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清溪流水与君还
作者:暮想
晴天惊雷
六月天,只觉如身置冰窟,浑身上下冷得透彻,过了许久,身上才慢慢恢复知觉。绿竹在一旁略带哭腔的叫道:“小姐,说说话吧!”
“绿竹!是你么?你哭什么!”我软软的抬手,只感觉身上力气俱已被抽干,垂下来打在了床沿上,生疼生疼的。在这之前,二哥递来一封信,并不曾多说什么,只因信上说我那避居深山吃斋理佛的娘亲竟已于日前仙去!她一贯便有的心绞痛害苦了她!
府里不似平常热闹,丫头奴才们俱都垂首低腰,望见便是已知消息。我们从倚香居,穿过世雅堂、延莱阁,过濯莲池、观鱼亭到了正厅,厅中无人我便直接进了里间。隐约听得二娘轻轻一句:“终于是把她给送走了!我可跟着担了好些年的心事呢!”
声音虽轻,却如轰天一声雷炸在我的心里。我止住了正欲出声的绿竹,仍站在门口,只是把耳朵轻轻地贴了过去。
“这是红梅的心意,便是天大的事我也得担着呀,只不过这些年为难你了!”是爹爹的声音,一如平日的慈祥,娘亲对于他们竟然是这么大的负担吗?这于大娘又有何干系呢?
“就算不是为老爷,大姐待我也是恩重如山,当年那事她多少有些后悔,其实她自己也是吃尽了苦头。虽说那女人已经死了,但还留了个丫头在,我这心里头就像有根刺哽着!”二娘尖细的声音透过门缝清晰的传出来。
“夫人,你就再忍忍吧!”爹爹的声音小了一些,“她还能在这里留多久?到底是要嫁人的!”
“哼!嫁了人还不一样是个野种!”二娘一贯的恶毒再一次剜进我的心里。
那不堪的话语此时在我心里一遍遍撞来撞去,竟由我这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的口中轻轻吐了出来:“野种!?”
嘈杂声轰然而止,接着门打开了,爹爹煞白个脸,额头上的青筋暴出,紧跟着二娘也出来了,精明的双眼中尽是惊恐。
“婳儿!”爹爹的声音又惊又怒,“你何时进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我苦苦一笑,这是在指责我了?但到底想到娘亲的后事才是当务之急便强压了下来:“女儿想是来求爹爹让女儿去将娘亲接回来的!”眼泪在脸上流淌,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好像那并不是我的泪。
爹爹一时错愕,二娘一把拉住我,哭唱俱佳:“我苦命的妹妹呀!你怎么舍得你可怜的婳儿就自个儿走了呢!”我轻轻地靠在二娘的肩膀上,用眼瞄了一下绿竹,她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睛有些惶恐,想必刚才里间传出来的那些她也是听到了,我向她抛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的神情才稍稍有些缓和。
爹爹这才醒转过来,对我说:“我已让你二哥带人去了山上,明日便可接你母亲回来了!”
胃中排山倒海,我强自忍住,还是一古脑儿全吐了出来,只吐得二娘一身污秽,耳边传来二娘的尖叫,爹爹的关心,还有绿竹焦急的呼喊,慢慢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有凉风吹过,莫非——大哥,是你回来了吗?
阿暮有话说:精简了许多,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或是一些描写太过详尽的东西,我认为有画蛇添足之嫌,所以就删了。
天人永隔
心中念着,便不由得脱口而出:“大哥——”人就已坐了起来。还是我熟悉的厢房,偌大的闺房哪有大哥的影子?痴痴一叹,毕竟不过是我的念想罢了。
“小姐!”这时我才发现绿竹蹲在床边,见我醒转猛地立起,想是腿蹲的也有些麻,竟有些不稳,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脸泪光,怔怔地开口:“小姐……”便再也无语了。
她定是被吓得不轻,自幼胆儿便小,即使针眼大般的事也会令她惊慌失措,更莫说是遇见今天这出了。
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沿,我的神色严肃起来,眉宇中也尽是深遂。
“绿竹,你自幼与我一同长大,我当像姐姐。”我暗自压住心中万分的无助,“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切莫要让第三人知道!唯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先办了我娘的丧事再从长计议!”
绿竹点点头,欲起身似是想起什么复又坐了下来,“小姐,若是大公子在就好了。只是他每年逢你生辰才回来一趟,三夫人仙逝自是不会有人知会他的。”
我一怔,:“爹爹平素对我的疼爱看着倒也十分直切,结果却又如何?这偌大的孟府,我该相信谁呢?”
“三夫人怎么就忍心把小姐孤伶伶一人留在这儿去了山上呢?”
听绿竹此言,我便也十分的不解,只是想起,有一次听娘诵经时睡着之后,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娘说“对不住”之类。当时我不以为然,以为她是说不在我身边的意思,如今回想起来,怕是另有隐情了。
“绿竹,二小姐醒转了吗?”外面传来家仆的声音。
绿竹起身去应,没多久便回转,神情透着些古怪:“小姐,三夫人……!”
我一听,心想是二哥把娘亲接了回来,这一去,大概是要见最后一面了,不由的悲从中来,眼泪似没了屏障,拼命的往外涌,挣开绿竹拉住我的手,飞快地跑了出去,耳边传来绿竹焦急的呼唤声,只是我一刻也不想停。
穿过前厅,我似着魔般定住了脚跟。哪有什么灵柩,只有二哥一人捧着个盒子,后面跟着几个家奴。
“我娘呢?我娘在哪里啊?”我有些激动,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手指关节都略有些发白。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似要在他身上找出些什么。
“你娘么?可不就在这么?”二哥托起手中的盒子,不屑一顾。
“小姐,我正准备告诉您呢!”绿竹怯怯地上来。
我不敢置信,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不防备地倒退了几步。复又上前,夺过二哥手中的檀木盒子,双眸凌厉:“我知你平日恨我娘亲,但是人已逝,你何至于如此吗?”
二哥听我言此,欺上前一步,指着我:“没错,我就是讨厌你那狐媚的娘!”
爹爹大步跨过来,“啪”的一个巴掌摔在了二哥脸上,二哥那半张粉白的脸顿时就肿了起来,看来爹爹打得不轻。我轻轻的冷笑,竟没有发现整个身子都在抖。绿竹紧挨在我身边,自然发现了我的异常,不自觉紧紧扶住了我……二娘“哟哟”地叫着,心疼得不行。
我摸着手中的檀木盒子,眼中浮现的昔日娘亲的音容笑貌,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暗纹,似乎又回到小时候,牵着娘亲的手,不自觉地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二娘尖尖的手指着我手中的盒子说道:“这是你娘亲的意思,你别怨你二哥!”
我没睬她,扭过头吩咐了一声:“绿竹,我们走!”绿竹哦了一声便跟了上来。
“慢着!”一道红影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抬头一看,正是二娘口中不甚好评的大姐如琴。
故人归来
云发丰艳,蛾眉皓齿,颜盛色茂,景曜光起,恒翘翘而西顾,好一副美人姿态。只是不知这美人出声止住我究竟是为何?我颦眉止步,只看她,却并未言语。
“爹爹!”她并不看我,转而向爹爹走去,“三娘并不是在家中过世的,按礼不应该在家中设灵堂吧?”
平日里,我因着她自小在大娘抚养在身边的缘故,对她处处忍让,难怪她会欺到头上来。
爹和二娘面面相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爹爹面有犹豫之色,二娘倒出声了:“琴儿,你三娘也是可怜之人。虽说吧,这俗礼是有的,可是你爹爹哪里舍得呢?老爷,您说是吧?”末了也不忘在爹爹面前讨好一番。
爹爹挥了挥手,示意如琴退下。如琴一跺脚,撩起裙摆转身就走。爹爹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婳儿,你放心,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为你娘下葬的!只是——”他顿了一下,似是在看我的反应,见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接口道:“只是这灵堂断不可以设在前厅了,我们就把灵堂设在偏厅吧!”
我不作声便算是应了,娘亲已经走了,再为这些虚礼争什么呢?二娘见我这般便赶紧吩咐了下去,那神情,像是为谁办喜事般松了一口气。我的心,再一次揪了起来。再看爹爹,竟与二娘的神情如出一辙,见我望向他,怔了一怔,迅速地挤出了一丝极不协调的悲伤,看着竟是那么的刺眼。我忍住心中的厌恶,往偏厅走去。
爹爹果然将娘亲的丧事极尽风光荣华。底下的丫头奴才们纷纷在议论,就是当年大夫人的丧事也不过如此。在他们看来,一个小妾能有这样的排场实在是孟老爷慈悲为怀啊。
送走了娘亲,我像是失魂了一般,不知道自己成日里在做些什么。那张仕女图,是之前照着记忆里娘亲年轻时的模样画的。现在想继续去画,可是一提笔想起来的便是那檀木盒子,竟无法再续笔。整日里就这么失魂落魄,绿竹一刻不离地伺候在我身旁,她的心思我又岂会不知?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这夏日里的暑气往年我是最怕的,一到热天,便成日里叫绿竹拿把扇子在我跟前。现在竟不觉得热,半夜醒来,湿了衣襟的都是我的泪!
就这样子又过了月余,我依旧把自己关在倚香居里,整日对着未完成的画怅然若失。
我痴痴地望着墙上的对联“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他提笔挥毫,告诉我他此生的梦想。大哥,你何里会回来?我在心中轻轻地划下一个问号。
“吱呀——”门被推开了。我没有回头,除了绿竹还会是谁呢?可是明显的感到身后一下子暗了,不像是绿竹。但是又会是谁这样不出声就进到我房间呢?那气息,像是个男子!
我猛地一回头,待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不假思索就丢掉手中的笔扑进了来人的怀里:“大哥——”靠在他温暖宽广的怀里,仿佛是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绿竹撞了进来,见我如此,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抱怨起来:“大公子,你可回来了!你可知我们小姐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绿竹,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下去吧!”我挥了挥手止住了她。
“婳儿,对不起!大哥来迟了!”他一袭白衣,长发以一根银簪绾起,清朗的五官略显疲态,眉眼之中流露出来的全部是担忧,是为我吗?
他看着我说:“我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进了家门,顾不得鞍马劳顿就直奔倚香居来了。只是你为何都不肯捎个信给我?你可知我这一路可担心你担心得紧!”
我拉了大哥在案前坐下:“每年大哥逢我生辰才会回来的。婳儿知道,这里早已不是大哥的家了,大哥的家在京城嘛!”言语中不免伤感,鼻子酸酸的,眼圈也开始红了起来。
“哎!”大哥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抚摸着我的头,举手投足之中尽是宠溺,“以后大哥的家在哪,婳儿的家就在哪,可好?”
“果然是兄妹情深哪!”如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站在了我的闺房门口,“都顾不上向爹爹请安了!”
大哥有些不悦,却也未说话。只是我被这兄妹一词刺痛了!
想到这里,我也站了起来,缓缓地说道:“大哥回来应该先向爹爹和二娘请安才对!”话语中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娇柔,听在自己的耳中也觉得凉薄。
大哥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眼神之中有失落,有不解,但那也只是稍纵即逝。
山雨欲来
前厅此刻灯火通明,爹爹和二娘已端坐高堂,二哥仲起、三妹如峥以及小弟仲杰垂手立在两旁。眼见我们三人过来,俱都迎了过来,尤其是爹爹,脚步竟有些微颤。二娘拉过大哥的手突然就哭了起来,声音尖脆,把如峥和仲杰都吓了一跳。莫说他们,就是我,也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二娘边哭边说:“珩儿,你爹一大把年纪了,天天念着你哪!我真是没脸去见大姐,都二十有三的人了还没成个家!我怎么对得起大姐的托付啊!”
大哥微微皱眉,他素来不喜欢二娘,爹爹适时喝道:“此事稍后再议!珩儿刚刚到家,你就不能安生一点吗?”二娘倐地便止住了。
望见爹爹及二娘的异样神色,我心中暗忖:费尽心机让大哥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恐怕决非是为了要祭奠我娘吧?一阵寒意攀上我的后背,连自己的儿子都这样子算计着,指不定当年是如何算计我娘的呢!
大哥不动声色便甩开了二娘的手,径自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大刺刺坐了下来,也未曾向爹爹行礼。仲起按捺不住上前质问:“你竟连爹都不放在眼里了?莫非在京城混过的人就很了不起吗?”
大哥眼未看他,对于他的质问更是置若罔闻,头也不抬只是低声问了一句:“说吧,让我回来有什么事?”这一句也不知是向谁说,只说得几个晓事的人都有些局促不安。
爹爹愣在原地,半晌才干干地说了:“你三娘去世,你平时最疼婳儿,所以差人通知了你回来陪陪她。”爹爹说这话的时候只看着我,尽是慈爱,可在我眼里,似夏日皎阳明晃晃的直刺眼。
大哥浅浅一笑:“已过了月余,我瞧着婳儿的情绪已好多了。我准备明天就回京,当然——”他顿了顿,便只看我:“这次我会带婳儿一起走!”
我登时就愣在了原地,怪不得他之前说他的家就是我的家。心里不由一阵暖意,想到刚才还对他使性子,不禁有些惭愧。
只是他这一番话,让每一个人都措手不及。爹爹没有作多结论,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天色已晚,珩儿你连日路途劳累,我已吩咐你二娘下去准备,待用过晚膳之后早些休息。至于回京的事改日再议!”说罢不待回应便径自朝内堂走去。
见此,大哥自是不好说什么的,只是转回头对我笑了笑:“婳儿,大哥倒是忘了问你了,你不会怪大哥自作主张吧?”
我心里一热,正待说话,边上一抹红影又抢了上来,说道:“她就盼着这天呢!”
大哥悠悠叹一口气,把我的手牵得更紧了。
穿过内堂的时候,依稀看到管家孟福俯着身子在爹爹跟前说着什么,爹爹看我们走进来,就捋着胡须干咳了两声,孟福便退下去了。我疑窦顿生,其实平时孟福没少在爹爹面前窃窃私语,但因着那时候我丝毫不设防,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心念转动间便抬头望了望大哥,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再起波澜
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香了,睁开惺松睡眼,才发觉天已经大亮。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才发现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好好打扮了。绿竹拿来了一盒饰物,琳琅满目,金的银的彩的耀得眼直花。
“小姐,试试这个!”绿竹拿了一朵珠花在我的发边比试了一下,颜色过于鲜艳。我的眉皱了一下,绿竹也马上意识到了,随即换了一朵浅蓝色的。
脂粉施毕,望向镜中的我,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之色,不若如琴那般姹紫烟红,倒也不失了大家闺秀的风采。我起身向绿竹投去一笑,暗赞她冰雪聪明,如此知我心意。虽说娘亲七七已过,可我仍旧内着孝衣,因此也不愿打扮太过艳丽。
“绿竹,你实在是聪颖,做我的丫环却可惜了!将来我一定为你找个好人家,也不枉你一片忠心!”
绿竹脸上一红,双睫微垂,好一副女儿娇羞之态!我心中暗思,莫不是开了窍思春起来了吧?也不怪,她比我还大上一岁呢!只是不知她心里现下有了谁?我正待追问,绿竹不依了:“小姐,你要坐在这镜子前坐到几时呢?”
也罢,待他日寻个好时机再细细询问也不迟,绿竹扶了我起来,又问道:“小姐,昨日大公子说要带你走?”
我差点忘记了,“不知道是否能成行!”
“小姐,我看你跟大公子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绿竹若有所思。
我有一丝犹豫,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我与大哥感情最好。因大哥功课好,爹往日对他期望最大,实指着他能够一朝金榜题名,重振孟家声威。孟家自曾祖以后便不曾出仕朝廷,虽说家大业大,在这城里也是富甲一方,可毕竟商人地位低下,在官府面前都是低眉顺眼的。当日大哥授业先生曾信誓旦旦,说以大哥之资质必定高中状元。爹爹听了这话自是十分欢喜,只是大哥自大娘过世之后不知为何竟突然无意功名,这在爹爹看来无异于离经叛道。父子二人磨擦越来越大,终致五年前大哥离家赴京。家中人皆认为他是去赶考,未曾料三月不见音信,把我们一大家子都急坏了。再过三月才等来他一纸书信,原来并未去考试,而是做起了生意人。这下子把爹爹气急了,当下表示与大哥断绝父子关系。
为这事二娘着实高兴了一阵子,明眼人都知道这中间她也下了不少力气。只是二哥仲起终究是扶不起的阿斗,任二娘如何努力,也不得爹爹青眼。
又过一载,大哥的生意竟是做得风生水起,在京城也已经小有名气。爹爹逢人便提,得意之色不在话下,那断绝关系一说自是不再提起了。自此,大哥与二娘、二哥的罅隙自然又多了一层。
因着与大哥多有亲近,仲起与如琴常对我非难,我倒不在意这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现在,心里的迷团尚未清楚,这偌大的孟府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但是若就此走了,真想又能从何而知呢?
“走,我去瞧瞧大哥今日里忙些什么!”我一时兴起,吩咐绿竹拿了扇子与我一同前往。
大娘,闺名带梅,故对梅花十分偏爱。她居住的地方便取名叫作梅园,里头种了几株梅花,到了寒冬腊月的时候我就爱来梅园。只是物是人非,每每触景伤情。饶是如此,我仍爱来此,在这里,快乐的回忆还是居多的。孩提时候,娘亲好带我来梅园玩,每次来的时候,大娘总是吩咐丫头拿出一大堆我爱吃的零嘴,大哥则拿出他自己制作的小玩意来逗我开心。
经过梅园,后面就是大哥往日的厢房。前几日见有人来打扫我竟没想起来。门口的花坛也整理了一番,不似往日那般清凉光景。远远便见管家孟福迎了上来,一脸的失望,见了我,问道:“二小姐这是要找大公子吗?不过大公子可不在房内啊。”
“哦,那是去了哪里?”
“听房内的丫头说是去给大夫人上香了!”
我又问他:“你找大公子有事吗?”
他笑笑说:“可不是吗?姚知府差人来传,说今日知府的小姐会来柜上挑布料,老爷想让大公子去接待贵客呢!”
我微微抬眼看着孟福,孟福还是笑容可掬:“大公子毕竟是孟府的长子,以后这一大家业不都得交给他的吧?让他与知府交好也不错啊!”
呵呵,原来如此,爹爹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啊,恐怕这知府千金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转身欲走,便看见如琴的丫头红桃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没留神竟撞上了孟福,自是少不了一顿呵斥。我上前,轻喝住孟福:“孟管家,你还不赶紧把我大哥找了回来?知府千金若是来看不到人,你担待得起吗?”
孟福见我护着红桃,心知讨不了好,便唯唯诺诺地走掉了。
鸳鸯美眷
这桃红乃是如琴跟前较得势的丫头,相貌一般,双眼却透着灵气。绿竹常在我面前提到她,说是如琴的军师。
眼瞅着她到了我跟前,向我福了福,我微微一笑,算是应过了。
绿竹拦住了她:“你是来找大公子的吗?他不在房里呢!”
她看了绿竹一眼,神情甚是倨傲。
那如琴平日素喜浓妆艳抹,盛装打扮,这底下的丫头也自是学了不少。瞧这桃红人如其名,也是桃红柳绿的。看着她扭捏作态的身形渐行渐远,我才收回了视线。
绿竹似是不满她刚才的态度,当下气鼓鼓地对我说:“她还真像极了大小姐呢!”
我不禁笑她:“跟她气什么!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回到房里,见门是开的,转至屏风后面,便看见大哥已在我房中了。不禁拍拍胸口,佯怒:“大哥,你可把我吓到了!”
大哥正在看我画的娘亲的画像,听到我的声音便回转身:“你不知我会来找你的吗?”
“我也去找你了!”我赶紧申诉,“谁想你那么早就去给大娘上香了呢?本想同你一道的!”
“三娘的画像怎么没有画完呢?”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了呢!”
大哥没再多说什么,我走近跟前,大吃了一惊,那画像上不正是我娘的容貌吗?栩栩如生,宛若从来不曾离我而去,泪珠儿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了下来,一不小心竟滴在了画上,瞬间便糊了一团墨,慌得我赶忙别开脸擦去泪水。待再转回头,我的表情已复平静。
“你想哭便哭,在大哥面前也要这样子装作若无其事吗?”他轻轻拥我入怀,那熟悉的味道一如回到从前。
我摇摇头:“没那么难受了。”
他只是看着我,半晌才冒出一句:“跟大哥走吧!”
我没作声,轻轻地拿着绢帕把画上的泪水吸去,小心谨慎,生怕污了画像。连日来,睡梦中常被那檀木盒子惊醒,娘的样子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糊,想要仔细回忆,总是模糊影像,徒然伤心。直至方才见到这完整的画像,心中的结才被解开,回想起娘亲也不再是那冰冷的暗紫色檀木盒子了,心里还是有一丝欢喜的。
他见我半晌没回应,又复问了一句:“婳儿,你怎么不说话?”
我若有所思:“这一趟未必成行呢!”
空气中好似有着无形的压力迫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你愿意就成!”
我抿嘴一笑:“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婳儿就会有大嫂了呢!”语气里带着点戏谑。
大哥倏地脸色一变:“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解,抬头看他,大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吗?不过按这时间来算孟管家应该还没有遇见大哥才对,大哥是怎么知道的呢?莫非……
绿竹Сhā了一句:“早上我们撞见孟管家在找大公子,说是让您陪知府的千金去柜上挑布料!”
“哦!”大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原来大公子还不知道!”绿竹开口说道。
我不由分说便把他往门口推:“快去吧,是爹的意思!官府里的人我们可得罪不得,况且那小姐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正说着这话,门口便响起了孟管家的声音:“二小姐,我是孟福!大公子到您这来了吗?”
我瞅着大哥突然觉着好笑,便笑出声来了。
大哥闻言只得往外走,临出门还说了句:“下午我带你出去逛街!”我装作没听见,吩咐绿竹关上了门。
绿竹关上门回来,笑着对我说:“小姐,我看你刚才的表情像极了吃醋的小娘子呢!”
“你倒好起来了!也开起我的玩笑了!”我一时气恼,不禁把气撒到她身上去。
绿竹见我是真的生气了,便噤声不再言语。
我坐在案前,看着娘的画像,不禁迷惘起来了,我怎么会像是吃醋的小娘子呢?大哥这么疼我,我当然盼着他能成一门好亲,这姚小姐也是众口皆赞的才女,若是配与大哥,倒也是美满得很呢?思及此,手里的绢帕竟被我绞得已不成了样。
心里终是放不下,便吩咐了绿竹:“你跟去看看吧!”绿竹领了命。我把娘的画像小心卷起来,心下犹豫着收在哪里比较好。思来想去,终于想到床头上有一暗柜,嵌在墙内。平时从来不曾开过,忙乱了半天,终于把暗柜打开了。这一开,居然看到里面有一物件,再仔细一瞧,是一卷书信,心下纳闷,这是何时放进去的?瞧着是有些年头,遂放下娘的画像,将那卷物什拿了出来。
打开一看,我不禁大惊失色!
一纸遗言
这书信上正是娘亲的笔迹,不由得我疑窦顿生。娘亲明知我从来不开启暗柜,为何又将这书信之物遗落此间?莫非真如我心中猜想,有什么难以言明之事?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忙展开一看究意。
“吾儿如婳,为娘已决定去静业庵度过余生,只是你现在尚小,许多事情你也不明白。娘只有书信一封,方能将这个中原委道尽。不是娘故意瞒你,只是难以开口罢了!”
看到这里,我的心开始不安起来,脑中想到了那日偷听到的爹与二娘的对话,便赶紧又看了下去。
“娘与你爹并非夫妻,你的生身父亲姓李名元祥,是皇上的殿前侍卫,他恪尽职守保护圣上安危,从未怠忽。皇上私自出游遭遇劫匪,他拼死保护,满身带伤护送皇上回宫,伤重不治而终。,太后以毒酒责罚李氏一家。你大娘与我在闺中交从甚密,冒生命危险救我出来,从此隐姓埋名在孟府中,做了有名无实的三夫人,也算给李家留了后。你与珩儿自幼感情深厚,当以兄妹自居,切莫有非份之想,乱了天理伦常!须知纵无血亲,这兄妹关系也是不能改变的。”
看到这里,我不禁心下一惊,拿着信纸的手也开始颤抖。这几日,我不是正这样心猿意马吗?娘亲果然有先见之明!隐隐一丝苦笑挂在了脸上,娘这是杞人忧天了,大哥自是有他的好姻缘的。
“自你大娘过世,这孟府也非我能留之地,故欲前往静业庵伺奉佛祖,只愿你能得善缘。”
看到这里,我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本想带着这秘密终老,但又怕没人给你生父上香,才不得不说。往日恩仇放在心中,莫再提起,切记!”
知道了真相,我的心里还是闷闷的,娘亲从头至尾未曾提及爹爹及二娘,而且那日爹爹说到仇人一词也令我耿耿于怀。
眼看日头渐近中天,收好娘亲的书信,抹去脸上泪痕,整理好情绪。心想着绿竹也该回来了,该如何把这事情告诉她呢?我沉思着。
果不多久,绿竹在门外唤了一声“小姐”便推门而入。她急急向我走来,大声说道:“半分没有猜错呢!”
“哦,此话怎讲?”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缓温和。
“那姚小姐哪里是来挑布的呢?我看倒不如说是来挑夫婿的!”绿竹快人快语:“虽说铺子里已经把上好的布料尽数拿来了样子,可她竟不细看,只是围着转,看两眼布料再看两眼大公子,眼中尽带狐媚,全然不似知府千金的样子呢!”
看着她边说边模仿着,眼波流转,不禁笑她:“你还笑我像是吃醋的小娘子呢,我倒瞧着你更像十分!这未出阁的姑娘家家怎么好意思说出那露骨二字来呢?看来我真得好好调教调教,免得说了出去让人家笑我这里管教无方呢!”
绿竹知我笑她,倒也不急:“这有什么呀?我们丫头们在一起说的话比这还要露骨呢!”
正说着,大哥进来了,拉着我便往外走。我使劲想挣却没有挣开,绿竹在后面追着喊着:“大公子,你这是要把小姐往哪拉啊?小姐身骨子弱,可禁不起!”
大哥闻言赶紧放手,我猝不及防,往后一跄,幸好绿竹扶住我。口中不依:“大哥你欺负我!”
大哥笑了起来:“我不是说要带你出去逛逛的吗?你只管跟我来!”
绿竹闻言笑起来:“那可太好了!”说罢便求我:“小姐,您就应了吧!我们好难得去一趟街上呢!”
我笑笑:“小妮子,总也得换件衣裳才能出门吧!”
禀了爹,我们便出了门,同行的还有大哥带来的随从安久。绿竹自是十分欢喜,我便是心中有万分难过也强打欢颜。
街市中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我们正穿行其间,前方传来马蹄声、挥鞭声,带有一女子呼喝声:“快快让开!”行人纷纷左右避让,我正纳闷,那马儿便已到了跟前,掠过我们后便又生生刹住,只见那马上端端坐着位女子,此女子一身骑马装,眼如丹凤,眉似卧蚕,不上大家闺秀,也不似那小家碧玉,当真是耳目一新哪!
只见她攸地从马上跨下,身形矫健,二话不说便冲向了大哥。
一骑红尘
未待他二人开口,身旁的安久已大步跨了上去,冲那女子抱拳一揖:“见过莫小姐!”
那女子也不回他,好似不曾瞧见我们,只是单单拉着大哥的手欢喜地叫道:“仲珩哥哥,我不是早就求着你让你带我看看的吗?你倒好!连个信也没有就自己跑回来了!哼!你不带我来我自己也是有法子的!”那语气与我平日在大哥面前如出一辙。
大哥眼中露出无奈:“无奈家中有急事,否则我必不食言。再说我这一趟原打算去去就回,又何必让你跟着来回奔波?你这般任性,不怕叫你姐姐担心吗?”
那女子眼中灵波闪动,眉间带着笑意:“姐姐是担心的,只不过未必会是我呢!”说罢转向我,从头至尾打量了我一番,眼神中的挑畔流露无余,“这位,莫非就是仲珩哥哥常常提到的如婳妹妹?”
见她一口一个仲珩哥哥的叫着,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顾及礼节,当下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
大哥走到我跟前朝那女子说:“湘晴果然是好眼力!”
那女子复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方才娓娓道来:“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神色已不若刚才,“果然是我见犹怜呢!难怪仲珩哥哥接到消息立刻赶了回来,连跟我姐姐说一声都顾不上了!”
“大哥,这位姑娘是——”我心下暗叹,好文采!正待向大哥问询却被她打断:“我,是仲珩哥未来的小姨子,莫湘晴!”
我登下愣住了,那一声小姨子震得双耳发麻,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哥讷讷一笑:“湘晴莫要胡说,哪有女儿家在大街上如此口没遮拦的!”说罢便看着我,脸却有些红,“婳儿别听她胡言!”
我浅浅地挤出一丝笑容:“大哥在京城的风流韵事我可没兴趣听!只是有一点恐怕莫小姐未必不清楚,我大哥乃是孟家长子,婚姻大事可由不得自已!再者说了——”我向大哥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姚知府的家眷早上不是来过了吗?我听别人说她对大哥可喜欢得紧呢!”
