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双腿不便可石椅移动迅速,掌掌劲力紧拍神阙|茓。
落琴胸腹一窒难以呼吸,想到神阙乃腹部重|茓之一,若被他拍得,非经脉紊乱血脉倒流不可,脚步微虚走得是“子牙传信”
“我与前辈并无仇怨,你怎可下此重手。”逮到了空隙,忍不住相问。
可他丝毫不以为意,变拳成指已朝鱼腰|茓而来,落琴避无可避,他……他居然要毁了她一对招子,心中一苦闭上了美目。
过了许久依然不觉,睁开了双眼见那男子已撤了手,淡淡的见她。
“你……”落琴不知该庆幸自己脱险,还是该感谢他手下留情。
“资质甚好可学艺不精,拜了什么庸师门下?”
“我本敬你是前辈高人,你居然出言污辱我师傅,我便不会客气。”
“花拳绣腿,自不量力。”
与他相比她自然远远不如,的确自不量力,心中沮丧也不知他要何为,便静静的立着等他开言。
他眸光变深眼神更加复杂,只说道“你可会下棋?”
“会”
“还不过来”他轻推石椅掀开石案,可见一副奕棋,材质普通并无特别。
小心翼翼的走进,却也忍不住惊讶出声,方才那石案天然形成,非几个少壮男子亲手所不能提。他轻轻一拂,像是抚花拈尘一般轻易,可见他功力深厚,远在无双青成之上。
他轻执白棋,落琴执黑棋紧紧随着,下了几番,便有几分不支口说到“围魏救赵,这些白子也不能存活。”
“暗渡陈仓,你可要小心了。”他险险几招,下得妙至极处,落琴额头微沁了细密的薄汗,原来棋秤较量不亚于拳脚相搏。
腹中如擂鼓一般,她饿得头晕眼花,竟然在此处陪一个怪人下棋,放手一搏,黑子应声落下“四面楚歌,该小心怕不是我。”
“十面埋伏,没路了。” 他抬起头来淡淡一笑。
“你……我腹中饥饿,失于分心了这不公平。”落琴起身说道。
“好,果腹了再来。”
“还来”落琴双腿一软,又跌坐在石凳之上“前辈,我久不回去,怕师傅找我,他对我甚严若知道我在此处下棋,苛打严责都是有的,你想必不忍见我落个如此下场。”
他似没有听见落琴所说双掌一拍,两个淡雅女子已托盘碟而出,浓香四溢,竟然是四品羹宴。
“还不动手”落琴咽了咽,盘盏精致朱红湛蓝,料鲜艺高,心中揣测,这怪人武艺高强,棋术精湛,周身的气派。
这里是金紫岛,玄天宗总坛,难道他就是季成伤?不会不会,她年幼之时,曾见过季成伤一面,虽然带着毡帽重纱,观之枯黄晦暗,可却不是行动不便的残者。
那他是谁?竟然可以在总坛出入自由,还有佣仆随伺左右。
他见落琴迟疑便执筷先吃,每吃一种都发自内心的一赞,仿佛在他口中的是御厨贡品。
“你真不吃?”
“我……不吃”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岂能为了一顿果腹,便轻易得相信他人。
他细嚼慢咽,吃得别有气度,她头昏眼花,饿得浑身无力。
吃了膳饮了茶,那男子抬起头来正色的说“红粉本该美人施用,宝剑自然是英雄使得,这世上万物相配互给的道理你可懂得。”
落琴不知他还要施什么花招,只能点头称是。
“孺子可教!你明白便好,在我看来你如同红粉宝剑,不可多得。”
落琴听他夸奖却也不是玩笑之言,一时语塞。古语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之人,看来这好言好语果然管用。
羞涩一笑,对他的千般不满立时暗压了下去。
“我给你选一门亲事可好,此郎君身份高贵才华横溢,可谓佳婿,你二人相得益彰,必能琴瑟和谐。”
“不好”落琴一时激动,已抢声出口“没想到前辈如此高人,居然也做这种坊街庸妇之事。”
想了千般可能,唯独没有料想到这步,看来这怪人不仅腿脚有疾,便是心神也有大失。
她的婚事岂能有他人作主,她的婚事……青冢之时那般巧合,她早已芳心暗许,绝不可另配他人。
他面色一沉已没有方才那份耐心“由不得你不允”。
“也由不得你……”落琴反唇相讥,知他所言并非玩笑,身子微微一颤。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父母早亡,无人作主”
“你有师傅?”
“他不会答应”盈盈双目似有一番坚定之意,无双不会答应,他说过会同自己一起回落霞山,他说过她们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他不会食言,绝不会。
他笑得朗朗转而肃严,心绪变化在顷刻之间“他若答应,你待如何?”
连连后退几步摇了摇纤手“不会,我信他,在这个世上我只信他一人。”
“傻瓜,这世上无人可信。”
“不会”唇上的余温还在,他的眸光深如大海,情之所衷不是一朝一夕可得,她沉溺其中不想退身出来。
那男子见落琴神态已移椅而往,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紧扣在脉搏之上,直扣得她泪急而涌出。
“你居然倾心聂无双。”
落琴吃痛正要反驳,却见那蓝衫轻动已在眼前,是无双无疑。他的眸子盛满了哀痛之意紧说道“求义父手下留情。”
情伤
“你……”落琴似有不信怔怔的望着那个怪人,心中一叹深觉自己未免太过痴傻,试问天下谁人能在这岛上如此随意气派。
玄天宗宗主季成伤,世人口中神秘难测阴狠无情的黑道之主,面如鬼魅且行动不便,可依然气势不凡。无怪乎纵横江湖盛名不落人下。
“带她下去。”季成伤只看着青成说到。
“是”青成走在落琴面前,面具之下不知是何等神色,看得落琴愈发的糊涂,妙目继而转向无双。
他背姿挺拔却有浓重之意,心中只盼他能回首一顾,可……那份神情除了戚哀似拒人于千里。
她身形如定,青成也似极有耐心不催不促。
眼光所及,季成伤气定神若拿茶来饮,自得闲闲端是姿傲之态,世上的人与物皆不放在眼中。
她不能走,这里头像是有自己难以触及之事,她定要弄个清楚。
正在忐忑之时无双却已转过身来,眸光飘忽也不正视于她“你先下去。”
他一贯对她说话温柔亲和,今日听来带着几分肃严挣扎。转回头去依稀可见不安隐忍。
十年来她从不愿拂逆于他,心神一乱料想他定有为难之事。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面具之下那人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已带路往前而去,她频频回顾只在繁枝之间,再也看不见无双浅浅的身影。
穿廊走桥,青成在前不发一言,落琴有满腹的疑问却也不敢开口问他,默默端着心思不久便来到一间雅阁。
“还不进去”掀开竹帘,落琴迟疑了片刻便迈步而入,一股馥郁的幽香袭来,芙蓉罗帐之中端坐一位美人。
“司马姐姐”
“姑姑安好”
见到旧人不免欢喜,却也担心她是否受到当日堂口被毁的责罚,只握着她的手说“姐姐无恙吧。”
素素一蹙眉柔雅更添得几分点头说到“无恙,多亏少主替我说情。”美目流盼只看着青成不语,似有几分痴意。
“他……为你求情”落琴不禁莞尔轻轻地摇了摇头,想起他素日行事似有不信。
“义父还等着。”他身形一顿,尽数交待完毕看了看落琴说“我在外头等你。”便退身出去,
落琴似能透过面具看到他的脸面,必然有不悦之意,心中微微自得,仿佛已为冷临风之事讨得几分言语上的便宜。
“姑姑,请坐”
落琴不明所以只能端坐下来,悄声问道“那日托姐姐之事,不知……?”
