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龙被救转过来后,起初恢复状况良好,翌日午时,他已可少量进食,与人交谈,甚至勉力下地行走,就当何清砚、多义等人以为他不多时日即可痊愈,欣喜不已之时,他又忽然口角流涎,四肢瘫软,昏晕在床上。
多义慌了手脚,求教于洋御医汤若望,汤若望手上举着厚厚一本中医典籍,皱着眉头说道:“爵爷血中含毒,下官亦正在查找毒物之源和解毒之方,一时半刻,还无应对之策。”他安慰多义,说朱爵爷血中毒素已被大大稀释,虽有症状,但当无性命之忧。多义无法,只得小心伺候左右,端汤倒水不敢远离。
好在朱子龙昏晕得半个时辰,即告苏醒,除了全身绵软无力,亦无甚大碍,众人方放下心来。
当晚,多义不敢大意,守在床头寸步不离。何清砚虽然记挂儿子伤情,但朱子龙醒转,他反而不好意思上前相认,只在门房、厨房上下忙碌,听到动静就心急如焚。汤若望一会看医书一会替朱子龙把脉看舌底,折腾了一宿仍是进展不大,熬到天明,三人俱疲乏不堪,观朱子龙一切正常并已醒转,给他熬了碗白粥后各自回房睡了。
朱子白米粥喝到一半,毒素再次发作,手脚瘫软,任粥碗滑落却无力接握,人慢慢歪倒在床上。就在这时,房门忽地被推开,一个黑乎乎的泥人自外面闯进来,跌跌撞撞走到床边,趴在他身旁哽咽良久,说出一番话来。
朱子龙双目朦朦胧胧,头脑昏昏晕晕,浑身无力口不能言,只能听他一人倾述。泥人此番话的大意是,自己本有一番雄心大略,欲革新除弊力挽狂澜,打造铁桶也似江山,好上不负天地下不愧祖宗,无奈独木难支,一路遭受明枪暗箭,直至呣子反目;自己居于庙堂高瓴,本以为命中注定孤家寡人,然而天降奇缘得遇佳人,令自己真心真意死心塌地爱上她,谁知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做嫁成笑柄。经历这一切,已是心灰意冷决意遁世,临行前特向他辞别托付,感念他这些时日来对自己无私的辅佐,也唯有他,令他感受到人间尚有一缕兄弟真情,如今含悲泣别,祈愿他养好身体,他日朝廷有难,望他看在兄弟情分上,不吝出手相助,等等,语意落寞,神色凄然,说完,飘身离去。
朱子龙虽说口不能言,但头脑大致清醒,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听得明白,心中又惊又奇,苦于全身如被梦魇住般无力挣起,好容易半个时辰后毒性散去,坐起大叫一声:“皇上!”立时惊动了四合院内所有的人nAd1(
“怎么了,是谁?”多义最先冲进房门,神色关切地问道。紧接着,汤若望也跑了进来,替他把脉听胸。何清砚则将头伸进门,看清朱子龙安好后,又退了出去。
朱子龙略略回神,已断定先前之人当为顺治无疑,至于是何变故令堂堂天子悲伤沦落到此等地步,则令他茫然费解,亦不便向众人说明,只得以做了恶梦云云含糊过去,心想等身体稍有复原,定亲去宫中探个究竟。
然而,没过几天,宫中即派了名太监前来,并未说明是何缘由,即宣汤若望回宫听调,这大鼻子洋人虽长相与众不同,人倒实诚,临走前对朱子龙据实相告,说他的剑伤假以时日调养,当可痊愈,只是他这些天翻遍中医典籍,亦未理清头绪对策,无法帮他调药化解血中之毒,实在惭愧抱歉,麻烦他另请高明。
那日朱子龙受伤晕倒前,听沈甘露讲得明明白白,自己是中了软筋散与八仙花的混合之毒,就他认识的人里,专攻药理、治病救人的高明之士,除了那位一面之缘的赛扁鹊,还有谁能比得过少林寺慧明禅师和百草堂僧人智愚?可是少林寺距京城路途遥远,眼下,如何好意思麻烦别人长途跋涉前往报信?他向汤若望道过谢,心想,还是自己翻翻那本赛氏医经,看看能否琢磨出些门道。
他在少林寺耳濡目染,后从周玉华那偷了些师,这时候照着赛氏医经上记载的疗伤方子,吩咐多义去买了些药材自己回来配伍熬制,剑伤果然恢复得迅速,一月不到,前胸后背处的创口即已结痂,连血毒发作的间隔亦越来越长,虽不能根除,但症状转轻,毒发时只须平卧昏睡得一时半刻,即可缓解。
朱子龙怕荒废了武功,疗伤之余,每日在床榻上调息练气不缀,感觉真力运行顺畅了,尝试开始发力运掌,不料一用猛力,胸腔内部剧痛,吓得他连忙停手罢练,细一琢磨,即已明白,自己胸部创口太巨,外面虽已结痂,内部并未完全愈合,此时若急于求成,反于身体有害nAd2(想明此节,他耐下性子,循序渐进,一月之后,自感通体真气流动,身体轻盈,已能下床行动自如,只要不是行走太远,或猛然运功发力,身体并无异常疼痛,这令他颇感欣慰。
多义这些时日伺候朱子龙饮食起居,很是殷勤尽力,他在王公贵族子弟圈中熟人颇多,每次从外面买药什么的回来,总能听到一些宫廷内幕消息,即转述给朱子龙,先是传言,今上最为宠爱的董鄂妃前晌不慎染上痘疫,盛年而夭;再后就是顺治皇帝竟为此事悲伤过度,罹患重疾,拖不过旬月,竟也追随爱妃而去;再后就是八岁的皇三子玄烨继位登基,君临天下,并由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大臣辅政,不一而足,次次说得有板有眼。