大哥没料想我会这么一说,旋即明白是绿竹向我递的消息,当下笑着对我说:“我怎么没有发现,婳儿原来也懂事了,竟开起大哥的玩笑来了。”
我一时气得堵,吩咐绿竹:“我们回去吧!”也不管绿竹有没有明白过来,扭头便跑。
大哥急急地追了上来,拉住我的手有如梏桎,我竟一丝都挣不开。他低低地道:“怎么就生气了?”
那莫姑娘也跟了上来,白了我一眼:“这如婳妹妹的醋劲可真够大的了!旁人若不知,还以为仲珩哥是你的夫君呢!”
被她一顿抢白,我竟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说。大哥慌慌地松开我的手,那牢固有劲的力道刹那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周围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
是啊,不论大哥娶何人为妻,那个人都不会是我!那未过门的嫂子不论是何人,不论有没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都该尊她敬她!娘亲的谆谆之语我才看过,现下却忘得干干净净,倒在这里生这小家子气!当下脸一红,也不出声,提了裙子便往孟府方向走,绿竹只得跟着我急急地走。
只听大哥呵斥了莫姑娘一声便再也无语了,她不愿意来孟府,大哥把她安排在靠近孟府的客栈里,并吩咐安久在那里听候调遣。我等着他把莫姑娘安置妥当方随他一道回府。路上也不多话,他以为我犹自在为莫姑娘的莽撞而生着气,却不知此时我心里已是百味难陈,只得暗自叹这老天爷捉弄人!
一夜无眠,凌晨方上榻休息。正碾转反侧之中,隐隐约约听得绿竹应门,我起身问她,她过来回道:“老爷差人来传小姐过去一同用早膳。”她瞅了瞅我,担心着说:“不过小姐脸色不太好呢?要不然我回了老爷吧,您再休息一会儿!”我按住她,让她先去应了。
绿竹扶了我起来,边伺候着边问道:“小姐往日里不是不愿意见着老爷的吗?这早膳都是唤厨房里备好送了过来的。今日正好可以推说身子不爽啊!”
我拉了她坐下,把书信中的内容一一告诉她,唯独隐去生父姓名家世一节,更嘱她不要对大哥提及。
绿竹泪水涟涟,也没说什么,只是这时候却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爹爹带我和大哥他们去野郊玩的情景。依稀记得马儿到得山前,远远便瞧见一弯晶莹湛蓝的清流从茫茫芦苇中蜿蜒而过,像是镶嵌在黄金中的蓝宝石,我立刻“哇”了一声,顷刻,孩童的惊叹声不绝于耳。溪子里覆盖着微微泛黄的芦苇映着天晴朗的深蓝,映着水清澈的湛蓝,偶尔有不知名的水鸟在芦苇中穿行,在静谧芦苇从中抹出道道涟漪般的波纹,如诗如画。面对芦苇海的那种颜色那份美丽,我终于知道了语言的苍白无力,除了巧夺天工这样的泛泛赞美,我再也无法形容至今仍时时出现在我梦中的那弯碧蓝。
脸上轻施脂粉,稍稍遮一遮那疲惫之色,便命绿竹随我一同前往膳缘堂。
待到膳缘堂,爹爹、大哥及众人均已落座,独不见如琴。见我来了,大哥示意我到他身旁落座。直至用罢早膳,也不见如琴过来。爹爹吩咐大哥和我稍后去德义堂,如峥和仲杰吵着要让我带着一起玩,他俩一向喜欢粘着我,只是前些日子因我在服丧,他俩也很懂事不打扰我,今日看我出来一起用早餐,便开始缠着我不放。拗不过,我只好禀了父亲,答应先带他俩玩一会儿再去德义堂。
出了膳缘堂,我带他二人去了最近的近仙园,偌大个园里面有亭台楼阁,游廊假山,假山下有山洞,上有半亭,高低错落有致,我们经常在这里玩捉迷藏。我把眼遮起来,让他二人藏起来。半晌,便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上了假山,一眼便瞧见了这两个小鬼藏身之处,正捂着小嘴在乐呵呵的呢,孩童的心思真是简单。正待下去寻,便听得假山下面一男子声音:“我怎么舍得你呢?”
“我又何尝不是呢?你道我是假情假义?”这是个女子声音,娇滴滴,风情万种,一开口,我便听出来是谁了。
遭遇横祸
我道是谁,原来是如琴背着爹娘在这与人私通起来,便欲转身离去。悉悉索索的环佩声响传来,我慌忙夺路而逃,待找到如峥仲杰,不由分说便拉着他们跑出了近仙园。直至跑到成恩阁,把他二人送了进去,方才平了自己的气息。
绿竹远远瞅见我便迎了过来,我赶紧理了理紊乱的衣裳,绿竹眼尖,一下子喊起来:“咦,小姐的绣帕呢?”我大惊,这才发现绣帕不知何时遗落了,想必是刚才慌不择路时掉了。绿竹忙问我刚才去了哪里,欲回去寻来,我忙支支吾吾的拦住了她。
到得德义堂,单单只见爹和大哥在,爹坐在当中太师椅上一声不吭,大哥则铁青个脸。我向来知道他父子二人若单独在一起必有争端,见了这个场景倒也不奇怪。大哥见我进来,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
爹爹端起桌上茶杯,轻抿了一口,方道:“婳儿,你大哥执意要带你去京城,这你是知道的!”说话间,他站了起来:“我也知你与珩儿素来感情好,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赶这么远的路,为父实在是不放心!”
我心下暖暖的,虽说不是亲生,到底是共同生活十几年,也还是有些感情的,抬眼看看大哥,他也在看我。我何尝不想着和他一道离开这里呢?只是,娘的教诲我不能忘,就算大哥知道了事实又能如何?他已有心仪之人了吧?那莫姑娘的姐姐——一道跟去,也只是徒劳伤心而已。我怎能任由自己陷入这漩涡里呢?便款款言道:“爹爹说得是,大哥也是即将要成家的人了,我再跟了去多有不便!”
大哥身子一震,我不敢望向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眼神直视着我。
爹爹捋须一笑:“到底是婳儿贴心啊!珩儿,你也瞧见了吧?这可怨不得你爹了!”
大哥一言不出,爹爹续道:“这姚知府的千金与你也见过面了,对你也是十分满意!人家知府的千金大小姐迂降尊贵都上了门了,你还待怎样!”
大哥哼了一声:“我的事怕你是做不了主吧!”
爹爹勃然大怒:“你这个杵逆子!我一朝是你爹,便一世也是你爹!你的事我怎么就做不了主了?”
“五年前你不是就扬言和我断绝关系了吗?”大哥眉一扬,一点也不给爹爹面子,轻轻地一句就把爹爹的火气挑了上来。
我起了身,扶着爹爹复又坐了下去:“爹爹息怒,大哥在京城里少不得与人接触,人多识广,这知府家千金未必就是最好的。大哥,你说呢?”
爹爹一听我这么说,果然大喜过望:“婳儿说的是,看来爹爹都要成了那井底之蛙了!想那姚知府突然不顾自个儿的身份要来与我孟家结亲,而且点名了是珩儿,恐怕是另有所图!这点爹爹没有考虑到,京城里什么样的大官没有呢?呵呵呵!”更是得意地笑起来。
次日我支开绿竹,独自一人去了近仙园,却遍寻不见绣帕的踪影,心底更加惴惴不安,只盼着是给扫园的下人们拣了去。这一看便是小姐们用的东西,下人断断是不敢拿来用的,或是交给洗衣房,或是交给孟福,再或是自己私藏起来也不一定。见到如琴的时候倒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心下松了一口气。
我望向窗外,凉风瑟瑟,那一树的繁茂,不过几日时间,便落得稀疏萧条,蓦然惊觉,原来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已经来了。
天凉了,也能静下心来好好的绣些东西了。
濯莲池旁,我静静地一个人坐着,几日里接连着阴雨绵绵,连带这湖水也涨了不少。望向那一池的水光潋滟,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沉浸在这自然美景之中,暂时远离了平日里的种种烦恼……
“婳儿!”是大哥!我微微一惊。他温暖的大手已覆上我的肩,迫着我转过身去,不得不去面向他。我的身子微微一抖,想挣脱他的怀抱。以前他也经常拥着我,只不过那时他是我大哥。
一抹伤神掠过他的眼,我不禁一怔,是我看错了吗?
他低低一叹,背手面池,说道:“不是说好了跟大哥走的吗?怎么又反悔了?真是因为那莫姑娘的关系?”
我抿了抿嘴,忍住心底的那丝酸楚,笑道:“都说姑嫂不好相处,我才不想去那什么京城做个让人讨厌的小姑呢!”
“你当我不知你不是那样的人吗?”他并未否认。
听了这话,我心底一紧,看来那莫姑娘说的并非是戏言了,心底的酸楚更甚,竟落出了眼泪,“你只管去你的京城做你的风流大少,搂着你的如花美眷好了!非把我扯去干什么?谁说我愿意和你一道的呢!”我一跺脚推开了他,便朝那池中的曲桥奔去。
越奔越急,穿过观鱼亭,突然从边上闪出一个人影,我躲闪不及,撞了上去,眼瞅着就要掉入池中,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来人的衣裳,那人冷笑了一声,生生的把我的手扳开,顺势又推了我一把,又惊又怕中我便掉入那冰冷的池中,竟连那人的模样都没有看清!
我无力反抗,眼前越来越黑,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想喊却喊不出来,一开口,四方八方的水皆向我涌来,大哥,救我……
PS:这几天在看波波的绾青丝,看的是天昏地暗,看的是颠来倒去,实在是太好看了。只不过前面有点色,偶好佩服波波,我到现在都没有开始写吻戏,连拥抱好像都没有哦,只是拉拉小手。呵呵,看来我得好好改进改进,多向波波大人学习!
暗箭难防
四周一片黑暗,黑雾中,依稀看到娘亲正缓缓自远而近走来,我大喊:“娘!娘!婳儿在这里!”可是娘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我拼命的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前面远远地又出现一名男子,他朝娘招手,娘就朝他走去了。他执着娘的手,准备继续往前走。我用尽全力喊:“娘!”他们听到了,止了步,回过头来看我。可是我只能看到娘的脸,却看不到那人的脸。我大声喊了一声:“爹!”
“爹在这儿!爹在这儿!”这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慢慢地眼前有了一丝光亮,越来越亮。
“醒过来了!”才见爹、二娘、大哥等人都在床边围着,我这才慢慢地回想起来。是的,我掉到池里去了,只觉得好凉,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哥的脸近在咫尺,眼中尽是担忧。
爹爹拍了拍大哥:“好了,醒过来就没事了!”二娘也过来拉了我的手说:“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如峥挤了上来,晃着小脑袋说:“二姐,你跑到池子里去游泳吗?”一屋子人哄堂大笑,我红了脸,这小丫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被她也说得愣了一下,隐约记起来了,我是被人推到池子里去的,只是,这人是谁、什么相貌我竟是一点也没有印像。
大哥沉声问道:“姜汤没怎么还没有端上来?”声音大得吓人,十足的火药味道。
“回大公子,来了!”有人赶紧端了姜汤进来,绿竹正要接过来,却被大哥抢了先,并对众人说:“婳儿刚醒,又受了惊,喝完姜汤就休息一下。你们都出去吧!”语气不容置疑,绿竹想要留下却也被他遣了出去。
安久似乎有什么话想讲,却被大哥以手势止住,也打发出去了。他不是留在莫姑娘的客栈里的吗?怎么在这里?
喝过姜汤,刹那一股暖流自心底生起,直至四肢,寒气尽皆被驱赶出去,我舒服的躺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见大哥似乎还没有出去的意思,我嗔道:“你不是说让我好好休息的吗?为什么杵在这里跟个木头似的?”
大哥的神情凝重:“婳儿,把实话告诉大哥!”
我讪讪道:“我有什么可隐瞒的?”心里面暗忖,落水前那一幕应该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你还记得落水前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大哥皱起眉头,“虽说雨后路滑,但是我在你落水之处的岸边,发现那一块的泥土并没有滑下去的痕迹。”
听大哥这么一说,我便确定那不是幻觉了:“我隐约记得好像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这人力气很大。而且我记得我当时是抓住了他,但是他却把我推开了,劲很大!”想到这里,我不禁缩了一下,被大哥看在眼里,心疼不已,把我拥在怀里。
这一刻,我肆意地享受这片刻的温柔,即使是妹妹,这里也是温暖的。在他怀里看他的脸,是刚毅的线条,粗犷中又带着温柔,并非是普通男子的英俊帅气,更有着说不上来的霸气。此时此刻,那推我下水是何人已不再重要。
大哥没有注意到我此刻的表情,也无瑕顾及此刻我心底的感受,只是在分析着他自己的思路:“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仲起,你看会不会是他?不过我已经为此教训过他,按说他没有这个胆子再造次。”仲起平日里欺负我惯了,第一个想到他也没什么奇怪。
我暗下吃了一惊,为了我教训二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也同意他说的,二哥是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二哥平日里也不过是些恶作剧,断不至要我性命。而且我记得那人灰色衣装,应该是家里的下人。”
“哦,是吗?”大哥的眼神更加讳莫如深,“家中的下人为何对你下毒手?你平日里有得罪过哪个下人吗?”
我摇摇头,平日城深居简出,家里的下人我甚至都不曾认全,更莫提会去得罪哪个下人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怪我,若不是恰逢安久有事来找我,我怎么会任由你跑掉呢?待听到落水声再循声而去的时候,你已经掉入池子里了!”大哥复又问到:“绿竹那时到哪里去了?怎么身边连个服伺的丫头也不带着?”
“她出府给我买绣线去了。”
“这等活交给底下的小丫头不就行了吗?”孟府有专门负责采购各类物品的下人,平日里有什么需要买的东西直接吩咐他们就可以了。
“我的绣帕失落了,想重绣一幅。不过里面有两种绣线颜色比较讲究,所以我吩咐绿竹——”说到这里,我猛地想起那日在近仙园丢失的绣帕,以及在近仙园撞到的一幕,身子不禁震了一下!
大哥察觉到我的异样,他沉声问道:“你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这事如何启口?说出来也是徒增烦恼,当下定了定心绪道:“不曾想起什么,只是不知道绿竹有没有把绣线选好。”
头上一阵凉意,我知道是大哥犀利的眼神直盯着我,只好默不作声,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婳儿,我记得小时候,只要仲起、如琴一欺负你,你就会拽着我来给你报仇!这都过了多久啊?”
一丝温暖的笑容浮上我苍白容颜,我知道我瞒不过他,可是我已打定主意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大哥,即使过了多久也还是一样!”我把自己的手伸进他的臂弯,“只要有大哥在身边保护我就够了!”
“大哥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只是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大哥总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吧?”
又是许久的沉默,只有床幔随着秋风轻轻的飘摆,如壁画中飞舞九天的女子,泪止不住又往下掉落,滴在他的手背上,颤了一下。
“随我去京城吧!不要再任性了!”大哥轻轻地拭去我的泪水。“这里发生的事情,我由着你不再追问!”
我无言,只是轻轻地点头,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惆怅。这里,以往是我的家,现在,已不值得我留恋。
细细地看绿竹买回来的绣线,仍是有一色不对,我脸色稍雯:“你今天出去撒野了吧?怎的连一再交待的事都办不好!”或许是经历了白天的事情,我仍心有余悸。
绿竹没见我对她发过火,站在那里嚅嚅地说:“我一时记不太清楚了!”
“我听红桃说,幸好是大公子听见了声响,随后赶到把你救了起来!”
“她亲眼所见?”我蛾眉轻抬,正主儿没来吗?
“这我倒没问,当时她是这么回答大小姐的!”
我去意已定,不想再起波澜。只是怕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如何应付得过来?
“小姐!”绿竹见我不语,复又凑了上来,“今日去街上,听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我白了她一眼:“难怪把绣线买错了呢,原来是去听说书了!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倘若不奇怪,看我怎么罚你!”
“这事可和那莫姑娘有关系呢!”
疑云顿生
我扫了一眼她,心中疑问大增,只是未曾在脸上显露分毫。
绿竹接着又往下道:“那莫姑娘的姿色小姐是见过的,功夫也是极好呢!”她下马的身姿矫健,说话时底气十足,一看就是个练武的人。
原来这莫姑娘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竟女扮男装去了春香楼,遇上个调戏她的登徒子,把个春香楼也给砸了,绿竹把个场面描述的是绘声绘色。只是春香楼也是有后台的,她这一搅能全身而退吗?
难怪我说安久怎么会在孟府,十有八九是为了此事而来。
绿竹见我心情有所好转,方才大了胆子趋上前来:“现下这莫姑娘现在在衙门里关着呢!”
“衙门?”这莫姑娘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看来去京城的日子得往后延了,趁这空档,我也得去见个人。
观鱼亭中摆设简单,一几一石桌,几上放有古琴,如琴此刻端坐几旁,纤手拨弄琴弦,红衣飘飘,恍若仙人。
我笑:“大姐好雅致呀!”
她将额前发丝拢至耳后,过了一会儿才回道:“你来这做什么?”
我踱至亭边:“前些日子不小心把我的绣帕丢了,今日想重绣一方,故到这里寻些好景物好描个图样。”
如琴离了座,到我跟前:“你那绣帕是在哪儿丢的呀?确实找不着了吗?你那几天去过什么地方?”
“算了,一方绣帕而已,丢便丢了,何必费神去找?”我压低了声音:“府上这么大,拐拐弯弯的地方多了去了,万一碰见些不干净的东西可不得了!”
“你什么意思!”如琴眉一挑,声音高了几度,“你是池水喝多了吧!”
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反倒笑了起来:“池水挺凉的,倒是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我为何丢了那方绣帕!”
如琴此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口中倒是讲不出话来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狠一些:“不过我不准备拿这些事来说事,我还得顾着些孟家的颜面呢!”说罢,甩手就走了。
出了观鱼亭,步至池边,绿竹迎了上来:“刚才大公子过来了!”我攸地止步:“大哥?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不过在这里站了很久呢!”绿竹小心地说道:“脸色很不好!”我心下又是一紧,但愿莫要节外生枝。
“婳儿,明日你跟我回京!”大哥背向我,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但是语气中略带些落寞。
“可是我听说那莫小姐在城里犯了事,被关进了大牢里,你打算怎么办?”我只好面对他的背影问道。
他回头望我,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我已让安久留下来处理此事,她有本事闹自然有本事收场!”
“可是你回去怎么向她的姐姐交待呢?”
大哥一愣,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随即笑了起来:“你是在替大哥担心吗?她还欠我一个解释呢。你也欠我一个解释!”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大哥所谓何事。
“你落水那日真是让绿竹去买绣线吗?”大哥的眼神深邃而迷离。
“是啊!”我不解,故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这就怪了,去买绣线何以会出现在春香楼里呢?”
“春香楼?!”
世事难料
“春香楼?那不是莫姑娘闹事的地方吗?”我大惑,绿竹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呢?
“安久去找莫姑娘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大哥神情凝重,“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她去了春香楼?她事后也没有告知你?”
我茫然的摇摇头,她那日向我描述春香楼发生的事情时我就已奇怪,还赞她口才宛若说书的一般。今天想来,那情景若非亲眼所见,何以会如此详细呢?难道她真的瞒着我去了春香楼?若是无心的,为何不曾透露只言片语?难道是怕我责罚她吗?她素知我不喜体罚下人,也应该知道我断然不会因此而责罚她的呀。
此时,绿竹就在门外候着,我本欲唤她进来一问究竟,却被大哥止住了:“春香楼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辈成天里进进出出,她若真是居心叵测,那日去春香楼料想必是有同伙接应,我们切不可打草惊蛇!”
“无论如何也不能教我相信,绿竹会对我心怀二心!”平日里她伺候我也是尽心尽力,无可挑剔。
大哥轻轻地扶住我:“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事情暂且不提,待我细细查来方可才定论。只是这些时日,你须得提防着她,切莫大意!”
我沉默不语,心中千头万绪,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又无从说起,便辞了大哥出来。绿竹见我出来,忙迎了上来,因在秋风中站了许久,发丝有些紊乱,神色也见萧索,对着我笑着埋怨道:“小姐和大公子一叙起来便止不住,害奴婢在这儿可喝了不少的风!”我转头望她,轻轻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脸上已挤出一丝笑容。
见我不说话,绿竹有些不自在:“小姐,你怎么了?”
猛地回过神来,我收回目光,摇摇头:“看你这发丝都乱了!”
她闻言忙理了理头发:“是吗?这儿的风真紧哪!”
我不再看她,只是轻轻地说:“我们赶紧回吧,秋风虽不寒可也凉得很!”一丝凉意袭上心头!
是夜无法入眠,总是辗转反侧地想一些事情,黑夜的气息如水般涌动,不知何时才终于沉沉睡去。拨开窗帘,没有阳光,却依然觉得刺眼。
待踏出房门的时候,如峥和仲杰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我出来,两人迫不及待就围了上来:“二姐,娘说你要上京城是吗?”
仲杰仰着脸问我:“叫大哥带我们一起去不行吗?”我吩咐绿竹把我的行李拿出去给门外的下人提着,也没什么物件,只是取了娘的信及画卷,见样收拾了几件衣裳,首饰也一件没带。见他二人过来,便蹲下来与他们说说话。
如峥脆生生地嗓音夹杂着些许哭腔:“娘说二姐以后就不是我们家人了!二姐以后都不理我们了吗?”心开始抽痛起来,诚然,我是喜欢他们两个的,明珠般的双眸一下就能望入心里没有半分的欺诈。摸着他二人的头,只觉万分酸楚:“二姐怎么会不理你们呢?二姐还等着你们到京城来看二姐呢!”
“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也可以去京城啊?”小家伙们抬着头问大哥,眼中尽是渴求。
大哥宠溺地笑道:“待与你二姐一样高了,大哥定来接你们!”二小闻言一阵欢呼雀跃,我和大哥相视而笑。
“我们起程吧!”大哥催促我道。
我满怀惆怅地望了这园子一眼,恨不能将那所有的一切尽数收在眼里。这一去,便已不再有回返之心。可到底是待了十六年的园子,庭院中间是娘亲手种下的二乔木兰,每年叶未生时花已开,玉兰一般的微紫色的花儿,人都说千叶莲是解语花,我却道不如这木兰儿。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到这解我心语的花儿?
马车慢慢地走,发出“得得”的声音。我掀起窗帘,看着孟府渐渐离我越来越远,送行的人也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身影。大哥骑着马儿跟在我们的马车后边,见我仍在看着外面,一拉缰绳策马赶了上来:“出了城马车走得就快了,当心呛到风!”我依言放下了窗帘,只道是将过往一切都隔在了窗帘之外,当下心中竟是无比的轻松,想着从今后我便不是孟府千金,嘴角也不自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马车出了城便开始快了起来,绿竹坐在我边上,面无表情怔怔地盯着车厢,始终不发一言。直至扭头望向我才惊叫了起来:“小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马车攸然止住,车帘被掀开了,大哥一跃而上,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只觉得胸口堵得无力说话,冷汗自额头滴落,心里面已是翻江倒海,赶车的马夫在车前大声说:“小姐怕是晕车了!”
“怎么会呢?以往小姐每隔半月都会坐马车去三夫人的静业庵的,从未这样子过啊!”
大哥不由分说便抱我下了车,一到车下,便觉一股清泉一样源源不绝涌进四肢百胲,方才的种种不适皆一抛而空,脸色也红润起来。
“果然是晕车!”
我这才惊觉仍靠在他的怀里,登时脸红了起来,他大笑:“小妮子也会不好意思吗?”
我羞得便要往车厢里钻,他一把拦住我:“你没尝够晕车的滋味?”突然便感觉腰上一紧,双脚就离了地,在绿竹的尖叫声中我已经坐在了马上,惊得手不知该往哪儿抓,他一个腾空便已翻身上马坐在我后面对那二人说:“我们先行一步!”
他一手搂我,一手抖动缰绳,马儿便飞快跑了起来。看马鬃风中飘逸,听马蹄得得叩击大地,让人顿时神清气爽。粉红的发带,紫色的长裙在风中飞舞。骑在马上的感觉是如此的新奇与快乐,马也是有灵性的罢,明媚的阳光下,它也渴望撒足急弛啊。
渐渐地我僵硬的身体开始柔软起来,扶着马背的手也变得轻盈。大哥在我耳边轻轻笑道:“可造之材!”往日大家闺秀的教养全抛在了一边,我不禁笑出了声。
马儿行至一山头,他勒住了马,将我抱下来:“再跑下去,他们不知道要追到哪里去了!我们暂且在这休息一下!”说罢便将外面长袍脱下,露出里面一身淡紫色紧身武士劲服。见我惊疑地望着他,便笑道:“我经常出门在外,这样穿最方便了。只是没想到婳儿的心思和大哥一样呢!”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紫色长裙,又笑了起来。
随性地坐在草地上,我感觉孟府二小姐已经离我越来越远,现在的我渐渐显露天性,变得肆无忌惮起来。随手摘了一把小草,趁大哥没防备就挠他的脸,他也不闪躲,只是看着我乐呵呵地笑,那笑里一如既往的宠爱突然令我失了神,竟怔怔地看着他不出一语,恨不得时间就停留在这刻,天地间再无旁物。
“婳儿!”他轻轻地出声,打断了我的遐想,我自那梦中醒来,迎上的是他深不可测的黑眸。“你是我最疼的妹子!”只是如此吗?我的心酸酸涩涩的,一如吞了那初秋的青果子。他继续说道:“我可不能让我的妹子身处险境,那绿竹——”
“怎么了?”这两天我的心一直被绿竹之事悬着,一听大哥提起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他按住我,复又说道:“她那日去春香楼,见了一名叫桃丝的女子,那女子似是有身怀武功之人。甘愿屈居于春香楼接客,定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又接着说道:“她们到底是何来路,待我回京城就着手派人调查,你现在只装作不知此事!”
他见我气定神闲,也是松了一口气。远远地传来马车“得得”声,清亮而急促。见到马车赶来,我们复又上马继续赶路。天色渐近黄昏,天空中仍滞留着些许灰云,太阳迫近西沉,和着清凉的晚风向西天轻泼了几许暗淡的霞光。远远地便看见一人一骑飞奔过来,大哥沉目凝视,脸上便有了笑容:“好小子!你倒算得真准!”
少女失贞
来人近到跟前,十分热情的冲到大哥面前:“哈哈,够准吧!这位是婳儿妹妹?”
经介绍才知道,他是大哥的结拜义弟徐义廷。
我还了礼,他倒是望人熟,不一会就一口一个“婳儿妹妹”的叫了。
他看我与大哥共乘一骑,笑说:“若教旁人看到,鼻子要气歪了!大哥哪来的好福气?”
大哥闻言哈哈一笑:“你没有妹妹吗?”
他嘿嘿一笑,略带调侃,似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等到马车再度追上来的时候,城门已关,错过了进城过宿的时辰,只好在城外乡下寻了一农户,商讨借宿事宜。
那农家倒也热心,二话不说便应下了,并弄了些农家饭菜,看着简单,竟也有几荤几素,比不得在孟家,但在这荒郊野外已是非常丰盛了。
正愣着神,大哥走过来柔声说道:“婳儿,赶了一天的路,你也乏了,赶紧歇着吧!”
这时,农户家中妇人端来了热水:“我看姑娘累得不得了,赶紧洗把热水脸好睡觉。”放下盆,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绿竹笑着对那妇人道:“大嫂好心肠啊,必定多子多福!你身子不便,也早些休息吧!”妇人笑着离开了。
环顾这茅草屋,房子的“墙”是由一根根削去粗皮、大小相等的小圆木整齐排列而成,屋内四周用泥巴糊住,以防透风,房顶是“人”字形,铺着厚厚一层茅草。屋里用木板隔成了两间,我现在正在这里间,除了一张床和放衣服的箱子,就别无他物了。
“大哥与徐公子宿在何处?”
绿竹回道:“大公子与徐公子在外屋住下了。”我透着木板的缝望过去,外屋除了一张吃饭桌子什么也没有,看来只有席地而卧了。大哥、徐义廷和那马夫均坐在桌旁,并无睡意。那农夫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我奇道:“那这当家的人呢?”
绿竹微微一笑说道:“可真是好人呢!这夫妻二人说是要睡到外头的小厨房里!不过他们庄稼人家,哪见过那么多银子呢?便是睡一年厨房也是值得的。”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绿竹替我把头发放下,见我叹气复又说道:“小姐就是心肠子软,可知道各人皆有各人的命,你为他们叹苦,说不定他们此刻心里可乐着呢!”
“你可记得当初你来孟家,为什么做了我的丫环吗?”我转移了话题。犹记得我们尚黄发垂髫,她被府上的柳妈牵进来,说是饿倒在自家兄弟门前的可怜孩子,求老爷给她口饭吃。娘亲便求大娘将她留了下来作了我的贴身丫环。没过多久,柳妈领了月钱回家,不想竟被强盗洗劫一空,满门惨祸。
绿竹笑道:“小姐是不知道奴婢么?奴婢便是忘了自己的亲爹亲娘也断断不会忘记三夫人及小姐对奴婢的再造之恩!”
