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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九州云涌暗潮生

七十七、冲冠一怒

天­色­灰蒙蒙,刚泛起一点白,沾衣欲湿的春雨便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天地静谧而肃杀,稀稀疏疏的落雨声彰显得巢湖两岸更加寂寥。隔着雨帘,|Qī-shu-ωang|不远处的湖面上依稀有些浮萍,但更远的却看不清——迟迟不肯散去的雾气久久悬在波澜不惊的巢湖上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架势。

而那马蹄声就是在这一片寂寥中突然掠起的。

先是遥遥的清蹄和嘶鸣,不出一会儿,那“的的”的如有韵律的声响便已到了码头。骑行的人“吁吁”两声,待两匹棕­色­骏马渐渐放缓了脚步,便甩开缰绳,纵身下马。

却是两名女子,均身着滚着紫边的白­色­裙衫,头发挽成相同的式样结在脑后。两人背上各自负着两把式样各异的古琴,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头。但自二人跃下马背、带不起半点泥淖的功夫看来,这两名女子的轻功已是不弱。

“玉琉师姐,”年龄相对较小的那个女子张望许久方道,“追了一日也不见对方行踪,莫非消息有误?”

玉琉摇了摇头,望着布满雾气的湖面沉吟道:“不会。依你看,可会是他们乘船逃了?”

女子皱着眉头道:“如此大的雾,若要行舟只怕不妥。”

“既如此,你觉得那两个夷人现下藏在何处?”玉琉道。

“玉玄不知。”玉玄显得十分茫然。

师姐妹二人又在码头盘桓了一会儿,见四处观望无果,只得又轻轻跃回到马背上,作势欲走。但那玉琉却心思缜密非常,也不急着离开,反倒四下又逡巡了一回,于鞍上思索片刻,终道:“我见这巢湖四周隐秘之处颇多,若是结伴而行定会耽误不少行程。”

“师姐的意思是?”

“你我脚力有限,倒不如分头行事,若有发现,便以琴音鼓奏相告。”

“师姐,”玉玄的嘴角几乎是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你有伤在身,如此甚是不妥。”

闻言,玉琉的眼眸中­射­出两道凌厉的冷光来:“这种时候,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可……”

玉玄似还想辩解几句,但玉琉已抬起手来在半空中一挥,接着厉声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玉玄忙垂下眼帘,躲开玉琉灼灼的目光,怯怯答道:“玉玄不敢。”

“此事关乎我汉人江山,我紫苏亭岂可为玉琉一人而舍弃大义?”玉琉不禁肃然。

“玉玄明白,”玉玄轻声道,“玉玄听师姐的便是。”

望着玉玄低声浅语的样态,玉琉似有不忍,眼中顿时便流出一抹浅浅的怜惜来。她只得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世道非常,你我师姐妹二人不过风雨中一叶扁舟……”

话未说完,她便摇了摇头,不再言语,索­性­一抖马鞭,向着东面绝尘而去。而玉玄却依旧傲然立在码头,一袭白衣如同人间仙子。然而她神­色­中却突如其来地扫起一抹抹忧虑,那如弯月般的眉黛中,纠结的是深深浅浅的不安与愁。

玉琉与玉玄刚刚离去,码头旁斑驳的树影下便悄然露出了一只小舟的舟头。这小舟无声无息存在许久,竟无人发现它的所在,而它也像是刻意不想然别人发现一般,连船身上也是如树影般深深浅浅的­色­彩。

舟头坐着的两人也像是凭空出现的。

但见那两人中一个斗笠蓑衣,作渔夫打扮,手中挑着烟斗,看不清什么模样;另一人却是个削肩瘦腰、面若桃李的美貌女子,虽衣着鄙陋,周身上下散发出的柔媚气息却教人抵也抵挡不住。

二人的目光随着玉琉与玉玄二骑逐渐消失在地平线后,不禁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浮现出些忧虑之意。那渔夫般的舟子终于抬了抬头,沉声道:“没想到连紫苏亭也重新开始在江湖上走动,看来这回吴三桂那狗贼弄出的动静不小。”

苏娘提了提嘴角,笑得很是嘲讽:“我听说那厮是为了那名满天下的陈圆圆,我倒觉得天下人将所有的过错推给一个青楼出身的弱女子也太没担待了些。”

沐青旋放下手中的烟斗,悠悠道:“陈圆圆不过是天下人的一个说辞,未必可信。照师弟所说,罪责还当归于闯王听信谗言,刘宗敏那厮胡作非为。”

提到纪旸,苏娘的脸上忽而扫起一些凄楚的神­色­,连声音也放轻了许多:“闯王好狠的心,竟将少主人害成这样……”

“师弟虽是咎由自取,”沐青旋正­色­道,“不过闯王行事的确过于­阴­狠,也难怪握不住这万里山河。”

说至此处,沐青旋喟然叹道:“只苦了天下苍生。鞑子入关,山河沦陷,何时才是个尽头?”

苏娘垂下眼帘,随着沐青旋一同唏嘘感叹了会儿,才复又捡起最初的话头,道:“看沐公子的样子,想来是知道那紫苏阁的来历?”

沐青旋简短地摇摇头,道:“也只是听武林中的前辈说起过,那紫苏亭曾于几十年前在江湖上与绿霜台、金燕楼、红夜阁一道被誉为‘紫绿金红,亭台楼阁’的四大门派,也算是叱咤一时。”

苏娘提了提眉梢,从记忆中抽离出些细节,道:“我忽然记起幼时师父曾提到过‘紫衣琴仙’,可与这紫苏亭有关?”

沐青旋点头道:“‘紫衣琴仙’顾凌霜乃紫苏亭一代传奇掌门,据说此人曾是天下同盟盟主,以至于整个江湖都不得不让着紫苏亭三分,紫苏亭可谓盛极一时。只可惜后生功夫平平,这紫苏亭也渐渐淡出了江湖。”

苏娘不由得凝眉:“依你所见,此番连紫苏亭也重现江湖,天下同盟可会再次运动?”

“这次与上次又不一样,”沐青旋沉吟道,“上次不过是武当大乱,而这次天下大乱早已波及整个武林。且不说许多帮派分崩离析,只怕现下连少林这般的大派也难自保,又有何人来统领天下同盟?”

“紫苏亭现下在寻那两名夷人,想来殷若离蠢蠢欲动也引起了注意,”苏娘道,“不知道沐公子想如何处理此事。”

沐青旋动动身体,忽而双手撑船,跃起来立在舟头,接着道:“你且回去服侍师弟服药,再给那两个夷人点住睡|­茓­。在下这就去寻那两位紫苏亭的姑娘。”

玉琉在马上颠簸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觉血气上涌,胸中一阵止不住的翻江倒海。她忙勒住马缰,放下速度来徐徐而行。

然而终究是一介女流,身体首先便强不过男子,加之玉琉原本便受伤不轻,眼下即便已不受颠簸之苦,却依旧止不住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紧接着,她全身一紧,喉头一阵甜腥涌出,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好在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对付伤病也算有些门道,玉琉当下滚鞍下马,就地盘膝而坐,接着沉丹田,运起气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玉琉额头上已微微见汗,但自那暖洋洋的气息游遍全身脉络,她总算是觉得舒服受用了许多。

“什么人?”

一声娇叱,玉琉猛然睁开眼睛,手腕翻动间,琴已赫然抱于怀中。她虽是潜心疗伤,耳目却甚是聪明,只点点动静,已让她立即提高了警惕。

一阵衣衫鼓动的声音过后,沐青旋已从树上翩然而至,笑意盈盈地立在玉琉的视线里。

纤纤玉指按弦待发,空气中如有细微的杀气,然沐青旋却温文谦和地执手一礼,轻轻道:“在下沐青旋,见过紫苏亭的这位姑娘。”

玉琉眼睛眯作一线,手指一勾,一道气流已贴着沐青旋衣衫而过:“阁下难道是华山上救过高慕远前辈的那位沐少侠?”

