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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的路。绿竹撞了进来,见我如此,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抱怨起来:“大公子,你可回来了!你可知我们小姐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绿竹,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下去吧!”我挥了挥手止住了她。

“婳儿,对不起!大哥来迟了!”他一袭白衣,长发以一根银簪绾起,清朗的五官略显疲态,眉眼之中流露出来的全部是担忧,是为我吗?

他看着我说:“我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进了家门,顾不得鞍马劳顿就直奔倚香居来了。只是你为何都不肯捎个信给我?你可知我这一路可担心你担心得紧!”

我拉了大哥在案前坐下:“每年大哥逢我生辰才会回来的。婳儿知道,这里早已不是大哥的家了,大哥的家在京城嘛!”言语中不免伤感,鼻子酸酸的,眼圈也开始红了起来。

“哎!”大哥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抚摸着我的头,举手投足之中尽是宠溺,“以后大哥的家在哪,婳儿的家就在哪,可好?”

“果然是兄妹情深哪!”如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站在了我的闺房门口,“都顾不上向爹爹请安了!”

大哥有些不悦,却也未说话。只是我被这兄妹一词刺痛了!

想到这里,我也站了起来,缓缓地说道:“大哥回来应该先向爹爹和二娘请安才对!”话语中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娇柔,听在自己的耳中也觉得凉薄。

大哥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眼神之中有失落,有不解,但那也只是稍纵即逝。

山雨欲来

前厅此刻灯火通明,爹爹和二娘已端坐高堂,二哥仲起、三妹如峥以及小弟仲杰垂手立在两旁。眼见我们三人过来,俱都迎了过来,尤其是爹爹,脚步竟有些微颤。二娘拉过大哥的手突然就哭了起来,声音尖脆,把如峥和仲杰都吓了一跳。莫说他们,就是我,也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二娘边哭边说:“珩儿,你爹一大把年纪了,天天念着你哪!我真是没脸去见大姐,都二十有三的人了还没成个家!我怎么对得起大姐的托付啊!”

大哥微微皱眉,他素来不喜欢二娘,爹爹适时喝道:“此事稍后再议!珩儿刚刚到家,你就不能安生一点吗?”二娘倐地便止住了。

望见爹爹及二娘的异样神­色­,我心中暗忖:费尽心机让大哥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恐怕决非是为了要祭奠我娘吧?一阵寒意攀上我的后背,连自己的儿子都这样子算计着,指不定当年是如何算计我娘的呢!

大哥不动声­色­便甩开了二娘的手,径自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大刺刺坐了下来,也未曾向爹爹行礼。仲起按捺不住上前质问:“你竟连爹都不放在眼里了?莫非在京城混过的人就很了不起吗?”

大哥眼未看他,对于他的质问更是置若罔闻,头也不抬只是低声问了一句:“说吧,让我回来有什么事?”这一句也不知是向谁说,只说得几个晓事的人都有些局促不安。

爹爹愣在原地,半晌才­干­­干­地说了:“你三娘去世,你平时最疼婳儿,所以差人通知了你回来陪陪她。”爹爹说这话的时候只看着我,尽是慈爱,可在我眼里,似夏日皎阳明晃晃的直刺眼。

大哥浅浅一笑:“已过了月余,我瞧着婳儿的情绪已好多了。我准备明天就回京,当然——”他顿了顿,便只看我:“这次我会带婳儿一起走!”

我登时就愣在了原地,怪不得他之前说他的家就是我的家。心里不由一阵暖意,想到刚才还对他使­性­子,不禁有些惭愧。

只是他这一番话,让每一个人都措手不及。爹爹没有作多结论,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天­色­已晚,珩儿你连日路途劳累,我已吩咐你二娘下去准备,待用过晚膳之后早些休息。至于回京的事改日再议!”说罢不待回应便径自朝内堂走去。

见此,大哥自是不好说什么的,只是转回头对我笑了笑:“婳儿,大哥倒是忘了问你了,你不会怪大哥自作主张吧?”

我心里一热,正待说话,边上一抹红影又抢了上来,说道:“她就盼着这天呢!”

大哥悠悠叹一口气,把我的手牵得更紧了。

穿过内堂的时候,依稀看到管家孟福俯着身子在爹爹跟前说着什么,爹爹看我们走进来,就捋着胡须­干­咳了两声,孟福便退下去了。我疑窦顿生,其实平时孟福没少在爹爹面前窃窃私语,但因着那时候我丝毫不设防,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心念转动间便抬头望了望大哥,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再起波澜

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香了,睁开惺松睡眼,才发觉天已经大亮。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才发现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好好打扮了。绿竹拿来了一盒饰物,琳琅满目,金的银的彩的耀得眼直花。

“小姐,试试这个!”绿竹拿了一朵珠花在我的发边比试了一下,颜­色­过于鲜艳。我的眉皱了一下,绿竹也马上意识到了,随即换了一朵浅蓝­色­的。

脂粉施毕,望向镜中的我,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不若如琴那般姹紫烟红,倒也不失了大家闺秀的风采。我起身向绿竹投去一笑,暗赞她冰雪聪明,如此知我心意。虽说娘亲七七已过,可我仍旧内着孝衣,因此也不愿打扮太过艳丽。

“绿竹,你实在是聪颖,做我的丫环却可惜了!将来我一定为你找个好人家,也不枉你一片忠心!”

绿竹脸上一红,双睫微垂,好一副女儿娇羞之态!我心中暗思,莫不是开了窍思春起来了吧?也不怪,她比我还大上一岁呢!只是不知她心里现下有了谁?我正待追问,绿竹不依了:“小姐,你要坐在这镜子前坐到几时呢?”

也罢,待他日寻个好时机再细细询问也不迟,绿竹扶了我起来,又问道:“小姐,昨日大公子说要带你走?”

我差点忘记了,“不知道是否能成行!”

“小姐,我看你跟大公子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绿竹若有所思。

我有一丝犹豫,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我与大哥感情最好。因大哥功课好,爹往日对他期望最大,实指着他能够一朝金榜题名,重振孟家声威。孟家自曾祖以后便不曾出仕朝廷,虽说家大业大,在这城里也是富甲一方,可毕竟商人地位低下,在官府面前都是低眉顺眼的。当日大哥授业先生曾信誓旦旦,说以大哥之资质必定高中状元。爹爹听了这话自是十分欢喜,只是大哥自大娘过世之后不知为何竟突然无意功名,这在爹爹看来无异于离经叛道。父子二人磨擦越来越大,终致五年前大哥离家赴京。家中人皆认为他是去赶考,未曾料三月不见音信,把我们一大家子都急坏了。再过三月才等来他一纸书信,原来并未去考试,而是做起了生意人。这下子把爹爹气急了,当下表示与大哥断绝父子关系。

为这事二娘着实高兴了一阵子,明眼人都知道这中间她也下了不少力气。只是二哥仲起终究是扶不起的阿斗,任二娘如何努力,也不得爹爹青眼。

又过一载,大哥的生意竟是做得风生水起,在京城也已经小有名气。爹爹逢人便提,得意之­色­不在话下,那断绝关系一说自是不再提起了。自此,大哥与二娘、二哥的罅隙自然又多了一层。

因着与大哥多有亲近,仲起与如琴常对我非难,我倒不在意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现在,心里的迷团尚未清楚,这偌大的孟府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但是若就此走了,真想又能从何而知呢?

“走,我去瞧瞧大哥今日里忙些什么!”我一时兴起,吩咐绿竹拿了扇子与我一同前往。

大娘,闺名带梅,故对梅花十分偏爱。她居住的地方便取名叫作梅园,里头种了几株梅花,到了寒冬腊月的时候我就爱来梅园。只是物是人非,每每触景伤情。饶是如此,我仍爱来此,在这里,快乐的回忆还是居多的。孩提时候,娘亲好带我来梅园玩,每次来的时候,大娘总是吩咐丫头拿出一大堆我爱吃的零嘴,大哥则拿出他自己制作的小玩意来逗我开心。

经过梅园,后面就是大哥往日的厢房。前几日见有人来打扫我竟没想起来。门口的花坛也整理了一番,不似往日那般清凉光景。远远便见管家孟福迎了上来,一脸的失望,见了我,问道:“二小姐这是要找大公子吗?不过大公子可不在房内啊。”

“哦,那是去了哪里?”

“听房内的丫头说是去给大夫人上香了!”

我又问他:“你找大公子有事吗?”

他笑笑说:“可不是吗?姚知府差人来传,说今日知府的小姐会来柜上挑布料,老爷想让大公子去接待贵客呢!”

我微微抬眼看着孟福,孟福还是笑容可掬:“大公子毕竟是孟府的长子,以后这一大家业不都得交给他的吧?让他与知府交好也不错啊!”

呵呵,原来如此,爹爹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啊,恐怕这知府千金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转身欲走,便看见如琴的丫头红桃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没留神竟撞上了孟福,自是少不了一顿呵斥。我上前,轻喝住孟福:“孟管家,你还不赶紧把我大哥找了回来?知府千金若是来看不到人,你担待得起吗?”

孟福见我护着红桃,心知讨不了好,便唯唯诺诺地走掉了。

鸳鸯美眷

这桃红乃是如琴跟前较得势的丫头,相貌一般,双眼却透着灵气。绿竹常在我面前提到她,说是如琴的军师。

眼瞅着她到了我跟前,向我福了福,我微微一笑,算是应过了。

绿竹拦住了她:“你是来找大公子的吗?他不在房里呢!”

她看了绿竹一眼,神情甚是倨傲。

那如琴平日素喜浓妆艳抹,盛装打扮,这底下的丫头也自是学了不少。瞧这桃红人如其名,也是桃红柳绿的。看着她扭捏作态的身形渐行渐远,我才收回了视线。

绿竹似是不满她刚才的态度,当下气鼓鼓地对我说:“她还真像极了大小姐呢!”

我不禁笑她:“跟她气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回到房里,见门是开的,转至屏风后面,便看见大哥已在我房中了。不禁拍拍胸口,佯怒:“大哥,你可把我吓到了!”

大哥正在看我画的娘亲的画像,听到我的声音便回转身:“你不知我会来找你的吗?”

“我也去找你了!”我赶紧申诉,“谁想你那么早就去给大娘上香了呢?本想同你一道的!”

“三娘的画像怎么没有画完呢?”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呢!”

大哥没再多说什么,我走近跟前,大吃了一惊,那画像上不正是我娘的容貌吗?栩栩如生,宛若从来不曾离我而去,泪珠儿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了下来,一不小心竟滴在了画上,瞬间便糊了一团墨,慌得我赶忙别开脸擦去泪水。待再转回头,我的表情已复平静。

“你想哭便哭,在大哥面前也要这样子装作若无其事吗?”他轻轻拥我入怀,那熟悉的味道一如回到从前。

我摇摇头:“没那么难受了。”

他只是看着我,半晌才冒出一句:“跟大哥走吧!”

我没作声,轻轻地拿着绢帕把画上的泪水吸去,小心谨慎,生怕污了画像。连日来,睡梦中常被那檀木盒子惊醒,娘的样子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糊,想要仔细回忆,总是模糊影像,徒然伤心。直至方才见到这完整的画像,心中的结才被解开,回想起娘亲也不再是那冰冷的暗紫­色­檀木盒子了,心里还是有一丝欢喜的。

他见我半晌没回应,又复问了一句:“婳儿,你怎么不说话?”

我若有所思:“这一趟未必成行呢!”

空气中好似有着无形的压力迫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你愿意就成!”

我抿嘴一笑:“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婳儿就会有大嫂了呢!”语气里带着点戏谑。

大哥倏地脸­色­一变:“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解,抬头看他,大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吗?不过按这时间来算孟管家应该还没有遇见大哥才对,大哥是怎么知道的呢?莫非……

绿竹Сhā了一句:“早上我们撞见孟管家在找大公子,说是让您陪知府的千金去柜上挑布料!”

“哦!”大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原来大公子还不知道!”绿竹开口说道。

我不由分说便把他往门口推:“快去吧,是爹的意思!官府里的人我们可得罪不得,况且那小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正说着这话,门口便响起了孟管家的声音:“二小姐,我是孟福!大公子到您这来了吗?”

我瞅着大哥突然觉着好笑,便笑出声来了。

大哥闻言只得往外走,临出门还说了句:“下午我带你出去逛街!”我装作没听见,吩咐绿竹关上了门。

绿竹关上门回来,笑着对我说:“小姐,我看你刚才的表情像极了吃醋的小娘子呢!”