我也不禁一阵难过起来,想起自己的爹娘,当下便吩咐到:“好了,别想这些了!早些歇下吧!”绿竹转过身去,偷偷地拭着泪。
再从隔板缝隙中看去,外间不知何时已经用板凳和木板搭了一张大床,大哥及徐士廷皆已睡下,不免又生出一番感叹:庄稼人淳朴单纯,倒也十分周到。
只觉得城外的夜出奇的静,连外间大哥的呼吸声也能听到,平稳而有力,倍感安心,沉沉睡去。
再去京城,一路皆是官道,马车也不似开头时那么颠,虽然我仍想与大哥共骑一乘,但大哥以怕我劳累为由硬是把我留在了马车上。
绿竹笑我:“小姐,我看才不过几日,你似乎是变了一个呢!”
我拿着绣帕,一会扎成个小人,一会扎朵花,打发车厢内的无聊时光,对她的揶喻倒也不以为意:“这变化难道不好吗?你不也变了很多吗?”
绿竹怔怔地往后仰了仰,讷讷道:“我有吗?”
我笑着说:“云鬟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阑干!这说得恐怕便是你吧?你常常的一人发呆,十足一个思春的女子呢!”
她登时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眼泪便掉了下来:“小姐!绿竹决非有意欺瞒!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奇道:“你日日与我在一起,竟连我都不知道?”
她凄凄地道:“小姐可还记得当年与小姐上山探望三夫人时,我曾单独下山去买三夫人的日常用品?”
我细细一想,便忆了起来。那年冬天我不过十二三,她也不过十三四吧。去探望娘亲的时候,发现娘亲的榻上仍只有一床棉被,山中寒冷比山下更甚几分,一床薄被如何过冬?我不顾娘亲的劝阻便命了绿竹去山下弹一床棉絮。绿竹去了好久才返回,说山下人家少,跑到很远的镇上才买到的。
她抹了抹泪:“尚未下山,便遇一青年男子,容貌秀气,一副文弱书生打扮,教人不设防。一路上他与我聊了许多,对我处处体贴。已说他家中有多余的棉被,空着不用,可送我们一床。我当时便推辞不要,他说收银子便是。我想想附近又找不到弹棉花的人家,便照他所说去了他家——”说到这里,绿竹的脸便红了起来。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到底是少不经事,又正值情窦初开之际,禁不得那好色男子一番花言巧语,竟这般轻易便相信了别人。我问:“他是不是非礼你了?于是你就从了他,甘愿做起这露水鸳鸯?”
绿竹点头道:“我也不知为何竟似着了魔似的,只盼着能与他一道!”
我心中一惊,没想绿竹用情如此之深:“他一开始便用那诡计诱骗你,想来只是看中你的姿色,并没有多少真心的!”
绿竹掩面哭泣:“小姐是识书之人,通晓情理,故能一眼便看透!只是奴婢愚钝,怎及小姐万分之一!”
我叹口气,若被蒙了心智,纵是识遍天下书恐也是徒劳,一旦情动,便如覆水难收!不禁对绿竹也生了同病相怜之情:“你既然如此喜欢他,何不向我禀明?我若知道,必会成全你二人!有孟家的疵护,量他也不敢对你三心二意!”我心想着这男子必是山下不得志的穷书生,只是贪恋女色而已。
绿竹摇摇头,眼泪便哗哗地往下流:“倘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
我猛地想起大哥告诉我的话,便问她:“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变故?”
她欲言又止,哽了好一阵才说出来:“小姐,你身处深闺,自然不知道那春香楼中有名叫桃丝的女子……”
果然与那桃丝有关!不待她说完就打断:“莫非这薄幸男子又看上了桃丝,抛弃了你?”
她摇摇头:“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哪知他与桃丝便是——”
波涛汹涌
“便是同一人!”
轻轻一句话惊得我竟然没了声音,半晌,才讷讷地问道:“那桃丝不是女子么?”大哥还说她是春香楼的头牌,这怎么可能?若果真如此,那恐怕是迄今为止我听过的最荒谬的事情了。
绿竹一脸愁容仍略带苍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可不是么!那桃丝我原来也是听过她的名字的,据说一把长剑舞的是名动全城,容貌秀丽无人能及!有头有脸的人家争着请她到家中一舞博众彩!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是他呢?”
我倒吸了一口气,男子相貌再秀丽,那骨架子即使再瘦弱,也非女子所能比的。而这人男扮女装,在春香楼中竟能瞒天过海,且能成为头等的红人,想来必有过人本事,思及此,我的脊背顿时感觉到一丝丝凉意透了上来。“就算他美貌赛过女子,可他怎么能接客呢?”
绿竹忙向我解释:“这春香楼的妓汝有两种,一种是卖身,另一种是卖艺!”
我点点头:“那这桃丝便是那卖艺不卖身的了?”大哥说过桃丝的剑舞出神入化,纵是见多识广如他也为之赞叹,更何况城中这些人云亦云的乡绅们,自然是趋之若鹜。
绿竹点头称是。我复又奇道:“那你是如何知晓的呢?”
她说:“二公子有次召她至府上来,我无意当中发现的!”绿竹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大哥策马上前,挑起窗帘瞅了一眼,见我向他投去没事的一眼,便也不再理会了。
“这样的人,你仍是为他神魂颠倒吗?一开始与你在一起便是存心不良,现在又摆明了有意瞒你,你何苦这样子为难自己?”
我见她不语,继续说道:“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她摇摇头:“似乎是为了报仇!我听他说,十六年前,他家惨遭灭门之祸。当时他才三岁,是他母亲将他藏在了自己的裙衩里才免于一死,三天之后被他师傅救出来!”
又是一个可怜之人:“他师傅?是何许人也?”
“是他父亲生前在京城的至友,收到信便日夜兼程赶来,饶是如此,仍是晚了一步,只救出了已奄奄一息的他!”
“那他的仇家是谁?”
“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他不愿说的事,任谁也是没办法问出来的!他对我说,待报了血海深仇,就带我远走高飞!”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芒。
我想,我看大哥的时候眼睛里或许就会有这种光芒吧。“那现在你跟着我到京城去,他没有反对吗?”绿竹复又陷入一阵哀思:“他说这样甚好,留在他身边他反而会担心我危险!”我心中一凛,竟有着片刻的感动,莫非是我看错了,这人对绿竹也有了感情?
车厢内一片寂静,我心中仍旧陷入混乱之中,只觉有如一缕乱发剪不断理还乱,想不通便也不愿再去细想。马车继续颠簸,徐义廷时不时地会在窗边告诉我已经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到京城。只是距离京城越近,我心中的不安更甚!那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片天地,未来还会有什么在等着我呢?
正陷入深深的愁思中,只听得车夫“吁——”地一声,马车便生生的刹住,接着便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远而近,渐渐便到了跟前。我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像个苍蝇般在耳边盘旋的徐义廷也没了声音。
只听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有如天籁,甚至比起这世上最轻越的夜莺歌声还轻越,听得人心里一阵发酥,又有如春风拂过,漾起阵阵涟琦:“仲珩,你可回来了!”语气中有责怪,有思念,更有喜悦。
接着便是徐义廷的声音,语气中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居然叫我们的湘云姑娘饱受相思之苦,湘云姑娘准备怎么罚我大哥呢?”
我的心似被慢慢撕开一个口子,越来越大,撕裂的疼痛足以将此时的我淹没,到底是来了!那女子声音笑道:“罚么?我可还没想好!不如有劳徐大哥为我出谋划策了!”
只听到大哥的声音:“湘云,你倒是越来越让我另眼相看了!”已朝车厢走来,掀开帘子对我说:“婳儿,大哥带你来见一人!”说罢又对愣在一旁的绿竹说:“扶了小姐过来吧!”绿竹刚刚哭过,神情还似有些恍惚,一时记不得回话,只呆呆地看着他。
他露出一丝不耐烦,二话不说便把手伸向我,我的手刚触及他的指尖,便被他一把揽在怀里,抱下了马车,徐义廷发出一声轻佻地呼声,听着却有几分兴灾乐祸的意味。我眼角瞄见一绝色女子伫立马前,似要抓狂的样子,当下心念一动,便软软地靠在大哥怀中,微微颦眉。
果然,大哥关切地问道:“婳儿怎么了?是不是在车子里闷的时间长了?”我柔声说道:“都怪大哥!现在婳儿的心口好难过哦!”接着便捂着自己的胸口作出很难受的样子。
徐义廷凑了上来皮笑肉不笑问:“小妮子是哪里难过呢?”我狠狠的杀了他一眼,效果极好,这家伙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这才收起令大哥心疼不已的难过表情。
待见到那湘云姑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美则美矣,那美目未免太深沉,比之湘晴倒少了几分天真浪漫,不过也别有一番风情!我微微皱眉,悚然一惊!既是大哥相中的女子,我又何必使小性子呢?正想着,只见她缓缓向我走来,腰枝袅娜,步态轻盈,飘漾着万种风情,缓缓施礼轻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仲珩经常提及的婳儿妹妹了!难怪他那么疼你,果真是我见犹怜呢!我叫莫湘云,是仲珩未过门的妻子!”说罢掩口而笑,脸上竟飘上一层红晕,更添了几分成熟的妩媚:“你就先喊我姐姐吧!”我宛若不见,只是微笑着回礼,她执了我的手,细细地打量。我一眼便望进她的眼中一片温柔,刹那间竟有种感觉,恍若娘亲在世时的目光,又好似大哥在注视着我。
“婳儿回车上罢,前面城门已经不远,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大哥沉沉地声音打断我的遐想,如钟声般在我耳边响起,我猛然一个冷颤,想起方才的感觉,复又看了她一眼,她一双凤眼幽怨地看着大哥,我竟若有所失。
再看大哥,脸色阴沉,目光如冰,只是盯着湘云看,良久,方才闷闷地出了声:“你们莫家的眼线都安Сhā到我跟前来了!”
湘云先是一愣,随即吃吃一笑:“你说的是什么话!家父既把我许了你,我莫湘云就是你的人了!怎么会有安Сhā眼线一说呢?”
大哥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让我回到马车上坐着,我虽极不情愿可也明白他定是有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再说他对湘云的语气不善也让我稍稍松了口气,竟觉心中宽慰不少。只是近在咫尺,我若想听谁又能拦得了我?只听大哥说:“湘晴回来了么?”湘云的声音较之先前高出许多:“果然是你安排的!”突然听大哥爽朗地笑起来:“我无心而为之,只是你的人看来并没有得到多少信息。”湘云苦道:“我马上就是你的人了,你为何仍说这见外的话?什么你的人我的人的,不都是你的人么?”大哥冷哼一声:“我担待不起!”湘云又低低地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太清楚。只是大哥的声音又柔起来,是一种连我都不曾听到过的声音:“你这是何苦?我们都是身不由已的人!”
我暗自在心中推断了一番,这莫湘云、莫湘晴两姐妹身后还有个莫家,莫家把莫湘云许配给大哥,可是却又暗中派人盯着大哥,虽然大哥喜欢莫湘云,可是知道这个事实之后觉得气愤,自然就给了莫湘云难看,不过到底是有情的,只消那莫湘云解释一番这不快便冰消云散了。
绿竹挨了过来问道:“小姐,那姑娘是大公子的未婚妻么?”她一脸的担忧。
我笑笑:“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大公子要娶亲难道你不舍得?”一脸的促狭。
绿竹顿时红了脸:“小姐越来越不像个小姐样了!我是在替小姐您担心!”我涩涩地抿了抿嘴,想开口,终是没有说什么。绿竹复又问道:“小姐为何不向大公子说明呢?”我冷笑一声:“说明?怎么说明?说我不是他的亲妹子吗?这又能改变什么呢?难道他就能因此而娶我?别忘了,我家是被皇上满门抄斩的!”绿竹闻言变了脸色,低低地呼道:“小姐,您刚才说什么?!”我猛地一惊,方才发觉自己失了言,便怒道:“你一个丫头问那么多事做什么!”绿竹委屈地垂下了头。我有些愧疚,便柔声说道:“我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听到罢!”
“驾——”马车又开始走了,只不过速度明显比方才慢了许多。
暗香疏影
行走不多远,便觉车外渐渐人声鼎沸起来。徐义廷挑起窗帘对我说:“我们马上就进城了!”在窗帘被掀起的当儿,我往外瞅了一眼,便瞧见大哥与莫湘云共乘一骑,甚是亲昵,心中像被打翻了五味瓶儿,对徐义廷的话也是充耳不闻。
下了车,在绿竹的搀扶下仰望着这白的墙黑的瓦,虽不及孟府那般富丽奢华,倒也是十分的气势恢弘,雕梁刻窗、莲门斗拱颇为气派。
进了大门,才看见许多的下人们俱都垂手在两旁候着,看到我,脸上皆露出惊疑之色。我心下惊叹,大哥在京城不过短短数载,便有如此成就,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难怪连爹爹也处处让着他!大哥瞧出我的惊讶,笑了笑:“难道婳儿不高兴吗?”我浅浅地道:“大哥如今功成名就,我又怎么会不替大哥高兴呢?”语气中是淡淡的伤感,我情愿他仍是当年只读圣贤书的大哥,不是现在这样拥有权力与财富。大哥道我是初到陌生地方,有些伤感,便也不再多说。
莫湘云俨然女主人的姿态,唤了一小丫头到我跟前来:“妹妹仅带了一个丫鬟过来,叫这碧玉也在跟前伺候着吧。”我推却不过,只得允了。她复又说道:“碧玉,要尽心尽力的服伺知道吗?”那小丫头唯唯诺诺地应了,她又命她去打扫客房。
大哥闻言皱眉道:“打扫客房做什么!”莫湘云甜甜一笑:“当然是给妹妹住下了!”大哥唤了一旁的管家:“你多带些人,将水云居打扫干净!”莫湘云一脸不快,终究都没有太多的表示,我心中泛疑,这疑问在亲临水云居之后便被解开了。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这水云居,便罩在这秋色之下,紧挨一泓碧水之畔,把外面涌入的那份京城的热闹俱都拦在了彼岸。
我眼底有些湿润,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哽咽,想向大哥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哥看着我:“婳儿喜欢这里吗?”我点点头,他满意地笑笑:“当时当初总觉这外宅太过锋芒毕露不是十分中意,只是看中这处水云居才买下这幢宅子的!我记得你喜欢的!”
难为你还记得,只是为何要对我这样好?我怕是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大哥嘱咐我在水云居歇下,又向绿竹和碧玉交待了一番方才离去。
绿竹嫌旁人打扫不干净,又拿着掸子到处检查。我笑她:“赶了这许久的路,你也不嫌累么?我看着都觉得累了!”
绿竹也笑了,跟着吩咐碧玉去取点香来,并又细细地说了香的种类,那碧玉便去了。
见她已没了身影,绿竹方才凑到我跟前来:“我方才在厨房打听了,这碧玉是新来的丫头!”“那莫姑娘自恃马上就是这家的女主人,她这个未来大嫂自然是要给我点颜色看看的,所以才会有一开始安排我住客房一说!她在我大哥跟前都会安Сhā眼线,自然也要在我身边安Сhā人手的,可是府上的人多忠于我哥,有谁能真正为她所信,为她所用呢?她只好来这笨拙的一出,找了个人来。只是找的这个太过精明,反而露了马脚!”
绿竹闻言一惊:“你说那莫姑娘会不会想对小姐不利?”
我笑道:“大哥必定对那莫湘云还是放心的,若是会有危险,否则也不会带我来京城的!绿竹你倒是杞人忧天了!我今日与你说起这事,倒不是危言耸听,乃是让你多长个心眼!”不一刻,门口传来脚步声,是碧玉回来了。
我让那碧玉走近跟前,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头垂得低低的,一副战战兢兢模样,声音细细地回道:“奴婢今年14岁了!”
我一颤,暗叹这如花年龄,本该是承欢膝下,天真无邪的模样,便又问道:“哪里人氏?家中亲人呢?”
她将头垂得更低:“奴婢安阳人氏,家中亲人均在去年那场大饥荒中死去了!”
我微微颔首,安阳去年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我也有所耳闻,据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此事震动昭国朝廷,太后和皇帝为此在太庙中大祭祖先,后来甚至请到了天山的圣女来作法才请来了雨水。
再让这碧玉抬头说话,才发现虽没有十分姿色,倒也很秀气,举止谈吐甚是得当。说话间,便有暗香袭来,阵阵熟悉的味道。绿竹也曾问我为何偏偏爱这梅花香味,我无语,只是闻到这梅香便让我忆起儿时在大娘的梅园里玩耍的光景。
这时外边一个声音响起:“小姐,该到偏厅用晚膳了!”
疑是故人来
说话间,一个人影已经进来了。
碧玉忙向那人鞠了一礼:“福妈!”
这福妈只微微一点头,并不作答,然后转向我看了良久,方才说道:“老妪见过小姐!”那眼神竟给我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是这人明明又是个陌生人。她说话时不似一般下人那样垂着头,而是抬眼盯着我看。我微诧,心想着这妇人竟然如此无礼,眉宇间也有些雯色。她倒不意外,笑盈盈地看着我道:“府上的人都唤我福妈!”
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笑,我又有种遇见故人的感觉,方才的不快也抛置脑后,并不自禁地起身回了一礼,她阻止:“小姐可别!折煞老妪了!”然后又向绿竹说道:“公子已经在宴客厅摆了酒席,各位客人也已经到了,你快伺候小姐过去吧!”说罢又向我告退,举止甚为文雅得体,不似一般仆妇。
待她走后,绿竹便问道:“小姐,你怎么跟她回起礼来了?”我没有答她,而是转向问碧玉:“福妈是什么身份?”
碧玉忙回道:“公子很尊敬她,许多事情都会让人遵照她的意思去做!”我微微点头,这碧玉入府也不久,料是知道的不多。
出了水云居的时候,我又吃了一惊,方才空无一人的回廊此时已经站立着护卫,见我们出来也只是微微地低头致意,身形仍是纹丝不动。
碧玉带着我们七拐八弯来到一座秀丽别致的庭院,院内主要的建筑是那宴客用的韬瑞堂,进了韬瑞堂,中间一张圆形的大理石桌,果如福妈所说已是宾朋满座,而她此时也已伺候在一旁,我不禁向她多看了几眼。
桌后的墙壁前则摆了一座屏风,透过半透明的屏风隐约可见后方有一道门,至于里面有何摆设就不得而知了。当中右边上席便是大哥,左边坐着莫湘云,右边的位置空着,见我进来便站起来迎向我,将我牵至席旁,为我介绍,坐在徐义廷旁的那青年文士便是与大哥、徐义廷结拜排行为二的丁飞举。
众人皆坐倒之后,福妈开始吩咐上酒上菜,便有四个小丫环车水马龙般将酒菜摆了满满一桌。接着便是一番的敬酒让菜,我俱都以礼相谢,以茶代酒应付了过去,虽从未见过这阵势,不过生来便有的开朗性格倒也未曾让我怯场。席间,莫湘云也时常吩咐下人为我夹菜,又嘱咐大哥照顾我,十分的热情。徐义廷早已和我相熟,不时地陪我说说话。倒是那丁飞举,自始自终未发一言,不单单与我,就连席间众人也未曾理睬,众人似乎也不以为意。
宴毕,大哥送莫湘云回去,我这才知道原来莫湘云并未住在这里,心下竟宽了一宽。
回到房中,我已累极,未曾宽衣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埋怨着绿竹为何不唤我起床。她笑道:“是大公子吩咐不让人吵醒你的!”我笑笑,突然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沁入心肺,问了绿竹,方才知道是一抹雕栏,竟把那梅花的香气冲走许多。
绿竹替我梳妆完毕复又说道:“大公子早在亭子里等你了呢!”我嗔她为何早不说,便径直急急地奔了亭子去。亭中石桌已摆了几样点心,大哥已盛了一碗清粥,尚冒着腾腾热气。我奇道:“这些事情教下人做不就行了吗?”大哥笑笑:“大哥今天什么都不做,先带你在京城逛逛不好吗?”
正说话间,福妈手上端了一碗东西走了过来对大哥说:“公子原来是在这里,老妪将公子的药送了过来!”
大哥闻言眉际微皱,似有一丝不悦:“福妈!”
我惊叫道:“大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这是什么药?”说着便冲到福妈跟前,还未到跟前,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忍不住要呕了起来。
福妈对大哥的怒气似也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地道:“公子此番回乡,已是多天未服药,这药若再不服,以前服的药怕也是前功尽弃了!此事何需瞒着小姐呢!只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我扯着大哥的衣袖,不依不饶:“大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哥忙安慰我道:“婳儿莫怕,大哥没事!福妈这药只是治我的失忆症的!”
“失忆症?”我疑道。
“对,大哥六岁之前的记忆全部没有了!”他脸色很沉,似是有很多的心事。
“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我仍是半信半疑,六岁,那不正是我出生之时吗?
“公子所说确实属实!”福妈在一旁说道。“我初见他的时候,便看出他的脸色有异,再诊脉,确实发现他体内有毒!这种毒初中时不会夺人性命,但是中毒前的记忆会全部消失,而且一旦潜伏在体内的毒素再次爆发,便会致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
我又惊又怒:“是谁会这么做呢?”
只见大哥瞧向福妈,福妈说道:“这种毒液提取极为麻烦,离了土便没用,我还没有见人用过,所以极有可能是你大哥玩的时候不小心吞食了含有这种毒液的植物。”
我“哦”了声,端过福妈手中的药碗送到大哥口边:“大哥,你快喝了吧!”
大哥接过碗,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只一抬头便喝光了药。
我接着说道:“我也不要跟你出去逛街了,你好好在家歇着吧!”
大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正欲开口,福妈说:“小姐,公子只要按时服药,是不需要躺在家里的!”说罢便告退了。
待她走远,我方才低低地开口:“大哥,你与福妈是怎么认识的?”
大哥若有所思地说:“就在我娘刚去世的时候吧!”我一惊,不就是在那个时候大哥突然性情大变的吗?
他复又说道:“那些时间我成日里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成日地酗酒,有一日竟然在酒坊门口吐了血。正是她当时把我救了回来,然后又发现我身中奇毒的!”我抓住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心中也痛得无以言喻,这些事情我竟然都不曾知道!那时只是一味地怪他狠心离家出走,连我都不曾告知。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为我配药去毒。到现在,我已经能记起一些小片断了!”他的神情中有些许欢喜又有些许落寞。这是我认识的大哥吗?他从来便是潇洒风流,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我这才明白,福妈为何有着特殊地地位了。大哥见我许久不说话,紧跟着问道:“怎么了?”我摇头,并未说出心中真正想要说的话:“大哥现在知道病从口入了吧!”他见我竟有心调侃他,神情也是一松。
透过他的背,看见丁飞举正急急地走来,不免有些扫兴:“看来大哥是不能带我出去逛了!”那丁飞举靠近他,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大哥的脸色似有些凝重。他看了看我,便又去吩咐丁飞举什么,丁飞举诧异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神情似有不悦。我上前一步,对大哥说:“大哥,我突然觉着有些累,不想去逛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让碧玉带我在家里转转就行了!”
大哥一愣:“碧玉?”我点点头:“是啊,湘云姑娘怕绿竹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所以又派了个丫环过来,我想她带路是没有问题的。”
香毒比花美
可是事情出乎我的意料,纵是有碧玉带路,我们仍旧迷了路,碧玉一脸愧色,不知说什么是好。我们不知何时进了一个园子,眼前的这个园子,精致靓丽,可是七拐八弯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了,每次都会回到原点。我心下不禁有些惶惶然,而碧玉已经要哭了起来了。
正在我们俳徊无助的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见到我们三人时,脸上也无甚表情,只是抱拳一拱,口中说道:“属下来迟,请小姐责罚!”我定神看他,才发现竟是那日韬略堂中站立的护卫,当下对他的身份了然于胸。只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三人在此?”他仍旧面无表情地说:“公子命属下跟着小姐,但是待属下到水云居时,发现小姐已经不在房中了,在府上也是遍寻不见,料想小姐是被困在这里了!”我点点头,看来此处定是另有文章,复又问道:“你一定知道为何我们如何也出不去这里了?”他说:“这是徐公子设的奇幻阁,是用奇门遁甲之术建造的!”我恍然大悟,莫怪我们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当下便站了起来,只是坐在低处久了,头有些晕,一个没站稳竟靠在了他身上。绿竹眼急手快扶住了我,我方才站直。再看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有些红,不禁有些好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更红:“铁心!”我皱皱眉:“铁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登时舌头打结:“这,这个属下不知!姓名是父母取的。”我笑笑:“那你回家问了父母再来回我吧!”绿竹睁大了双眼瞪着我,不敢相信我竟然说了这样的话。
那铁心也怔在了当地,不过很快回道:“属下遵命!”居然如此的一板一眼。只见他随手挪了一盆花盆,便请我们出去,三两步一转,居然转出了园子。我不禁心中叹道:这徐义廷看似嬉皮笑脸没有正经,却也是个奇才呢。
我忽然来了兴致,对铁心说:“徐公子现在在哪呢?!”铁心也一脸诧异:“徐公子当然是在相府!他是相府大公子!”
我闻言登时愣在了当地,那徐义廷竟然是宰相之子?这真真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铁心又说:“小姐若要再出去,可差人通知属下一声!”说罢掉头便走掉了。
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情真是不少,就如大哥,他有着武功却深藏不露,虽然他从不在我面前隐藏什么,却也从不在我面前表露什么。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往的我,靠着记忆就觉得很满足,可现在,我发现我竟对他一无所知。我不知道问,他也不知道说。思及此,心中不由得一阵苦楚。
湖边阵阵秋风吹起,我不禁缩了缩,却也不回避,任由那秋风拂过,将心凉了又凉,直至夕阳西下,在湖面洒下片片金光,凉意更甚,鼻子一酸,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绿竹赶忙扶了我进门。
自那日吹了风,我便一病不起。一会儿吐,一会儿昏,一会儿烧,身旁人来了走,走了又来,汤药也是喝了吐,吐了喝,一茬又一茬,却是丝毫不见起色。朦胧中大哥一直在我耳旁唤我,我却无力应他。只觉过了许久,才渐渐从迷沼中醒转过来。
一睁眼便看到大哥那深遂的眼神,俊秀的脸上挂满担忧,眼睛也布满血丝。我心一动,指尖便轻触上他的脸,低低呼了一声:“大哥!”他身子微微一震,也握住我的手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摩搓着。我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心中有何感想,但是却觉得如果时间只停留在此时便好了,甚至心底还喜欢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痛。
他开口说话,声音却十分沙哑:“婳儿!好些了吗?”我略略一笑,牵动着所有的神经都痛了起来。福妈走上前来,柔声说道:“公子,小姐刚刚醒,仍需要休息,你也去歇会儿吧!”说罢看了我一眼。我依言躺了下去,口中说道:“大哥,你听福妈的话!”大哥无奈地点点头,又吩咐了绿竹一番才出去。
我正欲闭上眼睛,却瞅见绿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命碧玉去厨房煮些甜汤来。碧玉领了命去厨房,绿竹随她走至门口,探头望着,确定她已经离开方才关上房门。
我嗔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搞得你如此神经兮兮?”
绿竹在我卧床前蹲倒,俯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昨日丁公子来之找过大公子一趟之后,傍晚时分竟独自一人来了。他独独吩咐奴婢一人把那檀香灭了。奴婢问是何缘故,他只说此檀香与小姐的药相克。奴婢当时未曾多想便灭了那檀香。今晨小姐就开始好转了,你说奇不奇?”
我也有些诧异,伤风感冒的药原来在家中也时常吃,从未曾与檀香相克过,当下便问道:“莫非你是说这丁公子发现檀香有异?”绿竹瞅了瞅外面,续又说道:“奴婢发现柜子里的香少了一包呢!”
听她说完,脑中似有千头万绪,却又无一有解。绿竹道:“这其中原由恐怕只有丁公子知道,他嘱咐奴婢不要把他来过的事告诉别人!”
我点了点头,当下便和绿竹说:“他必定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自是不愿意打草惊蛇了!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救了我一命,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绿竹点头称是,旋即又忧虑起来:“这丁公子说话不甚友善,小姐可别恼他!”
我微微一笑:“你都说了是救命恩人了,我又怎会与他计较这些呢?只是而冷的人未必心不热!”
