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霍鸣放声狂笑,绝望与志得意满的感觉交织其中,复杂得难以言喻,但是,对东岚人来说,那是彻头彻尾地嘲笑。
——嘲笑着他们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主帅被硝烟吞没!
噌!
风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劈手夺过一名士卒的长刀,反手便向霍鸣砍去。
铛!
刀剑相击的声音令所有人心头一震,却依旧满心迷茫,即使看着自己的将军挡下紫华君亲信的刀,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让开!我要杀了他!”风絮睚眦欲裂地瞪着冯少瑞,几乎想同时杀了他。
冯少瑞却不能让霍鸣等人死在这里:“不行!长史大人,我们要向王上交待!”
——如果没有罪魁祸首去平息王上与民众的怒火,他必然首当其冲!
——所以,霍鸣现在不能死!
风絮毕竟不是武将,几经挣扎仍被冯少瑞夺了长刀,颓然地倒在地上。
霍鸣依旧在笑,让周围所有人都有种想杀了他的冲动。
“该死!”风絮扬手给他一巴掌,“你很得意?”
这一次,冯少瑞没再阻止,只要霍鸣活着见到王上即可,其它……他还想教训这个狂笑不止的家伙呢!
霍鸣吐出一口血,扬起头,冷笑:“当然!能杀了你们东岚的战神,我当然得意!”
风絮怒极反笑:“杀?霍将军,你看到我们君上死了?”
桥头一片焦土,连石墩都有所损伤,被爆炸波及的士卒倒伏在地,痛苦地呻吟着,身上满是泥沙与碎石,混着未止的鲜血,触目惊心,但是,那个本应重伤甚至死亡的人却完全不见踪迹。
“难道她还会活吗?”霍鸣反问,一脸森冷的神色。
想到刚才爆炸时的恐怖情形,谁敢说会?
东岚军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风絮冷笑着转身:“你说呢!”
*****
“所以,你说不知道。”宁湛倒抽一口冷气,愣愣地反问。一旁的凌晏与钟妍也好不到哪儿去。
风絮点头:“我不相信她会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有那么大的威力?”凌晏想得到更加可靠的结论。
风絮脸色一白,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么……”钟妍没有安慰的意思,反而若有所思地问风絮,“她对于这种情况有没有安排?”
“钟妍!”宁湛与凌晏同时喝斥,为她这种冷漠的行为。
“……有……”风絮却无力地应了一声。
宁湛与凌晏对望一眼,看清彼此眼中的不敢置信,不由苦笑——生死不明竟是她的设计吗?
“……出战前,她说,若是有意外,你们一旦寻来,便让我随你们一起离开……”风絮呢喃着说道。
“那你还在这儿找什么?”钟妍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了——白初宜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居然还担心到此,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你们没看到当时的情形……”风絮苦笑,眼中满是恐惧,“阿妍,你没看到……”
那样的恐怖,她怎么可能脱身?
“……那个祭司说……是神罚,是她妄动神之力的惩罚……”风絮失神地看向钟妍,“除了神,人不可能制出那样恐怕的东西,除了神,人也不可能逃过那种东西的威力……”
“白痴!”钟妍气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并没有太用力,只是希望让他清醒,“明摆着是永寒设的局!神之力?神罚?人家就等你们在这儿自我怀疑,好让东岚军心动摇呢!”
凌晏深以为然地点头,他与钟妍都是久经阴谋的人,这种程度的算计,自然是一看便知。
风絮一震,不由握紧了拳头。
“走吧!”宁湛忽然微笑,“说不准,那家伙已经在居内吃好喝好,准备休息了!”
另外三人点头附和,却不知四人心中都在祈祷:“希望如此吧!”
*****
即使早有准备,接到冯少瑞急报的奏简,易洛仍然眼前一黑,眩晕感让他几乎无法坐稳。
“王上……”幸好沐清就在一旁,就着他垂下的手,接过奏简,顺带扶了他一把,还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他这才回神。
毕竟,他正在含元殿,朝中几乎重臣也在,商议的是秋收赋税的事情,容不得他失态。
“今天就到这儿,诸卿退下吧!”易洛摆手让几位朝臣离开,他实在无心再商议任何事情,哪怕那关系国脉。
所有人退下,易洛便再也支撑不住王的器度,整个人倒在座椅上,全身连一分力气都没有。
“王上,事情并没有那么糟……”沐清想安慰他,却被易洛脸上的冷笑打断。
“是啊……没有那么糟……”易洛冷笑着言道,“她只是连一刻也不想再待在东岚了!”
沐清不敢再开口——无论紫华君是否真的出事,对易洛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不在了!
东岚大业、白王遗愿、先王之命……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再将她困在那些于她毫无意义的事情中了!
“我要静一静!今天,我谁也不见了!”易洛起身离开含元殿,摆手让立即跟上的王殿侍卫退下。
萧漠与沐清相望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萧漠向沐清行过礼,匆匆跟上远远跟着易洛的王殿侍卫。
“发生什么事了?”邵枫低声问萧漠。他还是第一次见易洛如此失态。
萧漠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没有回答,直到看见易洛进了紫宸殿,殿门轰然关闭,才盯着邵枫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地告诉他:“紫华君在遂关遇伏,现在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邵枫惶然,双手捂住嘴,硬生生咽下那声由心底而发的惊呼。
——他们的君上!
“不可能……”咬住手才勉强压下所有的情绪,镇定之后,邵枫仍然坚持地摇头。
“希望如此!”
*****
门窗紧闭,寒意却从心底涌上,一丝一股,缠绕住每一寸躯体,勾起撕啮心肺的痛苦。
易洛蜷缩在床上,双手抱膝,头深深地埋入自己怀中,希望借此让自己感到此许暖意。
十年前,他就是这样度过母亲被幽禁后的最初三天,直到萧漠想起中宫殿内还有一位大王子。
这一次,恐怕无人会来寻找他了。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双臂,却只能更加清晰地感到怀中的空虚。
“初宜……”
易洛咬住唇,阻止自己再去唤那个名。
“我陪你,可好?”那个女孩总是扬着脸,微笑着问他,眼中看不到一丝阴郁。
“他是父亲的弟子,是您的继承人,臣有其它选择吗?如果您真的仁慈,真的还记得臣是您妹妹的女儿,请给臣离开的机会!”那个清冷声音听不出一丝情意,却实实在在出自她的口!
说一生一世、与子执手的是她。
说永不原谅、再无机会的是她。
当年,她放弃孩子前,没有告诉他半分事实。
现在,她决然离开时,竟连生死都不愿告知。
她到底将他当作什么?
离开……
还是……
如果有一天,这片神州大地尽归于他,只要她还在红尘世间,她还能到哪儿去?
“初宜……”
心愈痛,神智愈清明,却无论如何止不住呼唤的欲望,即使那声声呼唤都只能在空中飘散而逝,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停止。
“初宜……”
(上卷完)
(写完本章再重读,九九八十一,我整了个多么完美的章节数啊!不过,我想说的是——易洛啊,你若是再不讨人欢喜,就不能说全是我的错了吧?
至于要骂我的各位朋友……看清楚,是上卷完,不是全文完!主角死了,我写谁去,是不是?所以,投票推荐吧!收藏吧!请放心,不会是悲剧的!
还有就是,不知上章推荐的那篇文,各位朋友以为如何?如果不喜欢,不要怪我,请尽情地去指责那位作者吧!
周一见了!)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一章 驿馆
:2008-8-4 2:41:36 本章字数:4418
(这章有点长,但是,在必须照顾到后文的线索的前提下,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开头了,请各位朋友海涵,若有意见,也尽管提,反正我是做好挨砖的准备了!)
九九重阳正是秋风飒飒的凉爽时节,据说,早在圣朝建立前,神州居民就有在这一日登高远足、身佩茱萸的习俗,也算是一个极重要的节日。
灵泉城是卫阳与北原异族交易的唯一场所,深入北原,周围俱是茫茫大漠。在这里,自是无法登高,但是,神州子民总是尽可能地遵从习俗。早在十多日前,城中各家各户都在门前屋后摆满了掬花,门前更是无不Сhā上茱萸,到九月初九,仅看是否佩带茱萸便可以区分异族与否。
北原气候恶劣,几乎是八月飞雪,但是,灵泉城例外,总要到十月下旬才开始降雪,因此,在北原人口中,这里是神眷之地。
灵泉城的北门外的两侧各有一块未经雕琢的粗岩,北向的那面均光滑如镜,仿若刀削,若是细看,便会发现,那分明是一块岩石剖开的两半,两块岩石上分别刻有北原最古老的文字与神州圣字,都是一个意思——和睦之地,不行杀戮,不见血腥,如有违背,献祭天日!
史载,这是圣朝帝君与当时臣服的北原大君的盟誓之言,双方勒石为记。
在北原的传说中,这种最古老的文字是他们的母神所创,具有无可置疑的力量,以这种文字所写的契约,一旦违背,必然应誓,祸及全族。没有一个北原人想亲身验证这个传说的真伪,而且,孤悬沙海之中灵泉城的战略意义并不大,还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行动,因此,千秋沉浮之后,即使圣朝已经灭亡,北原各族屡屡南下侵袭,灵泉城却始终安然无恙。
拥有灵泉城的卫阳发现这个事实后,灵泉城便迅速繁华起来,商人在这里用神州的粮、茶、丝、棉交换北原特产的各类皮毛以及宝石的原石,至于北原人最想要的各类铁器,那就是卫阳官方专营的了,以此交换北原的良驹,再转手给其它国家。
秋高气爽的时节,也是马匹交易的旺季,即使是重阳佳节,灵泉榷司官署的门前依然热闹非凡。北原人要赶在大雪彻底封断道路前,用马匹换得更多的御寒物资,以度过北原最残酷的季节;卫阳人也要赶在降雪前将马匹送过大漠,在掉膘前尽快出手。
萨图是台格部族长的长子,今年是第一次来灵泉城。台格部只是个中等部族,马匹交易关系到全族人整个雪季的生活,作为未来的族长,他自然要清楚这件事,因此今年刚成年的他才跟着族中长者一起来见习。
交易完,负责此事的速吉很满意这次的交易结果,带着所有人在城内按计划买足全部物资后,点了点剩下的钱,再看看跟他来过此地的几人都渴求地望着自己,他咬咬牙:“去驿馆!”
灵泉这种荒僻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达官贵人前来,卫阳朝廷再有钱也不会花到这里,驿馆自是破旧不堪,但是,从三年前开始,灵泉驿馆便是灵泉城内最热闹的地方。
远远地看到驿馆前拥挤的队伍,萨图便皱眉,不解地问速吉:“阿訇,来这里做什么?”阿訇是北原人对长者的敬称。
速吉还没回答,同行的腾吉就一把住好兄弟的肩,挤挤眼,凑在他耳边:“还记得我去年给你带的那袋酒吗?”
“就是那个曲酒?”萨图立刻想起来,神色颇为怀念。去年他还没成年,没资格来灵泉,长他三岁的堂兄腾吉却跟着速吉走了一趟,回去后自是大大炫耀了一番见闻,私下里,还给了他一袋酒。
与他们平常喝的马奶酒不同,那酒清澄如水,芬香沁心,闻起来一丝腥味没有,喝下去却从喉咙直辣到心,极是刺激。他开始不习惯,喝了几口后,便再离不掉了,喝完后再问腾吉要时才知道,那酒名为“曲酒”,价钱不菲,因为有驱寒的效果,速吉就买了五坛,腾吉又偷偷从卖酒人那里磨了两袋作添头,送他的那袋是几绝挣扎才留下的,另一袋早在回程的路上便喝完了。他也无可奈何,直到最酷寒的时候,才再次喝到曲酒,一口下去,寒意顿消,族中贵人都赞不绝口。
“只有这儿才有!”毕竟藏不住事,腾吉笑了笑便直言了。
想到曲酒的滋味,再看看那长长的队伍,萨图便连一丝不满都没有了,心道,便是排上一天也是值得的。但是,速吉显然很有办法,绕到一个侧门口,敲了几下,门开后,与出来的那人说了几句,台格部一行人便直接进了驿馆。
刚翻新的驿馆虽然形制上仍然按照卫阳朝廷的要求建造,里面的陈设布置却是截然不同,一进门,便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两侧的空地全铺了一层细沙,应景地摆了几盆掬花,沿着墙种了一排沙棘,因为地处沙漠,整个驿馆没有用大木,而是与灵泉城的大部建筑一样,用了砖石,给人一种浑厚的感觉,但是,游廊、窗棂、瓦当、飞檐……那些不起眼的地方却用各种精致的雕饰彰显与北原完全不同的风格。
“这曲酒是南人那边,一个叫云间的小国所产。这种烈酒,那些拿不起刀的南人怎么喜欢?也只有那些北关三国的将士喜欢,也是从那里流入我们北原的,可是,三年前,不知怎么的,这酒只有灵泉驿馆才有,每坛要十金呢!”腾吉详细地给堂弟说明曲酒的来历,之前在族里,都只顾着为酒少而遗憾,倒没有细说这些事。
北原通行的货币是卫阳金,十金已可买回十五头羊了。
前面引路的少年仆役听到腾吉的话,语气温和地用北原现在最通行的勒金语道:“这位勇士说的是去年的事了!今年,曲酒的价钱又提了五成!”