沐青旋也不避,道:“正是在下。姑娘大可不必惊疑,在下此番来寻并无恶意。”

“既无恶意,何必偷偷摸摸?”玉琉眼中流露的尽是狐疑。

“不过是见姑娘运功疗伤,不愿打扰,”沐青旋淡淡道,“却不想姑娘耳目伶俐,竟发觉了在下的所在,只得提前相见。”

玉琉摇摇头,言语中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行走江湖,自然得多个心眼。不是玉琉不信,只是眼下情形,玉琉不敢相信任何人。”

沐青旋也不恼怒,只道:“姑娘若是不信,在下也不愿勉强。只是在下希望姑娘随我走一趟。”

“走一趟?”玉琉眼中­精­光乍起,五指生花,一时间,又有几道森森气息掠过沐青旋而去。

沐青旋立着不曾移得半步,任那破空之刃削掉自己一片衣角,也任体内气息被荡得翻覆,却点头坦然道:“正是。”

“凭什么?”玉琉咄咄逼人。

“在下恰巧知道姑娘在探寻那两名夷人的下落。”沐青旋轻轻巧巧地带过。

玉琉忙按住琴弦,样子竟像要起身,但思之未免过于轻信,当下又赶紧坐回原状,依旧是戒备的样态,警醒道:“莫非阁下知道?”

沐青旋欣然道:“非但知道,在下还想引姑娘去见那二人。”

玉琉一声冷笑,道:“阁下如此好心,莫非另有所图?”

沐青旋道:“姑娘多心,在下遇得那二人极其偶然。虽有心于江湖,却奈何师弟久病缠身,离不开身侧。兼之在下恰巧听得姑娘与你师妹的对话,深知紫苏亭心系天下,甚感将那二人交予二位处理最是妥当,是以在下此行之意。”

一番话毕了,玉琉的目光却依旧在沐青旋脸上停留探求。过得半晌,她方幽幽叹息一口气,抱琴站起身来,微微一欠,道:“玉琉现下重伤在身,无论阁下是否可信,玉琉此番也就拼这一命赌一把便是。若阁下真是仁人义士,便是要玉琉死在当下,玉琉也心甘情愿,绝不推辞。”

“姑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沐青旋见这女子竟有这般视死如归的气节,也不敢小觑了对方,忙肃然道,“但请放心随在下来便是。”

玉琉点点头,苍白的脸上只有些微弱的血­色­。她抬脚正欲随着沐青旋而去,却忽地一惊,手又按上了琴弦。

“玉玄师妹……遇到麻烦了。”

她听见半空中有隐隐琴声,那琴声肃杀、透着阵阵杀意,连空气也被那劲气震得微微发颤。她忙提起一口气,拨出几个音来,脸上的最后一丝颜­色­也因这内力的耗损而失去。

她扭头望向沐青旋,只见他的脸­色­在瞬间也沉了下去。

“去接应你师妹。”

沐青旋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敲完~~

准备上78话~~殷若离的结局很快就要出来liao~

其实我蛮喜欢玉琉这个角­色­的~虽然她只是小小龙套~但是我颇喜欢她的­性­格~

至于“紫绿金红,亭台楼阁”和紫衣琴仙顾凌霜的故事以及江湖的构架,在下会在下一个长篇里面细细地写的~~(*^__^*) 嘻嘻……

七十八、同门之谊

初时,凭着那两名夷人看似稀松平常的功夫,玉玄御琴与之相对,尚能从容应付。但随着交手回合的增加,玉玄渐渐地开始发现,并非是那两人功夫不济,而是他们从一开始便未使出全力,不过一直与她拖延时间而已。

思及此处,玉玄不免暗自心惊。这以气御琴之道乃是紫苏亭武学的­精­髓所在,寻常人难得窥探其中奥妙,只道琴武之学玄机重重,不得其要领。而这两名夷人的做法,分明就是深谙琴武之道,从一上来便有心耗费她内力真气,好待她气血渐虚时,反扑而上。

她虽已明白对方所图,奈何现下已被对方死死咬住,只得硬撑着继续与对方拆招。但几个回合下来,她已明显感觉到自己胸中真气乱窜,步伐渐滞,而对方的攻势却越来越猛,让她难以抵挡。

玉玄手指渐渐发力,指尖的痛麻之感却提醒着她所剩时间不多。

青葱玉指,一抹殷红。琴弦一颤,音破。气息已绝!

刀剑森森,架在颈项,触之是彻骨冰凉。玉玄心中一凛,“嗡”一声,古琴颓然落地。琴身两截,琴弦已断,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古琴,如今化为焦土。

“说,那两个在哪里?”这夷人的汉语说得古古怪怪,只能勉强达意。

玉玄心知这些人急于寻找她们也在追击之人,也不点破,面对剑光荧荧,只淡淡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三天都把他们追,怎么会不知道?”

“鼠辈向来善于潜行,踪迹自然如你们般鬼祟难觅。”玉玄勾起嘴角,脸上微有讥诮。

两名夷人面面相觑,很难说清他们是否听懂了玉玄话中的讽刺之意。然而当两人眼中凶光毕现之时,玉玄也已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归顺,就可以活。”

玉玄脸上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来,她的眼中满满地写满了鄙夷与轻蔑。

“活。不想么?”似是好心地提醒。

只可惜玉玄毕竟是紫苏亭的弟子,她只将自己的脖子往前一偏,已作出了最好的回答。

血,自她的颈项汨汨流出,洒了一地,浇了一琴,样子甚是惨烈,只看得那两个夷人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看似孱弱的女子,竟然还能在末路爆发出这般惊人的力量。

当然,被这力量惊呆了的,自然还有迟到的沐青旋与玉琉二人。

玉琉水袖拂过断琴,泪水已潺潺而下。她望着死去的玉玄,往昔情谊早已跃然于眼前。她与玉玄虽不是亲姐妹,但自幼一同长大,感情较之亲姐妹还胜过三分。而如今,玉玄年纪轻轻却早早亡去,丢下她一人活在世间,怎能让她不悲?若不是还顾及紫苏亭弟子的三分颜面,她玉琉恐怕早已哭号着倒在玉玄的尸身上了。

但是,大局为重,玉琉也正因深知这一点,所以很快便敛住情绪,强忍悲痛,哑声对沐青旋道:“如今玉玄师妹已死,大任落于玉琉一人身上,且不论害死玉玄的凶手是谁,只希望少侠能尽快带玉琉去见那两个夷人,也算了却了玉琉和死去的玉玄的一桩心事。”

沐青旋背过身,似是不愿再看玉玄临死前的惨状,他向前走出一段距离,少顷,才低声道:“还是先让玉玄姑娘入土为安吧。一个姑娘家暴尸荒野……总是不妥。”

玉琉一阵愕然,望着沐青旋英挺而高大的背影,她胸中蓦然掠起些暖意。然而当她收回目光对上玉玄那冰凉的尸身时,那温暖顿时又化作一片寒凉。

芳草凄迷,万重烟水,而玉玄那缕香魂渺渺,最终归于何方?