纸鸢乘风去
虽说病已好了,可是在大哥的强迫下仍是关在房里养了几日,并说水云居离主屋较远,又叫福妈指了两个丫环过来服侍我,一个名秀荷,一个名柳青,那秀荷年长些,瘦瘦高高的,五官倒也清秀,只是脸上略少些了柔和。而那柳青身材适中,永远挂着无心的笑容,眼神明亮清澈,薄薄的嘴唇快人快语。
莫湘晴也来探望我,并带来了些补品吩咐下人炖给我补补身子,却被福妈收了去。本来冷冷清清的屋子一下子也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是这样子整日闷在屋里终究不是我所喜欢的,心里一直寻思着找个什么乐子。
这日,难得水云居里没有人来探望,安静不少,只听得柳青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一会儿,绿竹进来说:“今日风倒是大得很!”我一听,登时有了主意,便吩咐她去拿了纸笔来,只轻描淡写,一只蝴蝶便跃然纸上。
柳青此时正好奉了茶水过来,我甜甜一笑:“咱们玩纸鸢吧!”柳青极高兴,扯着我的袖子紧问道:“真的?”我嗔道:“我会骗你?”绿竹拧了她一把,笑着说:“我去命人找些竹片来!”待找来了扎纸鸢用的竹片和绳子以及浆糊和剪刀,我上下拨弄,不一会,一只蝴蝶风筝便诞生了。柳青拍手称赞,惹来绿竹一记白眼:“小姐会的东西可多了!”
吩咐秀荷留在水云居的时候,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都是一般大的女孩儿,谁没有个玩心呢?只是大哥自我病愈后便命水云居内必须有人,他这么说必是有用意的。
柳青领着我们找了块僻静且开阔之处,我们便开始放起纸鸢来。这纸鸢做得虽不是十分考究,但因着此时风向好,却也放得很高。我一边拽着绳子,一边往前跑,终是体力不支,只跑了一段便气喘吁吁,于是将绳子递给她们。绿竹放得还不错,毕竟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也跟着我玩了不少玩意。倒是柳青拿到绳子之后竟有些不知所措,那风筝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之后便直直坠了下来,在我们的惊叫声中挂在了一旁的树梢上。
那树虽高,不过树杈开得极多。我行至那树旁二话不说便把裙子捋至腰际打了个结,绿竹倒抽了一口气,跑上前来就要把我的裙子往下拽,边拽边四下看:“小姐这可不行,要是让外人撞见可怎么办!”。
我拍了拍绿竹的手:“没关系!以前在家,我不也经常爬的吗?再说你和柳青都怕高。”于是吩咐柳青去外面看着。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攀着枝桠往上爬,不一刻,便已靠近那纸鸢。再往前,那枝桠便垂下一分,惊得我不敢再往前去,只得用手去够。
眼看着指尖就要够到,一个声音响起:“下来!”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是丝毫掩藏不住内里的怒气。我一分心,整个人便从树上跌了下来。失重的瞬间,耳边只听到乎乎风声以及绿竹终于释放出来的尖叫声,心一颤,便紧紧闭上眼睛,等待肉体与大地碰撞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来临!“砰!”的一声,身下软软的,却没有预期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
我诧异地睁开眼睛,这一看,倒把我七魂吓走了三魄。此时我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而这男人正是冷面丁飞举!他紧抿着嘴,剑眉紧锁,一脸郁色地看着我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子,而且还是衣裳不整地模样。我登时羞愧得恨不得从地上钻个缝进去,他瞧着我竟有些忡怔。
柳青闻声跑了进来,看见这光景便惊叫了起来:“丁公子是怎么进来的,奴婢怎么没有瞧见呢?”
我一窘,喝斥道:“你还不快把我放下来吗!”他微微一怔便松开了手,离开他的禁锢,竟又有股失重的感觉袭来。待双脚着地,我抬头望那纸鸢,心疼不已。却见他身形稍动,没待我们有反应,那纸鸢便已在他手中了,仍是面无表情地递了过来。
我接了过来,却不知说什么好,干站了半天,方才开口:“上次的事我听绿竹说了。”他闻言淡淡地道:“不是让她别说的吗?”我笑道:“她是我的丫头不是你的!”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掉了头便走。
“等一等!”我不甘心地追上前去:“上次的事……”
他突然驻足转身,我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撞入他的怀中。他闷哼一声,双手扶住了我:“有些事情,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你一个女孩子家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我抬头望他,正对上他忧郁的双眸,只是,我却不满意他的回答:“别人的事我自是没兴趣过问,只是这逼上门来的事情,我倒是想躲可是躲得过吗?你该不会觉得我应该躲在大哥的羽翼下苟且偷生吧?”
他那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只是那表情仍是生冷得紧:“你有大哥在一旁护着不好吗?”
我嗫嗫道:“好是好,只是我总不能在大哥身边待一辈子吧!”额头微微有些暖意,我抬头看,竟是他将我额前一缕乱发扰至耳后。心里一慌,忙向后一躲,他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许久也未曾放下。
良久,他忽然长叹一口气:“是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本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有何可伤心的呢?”我心中一震,眼睛对上他的双眼,那眼神中竟似已洞察我心思。
秋意更甚,转眼中秋将至,大哥愈发忙得看不见人。懒懒的倚栏而坐,想着那日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直到现在回想起,仍有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神在盯着我看,虽说过了几日,仍是心悸不已。
突然身上一暖,一件青色外裳便罩在了我身上,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大哥来了。正待起身,却被他按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股酒气扑面而来,我皱眉:“大哥喝酒了?”大哥微闭了眼,也靠在我身边坐下,此时他身上仅着一件中衣,紧贴着我透过衣裳传来滚烫的温度。
“婳儿,让大哥在你身边靠一会可行?”大哥双臂紧紧将我环住,我微一抬头,后脑勺便被他用手按进他的怀里,他的鼻息带着些酒气缓缓地洒在我的额头。
我闷闷地问道:“怎么了大哥?”
往日休再言
隔着衣裳仍是感觉到他肌肉一震,低低地叹道:“大哥别无所求,只愿今生能好好守护你,却不愿将你带进这漩窝里!”
我心中一抖,不知大哥指的到底是什么。良久,他捧起我的脸,直直地望着,刚毅的脸庞略显醉态,我也痴痴地望着他,柔柔地唤了声“大哥!”
猝不及防的他的唇便覆上我的,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热情瞬间淹没我的理智与思考。他的吻仿如微风抚过般轻柔,若不是唇边还留有余热,我差不多会以为刚才只是我的痴想罢了。我抚着仍微微发烫的唇,怔怔地说道:“大哥——”
而他,似乎也被自己吓到,不自然的别过了脸。我问道:“大哥,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我们并非亲兄妹的事呀!”
此言一出他脸上醉态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厉色,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仅一手便牢牢抓住我的胳膊,沉声问道:“婳儿,你竟然知道的!你竟然是知情的!你是何时知道的?”一连串的问号让我惊慌失措,忘了答话,只想要挣脱他的嵌制,却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大哥下意识地过来扶我,我将手伸向他时,绿竹在房内听得响动也奔了出来,见我倒在地上急急叫了一声:“小姐!”大哥见她出来,又硬生生的将手收了回去,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顾不上让绿竹扶我,只是苦苦地喊了一声“大哥——”那声音凄凉得连我自己听了都害怕。
绿竹扶了我进房,边替我清洗身上的脏污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茫然的摇摇头,心中还在思索方才与他的对话,仍是不明就里:“他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待我说出我们并非亲兄妹之后便开始不对劲了!”
绿竹俯下身低声道:“小姐不是打定主意不告诉大公子的吗?怎么今儿个——”
回想起方才他的吻,我的脸又开始发烫。
绿竹道:“小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今日她们三人全被福妈喊去凑人手了!”我点点头,这两日临近中秋,府上确实是挺忙的。
我便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她听,本是羞于启此的事,奈何此刻我已心乱如麻,竟盼着有个人能给我个解答。绿竹惊道:“你是说大公子亲了你?”我翻了翻她:“你的嗓门再大些好了!”她羞赧一笑,复又说道:“明眼人一瞧便知,大公子是恼你早知晓此事却不告诉他呢!枉他如此真心待你!”我抚着榻上的红木矮几,心中苦不堪言,若非娘亲有训在先,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呢?
直到日沉西头,也并未见大哥回来,我心下竟莫名的慌了起来,急急去了大哥的宸曦居。
门前居然一个护卫也没有,护卫自是用来护我这不能自卫之人了。摒住呼吸,轻轻地推门进去。宸曦居是府上最大的房子,一进门是议事厅,左手旁是个书房,出了后门是一间院子,当中青石板路直通里面的卧房,精致的木格窗透出隐隐烛火,再走近,却传来一声轻叹声:“这毒方解,体内元气尚亏,实不该如此!”是福妈的声音。
大哥的毒解了?那么自是记忆恢复了。我心中一动,并未出声,只是透过窗缝望了进去。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大哥和福妈俱盘腿而坐,大哥的头无力的垂在福妈的肩膀上,而福妈的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那模样像极了在哄孩子睡觉。
“外边何人?”福妈攸地抬头,窗外的我瞧得分明,那眼中精光射出,散发出迫人气势。我正犹豫着该不该出口,大哥开了口:“进来!”语气不容置疑,却是冷冷的。
房中只剩我与他,他背我而立,不发一语,一阵凉意逼人而来。我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大哥,到底是婳儿做错了什么吗?”
他仍旧冷冷地:“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上一代的恩怨与你又有何干?”
我又气又急:“竟然与我无关,你为何如此待我?”
他攸地转身,目光中俱是令人窒息的寒意:“我该如何待你?你不也说过,你与我并非亲兄妹吗?”
我一震,心中的痛楚有如伤口被刀刃重新划开,眼泪便怔怔落下:“是啊!我不是你的亲妹子!我早知道不是你的亲妹子!却还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随你来京城的!”我越说越大声,他的眼神中闪过片刻的不忍,旋即又暗淡了下去。
转身,朝着门走去,竟然已无情分,还有何理由留在此地?只是我的心为何这么痛,为何还在听着身后的动静?
“下月初八,我将与莫湘云大婚!他们也会来!”掷地有声,他们?是指爹和二娘么?只是——我苦笑一声,那与我又有何干?
我不知是如何回的水云间,待意识渐渐回来的时候,只剩了绿竹在身旁。我示意她出去,她急了:“您这副模样,奴婢怎么能走呢?”
我顿时泪如泉涌,一把抱住了她:“绿竹,我们走吧,走得远远的!”
绿竹先是一怔,而后拍着我的背柔声说道:“好,我们走!”
“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声令我的背脊不禁挺直,绿竹轻喝道:“什么人?”
一条灰色影子自窗外翻近,我与绿竹脸上皆现惧色,那窗外便是湖,这人如何进来的?“我瞧这位小姐可是面熟的很,小姐不识得在下么?”这人面生的很,脸白如玉,墨发星眸,一袭白色长衫。
绿竹正欲高呼,那人身形一动,便只见她软软的瘫倒在地,我又惊又怒:“你对她使了什么伎俩?”
那人伸出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看使柔柔的,力道却非常大:“没有,只是瞧着她碍眼,让她睡两个时辰罢了!”口中说着,手却仍是不老实。
我双目紧闭,任泪水流了下来:“登徒子,你不如杀了我吧!”却不料那人的手竟然停止了抚摸,良久都没有声响。我睁眼一看,他已转身面墙,正瞅着墙上我娘亲的画像,神情激动:“这人——你与她是何关系?”
我正待开口,便见他已经跪了下去,口中呼道:“姑姑——”
我大惊,我娘亲怎么会是他的姑姑?这么说来,他竟然是我的表亲?想着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我上前一把把他拉起来,喝道:“起来!我娘亲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肖的侄儿!”
他雪白的脸上霎时变得毫无血色,怔道:“你说什么?那是你娘亲?难怪我竟有似曾相识之感!”
我平息了自己的喘气,让他先将绿竹唤醒。只见他手指疾速点向绿竹,不一刻,绿竹便幽幽地醒转过来,一睁眼便问:“小姐有没有怎样?”
我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那人逼近我:“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迷途认亲
我稍稍后退,离开他笼罩过来的阴影,正欲往梳妆台走,却被他拦住:“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给你看你想要的东西!”我未看他,径直朝梳妆台走。
自从在水云居住下,便将双亲牌位及娘亲的信都锁在了梳妆台的暗柜中,以免为大哥带来祸害。将信从暗柜中取出递给了他。
他一脸狐疑的接过了信,展开细看,脸色忽明忽暗。绿竹挨着我站着,小手不安的拽着我的衣袖,我拉了拉她的手,小手冰凉的。
他看完信,颓然地坐倒在软榻上,眼神忧郁:“这么说,你真是我的表妹?”
他说他姓祝名无佳,我心下一动,我娘闺名祝双双,难道到孟家之后竟一直用的原名?当下也未多想,只是动容喊道:“表哥!”
绿竹欢喜道:“好在小姐一片孝心为三夫人留了丹青,这才得与表公子团圆!”
心中一震,但却不敢去深想,仍与无佳说道:“绿竹所言极是,这也是你我兄妹有缘!”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绿竹慌慌地问道:“有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朝里间一指,命绿竹先带无佳暂避片刻。只听得碧玉在外头问道:“是来请小姐过去用晚膳了。”
我略一沉思,便吩咐道:“你随她一道过去,让厨房再给我做些甜食,我稍候就来!”碧玉答应着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绿竹掀了帘子出来,脸上略略有些红晕,在烛光映照下煞是好看。我微微一笑:“你留下照顾表公子,我让柳青秀荷一道即可!”她愣了片刻,方点头应是,只是人仍杵在那里。
行至半道,悄悄的吩咐柳青回去了。
刚到韬瑞堂门口,便见莫湘云过来,身后跟着的竟然是莫湘晴。见了我,莫湘云掩不住一脸得色:“婳儿妹妹也来了?!”
连日来身体欠佳,平日也懒出水云居,是以一日三餐便由厨房做好送了去,也难怪她有此一问。
想必是因着结婚的喜讯已经传出,眉眼之中喜不自禁,红唇微微上扬,划出优美的弧度,犹如弯弓驽,而那长箭瞄向的靶便是我的心,直疼得一阵阵的颤。
站在她后面的莫湘晴也向前一步在我身前站立,较之初次见她眼中更多了一分冰霜。我微笑着施了一礼:“湘晴姑娘别来无恙!”
眼看着她就要发作,却被莫湘云按住:“大家就别这么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笑容顷刻便凝结在我的脸上,成为一家人么?
莫湘晴便也笑出声来:“呵呵,是啊,姐姐和仲珩哥哥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真真是天作之合呢?如婳妹妹你说呢?”言语之中挑畔意味毕露无疑。
莫湘云轻笑着训道:“晴儿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怎的讲话如此露骨?别叫旁人笑话了!你看如婳妹妹虽比你小几月,却比你懂事得多!”
莫湘晴笑着附和道:“姐姐教训的是!也只有姐姐这般温柔娴淑之人才能入得仲珩哥哥的眼啊!”
我忍住心裏的黑洞冰凉的疼痛,尽量使自己的脸上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二位姐姐快请进吧,可别叫大哥候得太久了!”
再进韬瑞堂,里面摆设依旧,仍闪烁着耀眼光芒,却有了一股无法言明的陌生。徐义廷竟然也在,与他坐在一起的是丁飞举,不知为何,那日园中一别,他对我的态度便有所改变,虽然言语仍是少得可怜,却不再冷冷冰冰的了。
一抬眼便见大哥端坐上位,俊秀的脸部线条犹如雕刻一般,淡漠抿紧的唇,高挺的鼻梁,浓墨的剑眉。他那形若鹰隼之目的黑眸中,乌黝的眸恍若一潭深水,无波无动,无情无意,毫无一丝生气,无形之中,竟似在我面前隔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在他旁边仍是空着一个位置,我心中不由得涌起阵阵欢喜,正欲举步往前时,只见他缓缓招手,身旁的莫湘晴推了一把莫湘云,笑着说:“姐姐发什么愣呀,没瞧见仲珩哥哥在叫你过去吗!”只见莫湘云脸一红,身体便轻快的移了过去。
我的心似被捧至云端,复又被重重摔下,痛得连脸色都变得煞白。莫湘晴非常热情地抓住我的手,轻笑着说:“如婳妹妹,我看着与你颇投缘,我俩坐一块吧!”说罢便不由分手拉了我一起靠着丁飞举坐下。
我的感觉被生生抽离,食不知味,莫湘晴为我夹了一筷菜,我恍恍惚惚地道了声谢便要往嘴里送,到了嘴里才知道是道辣菜。素知北方喜辣,却没想到口味竟是如此之重,呛得我直流眼泪。莫湘晴忙着给我拍背又递了茶来,我却瞄见她眼中浓浓的笑意。这时,碧玉端了碗东西过来:“小姐,这是您吩咐奴婢去厨房准备的甜汤,小姐尝尝可对口?”我接了过来却未品尝,只是放在了桌上。
莫湘云开口道:“原来妹妹喜爱甜食,晴儿,你真是胡乱来!”听着是责备的话却没有丝毫责难的意味。
莫湘晴甜甜地笑道:“是啊,如婳妹妹,这京城你怕是住得不习惯吧?”
我一怔,正待回答,却对上大哥的眼神,是否我看错了,我分明瞧见眼神中一丝怜惜闪过,心下不禁有些暖意。
大哥一口喝了杯中的酒,才缓缓说道:“今日我已与莫伯父订下日子,下月初八便迎娶湘云进门!”
柳暗又花明
我早已从他口中得知此事,心中已是做好了准备的,可是这下听他提起,眼前仍是暗了一下。
徐义廷正在喝酒,听到此话,一口酒“噗”地一声便喷了出来,他瞪着大哥:“你说什么?”倒是那丁飞举,闻言只是看了看我,并未有其他的反应。
莫湘云一张粉脸通红,娇羞万分,头垂了下去。
莫湘晴剜了徐义廷一眼:“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这不是已经定好的事情么?”复又向丁飞举投去一眼,声音竟柔了许多:“我姐姐为了仲珩哥哥都等了这么些年,年纪也不小了!”
大哥又一杯酒下肚,方才说道:“你们只管等到下月初八来喝大哥的喜酒好了!”说罢仍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再说吧!”徐义廷一口喝掉杯中酒便借故有事走了。
丁飞举这才出声:“恭喜大哥得佳偶!”说罢便也将一杯酒一口便干了,莫湘晴也敬了大哥与莫湘云。
我干坐在那里,丁飞举走到我身边坐下,给我斟了杯酒:“如婳姑娘,你也敬你大哥一杯吧!”我向来不会喝酒,他却将酒杯直直的递到我手中,不容我置疑。
我只得接过酒杯站起来,朝着大哥坐的方向说道:“祝愿大哥大嫂百年好合!”眼睛却不愿去看他。
丁飞举扑哧一笑,在我耳边低低的说道:“还没到拜堂那一天呢,你就祝他们百年好合了?”
我仍是愣愣地举起酒杯便喝了下去,似是把心中的苦都成当了这酒来喝。耳边传来一阵声响,酒杯便被人夺了去。只觉一股热气自喉咙窜过,涌入肚中,登时大咳起来。丁飞举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不会喝酒就慢慢喝!怎么也学起别人一饮而尽了?”语气中尽是揶喻。
我抬起头来,发现大哥赫然便站在我的面前,脸色难看至极,而我的酒杯此刻已在他的手中,原来刚才压杯子的人竟是他。是心疼我喝酒吗?他还会心疼我么?我竟似有些醉了,眼中不知是因着醉意而朦胧还是有泪水涌上。他看了看手中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复又看了看我,一言不发。我倔强地望着他,渐渐的头昏目眩,眼前一会两个人,一会三个人,心头烦闷。
丁飞举若有所思地看着默默对峙的大哥和我,良久,才出了一声:“如婳姑娘不胜酒力,我送她回去吧!”
“不用!”
“不用!”
我与大哥竟然同时出声,一屋子人全都诧异地望着我们。
我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道:“丁公子多虑了,这点路程我还是可以的。再者说了——”我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碧玉和秀荷,“我不是还有两个丫头陪着的么?”其实我是顾虑着我的屋子里还有个祝无佳,若是被他撞见又该如何解释呢?
丁飞举问:“大哥也是这意思么?”
是啊,我仰脸望他,他又是何意呢?
大哥的眼神不怒而威,只看了一眼丁飞举:“婳儿自有我会送她回去,你替我陪着湘云她们即可!”又吩咐碧玉秀荷:“你两个去厨房要些醒酒汤送到小姐房里!”说罢不由分说便扶了我往外走。
我艰难地挣着:“大哥,真的不用!有丫头们就可以了!”
他竟置若罔闻,仍是拉着我往外走,只是这下子力道更大,我吓得噤了声,只得由着他拉着。一路上他都不说话,我看着他的脸,竟想起那日的吻,不由得心荡神怡。
越靠近水云居,我的心就越忐忑不安。远远的便见柳青迎了上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初见这丫头便觉得她聪明伶俐又识得大体,再者又是大哥授意福妈选派过来的,是以许多事情都放心的交由她来做。
当即便暗暗的给她使了个眼色,又向大哥说道:“刚才喝了酒,现在觉得浑身都热,想在这外边吹下风!”不容他反驳便吩咐柳青:“你去问绿竹要那日大公子遗落的衣服,顺便告诉绿竹我和大公子在亭子里歇一会,让她先歇下罢!”柳青心领神会,道了声“是”便回去了。
挣开一直直牢牢抓住的手,莲步轻移便向那亭子走去,只听身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举步跟了上来。
不一会,柳青拿了衣服过来交给大哥,他拿过来复又披在我身上,我欲拒绝却被他用力按住,竟是丝毫不得动弹,心中觉得委屈,便哭了起来。
他皱眉说道:“你哭什么?”
“问我作甚?你们都来欺负我!”越想越气苦,竟伏在石案上大哭起来。
许久,一只大后将我轻轻从石案上拖起:“这石案上凉,你若是又着了凉怎么办?”
我将那手打开:“要你管!反正我也不是你的亲妹子!明日一早,我便打包行李远远的离开你!”
他眼中一寒:“你要去哪里?回你自己家么?”
我边哭边说:“我明日便去找我爹娘的旧宅,不用你理会!”
“你说什么?什么你爹娘的旧宅?”他一把扭过我的肩膀,沉声问道。
“我气糊涂了!我爹爹是被满门抄斩的,少不得家产充公的,哪还有什么旧宅呀!”我越哭声越大:“不过那也不要你管,离了你们孟家我就不能活了么?”
“婳儿!你到底是在说什么?什么满门抄斩,家产充公?你到底是在说什么?”大哥一连串的问号铺天盖地而来,我一下竟忘了哭泣。
脸上犹挂着泪珠,口中仍问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怎会不知我亲爹被满门抄斩之事?”想着白日里他如此急着与我划清界线的模样,禁不住又哭了起来。
冷不妨便被大哥紧紧抱住,挣也挣不脱:“原来你说早知道是指这个!”看见我抬头疑惑地望向他,复又道:“只是——我也记不太全,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
于是我又将娘亲留信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听,只是略去娘亲再三交待一节。他笑道:“我与婳儿果然不是亲兄妹呢!”说着又将脸贴在我的脸上,惊呼:“怎么这么凉!”我想许是方才满脸泪水,脸上的暖气俱已被风吹光的缘故。
我一推他:“前一刻你不还是气恼得很吗?怎么这下子又好了?”
他又抱住我道:“我是气恼,可也是有理由的,气恼你为何不早与我说明!”说着又用头使劲地顶我的头。
我狠狠瞪他一眼:“那又有何关系?难道你便不认我这个妹子了?”
他仍旧在笑,只是笑容变得更加迷离:“当然有关系,我本来便不想认你这个妹子了!”我惊呼着抡起粉拳便欲捶他,却被他紧紧握住,他的脸靠得更近,只一眼,便陷进他那无尽温柔的双眸中:“我要你做我的娘子!”
拨得迷雾
我心头一震,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于是又别开了脸。耳边传来他呵呵的笑,我不禁恼道:“你都要和别人成亲了,还说这话!”
他定定地看着我:“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么?”
“难道不是?”我玩弄着缠在手指上的秀发,努力压着似要跳出来的心,平和地说着,“你未过门的妻子此刻还在等着你呢!我可没忘,刚才已是敬了酒的,大哥想赖了不成?”
“婳儿!”他站了起来往亭外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对我说道:“别人都不重要,我想留住的——只有你而已!”眼瞅着碧玉端了个托盘走了过来,定是端了醒酒汤过来了,他又接着说道:“喝点醒酒汤,明儿起来会舒服些!”走罢便走了。
我怔在了那里,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碧玉进得亭子,笑道:“小姐快喝了吧!奴婢见小姐不在房里,怕醒酒汤凉了不好喝就送过来了!”
待喝过汤她又问道:“今日莫家小姐来的时候,带了好些月饼过来,说是从广月楼订的,广月楼的月饼味道可好了!要不我去厨房拿来给您垫垫肚子?”
我摇摇头并未说话。见我不介意,碧玉话便出来了:“方才见小姐一口气把酒喝掉,奴婢着实吓了一大跳,这不喝酒的人喝起酒来可是比毒药还难喝呢!小姐也一定是为公子高兴吧?毕竟莫家大小姐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她是莫家山庄的大小姐,以后整个莫家山庄都是由她接管的,单单是莫家山庄这张王牌便让她高出旁人一大截了!”
“莫家山庄有这么厉害?”
“是啊,莫家几代经商,到莫老爷这里已是富可敌国,莫家的二爷是朝廷镇边大将军,莫小姐的姑姑又是宫里正得宠的颐贵妃!”她继续说道:“颐贵妃本想着把莫大小姐指给当今的二皇子的,只是莫大小姐一心要嫁给公子,而且莫老爷也对公子青睐有加,这才作罢。”
原来是这样!我暗暗叹息,到底是富贵逼人哪!对大哥,心下竟莫名的有了些心灰意冷,难道他也是那般趋炎附势之人么?碧玉见我许久没说话,便又自己说道:“莫大小姐虽说对下人们苛刻些,但对公子可真是情深意重!只是公子若即若离的,也难怪莫大小姐老是拿我们下人撒气。”
我浅浅一笑,不露声色:“碧玉,你一才进府的丫头,知道的可不少呀!”手便扶上了石案,欲要站起。
她没想到我如此一问,慌里慌张地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都是道听途说的!”端着托盘的手微微地发颤。
我微笑不语,只是伸手掩面斯斯文文地打了一个哈欠,露出无限倦意:“困了,回吧!”管她有心无心,或是不得已而为之,眼下我是无暇顾及的!
回到屋里,绿竹和柳青俱都候着,我把绿竹喊进了里屋,问道:“他人呢?”绿竹回道:“走了!”我点点头,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说:“睡吧!”
心里乱糟糟的,本是一夜无眠,好在赖着酒劲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便没见着碧玉,只绿竹来伺候更衣,柳青忙着整理床铺,秀荷则端了早餐过来。只糊乱的扒了几口便命秀荷去请铁心过来,绿竹问道:“小姐想出去走走么?”
我点点头,找了件素雅些的衣裳,稍稍将口红抹去了一些,柳青在一旁笑着说:“小姐纵是不施脂粉,亦是明艳动人,若想在这京城的大街上不引人注目,岂是素面朝天便能抵消的?”
我一笑,问道:“这么说来,我还不能上街了?”绿竹Сhā道:“我听说好些官家小姐平日里私下出门都是女扮男装的!”我嗔道:“我可没这个习惯,也从没备过男子衣裳啊!”
柳青看了一眼绿竹,神色古怪:“小姐国色天姿,纵是男装打扮也不会失色半分的,别的弄巧成拙了!”我打趣道:“是啊,万一被哪个官家小姐看中了非强拉去可怎么办?”
不一会,门外便响起铁心的声音:“小姐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我说:“柳青今日随我一道吧!”绿竹愣住:“小姐,不带奴婢去么?”我白了她一眼:“带你出去,你认得哪跟哪吗?”
昨晚让柳青悄悄地回去看个究竟,那自称是我表兄之人到底是何人。奈何之后一直没有独处的机会,便也无法向她询问分毫,单是看她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我便知道了几分。是以借着上街的名带她出去,寻个是机再细细问来,也省得隔墙有耳。
绿竹讪讪道:“我怕别人伺候着小姐不习惯!”
我笑着不带丝毫怒气:“没事,就是逛逛,你忙你的吧!”临出门的时候,我瞧见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
出了门便见铁心毕恭毕敬地候着,见到我便问:“小姐出门的事禀过公子了么?”我微微有些诧异:“还需要知会他么?”语刚出口便见铁心脸色微变。
柳青扑哧一笑:“公子是太过宝贝小姐了,从没见过这般疼爱自己妹妹的兄长呢!”
我皱眉道:“马上是中秋了,婚期也近了,大哥哪有时间紧张我呢?我们逛逛便回罢不需要去通知他,要是有什么事便说是我说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二人便也住口不提。于是一行三人便出了门,因有铁心带着,守门的仆人也并未多问什么。
京城的街行人如织热闹非凡,商铺林立彰显繁华气象,临近中秋,街上好多卖月饼的铺子,也是许多布衣百姓围着,其他的摊子反而清淡些。偶尔会有官轿飞奔而过,官府随从“回避”之声不绝于耳。
我手指着前边一片掩映在苍松古木之中的殿宇问铁心:“那是何人府第?好不气派!”铁心看了一眼回道:“那便是宰相府了!”
正说话间,只见一白衣男子自那府中出来,细一瞅,竟然是徐义廷,我正待出声呼唤,他却已经瞧见了我们。只见他侧身向随同一至的随从交待了几句,便向我们几人飞奔而来,脸上没有丝毫不快神色。
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盯着我问道:“到底哪位是小姐哪位是丫环呢?看这衣着打扮可不像是我大哥的宝贝妹子啊,不过哪家的丫环居然生得如此天香国艳,群芳难逐呢!”
