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便“咕咚”一声跪了下去:“小姐,奴婢不是有心欺瞒您的!只是——”
我挥挥手,止住了她的辩解:“既然是你不愿意说的,不说也罢!我累了,你出去吧!”并非不想去听她的解释,只是隐隐中已然明白了什么,说出来徒劳增加我与她的裂痕,于事无济。难道凭着我与她主仆一场,那人便愿意中止一切么?莫说他,便是我,虽然无法报仇,但是心中,那浓浓恨意仍是一刻不得消停。若非如此,淳王妃所说的话,又岂能搅起我心中的轩然大波?
时至下午,消声多时的鞭炮声再次鸣于京城上空,这个时辰,新娘子应该已经接进门了吧。此时我才知道,这里的习俗,新郎倌是不用去接新娘子的,而是由家里的旁人接来的,真是很奇特的风俗。不过南北相距千里,所存在的差异又何止这一点呢?
一连两日,我都不曾出门,身与心俱疲,累得柳青这丫头进进出出的跑。自打我们搬来之后,几人分工甚是明确,秀荷掌管着厨房大小事宜,我们的五脏六腑全交由她伺候;而柳青负责洗衣扫地之类的杂事,是以端茶送饭都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而绿竹一向是伺候我的,到了这间也还是如此;铁心,不消说,自是负责这一家子的安全以及女人们力不能及的事。现下,正在院子里劈柴呢。他与柳青,正上演着最传统的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佳话。有时候,我极羡慕他们,简单而自然,不需要财富,不需要权势,不需要这世俗加诸的一切。幻想着我和大哥也不过是乡间的农夫与农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是——进京时遇见到那对夫妻,朴实无华,却是世间最美丽的画面。
不过,初八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他,我幻想的美丽画面中的那名男子,此时已是别人的夫!纵是海誓山盟,纵是一心之人,世俗却生生地在我们中间划下一道鸿沟,一如王母手中的钗向天际划过,成了银河。我和他,便是隔河相望的牛郎织女。只是,他们之间尚有一对稚儿,而我们呢?思及此,我心中蓦然一惊,手不期然的便抚上了自己的腹部,那里,是否孕育有我们共同的生命呢?若是有,这个生命是否有人期待呢?我轻轻的摇头,可怕的想法自脑中便被晃掉了。
窗棂轻动,“哐”的一声轻响,是支着窗棂的棒子被风扫落了下来吧?
只是靠近窗子才发现,窗棂上的棒子已不见踪迹,一个血人便从窗子翻了进来,已然分辩不清相貌。我吃了一惊,再一细看,那眉那眼,不正是那久已不见的祝无佳吗?
“表哥!”我定了定心神,确定铁心并未察觉得屋内的异样。
“你怎的也这般狡猾?”他诘诘一笑,随即又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不是已然知道我是假冒的了么?怎的这声表哥还是脱口而出?”
“你怎么会是这般模样!”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们!竟然布下了局!”他强撑着身体自地上起来,竟已无力站起,最后只得靠在了窗下的墙边。
“你在说什么?”究竟大哥设了什么样的局,竟将他弄得如斯田地?
“那瑞园只不过是个空空的园子,哪有什么玄机?我想今日是孟仲珩与新婚夫人回门之日,府上必定守卫松懈,不料瑞园里机关重重,想我身怀绝技,亦逃不过天劫!你们一早便算计好了,故意设下迷阵,诓绿竹诱我前去的,想必是你们什么都知道了!”他恨恨地说道。
“这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么?”我不由得一阵气恼,或许是为着绿竹,我那可怜又可气的丫头。
“没错,是我咎由自取!可是你知道么?但那些东西原本就应该属于我家的!”
“什么东西?”我不禁起了疑问。
“那批宝藏!”他低沉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宝藏?!”这祝无佳莫非是来说故事的?我在孟府待了十几年,从未曾听说过什么子虚乌有的宝藏!
“没错,那批宝藏!我本名步无佳,乃青州步振庭之子。十六年前,孟常青致信我爹,说有一批宝藏自京中运出,望我爹前去助一臂之力。我爹满腔热血,助他夫妻二人夺了宝物。谁曾想孟常青非但不分,甚至派人杀了我全家灭口!”
我的背上莫名的涌上阵阵寒意,他说的那个人真的是那个养育我十六载的爹吗?
“等一等,你所说他夫妻二人,指的是他哪个妻子?”
“就是他现在的二夫人!”祝无佳眯着眼睛瞪着我。
我提着的心稍稍地放了下去,心里甚是害怕他会给我一个我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我仍是半信半疑。
“大半自是师父告诉我的!”他重重的深吸了口气,才又接上道,“我自己也查出了很多!”
“那你预备如何?”
“预备如何?”他发出一声凄惨的怪笑,“你看我现如今的模样,又能如何?”
“我不知你到底查到了些什么,只是据我所知,我爹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断不会做出像你所说的伤天害理之事。我二娘虽然为人刻薄,却也不是如此恶人。再说,就算是孟家对你不起,你为何找到京城我大哥家来?又为何假冒是我的表兄?”我的疑问连珠般发出。
“呵呵呵!”他又是一阵冷笑,却明显地听出来底气不足,“据你所知?你又知道些什么?你可知道你大娘根本不是你养父的正室夫人?你二娘才是!这些,你都知晓吗?”
谎言
我闻言登时倒退了几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说罢这番话后便软软的扑在了地上,有如油尽灯枯。我低腰俯了过去,轻声喝道:“你不要以为这般胡言乱语,我便信了你!”
他歇了一阵,方才恢复了些:“信不信由你!”
“你已如此模样,还想着施什么诡计么?”我叹息一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一味的记着你的仇恨,可曾为绿竹想过?”
他不言语,费力的挣扎半天才腾出一只手来伸进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我一眼便看出,那是绿竹初次在我的指导下绣的一个荷包,虽是生手,已是不错的了。
我不以为然:“不过是一小小荷包,纵是随身携带又说明什么?”
“此心向竹心不悔!”他痴痴地看着荷包,满是血痕的脸上现出难得的温情,竟使我没来由的一震,他复又说道:“自我真心喜欢她后,从不曾在她面前隐瞒一丝一毫,坦裎相待,我也知道她随着我只会有无尽的苦头,可我会尽最大全力保护她!”
“这么说来,那绣帕是怎么回事?”我自震动中恢复过来,想起了那方原本不应该自我衣服当中掉落的绣帕来,“按说,那不是被我大姐捡到了吗?”
“哼!”他一声冷哼,“你只记得自己对她的好,又如何会去在意她对你的用心!不错,那日,孟如琴并未发现什么你的绣帕,乃是绿竹捡回来的。她故意用下此计,目的是为了让孟仲珩带你离开孟府!只是没想到安久会在那时出现,差点酿成大错!”
我半晌不能言语,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莫非他说的都是真的?心中一动,轻声道:“她此刻就在外面,是否需要喊她进来见上一面?”
“不可!莫要让她知晓我的事!求你不要将真相告之!”他挣扎了片刻,艰难地道:“家门仇恨不能报已成我最大痛处,只求你念在往昔的情分,不要为难她!我虽一心报仇,但也未曾做下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你放心,我自是不会为难她的!”心中的一要弦轻轻的被拨动。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倒也不枉绿竹一心护你!只是,你需小心,小心……”说到这里,他已是气不成行,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了出来:“小心你大哥身旁的福妈,她是——”话到这里便咽了气,眼睛仍死死的瞪着前方,瞳孔也慢慢的放大,直至失去光芒!他死了!在我面前死了!
跌坐在地上怔了半晌,才想起不能再这么干坐下去了。轻轻拭去手上的血迹,我走到外间轻轻地喊着绿竹,唤了几声,才见她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街上替我买几团绣线回来!”控制着一直发抖的手,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些。
“现在吗?”她脸上现出不解神色,我没作解释便跟她随意的说了几个颜色。确定她已经出去了,我才又唤铁心进来。
铁心见到步无佳时,脸色大变,他方才一直在前面劈柴,是以没听见房间内的响动。我向他大略地说了事情经过,命他还从后窗出去将步无佳葬了,并再三嘱咐他不要对旁人言及。
再命柳青将房间打扫干净,确定已经闻不到那股血腥气味之后,我还是不太放心,又将之前剩有的檀香取出点了一些。刹时,房间便被熟悉的梅香环绕,那血腥之气,应该是不会被发觉了吧。
及至一切收拾妥当,我便坐在案前静静的绣起花了,脑中还盘旋着方才步无佳的一番话,不经意间被绣花针戳了几下,十指连心,疼得我直掉泪。
前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徐义廷的声音便传到耳中来:“柳青,你家小姐可在房内?”
“哐当”一声,想是柳青打翻了什么东西,这丫头,从方才起就一直慌慌张张的,倒也难为她了。
“徐公子,我家小姐在……在房里!”柳青有些结巴起来。
我赶快放下手中的绣活推门出去,堆起浓浓笑意:“徐大哥,今日怎么突然出现,有何要事?”
他见我现身,脸色一变,近到跟前压低了嗓音:“金镶碧可到这里来了?”
“金镶碧?”我听了直摇头,“不是红楼里的艺妓么?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他今日闯进瑞园,触动了机关,已是奄奄一息,却还是让他给跑了!我想着他一定会到这里来找你的丫头!”他说话的同时双眼环顾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那又如何?”我收起笑容,“他要找便找呗!我想他不会为难我们的,若是有心为难也不会等到今天了!”
“怎么不见铁心?”正说着,铁心推开后院门进来,身上仍有着斑斑的血迹。徐义廷脸色一变,奇道:“你这身上哪来的血迹?”
铁心闻言一愣,望了望我随即道:“我方才在院外碰见一浑身是血男子,交了手,不过给他跑了!”
徐义廷断然道:“肯定是他!”说罢,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急急地追了出去。
我望着铁心:“没想到平日不言不语的你,反应倒是很快的!”
“属下将那人草草葬在了后面的竹林里!”铁心有些踌躇:“小姐,这样好吗?”
我挥挥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此事,待过了一段时间我自会说与大哥听的!”步无佳虽然死了,但留给我太多的问题,不知道该从哪里解开。此刻心绪极乱,索性等一段时间,静观其变!想到这里,我猛然一惊,莫非,在内心深处,连大哥也不敢轻易相信了吗?
我和铁心他们几人已经达成共识,这事暂时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绿竹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我看出她有些心神不定,连绣线都忘了买了,脸色惨白得有些令人吃惊。
“绣线呢?”我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的责问。
她木然的望向我,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方才的问话,唇瓣动了几动,终于出了声:“小姐,这可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我一惊,难道她已知晓了什么?
“他说这几日会去瑞园看看,我实在放心不下,就趁着你差我出去的空档去了趟醉金坊,可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回来!”说着说着,她便哭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呀?”
我轻轻掏出荷包递给了她,她见到荷包如同疯了一般抢了过去,瞪大了双眼看着我:“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他来了?他人呢?”
“绿竹,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拼命按住她,不顾她的反应,一口气将早已编好并且在心中背得滚瓜烂熟的说词说了出来,“步无佳进了瑞园,并未发现什么宝藏,有些心灰意冷,决定放下仇恨,浪迹天涯。并说待心病真正去除之后,自会回来接你!”
绿竹仰起已是满脸泪痕的脸:“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我甚至似是在说服自己的点点头,她破涕为笑:“他终于想开了,该早点让他去瑞园看看的!”说完之后脸上又现出忧郁之色:“他真的会回来接我吗?”
我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却不敢发出声来。
“小姐,你要去哪里?”绿竹见我披了件衣服,忙收起荷包,急急地问道。
“我去找大哥!”有些事情,我该问问他的。
“小姐,等等我!”她欲跟上来。
我止住了她:“不用,让铁心陪我去就可以了!”
门房见是我们,也未做通报,便为我们开了门。拐至拐弯处,正前面迎上一人,我定眼一瞅,居然是安久!他是何时回来的?怎么我都不知道?
他此时也看到了我,脸上登时现出难以言明的表情,似是哭笑不得。
竹遇
“这不是安护卫吗?”在他转身欲避开时,我已开口喊住了他。
他讪讪的转身,脸色涨得通红,竟已口齿不清起来:“原来是小姐,恕属下眼拙,方才竟未看见!”
我不理会他的辩解,迫上前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这个,这个——”他怔怔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属下赶过去时,孟府已是大门紧锁。四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们已在几天前就离开了!属下当时还以为他们自己赴京了,回来之后才知道他们没有来。”安久的话不似有假,可为什么躲躲闪闪的不敢见我?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
“呃……”他嗯了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重重的哼了一声:“莫不是你有意隐瞒?”此时,他的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不期然的暴露出他的心事。
远处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铁心和安久俱都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属下见过公子!”大哥低沉的“嗯”了一声便算作回应了,紧接着便听到一连串银铃般天籁之音:“方才听门口的人说婳儿妹妹来了,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是真的!妹妹,怎么连我们的喜酒也不来喝呢?”语音未落,一阵浓香带着阵阵秋风已扑鼻而来。
我转过身去,浅浅一福,柔声说道:“见过大哥,大嫂!”微抬起头瞄了一眼大哥,他目光如炬,若有所思的望着我却并未出声。
“咯咯咯!”莫湘云掩面而笑,“妹妹这般多礼倒显得生疏了!还没吃晚饭吧?”说罢,已牵了我的手,状态极为亲昵,“我让厨房多烧几个妹妹爱吃的菜,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吧!”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她也不以为然,仍是笑呵呵的。
“我有话要和婳儿讲!”大哥冷冷地开了口,听不出内中的喜与怒。
莫湘云怔愣了一下,我顺口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大哥呢!”
莫湘云轻轻笑了起来:“瞧你们兄妹两人,怎么都像是吃了火药似的!”边说边撞了大哥一下,俨然提醒丈夫别犯错的模样,看得我心中一酸,涩涩的感觉便如一粒石子轻轻投进一潭湖水中一般,一圈圈的泛开。
大哥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拉了我的手一直朝他的房间方向走。行至半道,我一把甩开,使性子道:“我不去!”
“为什么?”他皱着眉头问道。
“去做什么?参观你的新房吗?”连他们拜天地的场面我都没勇气看,更别说是新房了!这几日闲在房里,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他二人相拥相抱的场景,我拼命告诉自己那是对的,可是心中涌起的却是满满的恨意!我曾以为,只要有他的爱就足够了,可现在我发现,我的爱竟然会变得如此霸道,恨不能在他身上烙上烙印,他的生命中只能有我!这样的自己,让我感到害怕!尤其现在,对于自己曾深信的那份爱也起了疑惑,更让我徘徊于恐惧的边缘!
他瞪了我一会,才不耐烦的低吼了一声:“那不是新房!”
“呃,那新房——”我的疑问刚冒出来便被自己压了下去,我何苦对他的新房感兴趣?
宸曦居,果然和以往一样,丝毫不见新婚的喜气,看来果如大哥所说,这里并未用做新房,那新房?我猛然忆起丁飞举的话,涩涩地开了口:“新房是设在了水云居?”
大哥微微一震,透过指间传递到我的心中,不待他开口,我已然明了。
“为何帮助那人?你明知道他心怀不轨!”大哥突然开口。
我这才明白他为何一见我就怒气冲冲,原来是为了这事,当下便道:“他对我并无恶意!”
“你——”大哥被我的话噎了一下,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婳儿,你越来越任性了!”
面对他的指责,登时眼眶便红了,我吸着鼻子道:“我本来便是如此,倒是大哥,越来越叫我看不明白了!”
“你说什么?”
“安久!”我大声叫了一声,他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我续又说道:“为什么,安久都回来很长时间了,你难道会不知道吗?就算是莫湘云要他刻意隐瞒,依你的能力想知道些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为何——”
“别说了!”大哥喝道,“安久此为本来便是我的授意!”
血液瞬间在身体内停止流动,甚至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一刹那,我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差迟:“你说什么?”
“我早已知晓他们失踪一事,是我让安久不要现身,为的是不影响婚期!”他言简意赅,却说出了一个我想都不曾想过的事实。
“你——”我抿了抿嘴唇,“就那么期待和她成亲吗?”
