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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胭脂乱风月栖情全本 > 两章番外,白衣在更多读者心中攻城略地,只是,本就有了栖情和皎,何必再多?窃以为,为他增设的独白,无非让那抹白轮廓更清晰,而白之极致,本却应茫茫渺渺无边无际罢。

两章番外,白衣在更多读者心中攻城略地,只是,本就有了栖情和皎,何必再多?窃以为,为他增设的独白,无非让那抹白轮廓更清晰,而白之极致,本却应茫茫渺渺无边无际罢。

爱亦辰的亲们,多以其霸道主动为傲,嫌亦辰的亲们,亦多对其骄傲及强留佳人颇有微词。我却一直见着亦辰爱情之心脆弱柔软,理智无,思虑无,虚张声势地强悍着,不过为掩饰心底强烈的不确定与不安。他心里,早知道栖情的心,是他力所不能及的罢,故而战战兢兢地千方百计地用自己的心意去猜度去讨好,甚而栖情若情意稍露便受宠若惊,意乱情迷,失却所有防备谋略,便如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男子,生涩,脸红...

白衣,皎心中谪仙般的人物,他是不会那样傻乎乎地吃醋恼火,心底极痛却还要恶言顽抗地“俗”罢。他隐忍,他脱尘,他温和,就连他愁苦时眉心一动都如西施抚心一般如诗如画叫人心疼,情怎舍得他,皎怎舍得他,安怎比得过他?父兄恋爱器重着,众生膜拜崇敬着,栖情倾心眷恋着,安萧等无奈嫉妒着,什么王孙公子名动天下,谁能如他这般不战而胜?残忍冷酷的父兄对着他是亲情如缕的,骄傲任­性­的栖情对着他是乖巧温顺的,而安亦辰,父兄无视生死,呣子冷淡疏离,心上之人苦心追求扑身而上充其量也只能分得一丁点同情忌惮,若是没有夕姑姑,只怕他也不过是个声名在外、避世不能的落寞之人。

是啊,即使白衣和栖情家族之间有再多的鸿沟,即使白衣再如何地退却消极,栖情亦真情相付,愈退愈求,纵然身相分离,神思亦属。安亦辰,即使有与衔凤匹配之星宿,即使有帮倒忙的夕姑姑,即使与栖情“如愿以偿”地定下终身,也敌不过化入骨髓的那段初恋呵...他那样的“俗人”,误解、伤害、幼稚,种种红尘中人之可怜可笑可叹之短处和着琐事,随着时间积淀成泥土,更只能远远望着天上飘逸的流云,默默地铺垫沿伸着情人生的路,承受着她的足,她的身,她的命,无奈着她望云的失神,苦苦祈求那向下的眸光...

嗟乎,深情枉付,错误了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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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他们的爱情,哭一场。

[文/rxy1228 ]

看完了《风月栖情》的第一部还有白衣番外,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每次想到“乱世、栖情、白衣”这几个字,都感觉想大哭一场。

白衣与栖情,抑或安与栖情,乱世风月,所以他们注定不能栖情。

十四岁那年狗尾巴草的誓言,午后的阳光,灿烂的笑容,一个在寻觅世外桃源般夫妻相守举案齐眉的可栖情处,另一个潇洒如云与世无争如诗一般优美地开场。除却他们家世的恩怨纠缠,他们真的很般配。

三年的时光,等来的不是忘却,却是愈加相思的刻骨铭心。

我在想,造成他们的这段爱情悲剧的原因,是不是他们以为已经相知可以相守了,然而最终因为很多很多的误会与宿命,错过了,而导致这些误会的是各自的家世和乱世纠缠,这是必然。

如果宇文家不烧毁清心草堂,如果那封信可以顺利地交到栖情手里,如果萧不被暗箭杀害(杀害萧的定只能是宇文氏除白衣以外的人,安的人可能­性­更大),如果他们不害死萧,如果宇文氏能放任白衣,如果皇甫家与宇文氏无纠葛,如果白衣能在萧死后及时回肃州一趟,如果白衣与栖情在越州见了面,如果安不玩手段,如果栖情能始终相信他们的爱情……他们这么相爱,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被拆散?

可以说他们相知也不相知。

他们相知,因为他们如此相爱如此包容已然放下了彼此的家世;他们不相知,因为家世、地位不给他们完全相知的可能,栖情并不知道白衣还是选择了白衣的身份,她虽不相信白衣会杀了萧去求证,但是另一个爱她至极的男人怎么会这样放任她。

而白衣始终没有料到那封信会到不了栖情手中,始终决定由栖情来选择他们的结局,我该说他呆还是傻,把本该属于让他们两人的幸福白白放走,误会这样子开始了。

他以为是他的万劫不复,我却认为他们两个现在都万劫不复。某天误会澄清,栖情如何自处?文已经有提示,白衣最终会面临死亡,那时的栖情会很希望他能活。他们终究会再次见面,误会澄清,不过那时已经物是人非,更多更多的不得已。

安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栖情处,栖情一开始就知道。

他的心中有天下和栖情,同样重要。

即使有了栖情,来日坐拥天下,又如何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一个身在牢笼里的女人即使有君王宠幸又真的幸福么?况且还有一个令她永远无法释怀的白衣和一段毫无结局的悲剧爱情。

她曾清楚地想过,有时候觉得安与白衣是一样温文尔雅的人,但是绝对不同的是一个一直在出世与入世中挣扎,一个一开始就以最强硬的手段入世,这个人就是安。

连栖情也知道白衣在挣扎啊,我只能说栖情失去这么多亲人的可怜遭遇造成了她内心的最脆弱最无助最头脑短路,安就是利用这点成功地得到了栖情,不禁感叹,真的很揪心,为了爱情。

其实,这个也不是最重要的,即使跟了安,只要栖情想离开,她还是会潇洒地离开的,前提是白衣归来,误会澄清。安肯定不会放她走的,所以曲折多多。安爱栖情,无可否认,为了爱情为了栖情的幸福,耍耍手段,玩玩心机,只要结局是好的不让她再受到伤害就好。但是如果以后会让栖情受到伤害,这些手段心机就让人觉得很可耻。其实可能安就可耻了这么一次,谁叫他占有欲这么强呢?只能说,什么世道,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相守?

我真的很不放心结局,如果白衣会over,栖情绝对不会好过;如果白衣不会,故事情节发展肯定不会安排他们相守,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将十分渺小。白衣栖情还是有爱情的,栖情与安也有白首之约的,我该怎么想?

为了他们的爱情,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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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良滴皎,道歉了!

事由:

某亲嫌皎更得慢,扔­鸡­蛋,把五个蛋全扔给皎了。

皎很难过,然后改为一天两更,然后今天在文后留言,说很伤心。

然后,收到了那位亲的留言:我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是我给你的蛋,尽管我的鲜花也是给了你的所有文章。我想跟你说,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有人常说一个女人看小说通常是看自己的故事,我想这么多饺子看你的书,可能是从里面看到无数的自己,有人看见自己的白衣,有人看见自己的安亦辰,有人看见自己的萧哥哥……我看你的这个故事,是从栖情的国破家亡开始看起。我虽然不是公主,可是我有一个很强大的父亲,强大到我二十几年都在他丰厚的羽翼之下成长,可是我父亲一年多年去世了,他去世以后,我才知道没有他的世界是多么残忍的世界,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不要说我们是举目无亲,甚至很多时候,我们是举目皆敌”。可能对于栖情国破家亡的苦,只有我最了解。

只是,我后来不想等了,因为皎写的太好了,我工作很忙,而看皎的文章是我平时最大缓解压力的消遣。我自然受不了你的不更新。

听说皎今明两天就将出版的都登出来了,

但是我想告诉皎一件事情

我在网上订了你的书

书钱打折后是19元

但是为了早点看到我选择了快递,快递就要10元钱。

我都是快30岁的人了,还和小女孩一样狂热的每天投票。送花,上网定一本爱情小说。我感觉唯一让我不骂我是白痴的说法就是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小女孩的柔软的地方

还记得萧要栖情时说的那句话吗“栖情,我要的就是你”。尽管我给了你5个臭­鸡­蛋,但是正如萧一样,就是太喜欢,才会……

其实萧也是很爱栖情的。

最后送上一首歌的歌词:

与皎皎、与饺子们、与栖情、与故事里所有爱栖情和恨栖情的人一起共勉(略)。

下面是某皎回复:

回复某亲以及所有等皎文等得很辛苦的亲们

我没有怪亲。

把亲的评论从头看到尾,差点眼泪就下来了,为亲的辛苦,以及无奈。

­鸡­蛋就­鸡­蛋吧,也没什么,有那么多的花,代表着那么多的支持,皎知足了。

而且,的确是皎有错。皎是俗人,很自私,文早就写出来了,因为等出版的缘故,的确是一直在拖着。

虽然我知道读者是花钱在看我的书,可我显然更看重实体,看重把书抱在手里的感觉,以及出版带来的经济利益。为此,我更得的确很慢,真的对不起很多忠实的读者。

第二部比第一部更注重文笔,但情节发展也慢,更新速度,也会受到出版的限制,不会太快。

出版社不允许在正式出版前把全文发出,一般都要求在出版前网上上传章节不得超过全文章节的三分之二。而第一部到底在正式上市前发出了多少,大家应该也看到了。书还没铺开,网络上就已经发出结局了。

出版,自然有出版的无奈。现在的盗版,实在是很恐怖。几乎稍火一点的文,网上全文一出,盗版的书一个月内就会出现在市面上。

这种盗版书对于读者没什么伤害,但对于出版业以及作者的权益,打击相当大。尤其,皎现在以写字为生。

大家实在喜欢的,可以等章节攒多了养肥了再看,或者等完结了再看,再不然,等出版后买书或租书看,皎便已感激不尽了。

对于风月的读者,皎实在感觉很抱歉,甚至不能像和迫君的读者那般,很无拘无束地交流。

但请大家相信,皎很看重大家的想法,皎为自己的自私,很诚心地向所有的读者说一声:对不起!

(唉,就当我是那个没心肝的皇甫栖情吧!)

172.明珠篇:第一章故地旖旎归鸾凤(一)[第二部开篇]

那一年,天下瑞兆频现,吉庆连连。

东海屡现异象,接连七日,有腾龙飞舞,翱翔天际,最后落于浏州一带。四月初,浏王皇甫君卓称帝,承继大燕国号,定年号为兴武,都浏州,史称东燕。

越州宇文昭,梦见金甲神人赐玉玺一枚,令掌天下人富贵生死,醒来即见案上有鎏金玉玺华光曜曜,流辉溢彩,遂以天命即位,定国号为大越,年号隆吉,都越州,史称南越。

晋州安氏府邸,夜有流星数千,纷坠其中,幻光明灭,耀了半边晋州城,至天明方散。次日百姓张灯结彩,道是天赐祥瑞,晋国公将王天下。群臣上表,安世远三让不得,遂即帝位,定国号为大晋,年号始元,以原大燕京城为都,改称瑞都,史称北晋。

其余各地虽有诸侯割据,但势力均不能与东燕、南越、北晋相较,大多敛翼雌伏,天下三分之象渐渐明晰。

安亦辰携我回到京城之时,正赶上安氏上下为登基之事忙乱得不堪。

登基大典所需一应场地仪仗衮冕等,并不费事,自有相关礼仪官员准备妥当。

但安世远登基,又涉及跟随安氏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的部属们加官进爵的问题。王侯将相的分配,爵位的高低,实权的大小,要想一碗水端平,让人人都满意,只怕很不容易。安世远已入住皇宫,却给一般老兄弟你来我去,日夜­骚­扰,必定头疼得很。

但安亦辰回到京城,只每日入宫去向父母请安,一去即回,并不久呆。

他的那帮兄弟,自到了京城,就不曾安生过,几乎每夜都会拥到府上来,报告安亦渊、安亦伦各路人马动向。

据说安亦辰这一兄一弟,最近与安氏集团最受重用的文臣何缜、谢洪楚走得很近,无非是要二人替自己部属多争些权力,以进一步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

而安亦辰这几日比寻常时候更是安静,日夜呆在东城自己的府邸中,除了例行请安,几乎足不出户,只与我厮守着,难怪仇澜、杜子瑞等都坐不住了。

这日,我悄至外厅,见他对自己一帮部下温言抚慰,好容易将他们都送走了,遂迎出来,笑道:“他们可曾骂我是红颜祸水,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不问朝政之事?”

安亦辰拉了我的手笑道:“怎么会呢?谁不知咱们栖情公主美丽无双,聪慧灵秀,而且知大礼,明大义,天生的女中巾帼,闺中典范?”

他一番贫嘴,逗得我格格直笑,道:“女中巾帼也能成为闺中典范么?”

安亦辰咂了嘴道:“我心中的皇甫栖情,可是无所不能的。”

言笑之间,已到了内室。安亦辰轻轻揽了我的腰,吻一吻我,已将我凌空抱起,置于床上,伸手便来解我衣带。

我急忙告饶:“别……别,大夫说已经有两个月了,房事上必须有所节制。你睡别人那里去吧。”

安亦辰出身大贵之家,虽未正式娶妻纳妾,但自十三四岁时,房中便有通房丫头侍侯着,早经人事,故而当日在皇宫之中,一眼可以看出我来了癸水。延至今日,安亦辰房中那些走了明路的姬妾,也有六七个,只待娶了正室夫人,其中特别得安亦辰喜爱的,或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的,便可得着个正式的名份了。

安亦辰听我提及,沉默片刻,忽然扶了我的脸,问道:“你不介意我去找别的女人么?”

他的眸子清亮如黑曜石一般,却又幽深不见底,凝在我眼中,竟让我微微地心悸,不自禁要垂下眼,安亦辰立刻又将我的脸向上托起,迫我的眼对上他,沉郁道:“回答我!”

我支唔道:“因为我……我不方便……”

可我真的因为不方便么?我随口说让他去找别人,几乎并没有多加考虑,更没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如果换了……那个人,我岂能容他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安亦辰的眸光由凌厉渐渐惆怅,渐渐温软,终于放开我的脸,轻轻把我揽在怀中,叹息道:“栖情,我给你时间,给你时间忘却他,也给你时间彻底爱我。”

一股暖流从胸腹间涌起,一路滑至眼窝,几要滚出,忙将脸颊更往他的怀中钻了一钻,不让他看我感激的泪水。清醇中带了龙涎香的气息,让我如此温馨而安心。

“亦辰,亦辰。”我搂着他的腰,哽咽着呢喃他的名字:“谢谢你。”

自在沧北的行馆里第一次从了他,却唤出另一个人的名字以来,那个名字就一直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禁忌。我从来不敢提起,而他也从来不问,但我知道,它已成为安亦辰心头的一根刺了。难为他,还能这般容让我,疼惜我,我再不知足,如何对得起他?

安亦辰没有再说话,只更紧地将我拥住,抚摸住我纤巧的背,柔软的­唇­靠住我的额,竟睡着了。

第二日照例是睡到很晚才起床,拉开百花团蝶暗花素­色­窗帘,明光耀耀,辉彩夺目,看来已近午时了。

给安亦辰这么纵着,只怕我早晚会养成只小肥猪,幸福的小肥猪。

一时洗漱完毕吃几块点心,我披了件粉­色­软缎披风,扶了侍女,四处走动了散食。

也幸亏安亦辰三兄弟在京城各有私宅,寻常并不与父母同住,我方能如此自在。否则安亦辰的母亲夏侯夫人和我那么闹一场,相处起来不知会怎的别扭。

还有安亦渊,这个将我弟弟杀了的魔鬼!

我实在不甘心这个人会成为太子,最后成为皇帝,让安亦辰和我不得不跪倒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173.明珠篇:第一章故地旖旎归鸾凤(二)

料想安亦辰那般文韬武略似谦实傲之人,也是极不甘心吧?却不知为何在这等紧要关头全无动作?

我一路思忖着,已走出我住的那间独院,入了后园之中。

后园花草甚是繁盛,五月里榴花似火,明媚耀眼,茉莉、白兰花、栀子花、大丽花和各类稀种凤仙,都是盛开时节,斗奇争艳,芳香热烈四溢,不亚于春日风光。

恐阳光太过炙烈,侍女为我打了绘了缠枝蔷薇的油布伞,沿了葱郁树荫,缓缓行去。

正走出微微汗意来,让侍女帮我解了披风时,忽听前方有吵闹之声,正是安亦辰原来的卧房附近,不由诧异。我来京城后,他因怕我见到他房中的女人不开心,另择了现在的这处畅朗院子让我搬进去,他自己也将随身之物收拾过来,再不曾踏足原来的房间。

论起安亦辰为人,看似温雅,但待人御下,极有手腕,府中之奴婢侍仆,无不给调教得进退有节,举止得体。想他原先房中服侍之人,应该更会察颜观­色­,玲珑聪慧了,却不知为何这般吵闹。

沿了青石铺就的路径,走到欹角一处花开正茂的木槿树下,大片如绸花瓣轻巧飘落中,我居然看到了安亦辰。

五六名容­色­妍丽的女子,正跪倒在他跟前,泪水零落,泣不成声。其中更有一名素白衣衫的女子,披散着头发,用力扯着安亦辰的袍角,叫道:“公子,吟月从八岁开始侍奉公子,迄今已有十五年,请不要赶吟月走!不要赶吟月走!”

我低声问身畔的侍女:“怎么回事?”

侍女垂了头道:“这些姐姐都是公子房中侍奉的,公子今天一早下令,让安总管将他们全打发走。”

我恍然大悟,难不成安亦辰只为我昨晚让他找别的女子陪,他竟要将自己原来屋中的女人全赶走么?

安亦辰给那吟月说了,显然也颇是动容,伸手挽起吟月,道:“吟月,我知道这十五年来辛苦你了。我已吩咐过安良,一定为你们找一头好亲事,多多陪嫁,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吟月水光朦胧的双眼柔妩动人,颤抖而发白的双手紧攥了安亦辰的袖子,叫道:“公子,公子,府里谁不知我们已是公子的人?便是公子不稀罕了,也不要赶我们走啊!我们也不图什么名份富贵,只求公子给我们一席之地,让我们侍奉着公子吧!”

其他几名女子亦是大哭出声,膝行于地,不断磕头。

我也不由心酸,想她们自从眼了安亦辰,早把这个有才有识又优雅俊朗的男子当作自己的夫,自己的天了,突然叫她们离去,不知怎样地痛断肝肠呢。

心中想着,我挪步过去,婉然道:“公子,她们既是自幼随在身边的,就留下侍奉吧。公子身畔,也该有些知疼着热的贴身丫头服侍啊!”

安亦辰蓦然抬头瞪了我,厉声道:“给我闭嘴!”

我一惊,忙应了声“是”,垂了头,恭敬退到一边。

恐怕我求情又挑错了时候,反让他火上加油,更是着恼了。若是在闺房之中,我大可和他辨驳吵闹,可现在当了人前,万万不能和他争执,折了他的面子,损了他的威信就大大不妙了。

果然,安亦辰见我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有不忍之­色­,替我取下落到鬓前的一枚落花清瓣,才折身徐徐道:“安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她们哪个在外面受了委屈,我都不会饶你!”

说毕,他拽开吟月的手,阔步踏离,将一片哭闹声留在身后。

我一声不响,默默跟了安亦辰后面走着。

走了一段路,待听不到那些哭泣之声,安亦辰拉了我的手,望了随我的两名侍女一眼。侍女们立刻会意,无声无息从一旁退了开去。

“怎么样?小媳­妇­模样装够了没有?”他笑意温煦,用手指头敲着我的鼻子。

我“嗤”地一笑,道:“那你大丈夫威风摆够了没有?”

安亦辰执我的手,与我面对面立着,笑容渐渐清淡,悠悠叹息道:“我只是要你明白,以前我虽有过很多女人,但从今日起,我只有你一个。而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那一双明亮之极的眼睛,此刻幽深如潭,紧紧盯着我的眼,似要将潭中浸润了不知多久的温柔和诚挚,瞬间将我倾覆、淹没直至窒息。

我一时心荡神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亦辰,我皇甫栖情这一生,绝不负你。”

安亦辰呻吟一声,搂紧我,道:“我不是要你不负我,而是要你的身,你的心,永远只属于我一人。”

炙热的亲吻,雨点一样倾下,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说,你皇甫栖情,这一生都属于安亦辰,永不改变。”

最意醉神迷时,安亦辰摸了我后颈,眸光柔柔,要我发誓。

心里忽然狠狠揪痛了一下。

曾在谁白袍若雪的肩上狠咬一口,生生在雪地里烙出一片红梅的印记,要他发誓,今生今世都是皇甫栖情的人?

又是谁眉目温润,笑容清淡地说:“是,我医者白衣,是皇甫栖情的人,今生今世都是,来生来世也是。”

“快说,嗯?”拥住我的男子温柔而迫切地催促,带了不确定的紧张。

174.明珠篇:第一章故地旖旎归鸾凤(三)

“我……”我张了张嘴,吐字有些困难,只怔怔望着眼前男子俊雅的脸,眼前飘来浮去,全是另一张轻浅而笑的清逸面容。

神思恍惚际,后颈忽然一阵疼痛,让我禁不住一声呻吟,方才回过神来,已看到安亦辰的黑瞳中,有不加掩饰的受伤,捏着我后颈的手,渐渐加大着力道。

他那样聪明的人,必然已看出我的失神,只怕亦能猜出我为何失神。

他将是我的夫婿啊,哦,在亲密程度上讲,从行馆相聚那夜开始,他便已是我的夫婿了,他几乎每日每夜地守在我身畔……

而我却每每在最亲呢时想到那个负心之人……

我不顾后颈的疼痛,勾下他的头来亲吻他,含泪道:“我皇甫栖情,这一生都属于安亦辰,永不改变。如违此誓,让我今生孤独,来世寂寞,永远只孤零零一个人……”

话未了,后颈力道倏地松了,扑天盖地的男子气息掩住了我。

我被安亦辰深深扣入了怀中,除了他激烈而有力地心跳,我什么也听不到。

我无声叹息一声,以最热烈的姿态,环抱住安亦辰的腰,抚摸他结实的肌­肉­。

天空若水琉璃般澄净,碧蓝如洗。

五月的榴花正从头顶飘落,一片,又一片,那样明艳的殷红,绮丽而眩目地招摇着,那是夏日最奔放的热情……

或许走得久了,或许那样热烈的拥抱太过灼烈累人,回到卧房,我居然好生累乏,软软倒在床上,只望着安亦辰微笑。

安亦辰剥了两颗荔枝,送到我­唇­边,笑道:“怎么,才起没多久,又犯困了?”

总算他剥荔枝的水准,要比画眉的水准高多了,倒也粒粒完整。

我吃着甘甜水润的荔枝,越­性­撒起娇,踢着腿道:“脚疼呢。”

安亦辰闻言,坐到床边,替我把鞋脱了,搁到他的脚上,轻揉慢捏,神情一片宁谧,如同无云的晴空,涤尽俗尘,赏心悦目。

我半闭着眼享受他的温存,轻笑道:“若你的兄弟们知道他们寄予厚望的二公子,只沉溺在闺阁之中做这些事,不知会有何想法。”

安亦辰淡淡笑道:“应该会觉得我很风雅吧?”

“风雅?”我失笑道:“你的哥哥弟弟们差不多要为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争成斗­鸡­眼了,若知道你在这里这个么风雅法,只怕要笑坏了。”

安亦辰微眯着眼瞧我,手下捏脚的力度依旧不变,只是原本宁谧的面容泛出些微的轻寒:“丫头,你想说­干­什么?”

我凝一凝神,枕了自己的手腕侧了头望住他:“你不会真想就这么算了吧?”

安亦辰­唇­角的笑意有些冷,声音倒还平和:“哦,他们爱争就争去吧,不过估料着你的王妃还是跑不了的。”

我红了脸,扑闪着眼睫道:“我可不要当什么王妃,只要是你的夫人就成啦!”

安亦辰住了捏脚的手,半抱着我肩,笑着轻声呢喃:“可我不只想让你当王妃,还想让你当皇后。你高兴不?”

我摇了摇头。

安亦辰大出意外,道:“咦,我原以为你应该很喜欢当皇后哩!那样,你一直念想着的昭阳殿,可就永远是你住的了。”

我抚着他修长而浓黑的眉,抚着他微微凛冽的眉宇间纹路,轻轻道:“其实我只盼我们能开开心心天天守在一起,也就够了。”

安亦辰顿时眉开眼笑,开心得如同才抢到了糖果的孩子,柔声道:“你放心,我会天天守着你的。”

我瞥着他的愉悦,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若以后我必须天天向我的杀弟仇人跪来跪去,事事听他摆布,也是开心不了的。”

安亦辰拍了拍我的头,道:“你放心,我也不想向他跪来跪去。——呵,只怕连跪来跪去的机会都没有,他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人头落地的时候了。”

他最后一句话,已经完全转了语气,霎那好生森冷,如在这五六月的大热天,蓦然倾过来一盆­阴­寒冰水。

他自然比我更明白安亦渊的可怕。安亦渊毫不犹豫杀了我弟弟,就是为了让萧采绎一怒杀了安亦辰。事实上,如果不是我和夕姑姑放了他,安亦渊已经得逞了。

只要安亦渊得到机会,他绝不可能放过才识、功劳、人品比他优秀的安亦辰!

走到这一步,安亦辰若还念着什么兄弟之情,才是怪事。

“那么,目前让他们兄弟在外活动,将最肥的官缺全占了,对你以后不是更加不利?”我担心地问他。

安亦辰坐起身来,淡薄一笑,道:“未必吧。一动不如一静。”

他分明是有了主意的模样,此时却和我说什么一动不如一静,更叫我满肚子纳闷了,忙问道:“什么叫一动不如一静,讲来听听。”

安亦辰诡异一笑,道:“保密!”

我气得坐起来就挠他痒,安亦辰缩了缩脖子,立刻反击,反将我挠得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身,连连告饶,才放过我,吐了口气,眸光渐渐沉凝。

“其实,父亲决定立大哥为太子前,曾经找过我,征求过我的意见。”他低低告诉我。

我知他说正经事了,忙倚坐他身畔,道:“你怎么回答他的?”

安亦辰淡淡一笑,道:“我什么都没说,在他膝下跪了半天,然后告诉他,如果大哥立为太子,我会全力辅佐。”

175.明珠篇:第二章玉楼金殿隐­干­戈(一)

“你就这样说?”我张着嘴巴,一时合不拢。

安亦辰拍了拍我的手,叹息道:“那段时间,我一直不在父亲身畔,加上不断有人进言为大哥讲话,他最终还是决定了立大哥为太子。但父亲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论起功劳,论起手下的­精­兵强将,大哥比我还差一些。他叫我去时,无非是试探我的态度而已,并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我跪在他面前沉默半天不说话,其实也是在告诉他,我并不开心;同时也表示出,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尽力辅佐太子的,并不是一时冲动。”

“那又如何?”我吸着气,双眼发亮地望着我的未来夫婿。

“父亲心肠很软,而且对几个儿子基本是一视同仁的,所以,他会立大哥为太子,同时为了补偿我,一定尽可能地给予我和我的兄弟们高官厚爵。何况这几日安亦渊和安亦伦一直在四处活动,我却悄无声息,更会让他觉得我心情郁闷,灰心丧气,所以一定会好好封赏我和我的部属作为补偿,绝对不用担心。”

安亦辰极是笃定,负了手在房中踱着,然后望着我浅笑道:“我的王妃,你听明白了没?”

“一动不如一静……”我感慨着,却实在不得不佩服安亦辰了。在人人都浮躁到不堪的改朝换代时刻,他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然后如此冷静地按他自己的头脑清醒行事!

在这英雄辈出的乱世之中,他应该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了吧?

除了宇文清,他……他居然能设计把安亦辰也生擒了……

我晃了晃脑袋,发誓一定将那个人彻底从脑海中驱除。还想着他做什么呢?我现在已彻彻底底是安亦辰的女人,而腹中怀的是萧采绎的孩子,他不过是我曾经一个没睡醒的美梦罢了。

“怎么了?”安亦辰看到了我在晃头。

“可能路走多了,头有些晕吧!”

我忙着掩饰,只怕不小心又让安亦辰看出什么来。

“看来是小家伙闹得你乏呢,以往似乎没那么弱。”

安亦辰说着,将手探入衣袍内,轻轻抚摸我的小腹。穿上衣服虽是看不出,但手抚上去已经不若以前的柔软了,微微的凸起,昭示着小生命正在茁壮成长着。

我很乐意他这样无声地与我腹中的孩子交流,这并不是他亲生的,但我希望能在未来让两人情同父子,不,应该说,我必须让他们情同父子。他们将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们将重新组成一个家。

家这个字眼,是多么的温馨,而我又已失去了多久……

可惜安亦辰和小胎儿交流没多久就开始不老实。我无奈地侧过身,轻轻拍开他的手,闭目佯睡。

安亦辰拥了我,在我一侧躺着,厮磨着我的黑发,徐徐道:“我明天去宫中问安,倒是要把你的事提一提,父亲想来也不会不同意。”

我不由往他怀里蹭了蹭,道:“那你母亲呢?还有你那位夏侯表妹呢?”

安亦辰迟疑一下,道:“她们么,我有空会和她们解释的。你数次救我,她们该庆幸我遇到了你。若她们还那般固执,你不理她们也罢。横竖又不在一处住,顶多逢年过节给母亲见个礼也就罢了。”

目前安亦辰正与他哥哥弟弟明争暗斗,若这两人一齐倒戈,对安亦辰其实是相当不利的。我叹口气,道:“你先和他们说了,我改天备了礼物向你母亲陪礼去,她都快是你们大晋的皇后了,我多跪跪她也是应该的。”

安亦辰心思何等玲珑,便知我在为他考虑了,温暖的­唇­轻轻触着我的面颊,叹道:“那么,委屈你了。”

他心中有太多抱负不曾施展,也不想和母亲翻脸,只因怕我委屈,竟想一力担当下来。可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又怎忍他为难?我默默抱住他,柔声道:“我们夫妻一体,有什么委屈的?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想要的,便是我所追求的。”

安亦辰微笑道:“那么,你方才便不该说‘你们大晋’,而该说‘我们大晋’才是。”

我们大晋?

我一失神,已捏住我脖上的紫凤宝玉,苦笑道:“难道,当日的预言,所指的邦国,竟是大晋?”

安亦辰倏地坐起,道:“什么预言?”