“怎么会?”腾吉大吃一惊。
少年满脸陪着小心,解释却是不慌不忙:“贵人不知。据说,酿制曲酒的原料却是粮食,云间是穷山恶水之地,粮产不丰,以往都是从东岚与安陆购粮,可是这两年,东岚与安陆连番恶战,消耗甚大,粮食控制得极紧,不允出境,因此,今年曲酒的产量实是不比往年,自是要更贵些。”
少年将时间掐得极准,刚将这番话说完,已将人领到大厅的门口,躬身行礼,请速吉一行入内。
大厅布置得与城中酒肆一般无二,中央的台子上,还有一名金发碧眼、肤色若雪的胡姬轻摆款腰,随着点点手鼓的节奏不断旋转,面上笑容明媚,仿佛春风迎面而来。萨图是头一次见到,看得目不转睛,连自己一行被引到一个隔间都不自知。腾吉等来过的人也有过这等表现,虽是相视而笑,倒也没有一丝嘲笑不堪之意。
毕竟是年轻人,直到手鼓一声清脆的击打声后,原本旋转极快的舞娘蓦地定住身形,陡然沉下腰肢,瞬间由动转静,厅内静默片刻,掌声如雷,所有客人轰然叫好,萨图才惊醒过来,看到兄弟狭促的笑意,不由脸红。
腾吉安慰他道:“大家头次来都这样!”随后又解释,只有一次购满百坛以上数量的曲酒,才能进到这里,跟着便赞叹速吉作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引来同行者的一致附和与速吉的白眼。萨图笑得愉悦,厅内的人都笑得开心。
忽然,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突兀地嚷起:
“若是那些南人一打仗,我们便没酒喝,倒不如让大君带领我们南下,把那些什么安啊东的,全灭了,也省得三坛酒就花去我们一匹好马的钱!”
一时间,满室静然。无论如何,灵泉城不是北原大君的属地,而属于神州,即使如今神州分裂,各国关系微妙,这种出于北原人之口的挑衅之言,在卫阳,也绝对不会被容忍,毕竟,这是卫阳官方的驿馆。
果然,立刻就有军卒装束的人走进方才叫嚷那人所在的隔间,强制地将那人拖出,却被那人挣脱,那些军卒倒了一地,那人兀自放声大笑:
“你们这些南娃子也敢动武,就你们这些人,来一百个,也不是我别哲的对手!”南娃子是指北原人南下侵袭后掳回充作奴隶的南人,此时说出无异于羞侮。
厅内立刻一片哗然,却不仅是因此,更多的是因为听到“别哲”两个字。
别哲是谁?是北原大君的三子,最得大君宠爱,是公认的下任大君。
这样的话出自别哲之口,意义立刻不同,几乎可以等同宣战。驿馆的驿正本来已要出面斥责,此时,也站在一边,神色冷然。
那个隔间又走出一名中年武者,一脸歉意地对厅内所有人行礼:“少君喝多了,酒后之言,不可当真!”随后示意两名从人去带别哲离开。
只看中年人腰间的金质腰带,便知他乃是北原大君的亲信侍卫齐勒,大家自然不会再多言,那名驿正也勉强笑了笑。
此事基本上已算揭过了,可是,别哲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居然再次挣脱那两名金帐侍卫的挟制,大声叫嚷:“什么酒后不酒后!南娃子就南娃子,那个什么东的,居然用女人当统帅!女人也就配给男人暖床,那个女人若是落到我手人,我……”
哐!
嗖!
两个细微的声响却让别哲再说不下去,一切狂妄之语均化为一声惨叫:“啊——”
声音之凄厉令萨图身上的汗毛立刻竖起,再细看,才发现,别哲的双手已是鲜血淋漓,不由更觉毛骨耸然——十指连心,伤成那样,疼痛可想而知。
“怎么伤的啊?”腾吉小声轻语,速吉瞪了他一眼,但是,也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别哲身后,其他人一起望过去,只见墙上镶着两片碎瓷,分明就是盛放曲酒的坛子,碎瓷片的下端一丝红线正沿着墙壁缓缓下移。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哲少君,你口中的女人,是东岚白子风的女儿!”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显然出自一名女子之品,“是否少君觉得,北原人在北关败得还不够惨?”
白子风!
厅内一阵静默,速吉甚至打了个冷颤。
“白子风的女儿又如何?”仿佛是“白子风”这个名字让别哲的酒意顿消,他的神色再无一丝醉态,眼神清明无比,“她又不是白子风!况且,一个已死之人而已,你就想吓唬到本少君?”
笑声忽起,煞是动人,几乎可以想像那名女子的娇俏模样:“原来北原少君也只敢对一个已死之人口出狂悖之言,倒是我高看了!”笑声骤停,语气再度寒冷如冰:“少君,圣朝时期不必多说,即便神州战乱最频之际,北原人也从未能真正越过北关边防。我奉劝一句,白日梦想想无妨,若是当了真,只怕你布台阑部才占了三代的大君之位便要让出了!”
这番话说得冷傲无比,那语气高高在在上,显然是久在人上才能有的气度,令厅内所有北原人愕然。在北原,女人是依附于男人的存在,永远不可能有这种高傲气度的。
此时,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女子所在的隔间,只是一袭竹帘挡住了所有目光。
别哲还想开口,却因齐勒若有实质的警告目光而放弃,两名金帐侍卫立刻将他带走。
“多谢夫人教诲少君!”齐勒略施了一礼,圆过场面便离开了。
隔间内却再无声音。
那一天,包括台格部一行,进了驿馆的北原人都尽可能地拖延离开的时间,只为一睹那名女子的真容,可惜,直到驿馆仆役毕恭毕敬地请客人离开,他们都没能见到那个隔间里的情况。
待大厅中再无旁人,之前已经离开的驿正又重新出现,低头在那个隔间外道:“枫舞夫人,宜主同意见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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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二章 相见
:2008-8-4 2:41:36 本章字数:3321
隔着竹帘,透过丝丝缝隙,驿正只看到一片红色,仿佛安静燃烧的火焰。
“走吧!”那个娇俏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冷淡的叹息。
竹帘撩起,弯腰低头的驿正只看到酒红色的丝质裙角如轻风拂柳般地轻巧而过,行动间隐隐可见金缕鞋上光泽柔亮的明珠。
驿正不由看呆了,头跟着那片裙角转动,忽然,一声冷哼惊回他的心神,抬眼便见一根黝黑的皮鞭正横在眼前,立时把他吓得跪下。
“哼!”冰寒更盛的声音透着极度的不悦与不耐,垂下的鞭尾靠在齐膝的黑皮靴旁,鲜红的襦裙却只过膝,细碎的裙摆十分便于行动,是北原女儿喜爱的式样。
“红裳,走了!”带着几分笑意,已走到门口的枫舞夫人轻声唤道。
看到跟前这位名唤红裳的女子不言语地将鞭子收起,迈步离开,驿正着实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汗,心道:“宜主那么温和的一个,怎么要见的人脾气这么差?”
心里话还没念完,他就听枫舞夫人冷冷言道:“驿正大人要我们自己去找人?”话中再无笑意,连忙收拾心情,紧赶几步,直奔门口,为这两名俱着红衣的女子领路。
一路上,驿正都在想这两名女人与宜主的关系。
灵泉城内,其他人并不知道,驿馆只是代售曲酒,真正的货主其实是这位宜主。也是机缘巧合,三年,那个仅带着一名侍女来到灵泉的女子登门求租他家的西院,随后又将西院与主院隔绝,并让其不得对外宣扬,只说是远道投奔而来的亲戚,代价便是曲酒的专营权。虽然仅是代售,但是,北原人对曲酒的热衷让他仅仅一年便发大财,他自然无二话,也从不敢打扰那对主仆,直到今天,这两个戴着幂离的红衣女子找到他,说要见曲酒的主人,并给了他一个绣着白云图样的蓝色荷包为信物,他才登门求见。
从驿馆的后门出去,大约走了一刻钟,驿正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门前停下,对枫舞夫人与红裳低头道:“这里便是了!”
话音方落,门吱哑一声打开,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笑吟吟地站在门槛内,对枫舞夫人告了声万福,随即便侧过身,请她们入内。待枫舞夫人与红裳都进了门,那名少女笑着拦下驿正,语气温和却很坚决地道:“大叔回去吧!我们少姬说今儿就不见您了!”
驿正自是不敢多言,客气了两声便离开了。
门关上后,枫舞夫人与红裳都取下幂离,两人的容貌均绝美不俗,但是,看得出,枫舞夫人略为年长,眉目间透着颐气指使的高傲,红裳还只是少女年华,但是,眉目间的冷意却可比终年不融的高山冰雪。少女上前接过枫舞夫人的幂离,伸手道:“夫人请!”枫舞夫人随她往里走,快到主房时,才问了一句:“蕊珠,你家少姬还好吗?”
蕊珠闻言,神色一黯,轻轻摇头,随即在房门前站住,低头道:“夫人请进!”
枫舞轻轻颌首,提裙步上三层石阶,推开紧闭的实木门。
虽然只是秋季,但是,这间房已经用上地龙,门一开,便是一阵暖意,枫舞不由皱眉,随即仿佛省悟似的煞白了脸。
咬咬牙,她还是走了进去,跟着就关上房门。
房间分成三间,枫舞没有犹豫直接往东面那间走,伸手撩起那面绣着海裳的软帘,立时就能感觉到里面比外间更暖一些,心下不由又是一涩。
东间里,南边素绫蒙着的轩窗下,靠墙砌着北方特有的大坑,上面铺着浅碧色的褥子,枫舞一眼便看到靠在坑柜上的人儿,不禁快走几步,想将那人看得更真切些。
“这可不像名满西域的枫舞夫人了!”坑上的那人微笑着调侃了一句,听声音,再看朦胧光线下那精致的五官,便知其必是女子了。那人挪了一下身子,让出地方给枫舞坐。
若不是那人的脸色太过苍白,听到这样的轻松话语,枫舞一定会笑,但是,此时,她只觉得心酸得厉害,两眼定定地望着那人,晶莹的泪珠在眼眶内打转,好容易才强忍住没有落下。
“……阿宜……”俯身拥住苍白的人儿,枫舞轻声呢喃,即使隔着棉被,也能感觉到这人瘦得厉害,靠在她肩上的脸颊无意碰到突出的锁骨,让她再也忍不住泪。
“阿宜……”
要怎么样的伤痛才能让眼前的这人变成这般模样?
感觉到肩上的湿意与枫舞僵硬的身子,靠坐在坑上的女子无奈地微笑,抬手抱住她:“我没事的,阿妍。”
“给我说说西域的风情吧!是不是真像《西行记》写得那样别具风格?”听她轻笑着转开话题,枫舞缓缓松开手,坐直了身子,唇边慢慢浮起一抹魅惑的笑容。
这才是两年前,一舞惊世、倾国倾城的西域舞神——枫舞。
自然,这样的名字只是化名,只是,她的真实姓名已指代死人——那位自焚殉国的陈国华妃——绝不能再用了。
“我以为你应该更关心我为何而来?”枫舞微笑,眼神却显出犀利的锋芒。
“你为何而来?”阿宜没有坚持,从善如流地问道。
枫舞却没有回答,嫣然一笑,便说起方才驿馆中的事情,最后轻描淡写地道:“……看来你的‘死讯’连北原人都一清二楚了!”
“嗯!”床上的人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这个即使躺在暖如春夏的坑上仍然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的人儿正是东岚的紫华君白初宜。
“天下皆知的事情,东岚王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为由拒不承认,倒也罢了……不知云间国主为何也那般笃定你尚在人世?”枫舞的笑容微敛,语气淡然,却郑重了许多。
白初宜不由皱眉:“是他找我?”
“是啊!”枫舞摇头,“世人都说云间国主性情懦弱,没想到兵围云水庄却那般决绝狠辣,说放箭就放箭,说纵火就纵火,居然还专门挑了中秋之夜!”
“龙有逆鳞,毕竟是一国之主!”白初宜漫应了一句,闭目沉思。
眼见她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犹豫,枫舞取出一块苍翠的玉玦,轻笑着道:“云间国主说了,请你看过此物再作决定!”
白初宜睁开眼便看到她已递到眼前的玉玦,不由一愣,半晌才伸手接过,摩挲了一会儿,苦笑着道:“连这个都拿出来了,我是非答应不可了!”
枫舞不由好奇:“为什么?”
白初宜收起玉玦,倒没不答:“这是家父的承诺。”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不过,能让那人这般坚持,想来事情对他极为重要,只是,她一时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
事涉白子风,枫舞不敢随意开口,心念一转,又追问了一次:“你还没说云间国主为什么会知道你尚在尘世?”
白初宜失笑:“就因为你带来的东西!”
枫舞依旧不解地挑眉,却听白初宜笑道:“想来国主出示这块玉玦时,你们都不知所以然吧!”