“你倒好起来了!也开起我的玩笑了!”我一时气恼,不禁把气撒到她身上去。

绿竹见我是真的生气了,便噤声不再言语。

我坐在案前,看着娘的画像,不禁迷惘起来了,我怎么会像是吃醋的小娘子呢?大哥这么疼我,我当然盼着他能成一门好亲,这姚小姐也是众口皆赞的才女,若是配与大哥,倒也是美满得很呢?思及此,手里的绢帕竟被我绞得已不成了样。

心里终是放不下,便吩咐了绿竹:“你跟去看看吧!”绿竹领了命。我把娘的画像小心卷起来,心下犹豫着收在哪里比较好。思来想去,终于想到床头上有一暗柜,嵌在墙内。平时从来不曾开过,忙乱了半天,终于把暗柜打开了。这一开,居然看到里面有一物件,再仔细一瞧,是一卷书信,心下纳闷,这是何时放进去的?瞧着是有些年头,遂放下娘的画像,将那卷物什拿了出来。

打开一看,我不禁大惊失­色­!

一纸遗言

这书信上正是娘亲的笔迹,不由得我疑窦顿生。娘亲明知我从来不开启暗柜,为何又将这书信之物遗落此间?莫非真如我心中猜想,有什么难以言明之事?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忙展开一看究意。

“吾儿如婳,为娘已决定去静业庵度过余生,只是你现在尚小,许多事情你也不明白。娘只有书信一封,方能将这个中原委道尽。不是娘故意瞒你,只是难以开口罢了!”

看到这里,我的心开始不安起来,脑中想到了那日偷听到的爹与二娘的对话,便赶紧又看了下去。

“娘与你爹并非夫妻,你的生身父亲姓李名元祥,是皇上的殿前侍卫,他恪尽职守保护圣上安危,从未怠忽。皇上私自出游遭遇劫匪,他拼死保护,满身带伤护送皇上回宫,伤重不治而终。,太后以毒酒责罚李氏一家。你大娘与我在闺中交从甚密,冒生命危险救我出来,从此隐姓埋名在孟府中,做了有名无实的三夫人,也算给李家留了后。你与珩儿自幼感情深厚,当以兄妹自居,切莫有非份之想,乱了天理伦常!须知纵无血亲,这兄妹关系也是不能改变的。”

看到这里,我不禁心下一惊,拿着信纸的手也开始颤抖。这几日,我不是正这样心猿意马吗?娘亲果然有先见之明!隐隐一丝苦笑挂在了脸上,娘这是杞人忧天了,大哥自是有他的好姻缘的。

“自你大娘过世,这孟府也非我能留之地,故欲前往静业庵伺奉佛祖,只愿你能得善缘。”

看到这里,我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本想带着这秘密终老,但又怕没人给你生父上香,才不得不说。往日恩仇放在心中,莫再提起,切记!”

知道了真相,我的心里还是闷闷的,娘亲从头至尾未曾提及爹爹及二娘,而且那日爹爹说到仇人一词也令我耿耿于怀。

眼看日头渐近中天,收好娘亲的书信,抹去脸上泪痕,整理好情绪。心想着绿竹也该回来了,该如何把这事情告诉她呢?我沉思着。

果不多久,绿竹在门外唤了一声“小姐”便推门而入。她急急向我走来,大声说道:“半分没有猜错呢!”

“哦,此话怎讲?”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缓温和。

“那姚小姐哪里是来挑布的呢?我看倒不如说是来挑夫婿的!”绿竹快人快语:“虽说铺子里已经把上好的布料尽数拿来了样子,可她竟不细看,只是围着转,看两眼布料再看两眼大公子,眼中尽带狐媚,全然不似知府千金的样子呢!”

看着她边说边模仿着,眼波流转,不禁笑她:“你还笑我像是吃醋的小娘子呢,我倒瞧着你更像十分!这未出阁的姑娘家家怎么好意思说出那露骨二字来呢?看来我真得好好调教调教,免得说了出去让人家笑我这里管教无方呢!”

绿竹知我笑她,倒也不急:“这有什么呀?我们丫头们在一起说的话比这还要露骨呢!”

正说着,大哥进来了,拉着我便往外走。我使劲想挣却没有挣开,绿竹在后面追着喊着:“大公子,你这是要把小姐往哪拉啊?小姐身骨子弱,可禁不起!”

大哥闻言赶紧放手,我猝不及防,往后一跄,幸好绿竹扶住我。口中不依:“大哥你欺负我!”

大哥笑了起来:“我不是说要带你出去逛逛的吗?你只管跟我来!”

绿竹闻言笑起来:“那可太好了!”说罢便求我:“小姐,您就应了吧!我们好难得去一趟街上呢!”

我笑笑:“小妮子,总也得换件衣裳才能出门吧!”

禀了爹,我们便出了门,同行的还有大哥带来的随从安久。绿竹自是十分欢喜,我便是心中有万分难过也强打欢颜。

街市中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我们正穿行其间,前方传来马蹄声、挥鞭声,带有一女子呼喝声:“快快让开!”行人纷纷左右避让,我正纳闷,那马儿便已到了跟前,掠过我们后便又生生刹住,只见那马上端端坐着位女子,此女子一身骑马装,眼如丹凤,眉似卧蚕,不上大家闺秀,也不似那小家碧玉,当真是耳目一新哪!

只见她攸地从马上跨下,身形矫健,二话不说便冲向了大哥。

一骑红尘

未待他二人开口,身旁的安久已大步跨了上去,冲那女子抱拳一揖:“见过莫小姐!”

那女子也不回他,好似不曾瞧见我们,只是单单拉着大哥的手欢喜地叫道:“仲珩哥哥,我不是早就求着你让你带我看看的吗?你倒好!连个信也没有就自己跑回来了!哼!你不带我来我自己也是有法子的!”那语气与我平日在大哥面前如出一辙。

大哥眼中露出无奈:“无奈家中有急事,否则我必不食言。再说我这一趟原打算去去就回,又何必让你跟着来回奔波?你这般任­性­,不怕叫你姐姐担心吗?”

那女子眼中灵波闪动,眉间带着笑意:“姐姐是担心的,只不过未必会是我呢!”说罢转向我,从头至尾打量了我一番,眼神中的挑畔流露无余,“这位,莫非就是仲珩哥哥常常提到的如婳妹妹?”

见她一口一个仲珩哥哥的叫着,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顾及礼节,当下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

大哥走到我跟前朝那女子说:“湘晴果然是好眼力!”

那女子复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方才娓娓道来:“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神­色­已不若刚才,“果然是我见犹怜呢!难怪仲珩哥哥接到消息立刻赶了回来,连跟我姐姐说一声都顾不上了!”

“大哥,这位姑娘是——”我心下暗叹,好文采!正待向大哥问询却被她打断:“我,是仲珩哥未来的小姨子,莫湘晴!”

我登下愣住了,那一声小姨子震得双耳发麻,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哥讷讷一笑:“湘晴莫要胡说,哪有女儿家在大街上如此口没遮拦的!”说罢便看着我,脸却有些红,“婳儿别听她胡言!”

我浅浅地挤出一丝笑容:“大哥在京城的风流韵事我可没兴趣听!只是有一点恐怕莫小姐未必不清楚,我大哥乃是孟家长子,婚姻大事可由不得自已!再者说了——”我向大哥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姚知府的家眷早上不是来过了吗?我听别人说她对大哥可喜欢得紧呢!”

大哥没料想我会这么一说,旋即明白是绿竹向我递的消息,当下笑着对我说:“我怎么没有发现,婳儿原来也懂事了,竟开起大哥的玩笑来了。”

我一时气得堵,吩咐绿竹:“我们回去吧!”也不管绿竹有没有明白过来,扭头便跑。

大哥急急地追了上来,拉住我的手有如梏桎,我竟一丝都挣不开。他低低地道:“怎么就生气了?”

那莫姑娘也跟了上来,白了我一眼:“这如婳妹妹的醋劲可真够大的了!旁人若不知,还以为仲珩哥是你的夫君呢!”

被她一顿抢白,我竟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说。大哥慌慌地松开我的手,那牢固有劲的力道刹那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围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

是啊,不论大哥娶何人为妻,那个人都不会是我!那未过门的嫂子不论是何人,不论有没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都该尊她敬她!娘亲的谆谆之语我才看过,现下却忘得­干­­干­净净,倒在这里生这小家子气!当下脸一红,也不出声,提了裙子便往孟府方向走,绿竹只得跟着我急急地走。

只听大哥呵斥了莫姑娘一声便再也无语了,她不愿意来孟府,大哥把她安排在靠近孟府的客栈里,并吩咐安久在那里听候调遣。我等着他把莫姑娘安置妥当方随他一道回府。路上也不多话,他以为我犹自在为莫姑娘的莽撞而生着气,却不知此时我心里已是百味难陈,只得暗自叹这老天爷捉弄人!

一夜无眠,凌晨方上榻休息。正碾转反侧之中,隐隐约约听得绿竹应门,我起身问她,她过来回道:“老爷差人来传小姐过去一同用早膳。”她瞅了瞅我,担心着说:“不过小姐脸­色­不太好呢?要不然我回了老爷吧,您再休息一会儿!”我按住她,让她先去应了。

绿竹扶了我起来,边伺候着边问道:“小姐往日里不是不愿意见着老爷的吗?这早膳都是唤厨房里备好送了过来的。今日正好可以推说身子不爽啊!”

我拉了她坐下,把书信中的内容一一告诉她,唯独隐去生父姓名家世一节,更嘱她不要对大哥提及。

绿竹泪水涟涟,也没说什么,只是这时候却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爹爹带我和大哥他们去野郊玩的情景。依稀记得马儿到得山前,远远便瞧见一弯晶莹湛蓝的清流从茫茫芦苇中蜿蜒而过,像是镶嵌在黄金中的蓝宝石,我立刻“哇”了一声,顷刻,孩童的惊叹声不绝于耳。溪子里覆盖着微微泛黄的芦苇映着天晴朗的深蓝,映着水清澈的湛蓝,偶尔有不知名的水鸟在芦苇中穿行,在静谧芦苇从中抹出道道涟漪般的波纹,如诗如画。面对芦苇海的那种颜­色­那份美丽,我终于知道了语言的苍白无力,除了巧夺天工这样的泛泛赞美,我再也无法形容至今仍时时出现在我梦中的那弯碧蓝。

脸上轻施脂粉,稍稍遮一遮那疲惫之­色­,便命绿竹随我一同前往膳缘堂。

待到膳缘堂,爹爹、大哥及众人均已落座,独不见如琴。见我来了,大哥示意我到他身旁落座。直至用罢早膳,也不见如琴过来。爹爹吩咐大哥和我稍后去德义堂,如峥和仲杰吵着要让我带着一起玩,他俩一向喜欢粘着我,只是前些日子因我在服丧,他俩也很懂事不打扰我,今日看我出来一起用早餐,便开始缠着我不放。拗不过,我只好禀了父亲,答应先带他俩玩一会儿再去德义堂。

出了膳缘堂,我带他二人去了最近的近仙园,偌大个园里面有亭台楼阁,游廊假山,假山下有山洞,上有半亭,高低错落有致,我们经常在这里玩捉迷藏。我把眼遮起来,让他二人藏起来。半晌,便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上了假山,一眼便瞧见了这两个小鬼藏身之处,正捂着小嘴在乐呵呵的呢,孩童的心思真是简单。正待下去寻,便听得假山下面一男子声音:“我怎么舍得你呢?”

“我又何尝不是呢?你道我是假情假义?”这是个女子声音,娇滴滴,风情万种,一开口,我便听出来是谁了。

遭遇横祸

我道是谁,原来是如琴背着爹娘在这与人私通起来,便欲转身离去。悉悉索索的环佩声响传来,我慌忙夺路而逃,待找到如峥仲杰,不由分说便拉着他们跑出了近仙园。直至跑到成恩阁,把他二人送了进去,方才平了自己的气息。

绿竹远远瞅见我便迎了过来,我赶紧理了理紊乱的衣裳,绿竹眼尖,一下子喊起来:“咦,小姐的绣帕呢?”我大惊,这才发现绣帕不知何时遗落了,想必是刚才慌不择路时掉了。绿竹忙问我刚才去了哪里,欲回去寻来,我忙支支吾吾的拦住了她。

到得德义堂,单单只见爹和大哥在,爹坐在当中太师椅上一声不吭,大哥则铁青个脸。我向来知道他父子二人若单独在一起必有争端,见了这个场景倒也不奇怪。大哥见我进来,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

爹爹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了一口,方道:“婳儿,你大哥执意要带你去京城,这你是知道的!”说话间,他站了起来:“我也知你与珩儿素来感情好,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赶这么远的路,为父实在是不放心!”