司马素素一双巧手已为她卸了头巾,青丝如云垂落委在腰际“千面神捕冷临风无恙,那日在少主去之前他已被人所救。
少主面冷心热其实大善,素素敢担保便是那日真的遇见那个千面神捕,他也不会趁人之危,不会!”
“原来你喜欢那个恶人?”
女子之间总有几分心领神会,司马素素见她坦率直言,脸有红枫之色,可手足却依然不停。
为她整了云鬓稍理眉目,薄薄的施了青黛,铜镜前可见清雅无伦。
“姑姑真美”司马素素衷心的一赞,自来看她衣衫褴褛今日方知她原是这般脱俗。
“可惜了”
“姑姑说话,素素听不明白?”
落琴回过头来抬头见她“可惜的是凤凰许了凡鸟,瓦罐栽了名花。”
引得司马素素动容一笑随即神色更加幽怨“姑姑错了,少主是极好之人,只是素素不配,他连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姐姐如此美貌温柔,除非他是瞎子,若他真如姐姐说得这般好,他总会明白。”
“姑姑善心素素知道,只是……罢了,姑姑换了衣衫就去吧,不可让宗主多等。”她手中拿着碧青裙裾,湖水之色雅致精美。
落琴这才想起不知不觉之间她已恢复了红妆,穿戴齐整更是焕然一新,青裙玉面从未有的面貌,便是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不忍素素为难再受责罚,便将冷临风所赠玉佩怀在腰际,与她微微的点了点头便迈步而出
心中倾怀难诉,不管这个季成伤是何用意,她终信还有无双护着顾着,还有他……
“他是不是要难为师傅?”那一抹碧色浅浅,俏立在他面前只问得恳切。
青成微微一怔转过脸去“你去了自然知道。”
“为什么要我女装示人?”明眸似水只看着他不放。
“义父的心思我不便揣测。”
“师叔”青成立而不言,习惯了与她之间拔箭弩张却也没听过如此心悦诚服的叫唤。
“师傅曾说过,世上最懂他的人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兄弟。”青成知她的意思,一时语塞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心头略过异样语言沉了几分“不知你胡乱说些什么,还不快走。”他急步而去,比来时更加沉默。
一路漫漫直到季成伤之前,待看到无双时心中的那份坚强立时土崩瓦解,她居然看到他眼中有无比的怅然与落寞。
“抬起头来”落琴正色与季成伤相对,可见他眼中闪过惊讶赞赏,与随即而来的厌恶,是厌恶……微不可觉。
“不错,应该不会丢了端王府的脸面。”
“端王府?什么端王府?”自从来了这个金紫岛,事端越来越奇,她与端王府有何相干?
“落琴,好!让你见个人”
他双掌一击,两个高伟男子已带一个女子而来,她仿佛遭人点了哑|茓,面貌秀美饰容华贵,满目不甘之色。
落琴有疑却也不言,过了少刻季成伤缓缓开口“你不好奇?”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柔声说“若不想让我知道,好奇也无用。”
“好,无双你果然教了个好徒弟,我对她越来越有信心,你呢?”
无双低头不语,眼神似凝固而定。
季成伤用手移动石椅,正视落琴道“知道回祁的端王吗?”
“不知”
“回祁第一个异姓王,征战无敌功劳赫赫,十五年前被奸臣所谗虽保留了王爵地位,可声名一落千丈再也不复当年之权柄。”
落琴不知他所言为何,只静静的听着。
“千丈高楼一朝坍塌他自然不甘,偏偏大楚要灭了回祁成王招安示好,这个端王便有心结姻亲之利,使地位更加稳固。”
“成王……”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楚郡、凤城治军之好。
“是,成王,可惜的是这个端王千般算计却没有料到成王无子,而自己却也只有一个独女,亲结不成那该怎么办?”
“如果结不成,自然不敢轻易相信下重注通敌。”
“好!说得好,聪明的女子一点就通,有玄机子之风。”他继续说道“成王有个至交好友,此人助他行军作战立下赫赫军功,他却有两个儿子,年富力强,成王授意端王,便是结亲也不必拘泥于王府世子。”
落琴点了点头,成王招安笼络之心可见一斑。
“她便是思月郡主,回祁有名的美人端王爷的掌上明珠。”季成伤下巴微微一抬,所指并非别人,就是适才那个被人所制的女子。
落琴大奇,原来她就是端王的郡主,因何流落在金紫岛玄天宗总坛?
“婚期一定她便上路前来大楚,以未婚妻子的身份来夫家小住,可真不巧被我宗门之人掳来了。”
“掳她作什么?”
季成伤挥了挥手,示意带那女子下去“适才我说过,愿为你配一门亲事,自然不会委屈了你。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身份不明的孤女,住在人际罕至的深山,穿粗陋之衣,吃平凡之食。
今日起你才是回祁端王之女,第一美人思月郡主,随行奴役如云,我会让青成一路送你至洛城,保你平安。”
落琴身形一颤喉口一苦,他……好一个权势相争的阴谋,他的目的竟然是要自己假凤虚凰,冒名顶替去嫁人。
他更进一步笑得诡异丑陋“环月山庄长公子,武林盟主晏九环嫡子,是他最看重的儿子,配你可算不枉?”