我低头看看我与柳青,掩面一笑,今日柳青似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柳叶眉挑得很细,薄薄的唇上抿上了桃红色,且还抹了腮红,穿了一件白底桃花衣裳,衬得是人比花娇,才出门的时候便已被我笑了一番,偏那徐义廷又是油嘴滑舌,把柳青惹得是满面腓红。
徐义廷又说:“婳儿妹妹今日怎么得空出来了?”他仍是喊我婳儿妹妹,听着也是心里一暖。
我回道:“想着透透气,便出来了!”
他指了指前边:“既然到了家门口,何不进去坐坐?”说着便要来拉我的手。
我笑着一摆手:“都说了要出来透气了,你家是无论如何去不得的!再说——”我抬起纤纤玉手缓缓地朝他家门口的随从一指:“你不是有事要去办么?”
他看了看我手指处,复又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早被我打发了!”眼睛一转:“既然是要出来透透气的,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准透气!”
“你先说了是什么地方嘛!”被他拖着疾速走了几步,我便已气喘吁吁。
“去了便知!”他仍是如此,一副小孩儿心态。
红楼惊梦
“你不说我便不去!”我也使上了性子,生生地止了自己的脚步,只是他仍在往前拉,一个没收住我便跌倒了在地上,模样甚是狼狈。
他回头看我,便不可置信般捧腹狂笑,丝毫不顾相府尊严。柳青忙上前拉了我起来,小心地替我拍去身上的尘土。而路两旁的行人也俱都望向了这里,看热闹的人也有,抱以同情心的也有。我瞪着那始作俑者,而他仍不自觉的放声大笑,见我柳眉高挑,便又啧啧奇道:“怎么在大哥面前就一副文弱弱娴淑模样,在我面前却堪比河东狮呢!”
本欲开口反击,怎奈一旁围观者越来越多,原来这京城好事之徒也大有人在,我只得悻悻道:“依了你了,快些走吧!”
他便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模样,领了我们往来时的路走。一路上,想跟他说些昨晚的事,可每次话到嘴边便又生生咽了回去。昨晚他可能有些激动,想必过后也会有悔意,毕竟大哥娶妻再正常不过了。我若再这么问他似乎有些太唐突了。
不多时便来到一大红门楼前,那楼高五丈,周身俱以大红的缕空木雕装饰,门楼上赫然几个镏金大字“醉金坊”。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不时的和进进出出的客人们打情骂俏,声音甜得似要渗出蜜来。我脸一红,正恼着徐义廷怎的将我带到这种烟花之地,柳青已是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我:“徐公子,你怎么带我们小姐进去这种地方呢?要是叫我家公子知晓了,不扒了我和铁心的皮才怪!你可莫要害我们!”
徐义廷翻了她一眼,十足无辜模样:“怎么会呢?大哥他自己也是这里的常客!怎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心莫名的一揪,不禁想起大哥回乡时也曾去过春香楼。瞥了铁心一眼,只见他黑着个脸,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徐公子,我,我家公子来这可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并未曾有过什么不堪之事!”他急着为主辩护,竟有些口吃起来。
我这才略略有了个眉目,想必这徐义廷仍是为昨晚大哥所说成亲一事着恼,是以故意带着我到醉金坊来胡闹一把给大哥看的!我笑了笑,一翻腕便挣开了柳青的手:“你个小丫头片子胆子竟翻了天了,也敢训起相府大公子?”说罢便对徐义廷说:“徐大哥,我们莫要理会他们!”心里竟有些赌气的感觉,柳青和铁心相互对视一眼,便也犹犹豫豫地跟在我们身后,唯恐我俩把他们给落下了。
门口几个风尘女子俱都以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看到徐义廷时,一个个便使出浑身解数,换上了满脸的媚笑,用那勾魂的声音喊道:“哟,徐大公子来了!”一看便知他是这里的常客。因近在跟前,便看见脸上一堆厚厚的脂粉随着笑容的堆立刻现出一条条沟渠。见我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气,徐义廷便俯耳过来:“这些在门口接客的皆是些庸脂俗粉,里面的才是正主儿呢!”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我竟摸不清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很快便有个形容琐猥的汉子跑了过来,口中喊道:“徐公子今儿是来看金镶碧姑娘表演的么?快请到凤舞楼雅座!”待看到我时,愣了一愣,不自觉地便伸了手过来拦住:“这位姑娘是——”徐义廷喝道:“公子我今儿带个人过来瞧瞧热闹不成么!”声音威严而有魄力,竟不像是我认识的徐义廷了。
那汉子便不再多语,当下领着我们穿过前堂进了他所说的凤舞楼,上了楼上一侧的包厢里坐下。这包厢设置极为讲究,三面皆是厚重的屏风,唯有正面以护栏拦起,上悬一竹帘。我们坐下时,一旁便有侍者上来将帘子挑起,人坐在里面不用起身便可将楼下台上看得一清二楚。接着便有莺莺燕燕穿梭来往,果然如徐义廷所说较之门口那些竟出色甚多,也可能是年轻些,脂粉也略施得薄些,给人一清新感觉,不若方才那些俗不可耐。不一刻,各色精致的瓜果点心已摆满了一桌。
这些端茶递水的女子穿着也是极为暴露,徐义廷似看惯了也并不在意,倒是铁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竟不知将眼睛放在何处,整个人紧崩着如一张未拉满的弦。柳青傍在我边上站着,本来极度排斥的她现下却一副饶有兴趣模样,瞪大了双眼四下张望,意兴趣然,只是偶尔碰上红楼女子玩味的眼神才会露出羞色。
这酸香坊看来生意极好,此时一楼台下已然座无虚席,环顾二楼包厢,仅有一两间帘子是垂下的,显是无人落座,其余各间帘子俱已挑起,人声鼎沸,环飞燕瘦,飘红飞绿,把这二层小楼装点的姹紫姻红,空前繁华。
“这凤舞楼是醉金坊内专门展示才艺表演的地方,倒也显得出淤泥而不染,是以吸引了众多文人商贾前来,连宫中的人都经常来观赏!”徐义廷向我介绍道。
我不以为然:“世人皆好趋炎攀比,宫中之人又岂能免俗?只是这满堂之人又有几个知音者呢?”说得徐义廷一震,半晌没了声音。我好奇地向他投去一眼,却见他脸色发白,嘴唇也紧紧抿着不发一语。他平日素喜与我斗嘴,现在却一反常态,倒不由得叫我暗暗称奇。
正寻思着,底下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徐义廷沉声说道:“大抵是表演要开始了!”我向下张望,只瞧见台上站立了一位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向四下皆福了福,然后便朝二楼望来,想是这二楼包厢里落坐的皆是达官贵人,是以她一一行了礼,看到我们的时候,她微微露出异样神色,但也是稍纵即逝,最后目光落在了我们这边居中的那间包厢,却不知里面坐的到底是何人,但必定是非富即贵,甚至在这妇人心中比相府公子还要金贵几分。
“她便是这凤舞楼内管事的秋娘,据说年轻的时候在京城之内可是最红的姑娘。只是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这岁月岂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他的语气中略略有些落寞,不由得令我心中一惊:“这邵华易逝本就是正常事,只是为何独独在她身上你便如此感怀呢?”
闻我此言,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这不也是这里每一个女子的命运写照吗?”难不成他是为了这里的某个女子而痛苦吗?这个念头一涌上来,我便慌忙将它挥去,想他堂堂相府大公子怎么会倾情于风月女子呢?于理不容,于礼不容!
便微微一叹气,他说的可不就是实情么,竟不自觉地出言安慰他:“若是遇上好人便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说不定!”他的眼神更加的深邃看不真切。
此刻那台下的秋娘出声了,虽说不再年轻,可那嗓音却仍是十分的响脆清亮,听在耳里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说不出的娇柔妩媚:“今儿各位官人得闲过来,我秋娘真是万分感谢!金镶碧登台不久便得各位官人如此捧场实是她的福气呀!”
底下一阵哗声,许是那些已等不及要一瞻这金镶碧风采之人。那秋娘倒也是十分识趣之人,只见她微笑着向台下致意,并抬高了声音充满激|情:“我儿出来吧!”霎时乐鼓声声,丝竹绕耳,底下的人俱都引颈热盼。不一时,台后便袅袅娜娜地步出一红衣女子,浓妆艳抹却仍不失为国色天香,她双手背后,只以香肩左右摇摆,如微风细柳,台下喝采之声不绝于耳。
她见收效甚好,背在身后双手便缓缓张开,突然乐声一变,只见她一个凌厉的转身,手中之物便暴露在众人眼中,我定晴一看,便如一响雷劈在了当头,她手中赫然持着一把长剑,黄|色的剑穗长余一米。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大哥的话便在耳边响起:“她那日去春香楼,见了一名叫桃丝的女子。这桃丝是春香楼里数一数二的头牌,擅长剑舞。昨晚去一探究竟,发现她舞的是单剑,单是那剑穗便长达一米”!
思及此,握着茶杯的手已开始颤抖,碰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徐义廷侧目:“婳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我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地盯着那金镶碧细瞅,只是浓妆艳抹之下竟看不出有何相似之处。只是容貌可变,但那眼神无论如何是做不了假的!不禁心头大震,四周之人皆不在我眼中,只感觉这凤舞楼中只余下我与她!
“你可是瞧着她眼熟?”一旁的徐义廷猛地出声。
我一惊,手一抖,手中的茶杯便摔了下来,伴着柳青的惊呼声,徐义廷身形微动,待我醒过神来,那茶杯已然在他手中。幸而众人皆被那金镶碧的剑舞吸引,这边的骚动竟无人顾及。
我有些心虚的望着徐义廷,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难道这金镶碧竟有如此魅力,连我们的婳儿妹妹都为之失神?”
我讷讷一笑:“徐大哥何出此言?只是这台上女子让我想起一人!”
他那满溢笑容的脸越贴越近,直近到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我正欲向后躲避,他不期然的冒出一句:“你是指桃丝吧?”
惊鸿一瞥
我神色一顿,扭头望他,吃惊程度不亚于方才见到金镶碧出剑之时:“你是如何知道桃丝这个名字?”这桃丝再出名也没到这种程度吧?连京城的相府大公子都知道!
他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盖边用他一贯油油的腔调说道:“这有何难?我掐指一算便全部都知晓了!”说罢还朝我挤了个眼。
我略一沉思,桃丝一名我是先听大哥提起,而后又听绿竹说的。当然不可能是绿竹告诉他的,想来只有大哥了,便淡定地笑道:“你莫要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虽说我挺佩服你把个小园子搞得这么玄乎,可不代表你就能唬得住我!快些说吧!定是大哥告诉你的吧?”
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婳儿妹妹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呢?”抚着胸口,一副伤心模样。
我有些哭笑不得,便没回答他,只是扭头向站在一旁的柳青问道:“昨夜让你回转可曾瞧见些什么?”
柳青看了看我,嘴巴微张,却又瞄了一眼徐义廷和铁心,登时脸涨得通红,口中也支支吾吾道:“奴婢……”
“但说无妨!”
“那个,那个——”她仍是支支吾吾。
瞧她一脸尴尬模样,我心中便已明白了七七八八。虽说早已猜到,可当从她眼神中被证实时,我犹自痛了一痛。
徐义廷闹不明白我俩在打什么哑迹,急道:“你们俩人在交头接耳些什么?何不当着我和铁心的面说个明白!”
我莞尔一笑,回了他一记:“你不是道自己能掐会算吗?又何必来问我?”
说罢端起茶杯,悠然自得地低头呡了一口,那茶入口微苦,之后甘甜,最后留有一丝清香,微微冲淡了内心那一丝苦涩。再一抬头,便对上了他探究的目光,于是白了他一眼:“是你刻意隐瞒在先,又胡言哄骗在后,这可怨不得我!”
台下又是掌声如雷,引得我二人皆分心去看,却原来是那金镶碧一个漂亮的腾空,伴着长剑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落下,红霞飘飘,直看的人不禁叹为观止。我想着,这般柔软的身姿,足以让女人妒忌男人颠倒!
“若是我告诉你,台下献舞之人并非女子,你信还是不信?”收回目光,我将茶杯还置回方桌上,用只能被他听到的声音说道。
如我所愿,他瞬时声音提高了几分:“你是说——”只见脸上一贯的戏谑表情已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严肃。他看了一眼金镶碧又看看我,随即刻意压低了嗓门:“你是说她是男子所扮?”
我笑而不语,徐义廷立刻会意,命铁心和柳青去楼下大堂好好看看人家这舞。他二人而有难色,见我不出声便依言退了下去。
他俩一离开,徐义廷便若有所思道:“难怪大哥命我去查这桃丝的来历时,任凭我如何查也毫无收获,想不到她竟然是个男子所扮!我从未想过这一层,又如何查到!婳儿妹妹,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哥自返京之后便再未问及绿竹之事,我道他是忙忘记了,却没料到已经有所行动了。
当下便将绿竹所告之言尽数转述与他,他听罢,只略一沉思,便道:“只是若这绿竹与桃丝合谋在先,便是编些言语来诓你也吃不准。那绿竹又岂是你所能相信之人,说不定只不过是她们的缓兵之计!”
我点点头:“徐大哥有此一虑也并非多余,不过这金镶碧是男儿身之事我却是亲眼所见,虽说容貌能以浓妆掩饰,但是只怨他的眼睛太过漂亮,太过传神,绝对假不了!”
“你亲眼所见?”他端起茶杯送至嘴边。
“没错!”我斩钉截铁:“他昨日便曾以男装打扮闯入我的寝居!”
此言一出,徐义廷便将到口的一口茶喷了出来,污了一身。他顾不得拭去身上的茶渍便问我:“你说什么!”
“他昨日傍晚时分装扮成一入室匪徒欲对我无礼!”我说的十分轻松,却没说出当时的心情极度恐惧。我自是不愿意说出来的,免得白白的遭他笑话。
“那,可有哪里伤着了?”他急切地询问,我蓦地心下便如喝了热汤似的暖了起来,便笑着摇摇头:“倒是没有!即使有什么不矩的行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闯入你房中有何用意?”他的眼神困惑极了。
我摇摇头:“这个却是不知,他看到我母亲的画像,便说我母亲是他的姑姑,我开始尚不疑有他,只是他们言语一多便露了破绽。”
“几次三番地接近你们,想必是与你们孟家有什么关系!”徐义廷轻缓而肯定地说道。“你为何没有向你大哥提及?”
“我也是刚刚才确定的!”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再说昨日大哥为了别事对我气恼,又闻说他即将成亲,我也是心绪不宁,不知该如何处理是好!”徐义廷不发一语,显是颇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又继续说道:“狠心如大哥,把我一人丢在水云居,纵是被歹人害了也无人知晓!”我微微撅起嘴唇佯作生气道。
他急忙出声替大哥辩解:“你莫怪你大哥,他虽然在你面前什么都不说,可是把你瞧得比他自己还重要!以前每逢你生辰的时候,他便丢下手中一切大事回去为你庆生,而每趟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许久都不出来!”
我愣住,大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这是为何?
“你父亲派人来通知你母亲过世的消息时,你大哥竟把那送信之人打了一顿,质问他为何不早些送信?”
什么!这怎会是大哥所为!
“那几日,本是他解毒最关键的时候,福妈本是要在那日便要运功为他驱除余毒的,可谁曾想,他竟连句话都未留便跑了回去!为这事我丁二哥没少发脾气!”似乎听莫湘晴当日曾说大哥招呼不打一个就走了,也难怪丁飞举当日初见我之时那般冷漠,此刻我倒是能理解了。
感觉眼晴开始有些发酸发胀,有些东西想忍可没忍住便流了下来,无声无息。
“听大哥说,你曾说过希望住在湖边,所以便动用关系不惜重金买下了这栋宅子。京都地处北疆,像这样的湖实在少之又少!”
是的,我是曾说过,便是爹爹带我们出游之后,我发出了这般惊人之语:“我将来要嫁之人必有依湖而建的宅院作聘礼!”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居然还记得?我记得那时此言一出便引来了仲起和如琴众人的讥笑,说我小小年纪便想嫁人都想疯了。而大哥当时听了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笑笑:“那是儿时疯言疯语,说是要嫁给宅子建在湖边的人呢!”说完,连我自己也忍俊不禁。
他愣了一愣:“可是你与大哥,你们——”
我们是兄妹吧!他底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从他的眼神中我已然读懂潜在的含义,便无所谓的笑笑:“能跟我说说大哥和莫姑娘的事吗?”
“这个——”他的脸色微微沉了沉,“改天再告诉你吧!时间也不早了,我得送你回去,不然大哥找不到人,他俩个——”他朝底下指指:“就真的在劫难逃了!”他像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似是不太愿意提到大哥和莫姑娘的事,“再说,我现在有要紧的事去办!”说罢便不由分说就把我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你有什么要紧事?怎么方才未曾听你提及!”我奇道。
“刚才没有,现下有了不行吗?”他的脸上又现出一副戏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我只得任由他牵着往楼下大堂里去寻铁心和柳青二人,待寻得已是如痴如醉的俩人时,我们便匆匆往外走。忙乱中,我感觉身后侧上方投来一束异样的目光,便下意识的回转头向上望,正是那居中的包厢,只见当中坐着一人,旁边站立着两三人。那坐在当中的人四十开外,头戴发冠,身着青灰色长袍,丰采掩映,奕奕曜人。方才那异样目光正是他所投来,见我望向他,脸上神色大变,惊讶,欢喜,激动,茫然,失望,足足失神了好一会儿。徐义廷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衣袖问道:“怎么了?”
倾心相许
我茫然地摇摇头,便随着他一道离开了醉金坊。
回到水云居的时候,果然见绿竹、碧玉与秀荷俱都是一脸的忐忑,而坐在软榻上的赫然便是大哥,脸色不佳,见到我时,稍稍缓和了一点。
我挥了挥手让她几人都退下,她们便如遇大赦逃难似地一个跟着一个告退了下去,绿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大公子等你许久了!”。我点点头,示意她下去,然后缓缓地挪步过去,也挨着软榻坐了下来。
“大哥,茶凉了,我去换一杯可好?”我满面笑容。
“婳儿!”他的声音满含无奈与宠溺:“你越来越胡闹!”
我暗暗心惊,莫非我随徐义廷与青楼之事已被他知晓?
正思忖着,脑门一疼,便被他弹了一下:“在想什么呢!你以为有什么事大哥不知道的吗?”虽仍有些不高兴,但已不似刚才那般严肃了。
我略略放松了些,坐姿也随便了起来:“谁叫大哥忙得都时间带我出去玩呢!我只好自己出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一副拿我没辙模样:“你出去玩总得知会大哥一声吧?而且女孩子家出入青楼万一遇了危险可怎么办?出入那里的皆是三教九流,况且你容貌过人,难保别人不起非份之想!”
我脸一红,问道:“大哥真觉得婳儿美么?较之你的未婚妻莫湘云如何?”
他轻笑了一声:“这可难倒大哥了!”我有些气急败坏,他续又道:“在大哥眼中,婳儿的美无人能及!”
我抿嘴轻笑,得意之色尽露于表。
他敛起笑容:“婳儿难道没有话要告诉大哥吗?”
我一愣,不明白他所谓何事,心中便暗暗打起了鼓。
“昨夜与绿竹一起之男子,是否便是那桃丝?”大哥单刀直入。
“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满脸的诧异,那个时候大哥应该是在韬瑞堂才对,怎么会知道这些?
“傻瓜!”大哥拉过我的手,将我轻轻拽至他的怀里,“那日你从我房中走掉,我实是放心不下,便一直跟着你回了水云居!”
“原来你——”我登时醒悟,便又以拳捶他,“那你看到那人欺负我时也不出手相救?”
“呵呵!”大哥一声冷笑:“待我追至水云居时,便瞧见有人从屋顶翻入你房中,原想逮个现行,就在我靠近里间之时,正好瞧见绿竹晕倒那一幕。绿竹能骗得了你,可却瞒不了我!那男子不过是虚晃一招,她便作势晕倒过去,我倒要瞧瞧,这二人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我身上开始冒出冷汗,那日绿竹醒来之后说好在我为娘亲留了丹青之时,我便已有所怀疑,因为认亲之时,她正昏迷,又怎会知晓那祝无佳乃是凭着娘亲的画像而认亲的?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任他们计算得再好,终是棋差一招,以致一步错,步步错。
“我还道你会主动把一切都告诉我!一如儿时,总会让我在你身边守护你!”大哥一脸的幸福,“没想到你只字不露,还等着大哥来问你!”我正待辩解,才刚开口,微张的红唇迅即被他吻住了,他霸道地吮尝我的舌尖,让我连愕然惊喘的余地都没有,心魂就在这一瞬间被掠夺而去。双唇接触的一瞬如电流般充斥了全身,刺激着全身的感官。
没有任何预兆,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狂吻酿然欲醉,让我觉得周围都在天旋地转,我生涩地感受着来自身体以外的强烈接触,想推开眼前的男人,想结束这令我心烦意乱的局面,但不自觉地本能升起的意识却叫我尝试接受,这股意识是陌生的,甚至是可怕的,它牢牢牵引着我的心魄,慢慢将我推向忘我的境界,迷失在他浓郁醉人的馨香气息里,什么都不能想,只能无助地喘息。
终于他看来极不情愿地停止了唇瓣的掠夺,喘着粗气,极力压抑着内心情潮的澎湃,声音暗哑:“这是对你的惩介!”
我身子仍是软软的,犹如喝醉了酒无力的斜靠着,脸上飞满红霞:“大哥!若不是你无缘无故的向我发火,我又怎么会这样!”一开口便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声音何时竟变得如此的妩媚!便害羞的将头深埋在他的怀里,一刻也不敢抬起,连大气也不敢出。他也感觉出我的情绪,便不再言语,只是将我紧紧搂在怀里。
此时,日正中天,秋日里仍有些热意,微微带来的丝丝凉风吹在身上,惬意无比。曾听柳青说过,北方的天气实是干燥的,只是水云居临水而建,便赖着湖水将这干燥的天气滋润了许多,也难怪我自南方而来,竟未曾感觉有何不适的地方。几阵凉风吹过,身上的燥热也散去许多。
良久,我才自他怀中坐起,轻轻地探询:“大哥,你怎么会想到桃丝会是男子?”
“我并未曾想到,只当他也是与桃丝她们一伙的。只是他一举一动实在像极了桃丝,处处透着阴柔之气,男扮女装时间久了大抵都会如此!所以我才大胆猜测!”大哥回忆道。
猛地忆起大哥也曾去观看过桃丝的剑舞,想必也是惊艳至极,以致过目不忘,当下便有些气恼:“你当日瞧着那桃丝可是浮想连翩呢!”
大哥哑然失笑,刮了我一个鼻子:“我的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吃醋了!”随即扳过我的身子正色道:“莫说那桃丝乃是男子,便是女子又如何?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别人再也容不下分毫!”
“心中没人又怎么会娶那莫湘云?”我冷哼一声,依旧不忘他那日所言。
大哥闻言后登时无语,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婳儿,大哥心中只有你一人!若说与莫湘云成亲之事,只是权宜之计!”
“什么权宜之计?”我奇道。
大哥看着我,沉思了良久,方才说道:“大哥在京城的生意多与宫廷有关,而莫家与当今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知道!”他的话被我打断:“莫家家大业大,宫里有个得宠的贵妃,外边还有个战功赫赫的将军!”
他诧异地望着我:“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冷笑:“要是有心给我知道的话,还怕传不到我耳里吗?”
他怒道:“是哪个爱嚼舌根的丫头!”不待我回答,复又说道:“是碧玉那丫头吧?”
我笑了起来,平常貌似把我扔在一旁不闻不问的他,想不到对这里的一举一动却如此清楚,心里不由得甜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他又叹了一口气:“她莫大小姐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清楚么!只是,委屈你了!”语气异常的酸涩,“这个丫头,你明儿寻个错把她要发了吧!”
“这怎么行!我要是寻了她的错,她还能在这地方容身吗?”
“你呀!”大哥摸着我的头:“置这些危险于不顾,可须还得为大哥着想吧!”
“这个我知道,碧玉的事暂缓不提了吧,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的醋劲无时无刻不寻着端倪冒上来:“我这个假的小姑子,还得指着那位嫂子给口饭吃呢!”
“呵呵!”头顶传来大哥的轻笑,透着笃定和霸道,“你道她会有这个机会吗?”
“大哥何出此言?”我又惊又疑,颇不明白。他若与她成了亲,她便是这家名正言顺的主母,况且仗着身势显赫,若要欺到我头上来也不是不可能。
他望着我,却见我脸上的疑问更甚,便又叹了口气:“你方才不也说了吗?这莫家兴盛一时,须知物极必反。听闻皇上近日有诗曰:‘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城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披被。’兆已萌矣!这城南富足翁指的便是莫家在城南一支便是莫湘云家!”
我不以为然:“皇上的话都传到你耳中了,这莫家还会无所警觉吗?”
他笑而不语,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锋利光芒,一时间让人捉摸不透。
我续又问道:“这皇上也是小心眼,他的臣民富庶难道不是好事么?”
“所谓政治,便是这样。犹如一杆秤,也有个限度。若所称量之物超出了这个限度,秤就会失衡。若是权势超出了限度,使社会失衡,你想,这皇帝会坐视不理吗?如今的莫家已经恃宠而骄,天子不需要这样的臣民!”大哥的脸不怒而威,竟似那坐拥千军万马的霸主!
“政治我是不懂,可莫家在宫中的颐贵妃听说颇得宠,由着这点,皇上也该对她莫家格外照拂才是!”我回想起碧玉那日所言,所觉着大哥言过其实。
“颐贵妃得宠?”他剑眉拧起,随即又舒展开来,嘴辰微抿,“恐不尽然吧!若真得宠,又怎会进宫十年仍无所出呢!”大哥似是洞晓一切。
“这深宫之事,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我疑道。
“你莫忘了我方才说过,我们家的生意多与宫中有往来,道听途说的自是不少!”大哥温润的笑笑,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坚硬的脸部线条在微笑的时候略显柔和,更平添几分俊朗。
我的心一紧:“你莫对别的女人如此温柔的笑!”大哥一愣,旋即明白我的小心眼又上来了,不禁哈哈大笑。
我猛然想起他的处境,蓦地一惊:“你既知晓,怎么还——”声音毫无预警地拔高了几分,也突然忆起那日徐义廷为何拂袖而去了。
“嘘!”大哥竖起了食指按住我的唇:“不入虎|茓,焉得虎子!”
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大哥推掉与莫姑娘的婚事吧!”
“不行!”他未加思索便斩钉截铁道:“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语气坚定不带半分转机,许是觉得说得稍微重了些,他又柔声安抚我:“婳儿,不用担心大哥 !大哥做事自有分寸,我怎会扔下你一人去冒险呢?”说罢,似为让我安心,便从怀中掏出一物,说:“我有宝物护身!”
我自他手中接过细细观摩,原来是块巴掌大的玉璧。玉色和润,通体晶莹剔透,隐隐泛着祥和光芒,一看便知是稀世难得的宝物。那玉璧上雕有双龙戏珠的图腾,雕工极为精美,连龙身的鳞纹都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张口挺胸、大幅度地扭动躯体的双龙造型,竟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宛若那双龙自己飞入了玉璧之上,浑然天成。我不禁叹道:“鬼斧神工!”
“喜欢么?那大哥为你戴上!”他不待我回答,便将玉璧上的穿绳展开往我头上套。
我连忙挡住:“不是说护身的宝物吗?我可不要!我有你护着便够了!”便将那玉璧生生推回:“只是,这么贵重的玉璧,之前为何从不曾见过?”
中秋祭父
“哦!”大哥将玉璧托在手中,出神地凝望,过了半晌才回道:“这是父亲赐的!”
我点点头,心想原来是爹给的!不过仍是有些奇怪,大哥从何时与爹爹变得这般客气了?只是这也算好事一桩,他俩这几年相处的情形实在不像亲父子,当下也未再多问。
“明儿便是中秋,依例会让府上的仆人们回家与家人圆圈,是以今天福妈会让下人们把中秋迎寒和祭月用品全数备齐妥当,你便以此为由打发绿竹和碧玉两个丫头去福妈那吧!”看来留着这个丫头在我身边大哥已是极不放心。
“那无家可归或家不在京城的怎办?”我顾左右而言它,那日日在身边的人岂是想防便能防得了的?况且不知她们用意究竟为何,我自是不愿去打草惊蛇。
“随他们自己意愿,或是留在府上过节,也可出去逛逛街市,京城中秋夜的街市极是热闹,想必他们已是盼望已久。不论如何皆无需在我们跟前服侍的!”大哥漫不经心的答道,我却被他所提到的热闹街市所吸引,心下也是极为期待,他瞅见我眼中期盼的神色,只微微一笑,并未曾有何表示。
“福妈呢?”我下意识地提到她,每次见到她总会有异样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说不清也道不明。
大哥微笑地看着我:“福妈在京城也有亲戚,往年都是回到亲戚家过节,想必今年也不会例外!我还是比较担心你,往年在家中都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今年可就只有和大哥二人了!”