听完这句话,枫舞便明白了——若是白初宜真的有事,一定会将此事交代给他们,以免损害白王的信誉。
这样一想,她便更加深信那位看上去文弱无力的云间国主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不过,身处乱世,以云间那般弱小的国力,周旋于各国之间,还能保宗祠安全,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国主又怎么会简单呢?
见枫舞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白初宜没有打扰,伸手拉了拉沿着墙垂下的一根红绳。不一会儿,蕊珠的声音便在帘外响起:“少姬……”
“我们明天回云间!”
“是!”蕊珠没有多问立刻答应。
枫舞也回过神,关切地道:“明天就走?你的身体……”无论如何,她都狠不下心来记恨、责怪这人,不仅是因为白初宜现在模样,也因为三年前,她传信回庄,郑重建议自己西行散心,现在看来,当时,她恐怕正是伤重之时,却还记挂着自己的情绪。这样的白初宜让她还能如何?
“无妨!”白初宜轻笑,“来灵泉时只是因为这里既有温泉又有寒泉,便于疗伤。如今三年了,再好的效果也用到尽头了!”灵泉之名正是因此而来。
“当真?”
“当真!”白初宜答得肯定,脸颊竟显出些许红晕之色。
*****
离开正房,蕊珠便看见红裳一脸期待与担心交织的神色,不由叹息,扯着她走远些,才道:“少姬准备回云间了!”
“真的!”红裳惊喜不已。
蕊珠却不高兴了,脸一沉,神色冷然:“红裳,我知道你的身世,你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但是,无论如何,少姬如今不比以往,你若是做得出格了,别怪我不顾多年的姐妹之情!”
红裳神色一黯,却只是咬着嘴唇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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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三章 云间
:2008-8-4 2:41:37 本章字数:2335
(更新迟了,今天的那章我争取早点上传。)
世人皆说江南景致秀美,越女得山水之灵煞是温柔多情,而群山环抱之中的小国云间,虽然国力衰弱,却是唯一可以与江南之美相比的地方。
青山绿水的景致中不见江南的柔美秀丽,处处透着一份遗世的孤寂之感,显出这个小国独特的风韵。
小国寡民,历代云间国主从没有过份的野心,日常起居的长明宫自然也十分朴素,所有的建筑都只是砖石木材的本色,唯有屋顶以红色琉璃瓦铺盖,高高翘起的飞檐屋角,层层叠叠,宛若万云簇拥,彰显着王宫应有的气派。
国主再温和无害,既然是王宫,再朴素,也是戒备森严的地方。座落在星暝谷的长明宫,借地势之利,本就易守难攻,宫门前漫长的曲道边也赫然矗立着“宫禁所在,擅入速离!”的警语。
秋雨绵密地下了几日,直到入夜才停下,秋夜的瑟瑟寒意立刻涌上来,守在宫门前的禁卫身着甲胄,内里的贴身袍服又未干,凉风一起,寒露降下,只觉得冰冷的感觉一层层浸入骨子里,不住地打着寒颤。除了这份有些难耐的寒意,其实当此秋色长夜,值卫宫门也是一种不错的享受。
雨止云开,久未露面的明月再次出现在夜空中,静静地将柔和昏黄的光亮洒向大地,放眼看去,松林繁密,耳边是阵阵松涛;而连日秋雨后,山泉水满,淙淙的叩石声与风过松林的声音相和,再加上宫室屋角下悬挂的风铃发出的隐约清响,简直是天籁。
寂寥天籁中,马蹄声与车轮辗地的声音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这种时候,谁会来王宫?
禁卫们立刻凝神戒备。片刻之后,只见星点光亮渐渐靠近,等那光亮再近些,距宫门大约两百步时,禁卫才看清那是一盏马灯与马车四角上的琉璃灯盏,虽然不俗,但是,只看马车的样式便知主人仅是平民。
“宫禁之地,不得擅入!”宫门禁卫的队率朗声警告。
话音方落,那柄马车便稳稳地停下,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月光下,依稀可见一名女子轻巧地跳下车,随即抬手抛了一个什么东西,让禁卫们一阵紧张,手中的刀戈弓弩均紧紧握住,死死地盯着那辆马车。
砰!
一声清脆的炸声在半空响起,声音不算大,但是,在这样的夜里仍旧刺耳,当下就有两个新兵手上一颤,弩箭离弦,直奔马车而去。
队率暗叫不好。只看半空中的散开的烟花,便知来的恐怕不是等闲之人,若是激怒来者……
嗖——
一道黑影凌空而过,带着一阵划破长空的啸声,紧跟着便是几声脆响,有经验的禁卫知道,那是箭枝落地的声音。——显然是那名女子用什么长软之物拦下那些箭。
不少禁卫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只看这名女子出手的利落精准,这些人若是来袭的刺客,他们今夜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再想到她之前施放烟花,个个都担心他们是否还有帮手。
烟花未散,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语气平直,却稳稳地传入宫中正寝:
“云白居主人应邀而来,请国主拨冗一见!”
话说得客气,只是,此时此景,云白居的霸道与不满一展无遗,匆匆起身的云间国主也只能摇头苦笑,心下还有一分感激——至少人家没有直接闯宫,已经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开宫门,请居主一行从长清门而入。”云间国主连忙下令,传令的宫人刚转身,又听国主补充了一句:“下马、下轿什么的就免了!”
因为这道命令,云白居的马车从长清门直入,要知道,按礼制,只有国主的舆驾才能从长清门直入,其他够资格走长清门的人都只能步行。
长清殿虽是国主正寝,但是,装饰陈设依旧简单,让云白居的一行人同时皱眉,国主自然是看到了,不由苦笑,待宫人送上茶点,便让所有人都退下,抬手示意那一行四人带着幂离的两人可以取下了遮容之物了,但是,只有白初宜撩起白纱,另一人连动都未动。
“国主,好久不见!”白初宜云淡风轻的声音让云间国主讶然回神,脱口便问:“你怎么这般憔悴?”
白初宜饮了一口香茶以提神,淡淡地道:“我可是一下不停地从灵泉城赶来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精神。”
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国主不由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道:“事非得已,劳居主辛苦了!”
白初宜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搁下素瓷茶盏,直接进入正题:“国主有何事吩咐,难道其他人就真得不可以答应?”
听到这话,本来微笑着的国主一下子沉了脸色,灯烛下,原本温和俊逸的容颜竟显出三分冷厉:“此事朕行不过旁人,只信白王给的承诺。”
白初宜眸光一闪——言下之意竟是连她也不信,只不过她是白王的继承人,白王过身的现在,他别无选择。
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锐利,白初宜皱眉道:“我记得家父当年的交代是,国主在世一日,云间宗祀便在一日;若有伤害国之事,必须全力阻止,务必保证国主的安全;青玉玦相合,但不有悖东岚之利,必须完成所托。此物只能用一次,国主可明白?”
“自然明白!”国主答得坚决,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
见状,白初宜点头不语,取出之前枫舞带来的那块玉玦,又从自己的荷包中取出一个另一半的玉玦,两块玉玦合成一个完整的玉环,上面有四个端正的刻字,间距相等——白王千秋。
“……如此,国主请说!”白初宜将两块玉玦收起,抬眼看向国主。
国主没有立刻开口,起身取了一封书简递给白初宜:“居主请看!”
白初宜微微挑眉,因为书简的封泥上赫然是安陆永寒的印记。
“……《紫韫》?”白初宜沉疑地出声,随即却道:“国主何意?”
这分明是永寒发出的邀函,内容虽然奇怪了些,但是,《紫韫》两字却明白无误,意义更加惊人,却也正是因此,白初宜才不解——这能有什么让云间国主如此郑重请托的?
(最近几章是不是有点沉闷?接下来就不会了!)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四章 请求
:2008-8-4 2:41:37 本章字数:2840
(更新迟了,却没有能说的理由……我实在是抱歉,深深鞠躬,请各位原谅!今天还有一章,我保证,绝对是今天!)
“孤不要《紫韫》!”云间国主神色冷然,“但是,孤要《紫韫》的破解之物!”
这番话说得极明白,但是,白初宜的眉头却更加深锁,眼中的不解也更深了三分。
看她这副模样,国主展颜轻笑,却只有短短一瞬,随后便敛容正色,缓缓坐回原来的位置。
“不知白王殿下是否对少姬您说过《紫韫》?”略犹豫了一下,国主小心地询问。
白初宜沉吟不语,取了茶盏在手中把玩,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国主也不打扰她,端起茶盏细细啜饮,动作间,眼角无意瞥到白初宜身后那个红衣少女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手背上骨节突起、青筋毕露,不由讶异,借着打量白初宜的机会,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只见少女面色如冰,眼中流转着不甘的决绝,心中大惊。
“……国主知道《紫韫》是何物?”白初宜淡漠的声音令他回神,“燕展老人天赋奇才亦不知如何破解《紫韫》,难道国主竟知道破解之道?”
“我不知道,但是,殿下知道!”云间国主凝神回答,“我只知道,想破解《紫韫》必须得到一物,而那个……对我十分重要!”以“我”自称已显见诚意了。
白初宜默默点头,却依旧没有明确答应。
云间国主低头,轻声道:“少姬是殿下之女,少时亦长于云间,孤的事情,少姬应当已知。保存云间实非孤之力……我根本无力守护祖业!殿下仁慈,但让其以诺相承,也不是我能做到的……如今,生死相隔,我却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十日前,有人闯入宫中的奉安阁……”
这般沉痛的话语让枫舞不由惊心,但是白初宜却依旧神色不动,而且不等他说完便搁下茶盏,随即起身,竟是准备离开了。
云间国主与枫舞同时讶然抬头,却见她慢慢收起那份书简,仍旧未置可否,只是道:“此事容我思量周全!”
枫舞不满她的态度,云间国主却没有半分不悦,起身相送,似乎已有笃定。
马车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长明宫,风铃声依旧可闻时,枫舞便伏在白初宜肩上,却并未用力,只是凑在她耳边轻声问:“永寒要做什么?”
白初宜抬手想取书简给她,却被她阻止,听她懒洋洋地一句:“你说就是!”
毕竟不喜欢与人这般靠近,白初宜稍动了一下,枫舞便知机地离开一些,随即听到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永寒邀请各国才杰共参《紫韫》之迷。”
“《紫韫》到底是什么?”枫舞喃喃地问道。
白初宜不由一愣,她同样未真正见过《紫韫》,只知道,那是册书,却又“是书非书”——这是白子风的原话。
“紫韫是祸!”
燕展老人临终时如此感叹,二十年间三次大战,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时代印证着这句话。
传说,圣朝最后一位帝君,在后半生,放弃了延续莫舒氏的血统与统治的一切努力,但是,与历代帝君一样,他才华横溢,智冠天下,创作了《太平遗音》的他似乎将所有王图远望都交代给了后人,但是,最神秘的、最无法确证的传说是,他转移了圣朝的庞大财富,更将圣朝历代皇帝与所有名臣名将的经验心得一一整理,藏入秘地,许多野史志异中,都将这样一句话写在其中:“圣朝毁灭了,可是圣朝的一切都流传后世,成为真实的传奇。”据说,这是他的临终遗言。
因为圣朝覆灭后,诸侯齐聚帝都,却发现圣朝的国库早已名存实亡,而所有书籍典藏也沓无踪影,所以,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被后世称为“圣朝秘藏”传说可信度极高。
历经几百年的战乱,这个传说一直在君主中流传着,无数的人被卷入这个传说,然后被拉扯得粉身碎骨,圣朝的辉煌是所有帝王心中的梦,“得秘藏者得天下”也似乎并非虚言,可是,从没有人能得到,因此,当百余年前,才绝天下的燕展老人得到据说是圣朝秘藏之物的《紫韫》一书时,天下纷乱立起,随之而来的是二十年的战乱,无数国家的消亡。
随着燕展老人的过世,《紫韫》再次下落不明。
那个时代毕竟有些远了,连白子风都没有见过《紫韫》,何况白初宜。
“那破解之物是什么?”枫舞眼睛一眨,显然更加好奇这个。
白初宜轻笑,却没有回答,眼见枫舞更加着急的样子,才摇头道:“这个说来话长,我可不想讲上两遍。”
枫舞明白地点头,却仍旧暗暗翻了个白眼,一脸的委屈与不满。
随即两人同时听到车厢外的动静,不由愕然。
她们从灵泉,赶回云间,一路上,片刻未停,蕊珠与红裳轮流驾车自然是疲倦得很,怎么可能多说话?白初宜身体不好,也不多话,枫舞本也不是活泼的性子。一路行来,马车上总是很安静的。
之前白初宜也在与枫舞说话,就没注意到,外面的两人似乎正在低声争执着什么。
*****
说是争执倒有些严重了,不过,这的确是一番对两个人来说都不愉快的对话,开头是蕊珠引起的,但是,归根到底仍是因为红裳的表现。
“你可别做傻事!”看到红裳眼中越来越浓的愤恨,蕊珠还是出言提醒了,“少姬的心思谁也拿不准,便是你我与她有多年的情份,一旦惹恼她,也未必就无事……”
“我不会做傻事的!”红裳冷言打断了她的话,“我自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蕊珠有些恼了,却仍旧尽量地压低声音,“方才在长明宫,你若有分寸,就不该那般明显地流露情绪!”