我叹问:“亦辰,你可知,我父皇为何封我为衔凤公主?”

安亦辰点头道:“听说,你出世时,口中衔了枚凤纹宝玉。”他摸了我脖子上的玉,笑道:“莫不就是这块?我一直以为,只是宫人们以讹传讹,为了神化皇室子孙,造下的谣言呢。”

我将那玉取了,放到他掌心中,道:“就是这块,的确是落草时就有的。钦天监曾留下预言,说是天降凤瑞,可兴邦国。而我后来遇到当日下那预言的徐敬天,才知他所指的邦国,并不指大燕。我气得差点把他给杀了。”

“原来还有这等事!”安亦辰哑然笑着,将那宝玉放在掌心中好生赏玩片刻,忽而微笑道:“那么明日去见父亲,可又多了一样说辞了。”

我知他必将预言吉兆之事说出,娇笑道:“随你怎么说,若你父亲不同意,让我回肃州也使得。”

安亦辰知我只是开玩笑,做了个掐我脖子的动作,才亲了亲我,走了出去,却连我的玉也带走了,必然准备用此作些文章了。

我知道他­精­于韬略工于心计,必能安排得妥妥当当,也不去理会。若有这样一个敌人,实在是很可怕,不过他是我的夫婿……

我打了个呵欠,抚着小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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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明珠篇:第二章玉楼金殿隐­干­戈(二)

第二日,安亦辰果然入宫,至午时方回,依旧把玉扣回我脖子上,笑得甚是开怀,道:“父亲那边,没什么意见。大约在即位后便会宣布你我大婚。”

我因才吃了东西,正在反胃,拿了茶水压着阵阵泛上的酸水,闻言道:“你怎么说来着?”

安亦辰笑道:“没怎么说,我只说你怀了我孩子了,我要娶你。然后那玉的事,我让钦天监把那徐老头找来,让徐老头和父亲说了。”

由钦天监的权威说出来,自然比安亦辰自己说出更加有说服力了。说不准,安亦辰还特别安排了些神神鬼鬼的把戏,把那玉更弄得高深莫测呢!

我沉吟着,道:“那么我也该见见夏侯夫人了。”

想到那日和她争执,差点闹到将我弄死,必定极其讨厌我,不觉大是头疼。早知不该争这一时之气了,——可那时我又怎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嫁给安亦辰?

心里一烦躁,顿时压着的酸水直浮泛上来,按了胸口弯腰便吐。

安亦辰慌忙替我将景泰蓝嵌金唾盂取来接着,一边替我抚着背顺气,一边发愁:“这几天怎么越吐越厉害了?”

我一时吐得够了,接了侍女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喘着气道:“我已算好的啦,听说有人吐得卧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呢。”

安亦辰骂道:“这小东西还真能折腾人!”

但他伸手来抚我小腹时却极温柔,眉梢眼角,俱是温存的笑意。

我心中欢喜,只笑道:“还不离我远些呢,不怕我再吐你一身?”

安亦辰摇了摇头,宠溺地叹息道:“若吐我身上你能好受些,我就一直当了你的唾盂又何妨!”

我嘿嘿笑着,蹭到他怀中,小猫似地慵懒假寐。

只听安亦辰沉吟道:“这几天宫里正忙乱,还是别去热闹得好。等父亲登基后颁了大婚的旨意,你再带了东西去见你未来婆婆吧!那时她就是再不高兴,也得先认下你这个媳­妇­再说。”

夏侯夫人,大晋的未来皇后,我的未来婆婆。

我无奈地抱了安亦辰的腰,淘气起来,隔了衣衫,用尖尖的牙轻轻啮咬他的肋骨。

安亦辰撑不住,已笑出声来,转头将我放倒在床上,自己也躺着,由我欺负啮咬着,明亮漆黑的瞳仁里,满满是沉醉柔和的笑意。

五月廿六,晋国公安世远称帝,建大晋,定年号始元,册长子安亦渊为太子,次子安亦辰封秦王,三子安亦伦封魏王。同时大封群臣,以何缜为左相,谢洪楚为右相,各统兵将领亦各有封赏。

正如安亦辰所料,始元帝并未因次子蜗居家中便亏待了属于安亦辰一系的文臣武将,甚至封赏比太子安亦渊、魏王安亦伦的还要优渥些。

大事稍定,随即封原大燕衔凤公主皇甫栖情为祥仪郡主,赐配为秦王安亦辰正妃。

我得到这一消息时,夕姑姑已被安亦辰从晋州接来伴我起居。她见我们终于在一起,竟比她自己儿子娶亲还要欢喜,一个劲的和我说道:“我可怎么说呢?那个孩子啊,就是有出息的,配得过公主你啦!”

我嗤笑道:“夕姑姑,到底我是你­奶­大的,还是安亦辰是你­奶­大的?我现在听你说话,怎么着处处都替他说话?”

夕姑姑道:“那孩子老实嘛,总是你在欺负他。”

我笑道:“他老实?”

这话若让东燕的兴武帝皇甫君卓和南越的隆吉帝司马昭听到了,只怕会当笑话看。

夕姑姑自然也知道安亦辰外表温雅,实则心思敏锐,聪慧机敏,边为我倒着茶水边道:“嗯,对外人,他是挺聪明的。可遇到公主你,不就老实得很了?你倒说说看,从你十四岁救他起,他吃过你多少亏?”

我不由躺倒在软榻,嫣然而笑。感觉除了那次出宫时给他凌逼得厉害,其他时候,似乎都是我在给他气受?即便被他抓到晋国公府中,最后倒霉的也是他,输了心不算,连他自己都落到囚笼之中,险些­性­命不保呢。

这时安亦辰已从外面回来,脱了烟灰如意弹花披风交给侍女,笑道:“你们两个,又在编排我什么不是呢?”

我瞪了他,道:“我正要问你呢,给我夕姑姑吃了什么迷心散,让她只会讲你好话?”

安亦辰也不顾夕姑姑在侧,将我抱起坐在自己腿上,笑道:“哪有吃什么迷心散,左不过夕姑姑看我,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罢了!”

我看他臭美的样子不由直翻白眼。

夕姑姑笑着起身回避,还不忘加了一句:“公主,公子没有说错啊。你细瞧瞧公子生的这模样,天下有几个比他更好看的?更别说这身才识武功了。”

看着夕姑姑的背影,我简直是无奈了。

而安亦辰显然给说得颇有些自恋了,摸了我的下巴,对上我的眼睛,微笑道:“栖情,你仔细看我。”

我笑道:“看你什么?”

安亦辰自信道:“我要你看好了,不管哪个方面,你的夫婿,比任何人都强!”

他那么认真地说着,我也就笑了看着他,用纤白的指,轻轻抚他圆润而坚毅的面庞,浓黑的眉,俊挺的鼻,然后是弧线极美的­唇­,一双眼睛,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最明亮的眼,明亮得近乎睿智,时若清水澄明,时若秋水深沉;而此时,正如春水般迷醉而潋滟,深深注于我,似要将我整个吸入眼中。

177.明珠篇:第二章玉楼金殿隐­干­戈(三)

我的夫婿,的确是个少有的美男子,我叹口气,忍不住凑上前去,亲吻他的眼睛,然后是嘴­唇­。

安亦辰一个翻身将我压于榻上,吃吃笑道:“你逗引我!你逗引我!说,怎么补偿我?”

“哦……呵……饶,饶了我……”

一时闹得够了,安亦辰拂开我凌乱散于脸颊的黑发,只侧了身子瞧我,神情好生痴迷,许久才轻轻道:“栖情,明天我们去宫中叩谢父皇母后,如果母后单独召见你,不管向你提出什么要求,你都别答应,知道么?”

我诧异道:“她会提什么要求?”

安亦辰将头埋到我的滑顺发丝中,闷闷道:“反正她提什么要求你都不许答应。不然我会很生气,也会很伤心……”

他似乎在很无奈地叹息,叫我再也不忍心拒绝,只是抱住他的头,用我能给予的最大温柔,去融化他的不悦。

但是,是什么样的要求,我答应了,会让他生气伤心?

因安亦辰提了夏侯皇后可能单独召见我,我遂让人备了礼物,一并带入宫中。本就准备见她磕头陪罪的,不如就趁了今日吧!

去武德殿拜见始元帝安世远时,并未见到夏侯皇后,倒是另有两个年轻妃子侍侯在一旁,待一见到我,便笑道:“怪不得二公子神魂颠倒,这许多年也不肯娶亲呢,祥仪郡主果然是倾城绝­色­,我见犹怜呢。”

我初次晋见安世远,也不敢过于招摇或寒素,穿了件淡绯­色­团蝶百花长衣,绯­色­烟水细纹曳地长裳,绾个涵烟芙蓉髻,头饰也不多用,不过寥寥数样,但必是极珍贵的,仅那枝点翠嵌珠金步摇,镶于钗头的一颗夜明珠便有拇指大小,以彰显出身尊贵,绝非寻常人家可比。花钿鹅黄,能不用则不用,尽量以本­色­取胜,如一枝烟笼雾绕的清新睡莲,雅秀脱俗。同去谢恩的原也有安亦渊、安亦伦携来的妃妾,果然全给我比了下去。

安世远也有五旬左右年纪了,有着和安亦辰一样形状的眼睛,但不若安亦辰那般明亮,看来甚是慈和,当下也望着我笑道:“辰儿,眼光不错。果然是个绝­色­人儿!”

我红了脸,深深磕下头去,道:“谢皇上夸奖!”

安亦辰微笑道:“父皇过奖了,栖情样样都好,就是人太骄傲,吃多少亏也不肯改。父皇若再夸她,越发不得了了。”

安世远立时笑了,道:“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了,来,都坐下说话吧!”

他新近称帝,何况­性­情本就朴实,并不拘礼,当下安亦辰带了我,安亦渊、安亦伦带了各自妃妾,纷纷落座。

一时宫女们上了茶来,安亦渊啜了一口,已笑道:“闻道二弟最近只在闺中调脂弄粉,弹琴画画,正想着二弟什么时候转了­性­呢,原来是得了个佳人在怀,再不把旁事放在心上了。”

安亦伦也在附和道:“也难怪啊,若是我有这等国­色­在怀,也懒得理事了。”

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却是在指责安亦辰沉溺女­色­了,我瞧了安亦渊那和安亦辰颇相像的面容,只是他的棱角似更分明些,不若安亦辰圆润,一双眼睛深邃得近乎­阴­鸷,显然也是个玩心计的高手。而安亦伦的长相却和两位哥哥相差甚远,甚是粗疏,举止随便,有支持他的人曾用心胸旷达,平易近人来形容,却叫我不敢恭维了。

安亦辰听了一兄一弟的指责,也不着恼,品了茶,淡淡道:“这茶似乎淡了些。”

我也啜了一口,微笑道:“这是日铸山所产的顶尖白毫,要到第二遍才能吃出味道来,入口极甘醇的。”

安亦辰点一点头,才似突然想到安亦渊的话来,放下茶杯,垂了手恭敬向着安亦渊道:“大哥,如今您是太子,若觉亦辰所行所言有不妥的,请尽管教训。若说国事么……大哥才华横溢,自是不用亦辰Сhā手。但若大哥觉得有用得着亦辰之处,但有所命,亦辰无不遵从。”

安亦伦嗤笑道:“二哥这话说得好听,若大哥将二哥将手中兵权尽情交出,二哥也会遵从么?”

安亦辰眸底闪过一抹冷光,却依旧温文有礼地微笑道:“若是太子监国,亦辰自然也是要奉命的。”

我心下暗笑,兵权调动,原只皇帝才有的权力。太子监国,除非是皇帝病重或远征等紧急情况方可施行,如今安世远新近登基,春秋正茂,太子哪里来的机会监国?

三人之间,当了父亲的面,已是明争暗斗,各逞锋芒,互不相让,再不知背地里如何针锋相对,刀光剑影了。

在这样的困境中,安亦辰能平安生存至今,并且建立起让自己的兄长弟弟都极忌惮的势力来,想来也是极不容易。

安世远显然也看得明白,皱眉道:“如今天下三分,便是我们大晋境内,也有颇多战事未靖之处,朕只盼你们兄弟三人齐心,先将境内扫平,再图天下一统,百姓归心。朕有生之年若见到天下归一,也就一生无憾了。”

三兄弟齐声应诺,方才各自闭嘴。

正在此时,已有内侍前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听说新册封的秦王妃惠质兰心,国­色­无双,令接至昭阳殿坐坐呢。”

安世远点了点头。

我忙立起身来,恭敬告退,徐徐离开武德殿。

临走,我又看到了安亦辰带了些焦灼的警告眼神,忙在眼角挑起一抹笑意,示意他放心。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神,居然还是有些忐忑?

178.明珠篇:第三章娥皇女英原痴话(一)

后宫依旧花木繁盛,宫殿巍峨,便是封存几年有所败落的宫墙,近日也给粉饰一新,红墙金扉,攒金宝顶,四处悬着代表吉庆的巨形宫灯,绫纱制就,纹龙绘凤,高高挑起。沿了彩砖白石铺成的宫中路径,我随了太监缓缓前行,已不觉眼眶渐热。

这里是皇宫哦,曾经是我的家!

无数的鲜花丛中,依稀还听得到昔日的童言稚语,和父亲母亲的温和笑语。

如今物是人非,一切均已过去哦,一切均已过去!

皇宫已易了安姓,昭阳殿的主人,由我的母亲,换作了安亦辰的母亲。而我,已再不能如昔年一般,自由在皇宫中奔驰欢笑,单纯地以为这里永远是我的家了。

眼前熟悉的昭阳殿已在眼前,我揉着酸涩的鼻子,尽力凝了心神,缓缓踏步时,忽然另一侧小径上传来话语:“公子,我这就回去拿,你等着!

我还没回过神来,已被一旁突然冲出的黑影“砰”然撞上,顿时立足不稳,已摔倒在地。

随行的太监侍女惊呼一声,忙来扶我,那个冒失鬼也惊叫一声,匆匆拿手来扶我。

我抬头一看,居然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厮,竟敢拿手来碰我,不由大怒,忙将手一缩,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太监已喝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生这么冒失?不长眼睛么?连郡主都冲撞了。”

“他是本公子的小厮,行事的确太过莽撞了,这位郡主,在下在此陪礼了!”

一个面容白皙,长了双极清美桃花眼的少年缓步而出,向我作了一揖。

那随行太监立刻变回了脸,笑道:“原来是夏侯公子,这是要去见皇后娘娘么?”

我听说过夏侯皇后也是出身将门,其兄侄都在军中,随了安氏的不断发展壮大,以及夏侯皇后的刻意栽培,也在渐渐掌握军中重权,成为大晋除了安氏三兄弟之外另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算来夏侯皇后三子虽是各掌重权,但她已年老­色­衰,安世远身畔,多的是风华正茂的绝­色­女子,只能在军中努力扩展自己的势力,以确保自己能在安世远心中拥有足够的份量和地位了。

瞧这夏侯公子年纪,应该是夏侯皇后的侄儿夏侯英了。这次大封群臣,他虽只封了个车骑将军,他的父亲夏侯岚却被已是四大将军中的奉国大将军了,未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我给扶稳了,只得上次轻轻一福,道:“夏侯公子好!”

心下却颇是不屑,别说以往大燕皇宫之中人人敛息静气,行走谨慎,便是我在安亦辰身畔呆了这么久,也不曾见他手下侍仆有如此无礼之人,可见得是出身行伍,不懂规矩了。

夏侯英应了一声,笑道:“下人无礼,必定叫郡主见笑了。”停了片刻,忽讶然道:“郡主是哪位亲王府中的?”

不仅下人无礼,连主子也一样无礼!

我不禁抬起头来看他,已不掩眸中的薄怒和不悦,夏侯英一双桃花眼却正惊艳地盯着我,忽见我薄责眼光,顿时手足无措,尴尬道:“郡主……”

我沉了脸,向太监道:“我们走吧!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太监应了,却不敢怠慢那夏侯英,陪笑道:“祥仪郡主,已被册为秦王妃,皇后正等着召见呢。夏侯公子,老奴先带了郡主离开,呆会再来给公子请安!”

夏侯英呆呆立着,望着老太监带我们离开,喃喃念道:“秦王妃……”

直到走出很远,还能感觉那似失落又似失望的眼神,火一样烧在我的背脊,让我更觉背上不断沁出汗来了。

若是安亦辰在,又要怪我会招惹人了!

熟悉的昭阳殿,殿宇堂皇,石阶依旧,曾有那倾国倾城的佳人,一身素­色­长衣,浅淡披帛,翩若仙子,缓缓踏步而来,偶尔清婉一笑,如牡丹迸绽,国­色­无双。

但如今,这里终究再没有了颠倒众生的母亲,只有大晋新册封的夏侯皇后。

物是人非。

美丽的母亲,已是奢华的过去,就如曾经的衔凤公主,不得不接受祥仪郡主那样俗艳的封号,向昔日的臣子低头磕拜。

或者,这便是大燕王朝的运数,也是我皇甫栖情的运数。

遇到安亦辰,我不得不认命。

昭阳殿中的花木似乎少了些,如今这时节,荼蘼早谢,银桂、秋海棠俱未展颜,庭院顿时显得寂寥。只有高大的香橼依旧葱绿油润,挂了小小的果子,在殿前投下大片的­阴­影来。

香橼­阴­影下,薄素清光里,夏侯皇后正与一宫装少女聚­精­会神下着棋,恍若不知有人前来。太监见二人正是凝神,也不敢禀报,擦了汗,带了我在树荫里站着。

陪同夏侯皇后下棋的那少女,才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容貌秀雅,眸清若水,神态安宁,十分俏丽,细看下来,与安亦渊、安亦辰颇有几分相像,若论气质,则又与安亦辰更接近些,应该就是新封的永乐公主、安亦辰的小妹安亦柔了。

而围在一旁的众人,除了随侍的宫女太监,还有一个熟脸孔,一身火红衣衫,炫丽夺目,正是安亦辰那个痴心不悔的表妹夏侯明姬。我发现她时,她也正默默地打量着我。

奇怪的是,今天她的姑母已经当了皇后了,她反而没有了以往那种嚣张霸道张牙舞爪,反而很友好地冲我笑了一笑。

179.明珠篇:第三章娥皇女英原痴话(二)

我顿时明白了安亦辰所指何义,当下也冲她暖暖一笑,恍若早将她将我溺水之事忘得­干­净。而肺腑之间,已森森凉气渗透了,只是端正站在一旁侯着,心里暗自盘算。

安亦辰一定要以我为妃,夏侯皇后强不过他,而夏侯明姬又不肯死心,必定退而求其次,要将夏侯明姬立为侧室了。安亦辰才为我把身边的侍姬全赶走了,若我为他应下个怎么也赶不走的侧室来,不知会怎的怨怒呢!

好久,一局棋方了,夏侯皇后懒懒伸了个腰,笑道:“柔儿的棋艺,倒也越发高明了,今天连我也嬴不了你啦!”

安亦柔温顺笑道:“母后一定想着接见祥仪郡主,无心下棋,才输了吧?”

夏侯皇后似恍然大悟般道:“哦,祥仪郡主已经到了么?”

太监小心回道:“娘娘,祥仪郡主已来了好一会儿了。”

我忙上前大礼叩见:“臣女皇甫栖情,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侯皇后慢慢在宫女扶持下立起身来,捶了腰道:“哦,到底是宫廷里长大的孩子,礼数总算还齐全。”

夏侯明姬已甜甜笑道:“姑母,坐得久了,腰疼了么?”已亲自过去挽扶,为她轻捶着腰。

我窥伺着夏侯皇后受用的神情,继续谦颜卑词道:“臣女自知­性­情娇纵,以往多有冒犯之处,还求皇后娘娘恕罪!以后若有不是之处,也请皇后娘娘多多提点!”

夏侯皇后颇是祥和地笑了笑,道:“平身吧!咱们且到殿中说话。”

我忙恭声应了,扶了侍女的手立起身来,跟在夏侯皇后缓步入殿。

到得殿中,我忙低了头,不敢细看那些熟悉的雕梁画栋,凤柱重帏,生怕不小心又回忆起母亲慈爱美丽的面容,以及宫中曾有的稚拙欢笑。

殿中不少陈设,依然用的原先布置,连金丝红线毯,也似不曾换过,看来战乱之中,安氏称帝,也已尽量简朴省事了。

毕竟,安氏想要的,是天下,而不仅是个富丽堂皇的皇宫。

一时夏侯皇后居中坐了,明姬在只她身畔笑着服侍,而安亦柔已自行找了座位坐下,便说渴了,叫宫女快送茶来,一如我当日在宫中那般随便不羁。

我心中酸涩,却不敢显露一点出来,只恭顺笑道:“皇后娘娘,臣女前日无意得了两匹七彩飞霞百鸟羽缎,说是用百鸟之羽加了冰蚕丝­精­织而成,不敢擅用。因想着这等华美之物,只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用来方才合适,方才入宫来,特地叫人包了带过来,谨献予皇后娘娘!”

我说毕,让随身侍女捧了羽缎过来,转交夏侯皇后随侍太监。太监接了,打开包袱,小心呈上。

安亦柔已笑道:“是什么好东西呢?连祥仪郡主这样见过大世面的也说好!”

说完已跑过去,将那羽缎抖开,但见满室霞光,清影拂动,暗彩明灭,不由惊叹:“好软好漂亮的缎子!”

我微笑道:“做披风或长裳都使得,皇后或公主穿了,必然华贵典雅。”

夏侯皇后已不自禁笑道:“既是如此,你快要大婚了,留着做一套新衣岂不是好?”

我垂了头,道:“臣女面相单薄,倒是穿这些华丽艳­色­的衣裳不好看。”

“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罢了,坐吧,哀家也正要些话儿要和郡主讲呢!”

我心中叫苦,也只得坐了,谦笑着道:“皇后娘娘请讲。”

夏侯皇后让人收了羽缎,拍了拍夏侯明姬的手,笑道:“这孩子,叫明姬,你们以前在晋州也见过的。我也知道你们因为亦辰的事,闹得挺不愉快,不过今日既然是做了亲戚,就都是一家人了,以前的事,自然就不许再提了。”

我忙点头称是。

夏侯明姬却扯了夏侯皇后的凤纹长裳,道:“姑母,都说了不提,怎么还提呢?想来栖情姐姐也是大度人,不会计较小妹以前的不是,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却是和我说的。

姐姐妹妹都叫出来了,我又怎好说不对?何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忙欠身道:“明姬小姐说哪里话,以前,栖情也有太多不是之处,要请明姬小姐包涵呢!”

她虽然很是无礼,但也算给安亦辰好好教训过了,我自然不会再计较。只是安亦辰结结实实抽的那一顿鞭子,还未把她给抽醒,倒也是奇事。

此时我暗自取笑着她的无知无畏,却无法预知,异日我也会在安亦辰的鞭子下辗转苦楚,痛不欲生,却执迷不悟。原来许多时侯,恨爱仅一线,一线间而已。

夏侯皇后听我说得谦恭,冲众人笑道:“哀家怎么说呢?其实都是些小孩子家,有些脾气,闹完也就算了,过后谁也不会记仇,该是好姐妹,是不是?”

众宫女太监自然道着英明,连声应是。

我僵着脸上的肌­肉­笑着,等待着夏侯皇后的后文。

果然,夏侯皇后提起茶盏来,用盖子撩了撩浮起的茶叶,优雅地啜了一口,微笑道:“既然都是姐妹,有一件事,哀家也问下郡主意向。”

我忙立起身来,躬身道:“臣女静候皇后娘娘吩咐!”

夏侯皇后放了茶盏,徐徐道:“哀家有三个儿子,亦渊、亦辰、亦伦,算来亦渊膝下,已经有七个儿女,亦伦也有了两个,就这亦辰,不知怎么回事,看他房中也放了几门姬妾,可一直不见有一儿半女的。想来都是那些丫头太娇贵的缘故,便是生着个孩子,母家卑贱,终也难成大器。如今郡主即将成为秦王妃,自然也会想法子为秦王开枝散叶。只不过哀家看郡主身体也甚是孱弱,若一人担此重视,未免吃力。因此有意让秦王纳明姬为侧室夫人,不知祥仪郡主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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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和红袖交涉了多次,今天中午终于把漏发的一部分读者鲜花和­鸡­蛋重发了。

然后,傍晚就发现《风月》多了五个臭­鸡­蛋,《迫君》多了九个臭­鸡­蛋!汗死偶啦,偶只要鲜花,不要­鸡­蛋哦!(虽然偶更得慢,且一向后妈,一向无良!)

召唤鲜花啊召唤鲜花,请用鲜花砸死偶..........

180.明珠篇:第三章娥皇女英原痴话(三)

我微笑道:“皇后娘娘果然是天下慈母,虑得周到。只是臣女尚未过门,秦王另纳夫人之事,却不好自作主张呢!此事皇后只需吩咐秦王一声即可,臣女并无异议。”

安亦辰分明早知母亲打算,并且肯定一口回绝了母亲,夏侯皇后才地迂回从我这里下手,若我同意了,即可用我来压着安亦辰,迫了他同意。可我岂能做这个主?让他睡别的女人那里去,就那么着黑了脸了,若帮他弄个侧室回去,还不把我给掐死?

何况,我真的就毫不介意安亦辰找别的女人么?我真的就愿意和别人分享安亦辰温暖的怀抱和宠溺的笑容吗?

想及安亦辰,我心中有暖意,而眼前面对的却不得不面对森寒窘境。

夏侯皇后听着我滴水不漏的回答,眸光里果然转过一道凌厉锋芒,神­色­却依旧端雅,轻笑道:“只要你同意了,秦王那边,哀家自然会去说。”

我温婉而笑:“皇后娘娘,臣女说了,秦王纳侧室,臣女实在是不好代为做主。若是不合秦王心意,恐怕于秦王,于明姬小姐,都是不好呢!”

“皇甫栖情!”

有人警告地大声呼喝我的名字,居然是异口同声的两个人。

一个是夏侯皇后,一个是气急败坏满面绯红的夏侯明姬。

我忙跪倒在地上,惶恐磕头道:“臣女无礼!臣女冒昧了!”

夏侯皇后敛了笑容,道:“你以为,我颁下懿旨,亦辰敢不同意么?”

我怯怯答道:“秦王恭肃孝顺,天下皆知,皇后的懿旨,自然不会不遵。”

我的言外之意,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安亦辰或者会遵旨娶了夏侯明姬,但夏侯明姬到了秦王府能过什么日子,我可不能保证了!若是我同意了引过去的,或者我不得不逼着安亦辰分一部感情放到夏侯明姬身上,若是你皇后强压给安亦辰的,且看安亦辰可会给她半分好脸­色­!

夏侯皇后哼了一声,正瞪着我还要发作时,只听殿外有人传道:“夏侯公子求见!”

夏侯皇后面­色­稍霁,道:“让英儿进来。”

而夏侯明姬已跑过去迎了,唤道:“哥哥!”

安亦柔亦站了起来,点头柔声唤道:“表哥!”

面颊已微浮霞光。

夏侯英藏青­色­的袍角从我的身畔飘过,微笑着向夏侯皇后请安。

夏侯皇后见了娘家侄儿,倒也欢喜,笑着赐了坐,道:“今儿怎么有空来看姑母了?不随了你父亲练兵么?”

夏侯英道:“近日天下同喜,军营中只有例行训练,比以前轻松多了。正好前儿有朋友送了一匣子玫瑰冰片来,说是从海外的老毛子那里弄来的,特别清凉芳香,因此送了来给姑母妹妹们做香料用。”

他说着,一面让小厮将一个冰绿纹锦匣拿来,边打开边笑道:“姑母你说这些下人蠢不蠢,早说了今日我看姑母要把这个带来的,等我到了昭阳殿,居然说忘拿了,结果又现让他们回去取。”

我才知那小厮匆匆来去,就是为了拿这匣子玫瑰冰片。

夏侯皇后将匣子打开,抓了冰片在手中,与侄女、女儿们欣赏着,一边又问起夏侯英父母、祖母身体康健,家中大小事宜,不时给出些意见。

夏侯英唯唯诺诺应了,又将家中之事一一讲着,又有随侍太监在一旁凑趣儿,说得笑声朗朗,浑然将尚跪在地间的我忘了。

我自来出身大贵,从来只有人跪我,没有我跪人的,就是父亲母亲跟前,也极少有要我按规矩跪来跪去的。黑赫礼节比中原简易得多,我们又居客位,自是不用遵守;后至肃州,萧家更是宠我,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连晨昏定省,也一概免了。此时冒然跪了那么久,虽是有一层红线毯,也禁不住毯下的石地渐渐与薄裳下的膝盖厮磨得越来越疼,似在骨头里慢慢敲入钉子一般,痛到麻木,不由额间开始渗出细密汗珠来,估计面­色­也不会太好看了。

这时只闻夏侯英道:“姑母,为何让祥仪郡主一直跪着?”

夏侯皇后淡淡瞟我一眼,道:“哦,可能她喜欢跪着吧!”

夏侯英陪笑道:“侄儿不知祥仪郡主哪里犯了错,不过方才在殿外,我的小厮把她撞倒了,估计摔得也不轻,可否请姑母瞧在侄儿面上,恕她一回?”

夏侯皇后慢慢将玫瑰冰片的锦匣盖上,侧头笑道:“刚才你说老祖母喜欢吃莲茶饼么?明儿姑母让御厨多做一些,送府里去,孝顺了老祖母,余下的大家分了吃吧。”

夏侯英愕然应了,回了我一个爱莫能助的怜惜眼神。

我心中可气得不轻,直诅咒夏侯皇后口中提的那个老祖母吃饼吃到噎死。这时只闻殿外有人传道:“秦王殿下求见!”

说是求见,可安亦辰未等夏侯皇后应声,便已昂首阔步走来,到我身畔与我并排跪下,朗朗道:“儿臣叩见母后圣安。”

埋首之际,已飞快投来一个抱歉愧疚的眼神。

我本来正在委屈,见他怜惜,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泪水却禁不住流了下来。

夏侯皇后到底不好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理,懒懒道:“平身吧。你不是在武德殿谢恩议事么?”

安亦辰微笑道:“回禀母后,事已议完了,特来接亦辰的王妃回家。”

夏侯皇后冷笑道:“还未成亲,你的秦王府几时成了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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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好几个亲在后面留言,说太虐了,汗,小声地反问:哪里虐了啊?我觉得还可以啊!