我柔柔地一笑,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伸手揽住大哥的胳膊,将头枕在了他的肩上:“这样才好呢!像——”正待说下去,忽然觉得不妥,便刹的住了口,脸也红了通透。
“像夫妻么?”大哥以另一手紧紧环住我的肩,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大哥!”我的脸登时因为他的话更红了,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大哥,爹与二娘她们什么时候到京城来?”
此刻他脸上的温柔已悄然隐去,转眼又是一脸肃静:“过了中秋,我便会派安久过去接他们赴京!”他低下头看我,“怎么,你想他们了?”
我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来这之后,除了偶尔会想起仲杰和如峥,别人倒鲜少想起!”这说的是实话,便是知道自己身世之前与他们也没什么亲热。“对了,那安久我可从回来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了!”
“你是说他么?”大哥的语调变得十分冷杀:“他自然是很忙的!”望着大哥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府上的下人们都对他畏惧三分。正寻思着,大哥突然握紧了我的手:“婳儿,明日大哥带你去个地方!”
“嗯?”我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问道:“什么地方?”想那醉金坊的地方我都去过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处更意外的吗?
“可想到你父亲生前居住的将军府看看?”
将军府,我爹娘生前住过的地方?我心中大震,这些日子我何尝不想去看看呢,只是——矮几上的茶早已凉透,那股寒意我甚至能感觉到,无力的辛酸时常盘距在我的心头。
“那儿能进去么?”我带着些许的期望以及无奈的失望:“我父亲是被太后下旨满门抄斩的,想必将军府也已被官府封了吧!没有宫里头的旨,那封条可是动不得的!”
“封倒是封着的,”他点点头:“我们不从大门走便是!”他站了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们早些出门!二弟还在书房候着我呢,我得走了!”
“我送你出水云居罢!”或许是仍贪恋二人独处的时光,竟不舍他离去。
他微微有些诧异,然后便笑了,极是开心:“好啊!”
直至走到回廊,我攥着大哥的手盯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大哥还记得婳儿幼时关于这湖的戏言吗?”
他回头望我,不明所以道:“是你曾说过希望开窗便能望见一湖碧波还是说要嫁给宅中有湖的人?”见我羞红了脸便很快明白过来:“那怎么会是戏言呢?你那时的模样极是认真呢!”复又回转身,低低地说道:“大哥的宅中便有湖,你可莫要食言!”
我不禁喜极而泣,已是知道了他的心意,心中的酸涩便稍稍减了些,便轻吟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大哥蓦地一震,惊喜交加地说:“婳儿,你原是最理解我的人!这世上唯有你才能理解我!”
望着他深情款款的幽黑双眸,我毅然决然地放开他的手:“大哥快去吧!”
他不语,只给我一个温柔而淡定的笑容,便疾步而去,守候一旁的铁心也随即跟了上去。正午的日光照射在湖面上,泛着鳞鳞的金光,在丝丝秋风相随下,显得格外柔和。风带着我衣袂飘飘,只是湖中无法倒映我的倩影,不然,我想那景像一定极美。不期然地,便想起醉金坊遇见的那道目光,心,没来由的悸却了一下。
回到屋中,虽不以为然,却仍是照大哥所说吩咐绿竹和碧玉至福妈那里瞧瞧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待她俩走后,便将爹娘的牌位小心地取了出来,以一方白布细细的包裹妥当。又命柳青取来香炉,上了香,不多时,屋内便袅袅娜娜地溢满了檀香,我便在这幽暗的香气中和衣斜卧在软榻上,闭上眼任由那香气熏着,浸透我的身体。
曾一度以为幸福离自己很远,以为这辈子也会如这世间的女子一般,庸庸碌碌地耗尽一辈子的生命,却不想,幸福来得这样突然,猝不及防。
闲来无事,突然想起好长时间没有画画了。“桂花败了吗?”我取出搁置已久的画笔及纸放在案上,头也不抬地问道。
“回小姐,那株桂花树已被移走了!”回答我的是香荷。
“移走了?”这是何时的事,我居然毫不知情。
“丁公子说这桂花树喜强光,好温暖,忌积水,不宜种在此处,须植到园中去。”秀荷小心翼翼地回答。
“竟是如此,那为何当日又要迁来?好好的一棵桂花树竟被这般折腾来折腾去的!”心下隐隐地气了起来,不期然的,便想起家中的那棵木兰树。秀荷见我语气不佳,吓得竟连大气也不敢出,屋子里突然变得异常的沉闷。
我抬头环顾四周,才发现不见柳青人影,遂问道:“柳青这丫头呢?”
“她去账房先生那儿领月钱了!”秀荷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的欢喜。
我点头明了,随即又问她:“那你何时也去领月钱吧,不用在我跟前候着!”
“奴婢已经领过了的,就在小姐出门之时!”秀荷感激地回道。
我搁下笔,问她:“家住何处?明日回家过节吗?家中还有何人?”
许是这丫头不太与人说话,见我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竟微微地窘起来,低着头嗫嗫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答道:“奴婢家住南门外,明日是要回家过节的,家中还有一个弟弟,除此便无他人了!”
我愣住:“那你在府中做事,你弟弟又托给何人照顾你?他多大岁数?”
“他今年一十四岁了,已经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十四岁!我心中暗暗震惊。秀荷见我面有异色,便宽慰我道:“奴婢姐弟二人自幼家中仅有几分薄田,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幸得遇见公子人好心善,让奴婢进得府里做了丫环,奴婢每隔半月便可回家一趟。这半月间弟弟倒也能照顾自己颇为周全。”早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却不曾料想竟是如此之甚。
“双亲都去世了吗?”看来竟也是福薄之人,当下便恻隐之心大动,只可惜身旁从来不备什么银子首饰什么的,想用时方才觉得禳中羞涩。
她见我这般问道,便面有雯色:“奴婢的爹爹是村里的私塾先生,不会种田,收入微薄,奴婢的娘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当年是与爹爹私奔生下了奴婢姐弟二人。只是她或是不堪生活清苦,竟抛夫弃子一走了之了!”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肩膀也控制不住的颤动着:“可怜奴婢当时仅五岁,而弟弟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爹爹又当爹又当娘,劳顿不堪,不出两年便抑郁而终!好在村里多数人家的孩子都曾受过爹爹的教诲,是以待奴婢姐弟二人也十分的好,靠着乡里乡亲,这才挺了过来!”
我登时无语,不曾料到世间竟有如此狠毒的母亲!想着她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情景,我的眼中隐隐泛着泪光,生怕再说下去,那眼泪便如洪水决堤,便赶快转移了话题:“那柳青呢?”
秀荷抹去脸上的残泪,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柳青原是东门吴财主家二夫人的陪嫁丫头,却被吴财主看上了,欲强纳为妾,亏得柳青人机灵,也极果断,当时便瞅空偷跑了出来,正被吴财主家的奴才们追上毒打的时候,是铁心把她救了回来的!”原来她与铁心竟有这一层过往,这么说来,今日刻意打扮倒不一定是为了上街的缘故?
“那她家人呢?”我有些诧异,从头至尾未曾听秀荷提起过她的家人。
不提还好,一提便见秀荷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她家人?不提也罢!她死活不愿到吴财主家做妾,公子也为她给了吴财主家一笔钱。铁青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家人竟怨她不晓得好歹,又生生将她痛打了一顿!”
我倒抽一口冷气,亏得是听秀荷说,若是旁人这般说我还真不会相信,这是什么世道,竟有这般狠心的家人呢?
原来这秀荷与柳青都是受过大哥恩惠的,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为着这个缘故,大哥多少还是对她们放心的。只是,有些人晓得知恩图报,而有些人,怕是会恩将仇报!
临至傍晚时分,绿竹回来了。那个时候我正在自个儿动手裱画,她瞧见了,忙迎了上来,夺了我手中刚用冷开水浸泡好的浆糊道:“这种活儿怎叫小姐自己亲自动手?”话里竟有数落秀荷与柳青之意。
我也不在意,由着她去做了,柳青眼尖,小跑着出去端了盆水进来给我洗手。洗罢,我站在绿竹一旁看她,她在家经常帮着裱画,那功夫比我犹胜三分。不多时,一副画便裱好了,精工细作,接缝小巧,包边转边匀称,从书画心到镶料,整洁无瑕,各种镶料的色调也极为均匀。
我拍手赞道:“没想到一段时间不用,你的手艺仍是这般熟稔!”
绿竹笑道:“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别的没什么长进,就是把这个学会了!”
“你这般能干,我可不舍得把你嫁人怎么办?”我戏谑道。
她脸一红,呐呐地没接话,只是低下头仔细处理那画上的瑕庇。良久,才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问我:“小姐,明儿便是中秋,不知表公子会不会来?”
“好好的提他作甚?”我斜眼瞅她,只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什么不妥。
“他毕竟是小姐的表兄,也是小姐现下唯一的亲人了!”绿竹动容地说道。
我挥一挥手,不准她继续说下去:“这般品行不端,便是不认也罢!”
她脸色微变:“小姐!”
翌日,早起的时候,从大哥那儿要来了些碎银子分给了她几人,秀荷早早的便收拾东西回家了,柳青见她走,面有难色,我便告诉她若不想回家就留在府上,她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大哥差人告诉我到大门口去,我便让几个丫头不用跟着,自己捧着白布包裹一人去了大门口,果然见到府中的仆人护卫们三三两两皆辞了出门,而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我狐疑地踱至马车旁,便听见大哥的声音传出来:“快些上来吧!”掀开帘子,就见大哥端坐里边,好整以瑕地望着我。见我上来,竟将我一把拉至他身边,待我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坐稳,他便吩咐车夫赶车。
于是马车就在道路上撒开蹄子跑了起来,不多时,便停了下来。我迫不及待的掀开窗帘,眼前赫然是一栋十分陈旧的宅院,当中的牌匾早上被摘下不知去向,大门被木板封住,并贴上封条,那封条看上去已是很旧,破烂不堪,何处封的,几时封的,均看不清楚。唯有封条上血红的印章将我的眼睛刺得生疼。
大哥牵了我的手,复又转至马车后,掀开车板,便露出一个食盒,他小声说道:“这是让福妈准备的祭拜物品!”。我提醒他:“这马车停在门口,不怕被人瞧见么?”他笑笑:“不碍事的!”于是便让车夫去一旁的茶楼候着。
大哥似是已然熟悉这里的路况,我由着他牵着进到一条巷子里,拐了个弯就来到一扇小木门前,大哥轻推木门,那门便开了。
原来这宅子并不大,我们进到的便是院子了,地上堆着厚厚的落叶,四周皆是一间一间破败不堪的房间,把院子围在了当中,透着无比的凄凉光景。没走几步,我们便愣在了当地,那院中竟然有人,只见那人背对着我们抚着院中一棵大树不知低头在喃喃些什么。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豁然转身,我待看清那张脸,不由得惊呼起来:“是你!”
闻晓当年事
那日在醉金坊惊鸿一瞥,他复杂困惑的表情就在我心中留下深刻印像,是以一眼便认了出来。只是现在的他不若那日神采照人,竟透着些许的苍老。他见到有人进来也是吃了一惊,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定定地看着大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待到目光转向我时,便又出现了与那日一般无二的表情。
大哥波纹不惊,朝那人深深一拜,口中说道:“草民参见淳王千岁!”
王爷!淳王?便是那坊间盛传的那位九王爷?据说是当今太后亲生,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然他生性淡泊,有如闲云野鹤,便是这样,但凡朝中大事,皇帝仍会听听他的意见。不仅如此,年初皇上下旨发往各地,要各位异姓王爷即刻将封地分封给所有子嗣,此举实则是为削弱诸侯王的势力,圣旨一下,便掀起轩然大波,淳王出马,竟说服了所有的封王,平息了这场风波。我早该料到这人的身份非同寻常,那日秋娘格外留意的便是他落座的那一间,甚至比相府公子更甚,只是却万万没想到他便是淳王。
饶是如此我仍是惊得微启樱唇,讷讷地跪了下去。刚跪至一半,胳膊便被淳王托住,我抬头看他,只见他神情恍惚,表情怪异:“是你么?是你回来看我了么?你不再怪我了么?”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问题逼得我闯不过气来。
大哥从旁扶住我,向淳王询道:“今日中秋佳节,王爷怎么不在宫里却到了这里?”他的声音淡淡的,似又有些质问的意味在里头:“这是草民的妹子,姓孟名如婳!”我差点一口气就喘不上来了,大哥这般与他说话,不怕他着恼么?
淳王猛地一惊,脸上稍稍回过神来,一遍又一遍地柔声道:“如画?”他的脸上略略有些失望:“画一般的女子么?”我摇头道:“‘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便是这个婳字。”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他凄声道:“你也知道这《神女赋》?”
我浅浅一福,施施然道:“曾听家母提过!”记事起,便依稀记得娘亲教我认字伊始,便写下了“婳”字,我问娘亲是何义,她沉思片刻,轻轻吟诵的便是这一句。我常将“婳”写成“画”字,她也不以为怒,只是一遍遍地重复教着我。
“你母亲?”他的眼睛中复又闪出光芒,王者气魄立即散发出来,令人不寒而栗,“她叫什么名字?”
我微微错愕,虽说他身份尊贵,只是女子闺名又怎能向陌生之人随便提起呢?
他似已察觉此举不妥,便以手捂嘴佯作轻咳,脸上现出淡淡笑容:“如此唐突了,本王只是觉得姑娘像极了一位故人,并无他意!”说话间仍仔细打量着我,良久,复又恍然大悟道:“你今日来此,必是与她有渊源!我怎么没有想到?她是你何人?”
我想他口中的她必定是我娘亲无疑,只是,我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缩在了大哥身后。
大哥仍是扶住了我,见我往后退,便轻轻拍了我的肩膀以示安慰,向淳王问道:“王爷口中的她到底究竟何人?还望王爷明示!”
淳王一怔,随即苦笑了起来:“她么?你们不知道么?她便是这将军府的夫人凌乐萱!”
我的心登时便漏了一拍,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是祝双双吗?”莫非,娘亲的闺名便是凌乐萱?那祝双双本不就是化的名吗?原来凌乐萱才是娘亲的本名!千思百转,皆被身后一大手按住。
那淳王不屑一笑:“那祝双双只不过是李元祥的从醉金坊赎回来的一低贱侍妾罢了,如何担得这将军夫人之称!”语气中怒意尽现:“李元祥那厮与萱儿新婚不久便纳妾,死不足惜!”这哪里像是坊间所说的那个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的九王爷?不由得怒从心起:“我父亲与你何冤何仇?他已不在人世,你何苦还如此恶言相向?”纵是他有千般恶行,也终究是我的亲生父亲。
淳王脸色大变:“你是李元祥的女儿?”神色十分狐疑。我这才猛然记起,李家满门抄斩之时,我尚未出世,淳王当然是不知道的。娘以祝双双的身份生下了我,这恐怕皆是大娘的安排吧?只是,那真的祝双双呢?忘见淳王已然起疑的表情,我不禁心生懊悔,他反复追问我的来历,怕是不能隐瞒,当下心一横,便和盘托出:“正是!”此语一出,便觉身心俱宽,竟似卸下千斤重担。末了才想起大哥的立场,不禁忐忑地回头望了他一眼。他宽尉地朝我笑笑:“婳儿,大哥在这,不用担心!”心中不由得一宽。
思忖间,蓦地想起以前在娘亲房中曾见到过的一支玉箫,上面刻着“乐萱”二字,娘亲是不会吹萧的,但那萧晶莹光华,似被经常抚触才会有如此圆滑之光泽。但自娘亲上山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想必是被娘亲带走了,思及此,不禁“啊”了一声。
“怎么了?”大哥见我目光呆滞,又惊叫有声,便下意识地问道。
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突然忆起,娘亲过世时只顾着伤心,竟忘了去庵里整理娘亲的遗物了!”
他点点头道:“确是疏忽了!也怨大哥,急着带你来京城,竟忘了这层!只是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一支玉箫,乃娘亲生前心爱之物,上面确实刻着‘乐萱’二字!”
“玉箫?可是汉白玉所制?箫身有‘大昭武帝元年制’官印?”淳王闻言大声问道。武帝元年乃先祖皇帝开国元年,距今已历文帝、孝帝三代,只是这淳王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并如数家珍般将那萧的特征一一道来?我犹自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哥上前一步缓声说道:“李将军何辜?当日太后盛怒之下赐死李氏一门,本已铸下大错!当今圣上本应主持公道,还李家一个清白,奈圣上忌惮太后之威,至今不曾为李将军正名!王爷既与李夫人是旧识,却为何无动于衷,陷李将军于不仁不义,害那孤儿寡母寄人篱下!今日却在这大摆王爷威风,实在令草民不齿!”他语气沉缓而有力,掷地有声,俊朗的脸上剑眉紧拧,目光如矩,浑身上下透着凛然正气,不,应该是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竟丝毫不畏惧眼前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王爷。我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喝了声彩,到底是我倾心仰慕的大哥,他从来便不是凡人!一时间,竟将那劳什子太后、皇上、王爷全抛置了脑后!
淳王冷不妨被他如此一将,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本王一生得意,权势皆不入眼,却保护不了一个女子!”
“这么说来,你是乐萱和李元祥的孩子?原来你娘尚在人世!”他的神色忽悲忽喜。
“家母已于初夏病逝了!”
“你说什么!我不相信!萱儿今年不过三十五,正值当年,怎么会因病而逝?”他大怒,仿佛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确实如此!”我强忍住内心的悲痛,微微靠在大哥怀里,“家母有心悸的旧疾,此次便是旧疾复发所致!”
在刹那间他面如死灰,目光空洞,竟似比我受到的打击还要大:“心悸?旧疾?”脸上痛苦的表情教我开始怀疑将事实告知是否错了。
他不再理会我们,转身仍是抚着方才那棵树喃喃自语:“到底还是我害了你!”说话间竟一拳砸向树干,树叶纷纷飘下。我瞧着那些飘落的树叶竟有些眼熟,再细看,不禁惊呼:“二乔木兰!”这不正是二乔木兰吗?离家时娘在院中种下的二乔木兰才刚刚结出嫩果儿,这棵上的果儿已经差不多熟了,较之娘种的那棵竟是高大许多。
“你也识得这树?”淳王闻言复又转身,满面惊诧,但旋即又一副明了的神色,“是了,萱儿极爱这树儿,若不是因为这木兰,她又怎么同意母后赐婚?只是她怎会知道,这二乔木兰乃是我为她种下的!”
“太后赐婚?”
“是啊!谁也不曾料到居然母后将她赐婚给李元祥!”他的脸上微微升起些许怒气,“萱儿与我青梅竹马,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那时候我仍在宫中居住,皇宫用她的话来说,就像她家的后花园一样!”我暗自诈舌,这等大逆不道之话怎会出自我娘亲之口?淳王看出我的疑惑,复又笑道:“你娘小的时候极为调皮,不似一般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语气中尽是宠溺,“后来皇兄赐了我淳王府,那年王府刚建成,我便向皇兄禀明来年春天便娶她做我的妻子,淳王妃。可是后来因宫中出了一件丑事,太后迁怒于她,当下便毁了我二人的婚约,并命皇兄亲下圣旨,将当时护国大将军之女封为淳王妃,我昭国唯一一位不经大婚便被赐以王妃之位的女子!”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意味。
“我岂是任由他们摆布的棋子?当下对她表示你封你的淳王妃,我只会娶凌乐萱一人作妻子!这淳王之位不要也罢!”只言片语竟将对娘亲的一往情深透露得淋漓尽致,足以令我动容。他续道:“只是知子莫如母!母后她岂会不知道我的心性?命我与淳王妃成婚的同时下了另一道圣旨赐婚,即是萱儿与李元祥!我抗旨,母后不忍把我怎么样,只是萱儿若是违抗圣意,却正好隧了母后的意!”
我心下暗忖,这宫中到底是出了什么样的丑事,竟让太后如此耿耿于怀?
曾经沧海
淳王续道:“只是出乎母后的意料,萱儿竟然答应了赐婚!”他面上现出惨然的笑容:“你们道却是为何?我将原本种在淳王府中的木兰树移至了这里,她毕竟是怨我了!”我愕然,仅仅是把一棵树移走,便能左右人生么?他见我如此表情,只是茫然笑笑:“你们又如何能懂?”
门口又传来轻微的响动,引得我们侧目观望,便见一劲身服饰打扮的中年男子矮身进到院子中来,见到我们时活似遇见鬼一般脸色顿时煞白。
淳王叹了口气道:“冷安,不是她!”此时,他的表情已不似方才那般,而是微带些淡漠,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名唤冷安的男子脸上略略有些惭色:“王爷,属下真的眼花了!”说罢,仍是飞快的扫了我一眼,又正色道:“王爷,皇上派人来宣王爷入宫靓见!”
他点点头,抬脚欲走,似是想起什么,转回头望向我,自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来:“我一直戴在身上的,以前送给了你娘,你娘出嫁时又还给我了,你我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见面礼,这个你收着,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吧!”
我迟疑地望着他,他的眼神充满希冀,竟令我无法拒绝,当下伸手接了来,拿在手上也没细看,约莫是一块温玉。他开怀一笑,带着欣慰,又转头对大哥说道:“谢谢你!”扭头便走了。冷安望了望我,似是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急急忙忙地随淳王走了出去。
顷刻间,这满目荒凉的院子中,只剩大哥与我,若不是手中的玉还散发着些许的体温,我真怀疑刚才只是我做的一切梦而已。手中的玉?我低头细看,便忍不住惊呼了起来:“大哥!怎么与你的一样?”可不是么?一般大小,一样的玉色和润,晶莹剔透,光芒祥和。大哥取了怀中之玉一对比,果然是一般模样,只是——再细瞅,才发觉两块玉的图腾不同,此玉璧造型为扁平体的虎形,低首拱背,曲肢卷尾,虎身上的装饰却格外引人注目。它除了在腹部、腮部、双肢列有少许几何纹外,通体满饰变形的龙纹,上下交错,左右呼应。
我微微叹道:“原来不一样呢!”
大哥默不作声,将我手中的白布包裹接了过去,缓缓的打开,取出了两块牌位,细细端祥,待看到娘亲牌位时双眉便拧了起来。也难怪,那牌位上仍刻的是“先母孟祝氏双双之灵位”,而今已知娘亲真名乃凌乐萱,这刻着祝双双名字的灵位无论如何是不能用了。我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大哥已拔去底座之上的木牌,让我将底座拿着,又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哗哗”几下便将木牌上刻的字尽皆抹去,又重新刻了几个字在上面:“李凌氏乐萱之灵位”,见他不甚用力,竟已将那字刻得入木三分!
见我半张着嘴,他温润一笑:“莫将这木屑吞了!”
我微窘:“大哥,你是何时练的武?”心下想着也不过就这几年间的事吧?
大哥不答,只管吹着牌位上的木屑,复又将牌位安在了底座上,摆在了当中,又将香点上,才对我说道:“婳儿,拜祭吧!”
我不再言语,对着双亲牌位款款跪下,工工整整地磕头,动作缓慢而且极是用力,幸而遍地厚厚的树叶,头磕在地上只微微有些凉意倒也不觉得疼。只是大哥看了十分心疼,竟将手垫在了地上。我在心中微叹,大哥,我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
立起身,正欲将牌位收起来,却被大哥阻住:“我还未曾拜祭呢!”说罢,便已跪了下去。
“李将军及夫人在上,小侄愿娶令爱如婳为妻。无论小侄是何身份,都不会更改!今在二位灵前起下重誓,若有背之,便教我天打雷劈!”他一字一句,必恭必敬。
我大惊失色,忙俯下身去伸手捂住他的嘴,但为时一晚,那誓言已然出了口。我怒道:“谁叫你起的誓!你马上要成亲的人了还说这些?怎么办呀?”我又气又急,竟俯在他身上嘤嘤哭了起来。
他改跪为半蹲,仍是将肩膀让我靠着,轻轻地说道:“大哥的话,你是不信了?”
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望着他,我轻启樱唇:“婳儿今生今世只做大哥的妻子,只是人生无常,若哪日婳儿离开了,大哥岂能一辈子不娶妻?”我从未曾想过要离开大哥,可是不知为何,大哥起誓的时候我竟有种不祥的欲感。
大哥紧紧抱着我站立起来,双臂将我紧锢:“大哥是私心使然,想将你永远留在身边的!”
我默然无语。
又是一年秋风起,又是一年落叶满地,空气里弥漫着秋的气息,那是我十分熟悉的味道,木兰树叶儿的味道,破落的院子里已是堆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秋叶,盖住了将军府曾经的繁华,盖住了桩桩恩怨情仇的过往,引出绵绵的思念在心中悸动。我就这么站着,直到大哥将东西都收拾完毕。
良久,我才回转身:“大哥,你知道王爷今日会来?”
虽掩饰得极好,却仍清楚地看见他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传入耳中:“婳儿,你怪大哥了吗?”
我摇头,泪水已满上眼眶,柔声道:“大哥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岂会不知?怎么会有怪大哥之怪说呢?尤其你不顾自身,以言语相激,想必淳王已动心念!”
他两眼望向空中,出神的注视,许久,才又低下头来看我:“大哥并非单单为你,你莫要怪大哥!”语气中饱含无奈,似是有什么隐情,只是我却未曾十分在意。
踏在软软的落叶上,我缓缓地向前面走去,大哥拦住我:“这宅子荒废已久,十几年来无人出入,切莫可贸然进入!”
我顿住脚步,黯然道:“我只是想看看!”
他看着我,眼光闪动,一抹浅笑上来:“许你看看,不过,得跟在大哥后面知道吗?”
我无奈地朝他笑笑:“大哥,你总是这么保护着我,岂不是要将我变成废人一个吗?”
他不置可否,只是上前轻轻将当中一间屋的门推开,便迅速退了回来。随着“吱呀”一声,门楣上的灰尘纷纷落下,我不禁咋舌,心想着要是方才就这样进去了,此时怕已变成了灰人一个。许久,才尘埃落定。
我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向里走,进了屋子,便看见一地的七零八落,满目狼籍,空气中弥漫着重重的霉味,日头从天窗上透下一束束光柱,便见无数灰尘飞舞,鼻腔中仿佛也被灰尘充斥。墙上的字画破烂不堪地挂着,似乎在向我倾诉当年这里发生的惨案。
再探迷园
我欲还往里进,却被大哥轻轻拉住:“回吧!”
回府的时候,只余了门口几个护卫,偌大个府里忽然变得冷冷清清,倒叫人不习惯起来了。一进前厅,便见一身青衣的安久迎了上来,冲着我们一抱拳:“属下见过公子、小姐!”
我有些高兴,毕竟他是我认识得比较早的人,下意识里语气也显得亲昵些:“好久不见了!安久今日不须回家过节吗?”
他怔在了当地,原来本该放下的双手僵在了半空,那姿势犹为突兀。我想或许是我的态度吓到他了,不禁扑哧一笑。大哥显得有些泠洌,回转身对我说:“安久是个孤儿,没有家的!”语气竟十分之重,安久的脸色便在刹那间变得灰白,让我没来由的难过了一下。大哥的脸上仍不见丝毫的情绪,只是淡淡地说道:“大哥还有些话要和安久说,你自个儿回房吧!”
想是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的,望着他欲言又止模样,不禁心下暗叹,他是何等人啊,为何竟让我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回水云居的路上偶尔会碰上个下人,皆是兴高采烈的模样。走近瑞园也就是徐义廷弄的那个奇幻之地,想起那日铁心带我们出园的情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进去再试一下。这次进去的时候我分外的留意了四处的光景,那日并未留意,今日才发现,此园确实奇怪,虽有围墙,却不若一般园子的围墙,一般既设了围墙,必会将园子全包围,只留几个缕空的花窗。而此墙则不然,拱门旁的围墙长只余两丈,便又断开,园中的假山树木便显现了出来,极是突兀。只是隔了一段,接着又是长余两丈的围墙,接着便又断开。如此分分合合,将整个园子半包围了起来。我突发奇想,如果从这围墙断处进入到园子当中去,又会是什么境遇呢?心念方动,脚步便已移了过去。
走近那开口处,才见当前便是一面风水墙,风水墙在一般宅院里见得倒挺多,只是这面风水墙却被通体涂抹上了黑色,极其的诡异,透过风水墙便窥见园子侧面多是盆景堆放,美则美矣,却少了些天然气势。待绕过风水墙进到里面,却不曾想方进到园里,便见园内景观大变,只是这景像不仅多树,而且多狻猊石。而不可思议园中的整座假山,状如昆仑山,山脉纵横拔地而出,山峦奔腾起伏朝四面八方蜿蜒伸展。以小溪为界,大致可以分为东西两大部分,东假山环围休息室而筑,地处高阜,西假山临水而筑,山水相依,宛如天然图画。所谓仁者爱山,智者乐水,此处皆占全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便又生生止住,复又朝后一望,便大惊失色!我不过走了几步路,再回转身,却已距那风水墙甚远,一股恐惧的心情油然而生。先时欲再一探究竟的心思竟冷却了不少,未曾多考虑便急急地往回走,只是,越朝那墙走去,便发现那堵墙离我更远。慌不择路时,不小时便绊倒了在地上,顾不得手掌与膝盖的痛楚,再抬头看时,发现景观又是一变!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刚才绊倒之时便已触动了什么机关?细看方才绊倒我的罪魁祸首赫然又是一个空的花盆!便蓦地回想起来,那日铁心带我们出去之时也是动了花盆!再细看周边,在我身旁一盆盆花团锦簇之中,果然夹杂着几个空的花盆。心念一动,忘了自己仍趴在地上,手便伸向其中一个花盆,果不其然,我刚挪动那花盆,便见周遭景像又是一变!不由得兴起,将那几个空花盆逐一挪动,这园中景观便像是走马观灯似的不停变幻。
正欲将花盆挪回原位的时候,一个声音吸引了我:“是我的错么?”这声音泠然而清脆,极是耳熟,我一惊,那不是丁飞举吗?我急急的起身四处观望,却没有见到人,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连说话声也消失了。心下一动,莫非趴在地上才能听见?我顾不得衣衫,复又趴在了地上,果然,丁飞举的声音又传入耳中:“是谁规定不能欺骗信任自己的人的?别人对我的信任我就得全盘接受吗?我一定得回应不愿接受的信任与爱吗?”
