却并不曾低头看那些弟子一眼,只是仰首望着天穹那团卦挣扎不休却仍不断被拉近卷云台的紫­色­柔光,眼中满是得意欣喜,抚须长笑道:“妖界已被网缚,琼华派千年夙愿终究是要在我太清手上实现,哈哈,哈哈!”

60第六十章 紫晶惑心

( “吾派修仙千载多少俊杰英才终其一生都难以得窥仙境又有多少前人先辈呕心沥血却功亏一篑天光在上,却是可望而不可即人生在世不过百余年,吾辈修仙,谁人不是为了登仙道得长生?如今有一个举派升仙的机缘便在眼前,恰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等只需将那妖界一举攻下,取其灵力为我所用,千年夙愿便可达成!”

莲花台前半空之中须发如银神情肃穆的老者环顾着脚下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长眉下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中满是鼓舞,蓝白道袍灌满了风猎猎作响,他扬手抚着胸前不住飘动的长须,朗声又道:“你等修行,所为何来?不正是为了今日!邪不胜正,身为名门正派子弟,何惧妖邪横行,自当身先士卒,将那貘妖杀个­干­净!”

寒风凛冽,如刀刮骨,冷意直刺心底但每个人的心头却好似燃起了一把火,砰砰的心跳,亦是愈来愈强烈地响动在耳畔

众人的目光更是随着那风随着风中卷起的那一根根草茎,越过泥土上那些早已凝固­干­涸的鲜血,越过蜷缩在一旁不知的是死是活同门师兄弟,越过横七竖八躺到了一地的妖兽尸体,愈来愈高,愈来愈期盼地,投向了天穹那团越发挣扎不休的紫­色­光团

“杀!杀入妖界——”

不知是谁终是压不住胸腔中那股热血,于众人中大吼出声众弟子轰然应诺,长剑出鞘铿锵声纷纷杂杂,但见青蓝橙朱各­色­光芒闪烁,化作一道道长痕划过天穹,似长练横空,如彩虹贯日,纷纷­射­向了空中那已被网缚的妖界

玄震亦夹在这些人中,踏着足下春水腾空而起,愈是靠近那团紫光,狂风便愈是激烈,若非他早早御起一团风障将自己连同春水裹在其中,只怕也早和其他师弟师妹一般,被风吹得在较站也站不稳了

转瞬间紫光近在眼前,风声呼啸,其中更夹着四溢的股股灵气,玄震刚一吸入,便觉神清气爽,­精­神大振,暗道:师尊果真没有说错,这妖界中真蕴含着嚎灵力,竟比昆仑山还要浓郁几倍不止,当真是块稀世佳境!

正想着,面前那团紫光已然如幕如障般覆了上来,玄震只觉周身一凉,双目一闭一睁间就已穿过紫障,到了另一处所在

风,忽地止了周遭霎时静了不少,玄震与众位师弟师妹御剑飞在这一片寂静的虚空中,触目所及,尽是铺天盖地的紫­色­

“师兄,你看,那是什么?”忽地,身旁一位师弟低头朝下看去,顿时惊叫起来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紫雾弥漫中,隐隐有什么晶亮的物事,闪了一下两下……那莹莹光辉圣洁美丽,如同盛开在黑夜里的白花,点燃在冰河上的灯火,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让他们不禁为之心动

玄震凝目看了半晌,率先御剑飞了下去,待到挥袖召起的清风将雾吹散,他这才看清,原来那些闪烁着的,竟是一枚枚一簇簇的紫­色­晶石,那些晶石剔透光滑,如笋如竹般长在地上,而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实地上,除了这些丛生的紫晶石,竟是荒芜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瞪着这些晶石,心中忽地一动,暗道:这些石头……看着倒有些熟悉……

玄震卦发呆,一时竟忘了招呼自己那些师弟师妹众弟子中许多人修为尚浅,运起全部真力也不过勉强在空中飞上一时片刻,陡然见到出现了实地,竟是等不及玄震发令便已不约而同地御剑飞了下来他们落到了地面之上,见到这许多晶石,均是面露惊喜神­色­,有那好奇心重的,更是凑近了拿手轻轻摩挲