181.明珠篇:第三章娥皇女英原痴话(四)

安亦辰脸皮倒也厚,笑道:“母后,她无根无绊的,除了秦王府,还能去哪?何况我与栖情几度风雨,生死相依,人人都知她已是我的人,连腹中都已有了我的骨­肉­,我又怎肯让她去别处?”

夏侯皇后一时语塞。

这时安亦辰又道:“听说栖情不懂事,刚又惹母后生气了,求母亲暂息雷霆吧,不看儿子,也看您那未出世的孙子吧。栖情体弱,跪坏了事小,若连您孙子都连累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夏侯皇后皱眉道:“谁又让她跪着了?她自个儿拘礼罢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杵哀家的眼了。”

安亦辰忙拉了我的手,一起伏地道:“儿臣告退!”

言毕,伸手便来扶我。我勉强立起一条腿来,就禁不住那酸痛,呻吟一声,又要摔倒。

安亦辰忙挽住我,一把将我抱到怀里。

夏侯皇后咂嘴道:“到底是金枝玉叶的,果然娇贵得很!”

安亦辰充耳不闻,从头至尾,连正眼都不曾瞧夏侯明姬一眼。

夏侯明姬初时尚有几分希冀望着他,后来渐渐憋得满脸通红,泪花直在眼眶中打转。想来她也算是个痴情的了,给安亦辰冷落成这样,居然还不肯死心。

而耳边,却似传来了夏侯英一声叹息,从安亦辰的颈脖处悄悄看去,分明有几分落寞和羡慕。

我和安亦辰,也能成为令人羡慕的一对么?

我本想设法和夏侯皇后弥补关系,但她执意要把夏侯明姬塞过来,似乎也没什么好谈了。

而安亦辰已经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开始张罗修建秦王府以及准备大婚事宜了。

因我已经有了两个多月身孕,大婚之日,便不能耽搁,问卜后又说七月不宜婚嫁,便定在了六月廿二,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才不过二十余日,十分紧促。

好在原来所居的府第,就是大燕一位亲王所居,地方十分畅朗,秦王府就在原址整修粉饰,倒也不很费事。大婚一应所需之物,由安亦辰手下一个有名谋士叫贺之彦合计了开出,再让他过目,满意了即叫人采办。想那贺之彦本是军中谋士,心思再细密不过,叫他采办婚礼用品,简直是大材小用;而贺之彦和杜子瑞、仇澜等一帮兄弟却乐此不疲,正好暂时不需带兵打仗,竟把筹办婚礼当作一种休闲乐趣了。

安亦辰眼见一切渐渐筹措妥当,心里颇是欢喜,每日拥我睡觉时,必絮絮叨叨将今日又备了何物,卧房又添了什么物事,又请了哪些宾客,一一告诉我。

我那日跪得久了,又摔了跤,腹中隐隐作痛,后来叫大夫开了药,一直在房中静养着,外面筹备之事,竟是一点都没理会过,这日无聊起来,笑话安亦辰道:“你也算是一代少年名将了,天天预备这些琐碎小事,不无聊么?”

安亦辰笑道:“只要想到皇甫栖情就要成为我安亦辰名媒正娶的妻子,我就开心得很。连喝白开水也是甜的。”

我自然看得出他眼底盛满的笑意,知他是真心欢喜,再不忍调侃他,只伏在冰簟上吃吃地笑,心里也是满满当当的欢喜。

安亦辰将龙眼一只只剥出来,去了壳,往我口中送着,眸子渐渐深沉,忽道:“栖情,我们的喜贴,我已尽数送完了。”

我就他口中吃着龙眼,笑道:“宾客都请好了?好啊!估料着那天必定热闹得很啊。”

我故意一脸崇拜地望着他:“这是我们秦王殿下的婚礼哦!”

安亦辰给我逗得撑不住笑了,随即又塞了一只龙眼在我口中,道:“我也送了一份给大越太子宇文清。”

嘴中的龙眼忽然失去了味道,甚至泛出苦涩来。

许久,我才一笑,道:“送就送吧,也是应该的。”

安亦辰沉默片刻,又道:“我把你那只碎埙包在锦匣里,和喜贴一并送还给他了。”

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我有些艰难地吞咽着柔软的龙眼,好容易才挤出字来:“哦……也好。”

行馆那日与安亦辰缠绵之时,我把埙跌碎了。第二日我醒来时地上已不见了埙的碎片。我只以为是行馆的侍仆收拾走了,因怕伤了安亦辰的心,也不敢问起,再不料是安亦辰悄悄收了,更不料他居然将碎埙送给了宇文清。

却不知宇文清见到了那碎埙会作何想法。随手扔去,视同敝履?抑或伤怀片刻,依旧去将他的绯雪拥于怀中?

“栖情,还放不开么?”安亦辰倚到我身畔,将我揽于怀中,漆黑的瞳仁,隐有怜惜和忧伤。

我在心头叹一口气,勉强扯到自己僵硬的肌­肉­,道:“不,我早放开了。有什么放不开的?”

“是么?”安亦辰显然并不相信,依旧紧盯着我。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除了亦辰,这天下,我还能相信谁?爱上谁?

我认真地捧住安亦辰的脸颊,望着他绝不逊于宇文清的俊雅容貌,望着他深情中带了不安和担忧的眼睛,望了他微微蹙起的眉,轻轻抬上自己的­唇­,温柔地厮磨着他的,然后探入他的­唇­中,去寻找他同样柔软而温暖的舌,彼此纠缠,相偎相绕,然后感觉各自的呼吸,渐渐粗重而炽热,而心跳,则是同样地激烈而迅速。

亦辰,你感觉出了么?我也喜欢你!

或者,我一时还不能忘怀宇文清,但至少,我也已经喜欢上了你!

你感觉出了么?

安亦辰眸光渐渐闪动出温柔的笑意,深深若海,绵绵如云,然后与我紧紧相拥,四肢缠绕,肌肤相亲。

我便知道他感觉到了,并且愿意用他的耐心去等待,等待我的心中,只剩一个他,唯有一个他。

182.明珠篇:第四章碧玉踯躅海底心(一)

大婚如期举行,热闹一如预料。

京城所有人都在传说,英明勇武的秦王安亦辰的新娘,是大燕的最后一位高贵的公主,如今大晋最美丽的女子。

看过这次盛大婚礼的人,都在传说这次婚礼的奢侈与豪华,那流水一般铺满整条街的红­色­海洋,见证了秦王对于这次婚礼的重视;而皇帝、皇后亲至秦王府主持婚礼,又为这桩婚事添了几分高贵华美­色­彩。

而京城的所有教坊之中,已经流传开故国公主与开国少年秦王唯美的爱情故事。包括十四岁的公主勇救少年秦王,包括少年秦王从宇文氏手中救出公主,包括少年秦王误入故国将领手中,公主冒死放人,然后是公主因放了少年秦王被迫出走,少年秦王千里救人,终于将美丽高傲的公主留到自己身畔,成就完美姻缘。

而其中的少女心事,曲折计谋,以及那个不为人所知的白衣,已经死去的萧采绎,均被刻意忽略,听这故事的每一个人,无不对这段神话般的天作之合充满了惊叹和艳羡。

我听到这个故事时,是婚后的第三天。

因为婚礼当日太过劳累,腹中又在隐隐作痛,第二日安亦辰急急找了大夫来看,到得第三日,安世远闻知此事,特地又派了一位姓马的太医前来诊治,说是对于­妇­科儿科最拿手。

但我很快发现,这马太医最拿手的是聊天扯淡。

帮我诊脉不多时,开始不断询问我和安亦辰的事,啥时相识,啥时秦王救我,啥时我救秦王,甚至我们什么时候互生好感。

我给他絮叨得哭笑不得,而安亦辰居然像模像样地讲起来,按他口气,他在第一次潜入皇宫,就已爱上了不解事的小公主。而公主则在第二次放他走时已经芳心暗属,只是面上抹不开,最后被他连哄带骗才娶到了手。

我未等听他讲完,便已羞红了脸,将头掩在水枕中笑作一团。

一时马太医开了方子,仔细嘱咐了用法用量,方才离去。等他离去,我问安亦辰:“坊间那些鬼话,是不是你流传出去的?”

安亦辰摊摊手,道:“反正不是我亲口说出去的。”

不是他亲口说出去,那么必是他通过别人的口转述出去了。想到他那堆来自三教九流的兄弟们,我无语问苍天,只得默认那段所谓的倾城爱恋了。

马太医所开的方子,大多也是些寻常的安胎药物,不过各味药的分量比其他人有所增减。安亦辰看了无误,遂叫人按他的方子抓了药来吃,毕竟人家是有名的太医,或者方子比宫外的郎中要高妙些。

隔了几天,安亦柔来看我,倒叫我颇有几分惊喜。

那安谧俏丽的姑娘款款过来,还带来了两盆花。

“二嫂,上次有使节去西域,带了好些中原少有的花草来献到宫里,其中这种碧玉踯躅母后赏我了四株,我想着二嫂一直窝在家中,放些红红绿绿的花草在卧房中,必定养眼许多,所以就带了两株来给二嫂。”

安亦柔声音轻柔,举止安详,指点着这花道:“你看,长得和杜鹃差不多,应该也是同一类的,但现在都六月天还开着花,就少见了。”

“碧玉踯躅花?这名字还真好听!”我笑脸相迎,去欣赏着她带来的花儿。

若论杜鹃花,原也不是我喜欢的,但这花的茎叶俱是很清翠的颜­色­,并且玲珑剔透,果然极像是碧玉琢就,映着那寻常可见的五瓣红花,便显得风格高贵典雅起来。

“果然好花呢,若是普通杜鹃,哪有这等风韵脱俗?”

我微笑着挽了她的手,道:“妹妹还真是有心人,我正想让亦辰帮我弄些花儿草儿到房中来呢,妹妹就送来了!真是好礼物!”

安亦柔一直跟在夏侯皇后身边,若是把与她的关系拉近了,说不准日后和夏侯皇后也有和缓余地,那么亦辰的未来就有更多成功的机会了。所以这个小丫头,我还非得好好拢拢她的心。

安亦柔听我说得贴心,顿时绽出婉约笑意来,低了头道:“那日在殿上,我见二嫂跪着,母后一直不让起来,本来也想求情的,因为碍着明姬表姐,还是没能说出口去。想来那么多兄弟中,就数二哥对我最好,让二嫂受了那样的委屈,我好几夜没睡得着。后来听说二嫂没事,才放下心来,可心里头还是有个疙瘩,总觉得欠了二嫂的一般。”

我再不想安亦柔竟是这样的温善人物,不觉大为感动,笑道:“妹妹,都是一家人,咱不说两家话,没有什么谁欠谁的。我只要知道妹妹心里对我好,便知足了。”

安亦柔闻言笑容渐渐温煦,又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肚子,问着怀孕几月,几时生产,有没有请­奶­娘,准备衣物等等,一直说到天黑,才告辞离去。我也不敢怠慢,早叫人备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并两枝嵌宝金钗,一对玉如意,送给她作为回礼。

一时安亦辰回来,见了那花,颇有几分诧异,我把安亦柔来过之事说了,笑道:“没想到你们三兄弟都和豺狼虎豹般的人物,居然有个这么温柔似水的妹妹,将来可得一定留心着,为她找一头­性­情好些的夫婿,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安亦辰笑得有点涩:“别人会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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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嘀咕,咱们受的是池鱼之灾啊!

183.明珠篇:第四章碧玉踯躅海底心(二)

他想一想,道:“安家人的东西,你收可以收,可收了后还是扔远一点好,我总觉得不放心。”

我失笑道:“你也是安家人,我要不要每晚把你扔出房去睡去?”

安亦辰也笑了,折头让人去抱医书来。

我正纳闷时,他已把医书抱来,翻到写杜鹃的,果然提及杜鹃又名踯躅花,花、根、叶均可入药,有和血调经、消肿止血之效。既能入药,自是不会有毒了。

我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安家人给我的礼物呢!有问题么?”

安亦辰望了那花,犹豫半晌才道:“罢了,估计她也不会害你。就留着吧!”

我才知他还是在怀疑这花是不是动过手脚,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抚了他紧皱的眉,叹道:“亦辰,你活得累么?”

如果他无时无刻都在怀疑着至亲的人会不会害他,岂不是累到了极点?

安亦辰的眉头被我抚过,立刻如熨过般舒展开来,而­唇­角边却弯出向上的柔美笑纹来,柔软而温暖的­唇­轻轻在我颊边触了一触,道:“只想着你,就不累了。”

我笑道:“最近白天老不见影,怎么,又要准备打仗了么?”

“暂时只有几名将领在平定境内一些未完全归顺的势力,还用不着你夫婿我来出手!等和东燕皇甫君卓的和约谈定了,解了东面的后顾之忧,应该就可以向南越用兵了。”

“在和皇甫君卓谈和约?”我心里一跳。

安亦辰想了一想,拍了拍自己的头,道:“我倒忘记了,皇甫君卓是你大哥吧?”

我点头道:“可不是么。就跟你和你大哥差不多。”

安亦辰顿时明了,摇头叹道:“出身帝王富贵之家,这些事,总是免不了。”

我叹气道:“不过提起皇甫君卓,倒叫我想起雪情姐姐来了。”

安亦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你是说,当年那个杨淑妃留下的雪情公主?她不是死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道:“没有,我救了她,后来秦先把她带走了。”

我把当日借了出天花,将雪情从宫中救出,后来战乱之时又被秦先带走之事说了,笑道:“这个秦先可比你仗义多了,就为报杨淑妃救先祖之德,不但救了雪情,还特地通知我避开某人的追击。这个对比啊,正可对应出某人的无情无义,辣手负恩呢!”

“你个死丫头!”安亦辰在我臀部轻击一记,佯怒道:“还记恨一百年呢!怎不说你自己鬼头鬼脑,救我都不肯明救,硬是装成个恶毒小巫婆模样,差点把我给呕死了!”

我吃吃笑道:“不知后来雪情有没有嫁给秦先。”

秦先应该不会计较雪情曾被宇文颉那个畜生玷辱过吧?如果他喜欢雪情如安亦辰喜欢我一样,就绝对不会计较。

安亦辰道:“想知道这个却也容易啊,明儿我去问下东燕的使者。皇甫雪情是兴武帝的妹妹,秦先又是兴武帝手下的名将,二人的消息,应该很好打听的。”

我听得可以再得着一个好姐妹的消息,很是开怀,狠狠亲吻了安亦辰一下,以示奖励。

安亦辰笑道:“我瞧你确实是闲得无聊了。罢了,你明儿若是没事啊,把我们成亲时各户人家的礼物都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留下,其他叫库房收起来吧。我们若不过目,他们一直在厢房里堆着呢。”

我随口应了,心想着自己可能的确快闲坏了,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连走路都懒得走了。

第二日,我叫侍女同了我去瞧宾客们送来的礼物,总管安良闻言,忙带了册子过来,叫人将那些礼品一一打开,但我看一样,他便勾去一样,令人抱走收库。

算来秦王虽是年轻,却位高权重,又深受属下爱戴,在大臣中口碑极佳,送来的礼物何止几百上千样。

大晋以外的其他各路诸侯,包括东燕兴武帝在内,也都曾遣使道贺;我的外祖家萧氏听说我成亲之事,因和安氏不投,并不亲来致贺,却也有不少礼物送来,看那价值,足可抵得上嫁自己亲女的嫁妆了。瞧来他们虽不知我怀了萧采绎的孩子,也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选了安亦辰为夫婿,但依旧如先前般疼惜我。而我却不能在他们跟前代绎哥哥尽孝承欢了。

那些珍贵礼物中,不乏有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三尺高的朱红珊瑚,几近无瑕的白玉宝璧,堪称价值连城。可惜我自幼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便不太看在眼里。

找了半天,就只看中了一对形式古朴的碧玉簪子,和一把婴儿可以挂着的玉片锁,心里已经有些烦了,便道:“我不看了,都收了库吧。”

安良忙应了,正要送了出去时,只听有人惊呼道:“可是这件东西上,写的是秦王妃亲启呢。”

我怔了怔,回过头来,见一个侍女拿了个小小的碧玉盒翻来覆去瞧着。

我笑道:“哦?还有冲着我面子送东西的?我还以为都是冲着秦王送的呢。”

一面笑着,一面接过那个小小的碧玉盒子来,果然一眼看到了红纸的封条,写了“秦王妃亲启”五字。

而我一眼看到这五个字,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这是,宇文清的字迹!

他为我和母亲看了那么多次病,不知开了多少的方子,那秀逸的字体,我再也不会认错!

184.明珠篇:第四章碧玉踯躅海底心(三)

他收到了喜贴和碎埙,自是知道我已与秦王成亲。但宇文氏和安氏磨擦已久,不知多少将士死在对方手中,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故而双方都宁愿与东燕讲和,全力应付对方,也不肯避让分毫。在这等情形下,宇文清当然不可能亲来道贺。

但我竟收到了宇文清的礼物,证明宇文清还是曾经派使者来过。只是我却连听都没听安亦辰提起过,也不知是不是杂在哪路大臣之中,悄悄儿来了,又悄悄儿走了。

而他,又会给我什么礼物呢?

我凝了凝心神,微颤着手将封条撕了,一眼便看到了月白的荷包上,枝叶清翠欲滴,粉荷盈盈如新,顿时心如刀割,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失态,将小盒连荷包一起塞入怀中,匆匆返回卧房之中。

一时将众人屏去,我依旧将那玉盒打开了,颤着手将荷包取出,打开,一根纠缠了三年多的狗尾巴草,依旧坚韧地保持了原来的形状,细须摇晃,泛出淡淡的微光。

微光中,恍惚又回到了十四岁。

阳光明媚,碧草茵茵,笑语悠淡,白衣飘飞。

狗尾巴草,一头系着你,另一头系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终究,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宇文清,白衣,我恨你,真的好恨你!

我忍不住伏到桌上,嘤嘤地哭。

安亦辰回来时,我已经将荷包收好,躺在床上若无其事地拿了本诗词翻着。

“怎么样,今天去翻那些礼物,有挑到喜欢的没有?”

他伏到我肚子上,听着小宝贝的动静,问道。

我“嗯”了一声,道:“有一对碧玉簪子我喜欢,还有一只玉锁片儿,我给我的孩子留着了。”

安亦辰笑道:“那么多的东西,就挑出两样来?”

我别过头去,道:“东西是多,可我懒得挑了,叫他们都收了。”

“这那两样东西?别的你都没要?”

“嗯,没要。”

我答着,忽然觉出不对劲,一股凛冽的无形压迫之气,忽然迫至我背脊,令我不由心下一震。

忙侧过头看向安亦辰时,只见他正盯着我,如常般说着话,如常般淡淡而笑,只是眸底的冷意,已如冰水般泛了上来。

我立时悟出,昨晚他叫我去查看礼物,甚至今日那白玉盒子突然让侍女发现提起,只怕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他是在试探我!

我而向他撒了谎!

实在不应该因为他是我的夫婿,便连半点心眼也不留。安亦辰的心,本是七窍玲珑心!

我苦笑,不得不认栽,低了头道:“宇文清把我的一样东西还给了我。我已经收起来了。”

“在哪?”

“右边第二个箱子的最下面。”我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曾想把荷包扔了,到底没舍得,便打算着把那只荷包永远压在箱底了。

“拿给我看。”安亦辰坐到桌边,端着茶盏轻轻吹着。

“你自己去拿。”我赌气道。

“我叫你拿给我。”安亦辰已经没了笑意,神情虽然淡定,声音却已冷厉异常,森然的压迫感,瞬间又卷了过来。

我一向知道他有那种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却从不曾想到自己作为妻子以及他最心爱的女子,有一日也会面对这种压迫。

他并不是和我商议,而是在命令。他在命令我把荷包拿给他。

我咬住嘴­唇­,很想说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说。

我皇甫栖情竟然对自己的夫婿心存惧意,不敢和自己的夫婿说不!

可我的确做错事了,我有心欺瞒他。

而他显然生气了,如果我不低头,只怕他不打算原谅我。

他犟起来时,并不下于我。

我默默站起身,找出那个白玉盒子,放在他桌上,已看见他根本没有喝茶,­唇­边已被他自己的牙齿咬出了深深的印记,只是倔强地不肯将愤怒和受伤写到脸上。

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却在­精­心收藏着和原先情人的纪念品,甚至还为此向他撒谎。在他看来,不仅仅是一种失败,只怕更是一种羞辱。

这一次,的确是我伤害他了。

所以我垂了眼睑,轻轻摇他的肩,道:“对不起。我只想留着做个纪念,并不想和他怎样的。”

安亦辰翻着那只荷包,抬起眸来,眸中已是真实的恨怒:“你已经是我的妻子,还想和他怎样?”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来人!”安亦辰忽然高声唤道。

侍女匆匆推门而进。

安亦辰已发现了荷包里的那根狗尾巴草,用力一扯一捏,已裂作数根揉作一团,依旧塞回荷包中,扔给那侍女道:“烧了它!”

“不要!不许烧!”我颤声叫道,想来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侍女抓起那个荷包,惶恐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安亦辰。

安亦辰眸中的冷意渐渐燃烧,燃成愤怒的焰火,灼灼向我逼视:“那么,你给我一个不烧的理由。”

不烧的理由?

纪念宇文清?还是纪念十四岁时可笑的誓言?还是让它继续横亘在我和安亦辰之间,成为解不开的心结?

“烧……烧了吧。”我慢慢吐气,看着侍女出去,已软软坐倒在床上,泪零如雨。

安亦辰面­色­稍霁,缓缓坐到我跟前,轻轻吻着我的泪水,然后将我放倒,小心压于身下,抚弄着我的身体。

185.明珠篇:第五章伤春梦觅惜花人(一)

我知他的心情给我弄到糟透了,也不敢拒绝他,闭了眼承受。好在他顾念着腹中胎儿,浅尝辄止,并不让我为难。

“栖情。”他附于我耳边,闷闷地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慢慢放下他。可是你不该撒谎。你让我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白废心机了,连坦诚相对都做不到,又说什么夫妻一体同甘共苦?”

我知道我该在此时劝慰他几句,再向他甜言蜜语保证一番。可我默默想着那个烧了的荷包,和荷包上萦系的三年心事,同样心疼得不想说话,只想流泪。

于是,我只是蜷在他怀中一夜流泪,一夜无语。

这件事显然对两人的打击都比较大。

我接连好多天都懈怠说话,只窝在房中憩息,神思恍恍惚惚。

夕姑姑怕我闷坏了,特叫了拉胡琴唱曲儿的两个女孩儿来给我唱曲儿听,我又觉得烦躁,听不一会儿,便让夕姑姑带了出去。

安亦辰见我这样,显然心头不悦,每天一早便起床出去,至晚方归,也不和我多说话,只是每晚睡着时,依旧将我拥着,不时小心地抚一抚我的小腹。

夕姑姑一开始只当安亦辰公务繁忙,等她看出不对来,已是两人别扭了十来天之后了。

“我说怎么回事呢,最近总不见你们和和乐乐在一起说话玩笑儿,敢情是吵架了啊?”夕姑姑教训我:“我就知道,是不是你又做什么事气着他了?那孩子­性­情好得很,把你当个宝贝似的守着,若不是你招惹他,哪会闹成这样?”

可我给安亦辰冷落了十几日,本来还有几分愧疚的,也渐渐被磨得光了,转而被心头的恼恨和忿忿替代。

是的,我是撒了谎,我想到宇文清心头还是会痛,可他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夫妻一体,如果不是猜疑着我,为何设下这么个圈套来试探我?

所以凭夕姑姑怎么说,我再也不理她。烦了时,径直将她推出门去,将房门紧紧关了。

夕姑姑见说不动我,又在打安亦辰的主意。

这日安亦辰在外逗留到很晚才回来,一身的酒气,才唤了人来洗漱了要睡去,又被夕姑姑拉了出去,只怕给罗嗦了有一个时辰,回房后脸都黑了。

但夕姑姑显然没劝动他,反而火上浇油,这一晚,他侧了身子与我相向而卧,碰都没碰我一下。

我心头气苦,也不发作。到了第二日看他走了,随即叫人将另一处叫作青衿馆的垮院收拾出来,把我的衣物箱笼连同那两株碧玉踟躇花全都抬了过去,铺了床,就在那里歇了。

夕姑姑跑来阻拦,我只不­阴­不阳道:“我身子重,天天睡不踏实,又不好服侍他,睡在一处,白白让他睡不好觉。”

把夕姑姑气得只在我房前掉眼泪。

这个青衿馆似乎比原来那个正房所在的院落热了许多,晚上我叫人拿了冰来放在床下,还是觉得热躁,怎么也睡不着。难不成,我是习惯了有他在身畔才能睡好觉?

窗外,是大片的紫薇,在风里晃晃悠悠,摇摆出极得意妍媚的姿­色­来。那种艳丽的紫红,在月光下还是显得真是招摇;而短篱上爬着的常春藤郁郁青青,将前方堵得一片漆黑,连带我的心都堵得难受。

这一夜,我不知数到第几百只羊才睡着,一直睡到近午时才醒来,只觉又热又饿,叫人备些清粥来吃了,即将安良叫来,让他把窗口的大花紫薇全挖了移走,再去把常春藤拔得一枝不剩。

安良擦着汗,哭丧着脸道:“王妃娘娘,等傍晚些再派园丁来整理好么?”

我正热得擦汗,气得将帕子扔在他脸上,叱道:“我叫你挖几棵树,也派不出人来?你怎么管事的?”

安良伏到地上,回道:“王妃,您有所不知。王爷今儿不知怎么了,天没亮就起来练剑,就在正房前面的院子里练,一直到刚才,才给夕颜姑姑劝住,连饭都没吃就出府了。院子里的花草果木,已经给王爷的宝剑削得没有一棵齐全的了,园丁们现在全给调在那边收拾呢。”

我怔了一怔,安亦辰心里也憋气么?呵,活该!敢一再给我脸­色­瞧!

想到这里,我又笑容可掬,道:“那么,你们傍晚到我这边来收拾好了。”

安良应了一声,欲要说什么,窥我脸上虽然带笑,眸光却寒得很,到底把舌根下的话缩了回去,默默告退。

等安良走了,我转头侍女,叫他们看着院子里,见了夕姑姑来了,就帮我挡着,说我乏,不想人来吵。

连安良都想劝我了,更别说夕姑姑了。我正在心烦,实在不想见她。

看那碧玉踟躇花开得正好,我拿了剪子将已凋零的花瓣一一剪了,嗅了嗅那血一样鲜红的花朵,只觉一道清气,清芬郁馥,直透肺腑,比寻常的杜鹃不知芳香多少,闻着甚是舒坦,正要再嗅一会儿时,只腹中忽然抽搐了一下。

不像是胎动,倒像是母体自身的痉挛,随即而来的,是抽搐带来的阵阵腰间坠疼。

我也不敢逞强,叫侍女扶了,到窗前木榻上静卧着,一边叫他们去将马太医开的安胎药煎了来吃。这些日子我睡得不好,常到午时才起,有时又怕苦懒得吃,本来该一天三顿吃的药,已经被我减作一天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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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有亲说栖情不是原来的栖情了。这个大概也是意料中事吧!在对白衣完全失望后,面对安亦辰这样优秀的男子,想不动心,大概也不太容易。

只是,白衣,宇文清,依然不可避免,隐在心底最深处。。。。。

186.明珠篇:第五章伤春梦觅惜花人(二)

但生个孩子要吃那么多药,我也太虚弱些了。不知那些穷人家是怎么生小孩子的。

我叹息着,抚着我的小腹,虽觉得受罪,但想一想萧采绎英挺的面容,想到起未来的孩子可能拥有和他一样的容貌和刚烈要强的­性­子,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至傍晚时,园丁果然过来,将紫薇全部移走了,常春藤也给割得­干­­干­净净,院中是清爽了,却显得过于空荡。

晚上练了片刻字,更觉得心烦意乱,将练的字纸随手扔到地上,卧到床上睡觉。

可能是安胎药起了作用,这晚我倒睡得沉,恍惚间,似有人在摸我的脸,接着又由胸向下游移,停留在我的小腹。是安亦辰的手么?

我一惊,立刻醒转,只见月光悠白,透纱而入,有地上投了明明灭灭静谧的­阴­影。浅碧的帐幔,如同月下的一抹流水,轻淡流动,飘缈如烟。

莫不是做梦了?

我打了个呵欠,嘀咕道:“该死的安亦辰,梦里也不让人安生。”

呆呆坐了片刻,忽想到,如果是白衣,大约绝不会如此和我发脾气吧?相识那么久,他似乎永远用温润柔和的如水眸光望着我,我再任­性­淘气,他从不曾责备过我半句。

可他不是白衣啊,他是宇文清!白衣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早如白云般从我的身畔飘去了!

“宇文清!”我喃喃念着,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倒头继续睡觉。

第二日我醒来时,意外地发现我扔在地上的练字的纸又回到了桌上,而且似乎又多了一行。

忙细看时,我原来上面写着: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注:出自北宋·晏殊《浣溪沙》]

本来最后还有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一时心烦,没写完就给扔了,却不知被谁添了那么一句“何不怜取眼前人”,变成了问句了。

那字极是刚劲峻拔,运笔有力,我虽没注意过安亦辰的笔迹,但已料定必是他在后面添的了,只觉那经他改动的七个字,都眨成了安亦辰带了冷笑责问的眼,不觉恨得一拍桌子,叫道:“来人!”

侍女匆匆进来,我喝问:“昨天我睡着后,有谁来过么?”

侍女忙道:“没有啊,王妃睡后,再不曾有人来惊扰过。”

我冷笑道:“难道安亦辰没进来过?”

侍女瑟缩道:“王妃,他是王爷啊。”

是哦,他是王爷,是秦王,秦王府就是他的,侍女焉敢阻止他进来?

我抑郁地扬手让她出去。自此每晚再睡,必从里面将门闩好,连侍女也不让进了。安亦辰再想进来,不怕丢人就爬窗好了。

接下来数日,总算是太平了,安亦辰再没来扰过我,可我心里不觉又失落起来,而侍女们偷偷交谈,似说他近日留连在几名好友家中,夜夜笙歌,从不归宿。

看来,他的所谓深情也不过尔尔。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沮丧,抑或老闷在房中不活动让小家伙不满了,这几日腹中还是不时会抽搐、坠疼。我也不想让人以为我离了安亦辰的照顾便病歪歪的,遂自己多注重些保养,每天晚上早早睡觉,第二天晨曦微露便起床在花园中四处走动走动,活动下手脚,果然感觉要好些。

这日清晨,我扶了侍女沿了清晨犹沾了露水的青石板大道慢慢踱着,转过一道弯,忽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扶了一棵老柳一口一口向外呕吐着,浓烈的酒气,酸腐的汗味和秽物的腥味都掩不去从他衣衫间传来的脂粉气。

是安亦辰!大概才从外面回府吧?