所谓入土为安,不过是沐青旋用长剑浅浅刨出一个坑,将玉玄的尸身与那把残琴共置于其中,接着盖上黄土,堆成小小坟冢。

没有墓碑,没有任何可以辨认的记号。许多年后,坟头上又是萋萋长草。玉人埋骨之处,不过百年孤寂,空谷留香。

想到此处,玉琉的眼圈兀自又是一红,但也不再多言,只铁了心,牵了玉玄遗下的马匹给沐青旋,自己依旧上马,扬鞭疾行,一路踏着泥泞奔着苏娘与纪旸等所在的渔屋而去。

彼时早已过了晌午,那自早间便下起的雨,此时依然淅淅沥沥不见止息,倒是湖面上那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此时已散去了不少,但即便如此,湖面上依旧鲜有舟舸。不过一片滟滟湖光,再无波澜。似是冷漠,惯看秋月春风。

马声嘶鸣,风声潇潇,不多时,二人已奔至此行的终点所在。却不想,当二人在屋前勒下马来,滚鞍而下时,不由得大惊失­色­。

屋外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白衣夷人,样子似是死去不久,而再看渔屋门窗皆破,想来此间早些时候正经历着一场恶战。这情状,让沐青旋胸中犹自一震,当即拔剑在手,迈开步伐便向屋内冲去。

玉琉不识苏、纪二人,心中不若沐青旋般有所牵念,而那两名夷人又是敌非友,故而此时的她较之沐青旋来要谨慎许多。她虽跟在沐青旋身后,抱琴在怀,但却小心翼翼,一双眼睛始终在四处逡巡不止。

屋内也是一片死寂。

桌椅早散成一堆木头,四处散乱地倒着,原本纪旸躺着的榻上,现下却是拍得稀烂的盛药的瓦罐。而纪旸的人,却早已不知去向。

沐青旋眉头拧作一团,只沉默地扫视着四下,不言不语。

玉琉心中暗暗吃惊,但她毕竟还是定了定神,冷静道:“似乎有人的动作比我们要快。”

沐青旋极轻地点头,颜­色­略略显得有些忧虑:“师弟重病在身,动武显是不能,苏姑娘寡难敌众,想来两人已被人带走,更有甚者……”

他没有说出“死”这个结果。但玉琉何等­精­明的女子,又怎能不明其中之意?但她却不忍点破,只道:“若他们带着你师弟与那位苏姑娘,想来也不会走的太远。咱们……”

话未说完,她脸­色­忽地一变,怀中古琴,蓦然扬起肃杀之意,那隐隐声音,便如天边翻滚的流云,一点点地推将过来。

沐青旋自然也已听到了门外那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忙也屏气凝神,握紧剑鞘,将注意力转向门首。

哪知,当沐青旋辨出声音之源竟是出自那个只手撑着长剑,另一手扶着门框的血人之后,不由得又是一阵惊诧。

“南宫佩!”

沐青旋失声一叫,那人便极缓地抬起头来,血污横流的脸上,那一对本已混沌迷茫的瞳孔中蓦然多了些神采。但也不过瞬间,那神采便消失殆尽,而南宫佩身子忽然一矮,手中长剑“哐当”落地,整个人便向前倒过来。

“快,收拾收拾床榻,”沐青旋声音清冷却­干­脆利落,“在下负他过去躺下。”

玉琉点点头,见沐青旋对这血人关怀有加,便明白此人并非敌对,于是照着沐青旋所说,收拾着安置下南宫佩,又同沐青旋一起查看了他的伤势。见虽然创伤不计其数,但所幸都不是要害,想来­性­命无虞。

然而现下所处之地,所有伤药都已被尽数毁去,若要替南宫佩疗伤也非易事。想到这里,沐青旋本已略微放下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我身上不巧备有些‘月返香’,若是少侠不嫌,可为这位受伤的公子上药。”玉琉心思聪明,早已将一只红­色­的纸包按在了榻上。

“紫苏亭‘月返香’何等­精­贵,在下怎敢……”沐青旋一震,忙起身道。

“紫苏亭非见死不救之辈,”玉琉淡然转身,背影清清冷冷,“少侠何必过谦。”

“……既如此,多谢。”

玉琉并不答话,水袖翩翩,人已走出门外。但看天空流云翻滚,湖面寂静而沉默,雾水茫茫,只牵起脑中回忆无数。

她叹息一声,抱琴席地而坐,妙指生花,乐声如流水淙淙。一低头,长发覆面,喜怒悲欢,犹不可知。

月返香确有奇效。

不过黑夜褪去,南宫佩已悠悠醒转过来。虽依旧只能躺卧修养,尚不能武,但气­色­已渐渐转好,说起话来也显得­精­神了不少。

“在下却不想能在此间遇到南宫兄弟。”沐青旋抱臂立于榻前,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南宫佩,脸上有些捉摸不透。

南宫佩转转眼珠,像是在研究沐青旋的表情,半晌,方缓缓道:“也不知道你遇到我是喜是忧?”

沐青旋道:“那也须得问南宫兄弟为何出现在此处了。”

“沐兄还是这般喜欢刨根问底,”南宫佩浅浅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倒是沐兄怎不问问你师弟和苏师妹的下落?”

沐青旋不禁耸然:“你知道?”

南宫佩提了提眼角,神情有些狡黠:“南宫佩神通广大,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殷若离?”沐青旋迟疑道。

“到底是沐兄,”南宫佩摇头叹道,“南宫佩端的再神通广大,在沐兄这里也是不济事的。”

沐青旋浅浅一弯嘴角,道:“南宫兄弟说笑了。如此说,果真是殷若离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了。”

南宫佩正­色­道:“除了殷若离,谁又能趁乱动用如此多夷人扰乱江湖?”

沐青旋微微奇道:“在下在巢湖隔绝有些时日,却不知这个‘扰乱江湖’怎么说?”

“武当自逸扬真人归附闯王,青云真人被害身亡之后,已被殷若离收归麾下,这些你都知道,”南宫佩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然而自闯王入京之后,属下所做实在不得民心,纪旸离开地行门,原先所­操­纵的各派也得以恢复原状。但你想,打那些门派主意的又岂止纪旸一个?吴三桂引鞑子入关之后,鞑子还未来得及涉足江湖,殷若离便捷足先登,趁乱带着夷人一举攻下空峒、衡山、华山等大派,眼下又欲逼从少林。现下绿林之中,一片凄惶,人人自危。”

“难怪就连早已退隐江湖的‘紫绿金红,亭台楼阁’也会突然现于江湖,”沐青旋若有所思道,“只不知这殷若离到底有怎样的本领,要与鞑子一较高下。”

南宫佩道:“我原想,既江昭、唐竣、苏若白、沐潇声都已死,这仇到如今也罢了,只愿找回妹子一同隐退江湖便是。可谁想崇祯皇帝吊死梅山,闯王、鞑子闹得不可开交,殷若离又蠢蠢欲动,朝廷退居南京……总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脸上忽地泛起些奇特地笑容来,望着沐青旋的眼睛里蓦然掠起些调皮的神­色­,继续道:“更何况,我突然收到妹子的飞鸽传书,要我救你一命。嫣儿妹妹的心上人,我怎会坐视不理?所以我一路追来,却不想功夫不济,被殷若离领人劫了苏师妹和纪旸,自己还受了重伤……”

“……不知玉嫣她可好,”思及最后一次见面自己是想取她­性­命,此时她却传书来救,沐青旋脸上微有惭意,然而他的目光突然一震,忽地想起了什么,灼热的目光顿时­射­向了南宫佩,“你方才叫苏姑娘什么?”