“婳儿!”他有些气恼。
或许是我错了,或许我应该相信他,可是这话,现在我却说不出来。怒睁的双眼渐渐被泪水蒙住,在眼泪掉落的前一刻,我扭头跑了出去,耳边传来大哥的呼唤声:“婳儿!”
我在大街上一直跑,不知道穿了几条巷子,直至自己已经身疲力尽,才任由身体缓缓的瘫在了地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来到一处僻静之地,眼前一大片的竹林,竹林小径,蜿蜒曲折、幽静迷离,偶尔几声不知名的小鸟传来嘁嘁啾啾的鸣叫,更衬托了天的静、竹的幽。
竹林的彼端,一间小小的竹篱茅舍中,一缕昏黄的灯光从竹窗里斜漏出来。竹窗下,竟然坐着一人,在幽暗的林中看不真切。
那人攸地抬头,见到我时吓了一跳,哑着声音语无伦次的叫道:“你来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并未回答,只是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名女子。她长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身上衣衫褴褛,眼神中透着毫无焦距的茫然,似乎在神游太虚。
下一刻,我的双肩已被她紧紧抓住:“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等到你了!”我忙使劲挣开,她倒也不在意,转身向竹林走去,口中喃喃自语:“你看,她回来了,我就说她会回来的吧!”一阵轻笑过后,她复又说道:“这竹林你可喜欢?是我种的。现在林子越来越大了,你看,这边是你喜欢的罗汉竹,这边是我们巴蜀才有的桃丝竹,这边是浙杭的金镶碧,这边是……”我听着暗暗惊心,忙打断她问道:“婆婆,你方才说这些竹子叫什么名字?”
她回头瞪了我一眼,目露凶光:“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成天里只晓得看你的花,看花能把男人看来?”
看来她疯疯颠颠的,也问不出些什么来。不过方才我听的真切,那些竹子有叫桃丝竹,有叫金镶碧的,不正是步无佳男扮女装时的化名吗?我的眼泪再度落下,原来他果然是真心的。
只是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爹与二娘他们必是落入他的手中,想起年幼的仲杰与如峥,我的泪便止不住,心中的火苗也一蹿而起,将我最后的一丝理智燃烧怠尽……
珠胎
依着记忆找寻来时的路,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间。远远的便望见柳青几人在门口翘首以待,神色十分焦急,见到我的时候俱都松了一口气,急忙迎了上来。
柳青带着哭腔说道:“小姐跑以哪里去了?把奴婢们都急死了!”
秀荷抿嘴一笑:“小姐再不回来,铁心可要被柳青骂死了!”
我浅浅一笑不作回答,只是问道:“绿竹人呢?”
“她——”柳青看了我一眼,说道:“她整个人还未恢复过来呢!小姐走后,她老是问东问西的!”
我冷笑一声,径直朝院子里冲去,柳青和秀荷急急的跟在后面。
“绿竹快出来,小姐回来了!”柳青见我脸色不佳,忙高声喊了起来。
话音刚落,便见绿竹自她自己的房中冲了出来,见到我,一脸欢喜的表情。
我走上前,不待她反应,便一个巴掌打了下去,打在她的脸上,我的手、心登时也生疼生疼的,耳边传来柳青与秀荷的惊呼声以及绿竹猝不及防的呼声。
我冷冷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小姐!”她捂着微微发红的脸,满目幽怨地望着我,“奴婢不知!”
“说!”我厉声喝道,“他到底对我家人做了些什么?”
她一脸的茫然与不解,嗫嗫地说:“奴婢不明白小姐何出此言?”
“你会不明白?”我哼了一声,“他对你一番真心,什么此心向竹终不悔,什么桃丝,金镶碧,此情足可感动天地!他做了什么,你岂会不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然道:“奴婢敢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老爷他们的事情!他本来是打算待找到宝藏之后再动手的,只是出师未捷,他宝藏尚未得手,怎么会去打草惊蛇呢?”
宝藏宝藏!都是这害人的宝藏!一股血冲上了脑子,心中的恨意便脱口而出道:“你的步无佳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什么!”半俯在地上的绿竹猛地仰起头,直直的望着我,问道,“小姐方才说谁死了?”
听到她语气中的冰冷时,理智似乎才回到我的脑中,我半张着嘴,愣愣地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些神情传到绿竹眼里,无疑是肯定的答复!
她叹了一口气,脸上复又出现那种没有生气的表情,喃喃道:“原来他竟是死了!难怪早晨进小姐房间时,我闻得一股血腥之气,想必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吧?小姐差我去买丝线,想必是刻意支开我吧?”
她的语气极为平静,透不出一丝的悲哀,我木然的点点头。见状,她猛地自地上起来,低低的呼了一声:“等等我,我来了!”说罢,不待我们反映过来,便一头撞向一旁的石案,血,片刻之间便染红了她的脸,衣裳,也生生的刺痛了我的眼。
不及思考,便疾步向前,用手捂住她额头上的伤口,想止住那涓涓涌出的鲜血,却是徒劳。我大声的喊起来:“快,快去找大夫!”
柳青忙不迭的跑出去找大夫,秀荷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在门边刮了片刻,便掬着手过来了,颤声道:“小姐,快让奴婢用土灰洒在伤口上!”不等我回答,她便将手中的土灰洒在伤口上,我哭泣道:“这是做什么?”
秀荷又跑去刮门灰,边刮边大声说:“小姐莫慌,这是我们乡下的土方子,很有效的!”经她这么一说,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果然,绿竹额头上的伤口血流速度开始慢了下来。我欣喜若狂:“秀荷,果然很管用!快!快多刮些来!”
秀荷连忙又将手中的土灰均匀的洒在绿竹的额头上,很快,土灰在伤口上和着鲜红血液形成了硬壳,我二人均吁了一口气,血总算是止住了。
我托着绿竹的头一动不敢动,生怕那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再次喷涌而出。不一刻,绿竹领着名大夫跑了进来。大夫立即为绿竹清理了伤口,又仔细的包扎起来,才合力将绿竹抬到了床上。大夫又检察了一番,后开了些药交给我。
我急急地问道:“大夫,她怎么样了?”
那大夫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所幸你们止血及时,伤口已无大碍,这几日须防她发烧便可!只是——”
“大夫,有什么您尽管说!”看出大夫欲言有止,我开口道。
“只是,她情绪波动太大,恐对腹中胎儿有影响,须得平心静气,方能保住啊!我再开些安胎的药,让她好生服用!”
我们均愣在了当地,我轻轻的问道:“大夫,她怀孕了么?”
“正是!据老夫观察她的脉像,已有月余了!”
我望着床上那个已然平静的女子,我在心中问道,这究意是怎样的孽缘?
朦胧间,听得柳青在说话:“你可醒了,这几日来,小姐衣不解带,寝食俱废的寸步不离,我看了都心疼!好在你终于醒了!快将这汤药喝下去吧!”
我想起来,却浑身无力,猛地听到一声瓦碎声音,紧接着是柳青惊呼:“你,你干什么?你仍是想不开吗?”竟将我惊得坐了起来,睁开绵然的双眼,绿竹竟拿了碎碗片朝自己颈间割去。我怒从中来,陡然喝了一声:“肚子里的孩子不想要了吗?”
倾刻间,屋子里静了下来,她的手慢慢的垂了下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你怀孕了!”我平复自己的心态,冷冷地道。
“是吗?我怀孕了?”她喃喃道,脸上现出悲喜交加的神色,旋即又喜道:“你可听见了,我怀了你的孩子了!老天垂怜,为步家留下一脉香火!”
见她如此模样,我已不忍心再看下去,嘱咐了柳青一番便转头离去。
时已夜深,却仍是辗转不能入眠,脑中一时出现步无佳临死前的惨状,一时又出现仲杰与如峥天真浪漫的笑脸,一时出现绿竹悲壮的模样,一时又出现大哥责备的神情,一刻不得消停,只磨得我疲惫不堪。
“嗒”的一声,一股冷风便自后窗涌入,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我不禁闭上了眼睛。
浓厚而熟悉的呼吸声渐近耳边,我知道,是他来了,自新婚过后第一次踏足我的房间。我想装睡,可不规律的呼吸声将我出卖。他在耳边低声道:“原来从窗户进来更省事!我知道你没睡!”
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睁开双眼,他的容貌便映入眼帘,只是少了些许新婚的意气风发,竟多了几丝沧桑。
他抚着我的耳垂,轻轻地说道:“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冷冷地说:“不生气了!大哥快些回去吧!”
“还说不生气,那为何赶大哥走?”他无奈的一笑,眼中尽是温柔。
“大哥今非昔比,想想府里头的大嫂也不该如此!还有,爹与二娘他们下落不明,难道大哥都无动于衷吗?”说是不气,却仍是觉得有一股气自胸中无法排出,压得心口一阵阵的疼。
他的脸沉了下去,过了片刻才说道:“这个我自有安排,你别管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将脸扭了开去,不去理他。
“你!”大哥低声吼着,终是无奈地将我揽入怀中,“婳儿,不要这样子对大哥!”他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感觉一阵湿湿的。我愕然,难道是我流泪了吗?我轻轻的抬手欲拭,却发现大哥的眼睛湿湿的。“婳儿,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再累再难,只要身边有你就够了!”
心中的酸楚再次被勾起,我不停地在心中问他,有我就够了吗?那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我不是已经在你身边了吗?为何还是不够?可是,心中千回百转,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因为那样的话,对于他,太残忍!可是我又不能违心的去顺着他的心意,我该如何是好?于是,口中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大哥不必如此,婳儿永远也不会离开大哥的!大哥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了!”话是他所愿意听到的吧,只是,此刻被我说出来,却是不带丝毫情感。在他搂着我的双手松开的时候,我想,还是伤害到了他!
闭上眼睛,任眼泪流出,一阵冷风吹过,冰冷了脸,冰冷了心!再睁眼时,透过一片朦胧,便只看见空空的房子。
起来的时候,柳青已站在门边上了,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不禁问道:“有什么事吗?”
她这才慌慌张张地说道:“小姐,你快些去看看绿竹吧!”
还礼
我不待细问,便急急地起床,连外衣都不曾穿便奔出了房门,刚到房门口便愣住了。
门前,绿竹一身素衣跪在地上,任一旁的秀荷如何劝说也不起来,秀荷见我出了门,哭出了声:“小姐,你快些劝劝绿竹吧,她自昨夜就跪在这里了!”
我不待她说完,便上前欲扶了绿竹起来,却被她拦住:“小姐,就让奴婢跪着吧!无佳确实未曾做过伤害孟家人之事,奴婢愿以腹中孩儿的性命担保!”
我微微有些动容,忆起步无佳临终之言,他也说自己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绿竹所言不假。当下便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你便是!昨日是我急糊涂了,口不择言!你快些起来吧!”
她闻言欢喜的挣扎起来,却一阵颤抖便晕了过去,秀荷忙撑住了她。我吩咐柳青与我一阵将她扶进屋里躺下,又嘱咐秀荷去煨枸杞乌鸡汤来给她补身子。忙乱了一早上,已无暇去细想,孟家一家人究竟是去了哪里?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绿竹喝了一点鸡汤便皱着眉头不愿意再喝,我看她似是有话要对我说,便让秀荷退了下去。
绿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恳求道:“小姐,无佳葬在何处?可否带我去拜祭?”
我面有惭色:“我还不知道,是铁心去葬的,只消问一下铁心便知。你去拜祭他也是人之常情!”
她感激涕零道:“谢小姐大恩!”
我将脸别了过去,想起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心下不免起了几分悔意。
没过几天,便让铁心领着我们去了步无佳的坟前,因是草草葬下,连个碑也没有,甚是凄凉。更让我们意外的是绿竹居然穿了一身大红衣裳,原来她要在无佳坟前与之成亲。她此言一出,我们皆被震撼了。第二日,她便绾起了长发。
闲瑕的时候,我坐在院子里绣着女红,间或看着他们几人在院子里忙碌。秀荷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菜籽,眼下正将厨房前面的一块空地翻了起来,种上了菜。她笑盈盈地说:“奴婢在这里种下了些香葱以及小青菜,以后若是烧菜要用可方便了!”
我笑了起来:“那让铁心多挖点地,你再多种些,我们连买菜都省下了!”说得一院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绿竹蹲在一旁捡着刚翻出来的地上的石子和杂草,一脸的平静。这几日,她最多的便是这个表情,倒让我有些担忧。
微微一使劲将手中的丝线咬断,我轻轻叫了一声:“绿竹!你过来!”
她闻言站起走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边走边说:“奴婢过来了!”
我将手中的东西展开,大红底色的绸布料子上绣满了龙凤图样,赫然是一件小孩的肚兜。我微笑着递到她的手上,轻吁了一口气:“可喜欢?”
她的脸上登时现出难得的喜色,接过了那件肚兜一副爱不释手模样。半晌,才抬起了头,眼中居然已有泪意,怔怔地开口:“小姐——”便再也无语了。
我笑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不过是件小小的肚兜罢了!往后日子,我还要为你的孩子做衣裳做鞋子呢,可不是要把你的眼泪赚光了?”
她闻言便破涕为笑,只是眼底仍有一丝忧郁挥之不去。
大门传来“叩叩”声,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我们面面相觑,平常都是从后门走惯的,大门鲜少打开过。铁心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走了出去。
将手中的针线盒收起,再出房门的时候,便听到铁心的声音从前厅传了过来:“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一个温柔到了极致的男子声音响起:“在下是无忧乐坊的管事,冒昧前来拜访李小姐!”
无忧乐坊?那不正是王爷所赠的吗?铁心已经走了过来,我点点头,便与柳青一起去了前厅。
那男子背立我们站在厅中,闻到脚步声便回转过来,只见他修长纤瘦的身材,罩着一件暖青色的长衫,脸白如玉,俊美至极,柳叶般的细眉,丹凤眼,薄薄的双唇,温润有若女子。他此时也在打量着我,黑眸中透着些许的惊讶。我未开口,柳青已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找我家小姐有什么事情呢?”
那人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薄唇便弯成了一个极秀气的弧度:“在下姓季名青堂,无忧乐坊管事也。今日冒昧来访实是送上这个月的红利!”
淳王心念一动,我便成了无忧乐坊的东家,管事的送来红利自是再恰当不过的事了,当下红了脸回道:“季公子有礼了!”
季青堂自怀中掏出一本账簿,里面似乎还夹着些东西,双手递给了我,口中说道:“这是这月乐坊里的收支情况,李小姐请过目!”
我展开一看,果然是收支明细,这些账簿原在家中也时有看到,故而也不陌生。只是我生来对着这些东西便觉头疼,看了半天也未曾有半个数字入眼。账簿中夹的是银票,我并未抽出,只是一齐合上又推了回去。他见我此举不觉讶异,奇道:“李小姐这是为何?”
我浅浅一笑:“我府中用度不大,这些银子一时也是用不上的。倒不如劳烦季公子带回去,或是分给乐坊的伙计,或是作为经营资本,还请季公子作主!”
他接过账簿,将银票拿出,仍是带着些不解:“李小姐莫不是嫌少了?”
“怎么会!有王爷撑腰,又有季公子管事,想必乐坊盈利不在少数!若经营不善的话,王爷怎么可能赠送给我呢?”其实将红利退回去还有一层意思,我见这季青堂对我说话时有些出言不逊,想是因为王爷将乐坊无偿赠送与我,教那些不知内里的旁人看来,倒有了另一层意思。我虽不计较无关之人怎么看我,但是事关名节,我可不想给这候府抹了黑。
“没想到李小姐原来如此冰雪聪明!”他微微一笑,便不再推搡。
我报之一笑却并不言语,他倒是十分的善解人意,向我作了一揖:“如此,季某便告辞了!”
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止住脚步回头向我说道:“李小姐若是闲在家中无事的话,也可来乐坊瞧瞧,一来熟悉熟悉乐坊的情况,二来也可以作解闷之道!”