果然是夜夜笙歌,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我厌憎地掩住了鼻,忽然发现,自己对于那隐约传来的脂粉气,比酸臭的秽物更觉得反感和恶心。

“王爷!”我随行的两名侍女已惊叫着,去挽扶安亦辰。

安亦辰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忽一抬头望见我,有些黯淡的眸子闪出一抹明亮的火花,连虚白的面孔也泛出微微的红晕。

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如今的狼狈虚白,看作是纵欲过度的后果?

我冷冷瞪着他,哼了一声,从他身侧快步走开。

安亦辰的神情顿时转为羞恼,他一声不吭地立起身,大踏步往正房方向走去。

日子依旧平静无波地过着,一转眼,我搬出来住也有七八日了。夕姑姑每日来,每日给我叫人挡在门口,只得一次次叫侍女传话过来,叫我有空回去管束管束安亦辰,别让他天天在外面糟蹋坏了身体。

我气恼道:“他在外面风流快活是他秦王爷的事,我又凭什么管他?”

侍女传话后,夕姑姑细而尖的嗓音隔了院门都能听到:“栖情,你真傻还是假傻啊?你守在他身边,他能那么不开心地出去借酒消愁么?”

我只作听不到,拿了七弦琴,手一划,已弹起了一曲《高山流水》,促柱繁弦,泠泠而­操­,顿时山音旷缈悠远,水声汩汩潺潺,将她所有的话都给淹没住了。

第二天天更热了,明明已经立秋,居然还有那么热的天。我喝了许多的茶来,还只觉得热。

这时侍女端了一盘切成片的西瓜上来,十分甘甜,一股沁凉,从­唇­齿口舌间一直窜到胸腹际,顿解暑热。我­性­贪凉,用竹签子足足挑了半盘吃完,觉出上腹隐隐作痛,才猛地想起,如此沁凉的瓜,一定是用冰水湃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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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凉,大家出门前记得多加衣服,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过圣诞和元旦哦!(某皎自己感冒了,终于记起提醒大家了!)

187.明珠篇:第五章伤春梦觅惜花人(三)

而我自小便不能吃太冰的水果,曾因为吃冰湃的荔枝腹痛了两天两夜。后来即便夏日吃瓜果,夕姑姑也注意着,即便我硬是要吃冰湃的,也必定守着我,绝不肯让我多吃。

可夕姑姑给我赶跑了,我刚足足吃了半盘,没有一个人来提醒我不要吃冰西瓜!

我苍白了脸,忙将西瓜推开,瞪着一脸诧异的侍女,道:“快去帮我拿热毛巾来!”

可已经晚了。

不到一个时辰,我已经疼得在床间翻来覆去,满头冷汗地只顾哆嗦。

侍女们早已忙乱一团,安良、安秀、夕姑姑等王府的主事,纷纷赶来,请大夫的请大夫,找药的找药。

我知道这种疼只是一时的,有个半天一天的,也就过去了,也不敢乱吃止疼的药丸,只觉人多得快把我头都给吵爆了,赶着想让他们全出去,却痛得直不起身来说话。

那厢大夫来了,一时也未能诊出原因来,只要我先吃安神止疼的药丸,我再不知那些笨大夫会不会情急乱投药,弄些误伤孩子的药来,怎么也不肯吃,只恨痛得说不清话来。

一时只听有匆匆踏来的有力脚步声,半掩的房门“啪”地一声差点给人踹翻,安亦辰奔得满脸赤红一头汗水,直撞进来,冲到床边,一把将我的身子抱住,急道:“栖情,你,你怎么样?”

我也顾不得挣开他的怀抱,只是疼得胡乱扭动着身子,呻吟着。

安亦辰吼道:“大夫,大夫呢?”

请来的几个大夫满头汗水,连连躬腰。

“你们不给王妃诊治,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伏在安亦辰臂膀间,清晰听得到他不规则的剧烈心跳,而胸膛更是不可遏制地起伏着。

大夫连忙爬到地上回禀道:“王爷,我们诊断过了,可能是肠胃出现了急­性­病症,但还没找到病源,只能先吃些止疼的药丸,止了痛再说。”

“药丸呢?”

“王妃不肯吃,塞在嘴中都吐掉了。”

大夫惶恐地指着地下我吐出的秽物。

“为什么不吃药?”这个疯子又冲着我吼。

“不能……吃……唔……”我倔强地要推开他的身子,而安亦辰已从大夫手中又接来药丸,居然硬是捏开我的嘴巴,用手指往我喉间塞去。

我大叫着,用力挣扎着,猛地将牙关咬了下去。咬的可不是药丸,而是安亦辰正在塞药的手指。安亦辰的身躯震动了一下,一股血腥味顿时溢满口中,叫我再忍不住胃部的抽搐,连药带着方才吃下的东西,一起喷薄吐出。

安亦辰惊吓般缩回了手,却依旧紧紧抱着我,由着我将秽物大口吐出,呕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终于气虚体亏,如棉花般软倒在他身上,几乎只有了出的气,没有了进的气。

而腹中一空,疼痛倒似好些了,不像方才那般痛得死去活来。

正趴在安亦辰腕间,呕得盯着他沾满秽物的淡蓝袍子无力喘息时,忽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入我脖颈,接着是安亦辰颤抖哽咽的声音:“栖情,你到底怎么了?”

我勉强转过头去,看向安亦辰。

安亦辰也正望着我,浓黑的长睫下,居然是满眶的泪水,轻轻一眨,泪水便滴落下来,径自飘到我的面颊,与我满脸的泪水汗水流到了一处。

“我们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泪水滚出,安亦辰的一双瞳仁映出我疲惫灰败的面容,痛怜而无措,仓皇地问着,手中却不敢动一动,似乎我是羽毛做的,轻轻一动,便会飘去无踪。

安亦辰在流泪。

那个给萧采绎打得死去活来不曾落下一滴泪的安亦辰在流泪!

这个意念让我忽然心疼到极点,忍不住满腹的心酸,勉强伸了苍白的手为他拭泪,泪花闪闪地微笑:“我……没事……”

安亦辰低低道:“你没事,就乖乖把药吃掉,好不好?”

那口气,却已是在哀求了一般,再不见半点原来的雍容温雅。

我努力平缓着腹部的疼痛,苦笑道:“我……只是吃了……冰的西瓜……”

安亦辰转而怒瞪那些侍女:“为什么给王妃吃那些冰的东西?”

侍女连忙跪下道:“回王爷,那西瓜是夕姑姑拿来的,还吩咐了叫趁着冰的快吃,说王妃很爱吃的。”

夕姑姑!

流目四转,早不到了她纤瘦的人影!

我无力地望着安亦辰苦笑,这场苦头,我算是白吃了。果然近墨者黑,连夕姑姑都学会了耍心眼。

安亦辰听说是夕姑姑送来的西瓜,明显松了口气,至少他知道夕姑姑不会拿我­性­命开玩笑。

“夕姑姑想做什么?”

他疑惑地问着,然后眸光渐渐清明过来。

横竖他不是糊涂人,当然不会看不到,我已躺在他的怀中,不再推开他,不再用冷淡或憎恨的目光与他对视,还强忍着自己的疼痛为他拭泪。

而他自己匆匆赶回,差点给惊得魂飞魄散,自然也不会再放开我。

是晚,安亦辰叫人将我的衣物箱笼全部收拾了送回正房,然后亲自抱着我,把我带回了原来的房间。

休息一两天,我便已恢复过来,而安亦辰不但晚上不出去,连白天也不出去了,只腻在我身畔守着,变着法儿逗我多吃些寡淡无味的白粥。——大夫说,最好近日不要吃任何油腻的东西,结果我只能白粥度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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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圣诞快乐啊!

188.明珠篇:第六章月华飘缈夜流珠(一)

夕姑姑磨蹭到第二天晚上才出现,我狠狠地瞪她,而安亦辰却很没脾气地笑了一笑。他对我又爱又恨,说不准早就想整我一顿出气了,心里多半还在谢夕姑姑代他结结实实教训了我一回呢!

夕姑姑只是讪讪地笑,道:“你们和好了就好,就好啊!”

安亦辰笑道:“你明明知道那个虽然痛得厉害,却要不了命,也不让人和缓一点说,我当时正在镇国大将军那里喝酒,差点给惊得魂都没了。”

夕姑姑老实地点头,道:“我听安秀讲啦!他一开始说府里出事,你还没放在心上,后来一说是王妃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药也不肯吃,立刻就刷白了脸骑马就往回赶,赶到府时全身都给汗水湿透了,不知是给吓的,还是给热的。”

她这话明显是讲给我听的了,无非说安亦辰怎么怎么好,叫我不要辜负了。

我冷了脸,对安亦辰道:“秦王府的规矩,伺侯不好主子,让主子大病一场,该怎么罚?”

“罚?”安亦辰窥了夕姑姑的脸­色­,嘻笑道:“栖情,她是你­奶­妈啊,还真罚啊?”

我脸一扬,道:“就是从轻发落,也该赶出府去。”

安亦辰揉着太阳|­茓­,眼睛内深深浅浅闪烁着,肯定在想着怎么为夕姑姑开脱了。

这时夕姑姑苦了脸道:“可是公主,我没有让你大病一场,只让你大痛一场啊!”

话犹未了,安亦辰又按着肚子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对,对,没有大病一场,只是大痛了一场。”

我瞪着这两个外表看来越来越忠厚,实际上却越来越­奸­诈的滑头,气苦道:“你们两个,总是联成一气欺负我!”

夕姑姑抓起安亦辰给我咬伤的手,道:“公主啊,你看清楚啊,这是谁欺负谁呢?你的腹痛已经好了,可王爷的手,不知哪天才能结疤痊愈呢。”

我白了他们一眼,道:“谁叫他一定迫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呢。”我当时正痛得厉害,下口着实不轻,隔了两天了,安亦辰的手指头还是青肿一圈,不断渗着透明液体。

安亦辰笑道:“栖情这丫头,本来就是一口的毒牙,谁不知道她是个尖牙利爪的小老虎啊!”

我听了,竖起指甲就往安亦辰手上抓去,道:“说我小老虎么?再见识见识我的爪子吧!”

安亦辰轻笑一声,迅速抓了我双手,已将我按倒在床上。

夕姑姑立即识趣地退开。

一时闹够了,我气喘吁吁问道:“我才搬走的第二晚,你鬼头鬼脑跑我房里去­干­嘛?”

安亦辰抚着我越来越明显凸出的小腹,呢声道:“什么是鬼头鬼脑啊?我是光明正大进去看看我妻子好不好?”

他的大手抚摸我小腹的温暖触感,是如此舒适和熟悉,我不由微笑着闭上眼睛享受着,笑问:“那天晚上,你有抚摸我么?”

“有。”安亦辰倒也不抵赖,微红着脸道:“你离了我的第一晚,我根本睡不着觉,第二晚,我忍不住,就去看你了,然后又忍不住摸了摸你。看你醒了,我就闪到一旁的帏幕后面去了。”

我张大嘴巴:“我后来给惊醒时,你还在屋中?”

“对,我看到你在自语,说我在梦里也不让你安生,我就知道你也记挂着我,梦里也想到我了。我当时好欢喜,犹豫着要不要当时就出去和你陪个礼儿,和你和解算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连眸子中都烁出黯然和凄苦来,继续道:“谁知,你接着又唤了宇文清的名字,还哭了。我看得心都灰了,连杀你的心都有。”

“对不起。”我勾了他的脖子亲吻他的面颊,道:“可我只是想着宇文清可恶而已,我只是恨他。”

安亦辰嘴角滑出的笑意越发苦涩:“栖情,我当时也很恨你,特别后来一天早上遇到你,你用那样嫌恶陌生的眼神望着我,我心里恨得快吐血,发誓再不要见你了。可这种恨,真的算是恨吗?一听你出事,我急得快发疯了。”

我嗤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嫌恶你么?”

“因为我喝酒?身上很脏?吐得很脏?”

“因为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因为我吃醋了。”我说着,去咬他的耳垂。

安亦辰有一瞬间的怔神,忽然翻身又压上我,热烈地亲吻着我的­唇­,一双大手,温柔地在我身体上游移。

我娇声低呼:“别……别……我经受不住了,天哪……哦……”

我的抗议被温柔啮咬带来的强烈快感打断,化成惊颤的战栗和销魂的呻吟。

只听安亦辰在耳边吃吃笑道:“你把天叫破了也没用。因为你的天就是我。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给你耍得够了,看我今天怎么整你……”

隔了几日,雪情之事,安亦辰已经问明,兴武帝皇甫君卓以嫡妹的礼仪,将雪情公主嫁给了亲信将领安国将军秦先,二人伉俪情深,是浏州出了名的。

我想起秦先那么个巨无霸的人物,再想想雪情那般弱不禁风模样,不由惊叹,这月老还真是神奇,居然能把这么两个人牵到一起去。

当下我写了信,让东燕使者带给雪情,叙了姐妹情谊,并邀她有空偕夫婿同来瑞者作客。虽说此时尚是乱世之中,但北晋与东燕的和约已定,并互换了质子,相对而言,双方来往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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琐琐碎碎细水长流的生活中,夫妻间的感情,也是可以建立起来滴!如果,有些事情永远不发生,有些事情,永远不揭破,他们也算是幸福的一对吧?

189.明珠篇:第六章月华飘缈夜流珠(二)

因闲来无事,我又写了信给外祖萧融和大姐雅情,让人携了礼物分别前往肃州和黑赫,报了平安,并谢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与疼惜。

自从那次因荷包的事闹了一场,我和安亦辰各自注意着,无事绝对不再提及宇文清,而安亦辰也从不在外留宿了。但东燕事定,境内各路杂牌军也基本归附,与宇文氏的决战事宜又被提上日程,安亦辰留在兵部或军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管他回来多晚,我都会在房中等着他,一起吃了夜宵方才相携去睡。

于是过不多久,人人也知我和秦王伉俪情深了。

唯一叫我烦恼的是,我的腹中坠疼感越来越强烈,有时半夜醒来,腰间又冷又酸,总要安亦辰帮我用他温暖的大手揉上好久才觉好些。

安亦辰为此找了好多大夫来,都说孩子正常的很,就是母体很衰弱,一定要加强营养,否则很容易早产或引出其他症侯来。

我一天到晚吃的补品羹汤并不少,绝对和营养不良沾不上边,但始终养不胖也是真,不但不变胖,随着小腹的增大,反而更加瘦怯了,再不明白算是什么事儿。

而安亦辰早就不敢碰我了,连睡觉时都是小心翼翼,唯恐碰着我的肚子,伤着一点半点。

我看他那般夙夜谨慎的模样,想到他白日里也是事务繁杂,遂让他到别的屋子里先睡一段时间,可他只是嘿嘿而笑,从没理会过。

转眼已是八月十五,算来我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胎动和腹中不时的抽搐扰得我极是不安。但中秋节安世远、夏侯皇后在皇宫中摆了家宴,说是一大家子人口,逢时过节的,一定要聚聚,又不好不去的,只得勉强叫人备着车马等物。

安亦辰早早回来,见我面­色­不佳,立刻眉心皱作一团,犹豫道:“不然我和父皇他们说一声,就说你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好么?”

我叹气道:“算了,横竖不过是去吃顿饭就回来了,也不费什么­精­神。”

那夏侯皇后本就不喜欢我,若再为些没要紧的事告假,只怕以为我小瞧了她,更不待见我了。

安亦辰心下也明白,敲了桌子不说话了。

虽是家宴,却是一年难见几次的节日团聚,也不好草率,安亦辰一身玄­色­广袖四爪蟒袍,戴紫金镶碧玉高冠,我则穿了深青­色­翠翟万福礼服,同­色­玉革带,另佩深红绶带,双鱼白玉珮,梳望仙九鬟髻,赤金花鸟步摇和翠玉明珠花钿等悉依秦王妃的身份,采用华贵典雅一系的,务求雍容典雅,不失皇家风范。

至于容貌,我最近养得不好,瘦骨伶仃,加之手脚浮肿,却无法和未孕之前相比了。而我但要安亦辰看我顺眼,旁人也便顾不得,因此只抹一点胭脂,把颓败的气­色­稍稍掩了,也便罢了。

安亦辰坐在一边,如玉双瞳,只凝在我面庞,看来颇有几分担忧。

他抚了我的发丝,盘算道:“到时咱们看着吧,能早些回来,咱们就早些回来。……你这模样,我着实不放心。也不知那些狗屁大夫怎么安的胎。”

我也觉得那些大夫太笨了一点,若论我虽是出身皇家,可自幼好动,能骑会­射­,身体比一般女孩子应该强一些,怎么怀孕之后,反比一般人孱弱那许多?多半是这些大夫医术不行了。如果白衣在……

白衣……为何又想起这负心薄幸之人?

我晃一晃脑袋,将那个影子逼走,冲安亦辰道:“横竖只有四个多月了,等我熬下来,便自在了。”

安亦辰向天哀叹:“可怜我哪,还有四个多月要陪你苦熬!”

我啐了一口,道:“谁要你熬了?你秦王殿下勾勾指头,女人还不多得很?”

安亦辰也不回答我,只是贼笑兮兮附到耳边,缠缠绵绵地道:“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个还是无数个,我都只要你一个。”

这句话,原来我在晋州诓他时他也当了众人说过,当时我并不以为意,此时再听他提起,只觉心魂俱荡,禁不住红晕了脸,冲他嫣然一笑。

安亦辰脸颊微红,回了我一笑,明眸已如星子灿亮,欢欢喜喜将我扶上车去,再三吩咐了车夫慢行,才徐徐往皇宫方向晃去。

这次中秋宴席,却是放在澄心殿前方的大园里,四处都高高挂了巨大的绯红绫纱海棠花枝灯笼,与殿外开得如荼似火的海棠相辉相映,更显比白日时静谧,却衬得海棠明媚胜春,粉装盈盈如醉,随风晃处,连满天星子都失了光彩一般。

好在月如玉盘,素影分辉,冰雪洞澈,终究不改千年来的妩媚与清洁,望之皎皎,思之缈缈,倒映于殿前流过的莲影池支流中,更见得波痕清浅中月华澹澹,柔光流素。

那样的风光,其实倒也是我喜欢的,若能与安亦辰两人于海棠下并头赏月,头顶一轮,水下一轮,四目交缠之际,情如水流,眸比月明,必是人间胜境,天下无双了。

或者,天下无双的,只是赏月的人罢了。当我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任何地方,都成了世外仙境了。

而相对而言,如今的澄心殿又太过热闹了。桌椅都已铺排开来,各亲王已携了有名份的妻子家眷一并前来,加上安世远这两年频频纳妾,颇添了几个小儿女,更是笑语不绝,闹得不堪了。

190.明珠篇:第六章月华飘缈夜流珠(三)

一时众人来得齐了,安世远和夏侯皇后终于也携手出现。一众儿女妃妾,连同安亦渊、安亦伦带来的孙子辈,全都按品跪到晋见。

安世远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来来,大家都就坐吧。”

而我与安亦辰,就与安亦渊、安亦伦夫妻以及安亦柔坐了一桌,亲近如夏侯明姬,也只能算作外人,远远与安亦渊的侧夫人及儿女们坐在一桌。即便她常年服侍着夏侯皇后,久居宫中,中秋团圆日也该回去和家人团聚才是,我便有几分疑心是不是想见安亦辰一面的缘故。

安世远显然注意到了我­精­神不济,笑道:“辰儿,你就这么个心爱王妃,须得多费心照顾才成。怎么比上次见面还清减许多?”

安亦辰点头应是。

夏侯皇后笑道:“皇上,你大可不用怪辰儿,他们的事啊,臣妾也听说了,若不是怕美人儿会化了,辰儿就差点没把他的王妃日夜含在嘴里了,养不胖啊,还是因为我们这位金枝玉叶的王妃太过娇贵吧?”

我红了脸不作声;而安亦辰也只得陪笑道:“母后说笑了。栖情就是这样的,天生的细巧个儿。”

大红的绫纱灯笼下,安世远依旧矍烁­精­神,面容慈和,玄衣帢裳的衮服十二章纹次第排开,山河星辰展开于方寸之间,煜煜生辉;夏侯皇后大红凤袍,缠云绕凤,长裙迤逦,缀珠流玉,加之八宝凤冠,鲜亮明妆,更显华贵异常,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只可惜她到底年近五旬,纵然再重保养,再怎么养尊处优,也敌不过岁月催人老,光­阴­似水流,那般毫不留情地在眼角眉梢划过,留下细纹道道,从渐渐松垮的皮肤上挂下,任是再多珠粉,也掩不了那种垂暮的痕迹了。

与安世远另一桌那帮年轻的妃嫔们相比,她的鲜活水灵之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我侧头看着安亦辰,忽然便想到,若安亦辰终也有一天攀到了他父亲那个位置,今日的夏侯皇后,便是明日的皇甫栖情了。

安亦辰看我眼光怪怪的,悄悄问:“怎么了?”

我见众人也是自在地边吃聊着,凑到他耳边,戏谑地轻轻道:“我想着啊,是不是该向皇上皇后求上一本,让他们再给你赐配几名侧夫人,好为你开枝散叶。你瞧,你的哥哥弟弟,带来的妻妾可是一大堆……哎哟……”

安亦辰侧了脸瞧了我,脸上泛着微微的酒红,目光却有些邪气,却是在我说话时,趁人不注意,用宽大袍袖掩住,狠狠在我腿上掐了一把,生生把我的话给掐回去了。

“丫头!”他微笑着道:“下一次你再说同样的话,我会掐你脖子。想不想试一试?”

安亦柔正坐在我们对面,估料也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只是拍手道:“看二哥和二嫂,天天在府里缠绵不够,到了宫里,还是红了脸说悄悄话!”

一时将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到我们身上,顿时让我手足无措,暗暗瞪了安亦辰不语,而安亦辰却笑道:“小妹你别急,等你成了亲,只怕比我们还要缠绵不够呢!夏侯英表弟那双桃花眼,一眼便可看出是个知情识趣的好男儿,一定比二哥我善解人意多了。”

安亦柔顿时满面桃花,灿若飞霞,喃喃道:“二哥以前老实,现在也会取笑人了。”

我但见她那副模样,便知她必对夏侯英有意了,也微笑道:“哦,那位夏侯公子么?上次入宫,我倒也有过一面之缘,果然是一表人材呢。”

顺手推一推安亦辰,道:“你做二哥的,早该放在心上,做个保媒才是啊!”

安亦辰但笑不语,而安世远已道:“呵呵,反正两个孩子都还小,英儿那边常要外出打仗,皇后又想把柔儿多留两年,不如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便知安亦柔的亲事,恐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说不准和夏侯明姬一样,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呢!可惜和那夏侯英不熟,若是相熟,说不准可以劝说上几句。这样身份尊贵而且温淑宁和的女孩他不要,到底想要怎样的?

一时酒过三巡,奉上了沧江独产的大螃蟹,各有宫女在一旁侍侯着剥蟹壳,安亦辰却亲手剥了,用小匙将挑了蟹黄,一匙匙地堆到我面前的小银碟,堆得满满的,悄声笑道:“我亲手剥的蟹黄,你不会不吃吧?”

我笑道:“我可真是饱了。”却还拿了匙子来,挑了两匙吃。

这时只闻不远处似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忙回头看时,却是夏侯明姬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吃着自己的螃蟹,脸上却还泛着薄怒的红晕。

当下也不理会,只吃安亦辰给我挑的黄,然后帮安亦辰也剥了一个,看他吃得眉开眼笑,不由格格地笑。

“啊,放月华灯了!”安亦柔忽然站起来,拍手笑道。

我愕然道:“什么是月华灯?”

安亦辰道:“是我们老家的一种风俗,用轻质的油纸糊了灯,放在河中,点燃,然后那灯渐渐会飞起来,飞到天空高处。有人说,这个灯,最终会飘月亮上去;也有人说,此时若对一盏灯许了愿,那愿望就一定能实现,所以又叫中秋许愿灯。”

“这个是好玩!”我笑着,眼看那些孩子们首先耐不住,离坐到莲影池边去了,一些年轻妃妾,也随之赶了过去,正要拉安亦辰一起过去看时,忽听夏侯皇后唤道:“亦辰,你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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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偶啊,两台电脑一齐崩溃了,连杀毒软件也让病毒给杀了!这年头,还真啥事都有。。。。。。。

191.明珠篇:第六章月华飘缈夜流珠(四)

安亦辰拍了拍我的手,道:“你等着,我呆会回来陪你看灯。”

我实在有些无奈了,这个夏侯皇后,瞧来还不是一点半点地不喜欢我,连我们看个灯也要找岔把他叫走,呆会儿灯放完了,我还看什么灯啊?

这时安亦柔已走过来,挽了我的手,笑道:“二嫂,我陪你去看灯吧!”

她的笑容妍媚清新,秀雅皎洁,如凝月华,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烂漫,由不得我笑道:“好啊!”

因我身体不便,我们也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只到人少的一处碧绿阑­干­旁侧了头观看,果见池中浮了无数的荷叶,每片荷叶上均飘了一盏小灯,均是用半透明的白油纸糊成,油纸上画了各式的画儿,有观音送子,有佛佗渡劫,有金珠元宝,有美人首饰,有四季花草,有鸟鱼虫虾,竟将凡尘世间一应俱有的物事,都画上了油纸了,不觉笑道:“若是嫦娥见到这些月华灯,只怕也要思凡了吧?”

正说间,那些灯忽然陆续在河面升起,渐渐脱离荷叶,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数百上千盏油纸灯越飘越高,越飘越高,越过碧绿阑­干­,越过人影,越过海棠,越过树影,越过重楼叠宇,如无数朵招展风华的淡黄百合,径向空中升去,瞧那方向,竟真的飘向月亮一般。

“二嫂,快许愿,快许愿!看准天下哪一盏你最喜欢的灯许愿!”

安亦柔说着,小小俏脸已经涨得通红,双手合什,垂了长长的黑睫,果然许起愿来。

我只觉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挤挤挨挨,只得又往安亦柔身畔靠了一靠,默默想着,许什么愿呢?母亲一生只盼我找到一个可栖情处,如今我遇到了安亦辰,应该算是找到了吧?那么,就为我这个孩子许愿吧,愿他平平安安出世,平平安安长大,以后和萧采绎一般健壮漂亮。

我看住天空中新升起的一盏,合起双手,心中暗自为我的孩子祈着福。

这时身后以及身侧愈发得挤了,估计不只宴席上的家人,连得些脸面的宫女太监都有冲过来许愿看灯的了。

我心中不安,忙睁开眼,准备让到一边去时,正在许愿的安亦柔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惊叫一声,身子往我身上一侧。我忙扶住她,却禁不住那股子的冲力,刹不住脚向后退了一步。

可我这退的一步,居然没踩稳,却踩在甚么圆形物事上,迫得我的身体飞快向后滑去。

身后的人惊呼着,有来扶的,有往后退的,可到底没止住我倒下去的躯体,竟结实摔倒在地上。

“二嫂!”我听见安亦柔惊惶地叫了一声,匆匆赶来扶我。

我半撑起身,趁着大红灯笼迷蒙的光,清晰地看到,我方才站立之处,有数十粒颗颗滚圆的蜿豆!

有人容不得我!有人要害我!

“亦辰!”我吃力地呼唤着,想要站起来,只觉腰间阵阵坠胀,渐渐欲要撑成破裂的痛楚。

“亦辰!”我惊慌地叫着,顺了安亦柔的手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撑坐得起来。

“二哥!二哥!快来看二嫂!”

安亦柔大叫着,一面让身畔的家人帮忙,将我扶了要让我站起来,我却觉得腰仿佛断了一般,阵阵坠疼瞬间变成了刮拉撕扯般的疼痛,一道暖流,迅速喷涌而出,飞速向外流逝,快得竟如流星一般,似要迅速将我的生命和血液瞬间淘空。

我像面条一样软着,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觉在朦胧的月影里,安亦辰满脸的惊怒,飞奔而来,迅速用臂腕托起我。

下腹的绞痛愈不可忍,我只是尽力地攥紧安亦辰的前襟,从牙缝中努力地吐字:“亦辰,救……孩子……”

月华灯越来越远了,看来已经与星辰接近,一起在漆黑如墨的天际,眨啊,眨啊……

却不知我许愿的那盏月华灯,有没有把我的愿望带到月亮上,我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我那个和萧采绎一样漂亮的孩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啊,眨啊……

那样似梦非梦的朦朦胧胧间,是安亦辰一直在呼唤我么?

我一直听得到他在耳边叫着,栖情,栖情,栖情……

我听得烦死了,想叫他闭嘴,可就是说不出话来,连眼睛都似睁不开一般。

眼前是蒙蒙的一片,淡红­色­,似泊了血光般不真切。

又听到安世远在呼喝:“再传御医,再传御医!”

杂沓的脚步,似有什么东西往肌肤上扎着,却觉不出痛。

唯一让我痛的地方,只有小腹,还在拼命地往下坠,往下坠……

不要走啊,我的孩子,不要走啊,那是绎哥哥最后一点骨血啊!

亦辰,亦辰,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一定要……

血光,又是血光,是谁在叫,血崩,血崩?

难道我血崩?我要死了么?

“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娇弱?摔一跤就这样?亦辰,这样的身子骨,能为你传宗接代么?”又有人在说话了。

一直盘旋在耳边的呼唤声忽然消失,化作了一声愤怒咆哮:“母亲,够了!最好不要让我查出是谁在害栖情!否则,不管是安家的人,还是夏侯家的人,我都要她为我们的孩子陪葬!”

陪葬?陪葬?为我们的孩子陪葬?

我浑身颤动着,用力的嘶喊出声:“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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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亲喜欢小安、白衣,或者栖情的话,请送本文鲜花啊,请送本文鲜花,虽然偶更得很慢!(郁闷地对手指,有几天蛋涨得比花还快,真是伤心,哭!)

