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是不是穆王之子,其实并不重要,穆王府突然有了动静,要惊动江湖中人,要谋划九州八府之兵,要惊动朝廷,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苗头。新君刚立,刚刚在诸葛一党人的帮助下想要重振朝纲,阵脚未稳。此时穆王府若想借着二十年前的什么大内密诏兴风作浪,确实是个好时机。
诸葛不信无情会不知道这些——三同州地博人广,财大气粗,牵一发动全身,随便生个什么乱子就会惊动大宋全境。眼下蜀境刚平,北人窥视,大宋经不起折腾,大宋国民更经不起折腾。所以他在无情临时前与他说了那番话,叮嘱他要“弃私”而后行。
难道竟是我错?亲情不可没,他虽名为无情,却是难舍亲人?真的要为穆王府的利益行事?
诸葛神侯一时无语,冷血已经从身上取了平乱玦交给他,诚恳地说道,“世叔,冷血已经用不上这个。您给我说过的道理,我似懂非懂。您也说过,我杀戮太重,不像个捕快。这天下,唯有大师兄一个人是我在意的。我为着他拜入自在门下,为着他开心去查案追捕,想要保护他才把自己练强。你们计谋的事情,我不在乎,我却是要爱他一辈子的。”
因为追命的突然离去——诸葛神侯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为什么一向洒脱看得开的三徒弟会中途离开——他身边仅剩铁手一人,行事不便,便让金银四童去伪刺无情,他相信无情深知他心意,定会激了冷血回来,这样他便可以说服冷血留下帮他办些事情。
但没想到激了冷血回来,竟然是收回这平乱玦,诸葛思绪万千,三个徒儿对无情用情皆深,他是知道的。只是,余儿到底做了什么,让冷血更加死心塌地了?
他那些说服的话还没想出来,冷血已经拜完、辞完、准备起身走人了。
诸葛叹着气接过他的玉玦,冷血笑笑,“世叔,你若再派人去伤害大师兄,”他拍拍腰上的剑,“可要提防我的剑了。”
诸葛摇头道,“你的毛病,就是血太热了。”他拿着上面刻有“冷”字的玉玦,轻轻摩挲几下,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说不上是为着谁,是为了无情?为了冷血?还是为了他自己?
“小凌,”诸葛叫住欲离去的冷血,“你大师兄这个人的毛病,”他迟疑着说,“就是太重情重义,只不过外表爱装出一副冷漠态度,越是对他自己在意的人,他也越……,唉。说太懂你也不明白,你只要记得,小心别让他伤了!”
冷血笑道,“我知道!世叔!我绝不会让他被伤着,因为——”我实在太爱他。冷血留了半截话没说,掀帘离去了。
诸葛深深叹了一口气,向着暗处说,“情深不寿,过刚易折,容总管刚才可都见着了。”
容隐走出来,笑道,“多谢诸葛神侯赐教,这道理,我二十年前就知道了。”他盯着诸葛手中的平乱玦,“你的三个徒儿收得倒不错,一个沉稳,一个洒脱,一个热情。我可真奇怪,你怎么会看不出他们几个的心思,却又任由他们一往情深,怎的不骂几句行事乖张、异想天开、败德违纲、颠龙倒凤什么的呢?”他嘿嘿的笑着,“或者干脆把他们四个分别隔开好了嘛,天人永离,这情自然也就散了——你当年不就是这样对付我的?”
诸葛看着容隐说道:“我当年的办法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吗?”他笑笑,“若有用,今天我们怎么会是对手?”他将那块平乱玦用力握住,“这五块平乱玦,还是你从先帝那儿讨来的,现下,我竟然要用来对付你——世事沧桑,变化无端。”
“从先帝那儿讨来,本来是为了助穆王登基后抑裁奸恶,既然登基作皇帝的人不是他,那我也懒得管这个天下。”容隐冷清清的笑说,“师弟这些年倒是忙得很,忙着帮先帝废储君,又忙着帮太后立幼君,收徒弟,教义子,当过权,掌着势,连我三同都耳闻诸葛神侯的名头。”
“容总管有话还请直说。”诸葛叹道。“你我相识多年,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了说的。”
“你明明知道甄秀衣抱走的是穆王爷的独子!太后的小鞋诏上,写的是本应立穆王,但因眼疾改立端王,若端王登基后无为,即由穆王世子继位。世子关系非同小可,岂是一对江湖夫妻护得了的?”容隐道。“为什么还任由成、甄二人改名换姓,大隐于江湖之中!”