显然这是对一个女子说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谁,但是仅凭想像,他用那漂亮的面孔迷人的嗓音说出这般残酷的话,而且是对着心仪自己的女子,何其残忍!不过——我微微叹息,他原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啊。
心念转动之时,便听到了那女子开口:“二郎,你为何这么说?之前你从来都不是这样子的!”这声音,原来是莫湘晴,凄迷而惶然,我一惊,二郎?那时绿竹说她闯入春香楼会的可不就是二郎吗?难道那个时候丁飞举竟然在那里?不过,莫湘晴不是没见着他吗?难道果真如莫湘云所说这一切皆是由大哥所安排?只是,大哥为何要这样做?
“我,现在只想做回自己而已!”丁飞举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感情。
“那么,之前的你不是你自己吗?”莫湘晴的语气中含着恨意,“还是,你也被孟如婳那个狐媚女子迷住了?”
我心中“咯登”了一声,不由得无可奈何,这莫家二小姐的脾气也太霸道了些,好端端地怎么扯到了我的身上。
“莫小姐说话请自重!”他的声音低沉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么!你一次又一次的出门,还不都是去了孟家看孟如婳!”我差点惊叫了起来,这是真是假?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话语中透出来的危险信息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也间接承认了莫湘晴所说之事。
“哼!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办法知道!”十足的大小姐脾气。
“你掩饰得极好!”丁飞举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信任我的吗?原来却是似是而非!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雨
“你?”莫湘晴的语气透着惊疑,连我也不由自主的疑惑起来,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大哥当初介绍的时候只是说是他结拜的二弟,对于他的生平竟从未透露只字。而我,对于他,也是从来不曾留意太多。此时,若非他刻意问起仍是不会想起来的。只是,连莫湘晴,竟然也不知道他吗?竟然爱他,不会想知道得更多吗?
“你不知道?”丁飞举复又问道。
“你,不是北方卧龙堡的少堡主么?”那银铃般的声音竟然有些发抖,那是不自信的表现吧?只是,这卧龙堡又是何方神圣?
丁飞举大笑起来,朗声道:“不错,原来你都知道!呵呵,只是堂堂莫家,也不过如此!”语气一转,“你以为我是去看孟如婳的?”声音渐行渐远,似已离去,独留下莫湘晴在喃喃自语:“难道不是么?不是么?”我微微一叹,她出身富贵,自负美貌,却遭冷落,真比杀了她还难受。
只是,她说丁飞举曾去孟府,究竟是真是假?想他二人对话,多半是真的。尤其丁飞举最后一句话,显然不是因我而去,那就是为的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便索性不做他想,细细地研究起出园的路来。挪动最后一个空花盆的时候,园内景观又是一变,而我,已置身风水墙外,只是这一堵,显然不是方才我进来的那一面,这堵墙通体大红色,血一般的红色惊入眼帘,我逃难似的离开了这座园子。
晚宴的时候,一桌子的团圆菜,大哥特地摒退了下人,唯留了两个武丁在门口候着,偌大个韬瑞堂只余了我二人。我环顾四周,奇道:“怎么不见丁大哥和莫湘晴?”
大哥轻呡了一口酒方才笑道:“你觉得有大哥陪着还不够吗?”
“不是的!”我急急的辩解,“下午的时候明明见他二人在府上的,怎么走了呢?”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二人了?”大哥脸一变,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是在瑞园——”望见大哥沉下去的表情,我攸地住了口。
“你去瑞园了?”他收起了笑容,声音沉闷。
“是的,”我的心开始有些忐忑,“我在里面听到他二人说话的。”
“呵呵,原来如此!”大哥挟了一口菜喂进我的嘴里,“你是不知道瑞园的构造才会这么说!”
我将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轻轻放下,边嚼边问:“嗯?”
“瑞园是三弟所建,乃以奇门遁甲之术所建!”我点点头示意已经知道了,此术起源于四千六百多年前,轩辕黄帝大战蚩尤之时;当时我们的祖先黄帝和蚩尤在涿鹿展开一前所未有的场大战,蚩尤身高七尺,铁头铜身刀枪不入,而且会呼风唤雨;在战场上制造迷雾,使得黄帝的部队迷失方向。
有一天晚上,三更半夜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忽然,轩辕丘上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以及非常强烈的光芒,惊醒了黄帝及众人。于是大家匆匆忙忙的起床,跑过去一看,原来是有一支彩虹自天空中缓缓下降;从中走出一位全身大放光明的仙女,仙女手上捧这一个长九寸阔八寸的玉匣,黄帝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本天篆文册龙甲神章;黄帝根据书里面的记载制造指南车终於打败了蚩尤。
龙甲神章除了记载兵器的打造方法之外,还记载了很多行军打仗遣兵调将的兵法。於是黄帝要他的宰相风后把龙甲神章演绎成兵法十三章,孤虚法十二章,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後来经过周朝姜太公,汉代黄石老人,再传给张良,张良把它精简之後变成现在我们看到的奇门遁甲。这奇门遁甲之术用八卦记载方位,用十天干隐其一,配九宫记载天象及地象之交错,用八门记载人事,用九星八神记载周遭的环境,有时间,有空间。
他复又道:“你看这瑞园表面上仅是府上的一园,其实方位瓤括了整个京城!是以,你会在瑞园中听到他二人在别处的谈话!只是,这中间极其复杂,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撇了撇嘴:“许你有事瞒我,不许我有事瞒你?”继而又问道:“你不好奇我听到了些什么?”
“呵呵,他们能说些什么?”大哥有些不以为然。
“原来莫湘晴喜欢的人是丁飞举!”我试探性的说了一句,果然,大哥波澜不惊,竟似未曾听见。我复又推了他一下:“原来你都知道的!”心里暗暗说了句,还害我干吃醋!
“他到底是什么人?”我轻轻地问道。
“嗯?二弟?”大哥初时被我问得一愣,随即漫不经心地笑道:“婳儿为何有此一问?”
我看他脸上分明有着深邃的笑容,不禁心中有气:“他去孟府是否你的意思?”
“原来你是问这个!”他没否认,仍旧浅浅地喝着酒:“只是去办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是么?虽然大哥说的很轻松,但我隐隐觉得不是这么简单,丁飞举,北方卧龙堡少堡主,听莫湘晴的语气可以直觉,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赶去孟府只是为了办些无关紧要的事呢?蓦地又是一惊,难怪,当日莫湘晴会不疑有它而闯进春香楼,这无异于告诉旁人,她是知道丁飞举去孟府的!而且就算丁飞举去了孟家,知情的人也决非泛泛之辈,莫非便是大哥所说的莫家的眼线?只是这人是谁呢?我隐隐地想起一个人,却觉得不太可能。如果是大哥的计策,那真是一箭双雕啊!
正思忖间,厨子端来了两海碗东西,其中一碗盖着盖,不知里面放的何物,不禁心生好奇,待那厨子揭开盖,才发现居然是一碗小河虾,不禁捂住了嘴:“唔,怎么把生的东西端了上来?”大哥笑而不语。
那厨子回道:“这是钱塘一带的名菜火焰醉虾!”
顾名思义,原来那碗中不是水乃是酒了!那另一碗中的又是什么呢?大哥在耳边轻轻地说:“那也是酒!”只见那厨子自怀中掏出火柴,将另一碗中的酒点燃,倒入盛有河虾的碗内,霎时便火焰四起,片刻,那碗中河虾已通体变红,厨子复又将盖子盖上,再揭开,碗中火焰已灭,河虾微微泛着肉红色,极是好看,我不由得惊呼出声。
那厨子垂手而立:“公子小姐慢用!”大哥轻轻将手一挥,他便极恭敬的退了下去。
大哥夹了一筷送至我嘴边,一股浓厚的酒香便扑鼻而来,令人忍不住大快朵颐,只是想着那河虾未经烹煮,便不由得推了开来:“唔,我不吃生食!”
“这河虾已是醉过再端上来的!”大哥仍是劝着。我犹疑地张了嘴将那醉虾纳入口中,果然,酒香浓郁,肉质鲜嫩,别具美味!我惊艳的点点头,手中的筷子已然伸向了醉虾,惹得大哥一阵大笑。
“大哥,你不吃?”
“大哥常吃的!”他宠溺的将醉虾移至离我最近的地方,“喜欢便多吃一些!”
我点点头:“大哥喜欢吃么?”
他晦涩地一笑:“没错,我是很喜欢吃啊!”
那一晚,我的筷子几乎没有伸向别的菜,而一盆醉虾也被我去了一大半!从来不知道,往日难以入喉的酒今日也是如此美味!待大哥送我回水云居时,我已有些微醉。他扶我在软榻上坐下,又命绿竹摆上了月饼和瓜果之后,便让她们去逛夜市了,几个小丫头乐不可支的相偕而去了。我有些遗憾:“大哥,我也想去闹闹的!”
大哥叹道:“你有些醉了!本来想带你在湖边赏月的。”说罢将一块月饼递到我的手上:“吃块月饼吧!”
我接到手来,依着明晃晃的烛光依稀能看到月饼上的字“广月楼记”,便又放了回去:“我不吃!”
“为何?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大哥有些奇怪。
“我听说这是你的未婚妻送来的!”我望着他,一字一句幽幽地说道,尤其未婚妻三个字更是加重了语气。
“婳儿!”他低低一吼,随即将我紧紧纳入怀中,似乎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中, “唉——”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滴泪顺着秀美的脸颊划落下来,放在他心口的手微微的颤抖。情感的事情真是烦人,明知道这件事大哥承载了太多的无奈,却仍是小心眼的想去挤兑他。
“不要叹气!”不待我反应,他便低下头来吻上了我的唇,他的舌缠上了我的舌,甜甜的凉凉的,伴着丝丝湖水的味道,一直滑到了我心底。我醺醺然醉蒙蒙的,而他一定也醉了。我看见他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轻纱,没了往日的清澈,脸就像秋天被雨水冲洗过的枫叶,红红的闪着动人的亮光。我的手情不自禁的圈住他的颈项,热情的回应着他的吻,或许颈项交融说的便是这般吧!他的唇在我脸上轻轻的掠过,我听到了他心的悸动,感觉到他血液的奔流,那温热的呼吸在耳边,痒痒地,如轻风掠过碧波,一圈圈的涟漪在我的体内扩散、扩散。
良久,他猛地将我放开,眼神有些迷离,喘着粗气:“婳儿,我得走了!”
“不!”我轻启樱唇,如吐幽兰,纤手微动,轻解罗衫,“我要作你的妻子!”
秋风阵阵,烛火忽明忽暗地跳动了几下,随即便灭了。唯有月光自窗棂洒下,照着这满室旎丽……
不速之客
那晚,极尽缠绵,而绿竹她们也回来得极晚。
当安久骑上马向我们告别之后,府里上上下下开始为九月初八的婚礼做准备,而我,则冷眼旁观着,只有心,是痛的。
这天,风和日丽,府里来了不速之客。
早上闲来无事,带了绿竹在亭子里叙话。
“小姐,大公子真的要和莫大小姐成亲吗?”绿竹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问道。
“你说的什么傻话呀?”我白了她一眼。
“那小姐怎么办?”她有些着急,我看在眼里竟有几分真意。
“绿竹,你有什么想说的?”不耐的轻拍额头,直接便把话挑开了。
“那天晚上,我是故意拉着她们几个迟归的!”她支支吾吾。
一抹陀红迅速飞上的脸庞,我沉默不语,心里思忖着她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她们几个还不知道,我是知道的!”她飞快的补充。
“知道什么?”我故作镇静。
“那垫单——”她欲言又止。
我脑中“轰”的一声,居然把这重要一茬给忘了!不由得连脖子也红了个通透。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绿竹又道:“眼瞅着大公子就要成亲了,他准备置小姐于何地呢?”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缓缓地说道:“那——你的他又准备置你于何地呢?”
她没防我如此一问,有些怔愣,回答时也有些口吃:“我,我怎么能和小姐比呢?我是个下人,小姐可是千金之躯!”
“是吗?”我的语气里带着些凄凉,“还不都是一样!”
那夜,他紧紧将我拥住,细细地将我凌乱的发丝扰起,悠悠地叹道:“婳儿,你后悔吗?”
后悔吗?我轻轻的问自己。不,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爱他,从没有后悔!
绿竹欲言又止,我故作不经意地问道:“祝无佳,后来便不曾来过么?”
意料之中,她在秋风中略显单薄的身子抖了一抖:“确是不曾来过!”
“他,是姓祝么?”偶有小鱼轻窜至水面,在湖面上荡起微微的波纹。“你可知道我娘亲的名字?”
“三夫人的闺名不是祝双双么?”她有些吃惊,不明所以。
“看来你也是如此认为的!”我轻笑,略带些凉薄,“不过,凌乐萱才是她的真名!”说罢,便有意抬头望她。
果然,当我轻吐出凌乐萱三字时,她愣了片刻,随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那,你是说表公子——”
正说着,柳青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喊着:“小姐,小姐,快!快!”很快便奔进了亭子。
我蹙着眉,问道:“何事惊慌?”
“福妈让小姐赶快到正厅去!”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厅?”我有些诧异,正厅是大哥用来议事的地方,很少让我过去那里,今日里会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是的,福妈只说让小姐穿戴整齐赶快过去!”
绣帕
正厅,正中摆放一条翘头长案,案前放一八仙桌,略低于长条案面。两边各放一把官帽椅,显得极为庄重严肃,两厢纵向平设数椅,皆用黄花梨木制成。两边的立柜以棂格作门,玲珑剔透。进到正厅的时候,便见大哥立在一旁,另一人背对着大门面向长案站立,身形极为眼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大哥见我来便出了声:“婳儿来了!”那背立之人闻言霍然转身,我细一瞅,原来竟是中秋日在旧将军府遇见的淳王爷,当下便不作多想,盈盈跪了下去:“民女参见王爷千岁!”
只是淳王并未立刻让我起身,而是自袖中取出一纯白色绫锦卷轴,口中高声:“圣旨到!”
我心中一惊,便见正厅里的人齐齐跪了下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淳王展开圣旨念道:“孟如婳接旨!”
“民女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故殿前大将军李元祥,护驾有功,追封为齐虎侯,李凌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其女恢复李姓,赐还将军府第,赏金千两。钦此!领旨谢恩!”
我犹在发愣,竟没注意淳王已将圣旨念毕,直到淳王微微俯身一句“谢恩吧!”方才如梦惊醒,口中念道“谢主隆恩”接过了那道圣旨。
起身便迎上淳王满含笑意的双眼,温暖如春风拂面:“李如婳,从现在起,你便是齐虎大将军府的李如婳了!”
直至此时,我才稍稍理清了思绪,不由得悲从中来,向着淳王便跪了下去。
淳王忙止住我:“不必如此!本王只不过为了一已私心罢了!”他将目光投向大哥:“那日孟公子一席话,教本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啊!”
大哥向前拱身道:“草民言出无状还望王爷恕罪!”
淳王果是极为潇洒的人,只见他一挥手,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本王先行一步,赶着回宫覆命!皇上已命人修萁将军府,不日便能入住,你们准备一下吧!”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大哥也急忙追了出去送他。
我仍在发着愣,绿竹已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小姐,怎么会有这般好事呢?”她一副喜极而泣模样,而其他厅里的大多数人仍陷在震惊当中。收在腰间的手稍稍用了力,隔着衣服便触到了那块玉,那硬度似乎向我诉说这一切的真实。虽然莫湘云不在,但我想,她一定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吧。
伸手按住绿竹,我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柔声说道:“陪我在园子里走走吧!”
“小姐!”走了一截,见四下无人,绿竹便开口问道,“方才那宣旨的王爷似认识你与大公子!”
“一面之缘!”我便将那日在将军府之事尽数道来。
“原来如此!”绿竹不禁唏吁,“那九王爷想来也是深情之人!”
我点头笑道:“若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娘亲的真名呢?”说这话的时候,似有意无意的瞟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便尽收眼底,慌张,失措!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瑞园,其实这个园子很偏,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便走到了这园子跟前来。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现在这里已经有护卫把守着,人数甚至比水云居还多,包括每个开阔处。心中隐隐有些异样感觉,我是不是不该将在瑞园所闻之事告知呢?
转身欲往回走,却不期然地撞上绿竹探究的眼神向瑞园张望,眼中的深意让我不愿去细想,然,仍是多了一份心思:“这瑞园到底有何玄机?布了阵不说还派这么多护卫把守?”
“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人把守啊?”
“这个,谁知道呢?”虽然刻意地说出这些话,但还是出自几分真心的,大哥的心思谁知道呢?那夜之后,便难得再见到他的人,问起下人们,总把他的忙形容得昏天黑地。唯有在午夜梦回,睡眼惺松中才看见他不知何时熟睡在身旁,早晨醒来的时候,又已然不见。余光扫处,便见大哥急急地奔我而来。
行至跟前,才发现他眼角都满含笑意,迎上前道:“大哥,你怎么折回来了?”他,不是很忙吗?
绿竹很失趣地退了下去,临走之际,我轻轻说了句:“去,给我买些丝线来吧!”
大哥轻轻执了我的手,问道:“高兴吗?”
高兴?好像是有一点,可是,纵是天子,又如何能让死去人复活呢?所做的,仍是无用!那圣旨之中,仍是一句软话也没有啊!
他见我沉思不语,便轻声说道:“他们终究是要顾着太后的脸面的!只是——”他顿了一顿,“你受的委屈,大哥一定全部讨回来!”字字铿锵有劲,没来由的,一股瑟瑟的寒意透着冷洌的杀气直面而来!
“大哥!”这样的他,令我有些害怕,下意识便转移了话题,“将军府大约几时修缮完工?”
他戏谑地问:“怎么?等不及要搬了?”随即脸色一正:“淳王既然说是皇上下的命,想必会很快!婳儿,你早些搬过去也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柔。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瑞园外面的护卫,问道:“这些,是你的意思吗?”
他的脸色一变,但很快便恢复过来:“你想进瑞园,告诉大哥一声,大哥可以陪你进去!”
我摇摇头,并非有心去窥探别人的秘密,既然无意撞破,这瑞园,说什么我也不会再进去了。不知,幸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说:“方才绿竹那丫头瞧见了甚是觉得可疑呢!我自是不敢告诉她这些安排是由我而起的,不过难保她会有些什么遐想!”
大哥剑眉一挑,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去的绿竹的背影,眼神极为深邃。园中小径本来就曲曲折折,只是她顾着赶路,似是十分匆忙,已然远远的了。只是,我并未打算绣花,那丝线,也是不必要的,何苦如此匆忙呢?
秋雨绵绵的下,竟让人平添了一股离愁。我懒懒的哪儿也不想去,只是静静地看着秀荷整理着从家中带来的衣裳,许久都不曾穿了。柳青那丫头,见铁心在门外,一颗心全然落在了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秀荷说着话。
眼角处,一抹素色自衣裳中掉落,秀荷忙俯身去拾。我转眼去望,是一方绣帕,只是,再熟悉不过,不正是那日在近仙园掉落的绣帕吗?怎么会在这里?心中,一个疑团越来越大……
赠礼
这几日,绿竹常是神情恍惚,而大哥也似有心事,昨日竟将铁心派人驻守在水云居门口。我未曾多问,怕是问了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索性不问,只是一心一意地绣着手中的绣品。
这日,莫湘云终于姗姗来迟。自与大哥定下婚期之后,她已鲜少往孟府走动。大哥不在府上,她自然是自奔水云居而来。
命碧玉奉了茶,我仍留了她在一旁伺候着。
莫湘云巧笑嫣然:“婳儿妹妹,恭喜你归宗认祖!”说罢,已让一旁的丫环送上来一包东西,碧玉不待我吩咐便已上前接了过来。
“这是我二叔自南方带回的珊瑚树,极为珍贵,就送于妹妹做贺礼吧!妹妹可不许推却我一番好意!”莫湘云始终一脸笑意,极是欢喜的模样,
我托言推辞:“既是莫二爷珍藏之宝物,我怎敢压他人所好呢?莫姐姐的情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礼是万万不能收的!”碧玉已然将那包接了过来,闻我此言,当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湘云一脸嗔怒:“妹妹还和我生分吗?虽说不是亲妹子,可是我仍是把你当成亲的小姑子来看待的!”说罢,已挪步过来伸手便牵了我的手,极为亲昵。
平日里就不喜与人交往的我,被她此举搞得极不习惯,虽觉不太礼貌,仍是突兀地将自己的手生生抽了回来:“莫姐姐既如此说了,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便朝碧玉点了点头,她这才将那包递了过来。轻轻展开外层的裹布,那宝物便现在眼前,一览无遗。这一是株红珊瑚树,长约六寸,质地坚实,颜色红艳,是吉祥富有的象征,故又称为贵珊瑚。这样的红珊瑚,小时候似曾在哪里见过,所以不觉得陌生,只是,在哪里见过的却是无从想起。
“姐姐与我大哥即将大婚,作妹子的自然要备份薄礼的,只怕入不了姐姐青眼!”说罢,便命碧玉去卧房将我这几日连夜赶成的绣品取了出来。
莫湘云颇有些意外,待展开一看,着实吃了一惊:“婳儿妹妹,这么大幅的鸳鸯戏水刺绣极为费神,难怪我方才还在心想只是几日不见,怎的妹妹的脸色清减许多,双目红肿,莫不是有什么心事?真是难为你有心!”她说的没错,这几日我几乎足不出户,为的就是赶制这副鸳鸯戏水图。
我浅浅一笑:“莫姐姐快别这么说!妹妹也没什么可为大哥可准备的,这鸳鸯戏水图可作洞房锻被用!”尽管内心多有不甘,可是表面该有的还是要有。不管大哥究竟有什么打算,我只要相信他就可以了。
莫湘云瞅着手中的鸳鸯戏水图,半晌才微抬起头问我:“妹妹,将军府不日即可修茸吧?”
心下淡淡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回道:“应该快了吧!”
“那可怎么办呢?仲珩可是要忙上好一阵子了!”言语之中心疼之意尽露。
我嫣然一笑:“我也没什么需要忙的,本身也没什么东西需要带走!再说,应该在下月初八之前能搬进去的!”
她不置可否,但是脸上稍稍抑不住了一丝喜色:“看来我们不能在一起生活了!”
我微笑不语,只是用手支住了头,露出疲态。她见状便说:“妹妹想必是连日来休息不够,那我不打扰了!”
我勉强支撑着站起了身,命碧玉送她出去,临出门时,我拉住了她的手:“莫姐姐,这碧玉在我跟前有一段时日了,倒也聪明伶俐,府里的事情她也知晓个七七八八,我就不将她一道带走,留在姐姐身边添个人手吧!”
此言一出,莫湘云和碧玉二人均变了脸色,碧玉怔怔地开口:“小姐,奴婢……”
我笑道:“碧玉,你可得好好伺候着!”也不管二人究竟愿意不愿意,便转身进了卧房。
果然不出我所料,月底的时候,将军府便修缮完毕,这消息是丁飞举来告诉我的。
那日,我正询问绿竹关于安久的消息,按理说,这日子也该返京了,却为何迟迟不归?我心下不免有些不安。
鸳鸯戏水
丁飞举一步入水云居便被放置在花窗中的红珊瑚所吸引,确实,如此红艳的宝物,实在让人不忍离目。他微微叹道:“这等宝物,你居然随便搁置花窗上!”
“此物乃莫姑娘所赠,放置此处以表谢意!”口中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却觉得宝物虽好,却不是我所喜好的,纵然价值连城于我却如无物。并非我超凡脱俗,实是不喜欢。
“放在这里供众人观赏便当是谢礼了?”丁飞举戏谑道。
我微笑不语,一旁的柳青按捺不住,急急地替我辩解:“才不是呢!我们小姐花了好长时间绣了一幅鸳鸯戏水锦锻被面送给莫姑娘!”
“鸳鸯戏水?”他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些许玩味,“大哥知晓吗?”
我点点头,前日晚上大哥来的时候已然夜深,见我仍挑灯夜战,绣的又是鸳鸯戏水,便不禁拥着我笑道:“婳儿所绣这鸳鸯戏水极为好看,留待我们成亲时候用可好?”
我推开了他:“本来就是为你成亲准备的呀!只不过不知道莫姐姐喜不喜欢我绣的作品。”
他脸色略沉了沉:“你所以这么着急,原是为了我与她的婚礼?”
“正是!”我无瑕顾他,边低头绣花边回道。
半晌听不见他说话,随后便觉身旁一阵风掠过,而他熟悉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远,留下我一人不明所以。
微微叹了一口气,自那夜过后便一直未曾瞧见大哥人影。
“难怪大哥这几日心情不好!”丁飞举突然出声。
我干咳了几声:“你怎么知晓大哥心情不好?”
“你不知道么?与莫湘云成亲原不是他乐意的,他心中苦闷,你却还送上贺礼!”他脸色异常平静,只是透露出些许不屑:“别人也就罢了,只是这人是你,叫他如何接受?”
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大哥成亲我送礼,这有何不对?丁大哥此言真是教人费解!”
他淡然一笑:“你要是真不解便好了!偏偏你又是知道的!”那目光竟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你太不了解他了,你道他娶莫湘云心中好受么?他有他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不过这又岂能怪你,怪只怪他将你保护得太好!”
我未答话,只是在心中细细思索他这句话内中的含义,什么叫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什么都不告诉我便是将我保护得好?不禁凄然一笑:“那我又该如何做?”
“将军府已经修茸,你打算何日搬过去?”他皱眉轻问。
“这么快?”我惊呼出声,随即便了然于胸。这里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能不快么?
“没错,甚至连家具也一应俱全!”他的语气只是稍稍加重了些,却足以让我明白内里所有的期待。
“既是如此,那我明白便搬过去好了!”现如今我已是李如婳,皇上也赐还了宅子,如何再能以他妹子的身份居住在这里,更何况,这府上马上就有一位孟夫人了!
“如此甚好!”他见我如此痛快,不禁怔了一怔,微微露出些许歉意:“只是,大哥怕是难以答应!”
“这点你放心!”我轻露笑颜,“我搬回将军府之事大哥早就应承过的,虽说是仓促了些,但我想他不会有异议的!”
他不再说什么,站起了身,仍踱到那花窗前,良久才说道:“看来她是极高兴,所以才出如此重手,只是送礼需投其所好才见情意。正如你那鸳鸯锦虽好,却不是她最想要之物!”我心中微微诧异,这丁飞举不动声色,却将一切都似乎掌握于心中,不免有些惊疑:“照丁大哥这么说来,我这定有莫姑娘想要这物了,可否明示?”
他朗声一笑:“想你冰雪聪明,竟猜不出来么?她最想要的东西难道不是这水云居?”
我悚然一惊,心下顿时开朗,是了,那日大哥让下人打扫水云居给我居住时,莫湘云脸上明显露出不快之色!想也是如此,那个少女不感春?北地如此难得景致,谁不喜欢?
丁飞举见我已然会意,一言不发笑着走了。他走了许久,我仍陷入沉思。直至柳青轻轻喊了一声“小姐”我才醒过神来。
娘的画卷仍挂在墙壁上,我命柳青借了凳子小心地取了下来。柳青边将画递给我边问道:“小姐真的要搬到将军府吗?你会带着奴婢一起吧?”
我笑着揶谕她:“我是有这个打算啊!只是你舍得铁心吗?”一句话将她呛了半天,竟也不顾起主仆身份,伸手便要打我:“小姐,你取笑奴婢!”
我正色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可笑之处?难得你与铁心情意相投,真心相待,便让我做个月老如何?”
柳青一副娇羞模样,欲语还休,轻轻地跺了一跺脚便扭身跑了出去,正巧撞上迎面走进来的绿竹。
“小姐,柳青怎么了?”绿竹被撞得莫名其妙。
我抿嘴一笑:“她呀,想汉子了!”话一出口,便是自己也脸红了起来,这等轻薄之话竟然如此随便就出了口了!
