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缓慢而迟疑的响起。这句话本应是句很果断的话，由这声音说出来，却显得很是怯懦，又似是带着试探。平日里说这样话的人，或许是该带着一丝责备或质问，像是在责怪别人的不信任。可有这道声音说出来，却给人不安和无奈。像是试探和询问般的，那声音在等着答案。

只可惜，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如果他问的是桌上的两人，或许真的是睡着了。

脚步声又响起，这回是向床这边走来了。

估算好了时间，沈京华倏地出手，方向的是对方臂上几道大|­茓­，只不过，她并不是用点|­茓­的手法，而是用拳头打向那几道|­茓­位，这样突然进攻继不会伤及对方的­性­命，又可在一刹那间将敌人的攻击力降到最低。

自己也便趁机逃走。她并不是不知道，现在屋里的这几个人必定是池烟落的朋友，或者是更亲密的亲人，也有可能是她的青梅竹马的情人。但她仍要走，她是个羞涩的人，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一个叫池烟落的姑娘。

位置找得很对，拳头也打得很准，只可惜，对方被打到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也被对方制住了。

点|­茓­！

“姑娘，你醒了？”游楚天脸上有止不住的笑，眼睛也有些贪婪的盯着沈京华瞧。他虽一脸稚气，但必定是个男子，那副醉醺醺的模样和死盯着她的眼睛使她多了一丝厌恶，可以的话，她宁可被后面那个中年人盯着。

能生气，说明­精­神已好了许多，­精­神少了几分恍惚，稍顿后，才发觉现在的情形和自己的出手的预计是多少的滑稽。

那道苍老的声音不是游楚天的，而自己出手攻击的人，自然也不是他。如此近的距离，她没能攻击到任何人，却被一步抢先的游楚天点住了胳膊上的|­茓­位。

“你——！”沈京华只觉得眼前这个笑得很贼的男子面熟得很。

“你不能打他，他是我保护的人。”游楚天仍是那一副笑脸，只是脸有些红，嘴里满是酒气。显然桌上那东倒西歪的酒壶里面的酒至少有一半是他喝的。

可望着这样的人，沈京华却并不敢说他是醉了，否则，该如何解释自己手上的|­茓­道和被他钳制住的肩膀？再望向他的身后——

嚯，好一个未老先衰的中年人！

那是有着一对眼睛暗淡无神、神情低落委靡的人，一身脏兮兮的衣服，一副不安、局促的表情正看着他们。他当然是马镶丹。

再看下去，那人的手中端着一个空碗，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蒲扇。

想必，刚刚那句话是由他说出的。而他说的也是事实，这两个人至少有一个还没醉死。

“他虽不是个好人，也没做过什么好事。可也不是能随随便便被你打断胳膊的，更何况，他现在的安危由我负责。不久之后，他的一句话可以起到多大的作用，你想都想不到。”

游楚天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说的，沈京华有些听得明白，有些自然是听不明白。虽然那声调可以压低了说，也仍在沈京华心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此刻，她只感觉到身后的那位中年人一定处于一种被动的地位。此刻，他逐渐露出了一种放心的，踏实的，甚至是受宠若惊的表情。沈京华不是没看出他眼中的胆怯与狡猾，但她心中涌出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

沈京华对这些，并非不好奇，只是她仍很虚弱。但当他面对的这样两个人的关切的时候，她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姑娘，沈姑娘！”游楚天虽然醉醺醺的，倒还记得沈京华的名字。

未问及姑娘的名讳便如此称呼未免有些唐突，但若能如此细心的先顾及到这些，那也就不是游楚天了。

“你怎么知道我姓沈？”沈京华心中一颤，下意识的想抓住那块腰牌，那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也决不个可以招摇之物。

“哦，这个啊。”游楚天醉眼朦胧，却还未糊涂，指了指倒在酒桌前的池烟落，道：“是她告诉我的。”

池烟落！沈京华心中自然浮现起的这个名字，随着名字的出现，那副不男不女的模样也随之出现在她尚处混乱的脑海里。

呃，头好疼，正想伸手去敲，却忽然发觉胳膊的|­茓­道还被点着。忙说：“把我的|­茓­道解开啊。”

