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一跑,多尔衮还不把京城一占?”纪旸哂道,“鞑子皇帝下定决心要坐我汉人江山,迟早是要入京的。”他的胸膛上下不停地起伏,略略一停后,犀利的目光已如铁钉一般,牢牢地扎在沐青旋脸上:“我们难道坐视不理?”
沐青旋丝毫不畏惧纪旸眼中霍霍挑衅的刀光,反倒迎上前去,轻轻将头一点,道:“自然不可,不过我看南宫兄弟似乎还留了一些话没说?”
他浅浅一笑,扭头瞧着南宫佩,目光极具穿透力。
南宫佩一阵愕然,随即呵呵笑出声来,一面摇头一面道:“还是沐兄知我也。不错,小弟还得知一条消息。此消息却是隐秘得很,若不是那看墓人曾随着鞑子贝勒打过仗,只怕也不会晓得这个秘密。”
“此消息,”沐青旋似是有意地一顿音调,眉毛在额前动了动,“难不成与太子有关?”
“正是与太子有关,”南宫佩立刻沉下声来,道,“此前小妹曾传书与我,说太子与永王、定王都被闯王寻获。然后来永、定而忘下落不明,也不知死活,唯太子曾被闯王封为宋王。闯王出征吴三桂时,太子似也随军前往。”
“不过,”南宫佩话头幽幽一偏,道,“小妹行踪不定,也许多时候不见消息,太子的情况也渐渐的没了音讯,想来此后之事她也是不知的。”
“照你所说,太子随着闯王出征吴三桂,而闯王于西石河被吴三桂与鞑子击败时,太子可会被吴三桂所获?”纪旸哑声问。
“太子岂止为吴三桂所获,”苏娘柳眉竖提,素来线条柔美的眼角轮廓此时也勾勒出愤愤的痕迹,“那贼子不单捉到了太子,并已将太子秘密送往京城,自己却派人散布流言说太子已趁乱流落江南,投南京朝廷去了。”
“好一个平西王吴三桂,”纪旸冷冷笑道,“此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也只有他才能行得如此高明。”
“若太子是真投了南京去倒也好,”南宫佩愤愤道,“至少太子陛下还是自由之身。可恨就可恨在鞑子不但将太子囚住,用流言蒙蔽天下之人,倘此后太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好推脱责任,当真是奸猾无比。”
“乱离人,不若太平犬,更何况是昔时显贵,”苏娘款款上前,剪去一截烛芯,正黯淡下去的火苗顿时又窜上来,映亮了她的琼姿花貌,她长叹一声,如怨如诉,“倒是不知道现下沐公子与纪公子有何见地?素儿愿洗耳恭听。”
言毕,一汪清泉已自她瞳孔中荡开,再合着她原本春半桃花般的仙姿玉色,楚楚之态我见犹怜。
沐青旋低头沉思片刻,又见纪旸闭口不语,方抬起眼来斟酌着字句慢慢道:“不论此前我们是为了师门也好、报仇也好、谋逆也好,大错既已铸成,现下悔之亦晚矣。我四人此时也是捐弃旧仇,再次聚首,实属不易,究其本源,还当是同意缘由。在下可对?”
“沐兄说得极是,”南宫佩伸手在桌上一拍,惊得烛火一颤,激昂道,“朝廷此前虽以山河社稷图一场骗局陷天下人于权利角逐中,亡去乃是自食其果,然国土沦丧,身为大明子民却不可陷家国于不义。”
沐青旋点点头,声调略略扬起了一些:“只我四人势单力薄,公然与鞑子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实为不智之举。”
纪旸道:“照你们所说,如何作为才算得上明智之举?”
“太子,”苏娘头顶珠花一动,忽开口道,“我们虽不能与鞑子正面交锋,但若是前往京城,潜入宫中救出太子或许可行。”
“仅凭四人便向救出太子?”纪旸望着苏娘,瞳仁中讽意渐长,笑声尖锐,“你们也将这皇宫大院看得也太容易了些。更何况,待我们抵达京城之时,鞑子皇帝只怕也到了那里,那时候的皇城定当戒备森严,怎能由你我自由进出?”
“纪兄多虑。此行事关重大,成败在此一举,我又怎会如此草率便提议大伙儿去宫里劫人,”南宫佩挺了挺胸膛,振振道,“既有此计,京城自然会有人接应。虽不过百众,但尚可一试。更何况沐兄与纪兄熟谙宫内形势,劫人之势定当事半功倍。”
沐青旋神情微动:“接应者何人?”
南宫佩微微一笑,道:“说起来沐兄应当识得当中一人,那人是小妹以前的婢子。”
沐青旋眼皮一跳:“你说的莫非是珠儿!”
南宫佩道:“正是珠儿姑娘。”
沐青旋叹道:“我还以为自她被阿玉掉包之后已经死了。”
南宫佩笑容略有歉然:“阿玉将她藏在何处,我便将她从何处放了出来。毕竟珠儿对小妹也算忠心耿耿,阿玉虽曾听命于我,但自与殷若离结盟之后得知小妹身份,阿玉身死,我也不当再对她下杀手。”
沐青旋道:“如此说,珠儿已在京城准备妥当?”
“自然,”南宫佩道,“去风返谷之前,珠儿已飞鸽传书与我,只等我四人入京,一声令下,便入宫救走太子,还我大明河山最后一族血脉。”
沐青旋沉吟片刻,最后道:“此时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已部署好一切,我们也当立即出发才是。”
此话刚了,南宫佩本已有了倦色的脸上渐渐又有了奕奕神采,他不禁捏紧了拳头,昂扬道:“正当如此。此行成则胜,不成则亡!”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乃们,一天没有更新,在忙公务员考试的课程,实在是抱歉啊!!
多了好些收藏,谢谢筒子们,请继续支持到某完结吧~
持续卡文。。。死了。。。
苏娘、南宫佩、纪旸、沐青旋几个主要角色终于聚在一起了。所以意味着整个故事已经到了,呃……最高 潮的部分。。。so,乃们不要霸王啊啊啊!!!
八十三、成王败寇
天蒙蒙泛亮,雾气还锁着长街,十一月的冷风如刀般凌厉。城北胡同里,小客栈的掌柜赛老三还蜷缩在被窝里,一手搭在老婆身上,一面打着呼,睡得甚香。
而那急促的敲门声,也正是在此时响起的。
赛老三翻一个身,睡眼惺忪地从床上慢慢爬起来,竖着耳朵确认了好一阵子,才认定果真不是梦。他赶忙顺手拿过一件长衣披在身上,接着靸鞋起身,暗中骂骂咧咧,一面又听到了老婆迷迷糊糊的嘀咕声。
“我去瞧瞧看,你且睡着。”他嘟囔着,人已穿堂而过。
敲门声依旧继续,隔着门,一声声地如鼓点般打入心底。赛老三强忍着胸中的不满之意,口中含糊道:“谁啊,这么早?”
“开门,是我。”
赛老三一凛,如一盆凉水自上而下将自己浇了个通透,适才的满满睡意现下已挥发一空。他赶忙伸手一把拉开门闩,方才睡眼朦胧的神情现下已霍然有神:“一个人来的?”