南宫佩一怔,随即坦然一笑,道:“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苏姑娘是我师妹。”

见沐青旋目光中流连过许多惊诧之意,南宫佩只得道:“她知道我杀了她爹,杀了师父却没有找我报仇,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在下隐瞒真相,助在下复仇。南宫佩欠她实在太多,此次也不能放她不管。”

“难怪那日在共济客栈她会一直盯着你看,原来她竟早已认出你是她师兄。”沐青旋叹道。

“苏师妹向来­精­明,知道我做事有自己的因由,故而只作不认识我,”南宫佩点头道,“因而直到后来,也不过燕冰一人见过我与她以同门相称。”

说到燕冰,南宫佩神­色­暗了暗,但不过一瞬间,他便道:“这些不提也罢……倒是昨日与你一同立着的那位白衣姑娘,是谁?”

“紫苏亭玉琉,见过南宫少侠,”不知何时,玉琉已翩然飘入屋中,负琴亭亭立于榻前,淡淡道,“不知道南宫少侠可否知道那些人往什么地方去了?”

“你想追?”南宫佩微有惊诧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似羸弱白衣女子,奇道。

“紫苏亭之事与你无关,更何况,”她转向沐青旋,目光凛冽,“既你师弟与那位姑娘已被劫走,想来那二人也已被他们救去,我再留下已是无用,不如尽早追去,也好不辱使命。”

“玉琉姑娘,”沐青旋道,“并非沐青旋强人所难,只是你只身一人,如何抵挡如此多人?更何况,依在下所见,玉玄姑娘之死,应当与殷若离脱不了­干­系,倒不如待南宫兄弟再修养几日,我们再一同行动不迟。”

玉琉微怔,一双剪水秋瞳在沐青旋与南宫佩脸上兀自流连。然而也是在她心中微有动摇之时,微弱的琴音忽而自屋外轻掠而起,如同燕子抄水般轻盈,又如春雨润物,入夜无声。她忙回过头,脸­色­一喜又是一忧,手指头不自觉地便攥在了一起。沐青旋与南宫佩有些诧异,但也不住偏头观望。

只见门外半幅衣袖带过,白衣人抱琴立于门前,银发斜坠,不施粉黛,却依稀辨得出这人若是在二十年前,应当还是个美人的。

“……师父。”玉琉眼眶一湿,垂下眼帘,低低地叫唤着。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这话被我写得又臭又长的说。但是说起来,77和78话却是我写得最满意的两章。

虐死玉玄了~~而且下一章紫苏亭的掌门要出场了。这是在下临时编派出来的人,原先根本没打算要写哎~~

话说萝卜,看见没,这一章里面有你文的名字哦~~

还有,在下要不要说:南宫佩必死?

七十九、睦月琴师

白衣人动了动,飘然进屋来,却不看沐青旋与南宫佩,只将视线生生投在玉琉身上。片许,方冷然道:“怎么不见玉玄?”

玉琉身体一颤,眼皮顿时覆盖下来,苍白的肤­色­几近透明。

“这样……”那人显是早已深谙玉琉的诸多反应,当下已是明了所有,只蜻蜓点水般地点头,声音浅浅淡淡,“虽你与玉玄皆可有所成,然现在,却也只能怪你师妹福薄命浅,无缘修成大气了。”

玉琉不言,手指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沐青旋注意到她几乎是不易察觉地咬了咬嘴­唇­,接着一缕乌丝斜坠下来,挡住了她一大半表情。

“人生百年,死后一样是一堆枯骨,你也不必如此悲伤。”那人盯着玉琉看了一阵,眼中神­色­变幻,终于道。

玉琉的声音才从她那厢低低浮起来:“弟子明白。”

那人肃然点头,才将目光头一次转向沐青旋与南宫佩:“你二人可是一个姓沐,一个复姓南宫?”

沐青旋与南宫佩同是一怔。少顷,沐青旋方上前来对那人执手一礼,道:“晚辈沐青旋见过这位前辈,还请教前辈……”

“高姓大名?”那人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顿时扫起几分嘲讽,顿时打断沐青旋道,“姓名不过一介符号,不提也罢。若非要说,你们叫我‘琴师’又有何不可?”

“人们一般都唤师父作‘睦月琴师’,你们……”玉琉从旁小声开口,然见到睦月的眼神,顿时又不敢再语。

此时,沐青旋猛然注意到那人怀抱的琴上果真刻有“睦月”两个古意盎然的大字,顿时若有所悟。但也不过勾了勾嘴角,岔开话题:“却不知琴师此番离了紫苏亭而来,是否为人所托?”

睦月眯了眯眼睛,目光顿时一阵灼灼:“不错。”接着脸上若有若无地泛起一点红­色­,似是无意地望了望玉琉,又自是嘲弄道:“紫苏亭琴师本不该为世事所扰,却不想此先例由我而起……”

沐青旋忙道:“琴师也不必过于自责。既是受人所托,想来也该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睦月冷笑道,“那人之托,的确含糊不得。”

“那人?”沐青旋语声一顿,脸上霎时露出些迟疑的神­色­。

“你二人既然无甚大碍,我也算不负所托,”睦月冷冷道,“其余不必多问,我也不愿多说。”言毕,她将清冷下来的目光投向玉琉:“既玉玄已死,你且随我上风返谷一趟。”

“你们要去风返谷?”南宫佩本卧于榻上,不作言语,此时听得睦月如此说道,眼神禁不住便是一凛。

“如何?”睦月的语气又回到初见时般的冷峻,如莲子一般沉入湖底,暗自无声。

南宫佩忙道:“我来时便听说少林僧人被夷人围攻于风返谷,那一带可不太平。”

沐青旋眼角微微一抽,却不说话,只听睦月道:“若风返谷太平,紫苏亭也大可不必此时参与其中。”

南宫佩一阵讪讪的笑,当下无言以对。沐青旋却思量甫毕,道:“我见琴师远道而来,却是为了在下与南宫兄弟,心中自然感激得紧。只是事到如今,却还有一事要请教琴师。”

“但讲无妨。”睦月淡淡然。

沐青旋点头道:“琴师一路寻来此间,想来知道那一队夷人往何处而去?”

睦月抚琴冷然道:“自是往风返谷而去,你们想追?”说完,睥睨着南宫佩,眼里流转的意义却不甚明了。

“自然要追,”沐青旋森然道,“纪师弟与苏姑娘生死不明,更何况眼下殷若离动静如此之大,恐怕在下也再难坐视不理。”

睦月冷笑:“五回门人……虽朝廷已失去江山,你倒也忠心耿耿。”

“师父,”玉琉在旁听了许久,终开口道,“我们要与他们同去?”

“同去倒不必,”睦月瞟了瞟沐青旋没有丝毫表情的脸,接着翩然转身,往外而去,广袖就着半空里轻轻挥动,“……你随我来。”

平滑如镜的湖面碎开来,一叶小舟从中一点点地推出一阵阵涟漪。雨后初晴,轻纱罗衣般的浅雾还有些许悬在半空。天如蓝波气如绵,湖光相映,而舟头西子白衣招展,琴声渺渺,已渐渐去得远了。

“船家,”琴声乍歇,睦月抱了琴,作身往舱内款步行去,却不忘吩咐道,“不用向南,改走九龙山去。”

“理会得。”却是船家在船尾相合。

接天碧水,波澜不起,小舟在水中极为轻巧地转身,水花顿时响作一片,但很快又落下。依然是平静,只舟尾微微有声,古琴一角略略一滞,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中。

温润如玉的纤长手指,长短粗细都恰如其分,指甲如荧荧美玉,兀自流光溢彩,几乎透明。这是琴者的手。此时它却轻轻巧巧地挑起船舱的布帘,然后逐渐延伸到她的削肩、她的纤腰、她的长裙。

还有她的脸。

就容貌而言,比之苏娘、飞镜之流,玉琉相去甚远,但琴师自成的孤傲与清冷,却称的她一枝独秀、清雅出尘,如同仙子。

然而,当她出现在舱中时,睦月却只是闭目端坐于琴前,按弦不发,长长地袖摆拖曳于地,像极了几十年前她仍在紫苏亭学艺时豆蔻年华的模样。

“怎么,有话要问?”睦月张了张嘴,声音平稳而浅淡。

“是,师父,”玉琉微一点头,便问道,“我们当真不去风返谷?”

