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起来了。
虽说春无三日晴,但这三同的天气跟京城实在是相差甚远。近傍晚时还是云彩万千,暮光艳丽,太阳刚落山,倾盆大雨又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一天之内,由雨转晴,由晴入雨,不过片刻之间,冷血在雨幕中如同伏兽,雨点大大小小的落在他面前的水洼里。
他好像看得有些走神,眼睛望着水洼,但眼神却是涣散的像在看空气,不过他的心情倒是极好的。他出生于山林野|茓内,成长于猛禽野兽间,他知道,如果需要收声敛气埋伏很长一段时间,就一定要保持欢快舒坦的心境,想的事情越愉快,越能不死不休的潜伏下去。
所以他在想无情。
对于吮着狼|乳长大,眼中偶尔会绿光一闪的冷血来说,想着无情,就会觉得很舒服,很清静,很有安全感,很有一种千言万语说不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
当然他也会偶尔想想其他两个师兄或者是世叔的。
那是在想到无情身上偶尔会有酒味,或是师兄昨天又被世叔扯着下了半夜棋的时候,他便会冷冷的撇撇嘴,重新想回他的正事上去。
于是冷血定定神,看着面前的水洼被雨点打起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容隐与他商定,他只需要在帐外设伏,等着接应容隐即可,他想问的事情,自然在容隐与世叔交谈之后就会知道。
冷血根本没打算听他的。
他不信任他。
天上地下,他宁可去信一棵树、一条河、一座山,也鲜少愿意相信一个人。
他相信的人,本来也是数得出来的。三个师兄,一个世叔。但自从那一夜之后,冷血的心已经慢慢起了变化——他有了选择,选择要对无情信任更多一些。无论无情心里想的是什么,总是自愿委身于他了。每当想到这事,冷血心头就会暖暖的很快活——我不信他,还能信谁?
无情说,世叔要阻杀他。
无情又说,这是世叔为人臣子的本份。
无情还说,他认为冷血是自己的人,而不是世叔的人。
冷血听他的。这没什么好犹豫的。所以他一开始来就没准备再就这两件事情去找世叔“问清楚”。所以他也不需要容隐的配合。
他过来,就是为了不再与世叔去尽那“臣子的本份”,那个人比他自己的性命更甚,他是绝不容许任何人去伤害他的。
任何人。
——营地正中的营帐忽然亮了起来,已经是掌灯时分,接着便听到校尉大声的传呼口令,撤岗的撤岗,换哨的换哨。冷血看着诸葛小花营帐中的人慢慢走空,就在这一大堆人的热闹中,悄无声息的潜了进去。
“哦,是小凌回来了。”
诸葛小花换了儒衫,正在那里挑着灯芯,他营帐的门帘只是被风雨拂动似的轻轻摇了摇,他便了然的笑着招呼道,那种笑,是对着自己的孩子才会见到的笑意。
冷血浑身滴水的站在那儿,拱手,半弯腰,眼中充满了敬意:“世叔。”
看着冷血脚跟旁滴水而成的一小滩水洼,诸葛微微皱了眉,“你来了很久了。”
冷血点头,“我是跟穆王府容隐一起来的。他说要去看看禁军的营地,入了营就跟我分开了。”
诸葛道,“既然来了,怎么不早进来?”
冷血摇头,“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他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世叔,让我请辞。我要离开神侯府。”
诸葛惊讶的挑起眉,“离开??”
冷血道,“大师兄说世叔为着朝廷要与他为敌,所以我回来辞别世叔。”说着他便直直跪下,磕了三个头,动作坚决而迅速,容不得诸葛先生不受,“世叔救我养我教我,于我有恩,万死难报。但冷凌弃此生唯爱盛崖余,世叔身边还有二师兄、三师兄他们帮手,大师兄唯有我一个。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他不管的。”
诸葛苦笑道:“你这孩子——”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扶起冷血,“你先起来。”他慈爱的看着冷血微微泛红的眼圈,“我知道你最离不得余儿,余儿也一向在意你。但余儿那个性格,你说要护他,他倒会当你是侮辱他。你又何苦痴缠呢?”
诸葛小花的话点亮了冷血眼中的光,“大师兄在意我……是大师兄要我留在他身边!所以那晚他才——”他突然好像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开心的笑起来,他神情一向冷峻,可是这一笑,却似云开见月,仿佛把他整个脸容熔化了重新再塑。“大师兄要我留在他身边!”他重复了一遍,“一定是这样没错。所以他让我得偿所愿,所以他不赶我走,反而要我事事都听他的。”
他斩钉截铁的这样说,倒让诸葛神侯皱起了眉头:“余儿他……”难道,这中间有了什么变化,无情改变了心意?
诸葛正我有些疑惑了,他膝下无子,自收养了无情之后,一直视同己出,倾囊而授。无情这孩子也真争气,年龄不大行事却颇有气质,坚持不懈,锲而不舍。诸葛一直认为自己是懂得他的——早在看到泼墨桃花图的那一刻,诸葛便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无情的身世一事,迟早是要找上门来的。但诸葛对无情有信心,他坚信哪怕关乎到无情的至情至亲,他也照样能站得不偏不倚,为着正义!为着公理!
三同州发生的这案子,他放心交给无情来主办,之后的破谜阵、解画谜、只身进入穆王府与容隐周旋、将铁手他们几个支回来协助诸葛领兵,一切行事,都似乎在诸葛与无情的预料之中,师徒二人虽无事先商议,配合却极有默契,这也让诸葛更加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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