红裳控缰的手猛地攥紧,却抿紧双唇,不再言语,蕊珠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叹息,终是道:“你……若不然,你便去求一求少姬吧!”
红裳诧异地看向她,却见她目视前方,仿佛什么话都没说,心中不由一暖,唇边现出一丝笑意。
“要求你们少姬什么?”驾座后小门忽然打开,枫舞饶有兴致地问道。
红裳大惊,勒缰停车,神色慌乱地转过头,却只见白初宜靠在软垫上,因为车内只点了一盏小灯,她完全看不清少姬的神色。
“说啊!”枫舞出声催促。
蕊珠扯了扯红裳的衣袖,但是,红裳却毫无反应,半晌之后,咬着下唇,决然地道:“奴婢想求少姬去安陆时带上奴婢!”
蕊珠一脸讶异,显然红裳的话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似乎肯定我会去安陆啊!”白初宜的声音平静,但是,蕊珠与红裳却听出其中隐隐有一丝笑意,显然是纵容与鼓励的意思。
红裳镇静了许多,转身对白初宜跪下,伏身以额轻触驾座:“国主既请出主人的信物,少姬便不会拒绝,而且,此事又涉及叶荻大人,少姬更不会置之不理。”
她的话说完了,一切努力也就做完了。红裳维持着跪伏的姿势,沉默不语。蕊珠知道其中内情,固然不敢作声,枫舞却是因为对“叶荻”这个名字深觉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而在冥思苦想中。
白初宜一直没说话,山间曲道上一片寂静,秋风瑟瑟,红裳与蕊珠却俱是一身的冷汗。
“回庄吧!”白初宜终于开口,却仍旧没有什么表示。
车驾再动,车上却是一路无改朝换代。
“叶荻?!”
枫舞忽然惊呼,外面的蕊珠与红裳心中不由一颤。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五章 叶荻
:2008-8-4 2:41:37 本章字数:2698
(网络连接什么的都显示正常,可是昨晚就是打不开网页!)
“叶荻?!”
枫舞忽然惊呼,外面的蕊珠与红裳心中不由一颤。
“你想起来了……”白初宜却只是轻叹一声,眉目间有一丝淡淡的伤感。
枫舞兴奋地点头,也因此没有看到白初宜复杂的神色。
“是啊是啊!云间叶荻,最接近神的人,是天下公认的下任神司,十四岁就成为云间主祭,据说……”枫舞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所知的叶荻,终在神采飞扬间瞥到白初宜异常沉静的神色,不由就停了下来,小心地问了一声:“怎么?我说错了?”
白初宜眉角一跳,抿唇微笑:“没有……不过,你忘了,他当年还是被唐玄斯亲口所赞的天下第一美人。”
枫舞不屑地撇了撇嘴,显然是对此不以为然:“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叶荻的才华出众,神术造诣连当时的神司都赞不绝口,唐玄斯既是首贤名士,就不该以貌取人!”
白初宜莞尔:“看来西域的生活让你很舒心。”言谈直率至此显见是她的本性了。
枫舞笑了笑,眼中的神采明亮逼人。
“唐玄斯既是首贤名士,又怎么会以貌取人呢?”白初宜轻叹,枫舞刚想开口,马车却停了下来,蕊珠在外面毕恭毕敬地请示:“居主,已进庄中了!”
云水庄,他们共同的家园,座落在距离星暝谷不到百里的一座小山谷中,有一条山泉从谷中经过,所有的台阁轩榭都以翠竹修建,透着宁静安详的气氛。
白初宜在这里生活过七年,但是,最初,这里仅有两间白子风亲手修建的竹屋,后来,人多了,白子风又建了一间,再后来,白初宜便随羽桓回东岚了,等到七八年后,她再度前来时,这里已成了云水庄,古朴安逸,让人心神宁静。
“恭迎居主!”
没等白初宜与枫舞下车,外面便响起一阵参拜恭迎的声音,令两人俱是一怔。这一次,枫舞先过神来,笑着推着,将白初宜请下车。
“卑下参见居主!恭迎居主回庄!”又是一声参礼,枫舞悄悄从驾座那儿下车,转却见从马车开始,庄中所有人都手执火把,分列在道路两侧,一直排到正堂门口,而整个云水庄内更是灯火通明。
“欢迎回来!”凌晏与宁湛站在二门上,一脸笑意,两人的后面站着风絮与道远。
枫舞的眼中有一涩,走到白初宜面前,极认真地道:“欢迎回来!”
白初宜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只能默然低头。
“这是你的云白居。”最后先出声的竟是道远,其他人都诧异地看向他,却只见他神色淡漠地转身离开。
“是我们的云白居,各位居主!”白初宜扬起头,回应道远,脸上笑容轻浅却明亮。
*****
正堂太空,最后一行人还是转移到东暖客,风絮又让人取了一个手炉给白初宜,六个人才在桌边坐下,用这顿迟了太多的晚膳。
白初宜与枫舞其实在路上吃过,略吃了一些便停箸,其他人却是饿了。枫舞见他们只顾低头用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眼睛一转,开始讲方才在长明宫的经过。
“这么说,云间国主是为《紫韫》而找你的!”凌晏讶异地抬头,却见白初宜笑着摇头,否了他的话:“是破解紫韫的东西。”
“那是什么?”道远也放下银箸,问得仔细。
并不奇怪,道远随母系姓燕,正是燕展老人的血裔,虽然他只沉迷道,却也不免会关注一下此事。
白初宜没有出声,枫舞却极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对众人低声道:“似乎与叶荻大人有关!”
其他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想不起来叶荻是何人,都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他是云间的上任主祭。”白初宜摸着手炉,淡淡地道,“被誉为最接近神的人!”
“啊!”四人齐声惊呼。
提示至此,他们当然不可能想不起来了叶荻是何人了。
白初宜很欣常他们难得的惊讶之声,不由微笑:“其实应该是最接近神裔的!曾经战功显赫的叶家有莫舒氏的血统,圣朝灭亡后,叶家上下苦心孤诣,就想让自家子弟具备更多的莫舒氏血统,最后,叶荻就是他们最成功的作品!”
“若是那样便可以,圣朝就不会灭亡了!”风絮忍不住摇头。
这些人自然知道叶荻,但是,更多的事情就不清楚了,都听得极认真。
“混乱的血统……混乱的家族……”白初宜点头,却无法不叹息,“到叶荻十岁时,叶家便只剩他一人了,然后,他就被神殿带走——最接近神的人自然就应该在神的身边!神殿的理由无可指摘!”
其他五人同时皱眉,他们均出身不凡,自然比一般人都清楚神殿内部那些龌龊事情,一个十岁的孩子进入神殿,遭遇可想而知了。
“最后,云间王只能以叶荻有爵位在身为由,要求神殿不得将其送离云间。”白初宜闭上眼,似乎不忍再说了。
“即使云间是无足轻重的小国,即使有云间王的保护与支持,一般人也无法在十四岁成为一国主祭的!”道远冷冽的声音响起,惹得其他人都看向他——这番话的字于道远未免就多了些。
白初宜叹了一口气:“具体如何我不清楚,家父不肯细说,我当时又太年幼,反正,叶荻为云间国主争取到最安全的保护之后,便离世了。”
——那个雪夜发生的一切,即使她那样年幼,也始终无法忘记。
——白的雪,红的血,微笑离世的美人,伤心欲绝的君王……
——白子风抱着她,叹息低语:“自古情字最殇……”
——只是,那一切,她要怎么说出口?
“……家父一生最敬佩的便是叶荻!”白初宜只能跳过那些内容,直接说重要的内容,“而且,国主不惜动用家父的承诺,我无法拒绝……这趟安陆是必去的!”
只听她讲述的语气,便知其中别有内情,凌晏等人自然不会追问,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
“那破解《紫韫》之物究竟是什么?”眼神交流片刻之后,凌晏硬着头皮追问。
白初宜一惊,神色有些茫然地道:“莫舒氏的东西自要用莫舒氏独有之物破解。”
这句话让他们更加不解,最后先想到却是枫舞:“……你是说传说中的血珠?”
枫舞记得,当年叶荻会得到那样的赞誉,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的眉心有一点殷红,据说那红色仿佛血滴,隐隐有光采波动。——那段时间,世人才知道,莫舒氏一族最明显的特征便是这一点殷红,被称为血珠,似乎还是莫舒氏一切力量的来源。
“是的!”白初宜忽然冷笑,“叶荻活着时,神殿就想要他的血珠,等他死后,云间国主为了避免他再受骚扰,当即就行涅磐仪式,所有的灰烬都供奉于长清殿后的奉安阁。”
枫舞想到方才国主的话,不由惊呼一声:“你是说……”
“血珠是烧不掉的!”白初宜肯定地点头,“但是,破解《紫韫》之后,血珠必毁!……叶荻毕竟不是莫舒氏的子弟啊!”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六章 商议
:2008-8-4 2:41:37 本章字数:3315
既然知道了详情,晚膳也用得差不多了,六个人自然再无心于美食,立刻漱了口,一起前往平时议事的苏轩,围着一张黄花梨木的圆桌坐下,开始传阅白初宜带回来的那份请简。
“照你所说,永寒得到了《紫韫》,十日前又有人入奉安阁。按照这份书简的落款时间与安陆与云间之间的距离计算,窃取血珠的时间与永寒发出请简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两天!而且,云间虽然国力弱小,但是,依我看,长明宫的戒备不比卫阳王宫差,等闲之辈能直入到那么靠近王殿的奉安阁?”宁湛看完后,首先推算了一下时间。
白初宜点头:“也只有神殿能大致猜测到,叶荻的血珠并未焚毁!”
枫舞不打算为这些事费神,因此,直接将风絮看过后递给她的书简转手交给道远,道远只看了一遍内容,便交给凌晏,同样没有发言。
风絮沉吟片刻才道:“永寒真的会将《紫韫》公开吗?”
“这就要看他是怎么样得到的《紫韫》,以及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册书了!”凌晏搁下那份书简,轻笑着看向白初宜,“阿宜,你说呢?”
“我不知道!”白初宜摇头,“但是,应该不是世人想像的那样……”斟酌了一下,她才将想法说出:“家父对《紫韫》并不是很在意!”
“圣朝帝君向来深谋远虑,草灰蛇线伏之千里,怎么可能弄出藏宝图之类的庸俗把戏?”凌晏忍不住撇嘴感叹了一句。
接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道远。
“不在燕家!”道远毫不含糊地开口,说得十分肯定。
凌晏不由皱眉,却听白初宜扬声唤人:“红裳,你进来!”
蕊珠与红裳都是白子风到云间之后才从外带回的孤儿,白初宜返回东岚后,云白居的一切事务都由她们处理,可以说,白初宜对她们的信任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相比的。
红裳推门进来,面如冰霜,也没有开口询问。
“我们很好奇,永寒是从何处得到的《紫韫》。”白初宜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红裳的神色遽变。
“……”红裳咬唇不言。
“道远说不在燕家,那么,你知道吗?”白初宜毫不放松,立刻就逼问。
红裳原本青白的脸色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立刻涨得通红,更将牙齿咬得微响,令凌晏他们一惊,随后就听到她镇静的回答:“奴婢不知。”
“是吗?”白初宜看向她,“年幼吗?那么,为何要随我去安陆?”平静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是,红裳却不由一颤。
白初宜不耐地摆手:“如果你坚持这个答案,就退下吧!”
红裳紧紧咬住颜色苍白的嘴唇,半晌才道:“奴婢真的不知,但是,奴婢的生母曾经说过,‘若家中骤变,必因《紫韫》而起,得《紫韫》者,即仇也!’奴婢认为,永寒即便不是仇人,也必有关联!”
“原来如此……”白初宜点头,“你与蕊珠一路也都累了,先去休息吧,不必伺候了!”
红裳欲言又止,终是不敢违逆她的意思,行礼后便退下,只是脚步有些不稳。
以她这般年纪,又与《紫韫》扯上关系的家门并不多,其他人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身世,一时间,连道远都不免抬眼多看了几眼。
松木门无声地合上,凌晏第一个出声:“这么看来,永寒不是已经知道《紫韫》的内容,便是与我们一样认为那得之无用、弃之可惜,否则,他绝对不会拿出这份天下唯一与‘圣朝秘藏’有关的东西!”
“得之无用、弃之可惜……”宁湛重复了一遍凌晏的评价,眼神一变,“那么,事情就不简单了!无论如何,公开《紫韫》对他而言,好处肯定必独占要多!”
