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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寿阳平舒村外，隽藻在刘氏墓前长跪不起。***玉环、世长、宿藻和采藻等人也在一旁含泪跪着。掬花站在一边觑着，默默无语。隽藻是在与道光诀别的当天接到宿藻报的噩耗，当下飞马赶回故乡来的，但还是晚了，母亲还是没能再看到他最后一眼，就溘然长逝了。此事给隽藻的心带来了极大的悲痛，此时掬花就听他跪在母亲坟前痛哭道：“母亲去世时儿子不能回来，最后和您老人家一见，现在我不是官了，有时间陪母亲了，以后三年，儿子就能在这里陪伴母亲和父亲！”玉环听了，知道他决心已定，无声地站起，回头对掬花道：“咱们回去，帮老爷把铺盖搬到这里来。”掬花点了一下头，扶着她一步一回头地走回村里去。这天，隽藻因为心中过于悲痛，又一次大口吐血，昏倒在母亲的坟前。众人七手八脚将他抬进草庐，放在一张草席上，忙了半日，才将他救醒回来。玉环闻讯赶来，看他病势沉重，急忙打世长去请医生来看，安排掬花回到家中去熬药，自己则一直坐在一旁守着，眼中泪流个不止。

翌日清晨，掬花又将一碗药从家里端过来，放在隽藻身旁，仍然回到一旁默默站着。玉环回头看她一眼，那是表示感谢的意思，掬花点点头，眼里忽然也涌出了泪花，跟着就急急地走了出去。玉环此时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她将药碗端起，手却一直在颤抖，只好重新放下。这时宿藻正在隽藻身边低声说话：“五哥，翁心存来了信，说自你辞官还乡后，黄爵滋大人也愤而辞官，李鸿藻、彭蕴章和翁心存也要辞官还乡了！”隽藻闭目不语，似乎对这些轰动朝野的新闻充耳不闻。宿藻难过地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口：“哥，我还听人说，方山寺的清风大师，就是五哥的恩师张观藜先生，怕也没有几天了！”隽藻猛地睁开眼睛，悲声叫道：“你说什么？恩师他怎么了？”宿藻落泪，不再说话。

隽藻闻听清风大师病危，不顾病重和一身重孝，也不顾全家人的阻拦，坚持一定去方山寺拜见恩师。玉环担心，跪下去求他，等病好些再去，隽藻哭道：“母亲去了，恩师再走了，祁隽藻也在世上活不了几天了，你们不要拦我。”众人无法，只好答应他。玉环在车内铺了几床被子，让他躺下去，宿藻亲自赶车，张牧也一起前去，一路照顾。马车当天就出了，一路颠簸，午后才来到方山脚下。隽藻吃力地下了车，宿藻和张牧扶着他拾级而上，来到昭化院山门前，隽藻就跪下了，然后又从那里一步一跪地行至清风大师静室外，泪水涌出，大声道：“学生祁隽藻，叩见大师！”

静室内，跏趺而坐的清风已经很虚弱了，眼睛一直闭着，闻讯赶来的殷掌柜和做了和尚的柱儿在一旁侍立。听到隽藻的喊声，殷掌柜俯身在清风耳边道：“大师，前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祁隽藻在外面给大师磕头！”清风已经多日无语，不进米食，听了此，却突然激动起来，睁开眼道：“什么，隽藻来了？”殷掌柜大声道：“大师，祁大人有重孝在身，不敢进门，就在外面给大师磕头了！”清风急喘起来，怒道：“世道如此，还这么拘泥于礼节，这些年读书，他没什么长进哪！唤他进来，老衲有几句话要……问他！”殷掌柜答应一声，连忙走出，引隽藻和张牧、宿藻三人进门。一眼瞅见清风，隽藻马上叩头在地，含泪唤道：“恩师，祁隽藻来了！祁隽藻叩见恩师！”清风闭着眼睛，声虚音弱，道：“祁隽藻，当年你出仕之初，曾来见过老衲，老衲送过你两句话，还记得吗？”隽藻一惊：“恩师——”清风道：“你不记得了，可老衲还记得，这八个字是，出生入死，有去无回！”隽藻急道：“恩师，学生想起来了！”清风的声调忽然添了些激动和愤懑：“当初老衲以为你既慷慨入仕，就不会再活着回来；当初你口口声声要救天下生民免于一场大难，可你要救的泱泱华夏之国，不久就要成为一片焦土和瓦砾！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又要出仕？你既然没有死，今天为什么还要回来！”隽藻闻心头大震，道：“恩师，只是学生——”清风的语气虽细若游丝，却仍然异常激烈：“你早年不听劝阻，读书不通，悟­性­不高，却口出大，一定要以天下人之心为心，以天下人之命为命，以为用一己之心、一己之力、一己之智便可救天下，不但将自己一生置于那有去无回之地，还连累了老衲，不得不藏身于这深山老林之中、古寺深院之内……祁隽藻，既然今日要来，当日你又何必要走？”隽藻听了，心中大愧，流泪道：“学生惭愧，学生有负恩师之望，有负天下之望！”清风“哼”了一声，又道：“天下人皆以为老衲一世不去出仕，是为乾隆时期的《唐末文选》一案，其实他们错了。老衲明白自己心中没有天下，更不屑于以身许天下，即使身处庙堂之高，心也会在江湖之远。你心中只有天下，就是今天弃官回乡，也依然如同身在庙堂。天下生民忘不了你，朝廷中那些人怎能忘了你？既如此，你置身草野又与身居庙堂有什么不同！老衲一生弃绝天下，为的就是让天下弃绝老衲，你一生不能弃绝天下，天下怎么能弃绝你？你当初既选择了这条有去无回之路，就是想半途而废，也不能了！你今天可以置天下生民于不顾，但你能置你的心于不顾？”隽藻如醍醐灌顶，大声道：“恩师，学生明白了！学生恩师教诲，学生该怎么做，才能一世有成？”清风正要回答，却又没有回答。柱儿看他，突然大叫：“大师！”清风仍然坐着，却再也没了声音。殷掌柜伏地悲声大叫：“大师圆寂了！”众人伏地痛哭，隽藻悲声大放。殷掌柜忽然明白了，哭道：“原来大师一直不去，就是在等待今日与祁大人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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