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想起,那日在凤城见到夜间操练,无双曾问起那个赶车的老者可知晏九环嫡子如何?她……不信的望着他,眼中蕴了湿意。
无双听到此处已回过身去,双拳紧握却怎么也不发一言。
身形一软,那日光晕转勉力不支轻轻得笑出声来,淡淡的绽开在唇边,原来如此……他早就知道,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颗棋子,知道自己要许给何人,当时他出口一问算是什么?是关心还是探试?
她走在他的跟前,背脊宽阔,曾经美好的以为是她这一生倾心相靠之处,可而今?
“你为何不回头见我?”他背对着她身子微微一颤“你不敢,不是……你不愿”她摇了摇头泪如雨坠而下。
“师傅曾答应过我,带我回落霞山……你答应过我……你在瞒我,从来都是瞒我……一开始我就该知道,是我太傻了……那么相信你,相信你。”
“你长大了……不会永远跟着师傅,或许这是一个好归宿。”无双暗哑出声沉重且疲惫。
“好!多好的安排,环月山庄的长公子,你希望落琴飞上枝头做凤凰,我曾说过一辈子都听师傅的话,你若答应……你,你让我嫁我便去嫁。”
他胸口犹如刀刃凌迟,紧闭双目已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青成会保你平安”
“你……”痛彻心扉今日方才领受,原来这就是一厢情愿。
多年来两人相处之情盘恒在心头,依稀就如昨日,她痛心疾首,倾情错付失了这一份依赖之情。
举世遥遥还该去信何人?情路之上他亲手推她,堕入深渊低谷,失去了周身力气再也爬不起来。
摇晃了几步,身躯犹如雨中浮萍。
师傅……我今日再唤一声师傅,只是我不想再见你……我恨你……”
素女
起身便走跌跌的撞出几步,眼前尽是迷雾。这金紫岛上繁枝怒放,苞萼添娇,她之前赞叹过的美景尽幻化成虚无。
心似被刀锋钝钝相刃,发随轻风拂动声色难觉的揣测着她的心。
多年的念想一夕崩塌,原来除了师徒之外她与他的距离更是遥不可及,便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都再难靠近一步。
“月牙儿”无双再不能忍回头去见,人影已远去淡淡,正欲跨前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大声喝止。
“你自来英慧人所难及,今日若是跨出此步便不能再回头,我不阻你,你大可想个明白。”
“义父”他脚步一顿想起往事……浑身散尽气力再也无法跨越。
“十年养育你与她情份自然不同,可而今唯有这一个机会,能助我们得成大事,家国与私情在你心中究竟孰轻孰重?若你后悔尽可以带着她回落霞山去……”
季成伤似有沉默之态,哀色浓重堆积在面目之上。
“时日过得真快,我尤记得当年成梁一役金戈铁马历历在目。两位将军不愧是我西莫铮铮的男儿。
你父聂君衡驻兵在丘郡,与成王的十万铁骑相比兵勇不足一万,却带领丘郡百姓凿渠引水,千里一泻退楚军于三十里之外。
慎连舫将军更是擅勇,为掩护西莫太子逃命单枪匹马战楚国三千兵勇。只可惜英雄末路,被那贼子挂尸首于车架之下,受烈日严晒之辱。”说到此处季成伤已闭了双目,痛苦似难堪回首。
青成身形一僵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昔日成王兵前叫阵,缚聂将军满门十余口要凌迟杀之,将军毫不惧色豪言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岂能为了一家存亡误了万千西莫子民,难道换了今日你聂无双舍不得区区一个女子?”
“义父”想起幼时困顿难安,流离失所,若没有季成伤收留教导不知是何等境遇光景,无双青成忍不住齐声动容一唤。
“义父双腿已残且风烛残年,本早该随着族人死于战场,侥幸苟活别无他愿,只求能为忠良保留血脉,希望你等不要辱没了你们先考之威,此仇要报家国要复。”
青成双膝跪于尘土合掌成拳击起一片烟尘说得“可怜我父,恨不得立时将那些贼人碎尸万段。”
季成伤长声一叹“玄天宗历来为正道所难容,自立以来屡次与所谓正派名门交手,你们可见得天下不公,口蜜腹剑者身居高位,阴谋算计者安享永年,人心之难测,你二人任重道远所负之巨并不是朝夕可得。
这丫头……是难得,却不要忘了天下之大只有她才能解开梅花落琴之秘,而琴却在环月山庄。”
“义父精心筹谋,为何事隔那么多年才将收养她的原委合盘托出?为何让我做这个伤害她的师傅?这未免太过残忍。”
“十年前我父子三人远行,也该是天助善者,竟然让我们碰见了传说中能解梅花落玄机的素女,她对你如此依赖我便遂了她的心愿,让你收她为徒。
我没有别的嘱咐,唯有一样,不可教授她武功心法,你尽数做到了……若不是端王与成王结亲,这个郡主招摇过市天赐的良机,我确实愁如何将这个丫头光明正大的送入环月山庄。
可是无双,我若早就提及,你会以何种心情来做她的好师傅,义父岂能害你。”
无双正视季成伤的双目,万千责怪也终究消于无形,他岂能怪他怪这个从小就养育教授他的义父对他隐瞒。
“她是我徒儿我深知她的秉性,如此单纯良善对人并无防备,如何能在环月山庄全身而退?”
