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污泥，衣衫褴褛不堪，跌撞着奔了几条街口，苏间离耗尽气力，摔倒在地。青石板街道坚硬冰冷，此时对苏间离却不啻于锦褥柔美。仰望夜空，天际几粒微弱星光闪动，苏间离只觉这是有生以来最美天空，如此自由自在。苏间离不觉间阖上疲惫双眼，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一记猛烈撞击狠狠地将苏间离自酣眠中惊醒，揉开睡眼，早已是艳阳高照，身边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个壮汉嘟囔道：“死叫化，别挡着道！”苏间离一怔，才发觉壮汉是在对自己发横。满身污泥，身无分文，横躺在街旁积雪里，实比叫化子还要惨。既是乞儿，苏间离­干­脆在泥地里接着躺下去，连日来累积伤痛，丝丝渗入骨髓，绵绵不绝，腹内饥火滚滚相比更是难耐。苏间离鼻尖嗅到包子香味，只见街转角处包子铺正打开蒸笼，白雾喧腾而起，在苏间离眼里简直是天底下最美胜景，很近却也遥不可及。踯躅着挨近包子铺，包子映入眼帘，而后苏间离肚中似是被一只小手揪住。毕竟是才为乞丐，苏间离没有勇气伸手乞讨，喉咙里响了老半天，却吐不出半句乞讨话语。忽然，一只包子递过来，苏间离不由自主伸手接着，然后才看到蒸笼旁小伙计冲自己挤挤眼。苏间离顾不得感谢忙不迭将包子塞进嘴里，既烫又­干­，噎得苏间离泪花反涌出来。几口将包子吞下去尚不知是何滋味，小伙计见苏间离可怜，又递了一个包子过来，苏间离刚刚接住，身后探出一只脏手，一把将包子抢了过去！苏间离回头，只见几名乞儿正冷冷逼视自己，个个衣衫褴褛龌鹾不堪，包子正被一大个乞儿啃着，旁边一瘦小个子尖着嗓子道：“混小子，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咱们化子也是讲规矩的！要跟咱们钵头大爷。”那大个正吃包子，脑袋恰似钵头，嘴里嚼着东西含糊地道：“跟了俺们兄弟吧，这包子算是见面礼了！”说完得意嘎嘎笑起来，另几个也附和着笑起来！人便是这么奇怪，越没有尊严反倒越喜欢侮辱别人为乐，苏间离几乎要被气炸！难道做乞丐也这么难？！只觉得头脑中轰然作响，便拼了全力向钵头扑去。可惜，身子尚未触到钵头，人已被架空起来，又在恶笑声中被抬得升高，而后最后重重丢入路旁­阴­沟中，下颌磕在莫名硬物上阵阵生疼。待苏间离手脚并用爬回路面时，手指也快冻僵了，钵头他们早已张扬着远去，四周路人行­色­匆匆，并没人舍得将目光在这群叫化儿身上停留半分。连日来的惊险、恐惧和屈辱全化作泪水不止地奔涌而出，顺了苏间离脸面，滚落青石板上。苏间离不晓得哭了多久，忽感到有人轻轻地扯着自己衣角，回身看见一名小小丐童。丐童见苏间离回过脸来，扯开嘴对他笑着，乞童一双大眼黑白分明，却是满面皱纹，嘴巴里门牙一颗不剩。苏间离茫然地看着他，丐童伸出肮脏小手递来半个馒头，又­干­又硬，颜­色­莫辨。乞童见苏间离接了馒头，神情甚是欣喜，拍拍胸脯做个手势，便向前走去。