已经月底啦,花不送出去的,下个月会作废清零重新计算滴,有花比较多的,很希望能送给皎的另一篇《迫君同寝》哦!

192.明珠篇:第七章烛明香暗思难任(一)

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有着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颤抖的手紧握住我的手,惊颤的声音在问着:“栖情,栖情,你刚刚说话了,是么?我听见你说话了?”

“孩子……孩子……”我用力地嚷着,用力地睁开眼,可我只听到了自己微不可闻的呻吟,而睁大的眼睛前,只是一片红光。

“栖情,你振作点,我在这里,在这里呢!”安亦辰的手抖得厉害,我从没发现过他有那么激动过。但他的手还算温暖,比白衣的温暖多了。

“亦辰,我要孩子……”我呢喃着,想用手去握一握他的手,告诉他,别害怕,我不会死,我只是要找回我的孩子,可手指似乎完全不会动弹了,难道我真的快死了?

“栖情,我们会有孩子的,我们一定会有的,哇呜呜……”安亦辰哭了吗?那么大声,跟个孩子一样,也不怕人笑话。

他说我们会有孩子,那这个孩子呢?

我胸口好闷,心跳突然加快,我的孩子难道没有了?没有了?身下继续有热流向外喷涌,而心跳在突然快到一定程度时,忽然直接沉了下去,就似从高山一下子掉到深渊。

深沉又深沉的失重状态,让我再次头重脚轻,轻轻呻吟一声,只觉整个身体都已飘了起来,就好象那直往无边无垠夜空中飘去的月华灯一般。

“栖情!栖情!”我听到安亦辰疯狂地在叫着我,可声音却越来越远。

眼前连红光也看不到了,四处是深深的黑暗。我独自一人在那黑暗中行走着,不断唤着亲人的名字。

父亲,母亲,颜叔叔,绎哥哥,白衣,亦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交替在黑暗中出现,如月华般散着柔和的光晕。

栖情,栖情,栖情。

似乎每个人都那么温和地在叫我,又那么忧伤地在叫我。

他们在为我担心么?连白衣温润清淡的眸中,都是那么悲伤而担忧。

可白衣也会为我担忧么?是他抛弃了我,还会为我担忧么?你可知道你多让我伤心么?

碎了的埙,烧了的荷包,连同豆蔻年华的微笑,十四岁的美好情怀……

我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他!亦辰,你在哪?帮帮我,我不想再想他!

栖情!栖情!

是亦辰么,怎么会有那么沙哑的嗓子?

他在我身边么?那我就放心了,松一口气,继续睡吧,太累了,太累了。

“栖情,别睡了!再睡你叫我怎么办?”

亦辰叫我不要睡,可我好累。亦辰,亦辰,你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栖情,你醒了么?你在叫我的名字了?你醒了是不是?快睁开眼来,快睁开!”亦辰惊喜又惶恐地叫着。

我只睡一会儿,亦辰还这么吵,我扁扁嘴,落泪。

泪水被谁温热而­干­燥的­唇­吻去,又有谁滴了几滴水在我的面颊,谁在吻我呢?是白衣,还是亦辰?

“是亦辰,我是亦辰。”那个嗓音沙哑的男子回答着我心里的话:“你这个尖牙利爪的丫头,怎么会那么没用?你知不知道,我在嘲笑你没用呢!有本事,你再气我啊!再气得我把满园的花木都毁了啊!你这个没用的丫头!”

我实在给吵得不行了,努力想睁开眼,却给眩目的白光堵得怎么也睁不开,只能用手用力抬起,胡乱地想摸着那个骂我的坏蛋。

“栖情!”那声音又惊喜起来,我的手被握住,抚在谁的胸口,那里怦怦乱跳,似谁家在敲点鼓一般。

“睁开眼,快睁开!”那声音急促地说着。

“亮……睁不开……”我勉强说着,无力地用另一只手去挡眼睛。

静默片刻,是有人狂喜的呼唤:“来人,来人,快把窗幔都放下,都放下,栖情醒了!她醒了!”

我终于睁开了眼,暗昧的光线中,隐约有个男子眼珠漆黑闪亮地瞪着我,一霎也不霎,似乎担心着霎上一眼,我便消失了一般。

我伸出手,摸到了瘦削的面孔和扎手的胡子。

“你是谁?”我明明记得是亦辰在唤我。可亦辰从不留胡子,面庞丰润饱满。

“我是亦辰。”那人呜咽。

真的是安亦辰,可那嗓声沙哑得仿佛生锈的锅铲在碰撞。

“亦辰,我要睡一会儿,你别吵。你吵死了。”我喃喃说着,呆呆地望着飘拂的帐幔,这样灰黄的帐幔,似乎不是我们秦王府的。

“栖情,栖情,乖,你先别睡,吃一点东西再睡,好不好?”安亦辰说着,手忙脚乱地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碗盏,舀了一匙汤液送到我­唇­边。

我的嘴­唇­一张,便觉开裂得疼痛,皱了眉不想吃。

“吃吧!”安亦辰尽量柔和着音­色­,却不掩惶恐,生怕我拒绝一般。

我仔仔细细瞧他,依旧只见朦胧的人影,但一定很憔悴,也很伤心。难道我病了很久了?

我狐疑地张开嘴,吞咽着那不知什么味道的羹汤,一口,又一口,腹中开始辘辘响着,似乎是身体的机能开始从僵死的状态渐渐回复成残缺不全的状态。

我缺了什么了?

我迷茫地喝着,迷茫地想着,双手无意识地护向小腹。

平坦的小腹。

平坦的小腹……

我止住了喝汤的动作,迷茫地皱起眉,忽然升腾起一声尖叫:“我的孩子呢?”

无边的恐惧,忽然如黑夜般笼下,让我两眼昏黑,惊怖到全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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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收到了很多鲜花,很开心,谢谢大家!

193.明珠篇:第七章烛明香暗思难任(二)

安亦辰抓着匙的手顿时僵住,然后将碗放开,伏下身轻拥了我,温存道:“别怕,别怕,我还在你身边,我还在你身边哦!”

可我怎能不怕?

我攥了他衣襟,瞪大眼道:“它在哪?你告诉我,它在哪?”

又是温热的水滴在我的面颊,安亦辰那般哽咽着嗓子道:“栖情,是我不好,没能护住它。等你好了,怎么着打我骂我也使得。”

我摸着他面颊,湿淋淋的一片,就和梦里不断滴落的水滴一样的感觉,叫我好心疼,好心疼。我便胡乱地抱住了那个面颊,胡乱替他擦着泪,胡乱地呜呜哭着……

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睡得依旧不踏实,甜的咸的苦的液体,不时往我口中灌着。但终于没有了安亦辰没完没了的呼唤了,虽然觉出不时有人前来探望,但那脚步声都极轻,生怕吵着我一般。

等我彻底醒来时,是在一个夜间,几盏长檠灯幽幽亮亮,将通天落地的帏幕耀出一层又一层的淡薄素影,连明明很艳丽的碧霞云雁纹帷幕也显得清冷昏暗起来。素黄淡水纹的帐幔用赤金灿烂的凤头金钩挂着,两名宫装侍女正拿了扇子立着打盹,细细的密合香如游丝流转,素馨暗袭。

而我身畔床头,则伏了一人,凌乱长发,苍白面颊,青­色­短髭,随手搭了件石青­色­水纹披风,正阖了眼沉睡,发出沉重的呼吸。

是安亦辰么?怎生憔悴如斯?

我伸出手,去抚他的面颊,却被我自己的手吓了一大跳。

没有一丝血­色­的惨白的手,纤瘦得仿佛只剩了骨头,若让人摸着了,只怕还会做恶梦!

而我一触上安亦辰的面颊,他已迅速抬起头来,见我正望着他,忙揉了揉眼睛,又看了我一眼,确定了不是在做梦,立刻浮起笑容,轻言细语问着:“栖情,你醒了么?”

我喉下动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字来:“亦辰,我在哪里?”

“这是澄心殿的后殿。你晕过去了,为了方便救你,我直接带了你过来传太医了。”

安亦辰小心地抚我的面庞,手指的触感极轻,似快再重一点儿,我的肌肤会如雪一般被他的手指融化掉一般。

我慢慢想起了发生的事,将手缓缓移到了本来凸起的小腹,无措地抚摸着,心中的惊惧和失落越聚越多,紧蹙起眉,眼眶又涩又热。

“我的孩子,真的没了么?”我哑声问,声音虚弱而飘缈,如同一个飘游世间的魂魄在呓语。

安亦辰挥手让两名宫女退下,缓缓伏下身,轻柔地拥住我,在我耳边道:“栖情,你还有我。”

我的身体很凉,安亦辰体内的温暖,一点点地隔了寝衣传入。温热的鼻息,带了种咸涩的潮湿,浮漾在脖颈和耳边。

“我不是叫你救我孩子么?你为什么不帮我救下来呢?”眼眶中的热气终于氤氲扑出,化作了热泪,滚落,烫着自己的面颊,又迅速冷却。

“是,怪我。是我没护好你和孩子。出门在外,又在皇宫那么复杂的地方,我就该一步也不离开你。”

安亦辰用面颊轻轻与我的面颊厮磨,蹭去我的泪滴,又小心地不让短髭扎到我。

“那是绎哥哥的孩子!他就这么没了么?”

我掩着口,哭出声来,却只觉身体连痛哭都承受不起了,泪下的同时,勉强挣扎出的­精­神越发萎靡,虚汗一层一层从后背渗出。

“没事的,栖情!我们还年轻得很,以后还可以再生几个小孩,不,我们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天天看他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开开心心。”

安亦辰柔声劝慰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他的嗓音已经好转许多,不再如锈蚀得可怕的锅铲,只是还沙哑着,显得异常低沉。

我嘴­唇­颤动,从胸口巨大气团中发出的声音被憋成了尖而细的一道:“可不会再有绎哥哥的孩子了!他一点血脉也流不下来了!”

绎哥哥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曾经是我生活下去的唯一勇气和希望,就这么,没了?

安亦辰烦恼地摇着头,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

“我五个多月了,胎儿已稳,只是摔了一跤,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流产了?”我迷惑地穷究着:“你究竟有没有叫太医好好帮我治?”

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股冷意从心肺间窜出,用力地喘上两口气,才能开口问:“他并不是你的孩子,也许,你根本不愿意他来到这个世间?”

安亦辰眸光一窒,明显闪过羞怒之意,但来回将我全身望着几遍,又生生敛住,声音依旧保持了低沉,却有些僵硬:“栖情,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就把那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了。你感觉不出么?你真的感觉不出么?”

他眼底的伤恼,似在努力掩抑,却不愿露出一丝半点来,怕是再刺激到我吧?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衰弱得很可怕?

看来我实在不该猜疑他,他纵然舍得了孩子,也绝对舍不了拿我­性­命冒险吧?

何况,那每日每夜,那么小心爱惜地抚摸着我的小腹……

他的模样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憔悴,我便也不忍再去逼他,只是喃喃道:“这个孩子,会不会去见绎哥哥了?我刚睡着时看到绎哥哥了,他仿佛一直在对我笑。”

泪水流淌,手足愈发虚软得颤抖。

194.明珠篇:第七章烛明香暗思难任(三)

“吃些东西,好不好?你弱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害怕!”安亦辰轻揉着我的肩,心酸道:“若你再醒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我抬起手,轻抚他蹙紧的眉,赤金镶海珠细镯儿,凉凉地一直滑至肘际,用它的宽松提醒着我手臂的迅速削瘦。

我望着自己露着青筋的苍白手臂,疑惑道:“我是不是睡倒很长时间了?”

安亦辰苦笑道:“今天是第九天了。再不醒来,都快进入九月了。”

我睡了那么久?安亦辰呢?在我身边守了那么久?

侍女敲门进来,端来了银耳羹。安亦辰依旧接了过来,亲手喂我。

再不忍再般温文沉凝的夫婿用这般愁苦担忧的眼光看我,我勉强控制了自己翻滚的情绪,一口接一口吃着。但只吃了半碗,便觉得胃中已经撑不下了,将他的手推了开去,道:“你自己吃吧,我饱了。”

安亦辰果然将剩余的羹三口两口喝了,­唇­边泛起淡淡的血­色­来,轻笑道:“好好躺着休息,呆会觉得饿了再喂你吃。那么久没好生吃东西,只能少吃多餐了。”

我应了一声,心里兜兜转转了许多念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亦辰,有人想害我。我是给几粒豌豆滑倒的。”

安亦辰面­色­一沉,冷肃道:“我知道,我也看到那些豌豆。”他似习惯­性­地又去轻抚我的小腹,却只摸到了深深凹陷的皮­肉­,眸光渐转恨怒:“不是夏侯明姬,就是安亦柔,说不准,是她们联手使的坏。我总要找机会讨回这个公道!”

我早想到夏侯明姬了,而安亦柔……

“应该不会是永乐公主吧?”我迟疑道:“你们安家,除了你,最和我亲近的,就是她了。何况她又怎会害自己的侄儿?”

安亦辰为我将被子掖了一掖,道:“栖情,你先别想这些,你还有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哦,我还有安亦辰!

我将脸颊靠在安亦辰手上,道:“对,幸好还有你,不然,你叫我怎么挣扎得下去?我迷迷糊糊,只听到你在唤我的名字,唤得好凄惨,好悲凉……我真不忍心!”

安亦辰抚住我面颊,十指柔柔,带着男子少有的温存恋慕,柔声道:“我就想着,我一直在叫着你,你若有些知觉,一定会听见!果然,你昨天白天终于醒了,太医说你没有­性­命之虞了,我才安心些。”

我微蹙了眉,道:“可是,我不安心。”

“怎么了?”

“你长了那么多的胡子,脸上灰扑扑的,太难看了……”我呢喃着,渐渐又睡了过去。

我终于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虽然失了孩子让我痛不欲生,但安亦辰几乎一刻也不离开我的视线,我一醒来就逼我吃粥喝药,将苹果梨子切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用温水泡了给我吃,然后就计划着下一顿给我吃什么,再扯淡说哪里送来什么首饰,帮我做了什么衣物,哪家又买了什么鸟雀,可以和人说话,喋喋不休跟个老太婆似的。

我知道他千方百计故意地找来许多话题引我分散注意力,却是怕我小产后总想起孩子,一时过于伤心,会落下什么病根来。

安世远、安亦柔以及皇宫中的妃嫔都曾来探过病,俱是好生劝慰,而安亦柔更是泪眼盈盈,一脸的愧疚,却是怪自己当时没照顾好我。我知道有人蓄意设计加害,却不认为安亦柔有份参与,反而叹道:“妹妹,这是命,又怎么怨得你呢?”

安亦柔见我不曾怪她,感激泣零地在我身畔偎依了好久方才离去;安亦辰却似很小心她,安亦柔探望我多长时间,他就在我床边守了多长时间,半步不曾离开。

夏侯皇后却一直没来,只叫人送来两支老山参,说是有几百年了,让我好生滋补下身体。我半坐起身听送参的姑姑传了话,道了谢,才叫人送了出去。但她的山参,我无论如何不敢吃了。

而安亦辰更是小心,但凡宫中各处送来的补品,虽是一一收了谢过,却一概不用,只让人从王府中远远取来;连太医院开来的药,都让两名太医同时拿了药对了方子才许去煎,另叫了茹晚凤入宫来帮守药炉子,显然对宫中之人戒心极严。

我心里叹息,这就是皇宫,这就是争权夺势的一家人哦!

虽然我出身皇宫,也许是父母一直把我捧在手心的缘故吧,居然从未看到过如此剧烈的家族内部争斗。浏王后来虽是另举大旗,可父亲在时,到底还是谨小慎微听从皇命;却不知如今的南越、东燕有没有这么严重的权利之争?

而宇文清那般超脱的人物,能斗得过两个卑劣无耻的哥哥么?

转而一想,我自己也算是为古人担忧了。他的机智,连安亦辰都略逊一筹,何况宇文弘、宇文颉?再者,我吃饱饭撑着,又去想他­干­嘛?我最珍惜的人,最珍惜我的人,不正守在我的身畔么?

大约又在宫中休息了七八天,我的身体大有好转,已能下地略略走动了;只是偶然照镜子,发现自己一身的皮包骨头,憔悴如鬼,加之蓬头散发,比当日安亦辰从泥水中把我救起的情形还要恶劣几分,可以想见我昏迷以及刚醒来时有何等狼狈可怕了。

我叹着气问安亦辰:“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安亦辰的回答简直气死我:“你什么时候好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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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明珠篇:第八章望尽天涯叹离愁(一)

我就是现在瘦些,以前好歹也算是个国­色­天香的绝­色­大美人吧?噎得我直道:“那你怎么不去找别的漂亮女人?”

安亦辰从背后拥住我,道:“没办法,我天天看你看得惯了,所以看别人都看不顺眼了!好看不好看,倒没注意过。”

他想了想,又道:“不然,就是女孩子第一次的癸水有什么魔咒,不能让男人看到吧?我当年从皇宫里逃出去,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天天做梦看到你裙子上的血迹,然后就天天想着你了。”

他居然还敢和我提这件糗事?我不由大窘,捏着拳头来就锤他。

安亦辰忙道:“别锤了,仔细手疼!”

他握了我的手,道:“不过,你一定要养胖些。不论美丑,熄了灯都是一样的。但半夜醒来摸着一把骷髅骨,才真要吓死人。”

我才挣扎了又要打他,却对上他如黑曜石那般的眼睛,莹亮辉辉,深深郁郁,直要映到人心深处,不觉蒙上一层雾气,一时微笑不语。

安亦辰轻叹一声,将我搂到怀中,温柔亲吻。

他的怀抱似比以前更加宽广温暖了,不知是因为他瘦了,还是因为我瘦了。

九月初,安亦辰将我带回秦王府休养,夕姑姑远远见了我,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拉住我只叫着:“公主,公主,怎生瘦成这样?”

因夕姑姑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是很好,怕惊着他,安亦辰只说我滑了胎,暂在宫中休养,却没提我到底是怎样九死一生闯回人世间来;此时她冒然见我这样憔悴瘦削,自是惊疑心疼。

安亦辰笑道:“可不是么,夕姑姑,你以后啥事也别管,就负责把栖情养胖吧。”

夕姑姑连声称是,抹了眼泪把我扶进去,又端详了一番,立刻就起身去帮我准备汤药。

夕姑姑知道我饮食习惯,自此开始每日亲自下厨,变了法儿做出可口的补血药膳来,天天逼着我吃;而我明明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安亦辰还是天天找大夫来给我把脉,然后天天煎两碗极苦的药给我吃。因有夕姑姑盯着,他放心多了,开始出去办他自己的事了。想来这近二十天来,他自己手边的大事,已经荒废了不少,也不知他的好哥哥弟弟们,有没有趁机将他手中的兵权实权分掉一些。

除了夕姑姑,安亦辰居然把茹晚凤也调府里来了,说是做我的贴身侍卫,让她时刻跟在我后面服侍着。

我哭笑不得,问道:“我给你锁在秦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担心我给人刺杀不成?”

安亦辰摇头道:“小心行得万年船。你这里没了后顾之忧,我才好专心做自己的事。”

我便知,他那边的势力,多半在这些日子被安亦渊暗中磨耗了不少,以安亦辰的个­性­,自然是不肯服输,一定打算着反击了,遂也不再反对他的决定。

茹晚凤本是女将出身,和秦王的一众手下以及家眷以及朝廷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熟识的,这便大大省了我的事:大凡有前来探病的相识女眷,不过带到我房来瞧上一瞧,便又给她带走,到客厅去天南海北地神聊,不用我费心接待了。

我除了吃饭睡觉,以及每天定时的散步,连多看一会儿诗书都会给夕姑姑和茹晚凤拦着,说是病时不保护好眼睛,恢复后再看书眼睛会一直酸痛,治都治不好。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禁忌,但自此我卧房的诗书连一本也不见了,全部消失无踪。

茹晚凤听说了那两盆碧玉踟躇花是安亦柔送的,眸光也有些奇异,第二日就搬到窗外去了,另搬了两盆翠玉般笔挺的解佩兰和两盆凝霜傲雪的掬花进来,笑道:“老对着那红通通的花,不免心烦,不如换些新鲜花草吧!”

而夕姑姑也嘀咕道:“是啊,这哪是什么碧玉踟躇花?我瞧就是杜鹃嘛。现在都是晚秋时分了,居然还不谢,实在是妖异得很。公主现病着,还是不要放屋里的好。”

我心中不以为然,但瞧那解佩兰碧绿可爱,青葱如春,而掬花一为黄|­色­,一为紫­色­,俱是翠叶娇蕊,柔丝千匝,风流宛转,妩媚含娇,芳气冷郁而清新,涩苦而微甘,令人心旷神怡,也便不作声了。

九月底,闻得南越出兵,却是针对着贾峒、白甫蔚为首的燕州义军;安氏为防南越坐大,由安亦伦为三军统帅,亦出兵燕州;为防安夏从与燕州相邻的幽州袭击,安世远另遣安亦辰前往幽州边境坐镇。

我听说安德先行来禀告了,忙让夕姑姑将安亦辰的一应起居用物全准备好,心里却忐忑起来。与安亦辰在一起也有半年多了,便是闹别扭,也只是王府中小吵小闹,从不曾与他分开过,再不知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何况,刀枪无眼,那么身体健壮武功高强的萧采绎,说没就没了,叫我怎不害怕?

安亦辰回来,一见我坐立不安神情,笑道:“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招惹我们的王妃娘娘了?”

我无心与他玩笑,皱眉道:“亦辰,那个什么仗,一定要你亲自去么?仇将军、杜将军他们,还有那个镇国大将军端木适,辅国大将军程去非,不都是你的好友么?若遣了他们去,有了战绩,不还是算你这一支的功劳么?”

安亦辰抚着我的脸颊,微微笑着,柔声道:“担心了?”

我气恼道:“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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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光,可能是小安和栖情一生里最美好快乐的时光了,不管这其中是不是包含着­精­心的算计,小安的,以及,小安亲人的。

196.明珠篇:第八章望尽天涯叹离愁(二)

安亦辰轻叹一声,一把把我紧拥在怀中,道:“你放心,我不过从旁镇守安夏而已,甚至都不用与敌军交锋,绝不会有危险。何况,我十三岁起即开始领兵打仗,十七岁时就闯过大燕皇宫,把顺安帝的公主都给睡了,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你还担心什么?”

顺安帝的公主……

我竖起眉来,拧他结实的手臂,叫道:“你什么时候睡我了?是不是嫌我没闷死你?”

安亦辰也不怕痛,嘻笑着继续道:“哦?你没和我睡过么?那是谁把我藏在她被子里躲过了侍卫的搜查?”

我张了张嘴,叫道:“那可不算。”

“怎么不算?”安亦辰哧笑道:“我还记得你的身体又香又软,让我回去后一直都懒得再碰别的女人,只想着你又香又软的身子了。不过你那时候太小,脚才那么一点大,腿也细细的。你从皇宫里逃出去时,我就想着,把你抓到后,可能要隔个一两年,等你再长大些才能娶你。”

“你……你还真无赖……”

我哭笑不得,再不想当日给他追得死去活来,他却在打着这样的算盘。这个看来一本正经温文儒雅的世家子弟啊,居然也是个衣冠禽兽!

我望天哀叹:“我怎么就遇着了你这么个无良禽兽呢?”

“废话!禽兽当然是无良的!”

面对我的指叱,安亦辰面不改­色­,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药,递给我道:“来,把药喝了。”

我接过药,苦着脸喝着,而安亦辰犹在一旁吩咐道:“夕姑姑,栖情一向躲懒,我出去后,你可天天督促她喝药,一顿不许漏,知道么?”

夕姑姑应了。

我却叫苦连天:“亦辰,我不过身子虚些罢了,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平时多喝些补品就行,还天天叫我吃这么苦的药­干­嘛?”

安亦辰柔声道:“太医们都说了,这次小产对你的宫体损伤较大,一定要用药长期调理!听话,叫你吃你便吃。等你再怀上了孩子,你想吃我也不给你吃了!”

我无语地瞪着这个禽兽男子,认命地喝药。

吃了晚饭,我又叫侍女将为安亦辰准备好的更换衣饰以及随身用品拿了过来,和夕姑姑一一检查了,细细追思还需带何物。

安亦辰不耐烦了,连哄带拉骗了我回房,关了房门,笑道:“其实我最想带的东西,只有一样,却舍不得带去。”

我皱眉道:“什么东西?只要秦王府有的,带了能让你安心打仗的,为什么舍不得?”

“丫头,是你啊!”安亦辰忽然一声压抑不住惆怅和不舍的长长叹息,将我紧紧拥到怀中,轻声道:“我一刻也不想你离了我身边。如果行军打仗太过艰苦危险,我真想把你也带在身边。”

仿如春寒的风,在阳光里拂拂吹过,我心中涟漪顿起,眼眶一片潮湿,不由动情抱住他,亲吻着他的面颊,道:“那便带了我去。我不怕艰苦,不怕危险。刀光剑影,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正因为你见识过,我更不会让你去。”安亦辰深深望着我,道:“你已是我的女人,我怎可再让你吃那些苦?何况主将若开先例带了女眷前去,以后其他将领纷纷效仿,难免会影响士气。”

我手伸到颈后,将我所带的紫凤宝玉取下,含泪笑道:“那么,你就把我这玉带身边吧。它从我胎里带出,又与我从未分离过,也有着我的生命和灵魂,带在身边,就如我跟着你一般。”

安亦辰摇了摇头,笑意暖暖,带了温存的感动,道:“我问过徐敬天,这玉与你魂魄相依,等于是你的护身宝玉,你历尽艰险,还能逢凶化吉,说不准就是这玉护主的功劳,怎能轻易离身?”

“既是护身宝玉,就让这宝玉护我夫婿早早归来吧!”我说着,不由分说,将宝玉扣入他的脖子,然后亲他近日又恢复圆润光洁的俊美面颊。

安亦辰­唇­角勾起轻淡而无奈的苦笑:“栖情,你这害人的东西,生生要将我牵绊得舍不得离京么?”

我靠在他胸膛,用手磨蹭着他的宽厚背脊,委屈道:“明明是你害我舍不下你,还说我牵绊你?”

安亦辰不再和我争辩,俯下身来,温柔地亲吻着我的面颊和耳垂,温热的气息和滑腻的潮湿把我逗得不由轻笑,将他拥得更紧了。

“栖情,我还想做一件事。”安亦辰声音沙哑而低沉,在我耳边轻轻回旋。

“什么事?”我抬起头,已看到了安亦辰深郁而略显迷乱的瞳仁,烁着克制不住的欲望之火。

“方便么?”安亦辰的手已抚上胸前的柔软,缓缓游动。

我呻吟一声,轻笑道:“夫君,为妻给您宽衣!”

这一夜,我们极尽缠绵,愉悦之际,魂销魄溶。

我的身体虽未复原,但我再不知安亦辰今日去了,何时才能返京,心中万分不舍,极力迎合着安亦辰。安亦辰虽知我身体孱弱,行动甚是轻缓,却禁不得我推波助澜,渐渐迷乱于深渊之中,只知随­性­沉浮。我勉力支撑着,待得云消雨散,已虚脱到脸­色­惨白,只有身体还在余韵中不由自主的颤悸。

安亦辰紧搂着我,怜惜地亲着我疲乏紧闭的眼睫,用略嫌粗糙的大手,安定着我颤栗的躯体,柔声道:“栖情,我不在府中时,你多休息,少出门,更别出去招惹外面的男人,知道么?”

我倦得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回答道:“我什么时候招惹过外面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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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九年的第一天,大家新年快乐哦!

197.明珠篇:第八章望尽天涯叹离愁(三)

安亦辰叹气道:“我看来你实在长得不算好看。可不知为什么,别的男子都把你当成什么天香国­色­,一看就失了魂。我真想把你个大铁链子给锁在房里,半步不让你出去。”

我打着呵欠道:“你放心,别的男子在我看来都是垃圾,哪一个也比不上我的亦辰。”

安亦辰淡淡笑道:“我知道,别说京城,就是整个大晋的男子,在你看来也没有一个及得上我。大晋之外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侧了头,将头埋在我的青丝之中,轻轻嗅着,渐渐也闭上了眼。

大晋之外。他的话说了一半,我却知他必想说,大晋之外还有个大越,大越之中还有个宇文清。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亦辰,大晋之外,还是你最好。

我舒服地在安亦辰怀中蹭了一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体位,沉睡。

因这晚累着了,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而安亦辰已经去了兵部,推算时辰,应该已领兵出发了。

我极是失落,转而叱责侍女道:“明知王爷起了,怎不叫我一声,让我送上一送?”

侍女低了头道:“王爷吩咐的,不许惊动王妃呢。”

心里暖了一暖,我顿时嗔意全无,懒懒坐到妆台前,连梳妆也没心情了。

女为悦己者容。

他出府了,我为谁梳妆?为谁妩媚?为谁如蝶儿般招展美丽的翅翼?

安亦辰走了七八日,预料大军已到边关了,夏侯府中忽然传出一则消息,说是夏侯明姬偶然出宫回府探望祖母,却在自家园中被一种毒蜈蚣咬了,生命垂危。夏侯皇后非常着急,几乎把能派出的太医全派了过去,要求务将夏侯小姐救醒。

夕姑姑听到这事,望了我一眼,道:“幸亏王爷远远出征去了,不然这事还说不准会赖到王爷头上呢。听说王爷一直怀疑是这个夏侯明姬背地里使坏害了公主滑胎,从不正眼看这夏侯明姬一眼。人人都说王爷可能要找她算帐呢。”

都快到冬天了,又是大贵人家的花园,怎会有那么毒的蜈蚣,咬一口就能送人命?

我窥探茹晚凤,却是轻盈淡笑着,眼底一抹轻蔑而兴奋的嘲讽。我便知必是安亦辰派人下的手了。若说夏侯明姬与此事无关,我断断不信,但凭安亦辰的手段,也绝不肯明着和夏侯皇后把脸撕破,所以只得静等机会。

如今他出征在外,夏侯明姬出事,夏侯皇后怎么也不可能把帐记到他的头上;而在夏侯府出事,她也不好穷追,总不成把自己的娘家人一个个抓起来严刑拷问吧?大贵人家,总有些私事是见不得人的,假如问出些大损颜面的,更加得不偿失了。故而夏侯皇后包括夏侯府主人夏侯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把此事当作一件意外来处理,只求救人,不求甚解。

但安亦辰对倾心于自己的表妹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也叫我大出意外,又大为感动。

他无非想为我报仇而已!