未作细想我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送走了季青堂,我复又在院中坐下,左思右想,仍觉不妥,人家淳王一出手便将个乐坊送了给我,我却连声谢都没说,岂不是太过无礼了?思及此,忙让柳青准备了些礼物随我一同去王府,一来是为了向王爷道谢,二来,则是为了那淳王妃。那日,她为何说出那番话来?而且还说什么是太后所为?我隐隐有些害怕,可是心中却一直有个声音,逼迫着自己去一探究竟。
再次进淳王府,仍是通行无阻,并且一护院将我们领至了后院中的花园。远远的便见园的彼端有一八角凉亭,亭内对奕的二人,左首着雪青长袍的不正是淳王吗?而右首则坐一人,年纪身形均与淳王相仿,端坐在石凳之上,一手微抬,举棋不定的模样。二人沉浸在棋盘的战场上,竟未曾发现我已到了身旁。
我微微一笑,便弯腰福了下去,口中柔声说道:“民女见过王爷千岁!”
淳王闻言才惊觉亭外有人,一见是我,便极为欢喜地迎了过来,口中说道:“原来是如婳姑娘来了!别在外头站着!”
那右首之人的棋思被打断,抬头看我,脸上便现出惊讶的神色,我看见他的脸时也微微有些吃惊,这人分明不曾见过,为何我却感觉似曾相识?
我二人对视片刻,淳王开口了:“如婳姑娘,这位是陆老爷!”他又向那陆老爷说道:“这位便是我向你提到的李元祥和乐萱的女儿李如婳!”
陆老爷闻言才一副释然的表情:“果然像极了乐萱幼时模样,方才一照面,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淳王笑道:“陆老爷与你母亲也算是旧识了!”陆老爷突然“咳咳”了两声,似是被淳王的话语噎到了。
我见淳王现下有客人,事先已然想好的致谢之词便又咽了回去,换上来的又是另一番说辞:“上回民女兄长成亲时,民女曾来过王府,恰逢王爷不在家,民女唐突,冒犯了王妃娘娘。这次来是想向王妃娘娘致歉的!”
淳王登时现出吃惊的表情:“哦,你来过?为何我不曾听下人提起过?”
我歉然一笑:“当时走的急,也未曾让人传话,实是民女失礼了!王妃娘娘她——”
陆老爷似是对我方才的话起了兴趣:“姑娘方才说冒犯了淳王妃?”
我心中微微一惊,这人与淳王平起平坐,此时又直称王妃名号,而淳王竟丝毫不以为杵,想必也是身份极为尊贵之人,当下便点点头:“正是!不过那日王妃似是将我错认为旁人,甚是激动,我当时因家中突发急事,也未曾向她解释,这几日一直记挂着。”
淳王闻言脸色一变,却未曾开口说话,倒是陆老爷捋了胡子慢慢地说道:“原来王妃是误将你认作旁人了!”说罢与淳王对视了一眼,似有深意:“王妃恐怕不能见客吧?听说几日前便病下了!”
了断
我一惊,正欲开口,却被淳王打断了:“她一贯便是这个样子,你无须在意!”显然我方才的心境已全然落入他眼中。
我无语,转身低头看他们方才的棋局。
陆老爷仍执了棋子在手,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丫头,你莫非也懂棋?依你看,这棋该落在哪里?”
我轻轻地笑了一笑:“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更莫说小女并无甚高见了!”
淳王闻言莞尔一笑,他也是哈哈大笑,笑罢,一脸打趣地问:“丫头,然道你想当君子?”
我奇道:“有何不可?君子,乃是指受过教育且有良好品德的人,小女自认读过些书,品德也不坏。”
他没想到我有如此一说,愣了片刻后又道:“可惜你是个女子——”言及此便没再往下说,神色间倒真真切切的惋惜。
“我不这么认为!”我顿了一顿,复道:“孔夫子曾说:‘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圣人尚将花比作君子,小女为何不可以有这样的志向呢?”
淳王脸色稍微变了一下,不待说话,那陆老爷又是哈哈大笑:“女中君子,好才情!老九,你看她的脾气性格和当年乐萱那丫头简直是如出一辙!只是——”他将脸转向了我,“君子可不仅仅是受过教育品德良好那么简单,你知道吗?”
他方才大笑声说直呼淳王为老九,让我心中一震,说话也不禁有些小心翼翼,“圣人亦曾说过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此全也!后世之人又有许多发散,但都不出其左右。”
他一脸的肃色,终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上。看棋子落处,我心念微动,便听淳王叹道:“果然还是你棋高一着!”
“是你在让着我吧!你这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说罢他长叹了一口气,慨然道:“丫头,若天下之人都如你这般所想,天下便太平了!”神色间甚是落寞,令我不期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我悄悄的偷望了一眼淳王,一脸忐忑,却见他含笑望我,那满带慈爱的笑意让我不禁温暖起来,一颗悬着的心也安然放下。
出了王府,我拉着柳青的手急急地走着,柳青轻呼道:“小姐,奴婢快跟不上了!”我不睬她,仍是急急地朝前走,直至王府消失在身后,才停住了脚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绿竹看着我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后边有鬼不成?”
我瞪了她一眼,嗔道:“大白天的说什么鬼话呀!”
她一脸的委屈:“方才小姐的表情就是这个样子!”
我不置可否,心中已是波涛汹涌,方才在王府,我似乎是太多话了。可是不知何种缘故,在那陆老爷面前,我竟似有已熟识多年的感觉,不自禁的便口无遮拦起来。那陆老爷的身份我大概已猜测到了七七八八,怎么会有相熟的感觉呢?我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秀荷一大清早的便在院子里兴奋的喊起来,惹得我们全部都围过去观看,果然她种的菜开始冒出嫩黄嫩黄的尖来了,煞是可爱。柳青更是得意忘形,瞪大了眼睛对铁心说:“小姐不是让你再多挖些地出来的吗?你到哪里去偷懒了?”铁心腆着脸望着她,虽然没有说话,眼中却饱含别样的深情。我挥挥手笑着骂她:“别在我跟前打情骂俏了!大不了哪天我作主,挑个良辰吉日给你们成亲好了!”羞得柳青一跺脚便要来捶我,这丫头,自打搬过来以后,越发没个丫头样子了。我笑着躲她,心里由衷的暖暖的。不单她,连秀荷,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般怕人。我们之间,由原来单纯的主仆,慢慢的似乎多了些东西在滋长。
唯独绿竹,跟在身后,浅浅的随着我们一道笑着,言语却少了许多。我知她心中对步无佳的死仍有芥蒂,虽说腹中骨肉为她冲淡不少哀伤,但步无佳到底是在孟府的瑞园里丢的性命,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这日,我思索再三,决定带她去一个地方,便是我之前误闯进去的竹林。
七拐八弯的,还未走近竹林,便听到童子嬉笑打斗声,间或夹杂一老人苦苦哀求的声音,我和绿竹忙加快了脚步。原来一群顽童此刻正在竹林里穿梭奔走,边跑边把身边的幼竹折断。那日见过的长发妇人不住的追来追去,口中悲呼道:“你们不要再折了,不要折了,求求你们啊!”声音凄厉,教人不忍。
绿竹见状一马当先喝了起来:“你们这些小兔嵬子不想好了么!还不快点乖乖滚出去,小心姑奶奶把你们的骨头也当竹子折了!”一番唬人的话倒真管用,把一群顽童吓得登时作鸟兽散。我见她这般强焊模样,心中不禁一阵难过,莫非她真将自己当成了寡妇了?
我走过去扶起妇人,柔声道:“好了,大娘,没事了。”
那妇人仍是不住的颤抖,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只见她进到竹林里,将方才顽童们折断的竹子一一拾了起来,小心地捧在怀里,犹如在抱着一个婴儿般小心翼翼。
绿竹奇道:“大娘,不过是些竹子而已,明年春笋一出,便又起来了!”我伸手止住她,示意她不要说话。上次来便见妇人对着竹子喃喃自语,极为珍爱,想是这些竹子于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那妇人凄凄的抬头,眼睛向我直视过来,透着极为哀怨的神色:“他喜欢的东西,你就这般看不上眼么?你人嫁过来了,为何不把心带来!”
我与绿竹相对而视,均愣在了当地,不明所以。
只听那妇人又道:“你成日里只晓得看你的花,想着为你栽花的人,可凭你再看,那负心人也不会回来找你!”
绿竹出言辩道:“大娘,我们好意相助,你为何口出此言?我家小姐尚未出阁,你不要污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妇人闻言一惊,随即喜道:“原来没有嫁给他!那可太好了!他说要八抬大轿来娶我的!”边说边拿着竹子手舞足蹈,她今日穿了一件雪紫色的衣裳,看料子便知是不错的,只是颜色极为陈旧,有些地方沾染了些污渍,有的地方已然破损。
绿竹拉住我:“小姐,看这女人似有些疯疯颠颠,不知小姐让奴婢来瞧什么东西?”
我旋即醒悟过来,朝那一园的竹子弩了弩嘴,说道:“不就是这些竹子么?”转身喊住了那妇人:“大娘,那日听您说起这竹子,似乎还有很多名堂的,今日可否向我们详细说说?”
那妇人止住了舞动的身子,木木地看着我说道:“竹子?竹子?”显然思绪已开始混沌了。
我叹了口气,依着那日的记忆,指着竹林向绿竹说道:“你可知道这片竹林里有许多的品种?”
她仔细的瞅了半天,茫然的摇头。
我笑笑:“我也不知,若不是那日她无意中提及,可真是分辩不出来——”
“哦,小姐看!”她急急一呼,“细看之下,果然相去甚远呢!”
我依言望去,她复又说道:“那边的竹子叶子大些,这边的竹子颜色挺奇怪的!”听她一描述,果然如此。
我便说道:“看来你名唤绿竹,果然与竹有缘!我不知道谁对谁,只知道这些竹子里头有叫做桃丝的,也有叫做金镶碧的!”
话说到这里,便止住了,余下的,任她自己去想吧。她聪明如斯,不可不知道我的用意。
我一语不发,明亮的双眸便盯在了她的脸上,她也是望向我,目光中亮亮的,竟欲倾泄出来。良久,她才低低的出了声:“小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执了她的手,我叹息道:“他对你,倒也是十二分的真心了!只可惜,他复仇之心太重,枉送了性命,也葬送了你的一生!最可怜的莫过于这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他有何错?竟要去承受上一代的恩恩怨怨?”
“小姐究竟是要说什么?”她定定的看着我。
“我也是有私心的!”放开她的手,我上前跨了一步,与她错开,“坦白说,我很害怕你会因着步无佳之死迁怒我大哥或是徐公子,心里想着要报仇!”她的脸因我的话而涨得通红,看来我的担心并非多余。
“可是——你想过没有?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了你腹中苦命的孩子着想一下,不要再让他沦为复仇的工具,别让他再步他父亲的后尘!”我的脸因为激动也有些泛红,“步无佳一定不希望你替他报仇,否则不会让我瞒着你!这个中滋味,他最清楚的!就算是为了回报他对你的感情,你也要过正常人的生活!”
“小姐——”她顿了一顿,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你害怕大公子会受伤害?”
我登时怔住,微张的嘴巴来不及吐出只言片语,或许她说的没错,这正是我最害怕的地方。我缓缓地恢复平静,用一种极为虚脱的声音说道:“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良久,她都没再说话,半晌才幽幽地开口,“小姐说的极是!”
日头渐已西沉,竹林里越发显得幽暗,我们才蓦然发现天色已经晚了,回头看那妇人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走进那间破烂的竹篱茅舍,妇人已坐在里面的桌旁,桌子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与这四周的环境极不相衬,我与绿竹不由得面面相觑。
妇人见我二人走到门口,已站了起来,笑着说:“你们在这吃过饭再走吧!看,这是相公前些日子托人送来的!”她指了指那食盒,一脸的喜滋滋。很快,似是忆起什么又露出一脸的懊恼,“哎,瞧我都忘了问那人了,相公现在在哪里呢?怎么还不来接我?你知道吗?”
我沉了脸,心想着这妇人的疯病怕又要发作了,也没多话,叹了口气掉头便走。
那妇人急急地追了出来:“你生气了么?我知道你心里有人,却教一道圣旨指给了相公,你虽许他娶我进门。只是,瞧着我们这般恩爱,你心里定不好受吧?”
释疑
我急急地转身,冷然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圣旨?”
她愕然抬头,不明所以地望向了我:“圣旨?”眼中竟然已是一片茫然,神智又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了。
“我们走吧!”
坐在巷子旁的石块上,我无言望着缕缕殷红自踝间流下,瞬间便将鞋袜浸了个透湿。一旁的绿竹早已面色惨白,慌慌张张的撕扯着自己的袖子,要为我包扎。
没有想到那帮孩子如此顽劣,躲在这巷子拐角处伏击我们。若不是我眼尖抢了先,此时,倒在地上的应该是绿竹吧。那些孩子将竹子削得比刀子还尖,还利,只是狠狠的一刺,我便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踝间嫩白的皮向外张着,血肉模糊。我咬着下唇,忍受着刺骨的疼痛。
“好了,血总算是止住了!”绿竹轻呼一声,“小姐何苦要挡过去?奴婢——”
我止住她的话:“好了,别说了,你我又何必分彼此?”说罢逮了她的手,硬撑着从地上挣扎起来。
“能走吗?”
“勉强吧!”我皱着眉头看着伤脚,深吸一口气,以缓解迈步时所传来的疼痛之感,却浑然不觉眼前突然暗了下来。
“大公子!”耳旁传来绿竹的惊呼,我在错愕中抬起了头,便对上了一张惊怒交加的脸。
“大哥!”我难以置信的轻呼了一声之后,整个人便卸下了全部的力气倒在他的怀里。他忙搀住我,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绿竹在大哥面前明显变得有些胆怯,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小孩子家顽皮,拿竹刀削的!”我柔声开口替她解了围,似乎有些明白大哥为何这般紧张,现在的绿竹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我趴在大哥的背上,仍由他背着我往前走。
“你还在生大哥的气?”
“嗯!”我趴在他的肩膀上,闷闷的出声。记得小的时候,大哥也经常这样子背我,引得如琴和仲起羡慕不已。那个时候我经常使坏,用下巴故意去咯他的肩头,“怎么会不生气?那毕竟是大哥的家人啊,为什么大哥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大哥!”
“他不是已经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了吗?”他的声音冷冷的,有如寒冷冬日里的冰河里发出。
“后来不是反悔了吗?”我急急的辩解。
“那是他的意思!”四周随着他的一句话再次陷入沉寂,我抿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他们——”半晌,他微微的侧过脸,低低地说道:“我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而且都很好,所以不会着急!”
“那么为什么不接他们过来呢?”
“或许他们是在躲避别的仇家,暂时不愿意和我们见面!”大哥模棱两可的答道。
身后急急跟着的绿竹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惊道:“小姐——”
“怎么了?”
她趋上前来说道:“三……呃,夫人过世的时候,我们不是听老爷和二夫人说什么小姐在身边总比多一个仇人好之类的话——”
我眯了眼看她,记忆一丝一点的慢慢回来,大哥沉声道:“接着说!”
“当时,老爷怀疑我们已经听到他们的谈话了,现在小姐又已经认祖归宗,他们会不会——”绿竹没敢再往下说,因为我在拼命地向她使眼色,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必须得顾及到另一个人的感受。
只是大哥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动,甚至让我有一瞬间错以为方才所说的话与他没有关系。良久,他才沉声说道:“这事,为何从来不曾听你提起过?”
“我忘了!”望着他阴郁的脸色,我有些惴惴不安,但又实在找不到别的籍口。
“那大哥也常常会把一些事情忘掉,你不可以再生气!”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似乎根本未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可是你的常常也太频繁了!”我的下巴便咯在了他的肩头,低声的抗议。
“那我告诉你,以后不会了好吗?”他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柔,犹如幼时母亲在枕边哼唱催眠曲一般。
“嗯!”似乎脚已经不在痛了,“刚刚绿竹说的话,为什么你都不奇怪?”
“因为之前已经知道了!”他淡淡的答道。
“你——”我气极,“那为什么还要反咬我一口?”
“因为你在生气!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才会不生我的气!”我哑然失笑,今天的大哥,怎么与往常不一样,老是说些让人不着边际的话?
没想到在街上会碰到莫湘晴,她看到我们的时候,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姐夫!”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了口,还是在我面前故意强调这两个字?