门外是一个黑衣黑裙的瘦弱女子。她一直埋着头,斗笠压得低低,听闻赛老三一问,不过“嗯”了一声便闪身而入。待她进来之后,赛老三的目光却依旧在门外的道路上盘桓逡巡。依旧是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这才放心地合上门,扭头瞧了那女子一会儿,方道:“你倒是消息灵通得很,这会子就来了。”
“三叔不是不知道,此事由不得耽误半分。”
女子将斗笠解下来随手往堂中桌上一放,顿时展露出她未施粉黛的苍白羸弱的面容,唯有那一双眼睛,灼灼其华,灿若星河,依稀透着些灵动狡黠。她淡淡一笑,声音清且浅,瞳仁中波澜微微起伏,看她年龄也不过十七上下。但不知为何,无论是她的举止还是容颜,都显得极为事故老到,丝毫没有少女的玲珑与活泼样态,倒似是二十七八。
赛老三见她玉肌日渐消瘦,往昔俏丽不再,登时生出许多感慨来:“你三叔我是瞧着你长大的,玉儿,你这般模样不是惹得我老头子一把年纪替你揪心么?”
这瘦弱而老成的女子赫然是昔日的五回门修罗统领江玉儿!
不过短短半年,江玉儿竟已洗尽少女的纯真与她原本古灵精怪的性格,变得如此镇定、淡然而又成熟,再加之她容貌变化甚是惊人,也难怪赛老三一见她便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江玉儿嫣然一笑,柔声慰道:“三叔你老人家切莫为玉儿挂心,玉儿清楚自己现下究竟在做些什么。江玉儿毕竟不是从前的那个江玉儿了。”
赛老三一愕,随即道:“三叔也非不知你现下举动乃是不忘你死去爹娘的遗志,不过……”他忽而摆摆手,叹一口气,道:“也罢……若我赛老三再年轻三十岁,只怕也会与你一般,又怎好怪你?”
江玉儿歉然道:“让三叔挂心,真是对不住得很。”
“……这孩子,”赛老三摇摇头,待要说些什么,却又打住,无奈之中,只得将话题轻轻一拨,道,“不知道珠儿姑娘和苏洛少爷何时过来?”
江玉儿道:“苏洛今日有事要办就不来了,珠儿姑娘要来也要到午时。三叔,那几人何时来的?”
赛老三道:“子时上下,估计着也要醒了,你等等便是……可用过早饭?”
“还未。”江玉儿简短道,眉毛却不自主地又蹙在了一起。
赛老三见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态,心知再多说也无益,索性道:“我去让秀姑起来给你弄些早点,你先去屋里歇着……待那些人一醒,我便立刻告诉你。”
此前,沐青旋虽想过江玉儿能在那一场浩劫中幸免于难,却从未想过会在此时以如此姿态与她相见。毕竟江玉儿那孱弱而淡定的样态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丫头,而她的一切现下都让他觉得陌生。
但吃惊的又何止沐青旋一人。
“纪旸哥哥,”江玉儿巧笑嫣然,声音依稀如黄莺啼谷般熟悉,“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么?”
纪旸微微变了颜色:“玉儿!你怎会……”
“怎会沦落至如此样态?”江玉儿冷笑道,“你可以去问问周奎,是谁将我陷于如此艰难的境地!”
沐青旋一怔,忙道:“周后的父亲,堂堂大明国丈,嘉定侯周奎?”
江玉儿道:“不是他还能有谁?他若单单出卖我一人便也无妨,只此人非但出卖了我,还将定王和永王二位王爷交给了李自成。”
沐青旋不住耸动,忙道:“李自成兵败,太子为吴三桂所获,那永、定二王又如何?”
“定王已遇害身亡,”江玉儿垂首叹道,“永王下落不明。玉儿自己便要东奔西走,许多自然无暇顾及。”
言毕,眼角泪光闪动,似有无尽自责。
“你也莫想太多,”纪旸竟出乎意料地慰道,“你本势单力薄,许多事情不必过于苛责。天意使然。”
沐青旋点点头,道:“师弟说得极是……倒是太子现下如何了?”
“说起太子来,从中还有一段曲折,”江玉儿淡淡一笑,瞧瞧沐青旋又瞧瞧纪旸,方道,“我在周奎那里待了许久,又被他软禁过,后来虽逃出嘉定侯府,偶尔也会差人或者亲自去侯府中逛一逛。”
“当时我命你去周府照料重伤的长平公主,也不知是对是错。”听到此处,沐青旋不禁悠悠叹道。
“谁又知道呢,”江玉儿抿嘴摇摇头,笑道,“我只知长公主自被皇上断臂之后便一直留在周奎府中养伤,起先也只是浑浑噩噩,后来精神也逐渐大好,但总是闷闷不乐。前不久前的一夜,我潜入侯府,发现竟有个太监领着一个年轻男子去了周奎府中,要求见长公主。”
“公主,此时不过只是个过去的名号而已,但周奎毕竟还是让那男子进去了,”江玉儿道,“此前那男子一直低头不言,直到见到公主的时候,不仅是长公主,连屋梁上的我也是吃了一惊。那人竟是太子!”
江玉儿吸了一口气,仿佛那一夜的场景又重新浮现在自己眼前:忽明忽暗的烛火中,长平公主本已有了血色的脸顿时退得苍白。她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捂着心口,惨白的骨节清晰可见。
“你……怎么来了?”长公主又惊又慌,眼中疏无欣喜之意,仿佛眼前之人并不是她的弟弟,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知公主还在,故来相见。”太子道。
公主瞧着太子,瞧了许久,仿佛在辨认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忽然上前来一把抱住太子,失声痛哭,太子自然也禁不住泫然泪下。
“城陷以来,你一直藏在哪里?”公主哭了一会儿,方略略止住,接着问道。
“城陷之日,我单独藏匿在东厂门外,”太子道,“后来被闯贼的军队搜出来,被绑至军中。”
公主又道:“我听闻永、定二位皇弟也与你一般,随闯贼出征吴三桂,可是?”
太子摇了摇头,道:“随军出征的只我一人,定王在城南被刘宗敏那贼子一刀劈死,永王我却不知。”
公主大惊失色,面色越发难看,她不禁失声呼道:“定王已死?”
“我着实无能为力,”太子笑容苦涩,“只眼睁睁瞧着皇弟送死。”
公主的瞳孔在瞬间便褪去了神采。她跌坐在凳子上,双眼空洞地望向前方,喃喃道:“如今皇妹、皇弟失踪的失踪,死的死,只剩下你我二人而已……”
“我便是听闻公主一直呆在嘉定侯府,才求那鞑子摄政王务必放我来见你一面,”太子嘶哑着声音道,“否则我便是死了也不会甘心。”
长公主眼皮一跳,顿时从桌旁立起来,急急道:“你莫再来见我,那鞑子哪会安什么好心!若你频频与我相见,他定以为你有所图谋,正好有机会置你于死地。”
太子道:“公主所言甚是,只国破家亡,我只剩公主一个亲人,此份血肉亲情,又岂可弃之不顾?”
“几日之后,太子果然又来了嘉定侯府。长公主又劝他,若周奎当时可以出卖永王和定王,有怎能保证不出卖太子呢?”江玉儿叹道,“公主所言不虚,不过短短数日之后,太子便失去了踪迹。”
“过得半月,我再次入了周侯府,在书房里却听得周奎在招待那个与太子同来的太监。太子依旧不在,只听那太监道:‘此番嘉定侯立了大功,若不是大人察觉到太子意欲对皇上不利,只怕皇上遭了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奎道:‘也是皇上洪福齐天,我们做臣子的不过顺应天意为国家除害而已。’
‘大人谦虚,’太监笑道,‘那太子现下被摄政王押在狱中,无论是皇上还是大人都可高枕无忧了。’
周奎唯唯诺诺道:‘正是,臣对皇上忠心不二,还望公公替在下多美言几句。’”
“两个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奉承着,听到后来我也听不下去,索性便一走了之,”江玉儿道,“不过我总算还是探到了太子所在,也算是不枉此行。”
南宫佩听毕,脸上顿时露出些厌恶的神色来:“这周奎真是不要脸,分明是明廷遗臣,现下却如狗儿般与鞑子乞怜。”
“想不到周后性格刚烈,嘉定侯却如此卑躬屈膝,”沐青旋长叹一声,道,“成王败寇,果然如此。”
“正因如此,我们才决定冒死入宫,救出太子,否则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爹娘!”江玉儿道。
沐青旋点点头,道:“正是……只不知你们准备得怎样?”