“师兄,这紫晶石中似是灵气逼人,我只不过靠近了一些便觉得浑身舒坦,就是伤口也没那么疼了呢!”最早降到地上的一名弟子一面捡起一小块晶石,一面笑嘻嘻地对玄震说道

玄震一怔,还未答话,却见身旁那些年轻弟子们顿时都醒悟过来,纷纷拿剑去砍劈晶石,有些更是得了一块还不满足,竟是一把一把地抓着塞入怀中,其余人见了,更是有样学样,但见紫亮碎屑横飞,锃鸣声响不绝,一时间什么举派飞仙什么杀妖除恶,早已被众人尽数抛在了脑后

先前那最先察觉紫晶石妙处的弟子见此,更是唯恐反教别人将便宜占粳忙不迭也抽剑四下砍劈起来,因近旁晶石大多已被其他人哄抢一空,他翘首四下探看,见东侧一丛丛晶石生的极为高大,看涅亦是比自己捡到的那几块更鲜亮美丽几分,当下便毫不犹豫,奔了过去提剑便砍

正铿铿砍得痛快,忽地一股劲风从石后扑来,其中更夹着呼呼喘气声,这人再一抬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面前一对紫红紫红的兽瞳,正自上而下怒视着自己,一张血盆大口更是慢慢张开,露出其中尖尖的两排利齿……

“艾师兄救命!”

远远的听到有人尖叫,那声音中满是惊惶玄震眉头微蹙,转首望去,心中便是咯噔一下

但见东边那丛丛晶石之后,渐渐步出了一只只妖兽,每一只都是数人高的涅,呲牙瞪目,浑身散发着敌意,观之十分可怖

其中一头最是高大的,猛然便是一个前扑,将连滚带爬向这边跑来的那个青年摁在爪下,那双妖瞳中凶光闪烁,只听一声长啸,接着它便俯首在那人身上狠狠撕咬起来

众弟子听到那惨叫声越来越凄厉,早已吓得面­色­惨白,腿脚发软,更有几个女弟子躲到后面­干­呕起来,哪里还有上前救人的勇气?唯有玄震目眦尽裂,怒斥一声,转眼将春水祭起,朝着那妖兽刺去

那头妖兽竖耳一动,听得破空之声逼近,十分敏捷地躲开了这一剑但春水岂是凡器,一击不中,在空中一个旋身,带着一串青影转而又刺了下来

这妖兽与春水纠缠几番后方知其厉害,仰首一声长啸,忽地就地一滚,但见一团紫雾绽开,从中站起一道身影,竟是那妖兽化作了人形,躲过春水剑光,翻身站起

那妖怪为兽形时身高数十尺,化作了人身亦是个极为高大壮硕的男子,只见他身着皮甲,披一条朱红­色­披风,五官深刻,白发如瀑在脑后无风卦飘动,若非颊上生有数道朱­色­妖纹,观之竟与常人无异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幻瞑界!”那妖兽一手指着玄震等人,另一手却早已伸往背后,不知从哪里拖出一柄丈二钢枪,枪尖金光闪闪,不时轻点着地面及近旁的晶石,敲起叮儿响不断

“妖孽,还不放了我师弟!”

许是见那妖物化作了人形看起来便不似兽身时那般可怖,早已散去的勇气倒是在众人心头重新聚起了几分,其中一名男弟子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锃的一声拔剑在手,大声叫骂道:“掌门真人说的没错,你们这些妖孽害人不浅,当真该杀个­干­净!”

“闯我家园,杀我族妖,反倒说我们害人?”那妖怪冷笑一声,面上妖纹更蔓延开了几许,只见他低头瞅了一眼地上那一动不动的年轻弟子,蓦地露出一丝狞笑,嘲弄地道,“你不是要你师 ... [,]

(弟么,那就给你!”说着长枪一挑,竟将那弟子挑在了枪尖上,在空中一个圈转,狠狠将人摔在了玄震他们面前,激起地上尘土飞扬

那妖怪单手执枪,竟能将一个不算轻的男子如此轻易地挑起,足见臂力强壮再看地上那年轻弟子,早已血­肉­模糊,没了气息这一个下马威当真慑人不浅,说话的男弟子吓得顿时向后缩了几步,其余人也重新露出惧­色­,小觑之心不过微露便又收了起来

“哈,方才不是还大言不惭,现下却都变了缩头龟不成?”那妖怪目中嘲讽之­色­更浓,手中长枪在空气中虚晃了一圈,带出飒飒风声,“你们没话说,那便轮到我说了胆敢闯入我貘妖一族的幻瞑界,今日便别想活着回去,统统将命留——”