季成伤收敛神色淡淡一笑“晏九环此人是天下一等的伪善君子,心计城府深不可测,她越是良善简单只怕越是可以筹谋大事。”
言简意骇确实无懈可击,谁会防备一个毫无武功的联姻女子?回祁楚国正在交战,如此特殊的身份只怕这门亲事只作为政治和权益上的考虑。
一个挂了虚名的少夫人便是她段落琴一生的归属。
无双星目含悲无奈得点头,所有的事端都已经分明清楚,可人非草木他一再控制压抑,以师傅的身份去提醒自省,却依然惑于那份亲厚,眉眼盈盈之处不知何时已成了他心灵慰籍之所。
内心深处,报仇二字比不上她浅浅一笑,便是夺了那柄梅花落琴,让贼子仇人失了性命也不及她娇嗔一瞥。
可眼光所及义父残毁之双腿,还有鬓边白发,养育之恩重若泰山,青成乃手足更胜亲兄弟。他岂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坏了经年的部署安排。
他除了是落霞山的闲野之人,与童子小徒吟诗赋琴,却也是玄天宗的玄机子,是西莫已殁名将聂君衡的血脉,罢罢罢……今生若只能相忘于江湖淡看孤鸿明灭,只望来世携手相伴无身份对立之拘。
屈膝一跪狠下心肠“我愿随义父了却家国大事,永不言悔。”
“青成亦是”
“好,义父没有错看了你们”季成伤望着跪在身前的朗朗男儿不禁唏嘘道“若她不是天命解开梅花落之秘的素女,你们也终究碍于师徒身份,与其他日相见痛苦,还不若今日了断倒也干净。”
无双起来端正了身形眸光淡淡别有伤情,言及于此他更不能正视自己晦涩的心意。
除了国仇家恨未了,他们依然是师徒之份,这一生不过是师徒之份。
季成伤转目望向青成“回祁郡主一路南行岂能久留,三日后便送她上路至洛城既可折返,我在此处等着你的音信。”
“是,青成领命”
“姑姑请用食”司马素素见她如此心中不忍说。落琴摇了摇头埋首于锦被之下,青丝纠结心神恍惚。
“素素担心……”声音忽远忽近渐渐的听不进耳去,混沌之中仿佛听得自己在说。
“我这辈子都不原意与师傅分开,绝不。”
“外头虽好终也比不得落霞山,我愿和师傅一起永远在此处避世隐居,永远不出去。”
“天下间对我最好的就是师傅。”
无双浅浅的笑,那般温柔那般亲厚……
“姑姑可知少主心中之苦”身子微微一定,回神过来耳中尽是司马素素柔雅之音“宗主待人严苛自小开始因材施教,他二人晨起读书识字,中午弓马剑射,一直到星夜都不可歇。
玄机能文,逍遥擅武,日积月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辛苦。
宗主要什么素素不知,可却知道姑姑必定要去环月山庄,必定要从武林盟主府中将那柄梅花落琴拿出来。”
梅花落琴……古千秋与长公主情之信物,有绝世武功和治国之法,据说藏于环月山庄,可为什么是她……
司马素素放下手中食盏,侧身坐在落琴身旁说道“传说中有八字的箴言—名琴素女定安天下。
宗主既然如此安排姑姑怕是那个能解梅花落琴的素女,这才会千辛万苦定要将姑姑送去环月山庄。”
“素女?”拉开锦被抬起头来。
“是,素素听宗门长老说过,梅花落琴外表看来不过是一把琴声优美,罕见难得的乐器。
若要从中得到暗藏的玄机必要素女不可,当年长公主留有一串月牙形的铃琅,这个便是凭证。”
落琴心中一痛拉起裙裾,那银琅系于纤细的脚踝之上,用手一拨便得悦耳之声。
宿命安排她居然是那个可解梅花落琴的素女,段落琴段落琴,这并不是机缘巧合。
“无双少主岂会忍心看着姑姑去环月山庄送死,只是宗主养育他成|人长大,情同父子他若拂逆,岂非不忠不孝。”
放下裙裾淡淡见她,不知该如何收拾心情,他舍不得她去送死,却舍得让她嫁予他人。
为什么她是什么素女,为什么!恨恨得用手去扯那月牙银琅,可它仿佛生生相连怎么也扯不下来。
她垂下头去埋在双膝之中,娇躯微微颤抖。
十年的单纯无忧本以为可这样安宁的度过一生,可命运却如此安排,思绪纷乱心神难定,她该何去何从?
为何她要听从旁人的安排,为什么她不可由自己来主宰命运。
“姑姑若是不去,我只怕无双少主有难……”
这一句入耳心怀跟着一震,手已被司马素素握在掌中“我自成年以来便深知宗主的脾气,他身为一派之主对名利财帛视若无物,惟有这一柄梅花落琴确是心心念念,明里暗里的探寻终不可得。
回祁郡主待嫁前往环月山庄,他岂能放弃这次机会……姑姑你不知宗主手段,他性情好时便是天下最和善之人,若不拂他意我只怕无双少主……”
“你的意思若我不去环月山庄,他会对师傅不利?”
“这本不该素素说得,但是依照宗主的脾气秉性,只怕极有可能为之。”
落琴心中长叹纵然她恨他隐瞒利用,可他终究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厚依赖之人。
细细想来那个季成伤自她幼年第一次见到便严酷难测,而今更是如此,若他真以无双之事相胁,她岂能无动于衷?
那一身远嫁的衣裙就在罗架之上,芙蓉之色玉带蓬香,无一处不显示女子高贵的身份。
她以柔弱之身嫁予晏九环嫡子,虚以委蛇麻痹他人,取得天下人趋之若鹜的梅花落琴,真得可以换来无双的一世安宁?
司马素素热切的看着她,有怜惜无奈更有几分期盼,原来她也知道,也盼着自己去环月山庄,这样一来无双青成不辱使命自然可以无恙。
牺牲了她一个人成就了所有人,她或许该去。
“好!我去,我去环月山庄。”
薄醉
星月淡淡掩了色,景致不输白日,虬枝碧色暗香浮动,春夜更为蕴雅。
岛中越往高处越是风清气朗,放眼望去海域呈墨黑之色,郁郁暗暗让人沉溺。
无双抬头饮酒喉中一苦咳尤不可止,迎上了青成嘲弄的眼光“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聂无双吗?”
转过头去并不看他,只浅浅的回应“如何不是?”
“我记得初见时不怒不喜,不争不怨,仿佛天下之事不关已身,十多年来如一日之故未曾改变分毫,这方是我所认识的聂无双。”
无双端身见他,目光中却似有别情。
青成舍弃酒盏用壶来饮,醇香顺下胸头一热“这个别扭的小奴隶真值得你如此挂怀?”
杯盏上有梨花釉色之美,用手缓缓摩挲“她不能应付,晏九环何等人也?成王何等人也?便是那个凤城将军也不简单。”
“不会应付便是最好的应付,以单纯和善之心待之也是另辟蹊径的高明之处。”
无双起身来风吹袖袍如鼓,取出潇湘挥出轻轻一姿,脚步微移俊容微赤“说得好……其实她早已成|人,我这个做师傅的何须如此?”心头苦似莲黄,愁绪郁结沉重,跃身腾挪已舞了三十几式。
季成伤天纵奇才,对他二人施以言教,各取所长。
青成身形高伟臂力体力胜过一般常人,是习武之奇才,便授予刚猛扎实的外家功夫,擅弓使鞭,剑法技高一筹。
无双心思细密且耐力绵长习的却是潇洒飘逸一路,以弱敌强四两拨千斤之法招招尽显。
“你醉了”青成劲力一带,侧身去夺他手中的潇湘。
“未曾”他连连退身撤手放开潇湘抛至空中,眼见青成跃身去夺,反掌而上力绵棉不绝,腰环一绕反侧将其夺下,挑起那壶佳酿眼看便要饮下……
“其实义父未曾害她,或许以后她会由衷而谢。”青成语毕,无双定了身形那壶盏握在手中轻轻的摇晃。
“她所嫁之人名讳元綦,小字舒人,七岁始便有成王引荐为当今天子的伴读,十二岁回祈使人来访天子命他代为射猎,他跨马生擒一头白熊成为两国闻名的少年英雄。”
“晏元綦”默默一念,听不出是喜是忧。
青成见无双神色心中一叹“他在商阳广有声誉,见到之人都称之仪容不凡松柏之态,配那丫头可是不枉?”
