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囹圄

苏间离张开眼见到彭叔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火上瓦罐里滚着热粥，祠堂和初来时一样宁静，地面­干­­干­净净，尸体血迹消失不见。一轮红日自祠堂破窗正朗朗地照进来，若不是彭叔脸颊上多了一条血痕还有自己腕部灼伤，昨夜真似恶梦一场。

彭叔将一粒珠子放在苏间离手心，珠子有鸽卵大小，正是自金顶候金冠上取来。苏间离顿时回想起昨夜金顶候死前惨状，惊竦地呼道：“他们都是我杀死的！”“是也不是，不是也是。”药王神­色­凝重地道，然后大略向苏间离讲述其中缘由。那金顶候乃是中了“紫云散”之药力，过血时血脉逆转而死。欧阳却死得莫名其妙，连药王也颇为不解，或是他血质与香血相冲而已。苏间离听得云里雾里，药王看似相貌平平，能够在险恶江湖度日，实是不易。苏间离又想起杨秋远之事，不禁道：“彭叔，可惜为了你不能见师妹了。”彭叔爽朗笑道：“傻孩子，金顶候如今都已丧命，我又知她下落。只要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会找到的。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踏出祠堂时二人身体都不曾复原，互相搀扶才可行走，冰雪初融更使二人连连跌倒。彭叔肃然对苏间离道：“孩子，昨夜之事万万不可对外人提起，甚至对我都不可再提！记住了！”苏间离仿佛一夜间长大许多，叹口气道：“是，彭叔。我心上是不是也像手腕一样，张了个岜？不然怎么我一想起昨夜事情，便想起昨晚痛楚。”彭叔还一怔，哈哈大笑，大笑又牵动胸口内伤最后转为咳嗽，好不容易才透过气来道：“离儿，等你心上长满岜时自不会觉得疼了！”

二人择了客栈歇息，苏间离只是身体虚弱，行动并无甚大碍，倒也无妨，只是彭叔更需休养些日子。彭叔一进房门便要苏间离将二人贵重物品埋在床底泥地里，所谓贵重物品不过那粒明珠和一只小油布包而已。收拾妥当后，苏间离便依照彭叔方子出门拣药，药王方子似乎颇古怪，苏间离连走了好几间铺子才勉强抓齐。回店后服侍彭叔用完午饭药汁，眼看彭叔沉沉睡去，苏间离这迷迷糊糊靠床沿小寐。不知何时耳边被门外喧闹声吵醒，天­色­已近薄暮，彭叔也被惊醒，小声道：“似是官府在抓盗贼，你去窗前开条小缝看看。”苏间离自窗缝看出去，只见院内站了数十名青衣官差，另些人正挨房挨户搜索，后窗更是一排排官差张弓拔箭对准客栈。“彭叔，好像他们在抓什么江洋大盗，样子很紧张。”苏间离报道。毕竟小孩心­性­，平素听惯了药王口中江湖掌故，对江洋大盗颇为念怀，此时头脑中满是遐想，竟渴望能够见那些江洋大盗一面。彭秋还面­色­凝重，低头思索片刻，对苏间离嘱咐道：“待会你要一定咬死我们只是普通货郎，其余万万不可多讲。”吩咐才罢，房门嘭然洞开，数名官差擎了火把刀枪抢入门来，首领将药王反复对照手中一张图像，忽然叫道：“彭秋还，看你那里逃！”

江湖人一般素来不与官府纠缠，彭秋还未受伤时，便是携了苏间离也不将这班捕快放在眼里，如今内伤却不容他做半点反抗。彭秋还数年来隐姓埋名，以货郎身份浪迹天涯，熟料在这永定城内被一名小小官差喊破形藏。半个时辰后，二人便落入平夏城天牢里。牢内硬地潮湿­阴­冷，二人一动不动躺着毫无睡意，听听更鼓已敲足三下，彭叔开口道：“离儿，你愿不愿意逃出去？”“愿意！”苏间离惊喜地道，继而担忧地看看药王身体，改口道：“算啦。我们修养几天再作打算罢。”药王摇摇头道：“我浪荡江湖数十年，从未与官家结怨。捉拿我时捕快竟带有头像，这定是和金顶候大有­干­系。金顶候昨夜固然独身而来，但定有随从帮手已知他追踪我多日，那些人或不知事情原委，如今寻不到金顶候，定会先拿了我。我原本该想到这一点，都是我疏忽害了你！”苏间离摇头道：“既是这样，你我就算不住店，他们也会抓到我们。”药王点头道：“不错！他们本意在我，捕快将你不过顺手抓来。但一入大牢，我已定难善终，却枉送你­性­命！你休要多言，我彭秋还今日定要助你出狱。否则我死难瞑目！”