江玉儿面露微笑,伸手往门口一指,道:“珠儿姑娘来了,你们可以问她。”
门外少女依旧是鹅黄裙衫,描金发带,作丫鬟妆扮,与沐青旋初见她时并无两样。只当她提裙跨过门槛,款步上前躬身一礼时,沐青旋才察觉到她一动一静之间所流露出的从容与气度已同当年那个调皮的丫头迥然不同。
她眼眸流转间微有锋芒,自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方道:“珠儿见过沐公子、纪公子、南宫公子、苏姑娘。”
几人遂起身还礼,唯江玉儿立在一旁,盯着珠儿瞧了片刻,方道:“见你样子……可是有什么消息?”
珠儿神色微动,调笑道:“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可跑不了。倒是你如何知道我有消息?”
江玉儿淡淡一笑,道:“能让你表情使然的,也只有那些烦心的消息了。”
珠儿一愣,随即笑出声来,道:“的确。此消息可是与长平公主有关的。”
“公主?”江玉儿一凛,一股不详之意油然而生。
“正是,”珠儿目光犀利如刀,“据我所知,长公主一早便被人接入宫中,此时还未回嘉定侯府。”
“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江玉儿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珠儿眼中乌云翻滚:“昨夜有消息说宫内有人行刺鞑子皇帝,苏洛一早便起去查探,方才传信于我,果真有此事。”
沐青旋沉吟道:“此事与长平公主入宫有何关联?”
“不甚清楚,”珠儿沉声道,“只说与行刺之人有所牵扯。”
沐青旋脸上顿时扫上几缕阴霾:“似乎事态有所变化。”
江玉儿自喉中发出“嗯”一声,几声振翅之声也在同一时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信鸽自半空里俯冲而下,落在江玉儿肩头。江玉儿眼中惊异之色甫现,却依旧顺势拽过信鸽的腿,将纸卷从上面取下、展开,接着大惊失色。
“如何?”沐青旋顿感大事不妙。
江玉儿双目失神,声音空空荡荡,道:“太子饮鸩,公主危难,苏洛孤掌难鸣,让我们火速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话的历史背景:1644年(崇祯十七年)九月十九,顺治帝从北京正阳门进居京城,十月初一在皇极门进行即为大典。京城基本在满清的牢牢掌握之中。关于长平公主的下落,正史里的记载是被崇祯砍去一臂之后,在周奎府中养伤。什么出家独臂神尼之类的,是金大侠的一种美好愿望,但是某希望在这部作品中还原一个真实的长平公主的结局(之后的剧情中会提到)。
太子、永王和定王的史实有必要说一下。历史上对太子的下落有两种说法,在《明史》中记载,李自成曾封太子为宋王,而此后定王、永王和太子均下落不明。《明史》还记载了顺治二年(1645)年出现在南明朝廷的太子,本文我说“清廷放出流言说太子流落江南”正是由此杜撰而来。
而上文提到“定王于城南被刘宗敏劈死”一说乃是一种说法,说是定王死于城南,至于被刘宗敏劈死,的确是在下的yy,因为某实在是很讨厌刘宗敏,索性让他在此文中做一个替死鬼好了。
上文还写到公主与太子见面的场景对话,是根据《甲申传信录》编写出来的,因为剧情需要,所以与史料差异较大,各位看官不必当真。《甲申传信录》中提到的太子的下落正是历史上的另外一种说法。我建议各位还是以《明史》为准(*^__^*)
补上约一千字,因为想来想去还是把那些前戏放此话中~
这周榜单已完,但是会2~3天一更,请各位不要霸王哦~!嘻嘻~~
八十四、清宵绮梦
殿前倒着一人,那人便是明崇祯皇帝的长子朱慈烺,从旁立着两人,却是长平公主与姬羽凰。还有一人,从一开始便自不远处盯着他们,他身披貂裘,衣饰华贵,然束辫脑后,俨然满人打扮,再看他双目迥然有神,精光毕现,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眼下大清朝廷的摄政王多尔衮。
然而,此时多尔衮脑中翻涌更多的,却是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那风中飘摇不定的宫灯,如铁骑突出般尖锐的钢铁铮铮声,还有满墙满地的血。当他迈步走进乾清宫的时候,那黏稠的液体已浸满了他的双脚,而顺治帝福临就满脸惊惧地被围在侍卫的中央,脸上斑斑驳驳都是暗红。
还有一人中箭扑地,便是那个身手不凡的刺客,虽已被缚,却还不曾倒下,当多尔衮那如冰霜般冷漠的目光自上投射过来时,她不过微微一笑,道:“可惜了,只差他心脏半寸。”
多尔衮又惊又怒,但仍旧保持着大清摄政王的气度,不过叱道:“来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残像消失,多尔衮眼前还是三人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静止。他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冷然道:“这样的下场,你们可满意?”
长平公主自断去一臂之后,颜色一直羸弱非常,性情也变得默然了许多,眼下凝目望着朱慈烺那呈现出黑紫色的、毫无生气的面容时,胸中虽是忧愤非常,面上却依然淡淡,道:“若摄政王要断我朱氏一脉,我自无路可走。国破家亡,以身殉国也是应当,只望摄政王能给个干脆,别让我死得过于痛苦便是。”
“难为公主有如此气节,我虽为摄政王却也钦佩得紧,”多尔衮短促地一笑,头却偏向了姬羽凰,“只是你如此反复无常,却让我好生头疼。”
姬羽凰冷冷笑道:“世人眼中,我姬玉嫣反复无常也好,奴颜屈膝也罢,不过我一颗心始终澄明,天地可鉴而已,又何必理会诸多言语?”
多尔衮乜眼道:“本王虽一直对你避忌有加,主张莫养虎为患,但先皇与当今圣上对你眷顾非常,本王也不可越俎代庖。可如今你不但不念及旧恩,反倒阴谋叛上,哪怕圣上再求本王网开一面,只怕也是枉然。”
姬羽凰冷眼瞧着多尔衮,道:“自幼你便待我冷淡,我也没指望要你对我网开一面。更何况我姬玉嫣身体里始终流着朱家的血,又怎会因为一己私情而贪图你鞑子和硕公主之位?”
“好,好有骨气的丫头,”多尔衮嘶声长笑道,“这么说你倒是一心求死了?”