“呃，这个……。”游楚天有些尴尬，那|­茓­道他不是不想解，而是，他根本解不开。“三个时辰后，这|­茓­道会自动解开的，这是给你的教训，以后未搞清楚状况，不能轻易出手，懂了吗？”

他宁可沈京华恨她，也不能承认自己无能。

“姑娘你安心休息吧，我叫游楚天，不是坏人，是你的朋友。”游楚天说着笑了笑，黑暗中绽放的是一个令人无比信服又温暖的笑容。尽管如此，沈京华仍觉得这副笑容令人恨得牙痒痒。

他又回到了桌边坐下，顺手用手敲了敲身旁的女子。那女子应声也只动了动，梦呓一声后似又睡得沉了。游楚天见此发出了一副孩子般天真的笑声，随即也扒了下来，还用胳膊挤了挤身旁的女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下了。

沈京华注意到，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这中年人一眼，但她相信，假如她与这中年人再有个什么细微的举动他都会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他们面前。尽管他现在像是已睡得熟了，但沈京华坚信这一点。

“姑娘，在下马镶丹。”那中年人一抱拳，脸上露出的微微的笑似是挤出来的似的，仿佛他很久没有笑了，也仿佛是笑得太多了，已经不知如何才是真正的笑似的。

“在下沈京华，京城人士。”沈京华只道了这么一句出门行走多次，早已习惯了江湖人的打招呼方式了。

只见他拿起床边小桌上的药碗，将还在冒着热气的药倒在了空碗里，又拿蒲扇稍微扇了扇那药，才道：“大夫来看过你了，这是一剂补药。要趁热喝，我不会解|­茓­，所以只能委屈姑娘，由我来喂你了。”

“唔……”沈京华只觉嘴里被一勺接着一勺的灌进了一碗苦到不能再苦的东西。

她本就口­干­舌燥，现在又是苦得泪都快掉下来了。她虽只有一支胳膊被点了|­茓­，但她心里清楚，凭游楚天的功夫和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便自己不被点|­茓­，也是没那个力气了。

“谢谢你，大叔。”沈京华朝马镶丹笑着道谢。

大叔……？

马镶丹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荡，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如此遥远。这是在叫他吗？难道是错觉？这么样一个姑娘，会以这么亲切的字眼来称呼他这个为世人所不齿之人？只因为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关切，还是因为他刚刚的委屈？

这么一个普通人家再简单不过的称呼，对他这个魔教的叛徒、江湖的败类，世人唾弃的对象来说似乎既是奢侈又是多余不必要的东西。但如若他真这么想的话，又怎会有刚刚那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感觉呢？

他一贯的油滑和­奸­诈似乎在此时都已不需要了，面对这样一个姑娘，他真的觉得自己在以往的日子里，所思所想的都是一些害人害己的事情，他总是在利用他人，总是在算计他人，似乎对待任何人他都没有真诚过、用心过。对游楚天如此、萨孤星如此、甚至刚刚对沈京华时的心态也是如此。

可如今，他发觉他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觉，他做的一切都不仅使别人失去了很多，也使他错过了许多美好的事物。如果能有机会，他多么希望能得到一些最最质朴和简单的情感……

马镶丹收回了思绪，低头望望沈京华，道：“姑娘，你刚刚叫我什么？”