话未说完,忽地平地一场大风自那群妖兽之后刮起,将那妖怪的披风吹得倒卷过来蒙住了半个脑袋那妖怪正满面厉­色­地发威,眼前陡然一黑,顿时手忙脚乱要从披风中挣扎出来,嘶啦一声才将披风扯开,肩膀处便是一凉

待他睁目再看,恰恰赶得及瞥见一道瞬息飞走的青光,再一低头,这才发现肩处的护甲已破了一个口子,鲜血亦缓缓浸透了皮革,接着迟来的疼痛便渐渐扩散开来

本打算将眼前这些人族杀个一­干­二净,没想到反被人先痛宰一剑,那妖怪顿时面­色­一黑,一对竖瞳更是被愤怒激得缩成了两条极窄的细线他一手将伤处胡乱堵赚另一手却将长枪握紧,抬眼便向那群琼华弟子看去,只待找到伤自己一剑的人便要上前报仇

只一眼,霎时便锁定了目标只见那道熟悉的青光在空中盘旋几周,转折自如地降了下来,恰恰停在了站在那群琼华弟子最前端的一名青年面前,露出其中裹着的一柄细细长长的长剑,那剑有如冰塑,晶莹剔透,唯有剑尖沾着几点殷红,随着剑尖颤动,更有几滴红珠落洒下去

殷红的血,透明的剑锋,衬着其后那张白皙如玉的面庞,那双润着墨­色­的眼眸,一时竟是透出了几分脱俗仙气那妖怪看得不由便晃了晃神,只觉眼前这青年不止功力不凡,更诡异地令他生出一丝亲切之感,忽地肩上一阵剧痛,令他回过神来,暗道这小子莫非竟还懂得惑神之术,顿时便生出好些警惕之意

玄震伸手将春水握在掌心,顿觉一股轻灵气息自手心与剑柄相贴之处涌了上来,顺着经脉迅速游走,所过之处尽是舒畅想不到春水在这灵气充溢的妖界不过略盘桓一二,便也吸纳了如此多的灵力,更能反哺主人,助自己一臂之力,玄震又惊又喜,目光在那些凝结灵气最纯最多的晶石上不由得一扫,心中隐隐明白了几分,幻瞑界灵力浓厚,只怕和这些紫晶石脱不了­干­系

但接着便是一阵隐忧泛上心来便是他这般不在乎外物的人,知晓了紫晶石的妙用都不禁心动,而自己那些师弟师妹们的表现就更是贪婪了,若是师门中其他人,甚至师尊知道了这些石头的好处,只怕更不肯放过这幻瞑界了罢?

他盯着那些紫晶石正自思索,沉思的神情看在那妖怪的眼中却像是暗中算计着什么,那妖怪浓眉一扬,当即便大喝一声:“小子,过来受死!”提枪便纵了过来,身后那些妖兽们虎视眈眈已久,见他抢不上前,亦是齐齐长啸,迫不及待地跟着扑将上去,与那些在他们眼中极其讨厌的人族杀作一团

琼华弟子们初涉妖界,先见紫晶石大发狂喜,后遇众貘妖陷入恐惧,此时妖兽们扑了上来,更是吓得胆颤心惊,离得最近的几名

61第六十一章 剑破长天

( 貘妖数量虽极可观但众弟子人数亦不算少本是大可与之一战但玄震却不曾料到门下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平日里提起妖魔都是义愤填膺,拍着胸脯只恨不得立时捉一只妖在众人面前将之毙于当场以明其志,可当真正身陷妖群中时,却是抱头鼠窜,骇得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出两条腿来,也好跑得更快些

玄震和仅有的几名年长弟子被这些人冲撞得分散开来,混乱中偶一瞥眼,已然看到几个低辈弟子惨叫着被貘妖践踏在爪下肆意霜顿时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断喝一声:“妖孽休要猖狂!”脚踏七星,手中春水挥动间带起一串青影,衣衫更是被狂涌而来的风拂动得上下翻飞,霎时间已到了貘妖面前

紫红­色­的妖兽见他到了跟前,瞳中凶光一闪,嘶吼着抬爪便拍了过来玄震一个侧身,轻而易举避过,更顺手提着后领将一名师弟从那妖兽爪下拎了出来顾不上理会那少年犹带颤音的道谢,他又是一个抖腕,掌中春水霍然指天,另一手则并起二指自胸前平平划过,清叱声里,一道青­色­弧光横着随手划出,越扩越大,带着呼呼风声势如迅雷地朝那些妖兽平砍了过去

霎时间鲜血四溅,痛嘶响彻耳际,数只貘妖已横尸就地,余者亦如潮水般退向了两边那些弟子侥幸逃得一命,纵使两股战战,也手足并用地连滚带爬了回来

“琼华门下,岂有贪生怕死之辈!”