“什么事?”大哥柔声问道。
“我在街上看到小孩子的玩意,就给姐姐买了一些,正准备送过去呢!可巧在这碰到姐夫了。”莫湘晴拎起手中的包裹,喜滋滋地说道。望着她如花般的笑脸,我的心登时就沉到了无底的深渊,难道莫湘云怀孕了?
大哥皱了皱眉头,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们又用不着——”
“怎么会用不着呢?”莫湘晴急急的打断,“姐姐姐夫新婚燕尔,如膝似胶的,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而且——”她顿了顿,似是无意的看了我一眼,复道,“我爹可是急着要抱外孙了呢!”说罢,扑哧一声便笑了起来。
“但愿如此!”大哥的声音很轻,却像千斤重锤砸在我身上。
趁着大哥为我清理伤口的时候,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哥!”
“什么?”他未抬头。
“你会和她生孩子吗?”我刻意地忽略心中的那股酸意。
他抬头坐在床边,问:“你希望如此?”
我别开了脸,忍了半天的泪终于掉落下来。
身后一声叹息,一双大手便将我环绕起来:“不会的!”
“结婚生子,这本来就是很平常的事情,怎么不会呢?”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又是以后!”我轻声的抗议,心情似已好很多。“对了,步无佳临死前曾告诉我二娘是爹的正室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呃——”
“以后再说对不对?”我噘起了嘴。
“是的,二娘才是爹的正室夫人!”
“那大娘——”猛然触及他阴沉的脸色,我便攸然住了嘴,不管上一辈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纠纷,那终究是他的爹娘,我一再的问总是不好。
“婳儿,这中间确实有一些恩恩怨怨,牵扯之广是你所无法想像的!”大哥沉思片刻,终于开了口,“这些事情有我处理就够了,你不相信我吗?”
“我不放心大哥嘛!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做些什么事情!你娶莫湘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必须要娶她呢?大哥现在的生意难道还不够吗?你不是说过,她家——”我依然记得大哥曾经告诉我当今天子所作的那首诗。
“放心,我不会有危险!我现在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大哥的眼神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极为深邃,但里面有我看得见的东西,于是轻轻地将头靠向他,柔声说道:“我只要大哥好好的!”
得玉
韬瑞堂里灯火通明,丫头厨子们穿梭来往,不一刻便将桌子摆满,极为丰盛。杯光交酌,其乐融融,欢笑声、讨论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而今天宴席上的女主人便是莫湘云,到了此地才知道今天一同受邀的还有丁飞举、徐义廷以及莫湘晴。
丁飞举今天表现有些奇怪,不停的为我一个人夹菜,一时间,已将我面前的小碗堆成了一座山似的。看着他们觥筹交错,不能饮酒的我便低头消灭眼前的美食。专致于美食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将大哥与莫湘云的恩爱模样装作视而不见。徐义廷向莫湘云敬酒,被大哥拦了下来,惹得莫湘晴在一旁大声的笑,笑得我将一口菜卡在了喉咙里,咳了半天。坐在一旁的丁飞举忙递了水过来,又替我轻轻的抚背。
一旁的莫湘晴冷冷的发话了:“递茶端水自有下人去做,你干什么无事献殷勤?”
莫湘云喝了一声:“晴儿,今日来的都是姐姐的客人,你怎的如此无礼?还不快收起你的小姐脾气!”
莫湘晴气道:“她是客人,难道我就不是客人吗?”说罢推开面前的碗筷便跑了出去。
大哥笑着说道:“二弟,看来是你惹的祸,还不快去追她回来!”丁飞举咕噜了一声终究还是追上去了。
莫湘云复也笑着说:“看他二人可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湘晴姑娘脾气差了一些,偏我二哥又不会像大哥那般怜香惜玉,哎——”徐义廷故意在末尾发出极为夸张的叹气声惹来众人大笑。
见出去的二人长时间也没回来,席上顿时清冷了许多。我起了身施了个礼:“我吃饱了,想早点回去了!”
大哥诧异的望着我,正要说什么,被莫湘云抢先开了口:“小姑子也觉得我家晴儿怪扫兴的吧?”
我怔在了当地,嗫嗫道:“没有啊,真的是吃饱了!”
“三弟,你送婳儿回去吧!”
徐义廷笑道:“荣幸之至!”
沿着孟府的院墙一直走,便到了水云居旁的湖。站在彼岸看水云居,别有一番滋味。堤岸旁是株株的垂柳,在将入冬之际已然萧条,给湖堤抹上了一片暗淡。
一直走在前边的徐义廷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问道:“金镶碧之事,你还在怪我吧?”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醒悟,他并不知晓步无佳真名,是以一直称作金镶碧。当下浅浅笑道:“他自作的孽,我怎么会怪你呢?不知徐大哥何出此言。”
“那日你让铁心瞒我,不是为此吗?”他奇道。
原来是这样,摇了摇头,我轻轻说道:“那日是我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该不该说。后来又因绿竹寻死寻活的,将这茬给忘了!你莫要怪我。”
“绿竹要寻死么?”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大概是没有想到绿竹用情如此之深吧。“现在情绪可好些了吗?”
轻轻的拨弄着无力垂下的柳条,我长叹了一声:“若不是知道自己怀孕了,恐怕是一心寻死了。也不知这样子对她到底好不好?”
“是金镶碧的孩子?”他惊道。
我点点头:“是呀。她如今一心想着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倒没了寻死的念头。只是,她一个弱女子,以后的路怎么走?”
他哼了一声:“终究是所托非人!”
我怒道:“谁让你没事整什么奇形遁甲,现在害死人了吧!”
他一脸了然地望着我:“方才还说不怪我,真是口是心非!”
“你——”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讷讷道:“我本来并未怪你的,谁让你说些不中听的话!即使是所托非人,那也不是绿竹的错,为何现在让她一个人来承担苦果?”
“那你让我怎么办?”他被我一抢白,气势顿时矮了下去:“把她娶回来,替金镶碧抚养孩子?”
我气恼地折了柳条就往他身上抽去:“你总是喜欢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他一把抓住我抽出去的柳条,正色道:“我并非说的玩笑话!”语气极为认真,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
“你堂堂相府公子,怎能娶一个丫环为妻?”
“有何不可?这世间的女子在我眼中还不都是一个样!”他的语气极为冷淡平和,丝毫没有往日一贯的戏谑。
“好了!”我不耐的打断他,不愿意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提步继续向前走。
沉默了良久,徐义廷又开口问道:“你是否有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我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何必要去强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不得已而为不如真实性不作为!”
他怔了征刻,脸上带着些玩味:“若是大哥需要你去做不愿做的事,你也不会去做吗?”
这个问题倒把我问住了,不会去做吗?我在心下问自己,不,我会去做,不管是什么事,我一定会去做,只是——我轻轻的开了口,无限的落寞:“大哥他哪里有需要我帮助的事情呢?”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一声叹息传了过来,让我不禁疑心是否听错了。片刻,他的声音自前而飘过来:“你们两个真是矛盾啊!你想着为他分担,而他——却不愿意让你替他分担,将你保护在一个旁人触不到的地方,甚至让你恢复姓氏,与他的一切成为不可交集。这样的他又怎么会让你做不愿做的事情?这样的爱,难道你不喜欢?”
刻意去忽视心中轻轻翻涌的心海浪花,我“扑哧”一声笑道:“你今天可真是奇怪,怕是酒喝多了几杯吧!想你相府大公子,成日里游戏人间,情爱之事对你来说不过是锦上之花,绝非雪中之炭,你又如何知晓世间的真情究竟为何物?”
他身形一震,从后面看上去显得微微有些瑟索,我满以为他会反驳我几句,一如往常。可是,良久,他都没有再出声,脚步也越来越快,竟没有发觉我已经落下很多。我蹙着眉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下微微称奇,今天的他,确实与往日大不相同。莫非,我方才的话戳到他的痛处了?
停下手中的活,轻轻揉搓着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我喊道:“秀荷!”
不一会,便看见秀荷自厨房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小姐喊奴婢有事吗?”
我皱起了眉,不悦地问:“秀荷,自中秋过后已近两月,怎么都没见你回家?”
她脸一红,嗫嗫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一旁的柳青抢着说:“回小姐话,她早想回家了,但又怕没人烧饭,是以——”说到这便止住了。
我愣住,半晌,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还真是个实诚的丫头!你不在,难不成我们这一大家子会饿肚子不成?随便打发一下不就成了!”
秀荷忙道:“不碍事的,奴婢已经托了同乡的人捎信回家!”
我不耐的挥挥手,佯怒道:“别说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回家一趟吧!你弟弟尚年幼,怎么就放心他一个人在家,这么长时间都不过问呢!”
柳青笑着宽慰我道:“小姐莫担心,这在乡下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白了她一眼:“话虽如此说,但秀荷心里都不担心吗?”柳青登时不敢再往下说。
秀荷手忙脚乱的答了谢便去收拾东西,临出门时,我突然灵机一动,便对她说:“不如,把你弟弟也带来吧!姐弟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她二人都愣在了当地,半晌,秀荷才小声地说:“这个,奴婢的弟弟到了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情啊!”
我轻松地笑着说:“家里若有田地,可托邻居代为照顾,你弟弟来也不需要做什么事情,安心读书便是!我原也有个弟弟,比你弟弟小不了多少,现下十分想他。我们这院子,若是有个孩子也会好很多不是吗?”
秀荷闻言眼眶便红了,未待开口人已盈盈地拜了下去:“公子与小姐大恩大德,叫奴婢如何能报?”柳青在一旁看着也湿了眼眶,不住地唏吁。
望着她如此感激模样,倒叫我有些惭愧起来,其实我只是想着家里人口多一些,热闹一些而已,当下便淡淡地说道:“你莫要这个样子,好好做事便成!”又准了她几天假,让她回家好好安排一下。
没想到第二日秀荷便带着她弟弟过来了,只带了一个包袱和一个木箱子便无他物了,包袱里显然是些衣物,木箱子里应该是书吧。那孩子长得极为清秀,双目有神,乍看之下,较之同龄人少了几分稚气,身上十分瘦弱,看得直叫人心疼。虽一直住在乡下,但却不怕生,秀荷刚让他给我行礼,他便身着我一揖到底。我拦住他,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古闻奇!”
“咦!”一旁的人都露出奇怪的表情,因为秀荷姓叶,怎么弟弟姓古?
秀荷看出我们的疑问,红着脸开了口:“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考虑到闻奇要读书的缘故,就让秀荷在里头收拾了间小屋子给他单独住下。闻奇来了之后很活泼,一会儿帮柳青挑水,一会儿又帮铁心拾柴,我皱着眉头喊他过来问道:“怎么不见你温书?”
他眨着大眼睛说:“我可以白天干活,晚上温书的!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怎么可以在大白天躲在房里看书呢?”
我“扑哧”一笑:“真是小大人模样呢!不过万一因此耽误了功课,那我岂不是要内疚?这样哪算是回报?简直是扼杀我。回报有很多种的,你可以努力考个功名当作回报!”
他倒也直率,当下朗声说道:“小姐说的极有道理!只是每天吃着白食,我怕会做不了功课!”说罢,便歪着头冥思苦想了一会,突然眼睛亮了起来,大声说:“有了!”便登登登地往他的小房子里跑,不一会,拿出个东西来,径直塞在我手里:“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先放在你这里,倘若我中了功名,你再还我也不迟!”他喜滋滋地说道:“这样,就不算是吃白食了吧!”
望着他天真可爱模样,我不禁笑出声来,附和着说:“对对对,闻奇果然是读书人!”说罢便将他塞在手中之物拿起,只看一眼,便叫我骇得出了声。那分明是一块玉璧,这还不是另我惊叫出声的原因,只因那块玉璧竟然跟淳王以及大哥送给我的玉璧一模一样,不,是外形一模一样,而这声玉璧的不同之处便是上面的图腾换成了凤,隽秀娟美,仪态万状,并带有彩云朵朵。闻奇见我一脸瞪着玉璧一脸震惊的模样,不禁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微微定了神,将那块玉收在了手里,笑道:“如此,我便暂时替你保管着,待你功成名就之时再完璧归赵。只是——”我顿了一顿,故作不经意的问道:“这玉璧看来极为宝贵,你怎么会——”
他胀红了脸急忙解释道:“小姐莫非认为这是我偷来的?不是那样子的,听姐说这是我娘留下来的东西,她几次想扔掉,都被我捡回来藏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我微微颔首,复又道:“我没有误会说是你偷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小孩!”
他闻言歪着脑袋定定地看着我,双眸中亮亮的闪着喜悦的光芒。
残箫
“铁心,你出门吗?”柳青脆脆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是的,公子让我过去一趟!”铁心的声音沉沉的。
“有什么事吗?”
“公子说要出门,可能需要个三五天,有些事情要交待。”声音越来越飘渺,显是已经走远了。
大哥要出远门吗?
“小姐,这个颜色是男孩子穿的!”绿竹边纳着手中的小鞋底边红着脸说道。
“是吗?”我拿着手中的小虎头鞋面子左瞅右瞅,雪青色的面料,上面绣着五彩祥云,“那你生个男孩子不就成了!”
“小姐!”绿竹气唬唬的喊了起来,见她那模样引得我呵呵的笑。
“小姐?”绿竹探究地问道:“马上就到腊月十六了,怎么不见大公子回来?”
“铁心不是说他三五日便回来吗?许是这两天就该回来了。”我淡淡地说道。
“那倒也是!大公子怎么会把小姐的生辰给忘了呢!”
一愣神,手指尖便传来钻心的痛,合着针尖的冰凉透入了心底。
“小姐,外边雪大,快些进来吧,再站下去会冻坏身子的!”柳青被秀荷推了一把,站到我跟前轻轻地说道。
“是啊,菜都凉了!”秀荷在一旁跟着说道。
“秀荷,难为你费心!”我浅浅笑道,“再等等吧!”
“小姐!”柳青急了起来,“说不定大公子根本是忘记了,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过来呢?”
铁心猛地将柳青拉了回去,我愕然回头望着他们几人,俱都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歉然一笑:“这么冷的天,饿着肚子一定不好受吧?去把闻奇喊出来,一起陪我吃饭吧!”自搬过来之后,他们一直与我同桌吃饭,开始还有些拘束,现在倒也习惯了。
“咦,今天的菜好丰盛!”闻奇不待坐倒便嚷了起来。
绿竹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今天是小姐的生日,才有你的好口福!”
“哦!”闻奇望着我若有所思道:“那为何小姐愁眉不展的?”
秀荷盛了一碗饭塞到他手里,喝道:“吃你的饭!”
闻奇双眼闪过一丝狡诘的光,放下手中的碗筷说道:“竟然是小姐的生辰,那我该准备礼物的!”
“你准备送什么样的礼物?”柳青打趣地问。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祝词声中庆良辰,云中仙子下凡尘。生逢腊月梅正香,日月同贺冰轮漫。”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青在一旁说:“果然是读书人,闻奇,是你自己作的吗?”
“我作的不好,小姐不喜欢吧?”
“谁说的!”我急急的说,“我喜欢的很!”
“真的?”他歪着个脑袋认真的看着我,下一刻钟便又将目光瞄准了桌子上的菜肴,大声说道:“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秀荷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娇斥道:“看你哪有读圣贤书的样子!”引得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
“这么热闹?”不期然的,一个浑厚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子!”
“怎么没有等我?”我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将方才在雪地里引来的寒气尽数拂去,那不正是大哥吗!一脸的风尘仆仆,头顶与眉间全成了白色,身上也覆满了雪花,一双鞋子已然透湿。他边说话边将身上的包袱解了下来。
“秀荷,去烧些热水送到我房里来!铁心去拿套干净衣裳来给大哥换上!”我拉着大哥便往里屋走。
“别急!”大哥拉住我,柔声说道,“先给你看一样东西!”
“等一会看不成吗?身上都透湿了,会生病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将包袱打开,拿出了一样东西,我当下便愣住了。
“难道这几日,你是去——”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的,偏赶上了雪天,差点就误了时辰!”他笑,并将那东西递到我的手中。
那是一支玉箫,上面刻着“大昭武帝元年制”的官映以及“乐萱”二字,是娘亲生前心爱之物,我曾遗憾没有去拿回,没想到大哥却把它带了回来。
“还有这个!”大哥将包袱里的另一样东西拿给我,我接在手上细瞅了半天,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过看大小应该是件小孩衣服,可是样式极为奇怪,没有领口也没有袖子,但是分明又是成衣,下摆开得很极大,腰上叠了很多的褶子,料子也很奇怪,不像布的也不像是绸的。
“这是——”我抬头望他。
“不知道!和这箫是放在一起的!”他摇摇头,“你也没有见过吗?”