道远握着长剑,这时忽然开口:“王上。郑后。王储。”
“永寒与安陆王真的闹翻了?”枫舞眼睛发亮,立刻问道远。
道远却只是点头,没有说话。
三年前,紫华君在遂关遇伏,东岚王向神司抗议,同时严令包括主祭在内,神殿人员未得王旨不得出境,眼见东岚与神殿正式交恶,世人的震惊未消,安陆王又谕令诸王子、宗亲与朝臣官员不得与神殿擅自往来。两大国皆与神殿正面对抗,各国刚以为两国有了默契,东岚兵就从东西两线直袭安陆,东岚王一句“永无和解”宣告当世两大国正式敌对。紧接着,安陆王召回正在雍都自省的三王子永寒,密谈近一个时辰,以永寒离开的脸色以及相关后续看,这对父子是的谈话可以说是不欢而散,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们故意作戏的可能。
道远与安陆王室的关系暧昧,个中详情自然知道得比外人多,而且,以他的严谨态度,既然这样说了,就必是实情。
“安陆王在中秋大祭之后,对宗亲长辈表示将尽快确立王储,以安民心。”宁湛也说出一个消息。
至此,永寒的打算已经明了,至于如何做就是白初宜的事情,毕竟,白王的承诺与其他人无关,而且,之前云间王的强硬手段也让各人没兴趣参与此事。
白初宜了然地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枫舞他们各自起身,道远却没有动。
“何事?”白初宜本来在沉思,被凌晏碰了一下才发现道远的动静,不解地问道。
道远握着长剑,眼中的冷然稍敛,语气平直地道:“不要去。”
所有人都是一愣,同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看向道远。白初宜同样奇怪他竟会如此要求,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答应:“道远,你并不在乎安陆,这些与你无涉,不是吗?”
身为燕展老人唯一的血裔,道远并没有继承先祖的才学,反而一心专注于剑道,于身外庶务并不在意,因此,很多时候,难免失于不近人情,行事甚至称得上暴虐,这与他的身世也不无关系——他是安陆王的私生子。他的母亲是燕家的独生女,十五岁时被聘为安陆王弟素王素澜的正妃,却在出阁前生下他。在神殿下达惩戒令前,安陆王下赐了王子在出世时才能获得的九龙玉佩,他的母亲也为他动用了燕家的神恩符,却坚持让他姓燕,个中原因令人费解,但是,道远十五岁时便因安陆三个世家名门中有人公然谈论他的身世,而只身上门,逐一血洗,当真是鸡犬不留,显然是对此十分忌讳。
之前,白初宜几次与永寒交手,道远从无异议,有几次还特意提供帮助,显然不是很在意安陆利益的样子。
道远皱眉:“我不希望有人打扰母亲的清静。”安陆如何他的确不乎,但是,他的母亲尚在安陆京都休养。
道远没说出口的意思便是,她一去,安陆的京都只怕再无清静可言。
他们是伙伴,对彼此的了解就如同对自己的了解一样,不曾亲身领教初宜的手段,但是,道远很清楚,初宜一旦行事便不会顾及那里有他的母亲,在她看来,他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因此,不必她担心。
他们是伙伴、朋友,彼此知之甚深。
白初宜知道他最在意自己的母亲,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决定的。
沉默片刻,她用燕展老人的原话回答他:“道远,紫韫是祸!”
——从永寒拿出《紫韫》起,安陆永无宁日。
——她去与不去皆是如此。
身为燕展老人的血裔,道远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句话,因此,他垂下目光,握紧了手中的剑,却半晌无言。
“同往!”道远抱着剑,说了最后的决定,随即便起身离开苏轩。
对他的决定,白初宜未置可否,其他人也不知说什么好,都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凌晏第一个反应过来,轻笑着对白初宜道:“听说安陆的新年祭典最是热闹,天羽说了几次,只是都没赶上,这一次,我们也去吧!”
这句话一出,枫舞也立刻微笑着看向白初宜,两眼简直是闪闪发亮,风絮不由好笑,不过想想安陆新年祭典的种种传说,不禁也动了心,转头看了宁湛一眼。
宁湛两手直摆:“新年我是必回卫阳的!不必算上我!”最重要的是,他早已去过几次了。
白初宜对此无可奈何:“这是我的事情!”
凌晏摆手:“你的事情!放心,我对云间国主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一句话不说就放火,有他那么求人的吗?”
枫舞等人也点头附和,说笑着便离开苏轩了,这一次,凌晏却没有动。
“怎么了?”白初宜不解地问。
“你想怎么帮云间国主是你的事情……”凌晏的神色很认真,“不过,永寒弄出这么大的阵势,东岚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你想过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了吗?”
(对本卷的开头真的是极度不满啊!不过,无论如何,还是等全文结束再说吧!)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七章 理由
:2008-8-4 2:41:37 本章字数:2973
东岚与安陆既然敌对,这么大事情,就算没有受邀,不能派正式的使者,也必然让间者密切关注,而以易洛这三年疯狂寻人的架势以及白初宜以往的作为,东岚间者中不认识紫华君的恐怕寥寥无几。
“放心吧!”白初宜微笑,“别说我如今容貌气质与以往大不相同,便是被认出来又如何?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不明白,仅是白王的承诺,值得你为云间冒这样的风险吗?”所有朋友中,凌晏与她相识最早,也最了解她,自然不像别人那样对此事全无疑问。
既然连东岚都离开了,白子风的期望与承诺什么的,真的还能约束她吗?
白初宜再笑不出来,眼中满是深深地伤感。
“因为叶荻?”凌晏轻声问道。
白初宜点头,示意他一起出去。
云水庄后是人工掘出的鉴池,山泉形成的水面映着月色,波光潋滟,白初宜与凌晏就站在这个不大的池边,良久无语。
凌晏并不着急,静静地观察这个天羽十分喜欢的水景。白初宜轻笑:“记得我给天羽的见面礼吗?”
“那串琉璃珠?”凌晏当然记得,因为天羽爱不释手,从不肯离身。
“那是叶荻的随身之物,他离世前赠给我的,上面加持了平安祝,天羽戴着正好!”白初宜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鉴池。
“其实,云水庄这里,原是叶荻的静修之地。”白初宜轻笑,“要不然,以东岚王的权势,怎么可能七年都找不到我与父亲?”
一国主祭的静修之地,连国主都不能擅入,何况其他人。
“他和天羽很像……”白初宜摇头,“又完全不像……都是一样纯净明亮,但是……”她轻笑,“说了你别怪我,天羽像水晶,他却像西域传入的那种光钻!”
“坚强……”凌晏有些明白了,水晶易碎,光钻却质比金钢。
白初宜点头:“家父平生自负得很,但是,他由衷地佩服叶荻。不仅因为他坚强自重,也因为他的才华和……情!”
“情?”凌晏不解,以为自己听错了。
“家父说,看到叶荻才知自己以往完全不知情为何物!”白初宜轻笑,“他说,以往种种宛如一个天大的笑话!”
凌晏正惊讶,却听她轻叹着问道:“以你所见所闻,云间国主是个明智之人吗?”
“不是!”凌晏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认为,云间凭什么有如今的安宁?”白初宜叹息着问道。
凌晏刚要回答,又自觉不对,一时竟无法开口,白初宜也不为难:“的确,云间是小国,没有任何价值,又有自知之明,自降身份,去王号,称国主,且主动称臣,但是,强国环伺,多得一桩灭国之功,无人会反对。”
“你是说,云间能有今日,皆是叶荻之功。”既知其不易,便知叶荻绝非凡俗了。
“是。”白初宜点头,“他为了云间真的是呕心沥血,却不为王图霸业,只为一方安宁,更为了云间国主的尊荣安全。”
“他早年历经艰辛,安宁快乐不到十年,家父为他诊治,劝他断情绝爱,静心宁神,百年不可期,二十年却无妨。可是,他说,一往而深,无怨无悔,生须尽欢,死亦牵挂!”
对此,凌晏却不以为然了,白初宜轻笑:“他不是你,若是他有你一半的强势,他二人就不会走到生死相隔的那一天。”
“为了云间国主?不值得!”凌晏下了定论,一点不认为那个国主值得叶荻如此。
“家父也曾对他说,从来只见他付出,不见国主有任何行动!”白初宜莞尔,“但是,他说:‘你不知道,他同样付出了很多,若没有他的坚持,我走不到现在!’也许,情之所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终究是旁人!”
凌晏不由怔忡,白初宜轻言:“我亦是旁人,看着他微笑离世,看着那个人痛不欲生却因为承诺无法解脱,所以,若是今日云间国主为旁事要我践诺,我未必应允,但是,既然是为了叶荻的遗物……别说那是安陆,便是东岚,我也必要走一趟的!”
解释完一切,白初宜就离开鉴湖,没有打扰径自出神的凌晏,但是,没走两步,就听凌晏忽然问道:“阿宜,你觉得叶荻那样才是真情?”
白初宜没有理会,但是,凌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无法不凄然动容——“还是,他的执着无悔宛如梦幻,你与白王都自知无法做到,所以……”
“凌晏!咳……”白初宜猛地转身,厉声喝止凌晏,却因动作过快,呛了一口冷风,咳嗽不止。
凌晏无奈,走过去一只手扶住她,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背:“永寒的谋算不小,未必仅是安陆的王位权力。依你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自保?”看她这般状况,凌晏也不好再刺激她,只能摆出最现实的问题。
白初宜勾起唇角,轻笑:“道远不是要同去吗?而且,永寒的谋算再周全,也未必能如愿……自保绰绰有余了!”
“为何?”凌晏对她竟这般笃定有些好奇了。
“东岚什么态度不可知,但是,有一个人却是必去安陆的……”白初宜微笑,却没卖关子,直接给了答案,“原召!”
“他?”凌晏讶然,随即便点头,“那倒是!”
紫华君失踪后,东岚与安陆连番大战,双方互有胜负,但是,不可否认,东岚确实屡占先机,这让本就以用间为称的安陆颇为难堪,却成全了一个人的显赫声名——原召。如今原召虽谈不上名满天下,但是,各国高层却都是心知肚明,而原氏一族的事情,身居高位的人哪个又会不清楚,安陆的难堪不免就更多了一些。
三个月前,东岚王任原召为直秘少监,并再次颁《求才令》,明显是以原召为例吸引人才。不过,东岚对他国来投的人才本就优容,如白子风出身云间,尚且封王拜相,对原召的任命倒也不算什么。
当年本就是白初宜将原召引荐入朝的,对原召自然是调查了解过的,说他必去安陆,也是有理有据的。他既为东岚朝臣,与安陆的恩怨自然不能作为行事原因,可是,公私皆宜之事,他也不可能放过,况且,原召投诚后,白初宜动用东岚在安陆的各方力量全力追查,也只查到他弟弟的下落,原召当时就不肯放弃,怎么肯放弃亲去安陆寻人的机会?
其实,即便没有原召,东岚也不可能放过给安陆与永寒拆台的机会。
白初宜他们不知道,东岚确实决定遣使参加,最先提出这个意见正是原召,而反对的却是沐清,易洛本也没什么兴趣,更不会同意原召亲身犯险,最后会同意的原因却与云间有关。
原召看看那君臣两人意兴阑珊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若王不派人参加,恐怕会坐实了东岚拥有《紫韫》抄本的传言……”
“那又如何?”易洛不以为然。
看看沐清摇头否决的坚定之色,原召眸光一闪,对易洛行礼:“王可看过臣今日呈上的简报了?”将各地每日呈送的情报筛选后,挑拣重要的上呈御览是职方司的职责之一。
易洛摇头:“还没看,你们就来了。怎么?与此事有关?”
“中秋夜,云间国主兵围云水庄。”原召简单地说明情况,“国主进庄后的详情未知,但是,进庄前,国主说的来意是——他要见白王的继承人!”
易洛的脸色大变,伸手就要翻那份简报,沐清却道:“中秋夜?已过去二十多天了!”
“云间方面呈送时只用了普通的传递等级。”原召作了解释,“不过,后面一份的情报是紧急呈送的,有人夜至长明宫,与国主晤谈后返回云水庄,第二天国主便下诏,应安陆之邀,遣使参会,却没有指定使节。”
沐清知道,至此,原召已经说了最充分的理由,易洛不可能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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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八章 君王
:2008-8-4 2:41:38 本章字数:2891
(第一章……汗……有些迟了,不过,我会尽可能补足份量,再加更一章,以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
因为是机要之地,含元殿的轩窗总是紧闭的,光线自然不会像太元殿那么明亮,但是,站在地屏下,原召忽然觉得今天殿内的光线比平时更加昏暗,因为他完全看不清易洛的神色。
易洛在听原召说完后,停下所有动作,坐在书桌前,头微微低下,仿佛在权衡着如何决断,一直没有说话。
同样站在地屏下的沐清离易洛稍近一些,也就看到了他皱起的眉头间显露的阴郁之色,心惊之下,隐隐觉得,此事不一定如他想的一般了。
“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是,朕不能答应!”易洛的一只手紧握住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放在腿上,也紧紧地握成拳。
原召与沐清都无法不惊讶。
“她没死……朕确信这一点,从你上报云水庄的事情之后,我就更加确信这一点,但是,找到她又如何呢?”易洛说得很慢,声音也不高,但是,意思却是很明白的——即使找到白初宜,他们能让她回来吗?
沐清一惊,却也立即反应过来——找到白初宜又如何?三年都没有回来,她根本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东岚了。这种情况下,他们是能让她改变主意,还是能强迫她回来?
沐清心中叹息——两者都无可能!既然如此,他们何必让彼此难堪,又让他国之人看笑话呢?
原召刚想开口,就见易洛摆手阻止:“朕不想听你再说类似的理由。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让国之干城冒险进入他国!”
——他是东岚王,他只能首先考虑东岚的利益!