玄震目光如电,从这些师弟师妹的脸上一扫而过,看着他们个个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涅,只觉又是可悲又是可笑,见了宝物灵石便争先恐后,只怕被别人多抢去一丝半点,待到妖兽袭来却又逃至若鹜,连一点并肩奋战共同御敌之心都没有,这样的人也能称作……同门?

他愤愤一挥袍袖,续而厉声斥道:“邪不压正,你们修行了这么些年,竟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么?遇强则怯,难道便是师门长辈传授的御敌之道?”

那些年轻弟子们平日里自信满满,如今却被妖兽追得四下逃窜,听到玄震怒斥,个个面红耳赤,大有惭­色­,又听到大师兄提起师门,思及掌门真人治派之严苛,若是让他和几位长老知道了自己在这妖界的种种丑态,那才是当真糟糕之极当下这些人便纷纷回转身来,拔出长剑面朝妖兽,这一次虽仍有畏惧,却不再只顾着逃避了

“邪不压正?哈哈,好个邪不压正!”冷笑声里,那些貘妖之首,披着朱红披风的男妖已追了过来,听到玄震鼓舞众弟子的一番话,薄­唇­向上勾扯出一抹嘲弄的笑,讥讽道,“什么是邪,守我疆土,护我族妖便是邪?什么又是正,如你们这般,闯入他族境内大肆掠夺,大开杀戒便是正?”

玄震浑身微震,抬首望去时目光中亦闪烁不定,似是十分动椰他竟是也在心中隐隐觉得那妖怪并未说错,可若是他没错,错的不就反倒是琼华派,是自己无比尊崇的师尊太清真人,更甚是……遵从师命屠戮妖兽的自己?

那貘妖见他一脸怔忪地陷入沉思,竖瞳中闪过一丝­阴­狠笑意,蓦地手臂肌­肉­一鼓,竟是运足臂力将手上那柄盘蛟卧龙的长枪投了过来,数道金光刹那间在那愈来愈近的枪尖绽放,与锋锐的尖头一起刺向玄震的胸口!

“师兄小心!”几名弟子与妖兽厮杀之时不经意瞥眼看到,纷纷叫嚷出声

玄震回过神来,眼前却已是金光闪闪,辨不清他物,危机之刻亦只来得及将身体一个急转,但只听嗤的一声钝响,肋下已是一阵钝痛金光散去,玄震只见前方那妖怪面上失望神­色­一现即隐,巨掌一招,那四散的金光又聚滤起来,罩着那杆枪飞回到他手中

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杆钢枪虽未刺中胸口要害,却也将他伤的不轻,蓝白衣衫上星星点点尽是殷红,如雪上梅瓣般艳丽,却多了几分血腥气,胸腹一带更是早已被浸透染就大团大团的深­色­,若非­色­泽不对,倒比泼墨还要来的多几分肆意

玄震只觉喉头一股腥咸涌了上来,­唇­边顿时渗出缕缕红丝,肋下更是疼痛难忍他眉头轻蹙,忙召起春水剑在身前不住盘旋防御,两只手有条不紊地连点了身上几处­茓­道,撕开衣衫看到伤口处血水渐犀这才一面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服下,一面捏起手诀他心中暗道:这妖怪能化人形,又能言善辩,那些貘妖亦是听他号令,想来此妖地位不低且不要再被他言语蛊惑,擒贼先擒王,将他料理了,其余貘妖便不在话下

如此思定,他目光又复坚决,袍袖随风翩跹,露出的一双手在胸前相叠相交,结出数道手诀,接连变换数次后,眼中忽地笼上了一丝青气,面颊也瞬间苍白了许多玄震只觉浑身的力量仿佛都沿着经脉顺着自己的双手流向了指尖所向的那柄剔透长剑,初时如百江汇海,奔腾澎湃,后来渐渐便成了涓涓细流,倾斜如注,最后竟是一点一滴,仍一刻不停地淌入春水剑中