我心下暖暖的,虽说不是亲生,到底是共同生活十几年,也还是有些感情的,抬眼看看大哥,他也在看我。我何尝不想着和他一道离开这里呢?只是,娘的教诲我不能忘,就算大哥知道了事实又能如何?他已有心仪之人了吧?那莫姑娘的姐姐——一道跟去,也只是徒劳伤心而已。我怎能任由自己陷入这漩涡里呢?便款款言道:“爹爹说得是,大哥也是即将要成家的人了,我再跟了去多有不便!”

大哥身子一震,我不敢望向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直视着我。

爹爹捋须一笑:“到底是婳儿贴心啊!珩儿,你也瞧见了吧?这可怨不得你爹了!”

大哥一言不出,爹爹续道:“这姚知府的千金与你也见过面了,对你也是十分满意!人家知府的千金大小姐迂降尊贵都上了门了,你还待怎样!”

大哥哼了一声:“我的事怕你是做不了主吧!”

爹爹勃然大怒:“你这个杵逆子!我一朝是你爹,便一世也是你爹!你的事我怎么就做不了主了?”

“五年前你不是就扬言和我断绝关系了吗?”大哥眉一扬,一点也不给爹爹面子,轻轻地一句就把爹爹的火气挑了上来。

我起了身,扶着爹爹复又坐了下去:“爹爹息怒,大哥在京城里少不得与人接触,人多识广,这知府家千金未必就是最好的。大哥,你说呢?”

爹爹一听我这么说,果然大喜过望:“婳儿说的是,看来爹爹都要成了那井底之蛙了!想那姚知府突然不顾自个儿的身份要来与我孟家结亲,而且点名了是珩儿,恐怕是另有所图!这点爹爹没有考虑到,京城里什么样的大官没有呢?呵呵呵!”更是得意地笑起来。

次日我支开绿竹,独自一人去了近仙园,却遍寻不见绣帕的踪影,心底更加惴惴不安,只盼着是给扫园的下人们拣了去。这一看便是小姐们用的东西,下人断断是不敢拿来用的,或是交给洗衣房,或是交给孟福,再或是自己私藏起来也不一定。见到如琴的时候倒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心下松了一口气。

我望向窗外,凉风瑟瑟,那一树的繁茂,不过几日时间,便落得稀疏萧条,蓦然惊觉,原来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已经来了。

天凉了,也能静下心来好好的绣些东西了。

濯莲池旁,我静静地一个人坐着,几日里接连着­阴­雨绵绵,连带这湖水也涨了不少。望向那一池的水光潋滟,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沉浸在这自然美景之中,暂时远离了平日里的种种烦恼……

“婳儿!”是大哥!我微微一惊。他温暖的大手已覆上我的肩,迫着我转过身去,不得不去面向他。我的身子微微一抖,想挣脱他的怀抱。以前他也经常拥着我,只不过那时他是我大哥。

一抹伤神掠过他的眼,我不禁一怔,是我看错了吗?

他低低一叹,背手面池,说道:“不是说好了跟大哥走的吗?怎么又反悔了?真是因为那莫姑娘的关系?”

我抿了抿嘴,忍住心底的那丝酸楚,笑道:“都说姑嫂不好相处,我才不想去那什么京城做个让人讨厌的小姑呢!”

“你当我不知你不是那样的人吗?”他并未否认。

听了这话,我心底一紧,看来那莫姑娘说的并非是戏言了,心底的酸楚更甚,竟落出了眼泪,“你只管去你的京城做你的风流大少,搂着你的如花美眷好了!非把我扯去­干­什么?谁说我愿意和你一道的呢!”我一跺脚推开了他,便朝那池中的曲桥奔去。

越奔越急,穿过观鱼亭,突然从边上闪出一个人影,我躲闪不及,撞了上去,眼瞅着就要掉入池中,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来人的衣裳,那人冷笑了一声,生生的把我的手扳开,顺势又推了我一把,又惊又怕中我便掉入那冰冷的池中,竟连那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

我无力反抗,眼前越来越黑,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想喊却喊不出来,一开口,四方八方的水皆向我涌来,大哥,救我……

PS:这几天在看波波的绾青丝,看的是天昏地暗,看的是颠来倒去,实在是太好看了。只不过前面有点­色­,偶好佩服波波,我到现在都没有开始写吻戏,连拥抱好像都没有哦,只是拉拉小手。呵呵,看来我得好好改进改进,多向波波大人学习!

暗箭难防

四周一片黑暗,黑雾中,依稀看到娘亲正缓缓自远而近走来,我大喊:“娘!娘!婳儿在这里!”可是娘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我拼命的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前面远远地又出现一名男子,他朝娘招手,娘就朝他走去了。他执着娘的手,准备继续往前走。我用尽全力喊:“娘!”他们听到了,止了步,回过头来看我。可是我只能看到娘的脸,却看不到那人的脸。我大声喊了一声:“爹!”

“爹在这儿!爹在这儿!”这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慢慢地眼前有了一丝光亮,越来越亮。

“醒过来了!”才见爹、二娘、大哥等人都在床边围着,我这才慢慢地回想起来。是的,我掉到池里去了,只觉得好凉,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哥的脸近在咫尺,眼中尽是担忧。

爹爹拍了拍大哥:“好了,醒过来就没事了!”二娘也过来拉了我的手说:“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如峥挤了上来,晃着小脑袋说:“二姐,你跑到池子里去游泳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我红了脸,这小丫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被她也说得愣了一下,隐约记起来了,我是被人推到池子里去的,只是,这人是谁、什么相貌我竟是一点也没有印像。

大哥沉声问道:“姜汤没怎么还没有端上来?”声音大得吓人,十足的火药味道。

“回大公子,来了!”有人赶紧端了姜汤进来,绿竹正要接过来,却被大哥抢了先,并对众人说:“婳儿刚醒,又受了惊,喝完姜汤就休息一下。你们都出去吧!”语气不容置疑,绿竹想要留下却也被他遣了出去。

安久似乎有什么话想讲,却被大哥以手势止住,也打发出去了。他不是留在莫姑娘的客栈里的吗?怎么在这里?

喝过姜汤,刹那一股暖流自心底生起,直至四肢,寒气尽皆被驱赶出去,我舒服的躺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见大哥似乎还没有出去的意思,我嗔道:“你不是说让我好好休息的吗?为什么杵在这里跟个木头似的?”

大哥的神情凝重:“婳儿,把实话告诉大哥!”

我讪讪道:“我有什么可隐瞒的?”心里面暗忖,落水前那一幕应该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你还记得落水前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大哥皱起眉头,“虽说雨后路滑,但是我在你落水之处的岸边,发现那一块的泥土并没有滑下去的痕迹。”

听大哥这么一说,我便确定那不是幻觉了:“我隐约记得好像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人力气很大。而且我记得我当时是抓住了他,但是他却把我推开了,劲很大!”想到这里,我不禁缩了一下,被大哥看在眼里,心疼不已,把我拥在怀里。

这一刻,我肆意地享受这片刻的温柔,即使是妹妹,这里也是温暖的。在他怀里看他的脸,是刚毅的线条,粗犷中又带着温柔,并非是普通男子的英俊帅气,更有着说不上来的霸气。此时此刻,那推我下水是何人已不再重要。

大哥没有注意到我此刻的表情,也无瑕顾及此刻我心底的感受,只是在分析着他自己的思路:“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仲起,你看会不会是他?不过我已经为此教训过他,按说他没有这个胆子再造次。”仲起平日里欺负我惯了,第一个想到他也没什么奇怪。

我暗下吃了一惊,为了我教训二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也同意他说的,二哥是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二哥平日里也不过是些恶作剧,断不至要我­性­命。而且我记得那人灰­色­衣装,应该是家里的下人。”

“哦,是吗?”大哥的眼神更加讳莫如深,“家中的下人为何对你下毒手?你平日里有得罪过哪个下人吗?”

我摇摇头,平日城深居简出,家里的下人我甚至都不曾认全,更莫提会去得罪哪个下人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怪我,若不是恰逢安久有事来找我,我怎么会任由你跑掉呢?待听到落水声再循声而去的时候,你已经掉入池子里了!”大哥复又问到:“绿竹那时到哪里去了?怎么身边连个服伺的丫头也不带着?”

“她出府给我买绣线去了。”

“这等活交给底下的小丫头不就行了吗?”孟府有专门负责采购各类物品的下人,平日里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直接吩咐他们就可以了。

“我的绣帕失落了,想重绣一幅。不过里面有两种绣线颜­色­比较讲究,所以我吩咐绿竹——”说到这里,我猛地想起那日在近仙园丢失的绣帕,以及在近仙园撞到的一幕,身子不禁震了一下!

大哥察觉到我的异样,他沉声问道:“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这事如何启口?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当下定了定心绪道:“不曾想起什么,只是不知道绿竹有没有把绣线选好。”

头上一阵凉意,我知道是大哥犀利的眼神直盯着我,只好默不作声,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婳儿,我记得小时候,只要仲起、如琴一欺负你,你就会拽着我来给你报仇!这都过了多久啊?”

一丝温暖的笑容浮上我苍白容颜,我知道我瞒不过他,可是我已打定主意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大哥,即使过了多久也还是一样!”我把自己的手伸进他的臂弯,“只要有大哥在身边保护我就够了!”

“大哥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是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大哥总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吧?”

又是许久的沉默,只有床幔随着秋风轻轻的飘摆,如壁画中飞舞九天的女子,泪止不住又往下掉落,滴在他的手背上,颤了一下。

“随我去京城吧!不要再任­性­了!”大哥轻轻地拭去我的泪水。“这里发生的事情,我由着你不再追问!”

我无言,只是轻轻地点头,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惆怅。这里,以往是我的家,现在,已不值得我留恋。

细细地看绿竹买回来的绣线,仍是有一­色­不对,我脸­色­稍雯:“你今天出去撒野了吧?怎的连一再交待的事都办不好!”或许是经历了白天的事情,我仍心有余悸。

绿竹没见我对她发过火,站在那里嚅嚅地说:“我一时记不太清楚了!”

“我听红桃说,幸好是大公子听见了声响,随后赶到把你救了起来!”

“她亲眼所见?”我蛾眉轻抬,正主儿没来吗?

“这我倒没问,当时她是这么回答大小姐的!”

我去意已定,不想再起波澜。只是怕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如何应付得过来?

“小姐!”绿竹见我不语,复又凑了上来,“今日去街上,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我白了她一眼:“难怪把绣线买错了呢,原来是去听说书了!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倘若不奇怪,看我怎么罚你!”

“这事可和那莫姑娘有关系呢!”

疑云顿生

我扫了一眼她,心中疑问大增,只是未曾在脸上显露分毫。

绿竹接着又往下道:“那莫姑娘的姿­色­小姐是见过的,功夫也是极好呢!”她下马的身姿矫健,说话时底气十足,一看就是个练武的人。

原来这莫姑娘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竟女扮男装去了春香楼,遇上个调戏她的登徒子,把个春香楼也给砸了,绿竹把个场面描述的是绘声绘­色­。只是春香楼也是有后台的,她这一搅能全身而退吗?

难怪我说安久怎么会在孟府,十有八九是为了此事而来。

绿竹见我心情有所好转,方才大了胆子趋上前来:“现下这莫姑娘现在在衙门里关着呢!”

“衙门?”这莫姑娘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看来去京城的日子得往后延了,趁这空档,我也得去见个人。

观鱼亭中摆设简单,一几一石桌,几上放有古琴,如琴此刻端坐几旁,纤手拨弄琴弦,红衣飘飘,恍若仙人。

我笑:“大姐好雅致呀!”

她将额前发丝拢至耳后,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你来这做什么?”

我踱至亭边:“前些日子不小心把我的绣帕丢了,今日想重绣一方,故到这里寻些好景物好描个图样。”

如琴离了座,到我跟前:“你那绣帕是在哪儿丢的呀?确实找不着了吗?你那几天去过什么地方?”

“算了,一方绣帕而已,丢便丢了,何必费神去找?”我压低了声音:“府上这么大,拐拐弯弯的地方多了去了,万一碰见些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得了!”

“你什么意思!”如琴眉一挑,声音高了几度,“你是池水喝多了吧!”

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反倒笑了起来:“池水挺凉的,倒是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我为何丢了那方绣帕!”

如琴此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口中倒是讲不出话来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狠一些:“不过我不准备拿这些事来说事,我还得顾着些孟家的颜面呢!”说罢,甩手就走了。

出了观鱼亭,步至池边,绿竹迎了上来:“刚才大公子过来了!”我攸地止步:“大哥?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不过在这里站了很久呢!”绿竹小心地说道:“脸­色­很不好!”我心下又是一紧,但愿莫要节外生枝。

“婳儿,明日你跟我回京!”大哥背向我,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但是语气中略带些落寞。

“可是我听说那莫小姐在城里犯了事,被关进了大牢里,你打算怎么办?”我只好面对他的背影问道。

他回头望我,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我已让安久留下来处理此事,她有本事闹自然有本事收场!”