——很明显,这种交换不值得。
原召无法反驳,却也不愿放弃。想让易洛改变想法,他必须换一个理由!
有那么一瞬间,原召心中闪过无限怜悯与厌恶交织的复杂情绪——这就是一国之主必须的思考方式吗?
——还是,之前所有的疯狂举动仅是一场戏?
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间,原召心中猛地一紧。
的确,无论是他还是职方司在内的职方士与在外的间者,在过去的三年中,都承受着来自于王上的巨大压力,只为寻找紫华君的下落,但是,易洛真的希望找回紫华君吗?
仔细想想,原召忽然发现,这三年中,易洛都没有去碰云水庄,而仅凭他收集呈报的情报,便可知云水庄与紫华君的关系绝对不简单。即使撇开这点不谈,仅从东岚的角度出发,对云水庄中那些身份实在惊人的成员,易洛也不应该那样无动于衷,可是,事实呢……
原召在那里想着心思,易洛自然看在眼里,稍稍思忖便知他的想法,不由嗤笑一声:“原少监,你在想什么?”
原召惶然行礼,不知如何回应,随即就听易洛冷言:“朕当然要她回来,但是,若是她并非心甘情愿,难道要她回来与朕针锋相对地为敌吗?”
他如何想放手,但是,不放手又如何?当真走到那一步,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三年前,当他的情绪平复下来,不甘与无奈在心中纠结,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那样决绝地对待母亲。
——离开的人已没有挽回的机会,除了泄愤,自己还能做什么?
——与父亲不同的是,他在发泄怒火的同时,也无比清楚地明白,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沐清凛然,看着易洛坚决的神色,他忽然心念一动,有了不同的想法。
“王……”犹豫着,他还是将新想法说了出来,“臣觉得,既然永寒下了请简,我们倒不如顺水推舟!《紫韫》不值得,安陆却值得!”
易洛与原召都一愣,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原召:“沐相的意思,这是削弱安陆的良机?”
沐清点头;“《紫韫》失踪多年,也从未见安陆有找寻之举,永寒手上怎么会有此物?”
“那是……”原召倒是知道原因,但是,刚开口便被沐清伸手示意不用说。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安陆王看重《紫韫》吗?”沐清微笑。
易洛此时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心思一转,也有些动心了。
“……自然是看重的!”见沐清停顿了一下,自是不好让他唱独角戏,原召无奈地接了一句世人皆知的事情。
——安陆王莫颉对圣朝的一切都极为看重,偏执地认为圣朝的一切都别有深意,断不会认为《紫韫》无足轻重。
——永寒过去二十多年劝不了父亲,现在就可能劝得了吗?
——结论显而易见了。
——那对父子必起争执。
“但是……”原召皱眉,对此略有异议,“安陆王对永寒一直都很信任,未必就……”
“可一可再可三乎?”沐清摇头,“永寒犯了太多忌讳,若是父子情深时,一切都无妨,但是,根据种种情况来看,这三年来,他们父子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安陆王近十年来宠爱郑后,本就偏爱幼子,各种仪制早与永寒这个元后所出的嫡子相同,谁又能说得清安陆王到底有没有废长立幼的打算?”
易洛点头,轻笑着言道:“就算他们是在演戏也无妨……只要安陆人相信,你说的就是事实,安陆……”
“……必起内乱!”原召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楚,脸色隐隐有些苍白,沐清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易洛,易洛微微倾身,关切地道:“卿若不豫,可先行退下!”
原召深吸一口气,十分坚定地摇头:“臣无碍!”接着便道:“此事大有可为!永寒元服之时,安陆朝野就有立储之论,但是,适逢王后薨逝,吉礼不行,此事便耽搁下来,随后就是大王子夺嫡,又闹了几年,跟着……郑后入宫,独占王宠,郑氏的势力迅速扩张,七王子出世后,郑氏与永寒一系更是势成水火,所以,永寒虽是安陆朝野贤达公认的王储,但是,一直未得册封……”
说到这儿,原召停了一下,看了看认真倾听自己的说话的易洛与沐清,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退去,镇定地说道:“因为永寒一直主张革弊新政,安陆平民与奴隶都是支持他,在很多人心中,他甚至是未来的唯一希望!”他曾是神侍,与那些最卑微的底层人物共同生活,自然清楚这些。
“而郑后……是绝对不会让永寒成为王储的!”闭上眼,原召听到自己异常平稳的声音。
他的异样自然引起了易洛与沐清的注意,但是,两人都没有询问——原召的过去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想,沐清自然不便多问,易洛便是要问也可以找单独的时候,何必撕他的伤口?
现在,知道事情就好。
“而且,最关键的是云间……”今天,原召说得格外多,“云间是个小国,但是,前任主祭叶荻却绝对不简单,能让云间王那般暴躁冲动的,除了叶荻也不会是别人,仅此一条,永寒原本从神殿得到的支持就得去掉大半!”
说完这些,他睁开眼,向易洛行礼:“王上,臣忽觉不适,请先告退!”
“准!”看看他额上满是汗滴,易洛自然不可能不准,心中叹息了一下,又道:“平奈至安陆京都路途遥远,卿需保重才行!”这已是同意他去安陆了。
原召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抿紧双唇,向易洛行礼告退。
殿门开了又关上,易洛收回目光,正对上沐清一脸疑惑的神色,不由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好笑地道:“我以为白王的事情,你都记得一清二楚呢!”
沐清一怔,认真思索起来,不过片刻,眼睛一亮,抬头看向易洛。
正要开口就听到原召的声音在门外在响起:“臣参见婕妤娘娘、大王子!”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九章 王子
:2008-8-4 2:41:38 本章字数:2651
若是知道一出含元殿便遇上杨婕妤与王长子,原召宁肯在殿内多待一会儿,即使驾前失仪,也只有易洛与沐清看到,易洛断不会为此问罪。
此时既然遇上,他也不能视而不见,只能压下所有情绪,朗声参礼。
杨婕妤牵着儿子的手,看到原召行礼,神色依旧十分冷淡,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说了两个字:“免礼!”
原召微微皱眉,再次回礼,便离开了,心中却隐隐叹息——本以为杨婕妤也是个聪明人,但是,涉及自己名位时,却完全看不透了,实在让他有些意外。
——他只是臣属,这般明显的敌意又有何意义呢?
易洛的后宫一直有些空虚,后位虚悬不说,正一品到从四品的后宫主位也没有几位,最高位不过是正三品的婕妤。
因为易洛对长子并无轻忽之举,宗亲府也就没有干涉后宫名位的事情,毕竟那是王的私事,他们也不得不避嫌。
杨婕妤并没有注意到原召的叹息,她站在殿前,没有让宫人通禀,只是静静地等待。
看到这一幕,同样站在殿前的邵枫也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不是她有什么错,只是王长子出生的时机太差!
紫华君遇伏失踪的消息传到京中,易洛整整五天没出紫宸殿半步,米都没有半粒沾唇,根本就不理任何事情,杨婕妤正是在那五天中生下王长子的。
当易洛从紫宸殿出来,萧漠小心翼翼地禀报了王长子出生的消息,而易洛的冷淡态度让他连恭喜都没敢说。
易洛明显就是迁怒,虽然没有杀减王长子出生应有的礼仪,但是一直都没去弘徽殿,更没有晋封杨婕妤,明眼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原因。
杨家上下因此迁怒所有与紫华君有关系的人,杨婕妤当然也不例外,首当其冲的便是原召。
——谁让原召的身份最敏感?
不过,面对掌握职方司全权的原召,杨家的那些攻击实在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再没有用,也总是麻烦,原召未得易洛的准允,也不好随意对付王长子的外家,自然就有点避之唯恐不及了。
邵枫原本也是白初宜的心腹,当然不会乐见杨家这样的举动,既然杨婕妤自己不说话,他当然也不会多事。
不多会,含元殿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只是沐清。
沐清已是次相,因此,他只是向杨婕妤随意地拱手参了礼,便直接离开,行色匆匆,仿佛有急事。杨婕妤的脸色不由更差了一些。
很显然,沐清的确是有急事,大约两刻的时间之后,他又与易庭一起回到含元殿。
“杨婕妤!大王子!”易庭对这两人显然不能视而不见,沐清也只能跟着停步。
“襄王!”杨婕妤低头参礼,王长子佑铭也端正了行礼:“见过三王叔。”
易庭从殷国出使回来后,因婚事未谐,再次被易洛下旨斥责,随后被派去督造先王陵寝。一年前,先王的阳陵完工,易庭才因此被封为襄亲王,却未授实职。
不等杨婕妤还想说什么,沐清便上前道:“襄王殿下,王在等您!”
易庭只能对杨婕妤无奈地笑了笑,快步进殿。
*****
易庭对这次的召见十分意外,尤其还是沐清亲自去宣召的,不解之余倒不是很不安。进殿之后,还没看清易洛的位置,他便跪下参礼,随后便听到易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起来吧,易庭!”
易庭这才看到易洛其实并未坐在书案前,而是站在轩窗边,静静地望着外面。易庭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却见易洛已经转身向书案走去,同时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一年过得如何?”
易庭苦笑着低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反正,易洛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这种问题。
在书案后坐下,易洛果然没有追问,反而又问道:“永寒广邀各方共参《紫韫》的事情,知道吗?”
易庭点头。此事是平奈最近一个月来最热闹的话题,恐怕各国都是如此。
“朝堂上争执不下,不过,朕决定了。”易洛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就遣使走一趟安陆!”
易庭不由皱眉,跟着就听易洛道:“你是宗室中才识最好的,身份也合适,朕想,以你为正使,沐清为副使,足显我东岚的诚意了!”
易庭讶异地抬头,却没有立刻开口,看了他一会儿,才慎重地道:“王准备答应安陆永寒的邀请?”
“有何不可?”易洛轻笑,“永寒敢用他自己的名义向各国下请简,朕为什么不敢答应?”
易庭明白他的意思了,没再多说,答应着便行礼了。——本也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他既不想叛国,也不想一生碌碌无为,易洛有事派他做,他怎么可能拒绝呢?
“此行……”易洛思忖着,不知如何才能让易庭明白此行的目的,说了两个字便停下,不知该如何继续,倒是易庭很明白地接口:“臣以为,王的用意并非《紫韫》,不知然否?”
易洛点头,没有否认:“事实上,此行没有什么必须达成的目的,多看,多听,做……也可以,但是,必须直中要害!”
易庭没有问要害是什么,之前的话已经很清楚了——能加深安陆王与永寒的隔阂,甚至让他们父子反目便是要害中的要害!
很显然,东岚是真的要对付安陆了。
话说到这份上,易洛已算是开诚布公了,易庭也不会再矫情,点头应承,却没有言语,以他们的关系,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
“你素来的志向都不在军务上,东岚国内一切自成制度,此行安陆,就让朕看看你真正的才识吧!”易洛淡淡地给了一个暗示,易庭却轻笑:“王让沐相为副使,臣不过是个无职在身的宗室王爵而已!”
“子纯另有事务,而且,他只是臣属,在安陆朝廷,没有说话的资格!”易洛淡然地解释。
安陆重视血统,君臣嫡庶,样样规矩分明,若是沐家没有败落,沐清的身份倒也不差,可是,现在,纵然沐清的才学再过人,安陆朝廷也不会真正重视他的话。
这是实话。易庭没有再问沐清的“事务”,只是道:“臣定当尽全力!”
“那你去准备吧!”易洛没有半分客套的意思。
易庭行礼之后,走得却有些犹豫,但是终究什么都没说。
“知道他最后想说什么吗?”易洛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轻笑着问沐清。
沐清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转头看向易洛,什么都没有说。
——王子的事情,连易庭这个宗室都不说,他一个外臣,能说什么?
PS:接连跳标,不少朋友该生气了吧!我真的很抱歉,但是,也无可奈何——我卡文了!不是不知道该写什么,而不知道怎么写才写出我要的感觉,这几章都是这样,因此,写得格外不顺,这一章是我努力了一天才出来的成果,感觉……很不好!而且——我的心情也很不好!我家的狗狗居然半夜被人偷了!现在写两个字就想到狗,不知道它到底在哪儿,发生了什么……我想骂人!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十章 希望
:2008-8-4 2:41:38 本章字数:3572
长安宫是一座优美而绝望的宫殿,这里锦衣玉食,但是,对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而言,人生其实已经结束,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只是活着而已。
有子女的还可期待一下,但是,也没有太大的不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同样的日出日落,同样的起居游乐,看得到结局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回京一年来,易庭越来越不喜欢来长安宫,毕竟谁也不愿见着自己的母亲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日渐苍老,但是,在即将出行,尤其要是去一个并不安全的敌国的时候,他无法不向母亲辞行,毕竟,再如何苍老,他对母亲都是同样的牵挂。
见到儿子,柳太妃十分高兴,取了茶具,亲自烹茶。雅轩静室,看着母亲更加精湛的茶艺,易庭心中却是一酸。
“怎么了?茶不好吗?”柳太妃怎么会没注意儿子的心情变化,不由关切地询问了一句。
易庭摇头,慢慢地摩挲捧在心中青瓷茶盏,目光却静静地落在母亲的梳理整齐的发髻上,柳太妃若有所觉地抬手抚过鬓发,轻笑道:“怎么了?”