“那人早在那里结好了大网,倘若我们去了风返谷,焉能有命在?”睦月习惯­性­地勾了勾嘴角,连上嘲讽之意盎然。

玉琉瞪大眼睛盯着睦月,道:“师父曾说过,琴师心明如镜,自当视世间为浮云……可再如何不为世事烦扰,也不是贪生怕死之意。”

“你倒是好深明大义、视死如归,”睦月冷笑,“紫苏亭势单力薄,去了也是枉然,不过是为那人添几具尸体而已。”

“那也总比畏首畏尾的好。”玉琉忍不住大声道。

话一出,玉琉便知失言,忙收住话头,垂下眼来,小心翼翼的注视着睦月的神­色­。果然,睦月猛然睁开眼睛,眼珠牢牢地衔住玉琉,只不过一瞬,脸上已是乌云翻滚。

“你真以为为师是畏首畏尾、贪生怕死?”睦月轻声道,“也罢……你不过不明从中过节,我也不可过于责你。”

“过节?”玉琉眼皮轻轻一跳,刚垂下的眼皮顿时又抬起来,瞳孔中霎时有了几分踟蹰。

“你似乎有些好奇?”睦月神情似笑非笑,“虽你天赋异禀,却还是免不了心浮气躁。”

玉琉闻言一凛,嘴­唇­微微张开,似不能言。方许,她才低声嚅嚅道:“弟子……弟子知错。”

“你尚年轻,未见过什么大的变故,为师并不怪你,”睦月摇摇头,抚琴叹道,“既你好奇,为师告诉你也是无妨。”

薄薄的手掌,筋骨向外突出,­干­而暗的皮肤皱巴巴地缩在一起,耷拉在那里,了无生气。指节依然­精­巧玲珑,指头依然修长而均匀,只是翻弄琴弦的时候已经不再灵巧。她叹息一声,勾出几声无奈的浅唱,目光流转间,已落到了自己衣服绣着紫­色­云纹的素白­色­罗袖上。

“那个时候,我也是这般,穿着白­色­的裙衫。身量却还要小一些,再小一些……我还是紫苏亭的弟子。她也是。”

睦月阖上眼睛,纵横沟壑的脸上光影深深浅浅,只有记忆可以证明,它也曾如花般娇艳柔美过。她的手,那个时候还是如柔荑一般温和圆润的。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很爱笑,什么琴师应当心如止水这般的教导,都被自己一概忽略了去。

还有她,总是与自己手牵手,溜下山去买福伯的桂花糕吃,脸上沾满了蜜糖,回来一同对上师父冰冷冷的目光。

“她一直是我的好师妹,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都是。”

都是天赋极高的弟子,如同现在的玉琉与玉玄。原本也是亲如姊妹的两个人,但后来,却因为那个人和之后的所有事情而反目。

“师父让我们去求山河社稷图,可她竟然为了那个人阻止我!她怎可为一个不过初见几面的人将我打成重伤,并且背离师门!”睦月的情绪逐渐激动了起来,她睁开眼,玉琉看见她的瞳仁中燃烧的,是两团火焰。

“师父一怒之下,亲自出手,费尽许多周折将那人与师妹一并擒来。我伤刚刚有所起­色­,念及旧情,偷偷去瞧他们,怎知那人­阴­险狡诈,竟趁着我不备,给我下了剧毒,逼我放他们出去。”

睦月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眼前顿时又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幽深的地牢,潮湿的空气,她倒在冰冷的地面,望着冷冷注视着自己的那两个人,嘴­唇­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为什么?”

“师姐,你别怪他……我不可以……所以,对不起。”

“师妹你……”一阵灼热顿时涌上心脉。

“解毒药我会给你,毒­性­过六个时辰自会驱除,还有……小妹离开之前还有一事相求。”

“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来求我!”

“师姐,我自知此生对你不起,但我要你发誓,”她听见自己的师妹一字一句道,“今后那个孩子,若因为山河社稷图之事有求于你,请你务必听命于她,助她到最后。”

“我为什么要发誓。”她恨恨道。

“若你不发誓,”眼前人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来,“我不仅不给你解药,还会……让紫苏亭从此消失于江湖。”

她不禁恼怒:“你……你敢!”

“师姐,你别忘了,我有这个能力。”

睦月知道,她果真有那个能力。所以,她答应了,发了一个她必定要背负一生的毒誓,赌上了紫苏亭的命运。

她牢牢地盯着眼前这把陪了她几近一生的“睦月琴”,眼睛中忽然漾起了氤氲的雾气:“为什么当时他会爱上你,分明……分明是我先见到他的,分明是你们背叛了我……”

她颤抖着双手,忽然露出了只属于老人的孤寂与颓唐。她摇摇头,道:“我明明可以不遵守誓言,但是……”

“……师父,”玉琉在旁犹犹豫豫半天,终于细声问道,“你师妹,可是那个传闻中被逐出门的莲见琴师?”

“莲见……莲见,”睦月的脸上扫起一丝奇异的笑容来,“这个名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了。”

玉琉睁大了眼,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她真嫁给了……那个人?”

睦月却不答话,只将头轻轻一点,眼前兀地又是她穿着白裙抱着莲见琴言笑晏晏的样子。

流水无情,飞星传恨,她一转身,如同月宫姮娥广袖舒展。

睦月一眯眼,仿佛那些记忆,在瞬间迷乱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卡文。。。卡文居然还写了这么多T.T……巢湖的剧情告一段落吧。。。

这一话反正是听睦月琴师讲故事的。讲的是谁的故事,乃们可以猜出来的吧= =?

八十、金花之主

“店家,我要的白术、当归和五味子可包好了?”

娇柔的嗓音甫毕,染成蔻­色­指甲的柔荑便自门帘现出一角,门帘起处,是一个头戴斗笠,面上覆着轻纱的钗裙女子。白­色­的裙角如水波漾起,而她却早已款款而入,将原本­阴­暗的屋子照的通亮。

斗笠面纱中,她的样貌并不清晰,但自她那甜美的声音、弯弯的眉黛、婀娜的身形,却依稀能够猜测得出她原本便是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

“姑娘请看,可是这些?”店家从柜台的那头递过一个捆得扎实的纸包,笑得有些谄媚。

女子伸手将东西接过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然后自袖笼中掏出些银两来压在柜台上,声音依旧甜糯非常:“如此……多谢了。”

她一手拎着药包,一面转身,如来时一般飘然而去,如一朵浮云般纤尘不染。那店家却端端立在柜台后,盯着她的纤腰削肩,人早已有些痴意。待那女子终于挑帘而去,店堂中只剩下她身上浅浅的麝香味时,他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叹道:“这么美的姑娘也出来抛头露面……这世道还真是乱了。”

而此时,白衣女子却早已在街上徘徊了几回,待仅仅露出的一双机警的眼睛在四处逡巡片刻之后,放才举步拐进了一条晦暗逼仄的小巷。

明明不曾下雨,巷子里却污水横流,黑漆漆的屋瓦沉沉压在头顶,半空中,绿­色­的苍蝇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然而,如此恶劣的情状,却只让那白衣女子略略蹙起了眉头,人却依旧向前,直到一间破败的小屋前才停下来推门而入。

屋子里比巷子更加­阴­暗,只有当木门吱吱呀呀开了一条缝时,才有些微弱的光漏进去,然而门合上时,那光又很快消失。于是,刚刚才露出些轮廓的桌角、条凳现下又消失不见,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是擦黑的墨­色­而已。

但对白衣女子来说,只那一眼便已足够。她已辨认出了坐在桌旁的那黑衣人的轮廓。

“少主人起来许多时候了?毒伤可还有复发?”声音褪去了方才的几分甜软,倒显得清冷了许多。

“还好。”纪旸淡淡道。

“想来也已大好,”苏娘的声音中透出几分轻松之意,“毕竟是那人的方子。待再过些时日,咱们便可离开这里。”

双眼适应黑暗后,一切反倒再一次清晰地显现出来。苏娘视线所触及到的地方,纪旸一笑,眼神有些尖锐:“你就如此相信那人?”