苏间离嚼着馒头，跟着丐童一直穿越大半城，直到城南偏僻街巷才住脚，丐童打着手势啊啊叫着，原来却是一个哑巴！苏间离弄懂丐童是让自己在此处乞讨，从而避开那些恶丐。苏间离内心感激，不由地问道：“你叫什么？”没料到丐童居然能听到讲话，他弯腰在路旁积雪里划了三个字“小­棒­捶”，整整齐齐。苏间离颇觉意外，奇道：“原来你听的懂的。”要知俗语云“十聋九哑”，这哑巴能听得懂话并不多见。小­棒­捶点点头，直起身来张大嘴，原来整个舌头连根不见！苏间离内心惊怖，不敢多看，慌乱地点点头，小­棒­捶却又露出笑来，这笑容让苏间离难过得再次哭出。只见小­棒­捶又写道：“他叫钵头，俺叫小­棒­锤。钵头一敲就烂！”苏间离被他惹得笑了下，转而更觉心酸，眼泪不住地流，小­棒­锤又在雪上写道：“别急，我们同去要饭。”苏间离再忍不住，紧紧抱住小­棒­捶痛哭起来。

城南住户多是穷苦人家，辛苦讨食也只不过勉强裹腹。苏间离一旦讨到食物支撑，便匆匆穿越大半个城，来大牢门口守候，夜晚也在就近屋檐下歇脚。守候并不能带来任何帮助，但苏间离守在牢外内心才踏实些。小­棒­捶弄明白后，便默默去多讨些食物，带给苏间离吃，使苏间离能更久地候在牢门外。苏间离自小­棒­捶手中接过残羹冷炙，内心感激难以言表。转眼便是数月，城中已是冰雪消融，迎来早春。苏间离身上创口也已慢慢愈合，然而彭叔似被这座大牢彻底吞没了，无声无息。

这一日，到日头偏西也不见小­棒­捶到来。苏间离返回南城，顺着二人乞讨路径四处查找，终于在一条大路旁找到他，小­棒­捶却已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小­棒­捶两条腿尽数折断，似是被车轮碾过般，浑身柔软得似一摊泥。小­棒­捶面­色­乌青，眼见终于等到苏间离，便挤出一个苦笑，扯起满面皱纹，只见他在怀中摸索半天，摸出几块剩馒头推给苏间离，笑了笑这才阖上双眼。苏间离抱着小­棒­捶，在暗夜中呆坐着，眼泪一滴滴流­干­。

天亮后，苏间离连讨带抢地讨了许多吃食，吃饱后在城中四处游弋。哀痛渐渐转为冲天悲愤，一个乞丐迎面走来，冷不丁被他抓住，狠狠地卡住脖子问道：“钵头在那里？带我去见他！”钵头见到苏间离时早已忘记冬天那一幕，以为是来抢地盘，便扭动手指正要迎战苏间离。苏间离箭一般窜起，用头向他腹部重重撞击过来，钵头顿时仰倒在地，几乎将方才下肚剩饭一古脑全吐出来！苏间离不待钵头爬起，已跳上去跨在钵头身上，恶狠狠几耳光甩来，钵头顿是眼冒金星，苏间离发疯似痛殴着，一旁乞儿怎敢近身。一轮痛揍后，苏间离恶狠狠问道：“这城中谁最称王称霸？”钵头被打得失去勇气，高叫道：“您老人家！”苏间离又笑又气，再扇了两个耳光，问道：“谁要你拍马？我是问这城中虽最有势力，官府军队都听他的？是谁在这城里说一不二！”旁边一个小丐连忙Сhā口道：“是越王府。”见苏间离抬头凌厉地看着他，连忙接着道：“越王府在城东大街，最高房子便是了！”苏间离起身后，又狠狠地给钵头身上补了几脚道：“哼，今天饶了你，以后若是再欺负小乞丐，小心大爷将你剥了皮！”钵头在地上兀自痛苦地扭动着，连连喘气。

苏间离来到城东，内心仍对方才反击颇为得意，转而心中痛斥道：“苏间离，你真没用。若是早些打这一架，岂非不用和小­棒­捶躲在城南？小­棒­捶或许不会遇难。对付恶人就是要用凶狠招数，平生第一次打人骂人，能将内心悲痛舒缓些，苏间离心中轻松不少。越王府在外表看来除去高大并不十分抢眼，门外似也无甚凶恶卫士。但见到许多平民百姓绕道而行，便知府中定是厉害角­色­。府门口闲散家丁看似无聊，但苏间离明白，他们决不会让一名乞丐踏上台阶半步。苏间离四下琢磨，在越王府后街僻静处见到一个胖小子独自玩耍，心中顿时有了主意。苏间离冲上前去，一个箭步将他按倒在地，而后顾不上他嗷嗷痛叫，将他剥得浑身­精­光。苏间离换好衣服后，见那小胖子依旧伤心，内心不免微微欠疚，转而安慰自己道：“办大事岂能拘小节？何况只是抢身衣服，也不是什么杀人。”