“母亲最近还好吗?”万千话语终究化成最简单的一句话出口,易庭自己都有些懊恼。
“会有什么不好的?”柳太妃微笑,眼中一派平静,“看到你就更好了!”
这样的对话就沉闷了,易庭抿唇勾起一抹笑容,仿佛是将之当成了笑话,接着,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地说明来意:“王已下诏,以我为正使前往安陆!”
“安陆?”柳太妃犹疑着重复了一声,“那是敌国!怎么会派你去?”没有问是为何事派他,毕竟,中秋之后,“永寒”、“紫韫”之类的词在平奈早已是无人不知。
易庭出使殷国的结果犹历历在目,柳太妃不免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担心易洛是否又有算计。
“因为我的才识最好!”易庭轻笑着说出易洛的原话,看到母亲再次皱眉,连忙温言安慰,“我如今半分职权都没有,他若真要对付我,不过一份诏命的事,不会用国事作筹的!”
柳太妃这才安心下,姿态优美地为他添了茶,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本也准备让你过来一趟的。”
易庭一愣,搁下茶盏,正色看向母亲。若非要事,他的母亲断不会想做这样惹嫌疑的事情。
“几个宗亲府的执事前些天来了一趟。”柳太妃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自己烹制的茶,满意地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说的是储位的事情。”
易庭立时冷笑:“怎么?他们自己不敢出头,找上您了?难道他们以为您掌着长安印,便真的摄太后权了?”
柳太妃失笑:“我自是不会答应,可是,他们又提出杨婕妤应该晋封了……”说着,柳太妃轻轻摇头。
“年初时,杨家刚因强占民田被斥责了一通,几个近支族系还被褫夺了爵位,这才几个月,又不安分了?”易庭忍不住皱眉。
“王至今只有一子,杨家怎么可能安分?”柳太妃对这种事看得极透,随即说出自己原本的想法,郑重叮嘱:“我是担心他们最近要有行动,想提醒你小心谨慎,不过,既然你出使安陆,也就无妨了。”
易庭默然点头,心中隐隐为那个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的孩子感到可惜。
“在想什么?”柳太妃看到儿子眼中的痛惜,不禁有些好奇。
“没什么?”易庭一带而过,“只是想到了大王子。”
柳太妃是长辈,也见过王长子几次,听到儿子这样子,便回想起那个孩子的模样,不由摇头叹息:“那个孩子有些可惜了。”
——可惜了,再好也入不了王的眼!
却也就这一声叹息,毕竟,他们已是自顾不暇。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未如柳太妃希望的一样,杨家仿佛策划了许久,行动非常快,在易庭出发前,东岚朝中便忽然兴起了立储的呼声。
最先提出立储的是两位宗室长辈,不过,立储其实只是顺带的,两人的奏章更多的是说充实后宫,广衍王嗣,立储的事情不过一笔带过,只是一句“宜定储位,立国本”,但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却有心人被拎出来,完全不顾前后语意,跟着就上奏附议立储。
将近年末,易洛的心思又放在对付永寒的事情,一时也就没有理会,吩咐尚书台将相关奏章与其它奏章分开呈上,他却连看都没看,但是,不到三天,事态居然愈演愈烈,易洛着实大吃了一惊。
“臣以为,杨家为此策划已久。”原召在紫宸殿中沉声禀告,却被易洛劈头扔了一支紫毫。
“以为?他们若是策划已久,便是你职方司的失职!”易洛冷言训斥。
原召自然明白这一点,低头跪下,并无分辩——确实是他疏失了。
职方司早已掌握杨家人这一个月来频繁与朝臣见面的事实,但是,他的心思全在安陆那边,也就没有认真分析。
“卿须谨记,职方司是不允许犯错的地方!”发过火,易洛便作罢了,“这一次,朕体谅卿种种行为乃人之常情,但是,绝无下次!”易洛的语气平静,原召却着实地打了个冷颤。
易洛是王,从不威胁臣下,他如此说便是陈述事实,决无回旋的余地。
“臣谨记!”原召咬牙应承,“绝无下次!”
他同时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次之后,他便彻底死心。
“王上,臣萧漠求见!”殿外忽然响起萧漠的声音。
“进来!”易洛转身坐到一旁的围榻上,摆手让原召起来。
原召低头叩谢后,才站起,正好看到萧漠迈步进来,心知道易洛是给自己留面子,随即心念一转,陡然一惊,还没抬头,就听到萧漠平静的声音:“王上,一切已妥当。”
易洛将尚书台从直秘监划出后,直秘监的职权更加简单,但是因为依旧掌握宫廷内卫的大权,权威却并未折损,萧漠依旧领着内史令与直秘监的职权,却更少露面,几乎就成王的私臣。
在这种时候,易洛会让他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走吧!”易洛冷笑着起身,摆手让原召不必跟随,“三天后就出发了,这件事,朕亲自处理,你继续去准备你该做的事情吧!”
“是!”本也无意掺和进后宫的事情,原召这声应得格外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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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徽殿内外,站了一地的人,也跪了一地的人,只有杨婕妤坐在床边,仿佛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目光只是盯着床上躺着孩子。
易洛进来时,所有人都跪下,只有她依旧一动不动,萧漠想过去,却被易洛阻止。
说实话,对这个妃子,易洛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从一开始就是政治联姻,他根本连一点心思都没放在她心上,今天,也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地看这个女人。
看着她满眼的眷恋不舍,易洛知道,至少她是个好母亲!
——这个孩子比自己要幸运!
轻轻摇了摇头,易洛移开目光,看了一眼殿内跪着的宫人,淡淡地吩咐:“杖毙!”
原本只是低声啜泣的宫人在一瞬死寂之后,全都嚎啕大哭起来,却连求饶的勇气都没有。
眼见易洛因为这份噪杂的混乱而皱眉,萧漠对负责的内卫统领点头示意,一群内卫立刻上前将所有人堵上嘴拖走,殿内立刻安静下来。
杨婕妤这时才看向易洛,满面悲伤,眼中闪烁着不敢相信的痛苦:“妾知道王容不得妾了,妾的父亲算错了王的心性,妾却是知道的,但是,王,佑铭是您的亲生骨肉……”
看到易洛波澜不惊的冷淡神色,杨婕妤苦笑,再不说话,默默起身。
萧漠看了一眼易洛,心中叹息了一声,摆手让内卫将这位后宫最高位的妃嫔带走。
易洛走了两步,似乎是想看孩子,却终是没有靠近床边,也没有看那个孩子一眼,便决然转身,对默然低头的萧漠吩咐:“大王子的起居由你负责了!”
“是!”
“从今而后,废黜内神官之位!王宫之中不准有神官出入!”
“是!”
再抬头,萧漠只看到易洛离开的背影,王殿侍卫紧随左右,那个身着玄黑王袍的身影却挺拔笔直得孤单。
摇摇头,甩开所有情绪,萧漠吩咐随侍的宫人调派人手过来照顾及大王子。
昏迷中的孩子不会知道,当他醒来,一切都已不同,从今往后,他必须独自生活在这个永远与善良无关的王宫中。
他的母系以为可以用他来赌一个未来,他的父亲则用他设了一个局,釜底抽薪,断去了他们的所有希望。
他的母亲为莫名昏迷的他的祈祝时,巫蛊、诅咒的罪名已悄然而至……
渎神之罪,万死不赎。
这是王宫,是王的天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易洛并未借此兴狱,甚至没有问罪杨家,只是先将杨婕妤废为庶人,随后又赐死。
仿佛是顾忌那个三岁的长子,但是,看透前后因果后,谁又不明白王的冷酷呢?至于废黜内神官,进一步削减神殿的影呼力,在这件事中也并不醒目。
——东岚王何尝不是在警告那些自以为高明的人?
易庭就是带着这样的觉悟接过节杖,正式出使安陆。使团中并没原召的名字。
(心情好些了,但是,还是看不到找回狗狗的希望……是可爱漂亮的纯种京吧,周围几个小区的狗放到一起,我家的这只绝对是最漂亮的!唉……希望能找回来吧!)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十一章 安陆
:2008-8-4 2:41:38 本章字数:2321
神州各国中,安陆拥有最广阔的土地,其中包括圣朝粮仓重地——南原,那里河网纵横湖泊星罗,四季分明,是神州最富饶的地方。
南原熟,天下足。那片土地上,只要人为的折腾不过分,撒下种子,细心耕作,便一定有收获,而且那里的居民拥有数千年耕种的经验,掌握着最高超的耕作技术,足以轻松地养活自己,因此,素来天下动荡,南原安。当然,在圣朝灭亡后,诸侯攻伐兼并最激烈的时候,南原也是争夺的焦点,战火一次次地毁灭南原人的家园,直到安陆彻底拥有这块富饶的土地。
安陆得到南原的同时,也就确立了神州第一大国的地位,无论是国土、物产,还是人才、制度,在那之后的三百年,人们一直认为安陆一定会统一神州,各方人才纷纷投往安陆。直到二百年前,柔然攻破燕云关防,铁骑南下,从燕云到东岚,从望天关到长水关,圣朝之后,神州第一次重现救边烽火。虽然分裂已久,虽然各有算计,虽然畏于柔然威名,但是,至少,各国都尽快出兵,或袭扰,或援助,唯有安陆,迟迟不动。平奈城下,东岚一战成名,天下肃然。
各国会盟时,东岚王掷碎酒盏,沉声宣告:“圣朝以天子戌边,仅此,莫舒氏在一日,即为神州共主一日。未能如此者,神人共厌,何敢为天下主?”
其实早在安陆王迟疑不决是,安陆当时的国相便血溅陛前,哭喊着:“天下寒心,安陆从此败矣!”只是即使这般激烈的言行,也未能让安陆改变主意,安陆大军集于东疆,却未援东岚一米一布。
天下寒心之后,便是天下离心,事实上,早在此战之前,不少有识之士便已离开安陆,原因是安陆人对鬼神近于迷信的崇信。但凡有才有识之辈,对神殿、鬼神之类总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尘世之事,何能尽信神术卜算之言。因此,有人以“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诗句讽刺安陆王。
正是因为崇信鬼神,安陆的避忌甚多,连都城都有三个,一个是京都,中央官衙都在此处;一个是雍都,安陆宗庙神殿都在此处;一个是凌都,皇室成员都居于此。
京都与凌都相距不过几十公里,快马三个时辰即可往返,但是,安陆王从不会在京都过夜,即使是朝会日,也是来去匆匆,倒是王子会被派驻京都,如今在位的安陆王莫颉有九位王子,长子按制入神殿供奉神职,次子早夭,行七、八、九的三位王子都尚在读书,其余四位皇子均常驻京都,四人中又以元后沈氏所出的三王子永寒最为出色,隐然已是举国归心的王储,只是安陆王始终未正式立其太子,而且父子离心之势越来越明显。
四年前,紫华君初掌兵权,一月间连破滨海、洛城、扬宁三城,安陆军队退至澜江以南,隔江相对,永寒临危受命,组织澜江防线,紫华君却在永寒到来前,挥师西进,兵锋直指明河谷地。永寒回京后,一直努力加强军力,改革弊政,而安陆王却安于现状,加上现在的王后郑禧的私心,本来王子中最得宠信的永寒与安陆王之间产生嫌隙。
一年前,雍都的大祭典上,永寒再次触怒安陆王,虽然没有处置,但是,整整一年,安陆王都没有召三皇子回凌都,今年的中秋大祭上,父子俩从头到尾未交谈一个字,安陆国内人心不安,流言不断。随后,永寒便以自己的名义,广发请简,邀各方才俊同参《紫韫》。即使如此,安陆王也直到九月,才宣召三王子晋见。
永寒到凌都是已是亥末时分,满天星子与宫道两侧的琉璃灯相映,点点光亮,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引路的宫人看到王子凝视的目光,陪笑着解释:“这是王后娘娘新想出来的布置,王上赞不绝口。”永寒微笑不语,笑意却未到眼底,目光清冷而无奈地看过那些样式各异的琉璃灯盏。
凌都的中心是太华宫,时隔一年,永寒再次进入太华宫,看到宫内更加奢华的装饰,不由暗暗叹息。主殿宣殿内,王座之下,两侧各有十八座玄鸟栖枝形制的铜烛台,错落有致地燃着儿臂粗的蜡烛,炫亮了整座主殿,但是,立于王座金阶之下,永寒仍然看不清王座上的年迈父亲,只能感到一股沉暮之气。他参拜如仪,朗声恭祝父亲福寿万年。
安陆王莫颉在永寒踏进宫门的那一瞬间就眯起了眼。烛光映照下,身着白色王子服的永寒令他觉得刺眼。他看着永寒抬起手长拜于阶下,一脸温和,与生俱来的优雅似乎比一年前更动人了。
对这个俊雅温文的三子,安陆王的确寄予了非常的期望,此时再见永寒这般令人心折的气度,他也不由心软起来。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问道:“寒儿,你思虑周详了?”
永寒一愣,那一声“寒儿”,他已有三年未听过了,心旌动荡之下,他好不容易才维持住镇定的态度:“儿臣已准备周全。”
“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莫颉并未再多问,只是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永寒再次诧异,三年以前,安陆王经常说这句话,但是,最近三来,永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百般滋味揉在一起,难以形容。
最后,永寒低头行礼,神色深敛,道:“是,父王!”