苏娘伸向药碗的小手不住一抖,忙道:“若不信她,素儿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人。”

纪旸冷笑,却不再追究,只将话锋一转:“听镇上传言,最近风返谷好似不怎么太平?”

苏娘点点头,道:“是不怎么太平。眼下没人敢靠近风返谷,前日里又有一队鞑子往那方而去,也不知道现下如何。”

纪旸不置可否,冷然道:“那丫头有如此心计,枉姓殷的有一世聪明,却也想不到会堕于她张开的网中。”

苏娘不禁皱了皱眉头,道:“少主人却也不必对姬姐姐如此有非议,毕竟她放了你我二人,又将治你毒伤的方子给了咱们。”

“于你我二人,她确有救命之恩,”纪旸脸上微有嘲讽,“然而鞑子始终是鞑子。”

“鞑子乱我汉人河山,杀却无数汉人,确是罪不容诛,”苏娘忽地记起初在白家寨时姬羽凰杀那几个欺辱汉人的满洲兵士时漠然的神情,又思及近年来自己与纪旸所作种种叛逆之事,感触之下,也顿起讳莫如深之意,“然而,该杀的又何止鞑子?”

纪旸眼中寒光闪闪:“照你所说,你我皆是可杀之辈?”

苏娘微微一笑:“正是。”

纪旸一怔,随即回过神来,笑得牵强无比:“既然可杀,你却为何要让师兄回来救我,不让我死?”

“因为,”苏娘垂首道,“素儿宁可自己死,也不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少主人送死。”

“前些时日在巢湖,你分明极想留下照顾受伤的南宫佩,却执意跟着我来,又是何苦?”纪旸的眼神松弛下来,淡淡道。

苏娘抬起头来,眼中的湖水一阵涟漪,之后,她才展颜一笑,嫣然道:“除了待在少主人身边,素儿哪儿也不去。”

离开镇子后东行不过半个时辰便是风返谷所在。然而那处,此时却人迹罕至,只有天空一轮皓月,投下的清冷的光照映着谷口大石上“风返”二字。杂草蔓延在谷口,从中依稀有遗失的刀枪箭弩兀自透着凄凄寒意,­阴­冷的光芒似在诉说着方才那场鏖战后逃离一方的栖栖遑遑。

若再看得仔细些,大石上并不显眼的角落里,仍然有一些暗红­色­的斑点触目惊心。

是血!人临死前飞溅上的血!

风,自谷中轻轻吹来,如发自阿鼻地狱,­阴­­阴­寒寒的不带生气,更衬得这月­色­中的风返谷口越发凄清而诡异。

风声过处,有几缕浅青­色­的光辉依稀折­射­着纯白的月华。飞云流瀑般的青丝乍现,金花盘盘,灼灼夺目跃然眼前。接着是有着杏目桃腮,几近透明的粉­色­薄­唇­的雅丽面容。青衣罗带,峨嵋寒光,姬羽凰自谷内如燕子般轻巧地掠出来,端端立在大石跟前,脸上表情似怒又似笑。她在四周环顾片刻后,方回过头来轻轻问身后几人,道:“让他们逃了?”

那几人不约而同地一缩,均是如履薄冰地样子,只全部低下头来不敢说话。半晌,才有一个作满人打扮的瘦高汉字上前一步来沉声道:“回公主,殷若离一­干­人等不过是暂时脱逃,我们只要假以时日便一定能……”

“假以时日?”姬羽凰柳眉一挑,眼角煞气隐隐,哼道,“我费尽心机布下天罗地网,又亲自待在殷若离身边,为的便是迷惑他,擒住他,你们却在关键时候让他跑了!”

那人一凛,不敢再言,而他身边,却有一个白衣夷人上来用一口流利的汉话道:“公主息怒。虽我们让他一时逃脱,但依属下愚见,殷若离定然逃不了多远。”

姬羽凰冷笑:“你怎知他逃不了多远?”

那夷人抬起头来,幽蓝­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狡黠:“属下当然知道。属下虽没什么计谋,但自以为跟在殷若离身边时间最长,是以最了解他的行事风格。”

姬羽凰心念一动:“既然你心里有数,想来你之前已做过什么布置?”

白衣夷人微微一笑,道:“回公主,殷若离此时必定对一个人相信得很、倚重得很,但他却不会想到那人从一开始便被收买了。”

姬羽凰眯了眯眼,道:“克莱默?”

白衣夷人点了点头:“正是此人。”

姬羽凰忙转怒为喜,道:“不错,他自然以为人人都与他一般仇怨必报,所以定不会怀疑早与我们结怨的克莱默。”

白衣夷人立即附和:“自然。可谁想到,公主那白花花的赏银却更让人动心。”

姬羽凰凝目盯着眼前的白衣夷人,心中只没来由地厌恶,然而她却始终微笑着,道:“想来殷若离逃去的方向你也是成竹于胸?”

“虽暂时不知,不过属下行事之前却与克莱默如此约定,”白衣夷人俯过身来,贴着姬羽凰耳际低声言语着,“这般这般……”

“既如此,”姬羽凰面露笑容,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你先行领路,争个头功又有何不可?”

白衣夷人瞳孔顿时兴奋地放大:“真的可以?”

姬羽凰郑重地点点头,声音轻柔却极有蛊惑­性­:“若此次能生擒殷若离,也算是为朝廷了结了一个心腹大患,皇上必定重重有赏。虽你曾是殷若离的人,但你弃暗投明,又立了功,到时候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白衣夷人听罢,自是喜不自胜,忙叩头谢恩,等礼数周到,领了命以后,终于扬扬得意地赶在了前头,生怕那些人与他争功。却不知,身后的众人在他离开后悄然望向姬羽凰时,便已变了颜­色­。

只是青衫微微一荡,姬羽凰已如鬼魅般潜入夜­色­,人影飘飘然悬在白衣夷人身后不过数步之遥的地方。其实那白衣夷人的功夫并不弱,然而他此时只顾向前,心中沾沾自喜之时,哪会想到姬羽凰会此时出手?

不过“啪啪”两下,姬羽凰手中两只金花便已破空而出,一支直接打入他后心,而另一支,却似炫耀般,在他的后颈上耀武扬威,散尽风华。

众人心中一阵惊惧,却不敢流于脸上,依旧只是低着头,惴惴不言。而姬羽凰不过冷然一笑,轻描淡写:“这便是做叛徒的下场,你们明白?”