“可是你回去怎么向她的姐姐交待呢?”

大哥一愣,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笑了起来:“你是在替大哥担心吗?她还欠我一个解释呢。你也欠我一个解释!”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大哥所谓何事。

“你落水那日真是让绿竹去买绣线吗?”大哥的眼神深邃而迷离。

“是啊!”我不解,故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这就怪了,去买绣线何以会出现在春香楼里呢?”

“春香楼?!”

世事难料

“春香楼?那不是莫姑娘闹事的地方吗?”我大惑,绿竹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呢?

“安久去找莫姑娘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大哥神情凝重,“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她去了春香楼?她事后也没有告知你?”

我茫然的摇摇头,她那日向我描述春香楼发生的事情时我就已奇怪,还赞她口才宛若说书的一般。今天想来,那情景若非亲眼所见,何以会如此详细呢?难道她真的瞒着我去了春香楼?若是无心的,为何不曾透露只言片语?难道是怕我责罚她吗?她素知我不喜体罚下人,也应该知道我断然不会因此而责罚她的呀。

此时,绿竹就在门外候着,我本欲唤她进来一问究竟,却被大哥止住了:“春香楼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成天里进进出出,她若真是居心叵测,那日去春香楼料想必是有同伙接应,我们切不可打草惊蛇!”

“无论如何也不能教我相信,绿竹会对我心怀二心!”平日里她伺候我也是尽心尽力,无可挑剔。

大哥轻轻地扶住我:“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事情暂且不提,待我细细查来方可才定论。只是这些时日,你须得提防着她,切莫大意!”

我沉默不语,心中千头万绪,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又无从说起,便辞了大哥出来。绿竹见我出来,忙迎了上来,因在秋风中站了许久,发丝有些紊乱,神­色­也见萧索,对着我笑着埋怨道:“小姐和大公子一叙起来便止不住,害奴婢在这儿可喝了不少的风!”我转头望她,轻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脸上已挤出一丝笑容。

见我不说话,绿竹有些不自在:“小姐,你怎么了?”

猛地回过神来,我收回目光,摇摇头:“看你这发丝都乱了!”

她闻言忙理了理头发:“是吗?这儿的风真紧哪!”

我不再看她,只是轻轻地说:“我们赶紧回吧,秋风虽不寒可也凉得很!”一丝凉意袭上心头!

是夜无法入眠,总是辗转反侧地想一些事情,黑夜的气息如水般涌动,不知何时才终于沉沉睡去。拨开窗帘,没有阳光,却依然觉得刺眼。

待踏出房门的时候,如峥和仲杰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我出来,两人迫不及待就围了上来:“二姐,娘说你要上京城是吗?”

仲杰仰着脸问我:“叫大哥带我们一起去不行吗?”我吩咐绿竹把我的行李拿出去给门外的下人提着,也没什么物件,只是取了娘的信及画卷,见样收拾了几件衣裳,首饰也一件没带。见他二人过来,便蹲下来与他们说说话。

如峥脆生生地嗓音夹杂着些许哭腔:“娘说二姐以后就不是我们家人了!二姐以后都不理我们了吗?”心开始抽痛起来,诚然,我是喜欢他们两个的,明珠般的双眸一下就能望入心里没有半分的欺诈。摸着他二人的头,只觉万分酸楚:“二姐怎么会不理你们呢?二姐还等着你们到京城来看二姐呢!”

“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也可以去京城啊?”小家伙们抬着头问大哥,眼中尽是渴求。

大哥宠溺地笑道:“待与你二姐一样高了,大哥定来接你们!”二小闻言一阵欢呼雀跃,我和大哥相视而笑。

“我们起程吧!”大哥催促我道。

我满怀惆怅地望了这园子一眼,恨不能将那所有的一切尽数收在眼里。这一去,便已不再有回返之心。可到底是待了十六年的园子,庭院中间是娘亲手种下的二乔木兰,每年叶未生时花已开,玉兰一般的微紫­色­的花儿,人都说千叶莲是解语花,我却道不如这木兰儿。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到这解我心语的花儿?

马车慢慢地走,发出“得得”的声音。我掀起窗帘,看着孟府渐渐离我越来越远,送行的人也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身影。大哥骑着马儿跟在我们的马车后边,见我仍在看着外面,一拉缰绳策马赶了上来:“出了城马车走得就快了,当心呛到风!”我依言放下了窗帘,只道是将过往一切都隔在了窗帘之外,当下心中竟是无比的轻松,想着从今后我便不是孟府千金,嘴角也不自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马车出了城便开始快了起来,绿竹坐在我边上,面无表情怔怔地盯着车厢,始终不发一言。直至扭头望向我才惊叫了起来:“小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马车攸然止住,车帘被掀开了,大哥一跃而上,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只觉得胸口堵得无力说话,冷汗自额头滴落,心里面已是翻江倒海,赶车的马夫在车前大声说:“小姐怕是晕车了!”

“怎么会呢?以往小姐每隔半月都会坐马车去三夫人的静业庵的,从未这样子过啊!”

大哥不由分说便抱我下了车,一到车下,便觉一股清泉一样源源不绝涌进四肢百胲,方才的种种不适皆一抛而空,脸­色­也红润起来。

“果然是晕车!”

我这才惊觉仍靠在他的怀里,登时脸红了起来,他大笑:“小妮子也会不好意思吗?”

我羞得便要往车厢里钻,他一把拦住我:“你没尝够晕车的滋味?”突然便感觉腰上一紧,双脚就离了地,在绿竹的尖叫声中我已经坐在了马上,惊得手不知该往哪儿抓,他一个腾空便已翻身上马坐在我后面对那二人说:“我们先行一步!”

他一手搂我,一手抖动缰绳,马儿便飞快跑了起来。看马鬃风中飘逸,听马蹄得得叩击大地,让人顿时神清气爽。粉红的发带,紫­色­的长裙在风中飞舞。骑在马上的感觉是如此的新奇与快乐,马也是有灵­性­的罢,明媚的阳光下,它也渴望撒足急弛啊。

渐渐地我僵硬的身体开始柔软起来,扶着马背的手也变得轻盈。大哥在我耳边轻轻笑道:“可造之材!”往日大家闺秀的教养全抛在了一边,我不禁笑出了声。

马儿行至一山头,他勒住了马,将我抱下来:“再跑下去,他们不知道要追到哪里去了!我们暂且在这休息一下!”说罢便将外面长袍脱下,露出里面一身淡紫­色­紧身武士劲服。见我惊疑地望着他,便笑道:“我经常出门在外,这样穿最方便了。只是没想到婳儿的心思和大哥一样呢!”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紫­色­长裙,又笑了起来。

随­性­地坐在草地上,我感觉孟府二小姐已经离我越来越远,现在的我渐渐显露天­性­,变得肆无忌惮起来。随手摘了一把小草,趁大哥没防备就挠他的脸,他也不闪躲,只是看着我乐呵呵地笑,那笑里一如既往的宠爱突然令我失了神,竟怔怔地看着他不出一语,恨不得时间就停留在这刻,天地间再无旁物。

“婳儿!”他轻轻地出声,打断了我的遐想,我自那梦中醒来,迎上的是他深不可测的黑眸。“你是我最疼的妹子!”只是如此吗?我的心酸酸涩涩的,一如吞了那初秋的青果子。他继续说道:“我可不能让我的妹子身处险境,那绿竹——”

“怎么了?”这两天我的心一直被绿竹之事悬着,一听大哥提起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他按住我,复又说道:“她那日去春香楼,见了一名叫桃丝的女子,那女子似是有身怀武功之人。甘愿屈居于春香楼接客,定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又接着说道:“她们到底是何来路,待我回京城就着手派人调查,你现在只装作不知此事!”

他见我气定神闲,也是松了一口气。远远地传来马车“得得”声,清亮而急促。见到马车赶来,我们复又上马继续赶路。天­色­渐近黄昏,天空中仍滞留着些许灰云,太阳迫近西沉,和着清凉的晚风向西天轻泼了几许暗淡的霞光。远远地便看见一人一骑飞奔过来,大哥沉目凝视,脸上便有了笑容:“好小子!你倒算得真准!”

少女失贞

来人近到跟前,十分热情的冲到大哥面前:“哈哈,够准吧!这位是婳儿妹妹?”

经介绍才知道,他是大哥的结拜义弟徐义廷。

我还了礼,他倒是望人熟,不一会就一口一个“婳儿妹妹”的叫了。

他看我与大哥共乘一骑,笑说:“若教旁人看到,鼻子要气歪了!大哥哪来的好福气?”

大哥闻言哈哈一笑:“你没有妹妹吗?”

他嘿嘿一笑,略带调侃,似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等到马车再度追上来的时候,城门已关,错过了进城过宿的时辰,只好在城外乡下寻了一农户,商讨借宿事宜。

那农家倒也热心,二话不说便应下了,并弄了些农家饭菜,看着简单,竟也有几荤几素,比不得在孟家,但在这荒郊野外已是非常丰盛了。

正愣着神,大哥走过来柔声说道:“婳儿,赶了一天的路,你也乏了,赶紧歇着吧!”

这时,农户家中­妇­人端来了热水:“我看姑娘累得不得了,赶紧洗把热水脸好睡觉。”放下盆,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绿竹笑着对那­妇­人道:“大嫂好心肠啊,必定多子多福!你身子不便,也早些休息吧!”­妇­人笑着离开了。

环顾这茅草屋,房子的“墙”是由一根根削去粗皮、大小相等的小圆木整齐排列而成,屋内四周用泥巴糊住,以防透风,房顶是“人”字形,铺着厚厚一层茅草。屋里用木板隔成了两间,我现在正在这里间,除了一张床和放衣服的箱子,就别无他物了。

“大哥与徐公子宿在何处?”

绿竹回道:“大公子与徐公子在外屋住下了。”我透着木板的缝望过去,外屋除了一张吃饭桌子什么也没有,看来只有席地而卧了。大哥、徐义廷和那马夫均坐在桌旁,并无睡意。那农夫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奇道:“那这当家的人呢?”

绿竹微微一笑说道:“可真是好人呢!这夫妻二人说是要睡到外头的小厨房里!不过他们庄稼人家,哪见过那么多银子呢?便是睡一年厨房也是值得的。”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绿竹替我把头发放下,见我叹气复又说道:“小姐就是心肠子软,可知道各人皆有各人的命,你为他们叹苦,说不定他们此刻心里可乐着呢!”

“你可记得当初你来孟家,为什么做了我的丫环吗?”我转移了话题。犹记得我们尚黄发垂髫,她被府上的柳妈牵进来,说是饿倒在自家兄弟门前的可怜孩子,求老爷给她口饭吃。娘亲便求大娘将她留了下来作了我的贴身丫环。没过多久,柳妈领了月钱回家,不想竟被强盗洗劫一空,满门惨祸。

绿竹笑道:“小姐是不知道奴婢么?奴婢便是忘了自己的亲爹亲娘也断断不会忘记三夫人及小姐对奴婢的再造之恩!”

我也不禁一阵难过起来,想起自己的爹娘,当下便吩咐到:“好了,别想这些了!早些歇下吧!”绿竹转过身去,偷偷地拭着泪。

再从隔板缝隙中看去,外间不知何时已经用板凳和木板搭了一张大床,大哥及徐士廷皆已睡下,不免又生出一番感叹:庄稼人淳朴单纯,倒也十分周到。

只觉得城外的夜出奇的静,连外间大哥的呼吸声也能听到,平稳而有力,倍感安心,沉沉睡去。

再去京城,一路皆是官道,马车也不似开头时那么颠,虽然我仍想与大哥共骑一乘,但大哥以怕我劳累为由硬是把我留在了马车上。

绿竹笑我:“小姐,我看才不过几日,你似乎是变了一个呢!”

我拿着绣帕,一会扎成个小人,一会扎朵花,打发车厢内的无聊时光,对她的揶喻倒也不以为意:“这变化难道不好吗?你不也变了很多吗?”

绿竹怔怔地往后仰了仰,讷讷道:“我有吗?”

我笑着说:“云鬟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这说得恐怕便是你吧?你常常的一人发呆,十足一个思春的女子呢!”

她登时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眼泪便掉了下来:“小姐!绿竹决非有意欺瞒!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奇道:“你日日与我在一起,竟连我都不知道?”

她凄凄地道:“小姐可还记得当年与小姐上山探望三夫人时,我曾单独下山去买三夫人的日常用品?”