不管夏侯明姬这次能不能逃过劫难,在我总算出了口气,从此和她两不相欠了。

转眼到了冬月初,天气越发寒冷了,想那边关白草连天,黄沙漫漫,此更该寒意深浓了,也不知安亦辰记不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多加件棉衣,多吃两口饭,好漂漂亮亮地回来见我。

明月投影,千里相共,也不知目送归鸿时,他可曾记起我?

正念想时,安亦辰已派人从边关送了平安信回来,又带了两张白狐狸皮给我,说是安夏那边特产的稀种雪狐,制成的裘衣暖和得如同火盆拥在身上一般。

知道安亦辰平平安安,并时刻记挂着我,我顿时开怀不已,­精­神好了很多。

可惜安亦辰在信中又特地提起让我天天吃药之事,夕姑姑、茹晚凤又开始天天催逼着我吃药。——我不喜欢那些苦死人的药,自觉恢复得差不多时,便和夕姑姑、茹晚凤捉起了送药和倒药的迷藏。但安亦辰特意提起此事,我只得勉强听话喝了两天,若是夕姑姑不高兴告上一状,只怕安亦辰又会担心。

无聊之际,我开始打着主意,想亲手给安亦辰缝件衣裳。

夕姑姑知道我从来不事裁剪,听说我的主意,虽是惊得下巴快掉下来,还是立刻点头,帮我准备布料剪子针线等物。我叫人又找了些普通的白狐皮来,再要几匹暗紫云纹流彩羽毛缎来备用。

夕姑姑道:“公主,一件衣裳,用不了那许多布料。”

我笑道:“我打算做两件一模一样的斗篷,一件大些的,给秦王穿,一件小些的,我自己穿。然后等他回来,我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斗篷携手走着,一定好看得紧。”

夕姑姑眼睛笑得直眯起来,道:“有道理!有道理!”

我将安亦辰送来的雪狐皮拼在背部以及胸腹最需要保暖的地方,其余地方则用了普通白狐狸皮,在夕姑姑帮忙下,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将安亦辰的那件斗篷做好。但见暗紫云纹羽缎的面子溢彩流光,华贵而不显招摇,四缘所镶洁白的风毛亦极好,平添了几分优雅宁和。只可惜不能细看,初次学针线活,那针脚稀疏凌乱得很是不堪,甚至有些地方还有我不小心扎破手指留下的小小血点。

不知道安亦辰看到那些针脚,会不会把笑掉大牙?

他要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我衔凤公主第一件亲手缝的衣服,是给了他了,他就偷着乐吧!

我随即将斗篷包了,让安德派人送往边关,同时传口信道:“如果嫌不好,就不要穿,带回来我送别人。”

198.明珠篇:第九章疏影暗香没血光(一)

安德竭力维持着脸上的严肃和平静,可听了我的话,到底还是把嘴笑得一歪,道:“王爷若知是王妃亲手做的,只怕连穿都不舍得穿呢。”

我得意地一笑,又叫茹晚凤再去兵部找熟识的人打听一下边关的动静。

听说,前去清剿贾、白军队的,是南越的太子宇文清,他的行兵用策,诡异莫测,屡屡突出奇兵,连俘带斩,灭了燕州大部分的农民军。安亦伦赶到时,燕州大部已为南越所有,安亦伦欲从旁侧出击,分占部分燕州势力,却被宇文颉带了五万人马,打得几无招架之力。

神奇的是,听说宇文颉这五万人马中,竟有三万是宇文清刚刚收编的农民军。再不知宇文清用了什么办法,竟在短短时间中让收编的散乱军心迅速归附了自己,成为对付安氏军队的绝利宝剑。

安亦伦燕州败绩,随即向安亦辰求援,安亦辰以需防安夏趁晋军新败偷袭为由,继续镇守幽州边境,并劝安亦伦放弃燕州,勿与南越新胜之军对抗。

安亦伦拒绝,并参上一本,怪责安亦辰贻误军机,安亦渊亦从旁附和;但镇国大将军端木适,辅国大将军程去非,右相谢洪楚都认为安亦辰出兵本以镇守幽州边境、对敌安夏为主,作为主帅,他有分析形势,采用最佳战略的权力;并认为从战场形势分析,宇文清大军士气正高,燕州境内贾、白余党已不足为患,有足够的能力对抗安亦伦之军,的确不宜再攻燕州。

但安世远本就冲了燕州而去,此次却全部落入南越手中,未免心中不甘,一时犹豫不定,不知如何论断。

我听了这些情况,着实捏把冷汗,如果安亦辰答应了亦伦的要求,岂不是和宇文清交上了锋?而宇文清,实在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物,春天时就初次设谋曾生擒过安亦辰一次,经历这段时间在军中磨砺,想来更加可怕了吧?

可怕。我从没想到过,我有一天会把这个形容词用到宇文清身上。记忆中那个白衣翩然,不惹尘埃的人物,那个为我曾在出世入世间徘徊很久的人物……

我苦笑,并不奇怪地发现,我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安亦辰。我盼着安亦辰大胜,盼着他回来,继续用他的温柔包围过,将我捧在手心细细呵护。

但我也却不盼宇文清死,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滚回他的越州去,做他称雄一方的大越太子,从此再不见面,再无牵扯。

或许,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恨宇文清,虽然他负了我,虽然他杀了萧采绎,虽然他追杀安亦辰甚至想把他活活折磨至死……

我的雪狐斗篷到底没有自己做,勉强裁剪好,就扔给了夕姑姑。说到底,我还是个懒人。夕姑姑赶了两天,就将那斗蓬做好了,针脚细密均匀,式样华贵飘逸,比我给安亦辰做的那件­精­致多了。

于是,便很好奇安亦辰拿到那件雪狐斗篷后的反应,但送斗篷去的家将十来天都没有回来,也不知路上在怎么慢慢晃悠了。

我天天在府里转悠,几乎把各个院子里有几棵花几棵树都数清了,早就不耐烦,遂和夕姑姑说了,要带了茹晚凤乘了车到瑞城郊外走走。夕姑姑知我憋得也久了,只再三嘱咐了一路小心,到底放我们去了。

闻道东郊有个香雪园,却是个极大的梅园,里面两座小山丘,遍植了各­色­梅花,从冬月至来年二月,俱有疏影吐香繁花绽放。我当日在宫中时就曾听说过,此时有机会,自是不肯错过,当下就决定了第二日去香雪园。

也算得是天从人愿,晚间居然下起了雪,到晨间雪虽小了,路上已经积起了挺厚的一层白雪。这踏雪寻梅,更是人间雅事,只是一路之上,就不宜乘马车了。我遂不理夕姑姑的阻拦,径让人备了鞍马,让茹晚凤和我一起乘马出行。

茹晚凤苦着脸道:“王妃,这行么?马­性­无常,若有个闪失,叫我如何对秦王交待?”

我怒道:“你若不陪我去,我便自己去,若有个闪失,看你如何对秦王交待!”

茹晚凤到底还是倔不过我,只得也骑了马,伴我一路前去。

到了香雪园,抖去大红猩猩毡上的积雪,摘了雪帽,远远一望,已见遍山裹素中,红梅半露酡红醉颜,腊梅萦雾流纱,如飘缈空中的绯红鹅黄云彩,溢彩流芳,却不掩铁骨冰心,疏影峻傲。暗香浮动时,似连园门处的积雪都散出泌人肺腑的香气来。

说是香雪园,名字由来,大概就由此而得吧?

此处本是一位大燕皇亲的私家领地,不过向来对外开放,即便平民,也可以随意参观游览。后来安氏占了京城,此处遂成了无主之地,不过几个风­骚­雅士,怕这里渐渐荒废,遂联合起来出了些钱,依旧请了原来此处的几个守园人管理着。我们赏了守园一小锭银子,把马丢给他们看守着,一径往内行去。

积雪之上,已有了不少凌乱的脚印,一路迤逦,只往山上而去。

但听得守园人议论道:“今天来的游人还真不少。”

“可不是么,都是一出手一锭银子,打份也贵气得很。”

我听了不由回头笑道:“晚凤,看来咱们上山去,还能遇到几个志同道合的雅士呢。”

199.明珠篇:第九章疏影暗香没血光(二)

茹晚凤皱眉道:“王妃,愈是朝廷权贵,我们愈该离得远些才是。王爷现不在京中,我们尽量谨慎些,不知深浅的人,不要交往为好。”

这也倒是真的,秦王一系,拥护者甚多,但太子、魏王一系,拥护者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太子一系,半年来刻意栽培,新上台的文官,倒有一半是依附于他的。我不知深浅,若和其中哪个人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或抓到什么把柄,对安亦辰自然不利。

我想着,遂道:“罢了,我们只作普通游人,不说出自己身份,也不去搭理别人。”

茹晚凤笑道:“也不一定。如果有不长眼的无赖只顾盯着王妃看,我可一定要大声警告,这位是秦王妃,秦王殿下的心坎上的宝贝,你只顾看着,不怕给挖了眼珠子么?”

我哈哈笑道:“你还真能胡思乱想,哪里就有那么多的男人没事要盯着我看了?你看这山上,也不见有几个游人。想来就之前有一批贵家子弟进去了吧?”

说话间,小羊皮的长靴咯吱咯吱响着,已到了半山腰,站到一株犯寒怒放的红梅之前,深深呼吸着清芬之气,笑道:“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可真是妙!若摘几朵梅花置于袖中,岂不是最合适的暗香盈袖?”

“好个暗香盈袖!红梅花妙,姑娘的话语更妙!好生新奇的想法!”身后,忽然传来一名男子的击节称赞声。

我和茹晚凤都吃了一惊,忙回头看是,那人石青锦袍,披了淡青锦上添花软毛斗篷,白皙面容,桃花黑眸,却是相识的熟人,夏侯皇后的侄儿夏侯英。

他显然也未想到是我,见我回过头来,竟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迅速泛上惊喜来,上前一步行礼道:“夏侯英见过秦王妃。”

当日他的下人曾冲撞过我,但后来在昭阳殿,他曾出言为我向夏侯皇后求情,因此我对这人并无恶感,只是想到他的妹妹夏侯明姬,心中便大是不快,只得回了声:“夏侯公子好。”

夏侯英微笑道:“听说王妃一向病着,今日有闲情逸致出来赏梅,想来身体已大好了?”

“嗯,随便出来走动走动,疏散下筋骨。”我敷衍着,转身欲要离去。

因安亦辰怕我为皇室之间的往来人情困扰,不得安心休养,因此总让我称病不出。横竖高门世家之中,借病不出的时候多了,似乎连生病,都能成为一种潮流一般。

夏侯英见我欲离去,急上前一步,道:“秦王妃,舍妹与亦柔表妹都在附近游览,大家既是亲戚,何不汇作一处,结伴同行?”

夏侯明姬也在?虽然她受了一场教训,但一想到我无辜被害了的孩子,实在是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至于安亦柔,听说他于夏侯英有意,若见夏侯英纠缠于我,只怕也会心有芥蒂。

我想着,遂道:“不用了,夏侯公子,梅花本是花中隐者,孤瘦芳姿,也只适合寥寥一二人,幽独而探。妾身还是喜欢单独成行。”

正说话间,只听有人道:“哥哥,你怎么还不过来?我们歇够了,要继续往上爬了。”

这声音,却是夏侯明姬,一身明红衣裳,倒比梅花更炫丽些。可惜我今日也穿着大红腥腥毡,若论争奇斗艳,却也压不过我去。

夏侯明姬正嚷嚷间,一眼看到我,顿时怔住。

我冷冷一笑,见她不说话,也懒得理她,回头向晚凤道:“晚凤,咱们向上爬吧。”

她虽是侯门小姐,却无职无份,不过仗了皇后的宠爱,才在宫中有些体面,我却是金册钦封的秦王妃,身份地位远在她之上,再不比当日在晋州无名无份任他欺凌了。她若来行礼,我可受可不受;她若不来见礼,我自可不必理会。便是得罪了夏侯皇后,也顾不得了。——估料着有她在,夏侯皇后也不可能再喜欢我。

“秦王妃,秦王妃!”

夏侯英在下叫着,颇有几分焦急,我却不愿再回应了。

“我看她神气到什么时候!哼!”

隐约,夏侯明姬恨恨地在说着,却不敢高声。

茹晚凤靠近我一步,道:“王妃,我们到了山上,就从另一侧下山回去吧。这个夏侯明姬,为了王爷,已经变成个疯子了。”

我点头道:“罢了,我们也逛一圈,就回去吧!”

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其实赏梅也要看心情,若是安亦辰一路陪伴,只怕逛到晚上也不会觉得累,说不准一时兴起,还会来个禀烛探梅对月畅饮。

但此时,只要想及还有个夏侯明姬­阴­魂不散地想着安亦辰,想及此人弄死了我的孩子,居然还好好活在世上,和我一起欣赏着这遍山的繁花,便让我坐立不安,如同芒刺在背了。

一路雪光耀目,玉瓣笼烟,小长靴咯吱咯吱踩到山顶,我已有几分乏了,看茹晚凤又过来想要劝说,我笑道:“走吧,下山,下山!”

茹晚凤顿时欢喜,挽了我道:“可不是么,估计秦王爷年底总会回来,到时梅花更是繁盛了,咱们自在玩乐不是更好?”

轻拈数枝腊梅,让茹晚凤剪下,抱于怀中,只觉暗香蕴藉,春意暗隐,四肢俱是通泰起来,不由嫣然而笑,道:“把这些都带回咱们秦王府去,养在房中,估计十天半个月的,都是遍屋的花香呢!”

200.明珠篇:第九章疏影暗香没血光(三)

茹晚凤一边挽了我下山,一边笑道:“可不是呢,话说秦王府内也有梅花,不过不如这里大片大片,汇得跟花海似的。”

说笑间,已到了半山腰。

我病了这许久,这些日子又一直养尊处优,居然颇有些吃力,正要让茹晚凤歇下坐坐时,忽听嘎嘎簌簌的声音从山上一路传来,忙抬头看时,只见几个雪球从山上一路滚着,直冲下来,不时被梅枝撞得散开,又一只化成数只小雪球,继续向下翻滚,越滚越大,径冲向我们。

我吃了一惊,这山丘并不大,和名山大川比起来,简直是个小土包,山上的积雪,怎么无故跌落,还形成这么大的雪球,直指我们?

茹晚凤已拉着我往一侧跑去,边跑边道:“王妃,怕是有人要害咱们!”

我也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在大晋的京城重地,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谋害堂堂的秦王妃!

山路坎柯,凹凸不平尽掩于平滑舒缓的雪被之下,茹晚凤拖了我没跑几步,我已踉跄着连跌倒两次,皱眉道:“罢了,不走了!”

按这速度,若真有人追杀我,我根本没法逃得了。

若是这园中有人刻意追杀我,除了夏侯明姬,我不作第二人之想。我料夏侯明姬出外游玩,虽然可能带了不少护卫出来,但要说到刺杀秦王妃,只怕没几人敢听她的。

茹晚凤也是久经历练的,略一沉吟,即带我闪到一棵较粗大的梅树后站着,让我抓紧了树­干­,自己将身子一跃,已跳到了另一株老梅之上,在纷纷的落花飞雪中向高处凝望,一手已握紧了暗藏雪裘衣中的宝剑剑柄。

晚蝶的武功,当日我便见识过,安亦辰能放心将我交给茹晚凤保护,显然这妹妹的武艺,绝不会在晚蝶之下。

心神定了一定,只是紧紧抓住树­干­,问道:“晚凤,看到是什么人在使坏了么?”

话还未了,三个蒙面人已从侧面冲了过来,明刀寒剑,锋刃凌芒,直指向我。

我一惊,冷不防一只大雪球砰然撞碎在我抓住的树­干­上,雪如鹅毛落絮,顿时倾我一头一脸,忙松了一只手去揉眼睛时,雪球碎裂成几块,带了蛮横的冲劲,继续向我奔袭。

我本已脚步虚软,此时给碎雪球一冲,顿时站立不住,一头摔倒在地,直向山下滚去。

茹晚凤惊叫一声,却没有来扶我,只叫道:“王妃,抓住树­干­!”

一路俱是梅树,我也不可能摔落太远,而致命的威胁,显然来自那来意不善的蒙面人。

茹晚凤身形从梅树下径自飘飞,淡黄的衣衫舞落层层梅雪似雨,零乱而下,同时一道寒光掠起,大片水银一样流泻的华彩,迅速划向那三个蒙面人,清丽而凌厉,杀机凛冽。

我的身体在他们正面交锋前已经顺了那山上的积雪,一路往向滑去,果然不久便被一棵梅树拦住,将腰间撞得一阵生疼,忙趁了身形顿住时,伸手紧抓住树­干­。

还未及松口气爬起,只见又一大团雪球迅速奔袭而来,正打到我身上,不由哼了一声,手一松,又往下滑去。

而眼前红光飞起,竟是比红梅还要艳丽的血­色­。听那惨叫声,分明是男子嗓音,看来茹晚凤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已经重创敌人了。

糟糕的是我。

我的身体一路下滑,双手往两侧试图抓住什么时,却被雪下突出的石块棱角一再划伤,几次够着了梅树,都没能抓紧。

正惶恐之际,只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飞快飘来,迅速抓住我的手,拖住了我下坠的身形,然后伸手臂膀,将我抱住挽起。

我惊魂未定,定睛一看,才辨出来人是夏侯英,忙挣开他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扶了梅­干­,勉强站稳身子,说道:“多谢夏侯公子相助!”

夏侯英那清美得不像男子的桃花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惊惶和愧怒,胸口起伏着,颤声道:“在下来迟,让王妃受惊了!”

我喘着气,打量着他,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歹意来,才吐口气,道:“嗯,难得出来一次,竟遇到这种事,若不是公子,只怕今日要摔到山下去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已焦灼地往山腰爬去。茹晚凤还在与想刺杀蒙面人杀手,透过梅影疏淡,遒劲老枝,清冷叱喝交击声,正不断传来。

这时只闻夏侯英惊叫一声,已冲到我跟前来,叫道:“王妃!”

我怔了一怔,夏侯英已盯着我的手,道:“王妃受伤了,怎的也不说?”

抬起手来,才发现双掌都被嶙峋石块拉出了鲜红的口子,鲜血沥沥,不但沾染了方才扶持过的树­干­,更有不断滴落在雪中,如红梅般耀眼地殷红着。

但我正为茹晚凤和眼前的突发事件忧心,一时也觉不出疼痛来,眼见夏侯英取了自己的两块鲛绡帕子来,就要为我包扎,我忙道:“我没事。如果夏侯公子能相助我侍卫打退那些刺客,我就感激不尽了!”

夏侯英仰头望向打斗的方向,清美的眸中有愠怒的寒光闪过。他应了一声,却坚持拉过我的手,将帕子分别将伤口处匆匆缠了,方才往山上跃去。

我不敢怠慢,紧紧跟了夏侯英,连爬带跑,冲上前去。

到得山腰,但听两声惨叫,两名蒙面人已经倒在狼藉雪地中,温热的新鲜血液迅速将已经污黑了的积雪融化,慢慢向四周延伸着淡淡的嫣红。

201.明珠篇:第九章疏影暗香没血光(四)

“多谢夏侯公子出手相助!”茹晚凤剑不归鞘,向夏侯英屈身一礼,神情却甚是冷淡。

待见我走了过来,才面­色­略略舒缓,匆匆过来扶住我,道:“王妃,你没事吧?”

我盯着那三具想致我死地的蒙面尸体,问道:“看出他们的来历了么?”

茹晚凤摇了摇头,道:“我本想留个活口,好逼问出幕后指使者。但夏侯公子担心我不敌,出手将他们全杀了。”

夏侯英有些尴尬,道:“秦王妃,看来在下反坏了您的事了。”

我将胡乱散下的头发向脑后拢了一拢,笑道:“夏侯公子说哪里话?方才若不是公子相助,今日我不死也得摔掉半条命。改日秦王回来,必与他登门道谢!”

深深施下一礼,侧头吩咐茹晚凤:“去看清那三人的容貌,叫人通知瑞都令尹吧!看这些人身手,应该是久经训练,便是不能开口说话的死人,官府要查出来历,想来也是不难!夏侯公子,你说是不是呢?”

茹晚凤方才话里有话,分明暗指夏侯英杀人灭口。我只带了茹晚凤一人出来,在这人迹罕至的梅园,实在不想和夏侯英正面冲突,只能装作不知,对他以礼相待。

夏侯英喃喃道:“是,是,王妃言之有理……”目光却已闪烁不定,分明有着焦灼不安。

茹晚凤正在检查之际,只听安亦柔娇软如莺呖的声音透梅而入,恍如带了梅香氤氲,让人心神舒畅:“夏侯表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亦柔娇小的身形自梅花万朵中缓缓步出,缕金百蝶穿花月白锦裳,金丝鸾凤缀底的素­色­斗蓬,愈将她衬得袅袅娜娜,肤白胜雪,微微气喘之际,更显娇弱不胜,我见犹怜。

眸光流转之际,她已触着地上的尸体和鲜血,顿时惊叫一声,几乎站立不稳,慌忙扶了梅­干­,问道:“表哥,二皇嫂,这里出了什么事?”

夏侯英皱眉望着她,并不说话。

我忙过去扶了她,道:“公主放心,没什么事,不过是几个坏人,已让夏侯公子打发了!”

安亦柔面­色­发白,紧紧攥了我的袖子,道:“二嫂,这些人要对付你么?为什么?你没事吧?”

她着急地打量着我,又摸我扣了鲛绡帕子的手掌,已是眸光晶莹,眼看就要滴下泪珠了。

我微笑道:“我没事,有你的夏侯表哥在,能出什么事啊?”

夏侯英、安亦柔显然都在附近游玩,所以我这里一出事,他们不久就寻踪而至。

那么,和他们在一起的夏侯明姬呢?

新仇旧恨,悲伤气怒,一时纷涌。我再也无心赏什么梅了,只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淡淡笑道:“我素来胆小,这里既然有贼人出没,太不安全,我还是早些回秦王府好了。夏侯公子,公主,我就先失陪了!”

夏侯英踏上前一步,一双桃花眼,颇有恋恋之意,慨然道:“秦王妃,我送你回府吧!”

安亦柔此时已走至夏侯英身畔,小鸟依人般附于他身侧,且不管此事是否与夏侯明姬或夏侯英有关,单是凭安亦柔那等脉脉含情的眼神,我便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他送我了。夏侯氏已与我结下了暗仇,再为这个分明用错情意的夏侯英得罪了安亦柔,就更麻烦了。

心念转处,我将大红猩猩毡重新扣了一扣,笑道:“不必了,想来对方一击不中,一时半会儿,应该会不再动手。夏侯公子若肯帮忙,帮我留意一下这几具尸体,别让人给悄悄转移走了。我们呆会回府后,还要通知人报官呢,少了这些尸体,可就没法查下去了!”

夏侯英苦笑道:“王妃,你确定你可以骑马回府么?”

我挑了眉,冷冷硬硬地瞥了那几具尸体,轻轻笑了一笑,拍了拍安亦柔的肩,在茹晚凤的扶持下径自下山而去。

一时在守园人那里牵了马,茹晚凤特地又给了他们一大锭的银子,告诉他们秦王妃在梅园中遇刺,让他们留意着,莫要让人将刺客死尸移走。

守园人依旧伸手过来接了银子,只是手已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么个大冷天,他的额上却大滴大滴落下汗珠来。

茹晚凤将我送回秦王府,立刻拿了秦王名贴,马不停蹄地赶往瑞都令尹府,要求彻查此事。

若细论起来,此事并不难查,怕只怕,令尹查到了刺客身份,不敢往下深究谁是幕后指使者是真。

而秦王府安良、安秀等人也开始调派自己的人手,去清查此事。愈是安亦辰不在府中,他们愈是不敢大意,生怕我再遇着什么不测之事,难以向安亦辰交待了。

夕姑姑自然是又惊又怒又心疼,忙忙为我包裹了伤口,又抱怨我不该四处乱走。

过了两天,瑞都令尹回报,说这几人原是国舅爷夏侯大将军府的侍从,因为生­性­不驯,前儿已经给撵了出去。故而这几人挟嫌报复,听说了夏侯明姬前往香雪园游玩,特去刺杀夏侯小姐,结果误将我当作了夏侯明姬,险些误杀了我。

哦,他们查到的结果,我居然是夏侯明姬的替死鬼?

也难为那瑞都令尹,既要据实告诉秦王府,死的刺客是夏侯府的,又要讨巧献媚,找借口把夏侯府的罪名洗涮得­干­­干­净净!

其实不必他们去查,我便料着必然是夏侯明姬暗中派的刺客,心中恨得直咬牙,念只念在安亦辰不在京中,朝政局势又极不明朗,若是细细追究下去,恐怕对远在边疆的安亦辰不利,遂暂时压下怒气来,只吩咐秦王府加强戒备,静侯秦王回府再作处理。

202.明珠篇:第十章相逢便是相思彻(一)

好在不久派去送雪狐斗蓬的家将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的消息,叫我又喜又忧,总算明白为什么去了那么多日才回来了。

原来,安亦辰并没有墨守陈规只在幽州边境固守。趁了安亦伦新败,安夏放松戒备之时,他率麾下部队,直攻幽州。安夏猝不及防,被他七日之内连下三城。家将送斗蓬去时,他已率部深入幽州,与安夏几度交锋了。

当他披了血迹斑斑的战袍见到我派去的家将,见到我送的斗蓬时,都没有太大惊异,很是安然地端了茶水喝着,但一听说是我亲手缝制的,一时将茶水惊得尽数吐出,失态得嘴巴张开半天合不拢。

接着,便是笑得嘴巴合不拢,一出手便赏了家将两锭黄金!

安亦辰一定没注意到那些粗劣的针脚,不然,只怕那笑容会有些发苦。

我心中描摹着安亦辰难掩兴奋的表情,不觉悠然神往,微笑道:“王爷­精­神还好不?这么辛苦,是不是清减了些?”

那家将回道:“王爷刚经历一场血战,看来有些疲乏,但接连几天都是胜仗,­精­神很好,虽黑了一些,并不见瘦。”

“接连几天胜仗……”我站起身来,默默望向窗外,蹙了眉,轻轻道:“一定要,一直打着胜仗啊!”

家破国亡,千里奔逃之际,我已经历战场,虽称不上千军万马,却也惊心动魄,数次生死悬于一线,深知战场险恶,犹如血腥屠场,只有胜者一方,才更有可能平安回来,与家人团聚。

当了许多人的面,我实在无法说出,我渴盼着他回来,非常渴盼着他回来。

那种渴盼,不似当日等待白衣时的催肝裂胆,却带了梅子快熟时那种酸甜交错的忧伤与喜悦,一点一滴地蚀倒人心。

窗外,雪尽寒轻,月斜烟重,犹记前时执手相对,言笑清欢。

亦辰,我在等你回来。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等你回来!

知道安亦辰在前线激战,我再不愿京城惹出甚么是非来让他分心,终日只在府中呆着,看书画画,弹琴下棋,虽是无聊,但想到那至今悬在那里的香雪园刺杀事件,不得不敛了­性­子,免得再给人以可乘之机。

我虽倔强骄傲,却绝不莽撞。没有安亦辰在一旁相护,无论是夏侯明姬,还是夏侯皇后,我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叫我惊异的是,我对夏侯家万分防范,夏侯英居然还会跑到秦王府来求见问安。

若论起来,香雪园中,他虽是将那刺客杀了,绝了我们追查线索,却也算是救助过我,倒不好太过无礼,白白树敌。但若和夏侯家的人亲近,我又心有不甘,何况知道安亦柔对他有意,而他看我的眼光又颇有几分暧昧,若是惹来安亦柔或安亦辰的猜忌,可就糟了。

心下思量着,只借口受了惊吓,让茹晚凤去好生招待,又收了他送来的补品,另备了许多回礼,恭恭敬敬送了出去,绝不显出一丝不满来。

腊月上旬,大晋朝廷收到安亦辰的连连捷报,幽州十二城,几乎全被收复;安亦伦在燕州未得着便宜,遂去帮二哥攻打安夏——自然是不想安亦辰独占鳌头,揽尽功绩了。

我猜不出安亦辰在对付外敌的同时,又该如何对待自己居心叵测的兄弟,但我想,他应该应付得来。

因为他是安亦辰,天下最优秀的少年将领,未来的一方霸主,甚至是——天下霸主!

转眼到了年底,算算明日便是除夕了,府中上下,张灯结彩,绫纱的各­色­宫灯高高挑起,通宵达旦地亮着,远远看去,如星河灿烂,璀璨晶亮;而安亦辰那边,居然没一点回京的消息传出。想来幽州内忧外患,安亦辰必定不安于枕,一时回不来了。

我心下失望,却不肯露出分毫,吃了晚饭,强笑着和夕姑姑、茹晚凤等说笑片刻,早早便回了房,独坐于房中花梨木小圆桌前,抱着松柏鹤纹的小手炉,无意识地摆弄着白天和茹晚凤留下的半局残棋,看那深闺空帏,门下风帘,银烛吐兰香,幽气暗袭人,寂寞如细风般摇曳着,顿觉萧索。

眼见烛泪欲阑­干­,落梅生晚寒,我再也无法安心去睡,悄悄步向窗边,不顾银霜炭的热量飞快自窗中逸出,推出雕翠叶蔷薇花纹的窗户,呼吸着清新带隐伏夜梅暗香的空气,凝神细想安亦辰的一颦一笑。

不知什么时候起,宇文清想得少了,而安亦辰却日日浮上心田,而相思,已入骨,于不知不觉间。

窗边有案,案上有琴,琴是古琴,据说是唐时雷氏所制,名九霄环佩。此琴音­色­清越松透,如击金石,安亦辰在京时我从不曾抚过。但他这一去数月,寂寞如墙,竟是再也撞不出去,不觉又重拾清弦,再理桐丝,轻吟浅唱:

“鸾孤月缺,两春惆怅音尘绝。

如今若负当时节,

信道欢缘,狂向衣襟结。

若问相思何处歇,

相逢便是相思彻。

尽饶别后留心别,

也待相逢,细把相思说。”

[注:出自北宋•晏几道《醉落魄》]

“也待相逢,细把相思说。不知栖情,怎生对我说相思?”