姬羽凰伸手拿过案上一盅酒盏,将盏中毒酒一饮而尽,随即展颜一笑,道:“我身为大明长公主,认贼作父已是不该,此时若能殉国,也当不枉此生。”
语毕,手中酒盏“当啷”一声落地,脑海中却是当时江昭托沐青旋交予自己的那封信。
前尘往事终不可磨灭,因果循环,虽是造化弄人,冥冥中却自有天意。思及此处,姬羽凰嘴角又是一抹浅笑,而眉黛顿如春柳般展得流畅。眼前是画,一幅幅地交错更迭,如坠梦中。
画面中当先出现的是半幅如霜胜雪的衣袖,接着延伸向上,是那人素面金钗的模样。虽没有施过粉黛的痕迹,但剪水秋瞳、唇红齿白却掩不住那人天生丽质的美。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她足边一把古琴,上刻“莲见”二字,苍劲古朴,如有灵韵。
“还有多久才到京城?”她探出头问那车夫,声音柔软。但那车夫依旧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三日”便不愿多言。
她却不恼这车夫冷漠,只“哦”一声,车帘复又落下。马车内方才沉睡的英挺男子,现下已醒了过来,乍一对上她饱含愁意的双眸,心中便涌起了许多怜惜之意。
“怎么,可有什么不舒服?”他柔声问道。
她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无事,却是你多虑了。”
“莫骗我,”男子道,“你素来与那些心如止水、喜怒不形于色的琴师不同,有什么事总会表现在脸上。”
莲见琴师一愕,随即道:“看来我果真是个例外,也难怪修习琴道这么多年,也毫无进境。”
男子闻言摇摇头,道:“我虽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却也听说过‘睦月莲见’二位琴武师的名号,你又小看自己了。倒是我朱由检荣幸非常,居然可以让两大琴师一同出手。”
“也只怪你多管闲事,什么不拿,偏去拿你皇兄手上的山河社稷图,”莲见琴师似嗔似怪,“但……唉,我也明白你一片赤诚之心,偷图乃是不让宫中那几股暗流得逞,不过你此番作为,可是将你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朱由检摸摸她的头顶,道:“虽是两难,但我毕竟是堂堂信王,当今圣上的亲生弟弟,行事向来又足够低调,想那些偷鸡摸狗之辈也不会猜到山河社稷图失踪的缘由。若不是你师父精明非常,猜测不错,你又怎会来到信王府,我又怎会遇到你?”
“话虽如此,”莲见琴师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毕竟是师门之耻……”
“姬雅,此乃天意使然,”朱由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在她的耳廓喃喃道,“虽你是平民出身,我朱由检无法违逆祖训许你正妻之名,但我对你始终如一,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场景一换,却已是北平夜色中的信王府。
天地肃杀,偌大的前厅中烛影摇晃,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拍门声而兀自颤抖。看门的老仆乍一拉开门闩,唰啦啦出鞘的长刀已映得他眼前一片雪亮。
刀光粼粼,锦衣卫们鱼贯而入,齐刷刷地摆开架势,端端立于信王府厅堂之上。空气骤冷,杀机隐现,锦衣卫耀武扬威,面容却都冷漠非常。信王朱由检就在这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信步从后堂走出,英气勃勃的瞳孔中尽是冰冷寒霜。
“深夜私闯信王府,你们好大的胆子!”朱由检厉声喝斥,只有他自己明白此时自己手心细密的汗珠究竟意味着什么。
“奉圣上之命,捕拿雅夫人,”为首的那人眼中尽是阴冷的笑意,“信王爷,请将人交出来吧,否则我等也只有得罪了。”
朱由检心中一寒,却依然只是不露声色:“雅夫人犯了什么罪,需要劳动各位锦衣卫大人?”
那人道:“皇上心中明白,信王爷心中也明白,我们只负责拿人而已。”
朱由检冷冷道:“雅夫人早已叛府出逃,人在哪里本王现下也不知道。”
那人道:“这么说,王爷是不肯合作了?”
朱由检道:“只是爱莫能助而已。”
“也罢……”那人的眼睛危险地眯成一缝,“既信王如此说辞,可否借王府让我们一搜?”
朱由检瞳孔中顿时透射出两道寒光:“你当信王府是什么地方,任你想来便来,想搜便搜?”
“属下不敢,”那人后退一步,却疏无恭谨之色,“那属下也只能回报圣上,说雅夫人叛府出逃了。”
“如此甚好。”朱由检鼻腔中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张手一摆,王府侍卫已然拔刀。那人见情况不妙,自己虽师出有名,却也不敢与堂堂王爷对峙,只略一点首,便扬长而去。而当朱由检望着那些待到之客消失在长街尽头时,终于擦一把汗,跌坐于堂中,愣愣地盯着烛火看了许久,方吩咐左右,道:“去,让雅夫人立刻收拾好东西,然后命柳成荫来见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及至湖州附近,望着车外风雨潇潇,柳成荫心中不禁发出如此喟叹。他一手探入怀中,五张山河社稷图被自己的体温捂得温热。他又偏了偏头,身怀六甲的雅夫人坐在那里,皮肤是女人怀孕时特有的光滑与透明。见柳成荫望向自己,雅夫人不过淡淡一笑,依旧还是极美。
柳成荫心中一动,倒不是因为姬雅眼眸流转间展尽芳华,只因为柳成荫被出身绿林,而姬雅偏巧又是江湖儿女出身,待人便不似王府中其他姬妾般斤斤计较,行事还颇为利落爽快。更何况姬雅此番出逃,乃是为信王、为社稷而流亡,自己对信王爷忠心耿耿,姬雅如此牺牲,自然也让柳成荫对她生出许多好感与钦佩来。
“追不上了吧,他们?”姬雅转目望向车外,眉目间愁意难描。
柳成荫捏了捏手中的长鞭,道:“咱们最好再行几日,雅夫人,郑太妃想的是斩草除根,眼下圣上龙体每况愈下,郑太妃首先想除掉的便是信王爷。”
姬雅道:“王爷行事向来低调,郑太妃又怎会对王爷忌惮?”
柳成荫冷然一笑,道:“圣上现下并无子嗣,若果真有什么不测,信王爷便是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者。这些年一心想让自己儿子做皇帝的郑太妃是不可能放着信王爷不管的。更何况……”
“若我侥幸产下儿子,信王爷便更有理由继承大统了么,”姬雅伸手抚弄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神色温存,“我们手中还有山河社稷图。”
“不错,无论是魏忠贤还是郑太妃还是朝中许多不怀好意之人,都眼馋着这山河社稷图,”柳成荫不禁肃然,“所以既然郑太妃现下也已知信王爷手上有山河社稷图,便更不会轻易放弃追踪。”
“……既如此,”姬雅垂下头来,轻轻道,“便听柳大人的,再走一走吧。”
长长的发丝自额前垂下,将她的表情深深浅浅遮了许多。她动了动手指,忽而想起此时走得匆忙,那伴了自己多年的莲见琴也不曾带上,想来此时也已积了灰,琴弦也有些松弛了吧。
车马萧萧,一路绝尘而去。双眉敛恨,此去无回。
画面换到最后,只剩下怀抱着女婴立在姬雅墓前的柳成荫。
难产,姬雅流尽了此生的血,只在最后的时刻,将孩子交给柳成荫,一字一句说得艰难——
姬羽凰,字玉嫣,你一定将她当作你的亲生女儿,保护她,告诉别人她姓柳,叫柳玉嫣……
柳成荫低头,望着女婴那张粉嫩的笑脸,依旧睡得香甜非常,心中却有一股暗流激荡开来。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个漆黑的夜里究竟还有怎样的故事,也不会有人明白那个后来总是穿青衫的女子原来从一开始便经历过一场场血洗屠戮。
但总有人记得。发生过的故事,总不会轻易被忘却。
而现在,姬羽凰阖上眼睛,任那些场景自眼前灰飞烟灭,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兀自说话——
我只要一切迈向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决定发个大尾巴和大悬念,然后各位静候大结局吧- -
八十五章有人要死。。哈哈哈哈,有人要死啊啊啊啊!!!!(话说我何必笑得如此嚣张)
筒子们!这是最后的大高 潮了!
最还有三章就可以平坑!
乃们不可以再霸王不可以霸王不可以霸王!
PS:偶不过刷新一下后台,为毛就掉了一个收藏。。。画圈圈流泪ing
八十五、功成身退
所谓的终结,岂非是饮下毒酒,死于当下?