我细细一想,便忆了起来。那年冬天我不过十二三,她也不过十三四吧。去探望娘亲的时候,发现娘亲的榻上仍只有一床棉被,山中寒冷比山下更甚几分,一床薄被如何过冬?我不顾娘亲的劝阻便命了绿竹去山下弹一床棉絮。绿竹去了好久才返回,说山下人家少,跑到很远的镇上才买到的。

她抹了抹泪:“尚未下山,便遇一青年男子,容貌秀气,一副文弱书生打扮,教人不设防。一路上他与我聊了许多,对我处处体贴。已说他家中有多余的棉被,空着不用,可送我们一床。我当时便推辞不要,他说收银子便是。我想想附近又找不到弹棉花的人家,便照他所说去了他家——”说到这里,绿竹的脸便红了起来。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到底是少不经事,又正值情窦初开之际,禁不得那好­色­男子一番花言巧语,竟这般轻易便相信了别人。我问:“他是不是非礼你了?于是你就从了他,甘愿做起这露水鸳鸯?”

绿竹点头道:“我也不知为何竟似着了魔似的,只盼着能与他一道!”

我心中一惊,没想绿竹用情如此之深:“他一开始便用那诡计诱骗你,想来只是看中你的姿­色­,并没有多少真心的!”

绿竹掩面哭泣:“小姐是识书之人,通晓情理,故能一眼便看透!只是奴婢愚钝,怎及小姐万分之一!”

我叹口气,若被蒙了心智,纵是识遍天下书恐也是徒劳,一旦情动,便如覆水难收!不禁对绿竹也生了同病相怜之情:“你既然如此喜欢他,何不向我禀明?我若知道,必会成全你二人!有孟家的疵护,量他也不敢对你三心二意!”我心想着这男子必是山下不得志的穷书生,只是贪恋女­色­而已。

绿竹摇摇头,眼泪便哗哗地往下流:“倘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我猛地想起大哥告诉我的话,便问她:“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变故?”

她欲言又止,哽了好一阵才说出来:“小姐,你身处深闺,自然不知道那春香楼中有名叫桃丝的女子……”

果然与那桃丝有关!不待她说完就打断:“莫非这薄幸男子又看上了桃丝,抛弃了你?”

她摇摇头:“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哪知他与桃丝便是——”

波涛汹涌

“便是同一人!”

轻轻一句话惊得我竟然没了声音,半晌,才讷讷地问道:“那桃丝不是女子么?”大哥还说她是春香楼的头牌,这怎么可能?若果真如此,那恐怕是迄今为止我听过的最荒谬的事情了。

绿竹一脸愁容仍略带苍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那桃丝我原来也是听过她的名字的,据说一把长剑舞的是名动全城,容貌秀丽无人能及!有头有脸的人家争着请她到家中一舞博众彩!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是他呢?”

我倒吸了一口气,男子相貌再秀丽,那骨架子即使再瘦弱,也非女子所能比的。而这人男扮女装,在春香楼中竟能瞒天过海,且能成为头等的红人,想来必有过人本事,思及此,我的脊背顿时感觉到一丝丝凉意透了上来。“就算他美貌赛过女子,可他怎么能接客呢?”

绿竹忙向我解释:“这春香楼的妓汝有两种,一种是卖身,另一种是卖艺!”

我点点头:“那这桃丝便是那卖艺不卖身的了?”大哥说过桃丝的剑舞出神入化,纵是见多识广如他也为之赞叹,更何况城中这些人云亦云的乡绅们,自然是趋之若鹜。

绿竹点头称是。我复又奇道:“那你是如何知晓的呢?”

她说:“二公子有次召她至府上来,我无意当中发现的!”绿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大哥策马上前,挑起窗帘瞅了一眼,见我向他投去没事的一眼,便也不再理会了。

“这样的人,你仍是为他神魂颠倒吗?一开始与你在一起便是存心不良,现在又摆明了有意瞒你,你何苦这样子为难自己?”

我见她不语,继续说道:“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她摇摇头:“似乎是为了报仇!我听他说,十六年前,他家惨遭灭门之祸。当时他才三岁,是他母亲将他藏在了自己的裙衩里才免于一死,三天之后被他师傅救出来!”

又是一个可怜之人:“他师傅?是何许人也?”

“是他父亲生前在京城的至友,收到信便日夜兼程赶来,饶是如此,仍是晚了一步,只救出了已奄奄一息的他!”

“那他的仇家是谁?”

“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他不愿说的事,任谁也是没办法问出来的!他对我说,待报了血海深仇,就带我远走高飞!”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

我想,我看大哥的时候眼睛里或许就会有这种光芒吧。“那现在你跟着我到京城去,他没有反对吗?”绿竹复又陷入一阵哀思:“他说这样甚好,留在他身边他反而会担心我危险!”我心中一凛,竟有着片刻的感动,莫非是我看错了,这人对绿竹也有了感情?

车厢内一片寂静,我心中仍旧陷入混乱之中,只觉有如一缕乱发剪不断理还乱,想不通便也不愿再去细想。马车继续颠簸,徐义廷时不时地会在窗边告诉我已经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到京城。只是距离京城越近,我心中的不安更甚!那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片天地,未来还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正陷入深深的愁思中,只听得车夫“吁——”地一声,马车便生生的刹住,接着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渐渐便到了跟前。我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像个苍蝇般在耳边盘旋的徐义廷也没了声音。

只听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有如天籁,甚至比起这世上最轻越的夜莺歌声还轻越,听得人心里一阵发酥,又有如春风拂过,漾起阵阵涟琦:“仲珩,你可回来了!”语气中有责怪,有思念,更有喜悦。

接着便是徐义廷的声音,语气中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居然叫我们的湘云姑娘饱受相思之苦,湘云姑娘准备怎么罚我大哥呢?”

我的心似被慢慢撕开一个口子,越来越大,撕裂的疼痛足以将此时的我淹没,到底是来了!那女子声音笑道:“罚么?我可还没想好!不如有劳徐大哥为我出谋划策了!”

只听到大哥的声音:“湘云,你倒是越来越让我另眼相看了!”已朝车厢走来,掀开帘子对我说:“婳儿,大哥带你来见一人!”说罢又对愣在一旁的绿竹说:“扶了小姐过来吧!”绿竹刚刚哭过,神情还似有些恍惚,一时记不得回话,只呆呆地看着他。

他露出一丝不耐烦,二话不说便把手伸向我,我的手刚触及他的指尖,便被他一把揽在怀里,抱下了马车,徐义廷发出一声轻佻地呼声,听着却有几分兴灾乐祸的意味。我眼角瞄见一绝­色­女子伫立马前,似要抓狂的样子,当下心念一动,便软软地靠在大哥怀中,微微颦眉。

果然,大哥关切地问道:“婳儿怎么了?是不是在车子里闷的时间长了?”我柔声说道:“都怪大哥!现在婳儿的心口好难过哦!”接着便捂着自己的胸口作出很难受的样子。

徐义廷凑了上来皮笑­肉­不笑问:“小妮子是哪里难过呢?”我狠狠的杀了他一眼,效果极好,这家伙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这才收起令大哥心疼不已的难过表情。

待见到那湘云姑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美则美矣,那美目未免太深沉,比之湘晴倒少了几分天真浪漫,不过也别有一番风情!我微微皱眉,悚然一惊!既是大哥相中的女子,我又何必使小­性­子呢?正想着,只见她缓缓向我走来,腰枝袅娜,步态轻盈,飘漾着万种风情,缓缓施礼轻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仲珩经常提及的婳儿妹妹了!难怪他那么疼你,果真是我见犹怜呢!我叫莫湘云,是仲珩未过门的妻子!”说罢掩口而笑,脸上竟飘上一层红晕,更添了几分成熟的妩媚:“你就先喊我姐姐吧!”我宛若不见,只是微笑着回礼,她执了我的手,细细地打量。我一眼便望进她的眼中一片温柔,刹那间竟有种感觉,恍若娘亲在世时的目光,又好似大哥在注视着我。

“婳儿回车上罢,前面城门已经不远,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大哥沉沉地声音打断我的遐想,如钟声般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然一个冷颤,想起方才的感觉,复又看了她一眼,她一双凤眼幽怨地看着大哥,我竟若有所失。

再看大哥,脸­色­­阴­沉,目光如冰,只是盯着湘云看,良久,方才闷闷地出了声:“你们莫家的眼线都安Сhā到我跟前来了!”

湘云先是一愣,随即吃吃一笑:“你说的是什么话!家父既把我许了你,我莫湘云就是你的人了!怎么会有安Сhā眼线一说呢?”

大哥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让我回到马车上坐着,我虽极不情愿可也明白他定是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再说他对湘云的语气不善也让我稍稍松了口气,竟觉心中宽慰不少。只是近在咫尺,我若想听谁又能拦得了我?只听大哥说:“湘晴回来了么?”湘云的声音较之先前高出许多:“果然是你安排的!”突然听大哥爽朗地笑起来:“我无心而为之,只是你的人看来并没有得到多少信息。”湘云苦道:“我马上就是你的人了,你为何仍说这见外的话?什么你的人我的人的,不都是你的人么?”大哥冷哼一声:“我担待不起!”湘云又低低地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太清楚。只是大哥的声音又柔起来,是一种连我都不曾听到过的声音:“你这是何苦?我们都是身不由已的人!”

我暗自在心中推断了一番,这莫湘云、莫湘晴两姐妹身后还有个莫家,莫家把莫湘云许配给大哥,可是却又暗中派人盯着大哥,虽然大哥喜欢莫湘云,可是知道这个事实之后觉得气愤,自然就给了莫湘云难看,不过到底是有情的,只消那莫湘云解释一番这不快便冰消云散了。

绿竹挨了过来问道:“小姐,那姑娘是大公子的未婚妻么?”她一脸的担忧。

我笑笑:“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大公子要娶亲难道你不舍得?”一脸的促狭。

绿竹顿时红了脸:“小姐越来越不像个小姐样了!我是在替小姐您担心!”我涩涩地抿了抿嘴,想开口,终是没有说什么。绿竹复又问道:“小姐为何不向大公子说明呢?”我冷笑一声:“说明?怎么说明?说我不是他的亲妹子吗?这又能改变什么呢?难道他就能因此而娶我?别忘了,我家是被皇上满门抄斩的!”绿竹闻言变了脸­色­,低低地呼道:“小姐,您刚才说什么?!”我猛地一惊,方才发觉自己失了言,便怒道:“你一个丫头问那么多事做什么!”绿竹委屈地垂下了头。我有些愧疚,便柔声说道:“我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听到罢!”

“驾——”马车又开始走了,只不过速度明显比方才慢了许多。

暗香疏影

行走不多远,便觉车外渐渐人声鼎沸起来。徐义廷挑起窗帘对我说:“我们马上就进城了!”在窗帘被掀起的当儿,我往外瞅了一眼,便瞧见大哥与莫湘云共乘一骑,甚是亲昵,心中像被打翻了五味瓶儿,对徐义廷的话也是充耳不闻。

下了车,在绿竹的搀扶下仰望着这白的墙黑的瓦,虽不及孟府那般富丽奢华,倒也是十分的气势恢弘,雕梁刻窗、莲门斗拱颇为气派。

进了大门,才看见许多的下人们俱都垂手在两旁候着,看到我,脸上皆露出惊疑之­色­。我心下惊叹,大哥在京城不过短短数载,便有如此成就,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难怪连爹爹也处处让着他!大哥瞧出我的惊讶,笑了笑:“难道婳儿不高兴吗?”我浅浅地道:“大哥如今功成名就,我又怎么会不替大哥高兴呢?”语气中是淡淡的伤感,我情愿他仍是当年只读圣贤书的大哥,不是现在这样拥有权力与财富。大哥道我是初到陌生地方,有些伤感,便也不再多说。

莫湘云俨然女主人的姿态,唤了一小丫头到我跟前来:“妹妹仅带了一个丫鬟过来,叫这碧玉也在跟前伺候着吧。”我推却不过,只得允了。她复又说道:“碧玉,要尽心尽力的服伺知道吗?”那小丫头唯唯诺诺地应了,她又命她去打扫客房。

大哥闻言皱眉道:“打扫客房做什么!”莫湘云甜甜一笑:“当然是给妹妹住下了!”大哥唤了一旁的管家:“你多带些人,将水云居打扫­干­净!”莫湘云一脸不快,终究都没有太多的表示,我心中泛疑,这疑问在亲临水云居之后便被解开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这水云居,便罩在这秋­色­之下,紧挨一泓碧水之畔,把外面涌入的那份京城的热闹俱都拦在了彼岸。

我眼底有些湿润,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哽咽,想向大哥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哥看着我:“婳儿喜欢这里吗?”我点点头,他满意地笑笑:“当时当初总觉这外宅太过锋芒毕露不是十分中意,只是看中这处水云居才买下这幢宅子的!我记得你喜欢的!”