“好,极好”无力的说出几句,身子一斜已倚在石壁之上,酒倾注而下竟有一半濡湿了蓝衫。
“好……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好,敌人越强越是耗费心神,我们耗得,义父还有多少年日可耗?还记得当年青娘教的那首歌吗?”因是酒的缘故,连连感染之下连他慎青成也不禁为图谋之事所忧。
胡笛骊歌远去,多少儿郎往北跨长弓,几载流连不返,谁人可守家园,烽火高台伫立,谁人可守家园……
他低沉之声唱来正好,直略人心曲调中苦不能抑,无双浅浅应合,高低抑扬顿挫,声越来越远弥散在清景之下。
饶是平静可在脑海之中依然浮现战马嘶叫,金戈长剑之影,他们本是英雄的子弟,是西莫将军之后,天生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青成一步而上端正了他的身形“好兄弟,莫要自欺欺人,今日若是我便会拿定主意永不放手,家或是国尽是如此……”他意韵深长,说罢便走,身影如风轻动也如山岳渊持,没入夜色之中。
无双长叹不止,先考之仇复兴家国之大事沉沉的压在心头,那一片盏杯狼藉,残酒滴滴哪里还是往日兄弟间随意消遣。
因酒误,此情更是无端误……
那袅娜的身影在夜色之下,行动飘若浮云,待到一处竹篱之前才小心的看了周遭轻轻叩起了门扉,连连击打三声便一片寂静。
“参见宗主”听里头的应合之声司马素素已闪身入内。
并不点灯一片暗色,隐约可见他端正坐着,火石“嚓”的一声,隐隐绰绰的身影,那张脸在火烛之下越发的古怪丑陋。
便是经年见惯之人,一如她也不由得颤抖了身躯“已妥当了,请宗主放心。”
“她人呢?”季成伤轻轻挑动火烛,光耀微微跳跃。
“夜不能寐方才睡下,想来可怜已哭了几回。”
“她居然肯轻易答应?”言语中尽是刺探怀疑。
“她自小依赖少主从未离开,这份情感自然不同,也是宗主高明,知道若以少主之事相胁,她定会答应。”
“无双是痴傻之人,她也一样,使毒相胁我季某人不屑为之,心若不允身躯怎么会允,倾心无双便是她悲苦之处。”
“但是她对梅花落琴一无所知,素素怕传说未必可信。”
“听闻晏九环有两个好儿子,一个低调却聪颖过人,一个行军领兵长谋善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和而心不和。
传说之中落琴素女定安天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上天赐予的绝好机会,反之若她能让晏氏兄弟二人更猜疑防备,明争暗斗我也不觉得是白费了功夫。”
“那两位少主……”
“他们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一朝得偿心愿手刃晏九环与成王他们便是先锋。”
季成伤说毕已从怀中揣出一卷交于司马素素手中“她以回祈郡主身份远嫁,若不知家乡风貌、宅庭陈设、所喜所厌,府中人等琐碎之事,只怕未进环月山庄便可让人看出端倪。
调教安抚之事便交给你了,三日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世上还有段落琴此人,她只能是唯一的思月郡主。”
“素素尽心而为。”
辗转反侧她已缓缓醒来,只希望一切都是虚幻梦境,她还是段落琴,师从聂无双,在落霞山安宁自得。
床帏轻动,星光投影之下可见锦被薄薄,云锦繁复。这里不是昔日住所,是玄天宗总坛,是秀水堂堂主司马素素的寝居。
“姐姐”伸手去拢身侧床被,早散了温度,披衣下床长发散在腰际,身子一动便余香淡淡,点了火烛见得分明,哪里还有司马素素的人影。
心中倒也不惧出房缓缓而行,走过长廊九曲来到一处荷塘,从夜间看来更为开阔分明,春浓未透夏薄不见荷叶亭亭之景。
可那柳枝压满了力,低头垂落临水,似美人作舞。
不可否认这个宗主也是擅长风雅之人,从小处可见他身份之贵,并不寻常。
依水而坐,竟然忘了她出来的目的,心中郁结又起忍不住扯柳枝向水中挥去,脱了绣袜伸足在水中轻轻一踮,沁凉入心。
拢长发在侧去见那水中的倒影,眉堪比远山之秀,唇胜过秋日红枫,纤细盈盈这可是她?
为何眼中尽是焦虑、无奈与伤苦之情,往日那个随意欢笑,随意喜乐的女子去了何处?
俯身去拨划那一面平滑如镜,腰际一松似有一物落水掀起了小小涟漪。
她心中一紧已往身边摸去,那玉佩?竟然跌落水中。
毫不迟疑纵身跃下在水中摸索,凉意袭来微微颤抖。手中有沙砾石卵,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玉佩,心中焦急潜水而下所及一片漆黑。
翻身探出头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正欲再入水去寻,却听那低沉的声音响起丝毫不带半分感情“你在做什么?”