长平公主淡然一笑,又一次望了望早已气绝身亡的朱慈烺,再瞧瞧嘴唇已变得乌青的姬羽凰,仅剩的左手已缓缓抬起,朝着毒酒的方向延展过去。
“当啷”一声,一壶酒立时泼洒在地,多尔衮冷眼盯着长平公主错愕不堪的面容,笑容张狂:“本王怎可让你就此赴死!你必须活着,本王说让你活,你就不可以死!”
长平公主先是一愣,随即却也冷笑出声:“不错,若我活着,鞑子才可以冠冕堂皇地服众。”
多尔衮嘶声道:“正因为如此,我便更不能让你饮下那毒酒!”
长平公主脸上顿时扫起许多嘲弄之色:“摄政王难道以为,小小的长平公主便能够安抚普天之下许多汉人的心?”
多尔衮一怔,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来反驳她,却已有内廷侍卫一脸慌张地来报。然而那侍卫附在多尔衮耳边,她却听不清,因为那一瞬间,她听见的不过是越来越近的兵刃交加声与铺天盖地的冲杀声。
仿佛是不久前那个冰封的紫禁城,似有雷鸣从天空边陲遥遥而来,流云翻滚在屋檐上方,沉沉的作势便要将世界压垮。刀锋胜雪,剑光如虹,如闪电自天际划过,将苍穹劈作两半,一时间,大地刹那的光亮,于是可以清晰地看到搏杀的影子。但也不过瞬间,那光亮又沉默,只有刀剑相碰的火光依稀明朗,剩下的,又好似昏昏暗暗的未知。
接下来发生什么,长平公主也不及分辨,她只看见多尔衮转身拔剑,人已匆匆掠出门外。她却没有离开,她在朱慈烺冰冷的尸体前蹲下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点点落在他的脸、他的发、他的衣衫上。
长平公主纵已变得默然,却依旧懂得悲痛。
姬羽凰望着与自己同父异母、聚少离多的一对姐弟,心中也不禁惨然。那朱氏一族的鲜血,此刻就在她的身体内不断地翻涌,如万马奔腾,隆隆作响。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连悲伤的气力也立时褪去。她记起来,方才她饮下的是毒酒,不是让她可以痛快悲伤的陈年女儿红。于是就连眼前的长平公主的身姿也从自己的眼帘里消隐了去,最后的场景不过是变幻的色彩和长平公主已变得模糊而茫远的声音——
皇姐?!!
几近黄昏,夕阳的余光丝丝缕缕蜿蜒在绸缎般的浮云中,有如金蛇抬头。风声静止,天却依旧寒冷,张口呼吸,眼前还是一团一团白蒙蒙的雾气。
雾气凝结成霜,闪耀于薄薄的刃,刀锋转眼从敌人皮肤上带过,苍白的颜色顿时裂开,血管突突跳动,青色的河流被截作两段,一缝暗红潺潺而下,洒在肩头,湿在衣襟。人倒下,刀却在,血温热,霜化去很快又凝成更深的花。
这一天过于漫长。
潜入宫来那百余来人虽是不多,却都身负武艺,更有几人均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左冲右突之下,城内禁军居然死伤近三分之一!
多尔衮摇摇头,带兵打仗这许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状况。虽心知这百余来人实力有限,若假以时间耗尽对方战力,便可得胜。虽如此作想,他却依然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忧心忡忡,心想此事若能完结还是尽早完结的好,若再任那些乱党这般闹下去,难保不出什么岔子。
禁军将官来报,一脸风尘仆仆,唰啦啦刀鞘触地,兵甲声沉沉如雷:“乱贼已被禁军冲散,如今各部正分兵追击。”
冲散了?多尔衮胸中怒火霎时燃得热烈,这帮饭桶怎么办的事,难道看不出对方正在分散我方的注意力另有所图么?
怒归怒,然木已成舟,却不可乱了阵脚,动摇了军心。多尔衮忙定了定神,神态不变,缓缓道:“乱贼都往哪些方向去了?”
“回王爷,”将官道,“储秀宫、崇政殿、养性殿和皇极门方向皆有。”
“唔……”多尔衮略一沉吟,立刻又道,“哪一方人最多?哪一方人最少?”
将官回得很快:“以皇极门最多,崇政殿最少。”
太子?!多尔衮心中豁然,眉毛顿时拧作一团,沉声道:“本王领兵平定皇极门乱党,你传令下去,保护好皇上与太后,然后调回储秀宫与养性殿禁军,尽数往崇政殿去!”
“……这个,”将官迟疑道,“果真不理会储秀宫与养性殿的乱党?”
“领命便可!”多尔衮叱道,“问这么多不怕掉脑袋么?”
多尔衮又一次摇了摇头,这些只逞匹夫之勇的蠢人!与此同时,他也从对方这般部署中隐隐察觉到果真有人是打定了决心要与自己斗智斗勇都运气。
那便来吧!多尔衮满是虬髯的脸上顿时扫起几许狰狞的笑意,你们当真以为本王看不透你这调虎离山之计?你们当真觉得太子还能同你们一同活着走出这紫禁城?
那也未免太小看堂堂大清摄政王多尔衮了!
狭路相逢,若使出全力,谁能笑到最后!
死守皇极门,拖延时间。
南宫佩与沐青旋均系“落木剑”传人,两人仗剑飘飘,各占一方,快时如灵蛇吐信,慢时如歌舞霓裳;时而如白鹤冲天,时而如飞燕掠巢;招到狠处,如沉香劈山救母般干脆,行至虚处,又如玉环玉盘起舞般灵动飘摇。
剑光长短,剑影憧憧,剑气鼓动间,衣衫飘扬而起,见者如见天人。然手起剑落,血光荧荧,那两人儒雅俊奇的面容上又是招魂无常般阴寒的表情。如胡天八月飞雪,如北国烈烈寒风,沾着些会痛,刻得深些便亡。
多尔衮远处观望,只叹这两人虽武功卓绝,实乃奇才。奈何他二人犯上作乱,自己纵然惜他,却也无能为力。
再观人群中那一袭黑衣的娇小身形,多尔衮不由得又是一震。
都道是巾帼不让须眉,那看似娇怯怯的女子,纵身游走于诸多提刀带枪的赳赳武夫之间,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惧色。
但看她三寸金莲好似袅袅婷婷,蛮腰瘦肩如有弱柳扶风之态,但足下步法之精奇,身法之敏捷已足以让多尔衮啧啧赞叹。再看她不过手执金莲,再无其它兵刃,几乎赤手游走其中,胆色之过人,只怕不在任何男子之下。
多尔衮匆匆扫过乱战之人,几乎瞬间便确定此三人正是这死守皇极门的乱党首领。然而他却生出一种又怜又喜之感。他喜的是这三人以死报效前朝,一颗忠心使然,又有一身精妙功夫,实乃人中龙凤;怜的是如此英才,自己虽想留他们性命,却不可以为之。
念及此处,多尔衮胸中豪气顿生,接着却急转直下,化作一阵哀叹。普天之下,如斯英侠者又有几人?
“放箭!”
多尔衮闭眼喟叹,宝剑却当空一划。
如雨般的箭矢破空而出,如烈马奔腾般朝着他们疾驰而去。弓弦铮铮嗡鸣,“嗖嗖”地割裂空气,震得世界战栗起来。
暮色已至,天色渐沉,密密麻麻的羽箭几乎蔽住了皇极门头顶的天空,如飞蝗扫荡而来,心满意足地完成使命之后便扬长而去,接着是一波又一波的侵袭。
箭矢无孔不入,无坚不摧,一柄长剑、一幅衣袖、几只金莲只能勉强护住身上的几处要害。当那些箭镞落地,却有更多的羽箭前仆后继而来。
中箭,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咬牙拔下来,依旧再战,那疼痛不过尔尔,尝得多了便是麻木。只是时候长了,难免气虚力滞。
莫非这便是尽头?