“什么……”一剂汤药下去，沈京华又昏昏睡下了。不知是何原因，现在她并不觉得有任何危险的存在，亦或许是一种直觉，她只觉这里有一种矛盾与默契并存的温暖。

当沈京华重新闭上眼后，屋子里也重归寂静。

七月的天气闷热难忍，静悄悄的夜，四个相互矛盾的人共处一室。莫论身份、目的和未来，仅止这奇妙的关系和微妙的情感，就已令人窒息不已了。

想睡却必须强打­精­神，不露声­色­的游楚天。

不想睡也只能装睡的池烟落。

倒在床边儿不知是睡是醒的马镶丹。

还有，确实已进入好几重梦乡的沈京华。

如果说此时这客房里的四个人的存在相当矛盾，那再加上一个人，只怕不止矛盾那么简单，而是会令人窒息了。

［卷一:第五十七章 神秘蝙蝠洞（一）］

实际上，真的还有一个人在。

不，更确切的说，是一只眼睛。

客房外的窗户边，有身形不高，略显臃肿的身影，正捅破了窗户纸，趴在那里看这房里的情况。

慢慢的，他拿出了一样东西，Сhā进小孔，一支小箭携带一股轻烟准确无误的箭向了沈京华躺的床。

那是什么？恐怕没有人知道。

游楚天他们有没有发觉他的存在。

更没有人知道，只不过，房间里的人之后的几个时辰里都是一动未动的。

漆黑的夜，怒吼的风。

布尼烈在郊野疾行着，开始时，他是用轻功轻点着路边的绿草野花呼啸而过，他身形轻盈如影，快如疾风。

如此深浓的夜，他究竟在赶往何处？

风越加张狂，夏日天气有时变得比人的脸­色­还快。

只听一声霹雳，倾盆大雨已如最无情的鞭子般抽打在他的身上、脸上了。

“该死！”布尼烈轻骂了一句。轻功使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只好重重的落在地上奔跑着，雨越急，他跑得越快。

天上的浓云本是遮盖了一切的光亮，而如今，却在暴风骤雨中悄悄露出了一、两点微光，像是带着嘲笑的眼神儿般等着看这身影如何向黑暗妥协。

然而，刹那间，他那早已也默入了风雨之中的身影，就像是暗夜的鬼魅忽然回到了自己的国度般消失不见了踪影。

尽管酷似，但布尼烈却不是鬼魅。

他只是借着那点点微光，一头跳下了悬崖。看他的处境极为危险，可身手却甚是自信，只见他像只蝙蝠一样贴着悬崖慢慢降落至石壁中的一个空隙，落脚之处与悬崖的边儿连半毫都没有，足见武功的轻盈和高明。

暂时远离了暴雨的鞭打，显然轻松了不少。简单的理了理身上已湿透的衣服，又随手解开了束发的带子，任凭头发披散着。信步走在这狭窄的隧道上。

这隧道虽然狭窄，可光比天上的更加明亮，就像是灯火通明的京城夜市般，所不同的是，这里竟没有一个人。

隧道并不长，除了火把，四周也没有其他的装饰，很快到了尽头，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布置虽然简单，装饰也不考究，但很舒适，很随意。

难道这悬崖峭壁里自然而生的隧道，除了能住蝙蝠，还能住人么？

是的！整齐摆放的几坛酒和不少的食物很明显表明了，这里不但能住人，而且还能住不止一个。

一个半躺半坐着的男子，慵懒的斜倚在一块巨石旁。见到他来，也未见起身相迎。

他手捧酒坛，不用酒杯，喝得正酣，似乎惬意无比，使人一见到仿佛是打扰了他的清静般，他也仍自顾自的喝酒，对访客的到来毫不在意。

“我就知道，就是把他藏到天边儿，你也能找到。”那男子边说边喝着。

“是啊，想不到。我真想不到你上辈子竟是只蝙蝠，偏喜欢呆在这种­阴­森的地方。”布尼烈走进了屋里——勉强可以称作是屋子的地方。

［卷一:第五十八章 神秘蝙蝠洞（二）］

他望着山壁上不断滴落的水帘，和不时吹进的凛冽的寒风，对那喝酒的男子略微皱眉。似乎在他的想象中，只有动物、禽兽之类的生物才会在这里住得惬意，而他眼前的这个人自然怪异的很，尽管认识了很多年，他仍不了解他。

“哈哈哈，”那男子只笑不答，饮尽了酒坛中的最后一滴酒后，满足一笑：“大漠酷热，烈日炎炎，整日就像活在火里一样，好不容易能找到这么个僻静­阴­凉的地方，我还想在这里住一辈子呢。”

“只怕你愿意住一辈子，你那个小情人就未必了。”布尼烈轻笑，鹰鸾圣教自然对没一个属下的情况详尽知晓，哪怕是极细微的情况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人致命的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