“没有!”我努力的搜寻记忆,可是仍旧是没有半点印像。
不过看他身上的雪花已然化尽为水,湿透了衣裳,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便催着他去换衣服。
待他进了里间,闻奇才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是小姐喜欢的人吗?”语音一落便被柳青急急地捂住了嘴,只剩下“唔唔”的挣扎声。
不经意地将箫放至口边,轻轻吹响,出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全然失了音律本身的悠雅。我遗憾地摇摇头,怕是搁置得太久了。
“明日拿到无忧乐坊去,让那的琴师看看,应该能修好!”不知何时,大哥已换好衣服出来,站在了我身后。
“嗯?”转身便见到他眼中深深的笑意。
香恨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亦笑。
只是没想到无忧乐坊居然与大哥的绣坊隔街相望,也是一样的气派,只是门口清冷了许多。直至走进店中,也不见有人来招呼。柳青轻轻地依在我身旁皱着眉头说道:“哪有这般开店做生意的?”
正说话时,自里面走出一位伙计模样打扮的人,见我们站在门口,便开了口:“二位姑娘有何贵干?”
柳青没好气:“上门便是客,你说会有何贵干?”
那伙计眼一白:“这位姑娘居然到这里来耍横来了,你可晓得这是什么地方?”
我微笑:“那你倒是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伙计便我反诘得愣了一下,柳青快嘴说道:“我家小姐是齐虎候府的小姐,你可知道?”
伙计闻言大惊,很快便又换上了一脸谄媚:“原来是李小姐,小的不知多有得罪!”
“季公子呢?”
“哦,公子陪贵客去后坊看琴了,烦请李小姐稍候片刻。”
趁着等人的功夫,我便细细打量起这乐坊前堂,左侧是一面竹帘,竹帘后依稀能看见摆放在一面筝,右侧则陈列着许多乐器,许多甚至叫不出来名字。我对音律一贯不太精通,若是如琴在这里,定会欣喜若狂。
忽然,堂上悦耳音符成串地流泄出来,时而温柔如暖阳,时而轻淡如微风,我随著音调的起伏而变化,沉浸在一片柔情中不能自拔。
“奇怪啊!”一旁的绿竹轻呼出声,见我们不解地望她,便红了脸笑着说,“方才腹中一直不舒服,听了这乐声竟然平静下来了!”
我笑:“这可不好,说不定你腹中的是女娃!”
柳青打趣:“也不一定,这弹琴之人必是美女!”
我们皆笑了起来,乐声不断,引得我不禁循声而去。穿过前堂,原来里间别有洞天。一白衣男子便背向我坐在院落中央悠然抚琴。
我沉醉其中,不自觉已步到他的身后。
那白衣男子似是听到身后响动,琴声戛然而止,他缓缓的转头,我想避开已是来不及,索性展颜一笑。那男子见我后愣了片刻,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唬得我登时倒退了几步,任天籁之音在指间流串的他居然是,是个傻子?
“李姑娘来了!”季青堂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我便转了身与他叙话,可衣裳竟被那人拽住,他激动地说道:“姐姐!姐姐!”
“他是?”我骇道。
“李姑娘,快见过二皇子吧!”季青堂一脸无奈地将那人的手扳开。
“二皇子?!”我虽心中惊疑,却不敢表露出来,当下行了礼。
那被称作二皇子的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一个劲地笑,不由得让我心里直发毛。
“看来二皇子与你投缘呀!若是一般人扰了他弹琴的兴致,少不得一顿气要生的!”季青堂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呃——”我仍未从震惊当中恢复,紧张地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劳烦季公子将我这管箫看看,多年未用,音色有些变了。”
“是吗?我来瞧瞧。”他接了过去,端祥片刻便说,“无甚大碍,只是有些地方被异物堵住了,待我交与乐匠清理便可,李姑娘稍待片刻!”
我当下欢喜的谢过了,只是看他转身欲走,忙跟了上去,他错愕地转身看我,随即便笑了起来:“你无需害怕,二皇子其实是很好的人!作坊内烟尘弥漫,李姑娘还是不去的话,我马上便回来!”
被他拆穿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红,转回头去看那二皇子,倒也并非十分可怕,虽已成年的脸上仍现着稚气的笑容,眼下正不明所以的望着我,口中喃喃道:“姐姐不陪我玩吗?”
心中仍是不忍,便笑道:“姐姐留下来陪你玩好不好?”
得到答覆的他欣喜万分,竟自石凳上站起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他身形亦不算瘦弱,只是行为举止仍像小孩子。
“你弹琴给姐姐听好不好?你的琴弹得可真好!”琴声十分的纯净,不掺扎一点尘世气息,如琴的琴虽然也弹得好,只是琴声中透露出来太多的欲念,再美的音符也只会变成繁杂的俗音。
“父王也是这么夸我的!”他一脸的骄傲,飞快地坐了下去,又开始一心一意的弹琴。不过仔细看看,他与那日淳王府见到的陆老爷确实有些相像。呵呵,陆老爷?能让淳王如此恭敬的除了当今的皇上还会有谁?
“李姑娘,你的箫已经好了!”季青堂果然很快便回来。
“是吗?”我忙接了过来,腆腆一笑,“我对这些也不是很懂,幸好有季公子帮忙!”
没料刚拿在手里,便被二皇子夺了去,拿在手里如获至宝:“这个好玩,姐姐给我玩玩好不好?”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其实本是想修好了给淳王送去也算报答他对娘亲的一片深情,只是二皇子开了口,我该如何要回呢?
倒是季青堂说了:“二皇子,这管箫可不是平常的东西,你玩玩即可,莫弄坏了!”
二皇子眼珠一翻,撒气道:“我怎么会把姐姐的东西弄坏呢?”说完便拿着箫就吹了起来,声音悠扬悦耳,季青堂也没了声响。
我踌躇道:“非是我小气,不过此物乃是我娘的遗物,自是珍惜的!不过既然二皇子想玩,我便候他兴致过了再取回!”
“只有如此了!”季青堂叹道,“只是二皇子之事莫要在外面提起,事关皇家颜面!”
我点头:“季公子说的是!”
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当下便让柳青陪着我在院中一同坐下,听二皇子一遍又一遍的吹着箫,直至他倚在栏杆边上沉沉睡去,季青堂才去轻轻地将箫取下给我。一个着粗布衣裳的人赶了过来,望着二皇子这般模样,轻叹了一口气,朝季青堂笑道:“二皇子这一觉好睡呢!”
说话间,他便看见了我,微微怔住:“这位是?”
“这位是齐虎候府的李小姐!”
“她怎么会在这儿?”
“二皇子不肯放她走,一定要她陪着玩!”季青堂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那人瞪大双眼望着我,似是十分惊讶。
我笑着不作声,携了柳青辞别而去。
至半途,绿竹突然大声说:“差点忘了,家里的香快用玩了,我得再去买一些!”
“在哪家?我们一道去吧!”
“不用,还得穿两条街呢,我一个人去便可!”绿竹推说。
“我可不放心你挺着个大肚子穿街走巷的!”其实有些夸张,绿竹现在的腹部仅是微微隆起,虽已看出孕态,但还不至于雍肿。饶是如此,我仍坚持同她一道去。拗不过我,她只好应了。
这家店里的伙计倒是十分热情,一见到绿竹便忙招呼了起来,拿了一大堆的香料摆在我们面前,绿竹笑道:“你真是不长记性,不记得我一贯只要梅香吗?”
“嗨,说的是,大嫂你瞧我这记性!”一声大嫂让我愣了一下,倒是绿竹神色不改安然受之,教我心中不由得一酸,柳青在一旁轻轻笑了起来,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那伙计十分熟悉地包着香料过秤,突然,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香?”我拿着那块香问道。
“哦,这是麝香!”
“这香味挺好闻的,你闻闻看!”说着,我便递到绿竹跟前,没想到那伙计突然就拦在了我面前,惊声呼道:“姑娘疯了,怎么能把麝香给这位大嫂闻呢?”
“这是为何?”我和绿竹皆不明所以。
“大嫂正怀着身子吧?若是用了麝香便会流产呀!”一席话教绿竹慌忙退后了几句,而我的脸色也大变。
“这么厉害?”我拍着胸口笑道,“若不是听你说,我还真是不知道呀!”
那伙计一脸得意地卖弄起来:“不单如此,便是未怀孕的人若是麝香用多了,也是不能怀孕的!”
我本已变色的脸更没了血色,笑容也在脸上僵住,那伙计再说些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直到柳青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袖问:“小姐,怎么了?”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扶住了她的手支撑着自己:“香买好了么?我们回家吧!”
入宫
第二日便将箫拿去给淳王爷,他没说什么,只是无言地吹箫,一曲很熟悉的乐子,只是透着无限伤感。这乐器真是神奇,在二皇子手中便能奏出另人倍觉欢快的曲子,如同心灵被涤净一般,而听王爷奏来便又是另一番离愁滋味。
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无忧乐坊的人都会来找我,说是有位傻公子吵着要见我。我心下明白,必是那天见到的二皇子,只是不好和下人们直说,也不便推脱,便去了无忧乐坊陪他玩。
季青堂笑:“二皇子原来半月来一趟,自从见到李姑娘之后,一天来一趟了!”
我笑着将手中的糕点递了过去,二皇子接过便大口吃得极香,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我有名字的,不要叫我二皇子了,叫我阿衡!”
我哑然失笑,他名字启衡,不过哪有让人自呼自己名讳的皇子?也只有他了!
“好啊,那我便叫你阿衡!”此处也无外人,自是不担心会有人说我犯上作乱。
“明日,我不能找姐姐玩了!”他突然将脸凑得很近,一脸的沮丧。
“明日有事么?”我柔声问道。
“李姑娘,二皇子连着几天跑出来玩,太后那边已经起经吩咐下来了,嘱咐奴才们好生看着二皇子,今儿还是偷着跑出来的。万一被太后那边的人发现了,责备下来,奴才不好交待啊!”一直伺候在外边的德公公走近前来谦声答道。
“二皇子不过是来玩,太后也不许吗?”我微皱眉头,他虽已二十一,但心性仍如稚龄幼儿,便是顽皮些也无甚大碍吧?况且,此处乃是淳王的乐坊,虽说转赠给了我,但毕竟还是原来的人哇。
“这个——”他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主子们的事,奴才不便过问!”语罢又猫着腰退了下去。
“那阿衡回去的时候乖乖的,说不准太后又准你出来玩了!”
“姐姐,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仰脸兴奋地说道。
我没有去纠正他,其实我十六,他二十一,如何能叫我姐姐呢?只是听季青堂说他脑部遇创,心智仍停留在过去,是以喊我姐姐也不以为杵。也难怪当初莫湘云会拒绝颐贵妃的说亲,这是人之常情,况且大哥是如此出类拔萃,她再难看上别人了。不过想这宫中争权夺势也太过残酷,一个贵妃为了巩固自己在后宫中的地位竟不惜将自己的亲侄女嫁给一个傻子,在做出这种决定之前她是否经历过内心的挣扎?
眼瞅着启衡回宫的时间将至,我便唤德公公将他的外裳取来,却没见德公公人影,只好起身去拿。
走到后门,便听季青堂的刻意压得低低的声音传来:“太后是这么说的吗?”
“是,奴才也觉科纳闷呢!”是德公公的声音。
“你也这么认为?”季青堂大有同感,“二皇子到乐坊来,太后向来不过问的呀!”
“奴才也是这么想的,往常也不见太后过问,只是不知为何,太后听说二皇子天天往无忧乐坊是为了找李姑娘便大大的不高兴起来!”
“你说到底是为了二皇子到乐坊来还是见李姑娘?”我暗暗心惊,却转瞬便已了然,想我李氏一门当年便是因着太后一句话而惨遭灭门,此时知道还留着一个我在人世必然是提防几分的。况且淳王开口,她不得不答应皇上给李家一个名分,但是仍不愿对当年的过错提及半分,可见心中还是有介蒂的。
“这个奴才也不好说,不过好像是因为见李姑娘才不高兴的!公子也该清楚太后对李家还是有心结的!”
“我知道了,往后过来避着点太后那边的人,你服伺的主子是二皇子不是太后,若是惹了二皇子不高兴,太后也不会帮你说话。这一点你须记住!”季青堂的声音透着威严。
“奴才知道了!”
我忙退后了几步,装作才走到门前的模样喊道:“德公公,二皇子该回宫了吧?”
大哥来的时候,我正在缝件衣裳,算算绿竹肚子里的孩子大约在初夏出世,就缝了几件单衣。初生的婴儿皮肤细嫩,衬里的衣服就选了最软的棉料,而且也不需什么花样,自是十分简单。
“你倒是十分勤快,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你有了小孩儿呢!”他突然自身后出声,带着些揶谕,身上仍是带着淡淡的香。
虽然方才听到窗子响动就已经知道他来了,不过一时调皮,便十分夸张的拍着胸口嚷道:“吓我一大跳呢!”
“是吗?我可没见你跳!”他低低地笑,手便要伸过来挠痒痒。
我大笑着躲开,在离开他手能及的地方伸着手使劲嗅了一下:“大哥身上是什么香?”
他顿住欲探过来的身形,诧异道:“你闻到了什么香味?”
“嗯,是麝香吧?”
“是吗?”他不直接回答。
我没说话,只是收起了笑容坐下来继续缝着小衣裳,方才的位置已经被他占了,我便坐在了对面的位上。
“听铁心说你这几日天天往无忧乐坊跑?”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便要喝。
我忙伸手夺了过来:“凉了,我让柳青沏壶热的来!”
“不用,赶了许多路,有些热了,凉的正好!”他一仰脖子便将整杯茶喝下,看来是真的渴了。
“你过来也不过几步路,至于吗?”我白了他一眼。
他僵着看了看我,没作声。[本书来自电子书]
“哦,你晚上跑别的地方去了对吗?嫂子不过问吗?”我见他如此神情,心中便猜到了几分。
“那么多的生意要打理,我到现在还没回去!”看起来有些委屈。
“听说你把绣庄交给她管了,应该会轻松一点不是吗?”我低笑,眸色了然,心中已是暗自欢喜,毕竟在他心中,我还是在第一位的。
“绣庄只不过是一小部分,以前也多是由她来处理一些具体事务,现下不过是过到了她的名下,以平其愤!”他的眼中有笑意,让我知道这字表上的意思和内里的深意全然不同,也不多问只是拿了缝衣服的针来赶他。
“方才问你话为何不回答?”他突然伸后过来便将我搂住。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无忧乐坊啊!”额头上传来一阵麻,我知道他又故技重施,用下巴咯我的额头了,每次只要他不高兴的时候便是这样。
“你知道我对音律不通,正好借此机会熟悉一下!”我娇笑地靠在他的怀里,“你难道不希望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吗?”
“我要的只是你,没有别的附带条件!”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在我心中引起一阵悸动。
“说说而已,你知道我去不是学弹琴的!”对于他的能力,我向来不怀疑。
“可是不是从你口中得知,这点便让我不高兴!”语气有些霸道,不由得暗暗称奇,我认识的大哥从来不将自己的喜怒说出来,我早已习惯于无人的时候猜测他的心思。
“我以为没什么,就像让闻奇住进来的时候,我也没有特意的告诉你!”我淡淡地说道。
“过几日没事的时候,我要你帮我画一幅画!”他不再追究,突然便转移了话题。
“画什么?” 经他一提,我才突然想起来,许久都没有画画了,以前的颜料不知干了没有,恐怕还得到街上去买些颜料回来。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不过现在我真的得回去了,安久还在等着我!”他轻轻在我唇上落下一吻,便匆匆离去。
德公公来找我的时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往常都是托乐坊的伙计来找我,今日怎么亲自找上门来了。
他边擦着额头上的汗边气喘吁吁地说:“李姑娘的府上还真是不好找呢!”