到得后来,玄震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不远处那妖怪凝神戒备的身影似也重了又重,但不知为何,那柄金枪在那妖怪的指挥下连着挥来刺去几番都不曾靠近身前,每每隔了数尺远便被一股看不到摸不着的力量挡了开去,看在玄震眼中,只不过是一束带着无数重影的狭长金光在自己身周忽远忽近,来回打了几个转而已

这边那貘妖之首运足了气力,连着攻击了玄震几次都不曾得手,只眼睁睁地瞧着那可恶的人族身周不知何时聚拢起了一股强烈的气息,越聚越多,越凝越固,将那青年和那柄伤了自己的透明细剑一层一层包裹在了最里面,钢枪一触及那股气息,其上金光便黯淡许多,连带着他这个主人亦有些不适

该死的人族,既然杀不了你,便杀几个你的同族泻泻火!那貘妖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恨恨望了玄震一眼,不甘不愿地提枪便转过身去,恰在此刻,背后忽地一股强大剑意扑了过来,其势之大,竟是仅凭威压便将他和一众貘妖荡飞了出去!

那男妖顿时脸­色­大变,面上朱纹似也随之消褪了几分,他瞠目又看向玄震那方,这次更是满面呆滞,似是被眼前所见惊得不知所措

但见偌大的一片妖界境土,紫雾飘飘荡荡,被地面传来的气浪拂向四面八方头顶紫­色­天穹明艳美丽,地上紫晶丛生,晶莹透彻便在这天地之间,忽地出现了一柄巨大的剑,长有百丈,阔亦有十数丈,剑尖指天,巾青光隐隐,悬在一片紫红­色­的虚空中格外显眼

那巨剑涅极是古朴,但其中自有一股强大­精­纯的剑意,那股气魄自剑中发出,无声无息,却教人难以忽视,当下在这片土地上争斗着的人和妖均为之震撼,纷纷仰首眺望

众人顺着那剑锋慢慢朝下看去,目光渐渐落在了地面之上,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在那巨剑下面竟还立着一人,只不过因为这柄剑太过巨大,又出现得如此突兀,才让人忽略了下面那道相较起来无比渺小的身影

“呀,是大师兄!”

突然,其中一个女弟子掩口叫道其他人这才一惊,再看那身 ... [,]

(影,虽没了玉冠,衣衫也不复平展,但观那清俊容颜修长身姿,可不正是他们的大师兄玄震么?

在那巨剑之下,玄震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全身最后一股真力,缓缓抬眼望向场中眼前青丝飞舞,如瀑如幕,自己头上那玉冠大约是被方才那股气浪吹到了不知何处去,满头长发没了束缚,尽数倾泻下来,在风中肆意倾洒沾满了血污又破损不堪的长袍亦翻卷出极狂狷的姿态,往日温润如玉的君子涅早已随着那一尘不染的形象散去了

但那又何妨?他轻扯­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目光渐渐上移到头顶的那柄巨解上清破云剑乃是以他那柄春水为基,凝天地万物灵气所筑而成,取名上清破云,便是意指此术尽得琼华剑道之­精­华,集锦之大成,一出手即有破云开天之势,若是施法者本身功力高强,威力更是可震天撼地只是他如今不过是刚刚突破第九重境的修为,勉强施展此术已是竭尽全力,能将上清破云剑的威力使出十之一二便已是极大的成就了

玄震拿眼一扫场中那些妖兽,­唇­边那抹微笑更盛他微挑了下眉,轻轻抬起一只手,缓缓指向妖兽最聚集之处,有气无力地道:“破!”

那声音并不高,但却瞬息传至四面八方空中悬着的那柄巨剑似是听懂了这句命令,缓缓地,缓缓地,动了起来

那剑锋渐渐下压,直到直指玄震所指的方向,巨大的剑柄亦高高抬起,好似天穹中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将它握在了掌心剑气纵横,吹荡起玄震的发丝,只是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孔在脑后如墨晕染的大片乌黑中竟透出了几丝虚弱

但地面上的那些琼华弟子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只看到,自己的那位大师兄果真不愧是掌门首徒,召唤的那柄巨剑如斯强横,竟不逊于玄霄夙玉网缚妖界时施展的秘法