是他!一身玄衣成冠束发,面具绝美。
“我……”
“怎么,不愿出嫁便要投湖自尽?”岸上的他隐约有嘲讽之色。
“我的死活不用师叔操心”气他出言不逊却也无可奈何,正欲起身上岸,似有牵绊动不得分毫,心中暗自叫苦。
方才摸至湖底,已知四壁水草丛生若是裙裾与之纠缠,怕非一时半刻脱不了身。
青成俯身见她,面有难色且身形难动,便跃入水中伸手拉她。
那手中之力带来,他的掌常使重器、利刃难免粗厚,微微摩挲有难言的亲近,心中一慌撤出手来,力不持便要往水中倒去。
青成身手快如闪电已轻托她腰际之上,那一持温柔,楚楚纤细,心中一颤低头见她。
她长发尽湿衣衫单薄,水顺着脖颈点滴没入水中。身形婀娜,因是寒不由一颤更显娇态,弱质之美无法言诉。
“你放肆”落琴挣不开身,女子腰际岂能让人随意触碰,不由自主已伸手一掌而上,那面具轻轻的落入水中,静静地漂浮于上。
眼前的男子俊容微变不可置信的望着她,深眸熠熠薄唇紧抿,眉轻轻扬起下巴微抬,掠过完美弧线。
他似不常笑,可依然俊美清冷、卓然挺拔丝毫不逊于无双。
“大胆”他恢复了常色毫不迟疑,一掌而下落琴脸颊火炙一般生疼。
她的确错了,忘记了他是绝对不可招惹得魔头,是天下第一大恶人,她打了他他便要还以颜色。
“你是何人,你凭什么?凭什么?”她本就想惆怅难过,哪里忍得这番遭遇,想起无双对她温柔爱护心中更是委屈,便再也不顾握拳往他胸膛打去,一下一下用尽了全身气力。
“你们都不是好人,一个个欺辱于我,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一字一句竟成呜咽,数日已来的变故心酸再也不能忍,拳如落雨一般。
直到手酸乏力身躯渐软已滑落水中,眼看就要没顶,那手重重一提拉她起来。
狼狈不堪脸面除了是水便是泪痕,看不清他是何等的样貌表情,只低下头去却听见他低沉得说道“师叔你也敢打,是不是反了。”
前程
一把将她抱起稳稳往岸边而去,薄衫贴紧有说不出的别扭怪异。落琴挣了挣身子纤细之足轻轻的踢动,面上一热“你放开我,放开。
他似没有听见疾步而去,穿廊走阁已跨入一院简室。
水顺着衣衫滴落他的锦服,用手抚过脸颊生疼,他的性情如此激狂,怎么可以冒险惹他,只能在心中揣测他究竟要去何处。
“呀”一声惊呼人已落入床帏之上,他湿衣乱发却丝毫没有狼狈之态,更显得俊美伟岸。
眼看他越走越近落琴心中一紧,手不由得拽着襟口抢声道“师叔,你……”
青成见她神色脸面微微一热,却毫不迟疑的从床边拿过一物往她脸颊抹去。
“你要如何?”那一阵沁凉渐入肌肤痛楚缓了几分,只余下一股芳香之气。
降香、络石藤、泽兰叶、槲寄生、她跟随无双多年自然识得那混合之味,皆是活血化解瘀伤之圣品。
“你以为我要如何?”他手中气力加重,只疼得落琴倒吸了一口气,抬头见他似有窘态,眉微微蹙起略带几分慎重小心。
透过他的袖袍见那内室肃严齐整,行设极为简单。多是兵刃剑戟除了床铺之外少有别物。
由此看来玄天宗的逍遥子也不过是一介寒士罢了,他的胸怀可是真的磊落至情?
“为什么”固执得印象中他一直狂傲且目中无人,今日她以下犯上挨了这掌在意外之中,可他如此善待却也在意料之外。
他猛得缩回了手,将药瓶往她身上扔去,将身立起背过身去说道“别看聂无双似没有脾气,纠缠起来我也大为头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背脊挺拔有山岳之态,行事常有两面说不清是善还是恶,在每个人眼中自然有不同的见解。
让敌人闻风丧胆,可在无双眼中是最亲厚的手足,在季成伤心中亲如子侄,而司马素素更是推崇爱慕。
思及深处只淡淡的回了一句“你以为今日他还会在意?”
青成回头见她,药力不曾渗透脸颊高高肿起,秀目如波有无比哀怨之色,心中没由来的一痛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静静对望气氛莫名的和缓,落琴不敢多见他的双眸调开目光,那一炳沉弓如上弦之月静静得悬挂于粉壁上。
“呀”玉佩!已起身立起看着青成说道“方才有重要物饰掉入池中我要去找。”
“不许”
“为什么?”
“我说不许便是不许。”他口气中带着几许蛮横。
“你不讲理,我不可失了此物,对他人而言是顶要紧的信物。”原来方才的气氛都是假的,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还是他。
“他人的信物与你何干?”
“你……都是你……”言语嘎然而止,司马素素说过冷临风是遭人所救,可见他并没有罔顾他人性命,这番指责便再也说不出口来。
“我如何……”
“你不曾细问便出手伤人,虽然他不是你所害,但他的伤也得益于你的这柄弓弦。”无意伸臂一拂那弓弦已落,重重的掉于地上发出金石之音。
青成面色更重抬手便要打下,落琴知是自己行为有失,未免过分,却也不想低头认错扬起头说“要打便打,两处都肿了才好。”
“你给我出去,滚”他猛得拉开门扉凉风紧来。
她衣衫未干凉意更甚倔强的说“出去便出去。”一路抖索却不知去向何方,这里玄机甚多奇山怪石,白日看来美景无伦,到了夜半却迷路重重,方才出来的寝居究竟在何处?