“那我可不可以问问容总管,为何太后的小鞋诏,秘传到穆王手中不过一个时辰,就有杀手死士闯入宫中,巧的是,当日当值的羽林卫竟反应奇钝,任由那伙人在穆王宫殿内大肆杀戮一柱香的时间,才姗姗来迟?”诸葛道。
见容隐默而不语,诸葛继续说,“那小鞋诏的内容,究竟是谁泄露出去的?文武双全的容宰折,平日在宫中与穆王形影不离,那日却偏偏不在。若非穆王近卫拼死保护,拖了杀机,我怕世子等不到六年后的盛家庄,就已经一命归西了。”
容隐冷哼一声,“你说我是穆王身边的奸佞?为着那个狗屁皇帝,将小鞋诏的秘密说出去,害得穆王妻离子散,连夜出京,偏安封地?”
诸葛道,“若非当年抱走世子的,是你结义兄弟成亭田,你怕是不肯罢休吧。”他摇摇头,“你不为君、不为民,只为着一己私欲恣意枉为,你将君臣朝纲当成了什么?你将天下苍生当成了什么?可怜甄姑娘临危受命,穆王还要她带着世子去找你,所幸成亭田先遇上了她。容总管的好计谋,若死士得手,世子死;若不得手,穆王必定会觉得宫中不再安全,而将世子送至你这个最忠心、最有本事的宰执手中,世子照样是活不了的。”
“至爱无恨。长情无怨。大义无悔。”容隐道。“我在他身边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能因为一个稚子就前功尽弃!”
“哼,什么大义!”诸葛怒道,“你抗旨违命,私结营党,惊闯禁宫,刺杀储君,简直是大逆不道,与天道为敌!”
容隐原本怒火中烧,忽的又一笑,闲闲的说,“你说的倒是痛快,可你说的多半是没用的废话。你把世子带在身边这么多年,灌输着你的仁义道德,可也真费心。如今世子还不是憎了你的虚伪无为,要与我一起来看看这天下到底有多难到手——以我在三同二十年的经营,能不能跟你那个朝廷斗一斗。”
“你所学在我之上,不会看不出来。以余儿的身体,若肩负家国民族大事,怎么熬得下去?只促其夭……”诸葛痛心的说道,还没说完便被容隐打断,“那不正是我希望的?能亲眼见着世子是怎么死的,也值得我这二十年来的隐忍。”
容隐说得轻松,而且竟然还笑了笑。
“只是,诸葛神侯将世子当棋子养了这么多年,会不会有点失望?你想步步为营,先行将朝中贼奸剪除取代,再进一步让世子登位的大计也准备了这么久,一朝被我抢先,很可惜啊。”
诸葛敛容,“你真的想怂恿余儿做夺位之事?”
“何需我怂恿?”容隐轻笑出声,“世子不是已经将你身边的四大名捕瓦解怠尽?现在冷血唯世子是瞻,追命不见了人,铁手一个人,能做什么?世子才识过人,跟他合作起来实在是愉快啊……”
诸葛微微摇头,“四个孩子我看着长大,余儿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又怎么会不懂……”他正兀自思忖中,冷不防容隐忽然嘴里发出厉啸,身法兔起鹘落,双掌翻出,倏吐倏合,只见掌风所及,帐内物事纷纷飞落,梁折柱断,诸葛小花吃了一惊,硬着头皮运气出掌,一招之下,便后退数步,身上气场刚震开纷飞的碎片,便忍痛的捂住胸口怒视着容隐。
“我自在门的规矩,教了徒弟的,自己也不能用——你的内力练得本就没我好,又将一以贯之神功授给了铁手,自然是接不了我这一掌的。”容隐仰头大笑道,“你死了,世子与我联手,我怕这个天下撑不了几天,到时候世子死得慢,我也要等得更久。所以留下你这条命——但你若好好的领军去参加穆王的寿庆,对世子登位,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冷哼一声,“诸葛神侯,你就多多休养几日吧。”
容隐阴霾一笑,任由军营中兵马骚乱,人身鼎沸,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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