南宫佩不信。许多年前江南那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柳府本是属于他的尽头,他拼命一活的决心让他逃过了那场劫难;这二十来年种种灾厄都让他尽数化解了去,没有解不开的谜团,也没有度不过弱水三千。他南宫佩找寻了这么多年才发现自己之所以活下来的意义,所以不到最后,他决不承认这是所有的结局。
“沐兄!”南宫佩咬牙折掉腿上的羽箭,纵声清啸,“时辰已到,功成身退!速速离开!”
“南宫兄弟?!”
沐青旋愕然转身,却见南宫佩原地拔起,长剑溜溜就着空中划出一个大圈,人已冲在最前,奔着不远处那个坐镇指挥的男人而去。
箭矢骤然聚在一起,铺天盖地迎着南宫佩而去。他挽箭荡开许多,忽扭头对着沐青旋咧开嘴来,朗声笑道:“有知己如你,南宫佩此生无憾!”
话音刚落,飞扑而来的箭早已Сhā满了他的身躯。
沐青旋只觉得自己此生中再也没有经历过比这更加漫长的时刻。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消失殆尽,只有南宫佩的长剑颓然落地,依旧无声。他从半空里坠落下来的过程似乎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可以阐释出许多含义来。但他终于还是落到了地面,没有知觉,也没有生命,只有临死前依旧残存的笑容,凝固定格在那个角度。沐青旋明白,他的笑容中有一个词语,叫做惺惺相惜。
“青旋哥哥,快走!”
江玉儿骤然拔高的声音自旁边响起,一切节奏已恢复原样。冰冷却湿漉漉的小手一把握住他的衣袖,将他猛然一拖。沐青旋回过神来,心中信念忽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他回剑转身,拨开渐渐又密集起来的箭,运气高声呼道——
“时辰已到,鸣金收兵!”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其实我不太喜欢清朝。但是多尔衮这个人一直很腹黑这一点却让我相当欣赏= =他不是英雄,但绝对是一个枭雄。所以在下在这一章里面有意将他往枭雄形象靠拢~~
南宫佩必死,之前我说了吧= =不好意思,对不起喜欢南宫哥哥的各位了,打仗打群架总有人当靶子的。南宫佩最初人设的时候就是设定要死的主要角色,但至少他死得很英勇很无敌很让人感慨。所以说南宫佩靶子的角色扮演得很好。。
好吧,我要说的是,下一章还要死一个人,死的是谁我就不说了。。留个小小的悬念在此还是不错的~
还有两章就全文平坑完结。请不要霸王啦~~\(≧▽≦)/~啦啦啦~~
八十六、逃出生天八十七、山河一梦请问各位想看谁的番外??
八十六、逃出生天
崇政殿外涌进来的禁军多如过江之鲫,刀光片片如雪,纷纷扬扬散落遍地。不远处有一面带戾气的劲装男子持剑而立,挡臂横扫之下,齐齐削去几人头皮。血如阵雨,浇得地面湿透,只要一想到那鲜血黏住脚跟的感觉,就足以让人阵阵翻江倒海。但那人却浑然不觉,一突一刺依然如旋风扫落叶,一斩一斫还似惊涛裂岸卷雪。
远一些的地方,方才那雁翎刀森森透亮的男子业已倒下,是死是活还不清晰,但那刀光又哪有那么容易消散?它依旧竖立在遍地尸骸中,盈盈灼灼冷眼四望,照映出憧憧人影。
更远的地方却看不清。依稀是一名身着白衣白裙的仙子,体态婀娜,长袖翻云覆雨,起落间似有血光。
如此拼杀之际,更有一个浑厚如雷的声音响彻紫禁城的上空——
“时辰已到,鸣金收兵!”
早已晕迷在地的姬羽凰身体忽地一动,握住长平公主的手一紧,又是一松。长平公主微微一愕,随即辨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禁怃然,望着姬羽凰那满是黑气的脸苦笑道:“皇姐,这是我们的命数……”
“我还小时,曾见父皇抱着一架古琴偷偷地叹息、流泪,那琴上刻着‘莲见’二字,我问父皇:‘这把琴是谁的啊?’,父皇只摸着我的头,笑容生涩地说:‘若那孩子还活着,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是皇子呢,还是公主?’,”长平公主喃喃道,“父皇没有找到你,我却先找到了你,可是皇姐,找到了你又怎样?父皇母后一样自尽,大明河山照样拱手相让……朱家气数尽时,我们兄妹几个,不过为帝国陪葬而已。”
“烺儿、嫣姐姐,我……”
泣不成声,如今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
也正是此时,有人窜进殿来,旋风似的出现在她眼前,立住,接着嘶声道:“长公主?”
长平公主抬眼,竟是那削人头皮的劲装男子,她认出来了,五回门地行门的纪旸。
“你来带烺儿离开的么?”此时此刻的她,居然轻轻笑出声来。
纪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迟疑道:“长公主?”
“已鸣金收兵,莫迟疑了,”长平公主指尖拂过朱慈烺冰冷的面庞,轻轻道,“太子已死,带走也是枉然……带皇姐离开吧。”
“皇姐?”纪旸眉毛一抬。
“我不是长公主,雅夫人的女儿才是大明真正的长公主,”长平公主抬眼,弯了弯嘴角,道,“我自断去右臂,身子每况愈下,已是不成,只望你能拼死将皇姐带出宫去,救她一命,保住朱氏血脉。”
“公主切莫多言,”纪旸当机立断道,“请与我一同带姬姑娘出去。”
长平公主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我么?不必了。”
“少主人,趁着现下,快带姬姐姐走啊!”苏娘如雪般的裙衫上现下星星点点尽是血污,袖笼中精钢匕首依旧若隐若现,脸上神情尽是焦躁。
纪旸背上驮着毫无知觉的姬羽凰,一手拿剑御敌,却望着苏娘那血色中越发娇艳的容颜,急促道:“你呢?”
“我已让珠儿在侧接应,护你们出去,”苏娘凝眉道,“由我断后!”
“素儿?”纪旸心中猛然一跳。
“少主人,”苏娘望着纪旸,忽而嫣然一笑,道,“从前都是素儿听你的,如今你且听素儿一次,走吧!”
夜色悄然而至,擦黑的空中,群星黯然失色。冲天而起的火光映得紫禁城有如白昼。红色,极目尽是鲜红。明亮的色彩,哪怕是十多年前江南的那一场夜火也不得不褪去了锋芒。激斗的人们,脸上狰狞的表情被炙烤得发光、发亮,瞳孔中倒映出来的火红,倒像要喷出来了一样。
还有谁会在意兵刃交接的火花还有那乒乒乓乓的脆响?耳边只有哔哔剥剥燃烧着的声音,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一场炼狱火海,一场浩劫。火焰起处,半空里浓烟散尽,依稀有几许微弱霞光。好似神迹,看那金色未冷却的烟灰凝聚的样态,竟像是涅槃的凤凰浴火重生。而火焰尽头,几个熏得满脸乌黑的提刀执剑之人已走到了最后。
“纪公子,出角门后会有一辆大车,一路北行,自有人接应。”珠儿执剑当先一礼道。
纪旸失惊道:“珠儿姑娘也……”
“姬姑娘永远都是珠儿的小姐,”珠儿脏兮兮的脸上,一对秋瞳灿比星辰,“请一定要救她。”
火焰深处,隐隐约约有禁军疾奔而来,他们身后,执弓背箭的弓箭手早已弯弓搭箭,飞矢顿时又一次席卷而来。
“快走,快走!”