正在微叹之时,身后有突兀的气息压迫而来,那力紧拽着她的手身形一动已跃出数丈之外。
她不敢分心却也只能随他而行,心中涌起无力之感,他果然是个有悖常情的怪人。
不过一刻司马素素的寝居已现烛光暗蕴,她心中大定妙目看他,原来他是好意送她回来。
青成正欲敲击门却大开,司马素素一脸急色待看见了他不由得一怔,继而转向落琴似有不信“姑姑”。
身后重重一推她禁不住扑入素素的怀抱,回头见他清冷的说“你去了何处?她若有失你如何向宗主交待,愚笨。”
“是我自己出来的与姐姐无关。”落琴见司马素素面色一僵,知她心意,哪有一个女子乐意听见自己倾心所爱之人说得如此狠话,便出口反唇相讥,为她抱不平之意。
“素素失职请少主责罚”司马素素正视见他,可他神色疏离只点头道“若下次再犯自行去竹林领罚。”
“是”她低下头声音微不可觉,落琴从旁听来可见那竹林想必十分厉害,不禁去握她的纤手假以安慰。
见青成头也不回已没入夜色之中,司马素素长叹一声看着落琴说“姑姑去了何处?我心急如焚。”
落琴便将自己如何发现她不在居所,便出去寻找误入荷塘一一说于她听,自然隐去了青成抱她入室为她敷药之事。
“我以为姑姑心中最重无双少主?”她面上一红却也觉得司马素素问得奇怪,忍不住于她四目相投。
“可姑姑也甚为关心那个千面神捕,冒险救他不说,对他的事他的物也颇看重。”一边为她擦试秀发,一边已拿过干净的衣衫递于她手上。
“虽然相识短暂心中却也把他当成至友,今日若是姐姐有难落琴也一样关心。”
司马素素心中一动,见她雅致容色点了点头说“姑姑真乃善心之人。”
“姐姐,丝罗柔韧应攀附乔木,若木朽毁残落琴看来不要也罢。”
司马素素用手去抚她脸颊之伤,知道她意指青成并非佳婿,心中一苦只说道“姑姑切莫见笑,我们西莫女子生来的性情便是如此,我只相信精诚所至,不愿知难而退。”
她如此俏丽偏带几分倔强,看得落琴移不开眼去,情之累人各人有各人的念想,正如她与无双……
纵然落琴百般祈求,远行之日还是急急而至。
午后下得淅淅沥沥的春雨,湿润了万物舒展,更湿润她的眸子她的心。
铜镜前,长发挽成回祁特有的流云髻,施脂描眉额心那一色朱红印忖盈盈秀波。
司马素素巧手为她束上重色腰带端丽逶迤,只需轻轻略动便有步步生莲的妙态。
她是谁?是那个回祁国崇庆端王的掌上明珠,是那个奏琴作舞娴静温柔的贵族女子,她似足了旁人却唯独不是往日那个无忧无虑的段落琴。
浅浅一笑比不上司马素素的殊色惊人,却也有不俗之姿。她在落霞山日夜盼望的远行,却是这样一番结局。
“姑姑船备好了,少主说可以上路了。”点了点头,她口中的少主自然不是无双。
见她泫然欲泣心中终归不忍“宗主吩咐要姑姑千万小心,一切须听从少主的安排。”
麻木的随着出去,石路着雨变得十分难行,她走得缓缓仿佛在游春日之景,那雨落在伞面上别有动人之处,只看得她痴了。
岸边停靠着一艘海舟,不似来时所见的这般豪奢,显然她这个所谓的郡主在通州境内是不可招摇露显的。
青成着锦袍青甲足上蹬了一双轻靴,发束在一侧显得俊朗矜贵,数日以来强记领会自然识得,这身装扮乃回祁贵族男子通常之服。
他想必等待已久神色有点不耐,待见到她时却也一怔转而去看船帆高挂。
“请姑姑上船”
落琴频频回顾,这里并不是自己的家乡可这里却成了自己一生命运的转合之地。
而他呢?为什么这般狠心连最后的心愿都不能让她实现,不能让她走得坦然。
他是天下间最知她心意之人,却也是伤她最深之人。
爱与恨本来就是一线,她能恨他吗?
那递过来的手修长刚劲,略有粗粗的茧,它的主人深深的看着自己,仿佛能看透这份心意。
吸了一口气已将纤手放在他的手中,带力之下轻轻的登上了舟舫。
“拉帆远行”
“不,可否再等等”她不由自主地攀上了青成手臂,急切写在脸面之上。
“你死心吧,他不会来了。”
“不会……他不会不见我最后一面。”
“义父有令,玄机子应去梅坞招兵,前日便已乘舟远行了。”他欲挣脱她的牵绊,却难移动分毫。
“远行了……”泪如雨坠纷纷而落,登舟之时司马素素交于手中的那柄绢伞早已随风而去,落在海面上似莲花浮动。
春雨若绵滴入发际,渗透了她的心浇熄了那一把炙火。
她再也无力却被青成紧紧拉起“今日起你只是思月郡主,环月山庄等着你,你夫君等着你……世上再无段落琴此人,你只能向前看,永远都不能再回去。
他行过船令,帆迎风高高鼓起。
她挣脱了青成所挟,奔至船头望着那滚滚之水,望着岸边司马素素伫立的身影大声喊道。“师傅呀!落琴与你作别了……从此天高水阔,相见无期。”
跪在船板之上,嫁衣在风中轻舞红得如此惊心,那孤身无依之感蔓延而来,唯有将手紧紧地环着桅杆,眼看着胭脂化水混入滔滔而去。
同行
水路行过到了通州码头,弃船而改为坐车,落琴在前室宽敞周正。刺绣、针线、书籍、茶果小点一应俱全。
这同行的挑夫二十八人,佣婢十二人,管事一人皆对她恭敬顺从。冷眼看来并不似玄天宗之人所伪扮。
环月山庄大肆恭迎新人,自然于崇庆端王并不陌生,作假之事她一人便好,若都是假的只怕难以自圆其说。
至于如何让他们甘心情愿为之,也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
习惯掀开帘子见窗外之景,青成端正昂扬骑马而行,策策与她并立不前不后,稳稳端凝。
依照司马素素岛上说言,这一行青成只能送至洛城,往南的五十里两郡一县她一人独往,只需过了便可到商阳城。
古城商阳原是前朝之都,兵略上可凭借一江天险,群山连绵。地势高低广袤便于耕种生产。
乃京都彭城、江陲楚郡、海港通州三处要地必经之所,历来为兵家争夺之地。
晏九环襄助成王征战有功,皇上御赐封地宅府,并委以高官厚禄,皆被他所推辞。
听说他大义凛然宅心仁厚时常开仓赈济灾民,在商阳城民意极好,尤胜当地官吏。
十年前合并江湖散众以环月山庄为据守,大兴武林祥和之气,此等才能人品加之前任盟主诚荐,毫无疑义被推至盟主席座,旁人羡而不可及。
落琴身穿嫁衣饰物繁复,那头冠点珠翠玉无不显示身份,可长途行路自来不便,已取下放置一边。
闲散的脱了外服,一身轻松而心头无力之感更甚从前。
据说环月山庄占地极广,弟子随从众多,晏九环二子一女正妻媵妾,佣仆可谓纷纭。
她有何等能耐从众人眼皮之下将梅花落琴拿出来?
纤手拨动脚踝处的银琅暗自苦笑,一个人云亦云的传说就这样改变了她的命运。
马车自停了下来,青成掀帘看她“前日此地降下暴雨,山洪冲跨了木桥,马车带着箱笼并不好走,看来我们要踏水而过。”
淡淡的回之一笑,自那日在船舟上失声痛哭,这个师叔对她到存了几分客气,不仅不怒言相向,说话还带着几分商量和斟酌。
她并不是金枝玉叶,只是经人操控的物件,犹如这内室的一个茶盏,一把沏壶自然是没有什么大的分别。
青成伸手将她带下,见她头冠空置外服不穿眉头微微一皱,拍了拍他的那匹神骏黑马“你骑马而过,其他众人绕道而行,一个时辰后在南坡春风亭会合。
溪河长川,潺潺不止一路奔流远方,那本来通架南北的木桥早已折断,浸在水中腐朽枯毁。
身后提箱架笼的佣仆本就不想涉水,听青成号令已行然有度的折返而去。
落琴摇了摇头不禁想到崇庆端王爱女心切,想必也相当看重此次联姻,但凡是回祁珍宝一并搜罗为女添妆。
“上马”青成身形挺拔,一手握紧僵绳一手递给落琴。
她向后退了一步,看他此意莫非要与她共乘?