我笑而不语,这里虽然是候府,不过却不像别的候府那般恢弘气派,与京城里一般的大户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差别,况且又不在大街上,自是不好找。
“早知道就让乐坊的人带路好了!”虽然已进冬天,想是跑了不少的冤枉路,德公公仍在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德公公大老远的跑来有何贵干?”我轻声问道。
“哎呀!还不是那个小祖宗,吵着嚷着要来找姑娘您啊!奴才说隔几日再来,非不依,到后来便耍起性子,要奴才带姑娘您到宫里头去陪他玩!”德公公一脸的无奈。
“去宫里?这可不是小事,我没品没阶的哪能进宫?”我皱着眉头,二皇子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平常还好,发作起来便如撒泼的孩儿无异。
“奴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二皇子哪听得进去!眼下正在宫里头闹着呢,早上到现在都没用膳!”
“那太后和皇上不知道吗?”
“这,这事哪敢上报呀!要是被上头的人知道了,奴才一条小命不保啊!”德公公哭丧个脸。
“原来如此!”我沉思。
“姑娘若是愿意,由奴才带姑娘进宫不是难事!”他见我不再皱眉,不由得露出一丝喜色。
“那只好如此了!”
天子
显然德公公是有备而来,我刚应下,他便已递过来一件衣裳。于是,我便一身宫女打扮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出门。关于进宫的事我谁也没告诉,只是推说去乐坊,以免他们为我担心,他们倒也不以为诈。
所幸德公公带我从侧门进宫时,守卫并未在意,让我拧紧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德公公笑道:“宫里头宫女多得数不清,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就是——”他说到这便顿住了。
“就是什么?”我难免好奇。
“就是姑娘太漂亮了,这宫里头怕找不出一个来!”他极认真的说着。
我“扑哧”一笑:“宫里头多的不就是美女吗?”
“不一样的!”他若有所思,“才进宫时倒还有些看头,可在这宫里头待得久了,却都变了味!姑娘,你快些将头低下来!”我只得依了他,不过低着头走路确实很累,而且也看不清自己究竟从哪里走到哪里,我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
二皇子见到我之后,情绪果然稳定一些。在我的连哄带骗之下吃了不少糕点,之后又像现宝似的将他寝宫里头的好多乐器都拿出来在我面前摆弄,比乐坊里头甚至还多。
我奇道:“阿衡,这些乐器姐姐见都没见过,你都会吗?”
“当然!”他得意地歪着头,证据中无不自豪:“姐姐我厉害吧!”
“嗯!”我夸张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德公公帮腔:“二皇子说得不错,奴才也觉得奇怪,连从未见过的乐器一拿到手上便能奏出美妙的音乐呢!”
“所谓一通百通,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我也有同感。
二皇子似是知道我们在称赞他,带着稚气的脸上放出金子般的光芒。
“月琴呢?找不到!”二皇子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地嚷着。
“这个,奴才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了,是不是拿出去的时候丢失了?”德公公皱着眉头想不出来。
“我没有!”二皇子的脾气突然便上来了,脸胀得通红。
我忙示意德公公退下,进而柔声安抚他:“阿衡不会乱丢东西的对不对?”
“嗯!”他突然想起什么:“在母后那!”
我一惊,二皇子口中的母后不就是早已仙逝的先皇后吗?正想着,手已被他拉住了,不由分说便往外去。
我急忙止住他:“这是去哪里呀?”
“找母后!”他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只得惊恐万状地由他拖着走,一路上虽碰到许多人,但大家都似习以为常,倒也没大在意,虽说如此,可我还是尽力将头压得很低。
也不知经过了多少间房子,他终于在一间房子门口停住,我注意到这里居然无人看守,心想难道是先皇后的灵位摆放之处?还未来及细看,二皇子便口中大声嚷着“母后——”,就推门而入。
我下意识地朝后一躲。
“咦,母后不在?”他里外找了两圈,神情十分沮丧。
闻言我赶紧进去将门掩上,问道:“你不是说放在这儿的吗?赶紧找一找!找到了我们便回去吧!要是你母后知道你乱跑会生气的!”
他很听话地便在房内找了起来。这房子很大,有前厅、会客厅和卧房,前厅和会客厅中间并无隔断,在会客厅通向卧房的过道里有一面大的屏风,屏风后边一个圆形的门,挂着厚重的幔子。屋子虽然打扫得十分干净,但是仍能看出来所有的摆设都已经有些陈旧。我猛然醒悟过来,这必定是先皇后生前的住所,只是二皇子仍以为她尚在人世。据闻当年皇上极爱先皇后,先皇后在世时后宫从未选秀纳妃。
“找到了!”卧房里传出二皇子欢喜的叫声,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正往这边过来了,惊得我忙奔进卧房,拉着二皇子在床边躲下,这张床以红木制成,雕有麒麟、吉祥蝠、龙凤相间的图案,以及花和多种果实,在床的外侧分别雕有穿有朝服的官员及童子以及盆菊,无不显示当年主人的富贵荣华。
二皇子不明所以,以为我带他玩,笑呵呵地说:“藏猫猫!”说罢自个用手捂住了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复又将门关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所幸那人走到会客厅便不再往前,在厅中坐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声响,我不由得心存疑惑,在这无人居住地房间内,会是谁进到这里来,而且进来之后便没有动作?过了一会,门再次被推开,似是又有人走了进来,然后又是关门声。
坐在厅中的人开口:“你来了!”我的背登时僵住,那个声音的主人虽然不熟悉,可是那淡定得有些超脱的语气我却不会忘,这人便是在淳王府有过一面之交的陆老爷。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亦即是当今的皇上。想到这里,我急忙伸后将二皇子按住,并将手指摆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是的!”后来的人站在外面回道。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惊得差点连床边的幔子都拽了下来,脑子里好半天还是轰隆隆的。
“这些天都没见到你,事情查得怎么样了?”皇上的声音极为慈祥。
“还没有能直接证据,不可轻举妄动!”大哥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那祝双双仍是疯疯颠颠的,所说之话不会被人采信!若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不会贸然出击!”祝双双不是我爹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侍妾吗?难道仍活在人间?到底当年有几人自那场劫难中存活了下来?
“你惧怕什么?朝中文有徐相,武有莫将,况且你的卧龙堡早已能够号令武林——”什么?那日在瑞园我分明听莫湘晴说丁飞举是卧龙堡的少堡主啊!
“莫家不能倚重,而且,卧龙堡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会出手!”
“说说你的理由!”
“莫家的来历尚未查清,断不可将法码压在他们身上!”
“莫家有什么来历?”
“莫家很奇怪!”
“此话怎讲?”
“第一,莫家何以有今天的荣耀?”
“莫家老二莫怀山镇守西南边陲,战绩赫赫,从未吃过败仗!”
“俗语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吃了败仗不奇怪,反之就显得有些蹊跷了!且莫怀山原镇守东南沿海时并无出色表现!他在西南虽屡战屡胜,但对于我朝而言并未取得实质性的利益!”
“你是说——”
“此其一。”他平静的打断皇上,复道:“其二,莫湘云是莫家大小姐,却练有媚术,这一点不得不防!”
皇上闻言许久都没有出声,似是在思考什么。
“另外,淳王也是个问题。”
“他生性淡泊——”皇上似是有不同意见。
“然也,淳王在朝野的声望一直居高不下,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太后是淳王的生母,这些人自会权衡利弊!”我的心中一惊,难道他要对付的人是太后?
“淳王对他的这位母后倒也并非真心实意!当年为凌乐萱一事,早已生下闲隙。”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生身母亲,况且当年为赐死凌乐萱之事,也未见他有多大动作!”
“朕见过凌乐萱的女儿了!”
“什么时候?”
“在淳王府上,不过当时朕并未将真实身份示之。淳王似乎很看重她,你这招棋走得很好!”皇上赞赏有加,不过听在我耳里,却是出奇的讽刺,我不由得将身子向外探了探,却又害怕听到。
“她并不知情!”大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她不知情?”皇上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当初安排她和淳王会面,不是为了这个吗?”
“我不希望她被卷进来,当初的想的是,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淳王都是有能力保护她的!”大哥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悬着的心重重的落下。
“你已经娶了莫湘云!”良久,皇上才无奈地说道。
“娶莫湘云的是孟仲珩!”大哥的话让我迷惑,我瞪着裙下微微露出一截的鞋子,却想不出个头绪。
皇上突然转移话题,“听说淳王妃见过李如婳之后便旧疾复发了!”
“竟有此事?”
“不错!淳王妃大概是将她当成她的母亲了,因为她与她母亲年轻时候的模样一般无二!”
“我记得当时淳王见到婳儿时神情也是十分激动!”
“不过令朕纳闷的是,淳王妃怎么会认识凌乐萱?这事你没有听李姑娘提及?”皇上有些奇怪。
“没有!”大哥的声音闷闷的,显然对我隐瞒他的事不太高兴。
“也许从淳王妃身上可以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父皇说的极是!”大哥轻轻的开口,便犹如在我头顶上炸了一个响雷,怔怔的半天都没醒过神来。他不是孟家的长子吗?怎么称皇上作父皇?我越来越弄不明白,知道的越多反倒脑子里更糊涂。
“朕知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自你母后去世,人生便已了然无趣,死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而朕每日饱尝这滋味苦不堪言!”皇上的声音凄凉,似已勾起对先皇后无边的思念,“只是,你母后临终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二弟,他伤了脑子智力不及常人,若朕再撒手而去,只恐在这宫中连一块让他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如今你回来了,朕也就放心了!”
“若母后泉下有知父皇这般心境,不知心下会作何想!”大哥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我的眼中已然微微有些湿润,转头去看二皇子,竟然发现他的眼中也亮亮的,不过转瞬即逝,我不禁疑惑方才是不是自己眼花的缘故。
脑中仍是有些混混沌沌的,迷湖中抓住二皇子的手便松了开来,他便瞅着这个空档突然冲了出去,口中喊道:“哥哥!”
“什么人!”前面的两人同声喝道。
回首
我大惊失色,想抓他回来已是来不及,只好茫然的闭上双眼,意图逃避四目相对时的失措,目前的我,还未接受刚才所窥探到的内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衡儿!”皇上惊讶的唤出二皇子的名,“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二皇子拨弄着手中的月琴。
“哦,上回让你弹给你母后听,忘了带回去了!”皇上的声音充满溺爱,“怎么不见小德子?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衡儿自己来的!”二皇子似乎想努力在皇上面前表明自己是能干的孩子。
“轩儿,朕带衡儿先走,等一会你自己出宫吧!”
“是,父皇!”
“不嘛,哥哥——玩——”二皇子极不情愿的嚷道。
“衡儿乖,哥哥买糖给你吃!”大哥一改淡然的语气,低声安抚。
“朕依然记得,你小的时候也是这么帮你母后哄他的!”虽看不见,但也可以想像一家和乐融融地模样,轩是大哥的名吗?
皇上带着二皇子出去时,二皇子似是已经忘了幔子后面还有一个我。蹲在床的一侧,双腿已经发麻,四周陷入一片寂静,连根绣花针掉在地上恐怕都能听见。我下意识地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因为大哥仍留在这间屋子里,脚步声由外向内,我吃惊地发现他竟往卧房走来,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直至他在床边停下,刹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难道他已经发现躲在床幔后面的我了?突然“砰”的一声,床椽被重重击打,紧跟着大哥低沉的声音响起:“母后,儿臣定叫害你之人血债血偿!莫怡容,你也跑不掉!”语气坚定而决绝,一字一句。莫怡容,不正是外间传言颇为得宠的颐贵妃吗?
等我回过神来,只传来房间开关之声,显是大哥已经离开了。心中稍微平静了一些,整个人竟似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虚脱,瘫在了床沿。慢慢地回忆起方才听到的一切,可仍觉得这一切像是在梦中。大哥是皇子,那大娘又是什么人?皇上只有两个儿子,皆为先皇后所出,大皇子早夭,只剩下了二皇子。可大哥分明称先皇后为母后,难道先皇后为皇上生了三个儿子?大哥怎么又成了大娘的儿子?大哥为何要处心积虑地对付太后?他为何提到祝双双?好像我爹的这位小妾知道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莫非与我爹娘有关?淳王妃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记得她那日见到我的神情不是一般的惊讶,而是极度的恐惧,究竟有什么事情让她对我如此恐惧呢?大哥和卧龙堡究竟又是什么关系?思来想去,总觉心中像有争欲奔涌而出的洪水却被堵在了某一处,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不觉四周已暗了下来,我才想起得尽快离开这里,不然铁心他们要出来找人了。出了门却发现已找不到来时的路,不由得慌了起来。好在天色已昏暗,而且四周还尚未掌灯,不用惧怕别人看到我的容貌,便硬着头皮凭着自己的臆测往回走。没想到路越走越窄,竟来到了一座院落前。远远的一个宫女提着灯笼走了过来,我不假思索便进到了院子里。
院子不大,很是幽静。中间的厢房门敞开着,透出昏黄的烛光,轻脆的木鱼声一声声传来,击打我的耳膜,顿时,心里觉得平静了许多。出于好奇,便向那厢房门口走去。及至走到门旁,才看到屋子摆设有如庵堂,一素衣打扮的女子背对着我跪在蒲团上,虔诚的诵经。大概是个不得宠的妃子,伴着青灯古佛聊以度日。那女子拜了一拜,突然站起身便转过头来,此时想避开已是来不及,只好对上她的目光。然而,那女子素静的脸上,一双眼睛竟然没有焦距,我没来由的倒抽了一口气,那双美目竟然是瞎的?
那女子已然察觉到我的存在,皱了皱眉头问道:“谁站在外面?是丁香吗?”
我忆起自个儿现在的身份,连忙依葫芦画瓢行了一礼:“奴婢叩见娘娘金安!”
她闻言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是宫里的丫头,不知道我是谁?”
我局措不安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长公主!”从内堂走出一个宫女打扮的中年女子,迎着我们走来。
“长公主?”我口中喃喃道,方才我是失言了,原来她竟然是长公主,传闻中那个不愿嫁人一心伺候佛祖的尊贵的公主,也是太后以往最疼爱的女儿。
那中年宫女看了我一眼,奇道:“是太后身边的宫人吗?我瞧着面生很很,来这儿做什么?”语气十分的恶劣。
“丁香,你吓到她了!许是误闯进来的,方才还将我错认成宫里头的妃子呢!”长公主的声音婉约动人,更衬出她的身份尊贵。
“原来如此!奴婢就在纳闷呢!这个时候有谁会到咱们这儿来呢?”
“这样岂不更好,我正乐得图个清静!”她即使是和婢女说话,也是以“我”自居。
我灵机一动,苦着脸说道:“奴婢是新来的丫头,在二皇子身边服侍,出来的时候迷路了!”
她二人闻言一愣,丁香继而笑道:“原来是二皇子跟前的,新来的宫女经常会在宫里头迷路,不用担心,一会我送你回去!”
长公主点点头:“这样甚好!”
我折腰一礼:“如此有劳丁香姑姑了!”
她打量了我一番,奇道:“瞧你这小丫头模样也挺俊俏,举止得体大方,你家里头的爹娘怎舍得送你进宫来的?”
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倒是长公主开口解了围:“丁香,前两日让你替我抄下来的那首词,去我房内取来一并带去给二皇子,让他替我谱个曲。”丁香依言退了下去。长公主复又道:“丁香性子直爽,又在我跟前多年,说话一贯如此,你不要见怪,其实她心地很好!”
我含笑点头,方才以为我是太后身边的人时,她板着个脸,现在得知我服伺的是二皇子,倒和和气气的了,这个丁香姑姑,真的是个好人。不过长公主柔柔地和我说出这些话,倒让我有些惶恐,因为我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个卑微的宫女而已。
她复又道:“二皇子心地善良,你要好好的服伺他,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拧紧了眉问:“二皇子这病治不好吗?一个在音乐方面有极高造诣的人,心智也必定极高!”
“他原先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还有他大哥也是!如果不是当年那一场劫难……”她轻声的慨叹。
我心中一震:“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别开了脸道:“都过去很多年了!”