珠儿伸手将纪旸往角门处一推,自己却与那仅存的数十人往熊熊火海走去。
烈火高耸,仿佛一道城墙,但那城墙却非不可逾越。纵然是焚尽肉体魂飞魄散的结果,却依旧有人义无反顾地走上前去或是扬剑立身,或是抽刀断喉,为的,只是那心中从不曾改变的信念与执着。
纪旸瞬间大悟,终于明了为何自己许多年来做了这许多自以为正确的事情却始终觉得不安,也突然意识到自己比之珠儿不过是卑微之人。而所有的救赎,不过系于现下,背后这浑然不觉的女子姬羽凰的身上。
他要带她走。他知道,他必须带她走。
车马萧萧,一路绝尘而去,将夜色中的北平城遥遥甩在脑后。
两处境地,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感慨。多尔衮眼见那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终于忍不住怒声喝骂:“一帮酒囊饭袋,本王养兵千日,今日你们却连平小小的乱党也闹出如此大动静,却让本王怎么向皇上、向太后交代!”
领兵的将领缩在一处,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哆哆嗦嗦着不敢抬头。听着多尔衮粗重的呼吸声,他们只觉得宁可再与那叛党周旋几个时辰,也不愿这般在摄政王面前唯唯诺诺。
“怎么,临到此时却不敢说话了?”多尔衮冷冷质问。
众人脖颈一缩,均感到了嗖嗖寒意。见众人不言,多尔衮冷笑道:“也罢……你们又可否给本王解释,为何那么多人守在崇政殿,却还是能让人把姬羽凰救走?”
将领们不禁面面相觑。许久之后,方有一人壮着胆子打破沉默的坚冰,道:“大伙儿眼见火起,生怕有什么岔子,便赶去救火,至于崇政殿……”
“就让他们给跑了!”多尔衮目光如炬,隆隆怒吼震得那人后半句话生生憋了回去。
“算了,”多尔衮抬脚迈进崇政殿,振臂一挥,回头道,“都给我退下,没我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雕梁画柱,紫金香炉,白玉屏风,一切与自己离开时并无二致,只不知何时,已有人在殿里掌亮了宫灯。明暗交织的空间里,不论是隐隐让人畏惧的黑暗角落,还是灿若星河的明亮一隅,都不再让多尔衮觉得熟悉。
只是陌生。
地面上朱慈烺的尸体是陌生的,被姬羽凰丢下的酒盏是陌生的,一直不曾离开崇政殿、此时呆呆坐在朱慈烺尸体旁边的长平公主更是陌生。巨大的孤独感突如其来的强烈,多尔衮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对上此情此景时,心中会如此空落落的,觉得好似什么也没有得到。而自己所掌握的,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迟早会归于终结。
“……他们走了?”长平公主瞳孔中神色一动,声音极浅极淡。
“如你所愿,他们走了。”多尔衮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也是浅淡。
“如此甚好,”长平公主淡淡一笑,抬头望着多尔衮,道,“多谢王爷。”
多尔衮脸上肌肉一阵抽动,木然道:“不必感谢本王,不过是他们本领太大,那帮混账不中用而已。”
长平公主摇摇头,道:“王爷怕是早已识破对方调虎离山之计,若王爷有心不想让他们活着走出紫禁城,他们纵有通天只能,只怕也是出不去的。”
多尔衮脸上扫起一抹冷然:“公主可是在揣测本王的想法?”
“不敢,”长平公主眼角有几许狡黠之意,“但我毕竟不傻。以王爷之才,若亲自领兵来崇政殿,只怕是另一种后果。”
“这么说,”多尔衮嘴角上扬,戏谑道,“你认为本王是故意放他们离开?”
“这是王爷说的,我可没说过,”长平公主幽幽道,“只可惜他们这一走,我便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言毕,她慢慢地爬起身来,亭亭立于多尔衮跟前,向他盈盈一拜,瞳眸中水意满满:“求王爷答应我两个请求。”
“你说。”多尔衮凝目望着她,道。
“第一,择佳|茓厚葬皇弟。”她道。
多尔衮点头应允:“可以。其二呢?”
长平公主咬了咬嘴唇:“让我削发为尼,自此与青灯古佛相伴。”
多尔衮一愕,脸上神色极是复杂,良久,他方沉吟道:“此前你可是许婚周显?”
“是便如何?不是又如何?”长平公主语声倔强。
“本王不许,”多尔衮瞪眼瞧着长平公主,长平公主看不懂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如利刃般割入自己的躯体,“你必须嫁给周显。”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了,我说的要死一人,主要一角色,在这一话居然没死成。好吧,下一章大结局我会交代的。-皿-
长平公主是不可能走的,因为这个结局是她历史上真正的归宿。不过她请求出家是顺治二年的事情,我提前让她申请了一下,各位不要深究啊~~
多尔衮这家伙做了个总结,啊卡卡卡卡!!
不好意思,对于交战这样的大场面我实在很写不来,能拼出两章来实属不易。请不要霸王,抱好献花等我的最终话吧!!!
八十七、山河一梦
古人云,一叶知秋。
不过是一片红叶自林中飘然而下的功夫,秋意已如燎原般蔓延了整座华山。天高而茫远,鸿雁排着整齐的队列自流云的罅隙间飞过。风不急不缓,吹过林梢的时候还是温柔的,窸窸窣窣如浪潮拍岸,又如窃窃私语。然而无论是雁鸣又或是风声,很快便归于沉寂,沉淀成岁月中亘古不变的风景。
那如黑暗中蜉蝣般的时间依旧还是分辨不清,填满了罅隙中所有空荡的角落,却还是记不住流过指尖的那抹温存究竟是尘是灰,是喜是悲。只是华山天堑,依旧有挑夫上下的痕迹,依然有负剑上山求艺之人的赤诚之心;朱羽镇还是安然如素,避世独立,偶尔过路的客人会说起一些外界天翻地覆的传闻,可有多少人记住,依旧无人知晓。
这一年的秋天还是如常,叫卖糖糕的老人后头跟着的孩子又换了几个,镇头刘麻子的媳妇又添了一个女娃,镇西某处,一处柴扉缓缓开过一缝,里头走出一个清瘦的布衣男子。他信步走上街头,对每一个遇见的人微笑、点头,举止和善有礼,再无半分桀骜不逊的样态。直到有人自背后试探般地呼唤了他一声,他才迟疑地顿了顿脚步,缓缓地回过身来。
“姑娘是……”纪旸依稀觉得自己似在什么时候见过眼前抱琴的这个白衣女子,但无论怎样努力,他却始终忆不起她的名字。
“紫苏亭玉琉,纪公子不记得了?”玉琉勾起嘴角浅浅一笑,清丽如芙蓉出水,展尽芳华。
一盏烛火点亮纪旸记忆深处某一个角落,那日驱车带他和姬羽凰奔离紫禁城的白衣女子的面容终于与眼前的玉琉交叠在了一起。
“救命之恩,纪某岂敢相忘。”纪旸执手抱拳道。
“纪公子客气,”玉琉屈膝回礼,道,“姬姑娘与紫苏亭渊源极深,紫苏亭出手相助,表明姬姑娘与我紫苏亭尘缘未断。既尘缘未断,自该顺应天意而为。”
纪旸不禁唏嘘:“可惜姬姑娘余毒除尽之后早已不告而别,只余下最后一样谢礼与我,从此杳无音信。”
“吉人自有天相,”玉琉道,“姬姑娘之所以离开,定然有她自己的道理。倒是那份谢礼,纪公子可有将它付之一炬?”