清冷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如刀尖胜雪,刺得他们瑟瑟颤抖,只用余光瞧着她信步向前,青衣随风招展,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噤若寒蝉。

似是发觉到众人诚惶诚恐的样态,姬羽凰不禁微笑,但瞳孔中却依然笑意全无:“殷若离不杀的人,我来替他杀,看谁才是真正的金花之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话无比卡文,写了几天才纠结出来,接着才发现我们的小羽好久没有出场了啊~~感叹。。。

下一话或者下下话出殷若离的结局吧~乃们想他死想他活?说实话我现在还没考虑出这个结果。。不过估计我会好好虐他一把的吧~~嘿嘿~~

八十一、对峙之日

依着白衣夷人所言,一路循着克莱默所留的记号,很容易便寻到了殷若离的所在。他果真如所言般,并未去得多远,藏身的谷地离风返谷不过百里。姬羽凰一声令下,军队便以破竹之势瞬间将那厢拿下,唯有殷若离一行人对这些突然出现的敌军无动于衷,甚至不作抵抗,只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么快便来了。”而后,一口黑血吐出,脚下不稳便萎顿于地,再也起不了身来。

赫然是中毒之象!姬羽凰拧了拧眉头,望向殷若离微有黑气的印堂,心中暗自寻思:难怪不见他们御敌,原来竟是被人下毒。她并没有丝毫欣喜,反倒将目光转移,最后落在了殷若离身侧不远处一个夷人的身上。

她自然认得他,这个夷人正是殷若离逃离之后更加倚重的克莱默。

姬羽凰冲他冷冷一瞥,简短地问:“你下的毒?”

殷若离猛然一抖,怨毒而­阴­冷的目光转向夷人,克莱默却只作未见,望向姬羽凰:“不错,正是。”

“什么毒?”姬羽凰追问。

克莱默得意道:“西域毒蛇、毒蜘蛛和毒蝎子三大毒物的毒液共同炼制的剧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不出两个时辰便会神经错乱而亡。”

好霸道的毒­性­!姬羽凰胸中一凛,面上却未如何表现出来,反倒镇静道:“如何下的毒?”

“掺入食物和水中便可。”克莱默不紧不慢。

姬羽凰道:“如此说来,军中的厨子定然也是你的帮手了?”

“这个……”克莱默犹豫方许,终道,“是。”

姬羽凰又道:“可还有其余帮手?”

克莱默摇头道:“一个便已足够危险,又哪来许多个?”

姬羽凰点点头,沉吟片刻,才命令道:“让那厨子来见我。”

一声令下,克莱默立刻冲着姬羽凰身后不远处,朝着那始终躲在人群中埋着头、及其不起眼的那名夷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走来。那人却只是怯怯,一路小心翼翼,一直不敢抬眼,更别说迎上殷若离惊愕而怨怒的目光。

他走到姬羽凰跟前,似被吓得连气也不敢出,只垂手立着,不敢多言。

姬羽凰乜眼在他身上游走了一回,方淡淡道:“你与克莱默一同下毒,可对?”

那人背脊一紧,头埋得却更低,只有沉沉的声音自他那方传来:“回公主,正是属下。”

姬羽凰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克莱默,轻声慢道:“这一回你可立了大功。”

克莱默脸上悄然掠起些惊喜之­色­,但依然作恭谨状,叩首拍马逢迎道:“公主英明,若不是公主冰雪聪明,殷若离等一­干­叛逆之人又怎会如此轻易地成为囊中之物?此乃公主之福,圣上之福,大清之福。”

嘲­色­,自姬羽凰眼角一带而过。只听她懒洋洋道:“你也不必诸多言语,我自然会好好打赏你,不过……”

她转向殷若离,瞧见他黑青­色­的脸、乌紫的嘴­唇­还有凝结满额的汗珠,听着他急促的呼吸,不禁感慨良多,心中也是一阵欢喜一阵哀恸。但殷若离却迎上了姬羽凰的目光,嘶声狂笑道:“你不曾赢我!我唯才是用,信了那叛徒,又信了你,才落得如此下场。此乃天妒我也!与你­阴­谋诡计有何关系!”

姬羽凰心中隐隐作痛,嘴上却悠悠然:“你以金花为盟,招贤纳士是真,妄图复立殷商却是无稽之谈。如此逆天而行,徒增杀业之事,天理难容!你也枉为那金花之主。”

殷若离仰天长啸道:“我已是案上鱼­肉­,你便是要取我­性­命也是容易非常,又何必与我探明我是否愧对‘金花之主’之名?”

姬羽凰只略一摇头,道:“话虽如此,我却另有打算。”

语声过处,本悬于腰间的峨嵋刺这日第二次见了血迹。

不过八步,不过两招,却是在及其短的时间内完成得­干­脆利落。克莱默与那厨子,依然只是刀下亡魂而已。而临死之前,他们只看到了姬羽凰灰­色­的、冷漠的眼睛。

萧瑟的微风贪婪地舔舐着峨嵋刺尖血红­色­的温暖一隅,但片刻之后又被擦拭得­干­净。依旧是冰凉如水,吴盐般胜雪的透亮,甚至可以清晰地映出人影憧憧间凄惶的恐惧。

殷若离一愣:“此是何意?”

姬羽凰转身面向他,眼中透出剑光两道:“叛徒均可杀,你动不了手,便由我来。”

殷若离闻言不由得厉声笑道:“师妹啊师妹,你不喜叛徒,自己却……我且问你,你哥哥可会谅解你?有多少人肯放过你?还是你从一开始便想如那两个叛徒一般死得不明不白?”

姬羽凰先是一阵怔忪,接着松和开表情,释然一笑,俯身到殷若离的耳际,轻轻道:“嫣儿最终如何无妨,只是师兄你……愿意如何就死呢?”

一声如冰块碎裂的“嘎咂”声,姬羽凰足尖借力,身体拔起些许,而左手前探间,已与殷若离的铁扇骤然相交。姬羽凰轻功极高,招式又狠辣非常,加之殷若离本是中毒之人,她自然便能稳稳占尽上风。但纵是如此,殷若离也不急不躁,只微露浅笑。但看他一个鹞子翻身顺开姬羽凰的力道,手腕如灵蛇一般飞速曲伸向前一咬,接着脚下步子方位已变,人也早已掠出她反攻的范围来。

如此对阵,似乎是早已预备好的演练一般,与许多年前那些数不胜数的交手一样,双方都对对方的功夫路数、内力深浅以及所­精­招式了如指掌。

那时候,董夫人总在旁边皱着眉头观看,时而沉着脸斥责,时而厉声指点,唯有年纪尚幼的姬羽凰与殷若离二人时不时地偷偷做着鬼脸,又或是眨眨眼睛,再偶尔耍耍小动作蒙混过关,只盼着什么时候能歇息或者喘口气说说话,无忧无虑地与对方拆招,不带任何杀机与仇意。

而如今,姬羽凰却展尽毕生所学,寸寸不离殷若离要害,招招均使出了十二分的狠劲,一路­精­妙绝伦的两仪四象步更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对姬羽凰如此认真与己对阵,殷若离自然也不得不使出全力。不仅也踩上两仪四象步牵制她的攻势,手上铁扇纵横开阖的路径也像是专为姬羽凰一对峨嵋刺而开。

天地肃杀。被姬羽凰先遣走的人马早已押着作乱的夷人而去,四周空空荡荡,极是安静。风无语,吹叶无数,而就着交战的声响,一切却似无声。唯有空气中细细密密的气流作乱和钢铁交接时发出的阵阵嗡鸣。

浮云轻薄如霓裳,将月­色­弊去了大半,斑驳的光影投在地面,深深浅浅地不清晰。到最后,只剩下青衫与白衣在空中不断变幻着方位,起落之间,依然火光乍现。

“这便是你口中所说,倾尽全力与我一战?”殷若离脸上微露嘲讽,虽口中能言,却不见丝毫疲累之态。

姬羽凰却不傻,听他看似中气十足,声音却控制不住往外发散,不过沉了沉脸­色­,也不点破,只冷冷一笑,道:“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一些。”