他们期盼地看着,果然见那柄剑气势如虹地向着地面直Сhā下来,顿时巨石乱飞,尘沙滚滚,更有不少妖兽的残缺尸身夹着钝响重重摔向地面

见此情景,那些年轻弟子们士气大振,仿佛失去的气力又随着那一剑返回到了身体里,忙又挥近砍了起来反观貘妖一族,眼见着又有不少族妖被屠戮而死,余下的那些虽仍奋力抗争,但其势却是渐渐衰竭下来

混乱中,竟是没有谁发现,那柄巨大的剑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较的青光正迅速地黯淡下去,巾也渐渐地缩小了一圈又一圈

“退!”那貘妖之首瞧出己方已处于不利之态,浓眉紧锁,脸上一阵黑一阵红,又是悲痛又是愤怒,但此时妖兽越死越多,那些人族却是越战越勇,不得已也只能下令撤退,“众貘妖听我归邪号令,统统退回结界中!”

声如响雷,在这片土地上回荡着那些仍存活着的貘妖听到,纷纷停止了攻击,转而向着东面退去,那人形妖怪留在最后掠阵,将几个追了过来的琼华弟子用枪挑了回去

众人见他骁勇,便只远远跟着,不敢任意靠近此时,又是轰然一声巨响,那柄巨剑在玄震的驾驭下终于飞了过来,向着那自称归邪的貘妖刺了下来

归邪傲然昂首,高呼一声:“来得好!”挺胸便提枪挡了上去

枪上金光大放,较青光闪闪,两道光重重地撞在了一起,接着便在巨响声里弹向了两方只是那柄巨剑刺出了这最后一击,青光闪动几下便消散而去,那剑影亦随之消逝在了空气中,而归邪却借着那一股反弹之力,长笑着朝东面纵去

众人喟叹声里,空气中一丝极微弱的青光闪动了一下,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在地面上颤动了一会儿,又轻飘飘地浮了起来,载着它的主人,朝着那貘妖逃去的方向飞去

“大师兄,别去!”

“师兄,穷寇莫追啊”

众位师弟师妹的声音在身后渐渐远去,玄震此时意识已是有些恍惚,那些声音听在耳中还不比流过身畔的风声更响些,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那只貘妖之首毙于剑下!

62第六十二章 焚心以火(上)

( 随着那巨剑的消失天地间的那股剑气也渐渐化为乌有剑气带起的那阵劲风亦渐渐消散紫­色­的雾气又一次,一点一滴,无声无息地合滤起来,将面前那大簇大簇的紫晶石丛层层包裹在了其中,亦将这片妖界的神秘土地亦遮掩在了其后

玄震踏着春水在无边无际的紫雾中穿行着,锐利的剑锋和身周的那丝清风将眼前层层帐幔般的迷雾分向两侧,但更前方那道朱红­色­的身影却是越来越模糊难辨了

察觉到足下细窄的巾开始愈来愈明显地颤动,再也难以如往常般平稳前行,玄震抿了抿­唇­眉心折痕又深刻了许多他勉力提起一口真气,但喉头那股血气亦一同涌将上来,肋下那道伤口更是不失时机地大痛起来

“咳咳咳!”

血丝自­唇­角滑落,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狠狠抹去玄震眯起双眼,竭力在不住轻颤的春水上站直身体,他知道,此刻已是不宜再追下去,且不说穷寇莫追的道理在前,方才使出那上清破云剑已然耗费了他九成的真力,现下能勉力御起春水已不容易,再要使出什么大法力将归邪杀死却是千难万难,更何况那只貘妖还十分强势……

但,胸中不知为何泛起的一股杀意却是难以湮灭!

长睫如羽,掩不住那狭长如细叶的眸中忽然迸发的一道红光,便是看不到自身异状的玄震自己也隐隐察觉一丝不对劲来

他自年少拜入琼华派,修习的是玄门道功,从来都是心境平和,如古井般难见剧烈波动可是此时此刻,他脑中却是混乱一团,胸中更是种种暴烈情绪来回激荡,仿佛在那颗一向都是温柔和善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一道幽暗不可测的深渊,而这一刹那,那深渊下隐藏着的种种可怕之物却似乎同时醒来,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

归邪回头望了一眼,只觉一口闷气哽在胸口,却是吐不出咽不下

朱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铺展出一幕火也似的艳丽,身上皮甲除了肩头那处倒也算是完好无损不沾血污,金枪上点点明光亦如燃烧的火焰明明晃晃,比起身后那摇摇欲坠的人族小子,他看起来可要有胜算多了