“你说那份被董佳玉睿取了去,又被姬姑娘抢回来的山河社稷图?”纪旸哈哈大笑,道,“不仅是姬姑娘的,还有南宫佩、师兄和我手中的那一份我都已毁去。如此蛊惑人心的东西,虽是假物,然不现于世却是最妥当的方法。”
玉琉含笑点头,道:“本当如此,世代更替全凭天意,不是我们凡人主宰得了的。”顿了顿,她又道:“倒是你长年累月困于镇中,可知长平公主已郁郁而终?”
纪旸脸上一紧,随即感慨出声:“我只听有人说她已嫁与周显,却不知她终究还是熬不过去。”
玉琉微一沉吟,方缓缓道:“若是禁宫寂寞,日日念及旧时车水马龙、花月春风,想来她也是极度寂寞的。大约故去了,也是一种解脱吧。”
纪旸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幅定格的画面,月色凄清的紫禁城内,纱帐冰冷如水,那个右袖空空荡荡的女子,眼角衔着愁意,倚着窗栏,目光依稀是望着深邃的夜空。然而宫灯明灭,转眼天已破晓,她却依旧坐在那方,发髻斜坠,合拢的双目上飘落片片雪花。
“……说起来,”玉琉似是没有注意到纪旸嘴角凝结的涩然之意,依然继续道,“紫苏亭始终有一个琴师做不到心无杂念,又没有昔年莲见琴师的天赋,不知道纪公子有没有兴趣将她带走?”
“……什么?”纪旸心念一动,心中某个角落骤然亮起一点光芒,一种可能性顿时在他脑海中翻涌起来。
“她姓苏,”玉琉笑容中微微有些光芒在流转,“总念念不忘着什么时候要和她的少主人一起去拜祭她的救命恩人江玉儿。我猜,纪公子应当认识她的吧?”
林花谢了春红,寒暑交叠、四季变换不过俯仰之间,而从中经历过多少红颜生白发,多少沧海变桑田却已然忘却。岁月更替,苏堤杨柳又绿了几回,送走了汹汹而来的清兵,又吞没了南明最后一波浪潮。潮打空城,野草蔓延在墙头依旧吟回浅唱,歌姬的声音还如平素,遥遥隔着湖面的雾岚透过来,轻薄的好似霓裳仙女身着的纱。咿咿呀呀、莺莺燕燕依然辨不清晰,一切又风平浪静。
春风又绿江两岸,几处早莺争着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湖面上泛舟的少男少女们换了新装,隔着水波,依然抛着莲子调笑歌唱。
“你看,这湖光山色,当真美不胜收,只是若没有了你,这再美的风景也全然没了意义。”
十多年过去,纪旸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如今的他,原本年轻的容颜已深深浅浅满是岁月的划痕,但当他勾起嘴角的时候,眼中闪烁的精光却如往昔般犀利而明亮。
“嗳,”竹帘里头传来一声如唱歌般温柔婉转的叹息,语气中隐隐约约有几分嗔怪之意,“麟儿都多大了,你一把年纪却还不正经。”
“那便如何,”纪旸笑道,“你我早已避世多年,不过乡野鄙人,哪有这许多规矩?你倒好,还害起臊来了。”
一阵极其轻微的笑声过后,帘那头的声音又幽幽传来:“纪公子说得极是,倒是我见外了。”
纪旸脸上的神情顿时又是一阵舒展。他伸手往竹帘上轻轻一磕,随即道:“你也别总闷在床舱里,既麟儿早已睡了,你便也出来瞧瞧。”顿了顿,他又立即补充:“这景色,我想你是熟悉得紧的。”
竹帘随着声音一动,接着窸窸窣窣地短了上去。船舱里探出半个身子,接着那素衣荆钗的美貌妇人提着裙角走了出来。却是苏娘。但见她花容月貌依稀如昨,只脸部圆润了许多,眼角也有了些细密的纹,一颦一笑间,时光已然在她的嘴角沉淀。
她极目望去,堤上柳枝如美人的腰肢般婀娜,散开的舟舸画舫依旧不动。水天相接,暖风熏得她眼睛都快要张不开,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还是她年轻的年华。但再一定神,江山更易,游人的服色早已不是故国旧态,虽人们依然言笑晏晏、击棹和歌,她的心头却莫名地有了几分悲凉与怀念。
“一去多年,这里看似如昨,却好像又变了很多,”苏娘扼腕叹道,“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受。”
纪旸点点头,道:“经历如此多变故,我倒看得淡了。与其感慨这世道变迁,倒不如归去田园求个心安理得。”
“你说,”苏娘将头伸过去,轻轻地附在纪旸的前胸,淡淡道,“都这么多年了,若他们如我们这般结为夫妇,也该有了孩子……只怕比麟儿还大些吧?”
“这我不知,”纪旸道,“当初师兄在宫中不知死活,姬姑娘离开之后又没了下落,此后之事,只凭天意了罢?”
苏娘点点头,似是思考了片刻,方又道:“不过最近江湖上可有个有趣的传闻,你知道么?”
纪旸笑笑,道:“我早已不理这些事物,哪像你这般,越是老了反倒越像个小孩子般好奇。”
苏娘道:“说是有一个喜穿青衫的美貌姑娘,峨嵋刺功夫精奇卓绝,轻功天下无双,与当年轰动武林一时的‘青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纪旸神色不住一动:“经你这么一提,我倒忘了告诉你,去年我去拜祭师父时,在洛阳附近曾遇到过一个奇怪的青衫姑娘,果真生得玲珑清雅,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比麟儿大不了多少。”
“哦?”苏娘在纪旸怀中动了动,“那姑娘怎么奇怪了?”
“七八的汉子团团将那姑娘围住,那姑娘却全然不惧,”纪旸捋着苏娘的缕缕发丝,缓缓道,“我见她步法精奇,脚下不过换了几个方位,人便像轻烟一般溜了出来,腰间峨嵋刺还未出手,那几个汉子便瞧得目瞪口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苏娘扬起脸来,青葱玉指在纪旸鼻尖上轻轻一点,嫣然道,“若她真那么容易被捉住,那两仪四象步便不是两仪四象步了。”
纪旸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他用力地搂住苏娘那温软的身体,朗声道:“果真是两仪四象步,还是夫人冰雪聪明!”
苏娘半阖上眼睛,轻轻道:“不过若我是你,定当现身问问她爹可是姓沐。”
“问这个作甚?”
苏娘微微一笑,环住纪旸的双手紧了一紧:“当然要问。若她爹爹果真姓沐,我便准备告诉她‘我是你未来的婆婆’,你看可好……”
半敛泪痕, 别时丝竹冷, 觉起春分。
桃腮香氛, 却引旧日恨。
雁翎弯刀弄白雪, 锋芒还迸, 追风还奔。
傲立潮涯向黄昏。
举棹, 和歌盛。
断昔时旧梦, 喜乐不自胜。
金窗绣户, 朱阁画堂, 舒袖笑谈摇筝。
湖歌花月暗销魂, 平澜一抹寂无声。
繁华拥, 留得一地山河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多次的大结局,希望这个不太虐也不太happy的结局能够给大家更多的感叹空间。
苏娘最后打的那个如意算盘真是好~~嘿嘿,不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有机会再遇到我们的小羽和小沐哈~~
谢谢支持某瑶至今的各位筒子,某能够完成这第一个长篇实属不易,非常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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