腰际的玉佩早就被重色丝带所替,她救冷临风不及本就懊丧,失了玉佩更添了对他的愧疚之情。今日骑马不禁想起当日他的那份豪情来,黯然失色。
青成见她久不上马,便上前搂了她的腰托力而上,“呀”落琴惊呼到,人已端正坐在马上。
从上俯看他面目的线条由硬转为柔和,唇边微微一漾,一个小小的笑涡,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稚气,不禁看的转不开眼去。
山间空寂无人,阳光斑驳洒在她乌发之上,容颜恰好楚秀惊人只是神情依然纯然天真。
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之感默默涌上心头,想到此处他心中一乱,已慌忙的择了马绳抢步往水中踏去“坐稳了。”
他走在前水已到膝部,她侧身坐在马上便可看见那宽阔的背影,腰际悬着一柄长剑,忆起一事不禁开口“对不起”
他微微一顿回过身来神情有异。
“你的弓,当日我不是存心的。”
那日她拂了他的弓,被他赶出房中见他如此激烈生气,便告诉司马素素知道,方才晓得那弓是他先父的遗物。
原来他这般看重这般生气是有因由的,为了冷临风之事屡屡怪责于他未免对他不公,诚意致歉出自真心。
他眉目一动并不回答,深一脚浅一脚度水而行。
“师叔,司马姐姐可好?”也许司马素素的说得对,他真不如外表这般冷硬,心中记挂便脱口而出。
他拽力往前用手去抹颊边湿意“秀水堂四十五人全听她号令,若不好宗主不会委以重任。”
“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好处”
“不曾了解。”
“司马姐姐是难得的好女子,若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放肆,你自身难保还要记挂他人。”他猛然回头,眸色深沉隐约有薄薄的怒气。
“你……”忍不住一跃而下心中也是有气,深红的嫁衣弥散在水中,妖娆绝美。
“上马去”青成怒道。
“我不要”见他伸手欲拉她上马,便回身一避不自觉施的是洛神踏水。长袖成挥激起一片水花直往他身上拍去。
发际面颊无一处不湿柔和了冷硬的线条,青成未料到她会如此似有不信的看着她。
她见机不可待掬水向他泼去,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她想起幼时在落霞山与青娘一起嬉戏,那一路而来的沉重心情稍稍缓解。
嫣然一悦,笑声抖落在山水之间,仿佛一首动人的琴曲。他傻傻的立着忘了要回以颜色,忘了本该动怒只幻化成石柱。
过了少刻才回过神来怒喝道“你是不是疯了。”夺身而上将她抱起,发髻摇散成了绝美之瀑,继而扔于马上。
“我是疯了……我只是怕……师叔我有些怕。”她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得。
笑嫣中有淡淡的落寞只怔怔的望着他“此去环月山庄意在那柄琴,我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仇怨在身?”
“你不必知道”
“师傅他有难言之隐,绝不是仅仅为了怕拂逆抚养他长大的义父。”
“没有别的”
“我并不傻”她翻身正坐眼光中含着几许热切。
青成拉马前行想忽略这份奇异之感,步履缓缓“过往旧事罢了,当年楚国大战西莫,优于兵强马壮号称十万之众,西莫势弱五万尚且不足。
可天佑西莫子民,有两位将军领兵驻守万夫莫敌,成王自来征战有常胜之称,却独在丘郡被洪水所制溃不成军。
此一役西莫以弱制强大大激起兵士们的士气,西莫皇子亲来阵前鼓舞士气,声援必须一鼓作气退楚军过濉水,共递国书不再兴连绵的战势。”
“战祸连绵不消,得益的是氏族权贵苦得只是百姓而已。”一路来她见到豪奢富贵的民情,自然也有流离失所朝夕难保的回祁难民。
往日是西莫而今是回祁,天下一统固然好可付出甚巨,战祸一起边关尽是鬼哭马嘶之声,千里沃野难免成为荒漠。
“大楚拥兵粮草自然短缺,成王欲速战可偏偏久攻不下,三月一过若不鸣鼓收兵只怕军心涣散。”
“两位将军真乃神人。”
“是,可万万不曾料想回祁皇子的一番好意竟然成为两位将军的催命符。”他用手轻轻的抚过马鬃神色一哀“那回祁皇子才华出众却不愿束缚于庙堂,一早就弃了继位之心游走江湖,拜师从艺。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他带着几个知交好友武林人士亲来阵前欲誓死一战,西莫得益于此如虎添翼。
可万万没有想到其中一人私通成王,将军情秘送敌军营中,并在阵前倒戈打开城门引楚军进入。
那一场战事生灵涂炭,两位将军死于非命,西莫也因此而亡国,全是那个贼人诡计擅假。”
落琴见他眸中有湿意,知道所说之事与他有切身关联忍不住说道“那贼人是谁?”
“固守家国的英雄英年早亡,卖友献策的小人得享如意,天下偏有这许多不公之事,他便是假仁假义的武林盟主晏九环。”
“是他”听过他无数的荣光之事,也在青冢前见到他的情深意重,可他竟然就是那个无耻之徒,他相助成王得成大事用的竟是这等卑劣的手段“那两位将军?”
“我父兵部右将慎连舫还有轻骑督将聂君衡。”
落琴心中一凄原来如此,他二人少年成名却有如此堪怜的身世,想起无双之态心中竟有几分欢喜,父仇不共戴天他如此相待不是真真的绝情,而是……可为何他不能实言告知与自己共同面对,而一意的隐瞒?
青成见她面貌阴晴难定,低声说“义父本是回祁皇子亲随,西莫亡国后那皇子遭至信之人欺骗愚弄,悲愤之下郁郁而亡。”
义父为了留下忠良一脉冒死救了我与无双这才有了今日的宗门,今日的玄机与逍遥,因此我玄天宗门人与环月山庄势不两立。”
往事凄壮由他口述直略她的心扉,两人均默默而行耳边惟有水声轻动,男儿舍家国而弃私情,她只能在夹缝中挣扎。
若这世上少了争斗算计该有多好,她愿清风明月淡淡一生,可腥风血雨就在眼前,前方无路端靠世人亲身行走。
她的未来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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