回到二皇子寝宫时,远远便见德公公哆嗦着双手来回不安地走着,见我跟着丁香回来,如遇大赦般迎了出来,也不管丁香在一旁便说道:“我的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丁香闻言秀眉轻挑,却未说什么,只是将长公主交待拿来的词递给德公公,复又交待了几句便走了。
待她走后,德公公忙问道:“李姑娘怎么和长公主的人一道回来了?”
我赧颜一笑:“我不识得回来的路了,竟闯进长公主的殿里头!”
“原来如此!”他松了口气,复又以一种安慰我的语气说道:“二皇子一向丢三落四的,好在你机灵,而且正巧遇到长公主!”
我在心中暗笑,难道我是件东西吗,竟用丢三落四来说事。
“德公公!”我正色道,“皇上的大皇子是怎么没的?”
德公公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事,神色变了几回,才定神道:“李姑娘怎么问起这个事来了?”
“不过好奇而已,方才在长公主处,听到她提起了。”我故作不经意的模样。
“早几年,这在宫里头可是禁忌,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当年皇上带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出游,遇到劫匪的伏击,大皇子就是被劫匪杀害的,可怜才六岁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二皇子伤了头部,是你父亲将皇上和他救了回来,昏迷了好长时间,醒来便是这副模样了!”德公公唏吁不已。
“之后我父亲便因伤重不治而逝,再之后太后便下令抄了我全家?”我颤声问道。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太后的意思谁敢违背?当时也是震怒之中下的令,如今不也补偿你们李家了?最可怜的要数皇后了,连大皇子的遗体都没见着,就此一病不起!”
“你不是说大皇子被杀害了吗?那遗体怎么不见了?”我的脑中飞过一个可能。
“这便是令太后震怒的另一个原因,她气你父亲未保全大皇子,连遗体都没带回来!”
“二皇子呢?”我不欲再探听下去,便转移了话题。
“已经睡下了,我送姑娘回去吧!”
“如此,有劳德公公了!”
“哪里的话,今天姑娘肯来,我感激不尽呢!”
“二皇子身边好在有你这样的忠仆!”我由衷的赞赏。
“姑娘过奖了!”
缝衣服的时候,一走神,针便戳进了手指头里,我不禁痛呼出声。绿竹闻声过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严肃地问她:“可还记得我们在竹林里遇到的那位老婆婆?”
她想了一会便道:“小姐怎么突然提起她?”
“我想见她一面!”我沉声道。
“现在吗?”她压低了嗓子疑问。
“没错,就是现在!”我突然有了极迫切的冲动。
“那小姐现在准备去竹林吗?”她边问边将一旁的针线盒收起。
我眉头一松,计上心来,一丝浅笑挂在唇边:“不,想个法子请她过府一叙!”
心机
“元祥!元祥在哪里?”她自进门之后便似乎对这里的一切极为熟悉,首当其冲地就奔进了当中左侧的房间,我心中微微一动,记得淳王提过那间屋子正是祝双双当年的卧房。
我跟着她进了房,关上房门,她在房间里乱找了一通,确定房中无人时,脸色苍白,神情激动,厉声问道:“元祥他人呢?”
在她眼神触及到我之前,我便垂下了眼睑,叹息着说:“他在疗伤,过一会便可来看你了!”
她闻言一震,脚步也略有些蹒跚,眼神空洞的盯视前方,似在搜索大脑中残余的记忆。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是了,元祥受伤了,流了许多血!”说到这里,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上前一把便按住我的肩,神色凄厉道:“你快些离开吧!为了元祥,你得生下这个孩子!”
“他现在生死未卜,你叫我如何从这里离开?”我按捺住心中急切想揭开事实真相的冲动,说出早已设计好的台词。
她见我神色平静,突然就开口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他的生死?你的心什么时候留在这里过?你这个绝情的人,你腹腔中的不也是你自己的骨肉吗?”
“祝双双!”我见她又似陷入一种颠狂状态,忙出言安抚:“我当然会保全自己的孩子,只是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神情一萎,只有起伏不断的胸部提示出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她望着我的眼,一眨不眨,声音虽小却极为坚定:“他让我们快走,可我怎么能把他一人扔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他一次,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即使是死也是要死在一块的!你快些打扮成我的模样逃走吧!”
我望着她不发一语,坚定的眼神暗示她继续说下去。
她在我的注视之下无奈地叹道:“元祥方才清醒的时候对我说,皇上这次绝不是遇到劫匪这么简单。他在那群匪徒当中看到一名女子的脸,觉得很面熟,直至送皇上回宫后才想起来那居然是太后身边的婢女!”她这几句话说得极为清楚详细,依稀就发生在刚才。
“这么说,皇上遇刺和太后脱离不了干系?”我急急地问道:“既然那女子被识破身份,太后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她会趁皇上清醒之前杀人灭口?”
“没错,一定会这样子!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她脸上复又现出迷茫的神情,幽幽地说道:“你刚走,宫里来了人,带来了圣旨和毒酒!”
“你也喝了毒酒?”
“我?喝了呀!喝了毒酒便能和元祥一起了!”她痴痴地笑着,露出一脸炫烂的幸福笑容。
“他有没有和你提到那名宫女的名字?”
“说了,叫——叫什么呢?”她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叫什么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怎么想不起来了?”随着记忆的丢失,她越来越急躁,开始激动地抓起自己已然凌乱不堪的白发,一副全然无助的模样。
我不禁感到一阵心酸,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推开,那力道极大,而我又没有丝毫防备,便硬生生的摔在了地上,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瞪大了双眼望着我,复又疯笑起来,指着我的肚子说说道:“孩子没了,孩子没了!你这个不详的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下一刻,她又一副极惶恐的模样哭了起来:“怎么办?孩子没了,我怎么和元祥交待?”言罢便复又揪住我的手使劲地摇晃:“你把元祥的孩子还回来!你快些把孩子还回来!”
我被她撞得几欲昏了过去,腹部再次传来剧烈的疼痛,于是便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不要再摇了,再摇孩子真的就没了!”她闻言果然吓得罢了手。
我挣扎着自地上起来,朝门口走去,吩咐秀荷做些吃的,送她回去。临走前,她怯生生地望了我一眼,嘴唇微微张开又闭上。
腹部虽时不时传来一阵疼痛,但因为只是被推倒了一下,想也没什么大碍,便也未放在心上。绿竹见我脸色苍白,便过来扶我回房坐下。
“小姐,奴婢方才在外面听得直切,你管那疯女人叫祝双双?”她沏了杯热茶递在了我的手中,手心触及茶杯的时候,一阵暖意传至全身。
“不错,原来我只是这样猜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我轻轻呡了口茶,心中却暗自奇怪,为何祝双双喝了毒酒却没有死,而是疯了?
绿竹瞧着我微微皱着的眉头,询问道:“小姐这是哪不舒服吗?”
“方才被她推了一把,有些疼!”我无奈地笑道,她一人存活至今,想必也是吃了不少难以想像的苦,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心酸。
“那个疯女人真可怕,小姐下次不要见她了!”绿竹拍着胸口后怕道。
“绿竹,她是我爹的侍妾,于我娘又有救命之恩,不得对她无礼!”我板起了脸,“另外,等秀荷回来让她到我房里来!”
秀荷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小姐找奴婢来有何吩咐?”
“以后若得空便给她送些吃的用的去吧!”
“是!”秀荷温顺地答道。
看着她,我突然发现那眉眼竟然与长公主有些相似,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秀荷,我记得你娘亲应该尚在人世,你不想她吗?”
“奴婢不想!”想不到温顺如她,竟也有着倔强的一面。
“你不想,难道闻奇也不想吗?”
“他对自己的娘没什么感情,只是有的时候会羡慕别的孩子!”她淡淡的说道。
“我看不尽然,若是不想的话,何以会将你娘留下来的玉璧珍藏在身上?”我耐心的分析给她听。
“这……”她无言以对。
“好了,不提这些了,你去将墙上我娘的画像摘下来!”
“是!”
“听说你不舒服?”淳王出现的时辰比我预料的还早了些。
我故作讶异:“王爷怎么知道的?”
“听你府上的丫环说的!”王爷一脸的担忧,责备道:“若不是正好遇见,本王都不知道!”那慈爱的话音倒教我心下不安了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正好遇见乃是刻意安排。王爷常去醉金坊,我便让绿竹候在王府去醉金坊的必经之路,于是正好遇见了王爷,不小心将我身子不舒服的事情道出。
“不碍事的!”说不舒服倒是真的,那日被祝氏一撞,腹部经常阵痛,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可唤大夫瞧过了?”他抚上我的额头,关切地问道,一股暖流自他宽厚且粗糙的掌心传来。
“呃——大夫说没事,休息几天便好了!”我平静地向伺候在一旁的柳青投去一瞥,对于她疑惑的眼神未作回应。
“哦,那本王便放心了!”他安心地说着。
我泫然欲弃模样:“王爷百忙之中还要来看小女,小女感激不尽!”
“本王替你娘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既然如此,我心下说,那你一定愿意为我娘做些什么了!
“你娘的画像呢?”他环顾四周,怅然若失。
我立刻轻笑起来:“收起来了,原打算送去给王爷,可又不知是否妥当?”
他神情激动,看起来非常意外,不过仍是犹豫地说道:“那幅画像对你也是很重要的!”
我浅笑:“我让我大哥再为我画一幅便是!”说罢便命柳青将画取来交给了他,他非常小心地接过画,如获至宝般握在怀里。
“有一事,小女不明白!”
“什么事?”
“当年太后是如何赐死我全家的?”
他沉默了片刻,迟疑道:“一壶毒酒!”
“那我娘为何能逃过一劫而不被人发现?”
“我买通了传诏的太监,将你娘喝的酒换掉了。当时我被困在王府出不去,第二天没想到还是得到你母亲已死的消息!我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所以就算后来生下你寄人篱下都不愿来找我!”
“王爷莫要自责,您为我娘做的一切,她一定都知道的,只不过她也很清楚您的处境,不想让您为难罢了!”母亲心地善良,又怎会将自己的幸福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王爷良久不语,我沉声说道:“若硬说王爷有错,便是当年对我娘的放不下。您越是放不下,我娘的处境便越危险!”他虽对我娘的遭遇有愧,但太后毕竟是他的生母,故心底下仍是将所有的恨都归结在了我爹身上。
他闻言一震,攸地抬头看来,眼神中有迷惑,震惊,释然:“当年李元祥罪不致死,更遑论赐死全家了,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你说的没错,终究还是我害了她!”
“所幸我娘逃了出来!”
“你不明白!”他无力地摇头,“她为何有心悸的毛病?那是我当年与李元祥对决时,你娘替李元祥挡了我一掌,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那一掌差点要了她的命,害她落下心口疼的毛病!”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听说我娘心悸而逝时,会那么痛苦。我逼视着他,缓慢而有力地说道:“若要论起来,害死我娘的罪魁祸首,是当今的太后!”
他震惊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说的没错!”那话语自心底发生,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撑着跪了下去:“小女一时悲痛,说出大逆不道之言,请王爷降罪!”
他一手将我稳稳扶起,慈爱地说道:“你何罪之有?”随即语调一转,用极为清冷的声音说道:“那有罪之人至今还坐在高位,享受沾满鲜血的权势带来荣耀与尊贵!”
见他如此,我心知今日一见已有收获,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将他隐藏在心底那份对太后的恨撩拨起来即可!
“谢谢你将你娘的画像送给我!”送王爷出门时,他诚挚地说道。
“王爷不必客气,该说感谢的是小女才对!王爷赠给小女的玉璧想必对您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我温婉一笑。
“不错!”他停了脚步,回头看我,“那块玉璧是先帝命当年有名的玉匠打造,共有四块,分别赐给了当年的四皇子、六皇子、九皇子以及静宁公主,对本王来说,意义自是非同一般!本来说好是传给子嗣的,但本王无儿无女,你收下它也算是对本王的一点安慰了!”
四皇子早已过世,那时的六皇子已成为当今天子,而九皇子就是淳王,那静宁公主自然便是现居宫中的长公主了!我神色未动,只在心下思索,大哥是否早已知道这件事情了呢?
送走王爷再回到房中坐下,我的腹部再次传来剜骨般的疼痛,在意识的最后片刻,听到耳边传来柳青的惊呼声:“血!”
时空
黑暗的四周一片寂静,我朝着前方唯一透出一丝光亮的地方摸索着前行。在即将接近那束光线的时候,点点白光突然炸开,一瞬间我便置身于一片耀眼的光辉之中,低头看着自己,却是一袭白色的长裙。
苍白的周围开始慢慢浮现景现,暖暖的阳光照射在绿荫荫的草地上,反溃回来一圈圈柔晕晕的光,草地的尽头是白色的栅栏,栅栏里边赫然屹立着一棵二乔木兰!我一阵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木兰树后是一幢白色的楼房,说是楼房有些牵强,我从未见过那么奇形怪状的房子,丝毫不讲究方位格局,似乎是任性而为,更奇怪的是,靠着花园这边的墙居然有一大半是透明的!虽看在眼里极为的突兀,但却觉得很舒服,有种想要住进去的冲动!
攸地门便打开了,里面奔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神采飞扬。待看清她的模样,我的头似乎被人敲了一记,那面容,那五官和我小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些倔强的神情。而最令我惊讶的是此刻她身上的穿着,一如大哥带回来的那件衣裳样式。我正自惊疑不定,屋内又步出一位中年美妇,宠溺地唤道:“萱萱,跑慢点!乔叔叔说了,你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不能一下子大量运动!”
“你快看,木兰开花了!”女孩对于妇人的话语充耳不闻,欢快地跑到木兰树下,仰着脸望着木兰树上点点繁花似锦,兴奋地转起圈圈,身上的衣裳随着她的转动飞出美丽的弧度。
如同被催眠般,我情不自禁地走近栅栏。下一刻,她便发现了我,墨星般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的迷茫,眨巴着美目困惑地问道:“好漂亮的阿姨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喉咙一紧,泪水便滴落下来,这个孩子和我娘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你叫凌乐萱?”
“咦,”她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正欲说话,那中年美妇已走了过来,口说焦急地说道:“萱萱,叫你不要乱跑怎么不听话!你太皮了,难怪会掉到洞里去摔伤头!”
“妈妈!”女孩不满地转过头去,“没瞧见有客人吗?”
中年美妇朝栅栏外张望,脸色一变,唬道:“哪有什么人呢?”
我骇然,难道她看不见我吗?可是我分明就站在这里啊!
“快跟妈妈进屋去吧,等会要是你爸爸看见了,又该生气了!”中年美妇连哄带拖地将女孩往屋里拉,女孩略显苍白的脸不住的转过来看我,大大的眼睛透着无尽的委屈。
大门关上的一刻,女孩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世界似乎便在这一刻静止住了,一阵风吹过,木兰花香扑鼻而来。循着木兰花香,我再次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耳畔响起柳青大喜过望的声音:“小姐醒过来了!”
下一刻,小手便被一双大手包容,我费力的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模糊一片,好半晌才看清楚,那凑在我眼前的不正是大哥吗?只是神情憔悴了许多,他看着我,眼底有一抹沉痛:“你醒了!”声音有点暗哑。
我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点声音,只得点点头。他忙扶我坐起,并从柳青手中接过汤碗,喂我喝下。口极渴,即使是药,到了嘴边也被我“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下去,丝毫不觉得苦。他轻轻以指腹拭去我唇边残余的药汁,柔声问道:“好些了?”
我抬眼看了看四周,一屋子围满了人,俱都一脸的疲态。抿了抿嘴唇,用一种极为干涩的嗓音问道:“我怎么了?”
他脸色沉了下去,很快说道:“大夫说你身子虚,原先又受了风寒,侵上身来,调理一段时间便好了!这段时间你好好躺着养病,不许出房门一步!”
我苦道:“那岂不是要把我闷坏?”
他抬手梳理着我的发丝,宠溺道:“我来陪你!”
“对了!”我突然想起什么,四下里寻找柳青的身影,“我昏倒之前,柳青喊了一句什么,是我流血了吗?”
大哥闻言转过头也去找柳青。
躲在秀荷身后的柳青探出了半个身子,勉强笑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许是小姐头晕眼花的听错了吧!”
是我听错了吗?不过看柳青那副神情,一定有事瞒着我!