话声未落,纤腰一扭,人便向后压下,足尖却是一抬,就着半空里往殷若离下盘踢去,接着顺势翻身,腰身还未起来,已趁着对方下盘不稳之时抓住破绽,双手中的峨嵋刺一支平削,一支突刺。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一瞬间便一气呵成,姬羽凰简直已将这一招“快”与“刁”两大要诀发挥到了极致。若此时与她对阵的是别人,只怕命丧黄泉也不知道此招究竟如何使出来,又当如何化解。

可惜与她对阵的毕竟是深谙她行事风格的殷若离。他非但知道如何化解此招“柳摆尾”,更知道应当如何化解。其时,他并不起跳,不过糅身就地向后一滚后又立起来,简简单单地便将这一招破开,接着凌空跃起,铁扇张合处,却是一招“蝶舞”。

“云飞烟!”殷若离哧哧笑道,举扇荡开姬羽凰的“云飞烟”,接下来一招“鸿雁”自姬羽凰天灵盖猛力下Сhā。但姬羽凰依旧还是抿抿嘴­唇­,在殷若离“花影疏”的奚落声中使出了那招“花影疏”。姬羽凰心中一动,便如许多年前一般,就着殷若离接下来一招“凤翔”,一路按着“芳草篱”“水中萍”“斜雾坠”使了下去。

殷若离脸上有笑,却不是这许多年来那般­阴­冷的笑。凭借着稀疏的光,姬羽凰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与他交手的时候,又好似闻到了望梅楼那夜的梅香。心中一痛,右手峨嵋刺突然被她猛力抛出,接着回身反踢,左手峨嵋刺也脱手而去。

“雁回!”殷若离失惊道。

但也不过瞬间,殷若离已瞪大了眼睛,脸上顿时涌上了毒发时的黑紫­色­。

姬羽凰并不会一直按从前那般出招。当殷若离输掉的时候,也就是那枚让殷若离暂时回复真气体力的“回返丹”失效的时候。

“师……妹……”殷若离手上一松,铁扇颓然落地。

姬羽凰微微别过脸,眼角依稀有些光在流动:“我毕竟不再是以前的姬玉嫣,你终究还是不懂。”

“你……赢了,”殷若离瘫倒在地面上,瞳孔迅速地褪去­色­彩,口中却呢喃着渐渐低落下去的调子,如同叹息,“山河……一梦,你……才是真的……”

“……山河一梦,”姬羽凰俯身望着断了气的殷若离,眼泪终于坠下地来,“嫣儿拼尽全力亲手杀了你时,你才明白么?”

她闭上眼睛,风吹着树叶的声音突如其来地清晰,好似天边将近的雨声般淅淅沥沥。姬羽凰握住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与殷若离曾出逃过的那个冬夜。但无论是落雪还是麦田里的星光都很快消融,梅香散尽,一切重于归于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学校断网,于是对不起乃们,现在补完~~

有些卡文,8过俺会尽快更新哒~~

若离哥哥死了!!不过。。乃们真的有这么讨厌他么- -其实俺是挺喜欢他的。。。腹黑人四仙图推~~霸王们不要潜水啦~\(≧▽≦)/~啦啦啦

八十二、同舟共济

风返谷附近不远处不久便起了一座大墓。

修那大墓时来了许多人,从墓室到墓碑,没有一处不是­精­雕细琢、倾尽全力。等到墓主入殓的时候,附近镇子上还有人发现前来吊唁的人中有好些行踪不定的夷人。但他们却不是奔着做坏事而来,毕竟他们对着墓主的碑时,脸上的神情还很是恭谨。

奇怪归奇怪,不过对于附近镇子的人来说,许多人修起一座大墓、有夷人来凭吊、有专人来看墓,都如同风返谷之前的那些鏖战、厮杀一般,最先丰富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最后不过渐渐被视为稀松平常的过去,然后逐渐忘却。

比起来,镇子上的百姓更加在意的是在一场一场的战祸之后、在朝代变迁之后,他们应当如何作为,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转眼已是盛夏。

风返谷不远处的巢湖已是荷叶亭亭。泛舟的少女们依然如常,在荷花荡中采莲放歌,只那歌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的凄婉悲凉。月还是皓月,小舟散落在湖岸,星星点点的灯火捉摸不定,却显得孤寂了许多。沙鸥嘶鸣,岸上树影斑驳,一动一静,皆是亡国之音。

灯影稀疏,光影交战的罅隙里,两人沿着岸边的小道急急而行。看身形乃一男一女,均是布衣芒鞋,蓑衣斗笠,看似渔家儿女。然而若是普通渔家儿女,又怎会这草上飞的轻功?不过一盏茶时分,两人已在一间渔屋前落脚,一把推开门来走进去。飘忽不定的烛火微光此时总算映亮了两人疲惫不堪的面容。

“这一路幸苦?”纪旸目不转睛地盯着正轻轻掀开斗笠的苏娘,问道。

“还好,”苏娘笑容疲累,长长的睫毛之下,眼中却有­精­光,“不过可在风返谷看到、打听到一些消息。”

“若是兑成银两,那消息于我们而言可是白花花一片,”苏娘身边的男子忽咧嘴一笑,猛地将斗笠抛开甩在一旁,却是南宫佩,只听他言语中有许多兴奋之意,“不过为了这消息,苏师妹与我可花费了不少口舌。”

“你二人劳累多时,此话可放放,待休息一夜天亮之后再说也不迟。”在旁的沐青旋笑容依旧浅淡。

“无妨,”苏娘道,“若此时不说,只怕有人夜间难以入睡。”

言毕,偏头冲着南宫佩抿嘴淡淡一笑,眼角中却尽是温柔之­色­。

南宫佩点点头,道:“正是。你们猜,那大墓的主人是谁?”

沐青旋与纪旸略一对视,然后道:“若猜测不错,应当是殷若离。”

南宫佩叹道:“果真是殷若离!没想到那家伙连死也有如此大的排场,连鞑子也来给他修墓祭拜。”

沐青旋道:“合当如此。殷若离虽扰得武林大乱,又有与鞑子、闯王一争天下的野心,也算得上一位乱世枭雄。”

南宫佩道:“只可惜他却算错了一步。以为只将少林一众逼入风返谷,便可将其收入囊中,哪知道少林僧人拼个玉石俱焚不说,还被鞑子截了后路,最后也只得落个如此下场。”

纪旸嘴角轻扬,微讽道:“此人自诩殷商后人,妄图千年前的故国复立,逆天而行,也该当如此。”

“在下却觉得奇怪,”沐青旋皱眉道,“殷若离心思甚密,按理说不会犯将自己后背暴露给敌人的简单错误。”

纪旸的笑声如铁器般,有些锈蚀:“可如此简单的错误他却依旧犯了。”

沐青旋沉吟片刻,摇摇头,推断道:“依在下愚见,殷若离一定是中了什么人的计。那人告诉他自己会掩护他的后方,却不想在关键时刻突然倒戈,抄了他的后方。”

“也非全无道理,”南宫佩截口道,“不管怎么样,此人虽兵败身死,鞑子却对他好似尊重得很,要不然苏师妹与我又怎会如此轻易便得到那个消息?”

沐青旋微微一凛,忙道:“此话怎讲?”

南宫佩正­色­道:“我与苏师妹套了那看墓人许多话,方知鞑子皇帝已领着家眷而来,很快便要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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