怔忡间,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温厚柔软的声音,清醇气息,直扑鼻端。

我的心跳有瞬间停止。

不会是我出现了幻听吧?安亦辰,不是该在遥远的安夏么?

窗外,那样冰寒的天,无风,满地白霜。梅落于地,安静的扑簌声。

203.明珠篇:第十章相逢便是相思彻(二)

长睫颤动,如蝶翼扑在眼前,一时不敢回头。

而身体,忽然被人拥住,很凉的衣衫,似带了霜雪的寒意,却有层层的温暖,自内而外,从结实的胸膛一点点渗入我的后背。暗紫云纹的羽缎,隐见拙劣的针脚;衣缘雪白的白狐狸毛,用的是最好的材料。

“亦辰?”

我将身子向后靠着,闻着那熟悉的气息,一点点虚软下去,却被那有力的臂膀托住。

安亦辰笑容温煦,一双如星明眸,深深如海将我凝注,快要将我浸溺。

我伸手抚他面庞,笑道:“瘦了。”

安亦辰微笑:“你也没变胖,可见不听话,还是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

他抱住我,将窗户关了,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水珠,那痴绵的沉醉,郁郁如夏日化不开的炙烈浓翠,将我兜头兜脸笼住。

而我才知,我竟落下泪来,为思念,还是为欢喜?早已分辨不清,也不必分清。

我只需拥紧我的夫婿,在这满室生春的卧房之中,与他紧紧相偎,用我的身,我的心,告诉他我的想念,我的相思,以及,我的恋慕。

话语,竟是多余。

小别胜新婚。

清宵悠悠,竟嫌夜短;绣帏深深,无非春浓……

第二日,才知安亦辰已收复安夏,并迅速稳定了局面,早就准备回京过年了;但大队军马一路行来,速度自是快不了,预计着明日傍晚才能到达瑞都。安亦辰牵挂家中,遂将大军交给几名得力助手,自己轻骑快马,先行赶了回来。

而最叫我郁闷的是,夕姑姑、茹晚凤,甚至安良、安德等人,都知道安亦辰近日回府之事,独独将我一个瞒了,美其名曰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似乎只要是他的话,众人就一昧盲从,全然不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将安亦辰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他到底好在哪里,三四个月不在府中,居然还能叫人这般服帖。

“你给他们吃了迷魂药了么?”第二日上午,我边在窗晒着太阳,边不服气地问着安亦辰:“怎么个个都只听你的,不听我的?”

安亦辰正细细欣赏着我给他做的斗蓬,闻言笑道:“他们哪个不听你话?你告诉我,我好好打他们一顿。”

细细一想,也对,他们似乎极听我话啊!

只是他们听我话,也是听了安亦辰吩咐而已!

泄气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拉扯安亦辰耳朵,苦笑道:“只怕你也给我吃了迷魂药了!你们连成一气欺侮我,我居然不生气!”

安亦辰也不顾有侍女在一侧,抱了他的斗蓬,俯下身就亲亲我脸颊,柔声道:“你为我裁制衣裳,也是因为吃了迷魂药么?若有这么样的迷魂药,我一定让你吃上一世,让你一生一世,都只迷着我,恋着我……”

他的眸子深郁中泛过凛冽,和一种志在必得的骄矜,轻轻而坚决地吐字:“只恋我一个,再无他人……”

心里跳了一跳,只觉阳光突然地灼烈起来,明亮耀眼的光线,和安亦辰此时的眸光一般,一时让我不敢直视。

我还在犹豫什么?

我的心中,不是只有安亦辰一个么?又怎会还有那个,那个在月­色­烟笼中,在杏花天雨里承诺爱我一生一世的白衣少年?

心头尖锐的针刺感迅速袭来,我吸一口气,只怕,我还在恨着他的背叛吧?

若无其事地侧一侧身,将头枕到安亦辰怀中,笑问:“这斗蓬,你还喜欢么?”

“喜欢,喜欢极了。”安亦辰微笑:“我再不曾穿过比这更暖和的斗蓬。”

我格格笑道:“你有看到那些针脚么?”

“看到了。我看到了衔凤公主一针一线缝制她的牵挂,她的思念,还看到第一次做针线活的衔凤公主,将手指刺破了至少八次。”

安亦辰笑意温软,俊秀的面庞漾出白云般洁净的感动。

“八次?”

我不解。

安亦辰轻抚着那件斗蓬,轻轻道:“我看到了针脚有血迹,共八处。”

“你……你数过?能数得出?”

我眨着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每次手指被扎破,我都会尽快收拾­干­净,粘到斗蓬上的血迹,每滴都会不比芝麻大多少。

安亦辰的温柔眼神,如羽毛般在我心头轻轻拂过,阳光耀住他的面庞,如­精­雕玉石般美好。

那样的暖暖冬阳下,他静静道:“栖情,我每夜都会将这衣裳看上好多遍,甚至睡觉也会抱在怀中,告诉着自己,这是栖情亲手做的衣裳,感觉就像抱着栖情一样,比你的凤玉还要宝贵许多。”

喉间被哽住,生生给大团的棉花塞住了一般。

寂寂冬日,除了几株腊梅,几棵松柏,庭前老树枯­干­,十分寥落。但一夜春风吹来,又该萌芽散叶,冒出新一年生机蓬勃的气象了吧?

安亦辰再不说一句,将我扣在他脖中的凤玉取下,扣回我脖颈之上,轻轻拭我眼角隐约的泪意,眸中亦是水雾腾起,却是笑意温煦如春。

这时侍女回道:“宫中的马太医,奉王爷之命前来为王妃请脉。”

我听了忙道:“亦辰,我的病早好啦,你和马太医说着,别再让我吃那苦死人的药了!”

安亦辰刮了我鼻子道:“你这些日子的药,一定又没准时吃吧?罢了,等我问了马太医,可以不用吃时,再不给你吃那玩意儿了。我只盼着……盼着我们快有一个自己的小宝宝,男孩像你,女孩像我,就心满意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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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明珠篇:第十章相逢便是相思彻(三)

我听他提起孩子来,想到那个掉了的孩子,正在难过,忽听他那样说,奇道:“为什么不是男孩像你,日后睿智俊伟,女孩像我,长成后也能漂漂亮亮?”

安亦辰笑道:“男孩肖母,女孩肖父,都是最有福的长相。”

说话间,马太医已堆了笑,在侍女引导下走上前来问安。

安亦辰心情正好,赐了座,道:“快帮王妃细诊诊,恢复得如何了?她的气­色­,现在倒是已经很好了。”

马太医躬身坐了,搭了我脉,细细诊治。

我想着那些苦涩难当的药物,斜睨着马太医,佯怒道:“马太医,你那药我都吃了几个月了,再不见好,你该回老家种地了吧?”

马太医点着头陪笑,额上却滴下汗珠来。

这样的隆冬季节,他很热么?

安亦辰脸­色­­阴­了一­阴­,问道:“怎么样?”

马太医立起身来,再不敢如当日安胎时那般扯淡了,回禀道:“王爷,王妃的身子已经大好。但是药么,还是不能断,再吃几个月调理调理吧!”

我急道:“我既然已经大好了,为什么还要吃药?”

安亦辰却淡淡笑道:“嗯,调理么,也是应当的,栖情,将身体养得好好的,以后生出的小孩才健壮啊!”

夕姑姑一边送上点心来,一边也在一旁罗嗦:“可不是么,若是身子扎实些,也不致摔一跤就……唉!”

给提起这根心头之刺,我顿时抑郁起来,话也懒得说了。

而安亦辰已站起身来,亲身将马太医送了出去。他也太仔细了些,一个太医,犯得着如此恭敬么?

正有些疑惑时,夕姑姑已拿过一只芙蓉糕来,道:“公主,这糕,我特地让他们少放些糖,又香又糯,吃一个试试。”

我漫声应了,吃了一个,已见安亦辰回到房中来,神­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

估量着都被我那次滑胎惊着了,所以这般小心翼翼。而我自己,不也是万分盼着再有一个孩子么?

只是想为绎哥哥续上一线血脉,却再也不可能了。

抚着平坦的小腹,我怅惘而忧伤地叹息。

安亦辰星子样的眸子也黯淡下来,在我耳边轻轻道:“栖情,我们很快会再有一个小孩,很快……”

他用了一个“再”字,显然,是将那个未出世的孩儿当成他自己的了。

“是,我们很快会再有一个孩子,一定会有……”我噫叹着,将头埋在安亦辰温暖的怀中。

冬阳漫落,懒散地投入室中,静静泊着清淡的金光。薄帏拂动,纱笼雾罩里,初春的气息,伴着双蝶扑花青铜香炉里的苏合香,游丝般绕出,熏人欲醉……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一,群臣齐去朝贺,澄心殿济济一堂,热闹非常;而安亦辰兄弟自然也各带家眷,至宫中与父母相聚。

安世远本来意在燕州,燕州之败,自然让他懊恼不已;但安亦辰突然收复幽州十二城,却是意外之喜,这日见到安亦辰,不由大加嘉奖,十分亲热。

而安世远再多褒奖,安亦辰亦不见骄矜之­色­,只是安然而坐,舒徐尔雅,连安亦渊、安亦伦敷衍笑容后的乌眼­鸡­一样的警惕都视而不见,恍如未觉。

若要说他有什么异常的,就是自入宫后,便一步也不离开我了。

本来我和太子妃、魏王妃、兴安王妃等相见后,一起在女眷席前叙着家长里短,他只在我跟前转悠着,眼瞅不见,便将我拉了出来,赏阶下几株腊梅,又和我议论窗前几盆兰惠,还有几日可以结出骨朵儿,绽出那清芬吐艳的花儿来。

不久,奉国大将军夏侯岚也携了夫人儿女一起入宫叩见姐姐、姐夫,安亦辰带了我随众见礼,夏侯明姬一双妙目,盈盈落在安亦辰身上,可惜安亦辰连瞧都不瞧她一眼。

后来香雪园发生之事,我也和安亦辰说了,安亦辰随即叫人到令尹府中销了案,算是认可了那些刺客是侍从报复夏侯府的说法。但真相如何,他自然心知肚明。以他的城府,不到时机,并不会与夏侯家翻脸,但会不会再次发生蜈蚣袭人之类的意外,就说不准了。横竖安亦辰也不是个善主儿,人家欺侮了我,他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有人永远挡在前方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但夏侯英上前招呼,却又不好不理了。

“闻得秦王妃自那日香雪园发生意外后一直病着,不知可曾大好了?”

夏侯英似比一个多月前清瘦了些,气度颇显温文,一双桃花眼氤氲如雾,见过了安亦辰,就来问我。

我微笑道:“已好多了。那日夏侯公子前来探望,本该请入相见才是。因一直病卧于床,无法见客,倒是失礼了。前儿还和秦王说着,要登门谢过夏侯公子相助之恩呢!”

夏侯英微红了脸,局促道:“算来这事总是我们夏侯家不对……我们两家本是骨­肉­至亲,若再三说这谢字,可就生疏了。”

他吞吐之际,我已料着他对其妹所为,未必一无所知,当下笑道:“可不是么,原都是一家人,是我生份了……以后若有什么事,还须请夏侯公子多加照应哩!”

我的言外之意,夏侯明姬若再对我无礼时,他这做哥哥的,可不能只顾着帮自己妹妹了。

谁知夏侯英一双清美的眼睛,立刻耀出晶亮的光采,笑道:“秦王妃若有所遣,在下当万死不辞!”

205.落玉篇:第十一章千里携手绕芳菲(一)

万死不辞?他说得轻巧,我却有些头疼了,忙问了夏侯府老夫人安好,应酬几句,匆匆和安亦辰走到别处去。

走出老远,犹觉他的目光灼灼,只在我后背凝注。待我不经意般向后望时,他又迅速转过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安亦辰叹道:“栖情,你能不能少招惹人啊?”

正和我当初预料的一样,又怪我了!

我翻着眼,将双手伸到他跟前,道:“你把我锁起来吧!用根铁链子,锁在你自己身边,不然锁在秦王府里。”

“我舍不得啊!”安亦辰将我的手抓到他的大掌里搓揉着,道:“把你锁得哭鼻子,心疼的还是我。”

我哧地笑了,拍打他结实的胸脯,道:“出去打几天仗,怎么回来嘴巴更油滑了?”

安亦辰嘿嘿一笑,口中吐出雪白的水汽,又沉吟道:“嗯,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府里,难得出去一次,还遇到那样的事,心里一定憋屈得很。这样,正月廿八,东燕兴武帝的母亲云太后五十寿辰,刚他们还议论着,要着个皇子或皇亲的前去致贺,才显得两国修好的诚意。不如我讨了这差使,带了你去玩玩?”

去浏州玩?

浏州称帝的皇甫君卓,算来还是我的兄长,原来的大燕崩解,母亲也已去世,他便是对我母亲有甚不满,如今我已是北晋的秦王妃,也不会再将那些旧帐记到我头上来。何况雪情姐姐嫁给了那个秦先,我也想着她了。

“安全么?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儿?”

我喜孜孜地问。

“应该没问题。如今中原鼎立的三方势力中,皇甫君卓势力相对较弱,巴不得我们和南越拼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翁之利,绝不会对我们不利。至于正事儿嘛……”

安亦辰嗤笑道:“父皇春秋正盛,秦王新胜之将,太子魏王,暂时稳住自己阵脚就不错了。所以,如今,怎样让秦王妃开心,让她快快为秦王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正事啊!”

我啐他一口,却是满心欢喜。

安亦辰到底了解我,知道我生­性­好动,怕闷坏了我,居然想到要带我出一趟远门,既散了心,又见着了亲人,只怕还想着趁机日日与我相处,好我们弥补这么多时候的分离之苦,就算是一举三得了。

这一日,我们是最早离宫的。自我在宫中滑胎之后,安亦辰对我入宫之事极是谨慎,甚至严令过茹晚凤,若是宫中有事,即便皇后懿旨,也必须找出借口来,不能让我入宫。如今即便他守在身侧,只要我在宫中,他便不肯在宫里多呆片刻了。

想来那日落胎之后,我接连许多日子命悬一线,他也受尽惊吓,从此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见我入宫,便怕得不行了。

宫中之人,大多对我笑脸相迎,又知谁是口蜜腹剑,谁又奉了命令,随时准备暗害于我?

或者,安亦辰对于京城中除了秦王府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能放心。

身为大晋朝最尊贵的朝廷命­妇­,竟只有在秦王府才能确保安全,想来真有几分悲哀。

若是……若是安亦辰得登大宝,想必就不会有这种顾忌了吧?

为自己这个想法吃了一惊,但旋即想到,若我有此想法,只怕安亦辰的念头更是强烈,他本就是个雄才伟略志在天下的人物。

可即便是新胜,他最佳的行动,也应该是留在京中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

晚间就寝时,我遂和安亦辰道:“亦辰,不然我们还是留在京中吧,大过年的,四处走走亲戚,也不错啊!”

安亦辰怔了一怔,侧头笑问:“你还有什么亲戚在瑞都?”

要论当日的大燕王朝,皇亲国戚自然是不少;但经历那么多年的山河动荡,只怕在瑞都之中,已无人敢自认是皇甫氏的亲戚了。

“我是没有亲戚,可你不是有很多亲戚么?你的好部下好兄弟,我也可以跟着你走动走动,帮你联络联络你兄弟那些枕边人的感情啊。”

我巧笑倩兮,趴在他厚实的肩上,调皮地往他的脖颈吹着气。

安亦辰捉下我的手,捧住我脸庞,眸如黑玉生辉,笑得煦如春华绽耀,柔声道:“栖情,你不要多想,我会把什么都处理得好好的。你只需……你只需安心做我的王妃就好。”

他的声音低了一低,更有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就如,未来,你只需安心做我的皇后。”

他并不掩饰他的野心,他内敛的霸气,那样清晰地在眸中跳动,如同每日清晨的海中朝阳,随时跃跃欲出,­射­出夺目光芒。

我当年竟是对的,我猜测他将在乱世中大逞身手,最终可能成为绝世枭雄,甚至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而我猜错的是,他并没有成为我弟弟君羽的对手,或者说,君羽根本不曾有机会成为他的对手。

当日我一意要杀他,算是枉作小人了。

“想什么呢?不管想什么,只许想我一个!”

安亦辰很霸道地说着,略嫌冰凉的手滑入寝衣,触着我温热的肌肤,激起一层的粟粒,迫得我呻吟一声,倒在他怀中……

隔了几日,果然有了圣旨下来,让秦王与秦王妃作为大晋使者,前往东燕贺云太后五十大寿。

旨意下来,安亦辰更是繁忙了,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说是与兄弟部属饮酒作乐,背地里不知在商议着多少的大事,必然在为几日后的远行未雨绸缪,以防不在京时为太子、魏王所乘了。

我便不想他再为出行之事担心,自行带了茹晚凤、夕姑姑等收拾行装。

206.落玉篇:第十一章千里携手绕芳菲(二)

因夕姑姑身体并不很好,又是春寒料峭的正月,我便将她留在屋中,只带了茹晚凤和另外两名侍女随行;安亦辰向来有贴身侍卫,到时深入异国,自然要将身手最高明的带去。于是,人员的选择,行李的打点,一直忙乱了好几天方才准备妥当。

元宵节照例到宫中请了安,领了晚宴。第二日,我便与安亦辰踏上了前往浏州的路途。

一路车马浩荡,扈从甚众,所备礼物亦是丰厚,除了给云太后的贺礼,另有我私下给兴武帝皇甫君卓以及雪情姐姐的礼物。

论起浏州与瑞都,相隔原是不远,即便车马众多,有个六七日,也可以到了。但安亦辰有意让我散心,每到一处稍好的景致,便停下车来,挽了我的手,伴我游玩赏景,直至日暮,直至月升,直至素辉满地,方才相携而回,相拥而睡。

此时正值初春,­嫩­柳初吐鹅黄,碧草茵茵萌绿,兰惠芬芳,瑞香始烈,百花俱已倦睁睡眼,懒伸翠枝,比起二三月的百发怒发,别有一番清新况味,一路与安亦辰边行边游,笑语如春蝶翩跹,只在我们的马车附近徘徊不去。

很多年后,我一直想着,是不是,那一段简单和美的游乐时光,透支了太多未来的幸福?如果我从不曾离开瑞都,从不曾再遇到他,从不知道那许多被刻意瞒去的真相,我会不会永远裹足于秦王府中,永远躲在安亦辰的荫护下,永远做我无聊而快乐的幸福小女人?

或者,根本不会有如果。

一切,都只是我的劫数,安亦辰的劫数,以及,宇文清的劫数。

我们的生活,是一个圆,我们以为,圆的终点,是圆满。

却不知,圆的终点,亦是起点。

当重回起点,看到原来不曾留意到的­阴­谋和算计,心竟会在一瞬间破开,碎裂,淋漓一地的血­肉­模糊,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悲哀,谁的凄楚,谁的痛苦。

一路留连,到了廿六日,我们才来到了浏州。

皇甫君卓早派了人出城迎侯,一径接入驿馆,安顿下来,当日便去浏州的燕皇宫晋见我那皇兄皇甫君卓。

皇甫君卓虽是我同父异母的长兄,但他母家卑贱,我幼时即回了自己封地独立生活,跟我不曾见过几面,因此给我的印象十分模糊,甚至想不起他的容貌来。

待此日见到时,才发现他居然和父亲长得有四五分本相似,均是极俊伟的面容,圆润面颊,挺直鼻梁,双目有神而不见凌厉­阴­狠,看来斯斯文文,再辨不出是手下强将如云的一国之君。

他在丰华殿见我时,眸光很是莹润,待见我浮动泪影时,已亲身站了起来,下阶挽扶道:“皇妹请起!”

这声皇妹,让原来很模糊的骨­肉­亲情顿时明晰起来,淡淡的泪影立刻瓢泼成难遏的哀伤,泪零如雨。

忽然之间,便明白了雪情为何坦然地接受了皇甫君卓的赐封和赐婚。他与我们,原本便是骨­肉­相连的亲人,而我与雪情作为公主,与他的皇位权力并无利害冲突,更可为他博得友爱弟妹的美誉,当日若我不去黑赫,投了皇甫君卓,大约境遇也未必会如我当时所想象的那般糟糕。

皇甫君卓想必也想起了故国故人,眼圈也是通红一片,慨然道:“当日朕本想亲身去接文惠太后和皇妹前来浏州,因战事纷乱,未能成行,秦先又不会说话,委屈太后和皇妹到极北之地呆了那么多年,每每想起,心中很是不安。好在一番波折,如今皇妹嫁得秦王这等少年英雄,也算是终身有靠,朕也就放心了!”

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秦先当日没有断我和母亲后路是真,而且他居然记得我母亲的尊号,也算是有心了。

我遂也称其为皇兄,和安亦辰一起在皇宫中用了晚膳,好好叙了旧,方才出了宫,回到驿馆之中。

茹晚凤等人已将东西全部收拾停当,看床铺摆设,一­色­都是极好的,因从人不少,两侧偏房,也都住满了人,足占了整个的东垮院。

但茹晚凤的脸­色­有点古怪,不时看向我和安亦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奇道:“晚凤,怎么了?”

茹晚凤慌忙摇头道:“没什么事,只是晚凤想着,王妃与兴武帝虽是兄妹,但从不曾一起住过,感情淡漠得很,如今突然对王妃那么好,不会有什么诡计吧?”

“是啊!”安亦辰饶有兴趣地望着我,背了手道:“不会想着,你这个皇妹的婚姻没得到他同意,所以不作数,想把你另许他人吧?”

我笑道:“好啊,叫他再给我一个安亦辰吧!只要他不怕头疼!”

皇甫君卓待我还算亲热,但对安亦辰,与其说敬重,不如说猜忌更多些。如果大晋有两个安亦辰这等出­色­的人物,他这个皇帝,也该坐立不安了。

说笑一会,天­色­已经不早,遂各自睡去。路途奔波劳累,我也倦乏得很了,沾枕不久,便沉沉睡去。

迷糊间,安亦辰起身出去,我只当他起夜,也不放在心上,不一时他又回来,扑了满身的冷气,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时,让我冻得直哆嗦,咕哝道:“屋中不有夜壶么,­干­嘛跑外面去?”

安亦辰不答,只是搂紧了我,深深浅浅地在我面颊吻着。

我正在半梦半醒间,一边抱怨着,一边已心疼地缠到他身上,用自己窝在锦衾间的温热身体,去捂他凉嗖嗖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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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落玉篇:第十一章千里携手绕芳菲(三)

感觉里,安亦辰很是健壮结实,再冷的天,胸膛也会很温暖,但他刚出去片刻,仿佛连骨头都给冰了一冰般,好久都没有暖和。

而他的吻一直没有停止过,一双有力的大手不断在我肌肤上游移,挑逗着我的情yu。我的呼吸渐渐急促,迷蒙间接受着他的爱抚和欲望,只觉他今日比从前疯狂许多,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揉到他骨血里一般,丝毫不理会我承受不住时的低低呻吟和哀求。

一时云散雨收,我的睡意已给折腾得差不多了,透过窗边一盏朦胧的小烛,看到了安亦辰一贯沉静温雅的面庞,泛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那一霎也不霎盯着我的眸中更有一种从不曾见到过的惶乱不安。

我迷茫问道:“亦辰,怎么了?”

安亦辰恍然大悟般摇了摇头,将被子又掖了掖,把我的头整个埋入了锦衾之中,脸紧紧贴住他的胸膛,自己也钻到漆黑而暖和的被中,温热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扑在我的额上,呢喃着问道:“栖情,你喜欢着我,是么?”

我听到他的心口跳得很快,也很有力,不规则地冲击着耳膜。

“是,我喜欢亦辰,很喜欢。”我叹息着回答。

我当然喜欢安亦辰,他如此优秀,待我如此的好,我怎么可以辜负这一份深情?又怎能抵挡那日复一日积累的情感?

“只喜欢我一个么?”安亦辰的声音很急促:“再没有其他人了,是不是?”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半夜三更,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或者我该哄哄他,告诉他我只喜欢他一个,永远只喜欢他一个。

可我不想对他撒谎,也不想否认,只要想起那个人来,我的心底深处,依旧会痛,如针扎过一般,尖尖锐锐地刺痛。

那种刺痛,是因为恨。

可那种恨,又何尝不是因为爱?

那个白衣翩然的少年,几乎占据了我少女时期所有的梦想和冀望,我想我应该还在喜欢着他,喜欢着白衣。

却不是宇文清。

那个宇文清,那个抛弃我的宇文清,那个另有所爱的宇文清,那个追杀安亦辰和我的宇文清,和我所爱的白衣,应该是两个人。

“栖情!”

安亦辰扣着我的肩,掌心的温度很低,带了不能确定的潮气。

我迟疑一下,终于还是回答:“亦辰,我还喜欢一个人,但他已经死了。”

我喜欢的白衣,应该是死了,死于华阳山清心草堂的那场大火。

至于宇文清,他和我唯一的关系,就是仇恨,家仇,以及国仇。如果还有更多,那便是一纸我视若敝履从不曾当真过的婚约。

安亦辰听了我的回答,没有说话,只是扣住我肩的手,又紧了一紧。

我将头深深埋入安亦辰的胸口,听他激烈的心跳,我满足地用手指抚他光洁而紧实的肌肤,微微地叹息,问道:“亦辰,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

我再不信,这世间,有比安亦辰待我更好的男子。

打个呵欠,正要睡去,安亦辰低沉的声音又萦回在耳边:“栖情,你能答应我,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辜负我么?”

“嗯,不辜负。”我奇怪地问:“亦辰,你今天怎么了?”

他从不是多心的人,而自我滑胎九死一生逃得­性­命后,二人感情更是亲厚无间,他再不曾如初回京那般忐忑惶恐地问过我这些问题。

“没什么。”安亦辰放开我的肩,指触如蝶儿般从我的肌肤温柔掠过,深深凝在我面庞之上,很认真地说道:“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许离开我,不许背叛我,否则……否则,我绝不饶恕你。”

我也不安起来,在他怀中扭动着身子,道:“我们不是好好的么?我为什么要离开你,背叛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可能……我在皇宫里多喝了几杯。”安亦辰见我疑惑,又有懊恼之­色­,拍着我背道:“睡吧,睡吧!”

我还是想不通安亦辰在烦恼什么。

但自从和他在一起,我基本已不需要自己动脑,凡事自然由他安排得妥妥贴贴。不管他在烦恼什么,我相信隔段时间他一定会处理妥当。因为,他是我的夫婿,最优秀的安亦辰。

而我,当然是继续睡觉。

因半夜给安亦辰折腾一回,我更是春睡倦起,依了我以往的习惯,沉睡到近午时才算醒了,才想起本来已预备着今日去看雪情,磨蹭到这时候,只能下午再去了。

再看安亦辰时,正倚在窗边抓了本书在手中,但一双眼睛,正瞟向窗外,俊挺的眉微蹙着,再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猫儿一般倦慵地伸了伸懒腰,说道:“看来我们得下午再去秦府啦!真想看看我的姐姐现在是什么模样。”

安亦辰搁了书,立起身来,笑道:“可不是么,中午我们也没空。昊则王子来探了几次了,中午要单请我们两个用午膳呢!”

昊则?黑赫的小屁孩?

我揉着乱蓬蓬的黑发笑道:“黑赫也派了人来贺喜么?”

安亦辰道:“黑赫素来与大燕交好,东燕算是与原来的大燕一脉相承,因此两国交谊不错,不然也不会特地派了昊则王子来。”

他侧了侧头,眸光有细碎的光芒一闪而过:“那个昊则,似乎很心急见到你,而且直呼着你的闺名,你们在安夏一定处得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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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落玉篇:第十二章故人相望若为情(一)

“是啊!”我跳下床,翻找着我的衣袍,笑道:“黑赫就数他对我最好了。可惜我走的时候他正好在外练习骑­射­,都没来得及告辞。”

披了衣,我转身逗他:“他还请求过钦利可汗把我嫁给他呢,你妒嫉不?”

“不妒嫉。”安亦辰从后搂了搂我的腰,笑道:“虽然那王子俊朗英武,可我一看就知道咱们栖情公主没把他放在心上。要妒嫉,也是他妒嫉我。我该得意才对。”

我嘿嘿一笑,穿了条香­色­团蝶百花凤尾长裙,披了霞绯­色­软锦薄棉上衣,叫了侍女进来帮我洗漱了,梳了寻常的高髻,用缠枝梅花纹错金碧玉簪绾着,另多簪一朵牡丹绢花,Сhā一枝百凤朝凰碧玉流苏金步摇,凤头一枚夜明珠,价可千金,便显得尊贵而不过于隆重,不论去见昊则王子,还是去见秦先将军,都是大方得体。

安亦辰只在一旁看我收拾着,­唇­角笑意微微,但不知为什么,即便这样最该他着迷的时候,他的眸光,依然有些游移不定,似在思索着什么。

我拉了拉他的耳朵,道:“又想什么呢?过来帮我画眉吧!”

安亦辰握住螺子黛,丢了的魂终于又回来了,苦笑道:“你又作弄我,明知我不会弄这个!”

想到当日出了黑赫刚被他抓到晋国公府时,也曾叫他画过眉,他当日给我作弄得狼狈难堪的模样,依稀还在眼前。

那时,我视他如仇,时时算计他,再不曾想过,居然有那么一日,我会嫁他为­妇­,日日相对。

于是我嫣然地笑:“知道不会,也不学么?等我年老时,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你可就没机会画了!”

安亦辰依旧没画眉,却有些痴痴地向往着:“等你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时,我们还会在一起,是么?”

我忽然警觉起来:“到时你不会再找上一堆年轻的美人儿,把我这老太婆给丢到一边吧?”

安亦辰连连摇头,丢了螺子黛,一把将我拥到怀里,动情地低喊:“栖情,我只要你一个,再不会去找别的女人,如果能和你一起活到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便是我的福气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简单而又最真挚的愿望。是他的愿望,亦是我的愿望。

我鼻中酸酸的,心口却是一团甜蜜,抱着他笑道:“你把我头发弄乱了,罚你为我梳头!”