难为你还记得,只是为何要对我这样好?我怕是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大哥嘱咐我在水云居歇下,又向绿竹和碧玉交待了一番方才离去。

绿竹嫌旁人打扫不­干­净,又拿着掸子到处检查。我笑她:“赶了这许久的路,你也不嫌累么?我看着都觉得累了!”

绿竹也笑了,跟着吩咐碧玉去取点香来,并又细细地说了香的种类,那碧玉便去了。

见她已没了身影,绿竹方才凑到我跟前来:“我方才在厨房打听了,这碧玉是新来的丫头!”“那莫姑娘自恃马上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她这个未来大嫂自然是要给我点颜­色­看看的,所以才会有一开始安排我住客房一说!她在我大哥跟前都会安Сhā眼线,自然也要在我身边安Сhā人手的,可是府上的人多忠于我哥,有谁能真正为她所信,为她所用呢?她只好来这笨拙的一出,找了个人来。只是找的这个太过­精­明,反而露了马脚!”

绿竹闻言一惊:“你说那莫姑娘会不会想对小姐不利?”

我笑道:“大哥必定对那莫湘云还是放心的,若是会有危险,否则也不会带我来京城的!绿竹你倒是杞人忧天了!我今日与你说起这事,倒不是危言耸听,乃是让你多长个心眼!”不一刻,门口传来脚步声,是碧玉回来了。

我让那碧玉走近跟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头垂得低低的,一副战战兢兢模样,声音细细地回道:“奴婢今年14岁了!”

我一颤,暗叹这如花年龄,本该是承欢膝下,天真无邪的模样,便又问道:“哪里人氏?家中亲人呢?”

她将头垂得更低:“奴婢安阳人氏,家中亲人均在去年那场大饥荒中死去了!”

我微微颔首,安阳去年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我也有所耳闻,据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此事震动昭国朝廷,太后和皇帝为此在太庙中大祭祖先,后来甚至请到了天山的圣女来作法才请来了雨水。

再让这碧玉抬头说话,才发现虽没有十分姿­色­,倒也很秀气,举止谈吐甚是得当。说话间,便有暗香袭来,阵阵熟悉的味道。绿竹也曾问我为何偏偏爱这梅花香味,我无语,只是闻到这梅香便让我忆起儿时在大娘的梅园里玩耍的光景。

这时外边一个声音响起:“小姐,该到偏厅用晚膳了!”

疑是故人来

说话间,一个人影已经进来了。

碧玉忙向那人鞠了一礼:“福妈!”

这福妈只微微一点头,并不作答,然后转向我看了良久,方才说道:“老妪见过小姐!”那眼神竟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是这人明明又是个陌生人。她说话时不似一般下人那样垂着头,而是抬眼盯着我看。我微诧,心想着这­妇­人竟然如此无礼,眉宇间也有些雯­色­。她倒不意外,笑盈盈地看着我道:“府上的人都唤我福妈!”

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笑,我又有种遇见故人的感觉,方才的不快也抛置脑后,并不自禁地起身回了一礼,她阻止:“小姐可别!折煞老妪了!”然后又向绿竹说道:“公子已经在宴客厅摆了酒席,各位客人也已经到了,你快伺候小姐过去吧!”说罢又向我告退,举止甚为文雅得体,不似一般仆­妇­。

待她走后,绿竹便问道:“小姐,你怎么跟她回起礼来了?”我没有答她,而是转向问碧玉:“福妈是什么身份?”

碧玉忙回道:“公子很尊敬她,许多事情都会让人遵照她的意思去做!”我微微点头,这碧玉入府也不久,料是知道的不多。

出了水云居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方才空无一人的回廊此时已经站立着护卫,见我们出来也只是微微地低头致意,身形仍是纹丝不动。

碧玉带着我们七拐八弯来到一座秀丽别致的庭院,院内主要的建筑是那宴客用的韬瑞堂,进了韬瑞堂,中间一张圆形的大理石桌,果如福妈所说已是宾朋满座,而她此时也已伺候在一旁,我不禁向她多看了几眼。

桌后的墙壁前则摆了一座屏风,透过半透明的屏风隐约可见后方有一道门,至于里面有何摆设就不得而知了。当中右边上席便是大哥,左边坐着莫湘云,右边的位置空着,见我进来便站起来迎向我,将我牵至席旁,为我介绍,坐在徐义廷旁的那青年文士便是与大哥、徐义廷结拜排行为二的丁飞举。

众人皆坐倒之后,福妈开始吩咐上酒上菜,便有四个小丫环车水马龙般将酒菜摆了满满一桌。接着便是一番的敬酒让菜,我俱都以礼相谢,以茶代酒应付了过去,虽从未见过这阵势,不过生来便有的开朗­性­格倒也未曾让我怯场。席间,莫湘云也时常吩咐下人为我夹菜,又嘱咐大哥照顾我,十分的热情。徐义廷早已和我相熟,不时地陪我说说话。倒是那丁飞举,自始自终未发一言,不单单与我,就连席间众人也未曾理睬,众人似乎也不以为意。

宴毕,大哥送莫湘云回去,我这才知道原来莫湘云并未住在这里,心下竟宽了一宽。

回到房中,我已累极,未曾宽衣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埋怨着绿竹为何不唤我起床。她笑道:“是大公子吩咐不让人吵醒你的!”我笑笑,突然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沁入心肺,问了绿竹,方才知道是一抹雕栏,竟把那梅花的香气冲走许多。

绿竹替我梳妆完毕复又说道:“大公子早在亭子里等你了呢!”我嗔她为何早不说,便径直急急地奔了亭子去。亭中石桌已摆了几样点心,大哥已盛了一碗清粥,尚冒着腾腾热气。我奇道:“这些事情教下人做不就行了吗?”大哥笑笑:“大哥今天什么都不做,先带你在京城逛逛不好吗?”

正说话间,福妈手上端了一碗东西走了过来对大哥说:“公子原来是在这里,老妪将公子的药送了过来!”

大哥闻言眉际微皱,似有一丝不悦:“福妈!”

我惊叫道:“大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这是什么药?”说着便冲到福妈跟前,还未到跟前,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忍不住要呕了起来。

福妈对大哥的怒气似也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地道:“公子此番回乡,已是多天未服药,这药若再不服,以前服的药怕也是前功尽弃了!此事何需瞒着小姐呢!只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我扯着大哥的衣袖,不依不饶:“大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哥忙安慰我道:“婳儿莫怕,大哥没事!福妈这药只是治我的失忆症的!”

“失忆症?”我疑道。

“对,大哥六岁之前的记忆全部没有了!”他脸­色­很沉,似是有很多的心事。

“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我仍是半信半疑,六岁,那不正是我出生之时吗?

“公子所说确实属实!”福妈在一旁说道。“我初见他的时候,便看出他的脸­色­有异,再诊脉,确实发现他体内有毒!这种毒初中时不会夺人­性­命,但是中毒前的记忆会全部消失,而且一旦潜伏在体内的毒素再次爆发,便会致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

我又惊又怒:“是谁会这么做呢?”

只见大哥瞧向福妈,福妈说道:“这种毒液提取极为麻烦,离了土便没用,我还没有见人用过,所以极有可能是你大哥玩的时候不小心吞食了含有这种毒液的植物。”

我“哦”了声,端过福妈手中的药碗送到大哥口边:“大哥,你快喝了吧!”

大哥接过碗,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只一抬头便喝光了药。

我接着说道:“我也不要跟你出去逛街了,你好好在家歇着吧!”

大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正欲开口,福妈说:“小姐,公子只要按时服药,是不需要躺在家里的!”说罢便告退了。

待她走远,我方才低低地开口:“大哥,你与福妈是怎么认识的?”

大哥若有所思地说:“就在我娘刚去世的时候吧!”我一惊,不就是在那个时候大哥突然­性­情大变的吗?

他复又说道:“那些时间我成日里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成日地酗酒,有一日竟然在酒坊门口吐了血。正是她当时把我救了回来,然后又发现我身中奇毒的!”我抓住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心中也痛得无以言喻,这些事情我竟然都不曾知道!那时只是一味地怪他狠心离家出走,连我都不曾告知。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为我配药去毒。到现在,我已经能记起一些小片断了!”他的神情中有些许欢喜又有些许落寞。这是我认识的大哥吗?他从来便是潇洒风流,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我这才明白,福妈为何有着特殊地地位了。大哥见我许久不说话,紧跟着问道:“怎么了?”我摇头,并未说出心中真正想要说的话:“大哥现在知道病从口入了吧!”他见我竟有心调侃他,神情也是一松。

透过他的背,看见丁飞举正急急地走来,不免有些扫兴:“看来大哥是不能带我出去逛了!”那丁飞举靠近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大哥的脸­色­似有些凝重。他看了看我,便又去吩咐丁飞举什么,丁飞举诧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神情似有不悦。我上前一步,对大哥说:“大哥,我突然觉着有些累,不想去逛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让碧玉带我在家里转转就行了!”

大哥一愣:“碧玉?”我点点头:“是啊,湘云姑娘怕绿竹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所以又派了个丫环过来,我想她带路是没有问题的。”

香毒比花美

可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纵是有碧玉带路,我们仍旧迷了路,碧玉一脸愧­色­,不知说什么是好。我们不知何时进了一个园子,眼前的这个园子,­精­致靓丽,可是七拐八弯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了,每次都会回到原点。我心下不禁有些惶惶然,而碧玉已经要哭了起来了。

正在我们俳徊无助的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见到我们三人时,脸上也无甚表情,只是抱拳一拱,口中说道:“属下来迟,请小姐责罚!”我定神看他,才发现竟是那日韬略堂中站立的护卫,当下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只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三人在此?”他仍旧面无表情地说:“公子命属下跟着小姐,但是待属下到水云居时,发现小姐已经不在房中了,在府上也是遍寻不见,料想小姐是被困在这里了!”我点点头,看来此处定是另有文章,复又问道:“你一定知道为何我们如何也出不去这里了?”他说:“这是徐公子设的奇幻阁,是用奇门遁甲之术建造的!”我恍然大悟,莫怪我们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当下便站了起来,只是坐在低处久了,头有些晕,一个没站稳竟靠在了他身上。绿竹眼急手快扶住了我,我方才站直。再看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有些红,不禁有些好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更红:“铁心!”我皱皱眉:“铁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登时舌头打结:“这,这个属下不知!姓名是父母取的。”我笑笑:“那你回家问了父母再来回我吧!”绿竹睁大了双眼瞪着我,不敢相信我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那铁心也怔在了当地,不过很快回道:“属下遵命!”居然如此的一板一眼。只见他随手挪了一盆花盆,便请我们出去,三两步一转,居然转出了园子。我不禁心中叹道:这徐义廷看似嬉皮笑脸没有正经,却也是个奇才呢。

我忽然来了兴致,对铁心说:“徐公子现在在哪呢?!”铁心也一脸诧异:“徐公子当然是在相府!他是相府大公子!”

我闻言登时愣在了当地,那徐义廷竟然是宰相之子?这真真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铁心又说:“小姐若要再出去,可差人通知属下一声!”说罢掉头便走掉了。

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情真是不少,就如大哥,他有着武功却深藏不露,虽然他从不在我面前隐藏什么,却也从不在我面前表露什么。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往的我,靠着记忆就觉得很满足,可现在,我发现我竟对他一无所知。我不知道问,他也不知道说。思及此,心中不由得一阵苦楚。

湖边阵阵秋风吹起,我不禁缩了缩,却也不回避,任由那秋风拂过,将心凉了又凉,直至夕阳西下,在湖面洒下片片金光,凉意更甚,鼻子一酸,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绿竹赶忙扶了我进门。

自那日吹了风,我便一病不起。一会儿吐,一会儿昏,一会儿烧,身旁人来了走,走了又来,汤药也是喝了吐,吐了喝,一茬又一茬,却是丝毫不见起­色­。朦胧中大哥一直在我耳旁唤我,我却无力应他。只觉过了许久,才渐渐从迷沼中醒转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大哥那深遂的眼神,俊秀的脸上挂满担忧,眼睛也布满血丝。我心一动,指尖便轻触上他的脸,低低呼了一声:“大哥!”他身子微微一震,也握住我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摩搓着。我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心中有何感想,但是却觉得如果时间只停留在此时便好了,甚至心底还喜欢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痛。

他开口说话,声音却十分沙哑:“婳儿!好些了吗?”我略略一笑,牵动着所有的神经都痛了起来。福妈走上前来,柔声说道:“公子,小姐刚刚醒,仍需要休息,你也去歇会儿吧!”说罢看了我一眼。我依言躺了下去,口中说道:“大哥,你听福妈的话!”大哥无奈地点点头,又吩咐了绿竹一番才出去。

我正欲闭上眼睛,却瞅见绿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命碧玉去厨房煮些甜汤来。碧玉领了命去厨房,绿竹随她走至门口,探头望着,确定她已经离开方才关上房门。

我嗔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搞得你如此神经兮兮?”