“朱哥,那些兄弟私下告诉我,皇上驾崩是假,悲戚过度,看破红尘出家是真,只不过,太后有懿旨,此事绝不许外传,违者斩无赦。”说到顺治离世的消息时,多义特意神秘兮兮地凑到朱子龙耳边,仍不忘替人家惋惜,“放着好好的江山不坐要去当和尚,换成我才不干呢,为了一个女人,至于么?唉,弄不明白。”他摇头叹息。
初听到董鄂妃患病去世的消息时,朱子龙仍处在伤重体虚,头脑昏晕的阶段,心虽悲伤震惊,却无力作何表示,待身体稍有复原,即向多义反复问询此事。多义虽无法理解他的朱哥为何单单对此消息特别上心,仍暗中向人多方求证,最后无一例外回复他,董鄂妃去世的事,千真万确,为打消疑虑,多义甚至许下赏银,托人偷偷将董鄂妃陵寝墓碑上的铭文拓印回来,交到朱子龙手上。
朱子龙捧着那张凹凸不平的宣纸,仿佛看到了左玲娇美冷艳的容颜,也不管多义就在当场,任泪水于脸上滂沱而下。
一家人度日,加上买药费用耗费甚巨,朱子龙身上的银子很快用得所剩无几。多义将最后十来两银子拿在手里,本想到赌场翻个番儿,但他十指被人折断过,手上感觉大打折扣,最后十来两银钱输光不说,还差点被人围攻,幸得前门刘哥替他担保说情,方得狼狈脱身。
朱子龙看到多义怏怏的样子,问明缘由,只得安慰了他几句,想想自己此时功力尚未恢复,即使去了山东,也无法将堵在洞库口部的巨石挪开,一时有些茫然nAd3(
晚间,朱子龙正在床上调息练功,听到隔壁传来小琴尖声的叫喊,以为小情侣吵架,忙前去劝解,一问,立时做不得声。
原来,多义见家里银钱用罄,劝小琴当掉手上那只玉镯以度难关。这只镯子当初他花了二千两银子买来,说什么也当得了千八百两,拿来节省着用,足足可以顶上全家一年半载的开销,不料,任凭他费尽口舌,小琴就是不允,到后来反而冲多义大发脾气,大喊大叫,说他再要相逼,自己便离家出走。她一发威,多义便蔫了,只是抱膝蹲在墙角,低着头一声不吭。
小琴自被多义赎身领回家,初时还能耐着性子,帮助料理些家务,自打朱子龙受伤,一家人忙忙碌碌无暇他顾,她即露出了烟花女子的本色,只是一味讲究吃穿,没事则打扮得光光鲜鲜出门招摇,用孟大娘的话形容,是个家里酱油瓶儿倒了都不扶一下的主儿。
朱子龙见劝不住,只得将多义拉到自己房里,道:“我在刑部那里还押了张六万两的银票,要不,你明儿去问他们要要,小琴那里,你且由她。”
多义点点头,面带愧色,道:“朱哥,只小琴救了我的命,我才让她,她不懂事,你担待着。”
“放心,我理会得。”
第二日傍晚,多义阴沉着脸回到院里,朱子龙迎上前问道:“要到了没?”
多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究竟要到了没有啊,臭小子?!”朱子龙有些急了,他尝过没钱吃饭的滋味,可不想再受这些苦了。
多义从怀里摸出几张崭新的银票,递到朱子龙面前,咬牙切齿道:“这帮黑心烂肺的混蛋,好话说尽,只给了一万两,说其余五万两要留着作呈堂证物,他奶奶的,定是他们自己要贪污了,尽找些借口……”他怕朱子龙多心,有些话就没有说出口,以前朱子龙是皇上身边红人时,连他都跟着白享了许多恭敬,如今顺治遁世,朱子龙受伤,刑部那帮见风使舵的小人便狗眼看人,今日没少给他气受,那一万两银票,还是他抬出哥哥富绶的名头,他们才不情愿给的。
“哎呀,一万两就一万两,我还以为你一文都没要到呢,臭小子,吓了我一跳!”朱子龙对那五万两混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兴高采烈,也确实,等他熬过此段难关,身体复原,区区五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
“朱哥,银子放你那里吧?我担心我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手。”多义将银票往朱子龙手里塞。
“嗨,说什么呀?兄弟我信任你,这家呀,以后就由你当了!”朱子龙眉开眼笑,将银票推开,这段时日,多义一心照家,早远离了他那个烂赌的圈子,人也沉稳不少,他这话说得衷心。
“那,谢谢哥哥了!”多义脸上有了笑容,将银票小心翼翼塞到怀里。
“少跟我客气,去买几个好菜来,晚上陪我喝几杯。”受伤至今,朱子龙一直未沾过酒,今天高兴,他有些嘴馋了。
“哥哥,你的伤,不妨事么?”
“不妨事,我只喝几杯解解馋,你这晌辛苦了,多喝些罢。”
“好咧!”
当晚,多义喝得醉醺醺回房,一觉睡到大天光,下意识摸摸怀里,吓得大叫起来:“哎呀,不得了,我的银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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