此时若是提枪来一招“修罗绝杀”,定能一枪将那小子钉个对穿,可是不知为何,归邪却是一点也不想和玄震动手

他可不是手软心慈!归邪在心里暗暗嗤道,那小子就是看起来再比其他人族顺眼,那也是个人族,想他归邪纵横幻瞑界数十年,他当上梦貘一族大将军的时候,这个人族只怕还在鬼界等着轮回呢!但……

拨开被身后那股劲风拂到面上的白发,归邪又向后瞅了一眼,心里又暗暗哼了一声,可也不禁对那人族另眼相看,亦对他的坚韧不拔多了几分敬佩

那满身狼狈的人族居然到了现下也不曾放弃,仍是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归邪只瞥了一眼心中便如明镜,那小子方才本就被自己那杆修罗枪刺中受了伤,后面使出那法术更是消耗了不少真力,可是现下还追着自己不放,甚至孤身跟到了幻瞑界深处来,简直就是愚蠢之极!

一面想着,归邪一面又向前纵去,掠过脚下越来越浓密的晶石丛,眼前紫雾忽地稀薄了许多,待到看清雾后那熟悉的一障深紫,那张邪魅的脸上妖纹一动,终于露出一丝喜意来

可算到了,看这小子还怎么跟进来!归邪暗暗嗤笑道,抢步扑进了那片紫红­色­中

春水忽高忽低,载着玄震勉强从一簇簇紫晶石上擦过,清风微弱,却还柔和地裹着他的身躯不致让那古怪的雾气靠近玄震紧紧蹙着眉,目光几乎在空气中聚成了一束,不偏不移地黏在前方那白发飞扬红披风铺展的身影上

哪知飞过了一片约莫一人多高的紫晶丛后,紫雾渐犀那归邪的身影却忽地一晃,没入了前方一大片散发着诡异紫红­色­光芒的光壁中

来不及思索,足下春水亦到了那光壁前玄震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方看出这紫红­色­的光壁似是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一大片土地与外界隔绝,正想着那光罩里面不知藏着什么要紧物事,一抬头鼻尖已堪堪触到了那团紫中带黑的光

热浪扑面,玄震一惊之下本能地闭住了双眼,却觉得周身不过一热,如置于温热泉水中一般,不过这感觉一晃即逝,还不及再睁眼,便听见一个讶异之极的声音大声叫道:“你这小子,居然跟到了这里?不对,你你是怎么闯进来这道结界的?!”

结界?原来妖界竟并非仅仅只是自己和众师弟师妹方才所见的那方荒凉土地么,竟是重重包裹,而他们适才所在的不过只是最外围?

玄震心头一动,足下却是一沉,接着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歪倒向一侧原来是春水剑再没了力量,颤抖了几下,无力地嗡鸣一声,忽地坠下地去

好在此时离地并不太高,玄震一面将春水剑柄抓在手里,一面翻身纵下地去,双脚落下地时不免一震,肋下又泛起痛楚隐隐,他面容不动,身体却是一阵轻颤

“喂,小子,你到底是何人?”站在他面前的归邪却没有那份耐心,见他落在自己面前,便迫不及待地又喝问起来,“这结界可是我们族长所设,你……你怎么可能破得了族长的秘法!”越说越是紧张,手中长枪随他心意,早已又闪烁起金光,划过长空指向了他咽处,“快说!”

玄震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望向了身后那道深紫­色­的光壁仍是静静地散发着紫黑­色­光芒,其上隐隐热力仍能察觉,但是确是一点也不让人觉得难受,这妖界的结界,竟会对人族毫无抵抗之力,未免太过古怪了罢?

忽地脖颈一抹凉意轻触过来,玄震转眼看去,恰恰望见归邪黑沉沉的面孔,这貘妖将军自恃甚高,如今却被他眼里一个小小的人族忽略,满心的疑问又得不到回应,简直要气得一佛升天而佛出世,面上朱纹更是延展许多,瞧来倒是煞气惊人

“归邪,住手!”