绿竹在我卧床前蹲倒,俯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昨日丁公子来之找过大公子一趟之后,傍晚时分竟独自一人来了。他独独吩咐奴婢一人把那檀香灭了。奴婢问是何缘故,他只说此檀香与小姐的药相克。奴婢当时未曾多想便灭了那檀香。今晨小姐就开始好转了,你说奇不奇?”

我也有些诧异,伤风感冒的药原来在家中也时常吃,从未曾与檀香相克过,当下便问道:“莫非你是说这丁公子发现檀香有异?”绿竹瞅了瞅外面,续又说道:“奴婢发现柜子里的香少了一包呢!”

听她说完,脑中似有千头万绪,却又无一有解。绿竹道:“这其中原由恐怕只有丁公子知道,他嘱咐奴婢不要把他来过的事告诉别人!”

我点了点头,当下便和绿竹说:“他必定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愿意打草惊蛇了!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救了我一命,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绿竹点头称是,旋即又忧虑起来:“这丁公子说话不甚友善,小姐可别恼他!”

我微微一笑:“你都说了是救命恩人了,我又怎会与他计较这些呢?只是而冷的人未必心不热!”

纸鸢乘风去

虽说病已好了,可是在大哥的强迫下仍是关在房里养了几日,并说水云居离主屋较远,又叫福妈指了两个丫环过来服侍我,一个名秀荷,一个名柳青,那秀荷年长些,瘦瘦高高的,五官倒也清秀,只是脸上略少些了柔和。而那柳青身材适中,永远挂着无心的笑容,眼神明亮清澈,薄薄的嘴­唇­快人快语。

莫湘晴也来探望我,并带来了些补品吩咐下人炖给我补补身子,却被福妈收了去。本来冷冷清清的屋子一下子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是这样子整日闷在屋里终究不是我所喜欢的,心里一直寻思着找个什么乐子。

这日,难得水云居里没有人来探望,安静不少,只听得柳青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一会儿,绿竹进来说:“今日风倒是大得很!”我一听,登时有了主意,便吩咐她去拿了纸笔来,只轻描淡写,一只蝴蝶便跃然纸上。

柳青此时正好奉了茶水过来,我甜甜一笑:“咱们玩纸鸢吧!”柳青极高兴,扯着我的袖子紧问道:“真的?”我嗔道:“我会骗你?”绿竹拧了她一把,笑着说:“我去命人找些竹片来!”待找来了扎纸鸢用的竹片和绳子以及浆糊和剪刀,我上下拨弄,不一会,一只蝴蝶风筝便诞生了。柳青拍手称赞,惹来绿竹一记白眼:“小姐会的东西可多了!”

吩咐秀荷留在水云居的时候,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都是一般大的女孩儿,谁没有个玩心呢?只是大哥自我病愈后便命水云居内必须有人,他这么说必是有用意的。

柳青领着我们找了块僻静且开阔之处,我们便开始放起纸鸢来。这纸鸢做得虽不是十分考究,但因着此时风向好,却也放得很高。我一边拽着绳子,一边往前跑,终是体力不支,只跑了一段便气喘吁吁,于是将绳子递给她们。绿竹放得还不错,毕竟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也跟着我玩了不少玩意。倒是柳青拿到绳子之后竟有些不知所措,那风筝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之后便直直坠了下来,在我们的惊叫声中挂在了一旁的树梢上。

那树虽高,不过树杈开得极多。我行至那树旁二话不说便把裙子捋至腰际打了个结,绿竹倒抽了一口气,跑上前来就要把我的裙子往下拽,边拽边四下看:“小姐这可不行,要是让外人撞见可怎么办!”。

我拍了拍绿竹的手:“没关系!以前在家,我不也经常爬的吗?再说你和柳青都怕高。”于是吩咐柳青去外面看着。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攀着枝桠往上爬,不一刻,便已靠近那纸鸢。再往前,那枝桠便垂下一分,惊得我不敢再往前去,只得用手去够。

眼看着指尖就要够到,一个声音响起:“下来!”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是丝毫掩藏不住内里的怒气。我一分心,整个人便从树上跌了下来。失重的瞬间,耳边只听到乎乎风声以及绿竹终于释放出来的尖叫声,心一颤,便紧紧闭上眼睛,等待­肉­体与大地碰撞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来临!“砰!”的一声,身下软软的,却没有预期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

我诧异地睁开眼睛,这一看,倒把我七魂吓走了三魄。此时我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这男人正是冷面丁飞举!他紧抿着嘴,剑眉紧锁,一脸郁­色­地看着我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而且还是衣裳不整地模样。我登时羞愧得恨不得从地上钻个缝进去,他瞧着我竟有些忡怔。

柳青闻声跑了进来,看见这光景便惊叫了起来:“丁公子是怎么进来的,奴婢怎么没有瞧见呢?”

我一窘,喝斥道:“你还不快把我放下来吗!”他微微一怔便松开了手,离开他的禁锢,竟又有股失重的感觉袭来。待双脚着地,我抬头望那纸鸢,心疼不已。却见他身形稍动,没待我们有反应,那纸鸢便已在他手中了,仍是面无表情地递了过来。

我接了过来,却不知说什么好,­干­站了半天,方才开口:“上次的事我听绿竹说了。”他闻言淡淡地道:“不是让她别说的吗?”我笑道:“她是我的丫头不是你的!”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掉了头便走。

“等一等!”我不甘心地追上前去:“上次的事……”

他突然驻足转身,我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撞入他的怀中。他闷哼一声,双手扶住了我:“有些事情,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我抬头望他,正对上他忧郁的双眸,只是,我却不满意他的回答:“别人的事我自是没兴趣过问,只是这逼上门来的事情,我倒是想躲可是躲得过吗?你该不会觉得我应该躲在大哥的羽翼下苟且偷生吧?”

他那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只是那表情仍是生冷得紧:“你有大哥在一旁护着不好吗?”

我嗫嗫道:“好是好,只是我总不能在大哥身边待一辈子吧!”额头微微有些暖意,我抬头看,竟是他将我额前一缕乱发扰至耳后。心里一慌,忙向后一躲,他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许久也未曾放下。

良久,他忽然长叹一口气:“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有何可伤心的呢?”我心中一震,眼睛对上他的双眼,那眼神中竟似已洞察我心思。

秋意更甚,转眼中秋将至,大哥愈发忙得看不见人。懒懒的倚栏而坐,想着那日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直到现在回想起,仍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神在盯着我看,虽说过了几日,仍是心悸不已。

突然身上一暖,一件青­色­外裳便罩在了我身上,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大哥来了。正待起身,却被他按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皱眉:“大哥喝酒了?”大哥微闭了眼,也靠在我身边坐下,此时他身上仅着一件中衣,紧贴着我透过衣裳传来滚烫的温度。

“婳儿,让大哥在你身边靠一会可行?”大哥双臂紧紧将我环住,我微一抬头,后脑勺便被他用手按进他的怀里,他的鼻息带着些酒气缓缓地洒在我的额头。

我闷闷地问道:“怎么了大哥?”

往日休再言

隔着衣裳仍是感觉到他肌­肉­一震,低低地叹道:“大哥别无所求,只愿今生能好好守护你,却不愿将你带进这漩窝里!”

我心中一抖,不知大哥指的到底是什么。良久,他捧起我的脸,直直地望着,刚毅的脸庞略显醉态,我也痴痴地望着他,柔柔地唤了声“大哥!”

猝不及防的他的­唇­便覆上我的,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热情瞬间淹没我的理智与思考。他的吻仿如微风抚过般轻柔,若不是­唇­边还留有余热,我差不多会以为刚才只是我的痴想罢了。我抚着仍微微发烫的­唇­,怔怔地说道:“大哥——”

而他,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不自然的别过了脸。我问道:“大哥,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我们并非亲兄妹的事呀!”

此言一出他脸上醉态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厉­色­,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仅一手便牢牢抓住我的胳膊,沉声问道:“婳儿,你竟然知道的!你竟然是知情的!你是何时知道的?”一连串的问号让我惊慌失措,忘了答话,只想要挣脱他的嵌制,却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大哥下意识地过来扶我,我将手伸向他时,绿竹在房内听得响动也奔了出来,见我倒在地上急急叫了一声:“小姐!”大哥见她出来,又硬生生的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顾不上让绿竹扶我,只是苦苦地喊了一声“大哥——”那声音凄凉得连我自己听了都害怕。

绿竹扶了我进房,边替我清洗身上的脏污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茫然的摇摇头,心中还在思索方才与他的对话,仍是不明就里:“他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待我说出我们并非亲兄妹之后便开始不对劲了!”

绿竹俯下身低声道:“小姐不是打定主意不告诉大公子的吗?怎么今儿个——”

回想起方才他的吻,我的脸又开始发烫。

绿竹道:“小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今日她们三人全被福妈喊去凑人手了!”我点点头,这两日临近中秋,府上确实是挺忙的。

我便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她听,本是羞于启此的事,奈何此刻我已心乱如麻,竟盼着有个人能给我个解答。绿竹惊道:“你是说大公子亲了你?”我翻了翻她:“你的嗓门再大些好了!”她羞赧一笑,复又说道:“明眼人一瞧便知,大公子是恼你早知晓此事却不告诉他呢!枉他如此真心待你!”我抚着榻上的红木矮几,心中苦不堪言,若非娘亲有训在先,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呢?

直到日沉西头,也并未见大哥回来,我心下竟莫名的慌了起来,急急去了大哥的宸曦居。

门前居然一个护卫也没有,护卫自是用来护我这不能自卫之人了。摒住呼吸,轻轻地推门进去。宸曦居是府上最大的房子,一进门是议事厅,左手旁是个书房,出了后门是一间院子,当中青石板路直通里面的卧房,­精­致的木格窗透出隐隐烛火,再走近,却传来一声轻叹声:“这毒方解,体内元气尚亏,实不该如此!”是福妈的声音。

大哥的毒解了?那么自是记忆恢复了。我心中一动,并未出声,只是透过窗缝望了进去。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大哥和福妈俱盘腿而坐,大哥的头无力的垂在福妈的肩膀上,而福妈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那模样像极了在哄孩子睡觉。

“外边何人?”福妈攸地抬头,窗外的我瞧得分明,那眼中­精­光­射­出,散发出迫人气势。我正犹豫着该不该出口,大哥开了口:“进来!”语气不容置疑,却是冷冷的。

房中只剩我与他,他背我而立,不发一语,一阵凉意逼人而来。我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大哥,到底是婳儿做错了什么吗?”

他仍旧冷冷地:“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上一代的恩怨与你又有何­干­?”

我又气又急:“竟然与我无关,你为何如此待我?”

他攸地转身,目光中俱是令人窒息的寒意:“我该如何待你?你不也说过,你与我并非亲兄妹吗?”

我一震,心中的痛楚有如伤口被刀刃重新划开,眼泪便怔怔落下:“是啊!我不是你的亲妹子!我早知道不是你的亲妹子!却还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随你来京城的!”我越说越大声,他的眼神中闪过片刻的不忍,旋即又暗淡了下去。

转身,朝着门走去,竟然已无情分,还有何理由留在此地?只是我的心为何这么痛,为何还在听着身后的动静?

“下月初八,我将与莫湘云大婚!他们也会来!”掷地有声,他们?是指爹和二娘么?只是——我苦笑一声,那与我又有何­干­?

我不知是如何回的水云间,待意识渐渐回来的时候,只剩了绿竹在身旁。我示意她出去,她急了:“您这副模样,奴婢怎么能走呢?”

我顿时泪如泉涌,一把抱住了她:“绿竹,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

绿竹先是一怔,而后拍着我的背柔声说道:“好,我们走!”

“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声令我的背脊不禁挺直,绿竹轻喝道:“什么人?”

一条灰­色­影子自窗外翻近,我与绿竹脸上皆现惧­色­,那窗外便是湖,这人如何进来的?“我瞧这位小姐可是面熟的很,小姐不识得在下么?”这人面生的很,脸白如玉,墨发星眸,一袭白­色­长衫。

绿竹正欲高呼,那人身形一动,便只见她软软的瘫倒在地,我又惊又怒:“你对她使了什么伎俩?”

那人伸出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看使柔柔的,力道却非常大:“没有,只是瞧着她碍眼,让她睡两个时辰罢了!”口中说着,手却仍是不老实。

我双目紧闭,任泪水流了下来:“登徒子,你不如杀了我吧!”却不料那人的手竟然停止了抚摸,良久都没有声响。我睁眼一看,他已转身面墙,正瞅着墙上我娘亲的画像,神情激动:“这人——你与她是何关系?”