盏茶功夫后，苏间离浑身光鲜地踏上越王府台阶，显是这身光鲜衣服为他增­色­不少，虽是孩子，至少已有三名家丁睁大眼正面看着他。苏间离­干­脆道：“家父派我面见越王世伯。”才候了一小会儿，越王便在花厅召见，如此顺利让苏间离颇觉意外。越王正当壮年，身材高大，粗豪大脸上双目铜铃般大，威武地踞在虎皮椅上，透出一股威武之气来，真如下山猛虎。苏间离内心禁不住阵阵发怵。“苏公子，不知有何赐教？”越王声音震得有些耳痛，“越王直人快语，在下也不罗嗦，小可是来换命的！”苏间离鼓足勇气，将早已想好话说完，内心稍安。越王挑挑眼皮问道：“噢？用谁的命来换谁的命？”苏间离舔舔嘴­唇­道：“用在下­性­命去换大牢里一名糟老头。”越王兴致更浓，或是从未见过小孩子有如此勇气，口中唤道：“越兴！”一名中年人连忙奔进来。越王也不看他，问道：“最近那个糟老头进了大牢？”越兴不假思索地回道：“去年入冬以来城中大牢共入监八十七人，外地人不过十三人，其中年纪梢长者三人。除去偷­鸡­摸狗之流，只剩彭秋还一人或是、、、” 苏间离顿是目瞪口呆，这越兴竟如此­精­明？越王府真是藏龙卧虎。一颗心几要自嗓子眼里跳出来!连忙点头道：“对，对！就是他。”越王自太师椅上跳出来，龙行虎步地踱了踱，侧面盯住越兴骂道：“­奶­­奶­的!就是你提过那个什么药王来着？”越兴恭声称是,越王眉头皱得更紧。苏间离急忙跪下祈求道:“王爷施恩!小可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换彭叔一个平安!”苏间离眼中俱是泪水。越王一怔，哈哈大笑，声震屋瓦：“本王若不帮你这个忙,你倒以为本王怕了谁！只是本王要让金家买个面子，也不容易。”苏间离头脑急转，既有机会，由此可见金顶候一罪并未坐实，连忙道：“王爷明鉴！小的听闻金顶候武功盖世，若是彭叔真有本事对金顶候不利，那会轻易被捕快捉拿？落得这步田地？”越王哈哈笑道：“你小子倒挺机灵！身子骨还可以就做个末席弟子如何？”苏间离连忙叩头道：“只要王爷答应解救彭叔，小的这条命便是王爷的！”越王点头道：“好！本王敢保三日内药王稳当当地走出牢门！”苏间离欣喜得差点要跳起来,越王却有些意兴阑珊，打了哈欠顺手遥遥一挥，一股柔和大力将苏间离不由自主地抬起身来。越王道：“你去罢！见药王平安出牢后，再来府上罢！”顿了顿又补充道，“越兴，去拿套衣衫弄些银子给苏公子。我那小混蛋越来越没出息，衣服都能让人给抢去，他活该！”说完离开了花厅，留下苏间离后背惊出汗来,方才居然抢了越王公子衣衫！难怪门前卫士个个瞪大眼睛！

次日清晨，冬日薄雾尚未完全散尽，从大牢内踉跄着出来一人，多日牢狱已使他蓬头垢面，但那坚毅眼神仍让苏间离一眼认出，此人正是药王。苏间离远远地躲在屋檐下，紧咬嘴­唇­强忍着没出声。只见彭秋还拖着腿，一步步挨向远处。

txt小说上传分享

青红令 (7)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