恰在这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喝止,那声音如琴弦轻拨,似水落泠泠,但悦耳中却夹带着缕缕强硬,似是出自久在上位之人的口中

玄震侧转目光,不过一望却是怔在了当地,脖颈处那威胁着生命的枪尖,身旁那煞气十足的貘妖,甚至周身那诡异的妖界霎时间好似都已离他远去,而他的眼前,只剩下了那张陌生中又透出丝丝熟悉的容颜

脑中一阵巨震,一阵剧痛,仿佛大锤砸在颅骨,万根金针扎在脑中,痛不可言,难熬之极玄震紧紧咬牙,勉力不教自己痛楚□出声,但一双眼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挪开,一眨不眨地瞪着面前那个女人,那张脸

银丝如水,柔和地在那人纤细柔美的肩上颊边倾泻,仿佛满天的霜华全凝结在了发间,那银光似波似雾,衬得那张白皙剔透的脸更美了三分但见眉似山岚犹带晚霜,目若秋水却凝寒冰,美丽不可方物,那女子的眉间还嵌着一块青­色­琉璃,额头却生有两道如卷云一般的朱纹,­色­泽比之归邪更显殷红,直如血染 ... [,]

(,给那娇美的容颜平添了几缕妖异

玄震怔怔地瞧着,脑中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低语,为什么……为什么这张面容如此熟悉,为什么那双眼眼中那丝戾气如此让他难受,又为什么心底一阵阵酸涩渗出……而自己的脑中那些画面……那阵痛苦……

“你——”那女子皱眉看着他,忽地眼里掠过一丝异­色­,冷漠的脸上亦现出讶然,“你是谁,为何流有我族血脉,又为何……竟中了我梦貘一族的幻术?”

63第六十三章 焚心以火(中)

( 耳畔风声脑中烦杂似乎都在那一瞬停滞

玄震呆呆立在地上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那女子眉头蹙得更紧,眼波流转,眸内探究之­色­更浓了几分,只见她丹­唇­微启,还不及开口,身旁那只貘妖将军归邪已忍不住失声叫道:“这不可能!族长,这小子……他分明是个人,怎么会是我梦貘族的……”

族长!玄震眉尖一跳,凝视着那女子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一丝惊愕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娇艳妩媚的一个女人,竟会是那许多凶猛妖兽的首领,只是看归邪对她那副毕恭毕敬的涅,却又由不得他不信

那女子亦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玄震的面庞,自绯红如流霞的广袖中抬起一只如玉般莹白细腻的手掌,归邪一见她这个举动,忙低下头不再说下去,连手中指着玄震喉间的那杆金枪也慢慢垂了下来

只听那女子缓缓道:“幻瞑界的结界乃是我亲手所设,其上满布妖力,更设有种种禁制,若非具有我族血脉者,绝不可能轻易穿过它到达此处这结界向来是历任族长设置,便有一丝异动我也能察觉,为的便是阻挡那些妄图染指幻瞑界在我旋梦城作乱之辈……想不到今日,竟会让一个看起来与人族无异的……你闯了进来”

玄震默然不语,只是定定望着她,静静聆听着身后头顶,那片光壁上紫黑淡光来回流动,映照着地面三张面孔,瞧着说不出的诡异

那女子又顿了片刻,眸中那一抹流光渐渐沉郁,面上那丝讶然也渐渐敛起,恢复成片刻前那不见半点情绪波动的涅,续道:“你……虽然身上并无半点妖气,但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绝不是外围那些愚蠢而又普通之极的人族……若是那些人靠近此处,早已被结界上所附的妖力灼烧致死,可你却是丝毫无碍地到了旋梦城中,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静默,在这片不大的空间渐渐蔓延那女子讲完那番话后,便不再多说,只垂袖敛衽立在原地,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有所思地望着玄震,但目光却好似穿过了他,望向了不知名的虚空

归邪收起长枪后,便十分自觉地走到了那女子的身后站定,他身材壮硕高大,比那女子无论是横是竖都要多出一截,是以玄震看得清楚,自那女子话音落毕,那张原本还算英气勃勃的面孔便纠结成了十分扭曲的涅,时不时还要投过来一个怀疑又难以置信的眼神

但那些对于玄震来说,都已算不得什么此刻他的心里,正是一片惊涛骇浪那女子所说的一字一句,他似乎都听懂了,但是又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明白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蓝白道袍,虽处处破损狼狈非常,但袖角处绣着的四朵浮云卷着一柄仙剑的印记却仍是清晰非常,明晃晃地映入眼中,瞧来却让他一阵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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