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门主说哪里话,曹某岂是那种卑鄙小人。只是我们有言在先,这事……”
“这事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曹大人还不放心吗?”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这仇乃是一辈子的,怎么敢掉以轻心?”
“怪不得,我听人称他袁大人,原来你还是不敢叫他认祖归宗?”
“迟早的事,不急于一时。当年此事的起因只有你和仙子知道,如今……”
“我若说只有我知道了,你信吗?”
曹安注视着陆嫣然,陆嫣然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态。静了片刻,曹安道:“我信。”
“那还不杀了我?”
曹安异常诚恳的语气说道:“陆门主多虑了,曹某做事,但计长远,不图眼前。陆门主,七煞门惨败如此,实在是意料不到的事,我如今纵然有心,也无力援手。只是,救你一个人的性命,我还是做得到的。”
“哦?”陆嫣然不相信地望着曹安。
曹安伸手自怀中取出一枚蜡壳封住的药丸,对陆嫣然道:“这是一颗定息锁气丹,服下去可使人无气无息,呈假死状态。你回去后将它服下,我派人以你服毒自尽之名将你从狱中抬出,扔至郊外。六个时辰后,药力自解,你便即刻离去。”
陆嫣然质疑道:“曹大人,我怎么能相信这不是毒药呢?”
曹安道:“陆门主若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眼下的形势,对七煞门非常不利,仙子若在,还有她顶着,可她不在了,只怕所有的罪名都要落在你陆门主的头上,而曹某此刻,是断不能做出砸牢劫狱之类的事来,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个法子可以救你。你若不肯,明日此案移交了知府衙门后,我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了。”
陆嫣然迟疑地看着那药丸,口里说道:“曹大人,我可丑话说在前面,我若死了,不只当年那件事,这么多年来曹大人你对玉盘山的关照……”
“我说过了,曹某做事,但计长远,我此刻救的,不是陆门主你一个人的命,也是我自己的仕路前途与我曹家的血脉。莫说你七煞门还有一位门主不知下落,就是七煞门一个不剩地都被杀干净了,我还是要尽力救你陆门主一人。”
这番话,说得陆嫣然心中舒适,“这么说,我要多谢曹大人了。”
“哪里话。”曹安说着将那颗药丸塞入陆嫣然的腰带,之后探寻地问道:“陆门主,七煞门还有一位门主……”
陆嫣然轻轻一笑,道:“不瞒大人,靛色门的门主,长住在京城里。”
“哦?是哪一位?”
“大人没必要知道吧?”
“我可以火速派人上京,通知她来搭救你们!”
“不必了,如果我猜的不错,她此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陆嫣然胸有成竹地看着曹安,“曹大人,”她紧盯住曹安的眼睛,审视着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中是否隐含着一丝一毫的虚伪或欺骗,“我若先脱了身,大人的秘密也就守住了,是吗?”
“是,当然是。”曹安回答得沉稳而肯定。
尾章何去何从(三)
陆嫣然回到牢房后,思前想后坐立不安。想到左右逃不过一死,不如听了曹安的计策,或许还能侥幸捡得一条性命。但左看右看,又实在担心手中这药丸真就是毒药,那曹安若有心借此机会害她,她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七煞门中的靛色门已空置许多年了,曾经的门主因与男人私通而被玉湖仙子一怒之下毙了命。许多年来,七煞门后继乏人,虽有杨玉容、寇兰衣与紫云三人先后继任了绿、兰、紫门的门主,但这靛色门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便一直空着。方才对曹安说靛色门门主在京城的话都是骗曹安的,曹安这人城府极深难以捉摸,她对他的话不敢全信。救她?他果真会救她吗?若真是救她当然好,可若是害她呢?曹安当年的事,是她亲自出手办的,十几年了,七煞门小一辈的人中,没人知道。她陆嫣然今日若被曹安算计了,是不会有人为她报仇的。陆嫣然环顾四周,凄恻之情顿生,想了又想,把心一横,赌它一把!