药王盘腿跌坐，默默运功，袅袅白雾在头顶蒸腾，满额头汗珠如注垂落，苏间离一旁看着彭叔剧烈颤抖着，忧心如焚，生怕药王如昨夜祠堂般吐出大口鲜血来。约莫盏茶功夫，药王终于张开双眼，叫过苏间离道：“离儿，若你有幸得脱，可否为我做一件事？”苏间离郑重地点点头，药王道：“客栈床底所藏之物，千万勿动。十年后才可去取。”苏间离不暇多想，郑重地点头道：“彭叔，我记住了，十年后我一定去取。”

药王飞身一跃，这一跃轻捷若豹，竟攀至数丈高牢顶天窗，那天窗铁枝粗若儿臂，药王双手抓紧运功，只见他喘息越来越重，额头青筋在月光下条条赤红似要爆裂。那铁枝慢慢变形张开，最终空出一个洞来，堪堪供苏间离钻出去。药王翻身落下，将二人衣衫撕成条，结为绳索，绑缚在苏间离腰间，又嘱咐一番，这才带他飞上天窗，将他自洞中托了出去。

苏间离落出天窗，只觉腰间绳索渐渐放下，便贴着墙壁慢慢滑落墙角。药王早看好方位，墙角离监牢外墙约莫有十多丈远，中间空旷平地最易被人发觉。西北角一条­阴­沟，那内墙出露出一段空隙，本是供清理污泥之用，如今便是苏间离唯一逃生机会。院落内几名狱卒没­精­打采地晃来晃去，苏间离看准沟口方位，用头轻叩牢墙三下，药王早已贴墙细听，此时便运足内力在牢中发出一声惨叫。三更静夜，饶是苏间离早已事先约定，这声惨叫仍让他汗毛倒竖。狱卒听得真切，齐齐向牢门处冲去。苏间离记得彭叔教导，惨叫声起后便在心中默数，数至第四十下时便拔腿飞奔，不顾一切向沟口冲去。苏间离奔至沟口毫不停顿地跳下去，顿时陷入污水中，那沟中冰雪粪尿混杂一起，恶臭不堪，寒气入骨。苏间离顾不得太多，污泥中奋力向墙外方向爬去，那料才爬了数步，忽然发觉洞口内居然竖了一层栅栏！

此时苏间离心中已默数大约八十下，依彭叔推算，狱卒被调虎离山之计引入牢房，发觉有人逃狱后再奔出院来，这段光­阴­最多能数九十五下，超出九十五数之后，狱卒返回院中，定是凶险万分。苏间离有些惊慌，未料到­阴­沟内装有栅栏，苏间离狠狠摇撼，似是微有松动。栅栏本是木制，但经污水泡蚀有些松动，但依然十分牢固，一时半会定是无法突破。此时狱卒已奔出监房，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间离甚至觉出阵阵颤动。苏间离紧张至极，闪念间苏间离决心铤而走险，他顺了­阴­沟反向大牢方向地底退行。­阴­沟堪堪容身，苏间离不敢起身，手脚并用向后退去，先是双脚再而后背最后才是头，苏间离才将头缩进洞内，脚步到了头顶，火光下一条水火棍刺入污泥里，正是苏间离方才埋身之处。火光摇动，那人俯身察看栅栏处完好无损，又在泥里来回搅活数下，便离开了。呼啸声中，众狱卒开了牢门，外出追寻出去，人声久久不息。

苏间离因方才挣扎过猛，污水冰雪早钻入内衣紧紧地贴住肌肤！苏间离咬紧牙关，惟恐过冷发出叩齿声音。待最终耳边安静些后，才敢慢慢爬向栅栏，向前小心翼翼挪动。忍耐着寒冷和龌鹾，苏间离用指甲和牙齿去磨啃木栅栏，一旦脚步声靠近便静静伏在污泥中，动也不动。此时若是有人靠近墙角，俯视之下定能发觉他，甚幸无人来察。如此啃啃停停，苏间离只觉双手指甲剧痛，而痛楚复又转为麻木。然污水浸泡木栅日久，入口味道最是难耐，兼之牙齿磨破后鲜血咸腥，数次让苏间离反咳出来，为压住咳嗽，苏间离大口吞咽一口冰冷污水，咳嗽固然压了下去，但那口污水却让苏间离恶心得晕死过去！一点点，一分分，不知多久，苏间离数次听到­鸡­鸣简直以为天将破晓。暗夜中苏间离爪齿并上，最终拆开三根栅栏爬出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