我正待开口,便见他已经跪了下去,口中呼道:“姑姑——”

我大惊,我娘亲怎么会是他的姑姑?这么说来,他竟然是我的表亲?想着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我上前一把把他拉起来,喝道:“起来!我娘亲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肖的侄儿!”

他雪白的脸上霎时变得毫无血­色­,怔道:“你说什么?那是你娘亲?难怪我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我平息了自己的喘气,让他先将绿竹唤醒。只见他手指疾速点向绿竹,不一刻,绿竹便幽幽地醒转过来,一睁眼便问:“小姐有没有怎样?”

我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那人逼近我:“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迷途认亲

我稍稍后退,离开他笼罩过来的­阴­影,正欲往梳妆台走,却被他拦住:“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给你看你想要的东西!”我未看他,径直朝梳妆台走。

自从在水云居住下,便将双亲牌位及娘亲的信都锁在了梳妆台的暗柜中,以免为大哥带来祸害。将信从暗柜中取出递给了他。

他一脸狐疑的接过了信,展开细看,脸­色­忽明忽暗。绿竹挨着我站着,小手不安的拽着我的衣袖,我拉了拉她的手,小手冰凉的。

他看完信,颓然地坐倒在软榻上,眼神忧郁:“这么说,你真是我的表妹?”

他说他姓祝名无佳,我心下一动,我娘闺名祝双双,难道到孟家之后竟一直用的原名?当下也未多想,只是动容喊道:“表哥!”

绿竹欢喜道:“好在小姐一片孝心为三夫人留了丹青,这才得与表公子团圆!”

心中一震,但却不敢去深想,仍与无佳说道:“绿竹所言极是,这也是你我兄妹有缘!”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绿竹慌慌地问道:“有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朝里间一指,命绿竹先带无佳暂避片刻。只听得碧玉在外头问道:“是来请小姐过去用晚膳了。”

我略一沉思,便吩咐道:“你随她一道过去,让厨房再给我做些甜食,我稍候就来!”碧玉答应着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绿竹掀了帘子出来,脸上略略有些红晕,在烛光映照下煞是好看。我微微一笑:“你留下照顾表公子,我让柳青秀荷一道即可!”她愣了片刻,方点头应是,只是人仍杵在那里。

行至半道,悄悄的吩咐柳青回去了。

刚到韬瑞堂门口,便见莫湘云过来,身后跟着的竟然是莫湘晴。见了我,莫湘云掩不住一脸得­色­:“婳儿妹妹也来了?!”

连日来身体欠佳,平日也懒出水云居,是以一日三餐便由厨房做好送了去,也难怪她有此一问。

想必是因着结婚的喜讯已经传出,眉眼之中喜不自禁,红­唇­微微上扬,划出优美的弧度,犹如弯弓驽,而那长箭瞄向的靶便是我的心,直疼得一阵阵的颤。

站在她后面的莫湘晴也向前一步在我身前站立,较之初次见她眼中更多了一分冰霜。我微笑着施了一礼:“湘晴姑娘别来无恙!”

眼看着她就要发作,却被莫湘云按住:“大家就别这么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笑容顷刻便凝结在我的脸上,成为一家人么?

莫湘晴便也笑出声来:“呵呵,是啊,姐姐和仲珩哥哥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真真是天作之合呢?如婳妹妹你说呢?”言语之中挑畔意味毕露无疑。

莫湘云轻笑着训道:“晴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怎的讲话如此露骨?别叫旁人笑话了!你看如婳妹妹虽比你小几月,却比你懂事得多!”

莫湘晴笑着附和道:“姐姐教训的是!也只有姐姐这般温柔娴淑之人才能入得仲珩哥哥的眼啊!”

我忍住心裏的黑洞冰凉的疼痛,尽量使自己的脸上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二位姐姐快请进吧,可别叫大哥候得太久了!”

再进韬瑞堂,里面摆设依旧,仍闪烁着耀眼光芒,却有了一股无法言明的陌生。徐义廷竟然也在,与他坐在一起的是丁飞举,不知为何,那日园中一别,他对我的态度便有所改变,虽然言语仍是少得可怜,却不再冷冷冰冰的了。

一抬眼便见大哥端坐上位,俊秀的脸部线条犹如雕刻一般,淡漠抿紧的­唇­,高挺的鼻梁,浓墨的剑眉。他那形若鹰隼之目的黑眸中,乌黝的眸恍若一潭深水,无波无动,无情无意,毫无一丝生气,无形之中,竟似在我面前隔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在他旁边仍是空着一个位置,我心中不由得涌起阵阵欢喜,正欲举步往前时,只见他缓缓招手,身旁的莫湘晴推了一把莫湘云,笑着说:“姐姐发什么愣呀,没瞧见仲珩哥哥在叫你过去吗!”只见莫湘云脸一红,身体便轻快的移了过去。

我的心似被捧至云端,复又被重重摔下,痛得连脸­色­都变得煞白。莫湘晴非常热情地抓住我的手,轻笑着说:“如婳妹妹,我看着与你颇投缘,我俩坐一块吧!”说罢便不由分手拉了我一起靠着丁飞举坐下。

我的感觉被生生抽离,食不知味,莫湘晴为我夹了一筷菜,我恍恍惚惚地道了声谢便要往嘴里送,到了嘴里才知道是道辣菜。素知北方喜辣,却没想到口味竟是如此之重,呛得我直流眼泪。莫湘晴忙着给我拍背又递了茶来,我却瞄见她眼中浓浓的笑意。这时,碧玉端了碗东西过来:“小姐,这是您吩咐奴婢去厨房准备的甜汤,小姐尝尝可对口?”我接了过来却未品尝,只是放在了桌上。

莫湘云开口道:“原来妹妹喜爱甜食,晴儿,你真是胡乱来!”听着是责备的话却没有丝毫责难的意味。

莫湘晴甜甜地笑道:“是啊,如婳妹妹,这京城你怕是住得不习惯吧?”

我一怔,正待回答,却对上大哥的眼神,是否我看错了,我分明瞧见眼神中一丝怜惜闪过,心下不禁有些暖意。

大哥一口喝了杯中的酒,才缓缓说道:“今日我已与莫伯父订下日子,下月初八便迎娶湘云进门!”

柳暗又花明

我早已从他口中得知此事,心中已是做好了准备的,可是这下听他提起,眼前仍是暗了一下。

徐义廷正在喝酒,听到此话,一口酒“噗”地一声便喷了出来,他瞪着大哥:“你说什么?”倒是那丁飞举,闻言只是看了看我,并未有其他的反应。

莫湘云一张粉脸通红,娇羞万分,头垂了下去。

莫湘晴剜了徐义廷一眼:“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这不是已经定好的事情么?”复又向丁飞举投去一眼,声音竟柔了许多:“我姐姐为了仲珩哥哥都等了这么些年,年纪也不小了!”

大哥又一杯酒下肚,方才说道:“你们只管等到下月初八来喝大哥的喜酒好了!”说罢仍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再说吧!”徐义廷一口喝掉杯中酒便借故有事走了。

丁飞举这才出声:“恭喜大哥得佳偶!”说罢便也将一杯酒一口便­干­了,莫湘晴也敬了大哥与莫湘云。

我­干­坐在那里,丁飞举走到我身边坐下,给我斟了杯酒:“如婳姑娘,你也敬你大哥一杯吧!”我向来不会喝酒,他却将酒杯直直的递到我手中,不容我置疑。

我只得接过酒杯站起来,朝着大哥坐的方向说道:“祝愿大哥大嫂百年好合!”眼睛却不愿去看他。

丁飞举扑哧一笑,在我耳边低低的说道:“还没到拜堂那一天呢,你就祝他们百年好合了?”

我仍是愣愣地举起酒杯便喝了下去,似是把心中的苦都成当了这酒来喝。耳边传来一阵声响,酒杯便被人夺了去。只觉一股热气自喉咙窜过,涌入肚中,登时大咳起来。丁飞举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不会喝酒就慢慢喝!怎么也学起别人一饮而尽了?”语气中尽是揶喻。

我抬起头来,发现大哥赫然便站在我的面前,脸­色­难看至极,而我的酒杯此刻已在他的手中,原来刚才压杯子的人竟是他。是心疼我喝酒吗?他还会心疼我么?我竟似有些醉了,眼中不知是因着醉意而朦胧还是有泪水涌上。他看了看手中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复又看了看我,一言不发。我倔强地望着他,渐渐的头昏目眩,眼前一会两个人,一会三个人,心头烦闷。

丁飞举若有所思地看着默默对峙的大哥和我,良久,才出了一声:“如婳姑娘不胜酒力,我送她回去吧!”

“不用!”

“不用!”

我与大哥竟然同时出声,一屋子人全都诧异地望着我们。

我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道:“丁公子多虑了,这点路程我还是可以的。再者说了——”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碧玉和秀荷,“我不是还有两个丫头陪着的么?”其实我是顾虑着我的屋子里还有个祝无佳,若是被他撞见又该如何解释呢?

丁飞举问:“大哥也是这意思么?”

是啊,我仰脸望他,他又是何意呢?

大哥的眼神不怒而威,只看了一眼丁飞举:“婳儿自有我会送她回去,你替我陪着湘云她们即可!”又吩咐碧玉秀荷:“你两个去厨房要些醒酒汤送到小姐房里!”说罢不由分说便扶了我往外走。

我艰难地挣着:“大哥,真的不用!有丫头们就可以了!”

他竟置若罔闻,仍是拉着我往外走,只是这下子力道更大,我吓得噤了声,只得由着他拉着。一路上他都不说话,我看着他的脸,竟想起那日的吻,不由得心荡神怡。

越靠近水云居,我的心就越忐忑不安。远远的便见柳青迎了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初见这丫头便觉得她聪明伶俐又识得大体,再者又是大哥授意福妈选派过来的,是以许多事情都放心的交由她来做。

当即便暗暗的给她使了个眼­色­,又向大哥说道:“刚才喝了酒,现在觉得浑身都热,想在这外边吹下风!”不容他反驳便吩咐柳青:“你去问绿竹要那日大公子遗落的衣服,顺便告诉绿竹我和大公子在亭子里歇一会,让她先歇下罢!”柳青心领神会,道了声“是”便回去了。

挣开一直直牢牢抓住的手,莲步轻移便向那亭子走去,只听身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举步跟了上来。

不一会,柳青拿了衣服过来交给大哥,他拿过来复又披在我身上,我欲拒绝却被他用力按住,竟是丝毫不得动弹,心中觉得委屈,便哭了起来。

他皱眉说道:“你哭什么?”

“问我作甚?你们都来欺负我!”越想越气苦,竟伏在石案上大哭起来。

许久,一只大后将我轻轻从石案上拖起:“这石案上凉,你若是又着了凉怎么办?”

我将那手打开:“要你管!反正我也不是你的亲妹子!明日一早,我便打包行李远远的离开你!”

他眼中一寒:“你要去哪里?回你自己家么?”

我边哭边说:“我明日便去找我爹娘的旧宅,不用你理会!”

“你说什么?什么你爹娘的旧宅?”他一把扭过我的肩膀,沉声问道。

“我气糊涂了!我爹爹是被满门抄斩的,少不得家产充公的,哪还有什么旧宅呀!”我越哭声越大:“不过那也不要你管,离了你们孟家我就不能活了么?”

“婳儿!你到底是在说什么?什么满门抄斩,家产充公?你到底是在说什么?”大哥一连串的问号铺天盖地而来,我一下竟忘了哭泣。

脸上犹挂着泪珠,口中仍问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怎会不知我亲爹被满门抄斩之事?”想着白日里他如此急着与我划清界线的模样,禁不住又哭了起来。

冷不妨便被大哥紧紧抱住,挣也挣不脱:“原来你说早知道是指这个!”看见我抬头疑惑地望向他,复又道:“只是——我也记不太全,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

于是我又将娘亲留信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听,只是略去娘亲再三交待一节。他笑道:“我与婳儿果然不是亲兄妹呢!”说着又将脸贴在我的脸上,惊呼:“怎么这么凉!”我想许是方才满脸泪水,脸上的暖气俱已被风吹光的缘故。

我一推他:“前一刻你不还是气恼得很吗?怎么这下子又好了?”

他又抱住我道:“我是气恼,可也是有理由的,气恼你为何不早与我说明!”说着又用头使劲地顶我的头。

我狠狠瞪他一眼:“那又有何关系?难道你便不认我这个妹子了?”

他仍旧在笑,只是笑容变得更加迷离:“当然有关系,我本来便不想认你这个妹子了!”我惊呼着抡起粉拳便欲捶他,却被他紧紧握住,他的脸靠得更近,只一眼,便陷进他那无尽温柔的双眸中:“我要你做我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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