入夜,有人来报曹安:陆嫣然服毒自杀,七窍流血而亡。曹安闻报顿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浑身上下舒畅无比。
次日,七煞门一案移交知府衙门审理,扬州知府不敢怠慢,将一干人犯逐个过堂,仔细问讯,未料待见了寇兰衣时,不知是哪颗星罩顶,大半辈子只喜好数银子没交过桃花运的知府大人,竟然眼中放光,心内恍惚,一不留神,舌头便打了结,脑子里也忘了应该说什么,霎时间居然就领悟到什么是怜香惜玉了!
袁天贺在曹安的督促下打点随身的一些东西,曹安说成亲之后要他住在曹府。他想反正自己是一个人,就算是做上门女婿也无所谓,又何况他原就曾在曹府中住了十年,说起来,那里也算得是他的家了。
曹安对袁天贺疼爱有加,锦衣卫众人早就知道,然而袁天贺终有一日成了曹安的东床快婿,人们在意料之中的同时,有些人还是不免生了些酸溜溜的嫉妒。同僚间说笑逗闹,便不时地会有人发些牢骚,吐些怨气,有的怪曹大人偏心,有的说袁千户会奉承,还有的讲些道听途说的传言以泄不满……当然,太露骨的话是不会当着袁天贺的面说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袁天贺才在无意间探得了或说偷听到了这么几句话:
曹大人让庆鹤侯府上的人出面,雇七煞门去杀夏南辕,现在可倒好,七煞门反被夏南辕给灭了,功劳都记在袁千户头上,嘿,曹大人办事,绝了!
七煞门的陆门主死前,曾单独见过曹大人,而且还关起门来说了好一阵子话,你们说怪不?
惜花君子剿灭了七煞门,功劳却是锦衣卫的,风头都是袁千户的,只有定罪问斩这不讨好的事是杨知府的……
……
袁天贺不愿意去猜疑曹大人,而整个事情中,他又真的搞不太懂曹大人。而且,有一件不算是心事的心事总是隐隐地让他想忘又难忘:陆嫣然见他第一眼时的神情,为什么似是吃了一惊的样子?似是认得他?而在他的记忆中,他从不曾见过她。
一个月后,一切恢复平静。
曹安张发喜柬,大宴宾客。
曹府中到处悬灯结彩,喜气洋洋。吉时一到,府门内外立刻鼓乐齐鸣,欢声四起,厅堂之上更是高朋满座,宾客同欢。那份热闹不像是嫁女,倒像是娶亲。袁天贺在众人的赞贺声中,与曹婉莹拜了天地。
道不平一遇到秋北辙,就对他牢骚满腹,“夏南辕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一个人去斗七煞门,招呼也不和我打一个!我前脚还在峨眉山下见了他的,他竟一声不吭,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半点儿风声不透不说,一抹脸儿的工夫他就溜没了影儿了!嘿!这事儿办的,瞧不起我咋的?怕我抢了他的名头咋的?臭小子想出名也不是这么玩儿的!他把个七煞门灭光了,可我还没见过是哪七煞呢他就给灭光了!”
秋北辙的气也不比他顺到哪里去,“你有什么好埋怨的?我断断续续地查七煞门查了好几年了,刚有了些眉目,他小子一步就抢到我前面去了!难得他能有这除奸惩恶的心,可这事我师父说了,嘱咐过他要和我一起办的,不为别的,还不是怕白白赔上他一条小命?可这小子倒好,骄妄自大,目中无人,不遵师命,擅作主张!哼!你别看他侥幸胜了,这事,我和他没完!”
“他去哪儿了?我和你一块儿去数叨数叨他!”
“我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我还到处找吗?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事做完了自己也消失了,有这么办事的吗?”
“会不会回凤竹山了?”
“真要是回去了就好了,我师父就不担心了。这小子最不想回的就是凤竹山了!我看他随便窝在哪家妓院里都比放平了睡在凤竹山上要开心!”
“说的是啊,怜花惜玉的登徒子,怎么翻了脸变了性子杀起女人来了?听说七煞门里,清一色的全都是女人?”
“是女人没错,杀人的时候可不比男人手软。”
“那臭小子不会着了那些女人的道儿,身上带了伤了吧?”
“谁知道呢,杀都杀了还躲什么躲?面儿也不露一个,这叫人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啊?”
“老兄,我看这样吧,我们俩分头去找,不管是谁找到了,抓他回凤竹山去!”