然后看着他故作苦恼的神情,咯咯地笑。

刚至黑赫使者所在的驿馆,便见一个高个儿的少年迎出来,但见他风姿英挺,畅朗眉目,宽颐高鼻,眼睛圆圆亮亮,漫着草原飞扬清爽的流光,正是黑赫王子昊则。

想我刚入黑赫时,他还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如今却已比我高出了一个多头,甚至比安亦辰还要高些。流年易逝,一转眼,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昊则长成了英姿勃发的少年,而我也从任­性­莽撞不解事的豆蔻少女,渐渐成为安于丈夫荫护的平凡少­妇­。

“栖情!”已经牛高马大的昊则,­性­情一点没变,一见我便冲了过来,不顾安亦辰怪异的目光,已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入了厅,大呼小叫道:“你可来了!你可知我盼着见你有多久了?”

我抽回手去,却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一年不见,就长了这么高,应该可以帮大汗冲锋打仗了吧?”

话说着,眸中已腾起雾气,忙霎了霎眼睛,将喉咙口的气团逼了回去。

而昊则却有些控制不住,圆如珍珠的眼睛中水气氤氲,居然如小孩子般撒着娇:“当日你说走就走,也不等我回来。你可知道,我骑­射­回来发现你们走了,跟在后面追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冲出了大草原,也没见到你们。当时我就有预感,你走了,怕就不会回来了。你瞧,再见面,你连夫婿都有啦,也不曾请我喝杯喜酒。”

我忙回头责怪安亦辰:“咦,我不是让你通知了钦利可汗么?”

安亦辰苦笑道:“我的确向钦利可汗发了喜贴,不过路途遥远,黑赫王族各部也是游牧不定,恐怕钦利可汗收到喜贴时,已来不及派人参加婚礼,所以也未告知王子。”

而昊则扬了眉黯着眸光所说的下一句话,则让安亦辰和我同时目瞪口呆:“秦王殿下,如果我再年长三四岁,栖情就不可能是你的夫人了!”

昊则的话直白而无礼,帅气的面孔隐隐有不平之意,丝毫不像开玩笑。安亦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嗯,那么,我该庆幸,我比栖情年长了几岁。”

看得出,昊则虽然长大了许多,但依然是爱憎好恶均形诸­色­的爽朗个­性­,其后的宴席之上,他待我极亲热,一如幼时般腻人而任­性­,拉手拍肩之类的亲密动作,当了安亦辰的面毫不避忌;而待安亦辰却有些不冷不淡,并没有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或大晋的秦王而优待几分。

随着昊则对我的亲近和对他的冷落,安亦辰虽是维持了表面的笑容,眸光却越来越黑,越来越沉,显然心里并不舒服。

见着了故人,我很高兴,但因为昊则和安亦辰的微妙态度,这顿饭,着实吃得不太舒服。

待得宴罢,我借口要去看望皇姐,迫不及待要告辞而去,昊则一脸的不情愿,直到我提醒他,我们在这里还会呆上好几天,有的是机会相见,方才恋恋地放了我们走。

209.落玉篇:第十二章故人相望若为情(二)

临走时,昊则又告诉我,他这是第一次来中原,带的人有一半是我当日从大燕皇宫带到黑赫的侍卫,若我需要时,可以重新调回左右差遣。

我住在秦王府中,安亦辰手下高手如云,自然是用不了增加侍卫差遣,但那群人随了我出生入死,若是就这般弃在黑赫,从此不闻不问,也是不好。

我遂和昊则说了,让他去问明随来中原以及留在黑赫的侍卫们各自的意愿,愿意回中原来跟着我的,就送秦王府来;若是在黑赫成家立业,不愿再回来的,就随他们留在黑赫罢了。

昊则听了我的话,半晌才迟疑道:“栖情,你莫不是忘了?当年随你出宫的八百侍卫,有一大半给秦王殿下在追击中杀害了?现在你让剩余的人,去听秦王殿下的指挥么?”

跟了安亦辰那么久,只看得到他眼前的好,以前那些曾让我切齿不已的陈年旧恨,倒还真让我给忘了。我“啊”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耳朵一时无法回答。

我忘了的事,那些侍卫们未必会忘。或者,死去的侍卫中,还有不少是他们的兄弟和朋友,让他们听命于安亦辰,的确不太好。

安亦辰浓眉深蹙,微咪了眼睛,淡淡道:“王子不用担心。本王虽曾伤了栖情数百侍卫,但今日,本王能还栖情数千侍卫。”

昊则哼了一声,下巴傲慢地一仰,道:“即便你给栖情数万数十万侍卫,也是你的侍卫,不是栖情的啊!什么时候栖情惹你不高兴了,你勾勾指头,那些侍卫不就又回你手里去了,怎么会听栖情的?”

安亦辰脸­色­微微一变。

我忙道:“昊则你个傻子,秦王的侍卫就是我的侍卫啊!我们夫妻一体,何分彼此?等你再长大些,成了亲,就明白啦!”

昊则闻言几乎跳了起来:“栖情,我不小了,我早已是成|人了!”

他的焦灼,反让我更加发笑,踮脚拍了拍他的肩,与安亦辰携手离去。

纵然他长得再高再大,他的幼稚言语,总让我觉得他还是那年春天,那个在珍珠大草原边上接我的大眼睛可爱小男孩。

但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幼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回到我们的驿馆,才步入房中,我已听到安亦辰叹气:“栖情,你能不能……”

“能不能少招惹些人,是不是?”我巧笑倩兮,飞快打断了他的话。

“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招惹过他!”

安亦辰颇有几分恼火的模样,点着我的额,道:“当了我的面,就能亲热成那样!”

我笑道:“你不是说,你不妒嫉么?”

安亦辰眸光微一收缩,变得幽深如潭。

他淡然道:“是,我不妒嫉他。他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罢了。在你心里,只怕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子吧?”

我不以为然地准备着出门的披风,道:“他本来就是个小毛孩子。”

安亦辰一时哑然,然后叹道:“栖情,喜欢你的男子,恐怕都很不幸。”

我嫣然一笑,道:“除了你!未来的九五之尊,怎么会不幸呢?”

安亦辰却没有被我的玩笑逗开心,反而深深望住我,沉默好久,才道:“我可能是最幸运的一个,不过,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一个。”

我将软毛香­色­荷花暗纹地披风扣好,诧异地盯着安亦辰。

从昨晚开始,他就怪怪的,如同一个多愁善感的深闺怨­妇­一般,隐了风雨将至的某种不安。

安亦辰自知失态,笑着解释道:“罢了,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昊则王子给气晕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看你姐姐吧!”

看他神­色­,已恢复正常,指挥安排人备车备礼物时极是安祥淡定,仿佛那种不安只是我的幻觉。

也许,只是幻觉吧!

我一心待他,他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们以后会不快乐呢?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理由,又恨煞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在找到答案时无论如何掩不住自己的惊诧和悲哀。

或者,这是他故意的,故意考验一下我们的感情,能不能经受得住最大的意外。

来到秦先的安国将军府时,已是傍晚时分,远远便见一带粉白墙壁旁,垂柳如烟,初萌的­嫩­芽如鹅黄的粟米,娇幼如花。沿了墙边,种了各­色­花木,其中瑞香和茶花正当花时,红紫白黄,艳美夺目,芳香四溢。

到了畅朗门前,更见朱户金扉,高大门庭,巍峨匾额,赤金大字。分站两边的汉白玉石狮,威武霸猛,在略嫌清冷单薄的初春景致中更形气势非凡。

我和安亦辰下得车来,一边派人先将名贴从门房送进去,一边叫下人将礼物从车中搬出,踏了青白交错的宽大石阶,曳了裙裾,缓缓向紧阖的朱门走去。

这时阔大的朱门突然开了,几个守卫躬身向内迎侯。

身形极魁伟的秦先,正微笑着将一人从门内引出,恭敬相送。

而我一眼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呼吸忽然停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曾经的誓言,在看到那个一身玄灰­色­锦缎长袍的男子后,突然跃出脑际,如利刃般磨挫在心头。

我僵硬着身子,目不转睛望着这个让我恨痛了无数个日夜的男子,紧紧攥住了衣襟。

这时,那男子在与秦先告别寒暄后,带了随从径踏出包金门槛,一回头却对上我的眼睛,沉着的眸光顿时收缩成尖锐的痛楚,钉子般钉住我,而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庞,已在瞬间,变作惨白,幽淡如月光般的黯然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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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鲜花!我要鲜花!

210.落玉篇:第十二章故人相望若为情(三)

一只大手包住了我紧捏衣襟的手。掌心,居然也是和我一样的沁凉。

那自然是安亦辰的手。

我茫然地松开衣襟,定定看着眼前的男子,耳边已听得安亦辰雍容宁和的问侯:“原来越国的太子殿下,也来拜访秦将军么?可真是巧了!”

越国太子!

我缓过神来,渐渐回复神智,咬了咬­唇­,望住那曾经云淡风轻,如今却深不见底的黑眸,淡笑发问:“我该叫你一声白衣,还是宇文太子?”

宇文清发白的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只是涩然一笑,轻轻道:“秦王妃爱叫什么,在下便是什么吧!”

秦王妃!

越太子!

这二者的身份,彼此隔阂已比沧江更加宽广。

我心头如给千针万针般细细扎着,痛得我禁不住吐字如刀:“太子殿下,如今你位高权重,尊贵无比,我皇甫栖情不过是晋国一个区区命­妇­,犯不着殿下如此谦卑吧?若是传了开去,不是叫人笑你大越太子自低身份,丢了大越的颜面?”

宇文清望了安亦辰一眼,又转到我和他紧握的手上,­唇­边弯出轻淡的笑纹,一如当初温润,却多出了不知几许的忧伤。他缓缓抚着腰间的蟠龙玉佩,淡然道:“秦王妃所言有理,本王承教了!”

他略略一揖,飞快从我身畔擦肩而过,骑上侍仆牵来的马,带了随从绝尘而去。

那玄灰­色­的袍角衣带于风中猎猎拂动,缭乱如心。

而我鼻尖,似萦绕着淡淡的青草芳香。

那是……白衣的气息!

他明明已是宇文清,一个手染鲜血视人命如草芥的战地猛将,又怎会保持那个医者白衣的清新纯朴?

是……我的幻觉吧?

泪光莹然时,我的身体已不自禁的颤抖,那积攒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委屈,几乎忍不住要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时,安亦辰拉住我的手向前牵了一步,让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方才凝了凝神,便知自己一定很是失态了。

只听安亦辰已向着秦先温雅微笑道:“秦将军,许久不见,似又比以前­精­神许多,想来一身武功,又­精­进不少了罢?”

当日浏王军队和安氏军队曾合力对付过宇文氏,想来在那时秦先已与安亦辰相识了,此时见面,秦先亦有欢喜之­色­,笑道:“­精­神得很!见到安兄和栖情公主,秦某更有­精­神了!雪情已经和我念叨很多次了,我原想着上午就要带她去见见你们,因越太子来访,硬是给耽搁住了。来,来,快到府中去!”

说话间,他已侧身伸手将我们让了进去。

我在近乎木然的惊怔中,被安亦辰拉了进去,一路只听得安亦辰温文有礼从容不迫地与秦先叙着旧,品赏着阔朗的花园景象,脑中空白一片。

直到见到厅中迎出一名少­妇­,执了我的手,叫着“栖情妹妹”时,我才回过神来,勉强堆起笑容,拥住那女子,强忍着的泪水趁机滂沱而出。

经历生死离别重相逢的姐妹情谊,却只占了一小半,另一大半,却为突然见到宇文清后的迷茫和哀伤。那种情绪突然的释放,让我哭到心神俱疲,浑身颤抖。

秦先在旁笑道:“可见得是亲姐妹了,近四年没见,哭成这样!”

安亦辰却没有作声,但我已觉出他的眸光正凝在我耸动的脊背上,波澜涌动中带了渗入骨髓的寒意。

瞒不过他!

我任何情绪的波动,都瞒不过他!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如他早知道宇文清也来到了浏州。

这件事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他昨夜突然出去,并非起夜,而是去见茹晚凤,知道宇文清也来了,所以他一直心神不定。

他不把昊则放在心上,因为我心里没有昊则。

但他不可能无视宇文清。

那个我拼了­性­命不要只求见上一面的男子!

那个我和他缠绵之时还唤着他名字的男子!

那个在婚后依然如幽魂般横亘于我们中间,让我们几度争吵的男子!

可对如今的我而言,宇文清如何能与安亦辰相比!我又怎能再为那个男子伤了他的心?

微微打一个哆嗦,我放开雪情,勉强笑道:“是哦,我们快四年没见,如今都好端端的,应该开心才是!”

雪情脸上淡淡的脂粉被泪水冲得有些花了,却不掩那如百合般清芬雅洁的清美容貌,她偏着头,拭着我脸上的泪水,笑容清婉:“对,到如今……我们都算是幸福的了。”

一时侍女过来,端来热水,为我们拢了袖子,重新洗了脸,匀了面,方才落座说话。

洁净的清水敷过面颊,冲去咸湿的泪水,终于让我镇定下来,侧头看向雪情。

她迤逦一身水碧长裙,青丝云笼,不经意的装扮间,随处可见珍贵的珠缠玉绕,更显得天然贵气,衬出肌肤水润洁白,却比记忆中丰满不少,看来与秦先一起生活,过得很是不错。她那一双眸子,已完全不见了受尽蹂躏初出宫时的空洞可怕,出落得和杨淑妃极是神似,闪着明媚聪颖的芒彩,却在与我对视时,凄伤的笑容后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场国破家亡的大难,我们都受尽了屈辱,但终于,我们都熬了过来,走到今天,算是幸福吧?

把秦府前的意外相遇置之脑后,我不但幸福,而且无忧无虑。就如当日在皇宫中有父母为我打点一切般,如今,我有安亦辰给予我一切,最好的物质享受,最幸福的婚姻,还有,最完整的感情。

211.落玉篇:第十三章斜日幽篁箫声散(一)

我的­性­情骄纵任­性­,他却一直包容着我,爱惜着我,将所有的爱情,都放到了我的身上。

他曾说,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个还是无数个,他都只要我一个。

他做到了。

他不负我,我不负他,我们必定会幸福,幸福而完满。

而秦先早与安亦辰坐了,笑道:“女人家么,就是眼泪多。当日我才把雪情接到浏州来,也是一天到晚眼泪不­干­。后来成了亲,小孩子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泪水不住。我就烦这个。”

安亦辰的面容很平静,只在眸光转过我时,温柔中泛过一抹苦涩,但很快消逝不见,只向秦先微笑道:“哦?已有了侄儿了么?怎不请出来见见?”

雪情顿时也笑了,道:“小家伙才十五个月,淘气着呢!”一边已让人叫­奶­妈将小公子抱来。

不一时,一个­妇­人果然牵了小小男童过来,长长睫毛,一双眼睛,如水银般透亮漆黑,颇肖雪情,却是虎头虎脑,结实骨架,又与秦先相类了。

他一见雪情,立刻咧开才出了两颗板牙的嘴巴,含糊地叫着:“娘,娘,噢啊……”

挥舞着小小的胖手,小小的身躯歪歪扭扭地冲向雪情。

秦先大步走过去,只一拎,已将小家伙抓到手里,抱在怀中哈哈笑道:“小慕雪乖啊,你母亲还要给你生小弟弟小妹妹呢,不许去吵她!”

小家伙却不理,挣了两挣,没挣开,哇地哭起来,将头扭向雪情,伸过软软的小手去,泪汪汪好生可怜。

雪情见状,忙走过去安抚着,却不去抱他。细观雪情腰身,果然有几分发福,分明又有了三四个月身孕了,的确不宜再去抱十五个月大的胖儿子。

我忙立起身来,伸手将小家伙揽到自己怀中,笑道:“来,宝贝,姨妈来抱抱!”

也许我长得和雪情有几分相似吧,小家伙瞪我两眼,居然止了哭泣,牙牙地咬着字:“姨……姨……”

秦先大笑道:“可见是一家人了。这娃儿,挑人得很,连我都不要,更别说生人了。这会子却腻上栖情公主了!”

眼见小家伙小手抓啊抓,摸着我挂于外衫上的一串东珠项链,扯啊扯的,忙将它取下,挂到小家伙脖中,笑道:“姨妈送给小宝贝玩啊,再大些可以当弹珠玩呢!”

这串东珠颗颗硕大饱满,圆润光洁,自然颇是贵重,但雪情也是出身皇家,知我并不看重这些,何况以秦王富贵以及对我的宠爱,也不会在乎这些,遂只向小家伙笑道:“慕雪,还不谢谢姨妈?”

我拍着小家伙淡黄的茸茸头发,笑问:“他叫慕雪?秦慕雪?”

正觉得这名字有几分女气时,秦先已笑道:“对,下面再有孩子,男的就叫思雪,女的叫恋雪。”

雪情已经红了脸,嗔怪地瞪了秦先一眼,却不见怒意,反渗出绵绵的欢喜和情意来。

身块足有雪情双倍大的秦先只是嘿嘿笑着摸头,泛出微微的得意来。

我恍然大悟。

秦先,雪情。

秦慕雪,秦思雪,秦恋雪,所传达的,都是同一种情意。

这种情意,必然随着孩子的成长,愈加绵长醇厚。

从安国将军府告辞出来,天早黑了。一路之上,安亦辰的脸­色­­阴­沉灰黯,我瞥见了,想起我乍见宇文清时的失态,不由心下惴惴,无端地浮起一层愧疚来,讪讪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待回到房中,忽听安亦辰叹道:“栖情,你的姐姐,看来很幸福。”

我迟疑了一下,过去拥住他,柔声道:“亦辰,我也很幸福。”

“你真的觉得,你很幸福么?”

安亦辰指肚微凉,拂着我的脸颊。飘荡的天蓝蜀锦袍袖软软贴在脸上,袖口小小的米珠,如凉凉的泪滴滑着,婉转着淡愁缕缕。

我仰头微笑:“若我们也有个和秦慕雪一样聪明可爱的孩子,我会更幸福。”

安亦辰明星般的黑眸带了缠绵的温柔和迟疑的担忧,探索般在我面庞转来转去,终于叹息道:“栖情,我们会有孩子,一定会有孩子。”

捧住我脸庞,他俯下头,微微颤抖的­唇­吻向我,潮湿而沁凉。

我挥去脑中任何的杂乱思绪,与他­唇­舌相抵,缓缓厮磨,专心让他感觉我的恋恋情意。

我很满足我现在的生活,我不要有任何的改变,所以,我绝对不想今天的事,对我们目前的感情造成任何的破坏。

安亦辰是我的夫婿,最亲密的夫婿,而宇文清,已是外人,甚至是敌人。

安亦辰的敌人,就该是我皇甫栖情的敌人。

我该恨他,恨他!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有提宇文清的事,我没有勇气说。而安亦辰,居然也没有提,仿佛昨天的那一场相遇,只是我的错觉。

第二日,便是云太后的大寿了。

拜寿的人群中,依稀见到玄灰­色­的身影一闪而逝,我也不敢细看,若无所觉般随了宫女入内宫专为女眷开的宴席之上。

细论起来,东燕的天下,依旧是皇甫氏的天下,作为皇甫君卓的妹妹,当年顺安帝的嫡长公主,我的身份,依然相当尊贵。本来,我只和雪情相伴在一桌,打算静静地再说阵体己话儿,但不久那些命­妇­知道了我的身份,纷纷前来招呼。

想到大晋目前对于东燕的态度是和而不是战,这些夫人们可得罪不得,只得端雅有礼地微笑着,如穿花蝴蝶般穿梭于衣香鬓影中。

212.落玉篇:第十三章斜日幽篁箫声散(二)

不过一两个时辰,已将那些夫人们熟识了一大半,可心口却发起闷来,壁上高挂的红绸赤金万寿图,灿烂夺目地晃得眼晕。因为安亦辰的刻意维护,我在大晋极少出现在这等场合,应付久了,便觉乏了,不由对安亦辰好生佩服,他周旋于核心权力的斗争漩涡之中,终日勾心斗角,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雍容尔雅气度,想来也很疲惫吧?竟从未听他叹过一声苦!

恰好雪情也累了,正扶了腰在一张红木软垫雕花靠椅上轻喘,遂二人一起先向云太后告退。

云太后听说,一边叫人赏了八宝黑水晶如意、浏州丝罗、白银镀金香球悬等物,一边笑道:“累了就先去歇着吧。若有机会,多进皇宫来玩玩。——说到底,你们两个,总是燕国的公主啊!”

她最后一句,带了一种略嫌矜持的神情说着,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我可不可以认为,她的这句话,其实是对我说的?

雪情为安国将军夫人,自然对东燕忠心耿耿,而在我,对皇甫君卓所建立的燕国,并无对原来大燕王朝那样的归属感。若有一日燕、晋交战,只怕我会毫不犹豫站到大晋一边。

寻常所说的出嫁从夫,我并不以为然,但一路艰辛流离度过,安亦辰已成为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云太后的意思,是提醒我还有一重身份,是大燕王朝的公主?

我恭谨地回答:“太后说得极是,栖情记下了。日后有机会,必定禀明大晋皇帝,多与秦王回来探望太后娘娘!”

我说着,即以最合乎身份的礼节端庄告退,绝不流露出丝毫不悦以及不以为然,却是明白地告诉去太后,我已是大晋高贵的秦王妃了。

遣侍女分别告诉了安亦辰、秦先我们先行离去的消息,我才与雪情相携出了宫,看她扶了腰,有几分吃力地上了车,方才登上自己的车驾,径回驿馆。

刚扶了茹晚凤的手踏入驿馆,耳边传来熟悉的旋律,熟悉的音­色­,甚至是熟悉的飘云散蔼,只是当年那种明净中的涩滞,似更加明显,甚至带了种萧索的落拓。

只是,此次传来的,是箫声,而非埙声。

心跳霎那漏掉了一拍。

恍惚,又见幽篁竹影里那白衣胜雪的少年,手持陶埙,眸如明珠,温润向我凝望,道无情,却有情。

白衣,不,该说是宇文清,他身为大越太子,应该也如安亦辰一般,前来谋求与东燕交好,以解除与晋敌对时的后顾之忧吧!

听雪情说,他前去找秦先,也是为当年父兄对杨淑妃和雪情造下的罪孽致歉。雪情虽恨透了宇文昭、宇文弘等人,却对这个宇文清并无恶感。更何况他以越太子之尊亲自前来,纵然秦先、雪情对宇文清再仇恨,一时也无法向他翻脸。

既然连秦先都想拉拢,此时的皇宫宴席,百官齐聚,正是他大越太子游说群臣依附于越的大好时机,至不济,也可以阻止安亦辰对于东燕群臣的笼络。他该知道,安亦辰虽说不上能言巧辩,但心思玲珑,机变百出,天然有种让人信服的人格魅力。这样的大好机会,他竟放弃么?

缓缓踱向前,假山之侧,绿竹幽径,青萝拂衣,一抹玄灰­色­的身影,静谧溶于幽篁之中,如幽魂般黯淡着,似随时要消散一般。只有那箫声,似从开天辟地混沌初定时就有了,袅袅缭缭,如青烟般不绝如缕,一丝一丝,纠缠于心间。

无声无息站到他旁边,不顾茹晚凤牵扯我的衣衫,我默然望着眼前的男子。

傍晚的夕阳,已没有温暖的热度,就如宇文清此时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温润秀逸,却一眼可见清减了许多,原来瓷白的面容,泛着一层黯­色­,便显出了历经沧桑后的病容。

不必去抚摸,我便知道,他的手和面庞,必然是冰凉的。他的体温,原就觉着比常人要低些,此时形容如此苍白憔悴,想来更是冷得不堪了。

身为大越太子,身畔随时有绯雪那等才貌双全的女子陪伴着,他还有什么不满的,把自己瘦损成这样?

一曲终了,他缓缓放下玉箫,一双深深眼眸,慢慢从我面庞柔柔滑过,似并不意外我的出现。

恬然的阳光从竹影间飘落,依稀可辨他往日眸中倒映天光云影明澈如玉的风采,但更多的,则是如幽潭般深不可测的沉郁。

许久,他的长睫微垂,在一圈本就发青的眼圈上投了一道淡淡的黑影,在这样竹香凄寂的春寒料峭中,更显出一种近乎萧索的忧郁。

“秦王妃好!”他缓缓欠身,略略一礼,一如既往的君子风度。

我从没想过再见到宇文清时,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

若是换了去年暮春,我在越州见到了他,必然会骂他打他,甚至会一剑杀了他为萧采绎报仇;但我虽远远见了他一眼,终究没和他说上一句话,便在追杀中狼狈离去。

生活于安亦辰荫护之下,我总以为再不可能见到他,以至昨日突然见面,意外得完全失态,只能由了我的本心,去问他,他是白衣,还是那个让我切齿痛恨的宇文清。

他没有正面回答,就如我也没指望再得到任何结果一样。

但此时,我又一次意外见到了他,他居然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驿馆中。也怪不得茹晚凤当天就发现了越国也来了使者,而且是越国太子亲至了。

213.落玉篇:第十三章斜日幽篁箫声散(三)

这个如四年前一般澹澹从容的男子,似乎变了很多,仅换身深­色­衣衫,便有了种出尘孤高的尊贵和傲气;又似乎根本没变,­唇­角微抿时,依然是那个纵我爱我怜我惜我的白衣少年,笑容纯净,如月光般皎洁无瑕。

泛着如黄莲般清苦的笑纹,忍住鼻中层层涌上的酸涩,我裣衽一福:“越太子好!”

所有的亲密过往,在两人客气到疏离的问侯声中,如流云四散。

风乍起,春寒透衣,森森的凉。

隔年的落叶在墙角翻转,一片一片,如同枯死的蝶,形状宛如华阳山上,清心草堂后的那些执拗地躺于竹根处不肯离去的枯叶。

一时无语,只看得到悉悉碎风,拂动萧索如死的落叶,唱着寂寞如伤的挽歌。

有迅捷的步伐踩着小径匆匆踏来,竟又是个熟人,自清心草堂焚毁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李婶。

不到一年,她也似憔悴了很多,皱纹深深如刻。

她走到宇文清身畔,将一件灰黑­色­软毛大氅披到他身上,啊啊作语,神情十分忧虑。

“我知道了。”宇文清温和地回答,眸光依旧凝在我面庞,温默地望着我,­唇­角泊起的弧度,是向上牵动的笑意,却清愁若烟。

李婶有些浑浊的眼睛中几乎有泪光了,在宇文清脸上转来转去,然后转向我,希冀地望着我,哀戚中带了丝乞求。

可她求我什么呢?

宇文清正自在地做他的太子,吹他的箫,有什么不顺心的,与我何­干­。

我转过身去,依旧沿了幽径,走回拼石大道,正落寞前行时,只听身后一阵轻咳,回头看时,宇文清已疾行几步,赶上前来。

他将袖子掩在­唇­上,似压抑着咳嗽。应该是走得急了,呛着了。

我顿下脚步,淡淡望着他,努力抑着胸口激烈而不安的心跳。

他果然走到我跟前站住,黑眸已咳得蒙上了一层水汽。

“秦王妃,可以到西院坐坐么?”他问得很唐突。

我­唇­间游出凄黯而嘲讽的笑:“有必要么?”

宇文清垂着头,许久才道:“我听说你孕五月后小产,病了许久才好,想给你断断脉。你还……信得过我么?”

说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已经喑哑,如隔了堵水墙般不明晰,不确定,却泛了隐隐的冀望。

“好……”我几乎不加考虑,立刻就答应了,完全无视茹晚凤在身后的拉扯示意。

我信他,即便……即便他已不是白衣。

太医一直让我吃药调理,即便在路途之上,每天都有苦涩的汤药相伴。我早就在疑惑,这些太医,到底有没有真实的本领,保不住我的胎,还在我坠胎五个月后,继续让我吃药。

我实在很想……要个孩子,不管是萧采绎的,还是安亦辰的。

那个意外丢失的孩子,已成为我心头一根火辣辣的刺,尤其在见到秦家那个肥白可爱的秦慕雪后。

而白衣……宇文清,再怎么想把我赶得远远的,应该也不致会害我。在如今见到他后,我更确定了他对我并无恶意。

他曾是……我的白衣哦!天地看得见,白云看得见,山神看得见,我曾与白衣相爱,发誓生死不渝。

纵然他曾伤害我,辜负我,背弃我……

宇文清在我前方走着,颀长的背影一如当初挺直,宽大的鹤氅在风中飘飞,灰黑的­色­调说不出的扎眼。

最适合于他的,原本是白­色­,但作为宇文清,他已不配再穿那胜雪的白衣了吧?

出世的是白衣,入世的是宇文清。

他早已被尘世间的污垢杀戮污染成斑驳狼藉的暗­色­。

一路沉默,只有李婶随在宇文清身后,不时扭头望向我,发出类似呜咽的断续声线。

宇文清带来的人并不多,但因为身份尊贵更逾安亦辰,也许,更因为东燕、南越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越太子出乎意料地亲来致贺意图改善两国关系,使东燕不得不持了谨慎敬重的态度,为宇文清单独安排了整间西垮院。

踏入厅堂时,宇文清站于一侧,以主人之礼迎我入内。

虽然明白,我跟他之间的疏离和敌对,早是定局。可在他扬臂相请间,我的眼中又不自禁又雾气蒸腾。

无声落坐,茹晚凤已小心立于我身后,警惕地将右手搭于剑柄。

宇文清视若未睹,隔了茶几与我相邻而坐,将手放于桌上,眸光已消去沉郁之­色­,泛着清水般的清润洁净。

我不想再看那不断勾起我回忆的眼眸和面容,侧过脸去,将手腕放到桌上。

宇文清沁凉的手指搭在我脉间,冰得我一哆嗦。

竟如我料想的一般,他身体的温度,比以前更低,指肚的冰冷,如清晨或晚间从地底渗出的湿冷潮气,幽幽地砭入肌肤。

但宇文清却似未觉,因专心致志于断脉,他的面容变得极沉静,而眸中更是清澄一片,­干­净如晴空素影,又让我有种错觉,感得眼前的根本不是宇文清。他就是白衣,那个医者父母心的白衣,洁净如云,温润如玉。

“你……现在还在吃调理的汤药?”宇文清问,眸中一抹愤怒和隐忧一闪而逝。

问闻望切,本是医者治病的最基本方法,所以我只能回答:“是,天天在调理,从不间断。”

宇文清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又问:“你当真,是怀孕五个月时落的胎?”

“是。”这一次的回答,我更无­精­打采了。

那是一个噩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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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段时很纠结,自己的感觉,箫声,竹影,拂衣的青萝,都在忧伤着,却没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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