终究还是难以信任啊!
一时的激动也无法让时光倒流——三年的嫌隙,一年的冷落,又岂是简单的几句话可以挽回的?
莫颉看着永寒离开的背影,夜色中,宫灯下的那一抹白是那么显眼,被黑色包围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看上去那么孤立无依!
心疼、叹息之后,莫颉唤过身边的常侍,将一份手诏交给对方:“交给国相!”
觉得难以信任的又何止永寒一人。
层层帷幔后,一位殊色绝艳的女子无声地笑了,眼中满是冷漠与怨恨,但是,眨眼间,那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烛光中,只有一位珠环翠绕的美艳宫妃巧笑倩兮,拂开帷幔,走到王驾前,娇柔却不失关切地询问王上可要休息,她腰间垂下的双凤佩在裙幅轻摆,昭示着她的身份——安陆王后郑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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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十二章 前夜
:2008-8-4 2:41:40 本章字数:2405
(新封面同样是秋夜挑灯帮忙制作的,各位觉得如何?)
走出宣明殿的刹那,永寒回头看了一眼,那抹从帷幔后转出的正红颜色清晰地映入眼中。
心中所有的猜测在这一眼中已全部得到印证。永寒转过头,神色淡漠地步下层层汉白玉台阶,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想法都没有。
扶着莫颉起身,郑禧一脸温柔地撩起帷幔,视线不经意地转向殿门的方向,却只见到浓重的夜色,一片漆黑之外,什么都没有。
微微倾身,靠向身边的王,郑禧满眼欣喜地道:“王原谅三殿下了?”
莫颉轻笑,反手拥她入怀,半是叹息,半是感慨地道:“他哪里还需朕去原谅?”
郑禧扬头看向王,眼中满是不解,莫颉看着她完美精致的面容,心头涌上无限柔情,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抚上王后的脸颊。
“王!”郑禧羞恼地嗔道。那更加红艳的容颜让莫颉更为心动,在她欲挣脱自己的怀抱的刹那,他一把抱起她,大笑走进侧殿。
随侍的宫人早已低头,关起殿门,放下层层珠帘纱幔,隐去那对尊贵夫妻的身影,却挡不住那丝丝若有若无的缠绵轻吟。年轻的宫女红了脸,跟随其他宫人一同退到殿外。
云收雨罢,郑禧柔顺地依偎着王上的臂弯中,眼睛却看着纱帐外的点点烛火,仿佛是火光映照的关系,那双黑眸分外明亮,闪动兴奋的情绪。
忽然珠帘轻响,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几层帘幔外,郑禧看了一眼疲惫沉睡的王上,悄然起身,只披了外袍便走过去。
“如何?”郑禧压低声音询问。
珠帘外的那人身披黑袍,面蒙轻纱,但袍角下隐隐露出碧色绫罗的裙摆,显然身份不凡。
“拒绝。”以女人而言,这个人声音显然有些嘶哑,仿佛受过伤。
郑禧不再言语,摆手让那人退下。
殿门无声地打开又阖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郑禧闭上眼,背靠着殿内的立柱,双唇紧抿。她能感觉到,这座偌大的殿内,一股沉重的气氛席卷而来,以她为中心,重重地压下,她几乎要窒息了。
良久,围床之上传出一声细微的轻响,似乎是王上在睡梦中翻了身,霎时惊散了那些沉重,郑禧睁开眼,神色温婉如昔,唇角缓缓抿出一丝笑意。
*****
尽管凌都有自己的府邸,永寒却没有留宿,而是连夜赶回京都。
永寒是王子,又有诏命与通行令牌,自然无人敢拦,通行无阻,但是,一般来说,其他人却不可能如此。
各国宵禁的时辰都是一样的,一更三点到五更三点城邑之中禁止通行,子夜时分,不仅城门锁闭,城内也设有关卡,禁止通行。
深秋时节,寒风萧瑟,即使身裹锦氅,驱马疾驰中,永寒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直渗骨髓,孤寂更是早已挥之不去的感觉。
因为是深夜,官道上除了永寒与侍卫就再无其它赶路之人,因此,当永寒勒马停下时,随行的侍卫不由惊讶,心中更是充满不解。
其实永寒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停下,但是,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周围有什么他应该想看到或遇到的人,但是,满天星光下,直道上除了他们再无旁,道路两侧,灌木丛生,枝叶却不繁茂,萧索空旷,同样看不到任何活物的迹象。
环视片刻,永寒只能放弃,眉头依旧深锁,却再次前行。
直到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官道之上一片寂静时,道旁低矮的灌木丛晃动几下,忽然就站起了几个人,都是一身深色布衣,夜色下,看不清容貌。
随后又有几人从灌木丛中站起,最后,大约有十多人,全都面向一人而立,显然是在等那人的指令。
“一时进不了凌都,都休息吧!”那人缓缓下令,竟是原召的声音。
其它人并无意见,分散开来,以自在的姿势隐去身影,却自成阵形,随时保持警戒。原召坐在唯一高大的一棵梧桐树下,静静地回想永寒方才勒缰停马的样子。
他知道永寒是有感觉了。
——感觉到他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站在永寒的身后,他们是敌人!
*****
从凌都到京都的距离不短,虽然有直道相连,但是,永寒到京都时五更已过,京都城的四门敞开,甲胄鲜艳的军士执戈而列,城墙上王旗飘扬,彰显着安陆第一城的威仪。
京都要地,按安陆的律令,什么身份走哪道门都是有规矩的。永寒一行自然是从只有安陆贵族、正三位以上官员以及各国使节才能进的东门而入,而这些天,东门一直很繁忙,永寒等人未到城门前,就不得不停下,因为城门前,进城的各色车马已排出很长的队伍。
眼见天色不早,永寒不愿再等,示意侍卫长前去与城门守卒交涉,以永寒的身份,虽谈不上一手遮天,但是,在京都这里,便是国相也须让他三分,守卒哪里敢怠慢,迅速拦下出城的车马,将城门的通道让出一半给永寒一行进城。
永寒无意扰民,一行人骑马迅速进城,并未耽搁太久,出城之人得知他的身份,倒也没有太多的怨言。
等候进城的车马中,有一辆看上去十分不起眼,车身未漆颜色,显出木材原本的质色,唯有紧贴车顶大约二寸宽的地方,绘有一圈白色的浮云图样,连绵不绝,仿佛无穷无尽,就是这辆车,前后都无人敢靠近,保持着一个敬畏的距离——等闲之辈不知道,能走京都东门的却有几个不清楚,那简单至极的图样就是云白居的徽记?
紧闭车门,细密的窗纱让外面的人完全看不清车内的情况,再看看坐在驾位的那个红衣少女满眼的清冷之意,谁又敢多看一眼呢?
别人听不到车内的声音,红裳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满?”永寒一行通过时,燕道远清冷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跟着,红裳就听到自家少姬的声音:“这就安陆永寒。”淡淡的陈述带着些许笑意,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意味。
“住我处!”道远没有追问,再次开口,语气冷淡,初宜轻笑:“那岂非要错过许多乐事?”
两人并未再交谈,马车缓缓通过城门,刚转到一个路口,红裳陡然勒缰,马车稳稳地停下。
车内无人询问,显然是已看到正在路口拦住他们去路的一行人,永寒赫然在列。
中卷:水远山长莫回首 第十三章 入城
:2008-8-4 2:41:40 本章字数:2406
看看那偌大的阵仗,换了旁人,便是不怕也必然全神戒备了,但是,红裳只是停下马车,神色半分未动,仿佛发生这样的事情早在意料之中了。
能在这种时候跟着永寒去凌都的侍卫自然不是一般人,多少也都知道一些秘辛,当然明白这辆马车的来历,心道只是奴仆之流便如此,云白居果然不一般啊……
“当道拦驾,是敝上失礼,却不知车驾之中可是燕公子?”
在离城门如此近的地方,当街拦车,自然是永寒的主意,但是,这种不明身份便上前问话的事情,永寒却不可能做,只能由随行的侍卫长上前询问。
云白居固然神秘,但是,最近三年,因为几件机缘巧合的事情,燕道远与宁湛不得不出面,自然无法再保密。
白初宜倚在靠垫上,右手扣着右膝,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眼睛却看向道远,示意他自已解决。
道远并未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块暗金色的令牌,推到白初宜面前。白初宜看到令牌上的三足乌图样,不禁讶然抬头,道远扔下一句:“你需要!”便直接掠出马车。
马车门一闪即阖,任是侍卫长眼力再好,也只看一抹白色,但是,如此已足够了——能与燕道远同乘的除了云白居的其它居主还能是谁?
伸手取了道远留下的令牌,白初宜直接将之收入袖中。
——三足乌在安陆是只有王才能使用的图徽,这块令牌的意义与“如王亲临”一般无二。
尚未对道远有这块令牌的事实有所感叹,白初宜已听到外面的对话,不由凝神。
“燕公子!”侍卫长的声音更加僵硬,让白初宜忍不住轻笑。
道远的恶名在外,不过,他在安陆的行事的确无所顾忌,全凭心情,会令人如此也不奇怪。
很显然,道远没有理睬他,连冷哼都没有,白初宜正掩唇而笑,就听一个温雅却又倨傲的声音:“远是回来贺岁的?”
——安陆永寒!
白初宜不须看便知道说话之人是谁,能这般与道远说话的,在安陆除了永寒再无旁人。她抬眼,果见永寒已驱马近前。
说实话,这是白初宜第一次看清楚永寒的模样,几次对阵交手,两人要么错过,要么完全无机会见面,虽有绘图,但是,哪里比得上亲眼所见?
以容貌论,永寒显然不算优秀,只能用温文尔雅来评价,但是,他眼神明亮,隐隐透着坚定之意,倒是让人影响深刻。
白初宜隔着重纱,侧头看着这位算得上劲敌对的王子,心中一片平静。
遂关之下,她的确狼狈不堪,但是,那是两国争锋,再多的手段也应该的,换作她,同样不会有半分仁慈犹豫。
那般情况,胜负只看各自的本事,怨天怨地怨己,就是怨不得对手太高明!
道远对永寒谈不上好恶,就如对安陆王,他转过身,抱剑而立,冷冷一个字:“是!”
有回应于道远已是极好的态度,永寒也只能微笑,看了一眼马车,道:“远还带了客?”
道远同样望了一眼,唇角微动,旁人却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何变何,只是听他冷言:“你的!”
永寒愕然,一时不解,却听马车上一阵动听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驾位上,红衣女子握鞭而笑,神态大方,令人只觉爽朗。
众人正看着出神,就听马车内有人轻叩了三下车壁,那名红衣女子立时收声敛容,正色道:“敝主奉云间国主之命,以应贵国永寒殿下之请!”
永寒不由皱眉,从凌都出来,他便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此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令他几乎想一探车内之人的真面目了。
一旁的侍卫长却Сhā了一句:“既是国使,为何不见使节?”
红裳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名侍卫长,一脸天真讶异:“应王子之请亦要奉节?”
一瞬间,永寒等人皆脸色大变。
红裳冷眼看着,面上仍是一派天真不解之态。
*****
永寒拦车的地方虽不是什么必经的中枢要道,但是,却是去驿馆的必经之路,不少同样应永寒之请而来的各国使节都在周围,听到红裳这句话,各人的神色不一,却同时都觉得自已手中的节杖有些刺眼了。
——毕竟,永寒只是王子,应其所请,确实不应奉节。
场面正尴尬,却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语气淡然地解释:“吾王只为《紫韫》奉节。圣朝之物,岂应怠慢?”
红裳看了一眼出声之人,看服色车饰,只知他是东岚使节,却不知他的身份,便收回目光,并未再出声。
白初宜却忍不住皱眉——竟是易庭的声音。
永寒似乎也察觉拦阻于此实在不妥,与道远说了一句;“我也好久未去请安了,随你一共去吧!”说完,却先行离开,道远无所谓地转身离开。
在场之人,或有认识永寒的,但是,永寒既不肯表明身份,他们也不好多话,只作不认识,等他们离开了,才感叹两句,不知道的人自然跟着惊讶,倒没有人注意到云白居的车驾已经离开。
易庭同样未在意,但是,转头要说话时,却见沐清皱眉望着那辆已离开的车驾,不由不解:“怎么?那车不妥?”
沐清一愣,却摇头:“我只是好奇车上是谁?”
易庭不由点头,笑道:“云白居啊!我也好奇!”
说话间,各家的车马已陆续离开。
*****
“这就是京都?!”
车驾行远,红裳真正看清身边的景色时,忍不住如此感慨了一句。
事实上,所有初至京都的人都会如此感慨。因此,并无人笑话她,同样初至此地的,也正在感慨,来过的想想自己当初的反应,更是都不会笑话他人。
看着京都内绚烂的色彩、墙壁与门上的各种神秘的图腾,白初宜也忍不住惊叹,听到红裳的感叹,再回想以往在书上看过的关于京都的描写,她不由摇头:“亲身看过才知所写所绘不及百中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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