“是要回凤竹山,我师父那儿还惦记着呢。”
“那好,我往南边一带,你去北边一带,遇着那些女人多的什么楼啊院啊的,格外搜仔细了!”
“我替家师谢过不平兄了!”
“客气什么,逮着那败家子儿,好好捶他一顿,给他个教训,看他下次还敢逞狂任性,目无尊长!”
“说得是,不平兄,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告辞!”
两个人分道扬镳,各自去找夏南辕。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尾章何去何从(四)
不愿意置身在江湖中,却在江湖上声名远扬。不想理会是非对错的纷争,却一次又一次地成为了这些纷争的焦点。好想纵情在声色里,却被那道义的良知与师父的惩罚束缚着,不敢太过放纵。好想携一红尘知己就此去隐姓埋名,却又黯然神伤,茫然四顾,那能令他倾心的知音人又在哪里?
夏南辕一路向北。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不曾想要去哪里,马儿就这么走了,他就由着马儿就这么走下去。哪里是他该去的地方呢?哪里有他肯停留下来的理由呢?他不相信命运,他不相信神灵,当他抱着萱草冰冷的身体走下玉盘山时,他甚至还固执地自负地相信他能救活她。然而,人世间的某些事毕竟不是人力可以为所欲为的,冥冥中注定了的命运,又有谁可以任意改变?当冲动过去,看清了现实,当他认识到自己原来不过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当他清醒地意识到面对眼前的一切他已经无能为力,他再也无法倚仗自己的能力扭转一分半毫之时,他的眼里落下泪来。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能,那样的无助,他也说不清楚他是在哭萱草,还是在哭自己。当悲伤过去,头脑冷静下来,心绪静得如夜空,如深潭,如雪后的空山了,他对着萱草的坟喃喃地念道:对不起,萱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夏南辕离开了川蜀之地。一路之上遇到人们谈论起江湖之事,他都入目犹如未见,充耳恍若未闻。他自顾赶路,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去哪里也不要回凤竹山。不为别的,在他想来,玉盘山之战,说到底,他杀了太多的人,而那些被杀的人中,实在是有许多不必杀的。他当时杀红了眼了,恨极了,也杀急了。师父定会为此罚他,而他不会辩解一个字,没的可辩,他杀人,的的确确就是为了女人,为了萱草,萱草若不死,他不会杀人。七煞门要杀他的事,他都可以暂放在一边,不做追究,但是,玉盘山的人杀了萱草,萱草死了,为他死了,那么,他就一定要杀,他要为萱草报仇。师父就是再怎么罚他,他也还是要这么做。所以,不管师父会不会为这件事罚他,他都不要回去,虽说迟早还是要面对师父的,或说迟早都要受罚的,但是,至少现在,他心里堵了这一口气,他就是不要回去!
那马没有主人的命令,不受控制地任意游荡,时而快走,时而慢踏,时而低下头去吃草,时而伫立风中一动不动。夏南辕骑在马上,走在喷薄而出的朝日里,走在暮霭苍茫的烟色中,走过连绵无尽的崇山峻岭,走过一望无垠的黄土高坡……是他在支配着自己的命运?还是命运在牵引着他?
当一片片起伏的绿丘令骏马禁不住引颈长嘶;当一朵朵白云飘浮在湛兰的天空而使人错觉地以为那云朵伸手可触;当粗犷的带着北方草原特有气味的风没得商量地兜头扫过,迎面扑来,将人的心绪涤荡一空;当看到了无边无际的绿浪,振翅高翔的雄鹰,奔腾无羁的野马群……夏南辕的神为之一振,眼为之一亮,心为之一喜!
这是异域?我走到哪儿来了?这是……这是……蒙古?
马儿在不停地踏着步子,仿佛早已耐不住要在这无垠的草原上纵情驰骋。
蒙古?是蒙古?
蒙古!没有了中原,没有了江湖,一切都是陌生的,崭新的,没有纷争!
他手抚着马鬃,轻声对马儿说道:“伙计,这儿是你老家吧?要不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既然来了,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走,到你家看看去!”
他纵马进了草原。
作者题外话:《惜花君子》第一部“初出茅庐”至此全文连载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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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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