绿竹不以为然的笑笑,一眼却瞅见我手中拿着的画卷,叫了起来:“小姐,三夫人的画怎么拿了下来?”
我白了她一眼:“你还不改口么?”娘亲现在是皇上御赐的一品诰命夫人,再称她为三夫人已是极为不妥,绿竹显是被我的语气吓到,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噤声不语。
我将画小心的卷起,又命绿竹去找来绸布轻轻包裹在外面,拴好,才开口说道:“我们明天便搬去将军府吧!”
“明天就搬吗?”绿竹吃了一惊,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竟会觉得她有种难以言状的高兴。
“是仓促了些,不过总会知道的。”我意有所指,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出来。随手拿了件外衣穿上,我吩咐绿竹说:“我去找大哥,你们几个将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此时大哥一定不在府上,可是京城中有几处均是他的产业,唯有让铁心带我去找了。
街上似是有谁家娶亲,吹吹打打,热闹非凡。新郎倌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官袍,头戴状元帽,面露喜色,神采飞扬,我不禁出了神,不期然的,那坐在上面的人竟然幻化成大哥的模样,眉眼间俱是喜色。心中微微气苦,脚步不禁加快了起来。
不多时,便随铁心来到一间铺子门前,铺子上挂着“孟记文院官绣”几个镏金大字,一眼便知是大哥的铺子了。以前曾听大哥说过他的生意多与宫廷有关,这官绣想来便是以此得名了。
进了铺子,却没瞧见大哥的人影,一个矮胖的掌柜模样打扮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人未至跟前,已经打了揖:“铁护卫,好久不见了!想必是来找爷的吧?”
铁心微微颔首,向那人道:“我是带小姐来找公子有事相商!”
那人望向我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位莫非便是——”
我微笑不语,铺子后面的楼梯板上便传了一阵脚步声,我循声望去,果然是大哥。
回家
他一眼便望到了我,微微皱起了眉:“铁心,怎么带小姐来这儿了?”他的脸上泛着疲态,却遮不住双眼中飞扬的神采。
“仲珩,是谁呀?”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站在原地的我震了一下,那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不正是莫湘云?
大哥朝身后伸出了手,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便递了过来,莫湘云在大哥的牵引下缓缓下了楼梯,看到我,才一副惊讶模样:“原来是婳儿妹妹来了!”
大哥点头以示回答,朝铁心道:“你送莫大小姐回府吧!”
莫湘云极不情愿:“仲珩!”只是瞅着大哥凛然不语,便收起了女儿娇态,环佩叮当中已然步出了铺子,铁心也急忙随了出去。
大哥不发一语,径直便上了楼。我只得提起裙脚,向楼上迈去。上了二楼,才发现这当中的摆设与楼下全然不同,俨然一间书房,多了些儒雅之气,少了些商贾味道。
他就站在窗棂边上,沉默得像似一尊雕塑。我缓缓向前,伸出双臂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隔着厚厚的衣裳仍是感觉到他身子一震,仍是僵硬的站立。
“大哥是不喜欢我绣的花么?”我幽幽地说道,不待他回答,复又叹道:“想也难怪,大哥原来自己就开了一间绣坊,岂会看得上我的拙劣之作?”
话刚说完,他便霍然转身,紧紧将我搂在怀里,用低哑的声音怒道:“你明知道不是这样子的!为何还说这些话来伤我?”
“那你叫我如何?”我嘤嘤地低声哭泣,“让我视若无睹吗?若无其事的躲在水云居里么?”我抬起头,梨花带雨的脸仰向他,峥峥地道:“我不能!所以让我明天要搬去将军府!”
“你说什么?”大哥猛地将我放开,向后倒退了一大步,“明日就搬?为何这般着急?”
“将军府已经可以入住,我自然是要搬过去的了!”轻轻拭去泪痕,我的语气十分坚定。
“不行!”他斩钉截铁,似乎没有思考商量的余地,“这些日子不安全,你待在我身边我才会安心!”
我正待反问他有什么不安全的,脑中却猛地灵光一闪,莫非他是指祝无佳之事?只是我已无心顾及其他。
“你真的好残忍!”刚拭去的泪又涌了上来,“你整日里忙着操办自己的婚事,却将我绑在一旁看着!”抑制不住的肩轻轻颤抖,“莫湘云宁愿不嫁皇子也要嫁给你,想起来也是极深的情分,你和她,未必不是好事!只是我——”我深吸一口气,微微让自己平静一些,复又道:“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只是我,如何能看着你与她拜堂成亲却无动于衷!所以,让我搬走吧!”
他默然不语,只是看着我,幽深的双眸中含着深深的痛楚,如利刃刺痛了我的心。只是,沉默片刻,他仍是不许。我,几乎是被他强拉着从文院官绣回到孟府的。
我斜靠在软榻上,无力的支撑着头,微闭双眼,想着这连日来的事,不觉昏昏沉沉,已到了晚膳时分。秀荷轻轻地端着托盘自外边进来,柔声道:“小姐,用晚膳了!”
我摆摆手,让她搁置一旁,她急道:“奴婢知道小姐心情不爽,只是莫拿自己的身子出气呀!”我不愿拂了她的意,便懒懒地坐了起来,却仍是觉得无甚胃口。
门前一暗,一人走了进来,定睛一瞧,原来是福妈,秀荷忙求救似的向她行了礼,在她的眼神下飞快地退了出去。
福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食物,分毫未动,不禁皱眉道:“小姐身体虚弱,应当好好用餐才是!”
“福妈来这有事吗?”我单刀直入。
她看了看我,却道:“我听闻小姐身子不适,是以前来探望。”
“我哪有什么身子不适?”我露出一丝浅笑,“你是看我被大哥拽回水云居,有些不明所以吧?”
她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公子这些日子操心劳累,还望小姐多多体谅才是!”
我微一皱眉:“原也不是多大的事,只是我想早些搬进将军府了,可是大哥不允!”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事!”
我点头道:“是啊,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反嫌碍手碍脚!这事,还请福妈替我跟大哥说说,他不是最听福妈您的话了吗?”
她探究似的看了看我,似是在品味我此番话语中究意有几分真假,良久,才舒心一笑:“好的,难得小姐如此体贴公子,倒是公子有些不通情理了,将军府原就是小姐双亲故居,小姐的心思老妪能体会!这事就交由老妪办吧!”
不知道福妈是如何说服大哥的,晚上大哥来的时候竟同意我第二日即可搬进将军府,只是让铁心随我一道。
再次回到将军府,不过半月,却仍着实对这里的改变吃了一惊。虽然仍有陈旧的味道,但是大门已更换一新,上次所见的封板封条已全然没了踪影。门头上赫然“候府”二字,闪光夺目,极为大气,似乎在向世人昭示当今圣上的仁德宽厚与无上权威。而我,则是这候府唯一的主人。思及此,嘴角边不禁牵扯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
“为何不进去?”大哥低沉的噪音在身边响起。
我微微噙了泪:“没什么,只是想看看!谢谢你,大哥!”他没想到我会突然出言谢他,竟有些发愣。
远处一阵轻快的马啼声传来,引得我们侧目而望,近到跟前,才看清楚了,原来是淳王爷,只一人一骑,并未带随从。他自马上一跃而下,径直朝我们走来,我和大哥忙向他行了礼。
淳王说:“如婳姑娘,可喜欢这候府?”
我浅浅一福,谢道:“王爷大恩大德,民女莫齿难忘!难为王爷费心了!”
他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我们进到里面说话!”
那日来并未从正门入,是以未到正厅,不知之前是如何模样,只是照那院中之破败程度,这正厅的景象可想而知。现在已是一片新色,连条案、八仙桌、太师椅都是崭新的。正厅一侧是厢房,淳王轻轻推开了厢房的门,里面光线不若堂前,稍稍暗了些,原来是一间供休息的偏厅,当中一具红木所制软榻,上面铺垫了纯白的皮毛,为这间偏厅增添了不少的暖气。偏厅有门直通至后院,后院与那日所见无甚差别,唯有满地的落叶已然不见,露出了青石板。后面的几间房屋也已焕然一新。淳王指着当中那间说道:“这间原是你父母的卧房,你就住这间吧!”
完了又朝旁边一指,说:“这间,当年便是你父亲妾室祝双双的居室!”语气不佳。
说来也奇,许是娘亲一直用的是祝双双的名字,我竟然无法对这祝双双生出半丝怨气,当下露出浅浅笑意。
走进当中那间,干净,明亮,四周的墙壁被粉刷一新,当日那些破落的画已不见痕迹。柳青与秀荷将我的东西拿了进来,归类摆好。绿竹则拿着娘亲的画卷过来问道:“小姐,三……呃,夫人的画像挂在何处?”
淳王闻言脸色一变,急道:“你娘的画像?给我瞧瞧!”声音已不复方才那般潇洒自如,甚至不再自称“本王”。
我不禁为之动容,将娘亲的画像递了过去,他接在手中,有如无价之宝般轻轻托着,慢慢的展开,脸色变了又变,悲喜交加。
直至娘亲的尊容尽现,他像是遭受雷击般跌坐在身后的圆凳上,喃喃自语:“萱儿,我又看见你了!”
我与大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淳王才攸地起身,似是在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细细瞅着屋中各处,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房间右侧书案后方的墙上,断然道:“依本王看,就贴在这儿吧!”
大哥闻言过去将画接了过来,王爷似有不舍,终还是将画给了大哥,口中仍道:“须小心些!”
趁着大哥与铁心挂画的空当,我与淳王在院中石凳休息,淳王微笑的盯着我看,也不说话,半晌,才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了石桌上,柔声道:“这无忧乐坊是本王在京城中的一处产业,经营各种丝竹乐器,请了专人打理,现已转至你名下。这是契约,你好生收着!”
我大惊,忙起身推辞:“谢王爷一片盛情!只是如婳平日用度不多,请王爷收回成意!”
他淡淡地摇头,微微现出失望之意:“你就当是完成我的心愿吧!”
见他如此神情,我不好再推却,只好收了起来。
他见我收下契约,便又高兴了起来,絮絮道:“你可知这乐坊为何取名无忧吗?”我摇头不知。他复又道:“萱草,无忧草也!”我心中一动,却已知他用情其深!
他又自腰中取下一物,递了过来,口中说道:“这是王府的令牌,可自由出入。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我们以后可以常走动的!”那语气,哪里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分明是温润和祥的长者!我不再多语,只是默然受了,眼眶中稍稍有了湿意。
“在想什么?”大哥轻轻自后面拥住我。
“没什么,”我吸了吸鼻子,“只是有感于他一介王爷何以对娘亲用情如此之深!”
大哥沉默了片刻,复又道:“世人皆有七情六欲,王爷又如何能免俗!你哭了?”他将我扳过去,脸朝向他。
我摇头,眼泪却已然落下。
“你——”他叹道,“你可是在乎那世人眼中孟夫人的名分?”
我摇头不语。
“如此便好!”他的声音透着凛洌的寒气,“你只须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妻!”
迁居
“时间不早了,你不回去吗?”不想去深究他所说的含义,我轻轻地推开了他,虽说只带了几个人过来,但是终究是人多嘴杂。
“哎!”他故意长叹了一口气,“赶我走?我现在回去,晚上还过来,不嫌麻烦吗?”
“大哥!”这小院子不比孟府,水云居鲜少有人来,而且我住的房间也在最里头。而这里则不同,站在院子里,四下全部收进眼里。
“今晚我留下来吃晚饭,不走了!”他摊了摊手,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可是要当新郎倌的人了,怎的还这般清闲?”余光扫处,柳青与秀荷偷偷的俯在门边张望,被绿竹喝了回去。
第二日,大哥便派了辆马车来,马车拉了一车的东西停在了后院门口,吃穿用度可是全了。柳青望着那一车子东西,惊叫连连:“天哪,这得够我们用多长时间啊!”
车夫弓着身子走到我跟前说道:“公子吩咐了,往后每隔几日福妈便会将小姐府上所需物品备齐,由小的送来。”
他想的可真周到,我正准备让秀荷出门去采购呢。
虽说天已渐凉,可车夫搬完了车上的东西,仍是满头满脸的汗。我让他坐下喝杯茶歇一会,他忙摆摆手:“公子的婚期临近,府上要用车的地方多的去了,原来有两辆马车,可是一辆去接老爷夫人了,现在只剩下小的这辆,小的得赶紧回去!”
柳青一脸的兴奋:“哇,肯定买了许多好吃好玩的!”绿竹听了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笑笑不以为然。
唤住已迈出小门的车夫,我轻声问道:“安久怎么还没有回来么?”
他奇道:“小的也没听说,按说这点路程早就该回来了!或许是路不好走也说不定,前些日子秋雨绵绵的,有好些地方的路都烂得不成样子了!”
但愿如此,我在心下宽慰,并将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绿竹,她并未瞧向这边,仍是小声的与柳青在絮叨些什么。自祝无佳认亲之后,我心里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为何要找上我?难道他与我有什么恩怨?或是与爹有什么恩怨?应该说是孟老爷才对。
晚上,大哥过来了,而我犹披着件外衣候着,门未栓,因为他说过要来。
他从外面进来,见我仍坐在案前,愣了一愣,随即愠道:“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等你!”我轻轻站起来,将烛芯拨亮些,幽暗的烛光集中在我纤细的身影,烘托出一份轻灵的美感。
他脱去外面的银青色外裳,仅着了一件月白色劲服,笑着问:“原来住一个院子里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
“安久……”我顿了顿,明显瞧出他挂衣服的手停滞了一下,“有什么消息吗?”
“嗯!”他含含糊糊道:“我困得紧,陪我睡吧!”说罢一手过来便将我揽在了胸前。
“你都不着急?”我挣着不让他推倒在床上:“马上就是初八了!”
他拗不过我,隧放开了我,坐在床沿上,“那又如何?”
“要是初八还没来,你的婚礼——”我急急地问,他不是一定要和莫湘云成亲的吗?若安久再不回来,可怎么办?
“对婚礼没有任何影响!”幽深的黑眸中看不出半点情绪,甚至看不进他的心。
我怔住:“为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迅速又将我拽向了他:“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不过就是拜堂成亲罢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浑厚温热的唇落在了我的颈窝。
不期然的,便想起丁飞举的话,或许大哥真的是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而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于他是帮不上忙的,莫湘云才是真正能帮助他的人,或许这样的女子才适合娶来做妻子的。我空顶着候府千金的名头,却一无是处。皇上若非有恃无恐,又岂会给李家如此的殊荣。
辗转反侧,犹不能入眠。身旁的他已然酣睡入梦,双臂仍将我圈住。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拨开,我披了件衣裳进到院子里。此时,秋凉更甚,落英纷纷。一弓弯月挂在天边,冷冷地洒下冰凉的光芒,似是向世人倾诉无尽秋愁。我站在木兰树下,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触树干,树干比手更凉。花开花落几时休,缘生缘灭何时了?
早晨起来便不见了秀荷与铁心,问了柳青才知道,福妈差人过来叫他俩过去帮忙了,见我仍在睡,故也就未请示了。
用罢早膳,与绿竹、柳青坐在院中,她二人纳着鞋底,我则绣着鞋面。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人也觉得懒懒的。柳青叽叽喳喳的,说的多是婚礼的事。绿竹则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显是有着心事。
柳青欢快地说着别人家的婚礼如何热闹,名堂甚多。我记得往常看别人家办红喜事,槽门、大门上常有“仪成六礼”之类的联语。六礼即周朝定制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婚姻礼节。
柳青直听得眼直瞪,大大咧咧地嚷着怎么这么多事?我笑着打趣:“等往后你成亲的时候,一样都不许少!”羞得小姑娘脸红比花娇,作势要打我。
初七夜,早早地栓了门,上了床,拥被而卧。门外,孟府的方向,传来热闹的鞭炮声,礼花声,不绝于耳,将这清冷的秋夜平添许多暖意。是了,今晚婚礼前夜,是要言礼的,只是大哥一早便吩咐了不让我去。爹和二娘他们仍没有来,可是好在大哥商城上结识不少长辈,应该不会冷清。按俗,今晚,新郎倌得和几名十二岁以下的整身童男压床。童男压床也是有意头的,喻新人婚后生子!
思绪纷繁中微觉有些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中,猛然听到门口“卡嗒”一声轻响,顿时睡意全消。我慌忙自被中坐起,门“支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漆黑的身影钻了进来。
大婚
我作势欲喊,却惊觉那身形十分眼熟,原来竟是大哥将门栓生生震断了!他快步走来,夹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我讶异道:“你今晚怎么过来了?”
“今晚怎么不能过来了?”
“可是,今晚不是要压床吗?”将他扶在床边坐下,我倒了杯凉茶,他一饮而尽。
“呵呵,你是希望我和她早生贵子么?”他的脸忽然变得好近,醉眼朦胧。
我一把推开他,没想到只是轻轻的带了点劲,他竟似毫无力气般倒在了床上,连忙俯身去拉他:“大哥,我让铁心送你回去!”
“婳儿,不要吵!”他将我拉至怀里,轻轻的捂住我的嘴,倔强地说道:“我要在这里,我的身边只要有你就够了!”声音越来越含糊,不消多时,喃喃细语已便成缓慢而沉重的鼾声。
早上是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给吵醒的,枕边已是空空的,他什么时候走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准备要迎亲了吧?
绿竹推门而进,她皱着眉头拾起了地上的门栓,奇道:“咦,这门栓好好的怎么会断了呢?”说罢,飞快地抬眼望了我一眼,我脸上的一抹红自然是逃不了她的视线的,她随即了然于胸,将门栓拿了出去。
柳青跟着进来,笑道:“小姐醒了?是不是赶紧梳妆打扮好去观礼呢?”
轻抚着一头青丝,忆起昨夜种种,我怅然道:“我不想去啊!”
她奇道:“这怎么成?公子的大婚,小姐怎么能不在场呢?”
绿竹Сhā道:“你这丫头倒管起主子来了!不去便是不去,唠叨什么呀!”
门外鞭炮放得震天响,热闹的乐声此起彼伏,想必场面一定极为壮观。可想而知,一个是商贾奇才,一个是名门千金,羡煞旁人!
将绿竹与柳青一脸的失望尽收了眼底,我笑道:“今儿我哪也不想去,只想窝在房里,你二人只管去孟府观礼吧!说不定还能帮些忙!”
柳青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绿竹忙道:“那怎么成?要是被公子知道了奴婢留小姐一人在府里,不得扒了奴婢二人的皮才怪!”
我白了她一眼:“你就会危言耸听!快些去吧,我没关系的!”
她二人终究还是抵不过诱惑,在我的再三保证下,相携出了门。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我微微叹道,到底是如花的年龄,哪个少女不怀春?
记得小时候,我也经常要求大哥带我出门去看别人家的新嫁娘。大红色的嫁衣绣满祥云,紫帛石榴裙里金线若隐若现,靛纨束腰流光溢彩,肩侧流苏飘然若飞,长长的金丝带在腰间坠上洞冥神镜,宛若天上人间。我时常憧憬着自己穿上这身嫁衣,嫁给自己心爱之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门外鞭炮声与乐鼓声依然响彻天际,震得我耳膜发疼,似乎疼的不止是耳膜,还有心。忍不住俯在了床上痛哭出声,却被腰下一声硬物恪得生疼。摸出来一瞧,却原来是淳王送的玉璧,轻轻放在手上触摸,淳王的话犹在耳边响起:“我一直戴在身上的,后来送给了你娘……”他送给娘的信物现在辗转到了我的手中,沉甸甸地让人感觉到他的爱真实存在。而大哥的爱呢?
稍事整理了容妆,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与其闷在家里暗自伤神,不如找些事来做做,也许会好些!
淳王府并不难寻,离宫墙很近。威武的大门高大气派,“昭淳王府”几个大字浑然深厚,门口一溜排站了好些侍卫,皆面无表情,令人不敢直视。
我将隐隐的不安压在了心中,掏出令牌,举在了那为首的侍卫面前。那侍卫初见令牌,吃了好大一惊,忙躬身行礼。我不禁为之诧异,将令牌拿回看了看,上面仅一个“令”字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进到了王府里面,我才发现这王府原来别有洞天,唯一让我惊讶的是,院中两侧木兰树仳邻而立,没有发现其它树木的影子。
远处,一位老者跑着迎了出来,到了我跟前方才说道:“老奴是王府总管,这位想必便是来找王爷的贵客吧?只是——”他面露难色,“王爷不在府上!”
我露出失望的神色:“原来如此,那可真是不凑巧啊!”
那何总管见我有些失望,当下宽慰道:“姑娘竟然来了,不妨在府上转转。”
既来之,则安之!王府如此之大,方才甫进大门之际已是让我叹为观止,更别说这府里了!思及此,我朝他嫣然一笑:“何总管莫要费心,若是放心的话,就随我自个儿逛逛便可!”
何总管呵呵一笑:“姑娘说的是哪里话!只要姑娘喜欢便可!”
以往在孟府我已经觉得够大了,没曾想这王府差不多能抵上好几个孟府,皇家财力不比寻常,权力与财富总是如影随形。
远处见一凉亭,不作细想便走了过去。待近到更前,才发现里面有人。一纤细瘦弱女子,发色灰白,身着一袭淡灰色长袍,俯在栏边暗暗出神,若不细瞅,实是难以发觉。那女子听闻背后脚步声,缓缓的出声:“不是叫你们别跟过来了么?”声音苍老无力,空洞的没有一丝生气。我闻言止住了脚步,不敢贸然出声。
良久,她察觉我仍未离去,赫然便转过了身子,待看到她的容颜时,我忍不住惊呼出声,我面前的这女子,年龄不过三十有余,却怎么已尽显老态?
只是,她看到我时,脸上顿时扭曲起来,似惊恐得无以为复,歇斯底里的大声道:“你来找我做什么?全是太后的意思,与我无关!求求你不要来找我!”说到最后,厉声喝问已化作嘤嘤哭泣,“求求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也好苦啊!”
意外
心中慢慢升起一团疑云,我正欲上前安抚她,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循声去望,一个侍卫急急地跑来,而他身后已气喘吁吁的人赫然便是铁心。
侍卫上前来,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背后,神色一变,惊道:“王妃,您怎么一人在这里?”
我心中一震,王妃?这个女人是王妃?那个昭国唯一未经大婚便被封妃的女子?
铁心趋上前来,急急忙忙地说:“小姐,快些回府吧!公子找不到你现在正在大发雷霆呢!”
“呃,怎么会?”真不明白,这个时候,大哥应该是无瑕顾及我的呀!
“总之,小姐,你快些回府便知道了!”说罢,他不由分说拉了我的手便往外走,我想,许是情况真的有些紧急,不然,铁心不会做出这等犯上之事来。可是,不禁意的回望了一眼,淳王妃,那名容颜早衰的贵妇,两眼空洞的瞪着我,掩不住沉沉的惊恐,似铁锤重重地敲在我的心间,一下,又一下。
直接从后门进的院子,便见院子里几个丫头俱跪了一地。我诧异道:“你们不是去看热闹了吗?怎么都回来了?是谁让你们跪着的?”
“你说呢?”那背立的男子缓缓地转过身来,他身上大红的袍子将我的眼刺得生疼,胸前的红花已被拽了开来,抛在了一边,艳红色将他的俊脸衬得更回阴沉,双眸中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我没回答他,捡起弃置一旁的红花,上面沾了些许的灰尘,我小心翼翼的拍打,不想竟惹来他无名之火,不顾在场的众人,一把将我抱了起来便直奔进屋里。“哐当”一声,房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我惊呼出声,当然,发出惊呼声的不止我一人。失重的瞬间令我不自禁的将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再次感受到自己的重量时,我已经被他放置了床上。而他,正褪去身上大红的袍子,露出里面仍是一袭劲装。我使劲地想要推开他,粉拳不住的抡在了他的肩上,可不异于以卵击石,在他身上竟不痛也不痒。我气急哭道:“你到底是怎么了?”见他不回答,我又叫了一声:“大哥!”
“不要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叫我的名字!”他目光陡然一炽,紧紧压住我,霸道地发出命令。
“大哥!”我不明白他从何而来的怒气,不管怎么样,今日他是娶得美娇娘,按理说该生气该发火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可是为何一切都不是照着正常的逻辑来的?
“叫我的名字!”话音刚落,他的唇便侵了过来,略带惩罚的滋味,良久才离开,双目紧紧逼视着我。
我迟疑了片刻,终于轻启樱唇,轻声喊道:“仲珩!”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炽热的唇已堵住我的小嘴,以一种比之前更加霸道的方式热吻着我,几要触摸到我的灵魂。
“不要放我走,不要再我让留下妳一个人。”他嗓音低哑,“婳儿,为我展示你的热情!”说话的同时,我的衣服不知何已尽数被褪去。
“唔……不……唔唔……”刚掀唇想要说话,他的舌便乘机钻了进来,百般眷恋地品尝。
刚才不是还在对我发着无名火吗?为什么他……唉!内心响起好深、好深的叹息,我被他的唇舌和气息搅得渐渐失去思考能力。
“婳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要的只有妳,从来就只有妳……”他边昵喃边抬起我已然无力的腿,发烫的巨大瞬间埋入我的柔软。
两个人的身躯交叠在一块,热力以惊人的速度窜烧,彷佛血液里的欲火从未退去,稍稍驱动,所有渴望与激|情再次掀扬。
他时而温柔、时而霸道,将我的热情完全引爆出来。而我,忘记了今天本该属于他和那个女子的婚礼,放开胸怀,心中的空虚被他的灵魂满满占有,在这亲密结合的一刻,根本忘却适才的不快,承受他狂猛的释放如洪流般涌出时,我抱住他,轻声在他耳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当房间内的温度渐渐冷却,我拾起飘零一地的衣物,一件件的穿上,丝毫不顾及他的注视。将发丝理齐,方才激|情的红霞仍眷留在粉颊之上,不禁用手轻轻拍打着脸。
“好了!”他低吼一声,便迅速的自床上跳下,拉住了我的手,而方才覆在他身上的一缕薄被已然掉落,露出不着寸缕的健硕身躯。
我默不作声,将他的衣物一件件替他穿上,而他,也由着我不发一语。最后,当我为他披上红袍之时,透着厚重的衣物仍能感觉到他肌肉的颤动。我微微一笑:“大哥穿上这红色可真是喜庆啊!”
他垂了眼睑,瞄了一眼自己的装束,柔声说道:“可不是么!”
刚刚替他穿好衣衫,手已经被他握在了手里,我嗔道:“大哥还不快些么,要是误了吉时可不好!”
“我知道了!”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一硬物,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低头一看,却原来是那块玉璧,我惊呼出声:“不是爹给你的吗?况且,淳王已经给我了一块,我要这么多做什么!”忙将那玉又塞回了他的怀里。
他脸一沉,想是十分不快,却未说什么,复又将玉塞给了我便走了。
脸上似一阵风拂过,待我回过神来,屋内已无他的踪影,院子里传来丫环们的声音:“大公子,这花——”
又是一阵静默之后传来他的声音:“铁心,这里交给你了!”
而后,房门被推开,听脚步声便知道是绿竹进来了。她一语不发,床上的凌乱已尽收眼底。我叹了一声,便坐在了梳妆台前。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捋动床单的声音,以及抖动棉被的声音。不多时,她又来到我的身边,想是已经收拾妥当。
“小姐可是还在为这事苦恼?”她轻声地问道。
我苦笑着点点头,叹道:“不知道大哥今日是怎么了?平白的在下人面前出了丑!”
“是啊,也不知晓大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小姐当真就没有一点想法么?”
“想什么呀?男女之间的事岂是想想便能了然的?若真如此,那绿竹你呢?”
她不防我如此一问,登时怔在了当地,良久,才略带幽怨地声音传来:“奴婢怎么能和小姐相提并论呢?”
命殇
“小姐是聪明人,何苦这般为难自己?因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独独苦了自己!”
“天晓得,我还甘之如饴呢!”我苦笑着刻薄自己,脸上的泪潸然而下,大哥的真心到底是什么?有时近在咫尺,有时却又像是远隔天涯般虚无飘渺.
“男女之事,谁又分得清对错,或是收发自如?若能如此,古往今来,也不会有如斯之多的千苦绝唱了!”我意有所指道:“绿竹你只晓得说我,你还不是一样的吗?”
“奴婢能怎么办?”她语气虽透着无奈,但一双星眸中仍透出希望的光亮,“他说过待得报家仇,便会接我一起过日子的!”
“如此甚好!”我微叹着气,若那人真是可以托付之人倒也还好,只是背负如此深的仇恨,怕会失了本性,“但愿他是真心待你!”
“小姐,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她急急的辩解,眼睛都有了些泛红,“不过他是真心的!”
“那你知道他的仇家是谁么?”我目不斜视,有的时候,嘴巴可以说谎,眼睛却不可以。
她触到我的目光,像是遇到了发烫的烙铁般闪了过去,随即低低地回道:“奴婢知道的!”
心中猛的一震,似有种丝丝凉意在心头泛开来,边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我用干涸的嗓子哑着声音道:“是么?原来你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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