“你们都出去吧!”大哥不待我再追问,挥手让他们都退了出去,柳青一马当先便逃出了房门,这实在不像是她的性子。
大哥坐在床边,让我靠在他怀里,鼻尖传来浓烈的麝香,不禁抬头笑道:“大哥身上的香越来越浓了!”
他低头看我,深思了一会才问道:“你真的能闻到我身上有麝香的味道?”
我瞪大眼睛望他,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奇道:“当然能闻到了,这么浓!”说罢还以手捂鼻。
“什么时候开始闻到这个香味的?”他不理会我的打趣,复又问道。
我侧身思索了半天:“不太清楚了,隐约记得自大哥婚后便有这个香味了!大哥自己难道都不知道吗?”还是不想让我知道?
他不作回答,转过了头,有些不悦:“这屋子太冷了,怎么不生个炉子?”
“我讨厌烧炭的味道!”我皱着眉头道。
“大哥!”
“什么事?”
“铁心和柳青也都老大不小的了,待过了春节给他们成亲如何?”柳青那丫头方才鬼头鬼脑的,我便成全她一下。
“你看着办吧!”他对这些事好像不是很上心。
“谢谢大哥!还有——”我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还有就是秀荷也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大哥为她找个合适的人吧!”
“秀荷?”他沉思了片刻,“你问过她的意思吗?”
“这倒没有!”
“这事不急,再从长计议吧!”
“说的也是,秀荷身边还有个闻奇,只怕一时半会也嫁不出去!哎,要是能找到他们的娘就好了!”我故意长叹了一口气,“说来也奇怪,闻奇将他娘亲留下来的玉拿来给我看,居然和淳王以及大哥的玉一模一样呢,你说巧不巧?看来闻奇的娘一定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凭着这一点,应该不难找!只是秀荷不想找而已吧?”大哥身子震了一下,我故意视而不见,犹自状若无心地说着。
见他一声没吭,我不禁住了口,笑盈盈地看着他,他皱着眉头望着我,正欲开口说话,门外响起柳青的声音:“小姐,夫人来看您了!”
我正在纳闷是哪位夫人时,大哥已将胳膊不着痕迹地自我怀中收了回去。他虽然表现得极为自然,但那淡定的神情落在我眼中,竟似一根尖针扎进了心里。
夫人,孟府的夫人莫湘云!
“她来做什么?”我的声音立刻尖锐了起来。
“婳儿!”
失子
房门被急急的推开,莫湘云几乎是闯进来的,一进门,眼睛便盯在了我身上,口气有些怪怪的:“我听福妈说妹妹身子不舒服,特地来看看你!”尚在说着话,人已经走到跟前来了,一把便将大哥拉了过去,口中嗔道:“人都瘦了一圈了,看把你大哥给心疼的!他有两天都没有回去了!”听这口气,倒不像是来瞧病人的,而是找相公的。
“你来做什么!”不知为何,大哥的语气不佳,连在一旁的我都能听出来。
“仲珩,你说的什么话!”莫湘云的嗓音连生起气来都十分的好听,“我这个做嫂子的来看看小姑子难道都不成吗?”
“现在看过了,婳儿该休息了,可以回去了吧!”他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抓了她的手就往外走,我甚至连话都没有Сhā上。
“仲珩,你——”莫湘云急急的喊了起来,声音也失了一贯的甜美,只是,话音未落便消失在了门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生病的缘故,本来冷冷清清的宅子竟突然热闹起来。大哥带着莫湘云刚走,季青堂便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房里喝着红枣莲子羹,秀荷是知道我平素就喜好甜食的。柳青在外间探头进来说:“小姐,季公子来了!”
“哦,他又来了?”我哑然失笑,算算差不多又到了送红利的时候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一阵客套的寒喧之后,他便将账簿及银票递了过来。这一次,我收下了银票,只是账簿仍原封不动的退给了他。
“姑娘不过目吗?”柳叶般的细眉轻轻就挑了起来。
“若你有心诓我,便是将这账看破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是吗?”我笑呵呵的不带一点心机,“况且王爷如此放心将整个无忧乐坊交给你打理,必有你的过人之处!”
他微笑着注视着我,不一刻,眉毛又皱了起来:“我看姑娘气色不太好,是否受了寒气?”
“是啊,北方到底不比江南,气候要差很多!”坐久了,便觉得体力有些不支,连说话都少了些底气。
“我在北门外有一间别苑,正处在温泉之下,颇有江南水乡之风。只是我忙于乐坊生意,那间别苑便一直空着,倒可惜了一处佳境。若姑娘不嫌弃,待身子好些过去住段时间避避寒!”他极为诚恳地说道。
“多谢季公子费心,如婳先谢过了!”不管是否合礼,人家到底是一番美意。
“德公公上回来的时候,说长公主身边的丫环曾问过你的事,他给搪塞了回去!”
“是丁香姑姑?”
“正是,听说上回姑娘进宫的时候误闯到长公主那儿去了?”
“确有此事,幸好长公主为人宽厚仁和,否则要是不小心撞到一般的妃子,恐怕少不了一顿板子的!”我心有余悸。
他闻言奇怪地看了看我,问道:“你是这么认为的?”
“你指什么?”我有些纳闷,“是说长公主人好还是说撞到别的妃子会挨板子?”
他轻轻一笑,释然道:“没什么!”
见他如此,想是不愿说,我也没好问了。
送他出了门,准备关门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对面巷子里一抹青衣人影,原来是丁飞会,一脸的风尘仆仆,着实让我吃了一大惊,尤其是他专注地看着我的样子,仍让人觉得心里发毛,他那眼神是不带分毫心事的。
“看够了吗?”到了房里,他仍是这般神情,我冷冷的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挡在他的面前。
他丝毫不以为仵,突然便抓住我的手,力道极大,毫无防备的我竟然被他带入怀中,我尖叫了起来:“你,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了?”他并未松手,只是翻过手来,紧紧扣住我的手腕。
“痛!”我惊呼出声,使劲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别动!”他冷着个脸,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在探我的脉,不由得脸上一红,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怎么不说话了?舌头被猫咬掉了?”他将我的手放开却仍旧用着最冷的语调说着嘲讽人的话,我无话可说,只得干瞪眼。
“好好的你诊我的脉做什么?”我佯怒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好的人怎么在喝药?”他伸手取了桌上的青花瓷碗闻了一闻。
“……”为之气结,连话都没有了。
“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一无是处!”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便说出刻薄的话来。
“你说什么?”我立刻便失了淑女的仪态,这人着实奇怪,轻轻松松地便挑起别人的情绪,尤其他自己还是如冰山一般。
“或许喜欢你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习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调怪怪的,不知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还是在疑问。
我的脸已经开始渐渐发白,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你凭什么这么说?别人要爱便爱,要恨便恨,与你何干?倒是你,连自己的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双眸突然变得深邃,猛地整个身子便侵了过来,我还未来得及后退,后脑便被他按住。我开口惊呼,声音却消失在他的唇中。脑中一片空白,快要吸不过来气时,才狠狠地咬了下去。他吃痛的放开了我,轻抚着自己的嘴唇,淡淡地说着:“你不是说我不确认自己的感情吗?”
不是这样子的!我在心里叫了起来,他不是对莫湘晴有意吗?怎么会?当下冷笑道:“没想到你这人如此卑劣,是为了阻止我和大哥吗?”
“不是!”他低吼着,失去了往日一贯的平静,天哪,这是我所认识的丁飞举吗?我以为他除了冷着个脸或是微微的扯个笑容便没有别样的表情了,原来不是。
“或者你是急着想摆脱莫家二小姐?”我点点头,故作恍然大悟。
“该死!”他一拳便砸在了桌上,桌边的瓷碗被震落焉,在地上打了个转,摔成碎片。我不假思索地便蹲下去捡起地上的碎片。
“小心!”他突然焦急地喊道,我一失神便被瓷片刮出了一道血痕,下一刻,手已被他握住。我怒目圆睁,却落入一片疼惜之色。他轻轻按住被碗片割开的伤口使血不再溢出,口中说道:“为何总是让自己受伤?你不知道你失血过多吗?”
“什么?失血过多?”我听了奇怪,竟忘了将手抽回。
他一怔,很快便将脸撇开了,默不作声地替我擦药,凉凉的药一贴上手指,便沁入一丝寒意。我抽回手,冷冷的说道:“小伤口,不需丁公子费心!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忙!”
他逼上前来,无形中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只听他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声音甚至较之现下门外的寒风还要凛洌几分。之前那个面带愠色,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丁习举已然不见,显然,他又回到自己的面具之中。
我也换上一幅足以冻死人的表情冷冷说道:“休息!”话音刚落,便朝里间走去,眩晕感再次袭来,这几日常常如此,到底是怎么了?真是失血过多吗?为何大家都瞒着我?
夜里翻来覆去的不得入眠,一闭上眼睛便想起丁飞举的轻薄之举,大清早便从床上起来,也没喊人进来梳洗,便靠窗坐着发愣。寒风透着窗缝呼呼地往屋里钻,吹得头脑似乎有些清醒。
窗子正对着后面的厨房的小院子,而此时院中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却听不真切,或许是秀荷在和什么人说话,每天她起得最早,我们起床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将热水、早饭都烧好了。
柳青进来的时候,我仍旧坐在窗边发愣。她这几日似乎有些怕我,总是尽量躲着我。
“这几日我身子不适,也不知道秀荷有没有照我的吩咐送食物给祝氏?”我闻到厨房传来的香味,突然便想起来。
“小姐好好的提她做甚?她害得小姐……”柳青说到这便嘎然而止。
“怎么不说了?”我奇道,从铜镜中看她,只见她以手捂嘴,似是极为懊恼的样子,最后索必装作没有听到我的问话。
“柳青,我晓得你不愿意伺候我了!”我叹口气,故意哀怨道,“也罢,我也不做恶人,你走吧!”
没想到平素一贯没个正经样的她“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我面前:“求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愿意一生一世伺候在小姐身边!”
“你想这样子?”我诧异道,“我才跟大哥说的,想把你许配给铁心,可没想到你不想嫁人,看来算了!”
柳青怔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脸一下子就红了,嗔道:“原来小姐是故意寻奴婢开心呢!”
“才不是!”我悠悠地说道:“连真心话都没有的丫头,我留在身边作甚?”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歉声说道:“小姐,不是奴婢不愿意对小姐说真话,实是公子已经吩咐下来了。公子他也是为小姐好,怕小姐受不了打击!”
“看来那日不是我听错了?”我将手中的梳子重重的放下,转过去望她。
“你下去吧!”大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适时的替柳青解了围。柳青闻言便如释重负的退了下去。
望着他温润淡定的模样,我的泪便无声的流下。他大步上来拥住我,柔声说道:“傻丫头,孩子我们可以再有的!”
我倒吸一口气,用力将他推开:“你怎么来了?”
“二弟告诉我他在你面前失言了,我便赶来了!”他神色平缓的说着,令我不禁怀疑是否那个过早消失的孩子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不觉得是一种罪过吗?”冷冷的语气连自己听了都觉着寒心。
“婳儿?”
“不会连你也告诉自己是因为祝氏推了一把,我摔倒在地造成的吧?”我紧紧的逼问。
“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是不简单呢!可怜这个孩子,因为他有个不简单的父亲,所以还来不及到这个世上来便走了!”我已泣不成声。
“婳儿,你身子还未恢复,不可太激动!”这一刻,我突然恨起这个人来,恨他的温柔,恨他的坚强,也恨他的自私!
“你没有想到吧?本来是想算计别人,没成想却算计了自己!”声音凄厉。
他闻言神色一紧,正色道:“在一般的大夫看来,你的症状确实似是因麝香而流产,可丁飞举切过你的脉了,说是——”
“他想出了什么措辞来替你们掩饰呢?这事要是传到莫湘云耳朵里可是不好解释啊!她新婚的丈夫居然用麝香,到底是什么居心呢?”我冷冷的嘲讽,到最后竟笑了起来。
“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如果我用麝香,为何只有你闻到,而她闻不到?不单单如此,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能闻到我身上有麝香!”
我瞪大了眼睛望他,至于他所说的话中的含义,我竟然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
心诉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总是说我身上有麝香,我一直觉着奇怪。隐约记得丁飞举曾提到过西南司国有一种幻术,能够控制人的感觉,才让他赶回来,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是我大意了!”
“所以丁飞举一来便要看我的脉?”所以才会那般生气?
“若真是因用了香料的缘故,即使已经流产,仍能诊得余脉。可施幻术之人一旦成功,便会收手,脉想中便不再有丝毫的迹像了,这才露出了破绽!”
“可你也曾亲口说过莫湘云不会怀孕!”饶是如此,我仍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你道她不能怀孕是因我用香的缘故?”他听我此言不禁有些无奈,“你也知道她是习炼媚术之人,媚术乃邪术,除非散去自身功力,否则不可能会受孕!”
“我怎么会知道她炼媚术?”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有些心虚。
“哦,是吗?”他抬眼状若无意的扫我一眼,不再说话,我心中暗自打鼓,难道说他知道我那天躲在幔后的事?不过不太可能,若是知道了,又怎会无动于衷呢?
许久不见我说话,他又加上一句:“你以为那日启衡会无缘无故地冲出来?”
“他才不会像你,做事情都有目的性!”我只有瞪着他,只是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一种被人当作白痴的感觉。
“婳儿!”他轻叹着拥我入怀,无不怜爱地说道:“若大哥不能了解你的一举一动,又自会放心让你搬离水云居而住在这里呢?”
我不着痕迹地再次将他推开,淡淡地说道:“在你眼中我是什么?需要保护的累赘吗?我终于明白了你的苦心,为什么执意带我来京城,因为不久之后孟家人全部失踪了;为何一定要娶莫湘云,因为以莫家的实力足可助你回到皇宫;为何孟家人生死不明你不关心,因为你早知道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为何我说我们并非亲兄妹时,你会如此震怒,因为你误以为我早就知情而未告知于你。可你还不是一样?竟然有这么多我所未知的秘密!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难道,真如丁飞举所说,只是习惯而已吗?”
“够了!”在提到丁飞举说的话时,他终于不可抑制地低吼了起来:“我的真实身份又如何?那不过是沾满鲜血的真相而已!如果时间倒转回去,我宁愿永远不曾记起这一切!”
“可你终究还是记起来了!记起你的父皇、母后,还有你的亲弟弟!记起你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只是,你为何还要来招惹我?让我一个人留在孟家自生自灭岂不更好?福妈,徐义廷,丁飞举,铁心,甚至于莫湘云,他们都成为了你的盟友,而我,却被你摒弃在外。正如皇上所说,我也可以帮助你的不是吗?”说到最后,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不是已经做到了?昨儿个在朝上,淳王爷向皇上交了兵权,甚至上折要求太后不再干政!太后现在还躺在慈宁宫里!”说这话的时候,他唇线微微上扬,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肃。
“这样?”我有些错愕,到底淳王用情有多深?为了我身边的这个人,我是否已经将深爱我娘的人伤害?心下不免有些不安:“淳王若知道了我的用意,心下一定极为失望。”
“一端是他的母亲,一端是他深爱的女子,本就难以决择,是淳王自己一直在逃避现实而已!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一手撑在梳妆台上,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俯身下来沉声说道:“淳王爷的性子一向敦厚,从不愿与人争,百此次居然与太后下面冲突,太后岂有尚罢干休之理?她必会料到有人在背后动作。以她的耳目,难道会不知道淳王日前见你之事?你将自己置身于何种处境你尚不自知!”原来如此,那季青堂昨日让我去他的别苑小住难道是别有用心?是他自个儿的意思还是王爷授意?
我冷哼一声,不屑道:“你既然知道我偷听到你们的对话,自然知道我会找上淳王,你不也没阻止吗?冷静如你,岂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再说便是太后不想着我,我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说罢,手便不由自主的抚在了腹上,心中一阵酸楚,我的孩子,我甚至还未曾来得及感受到他的存在,他便已从这世上消逝了。
他自然将我这个小动作尽收眼底,脸上也是一片黯然之色:“是我的错,自从把你接来,我便时时会有冲动,尤其是当见到你与丁飞举谈笑风生,我更害怕哪一天便失去你!对你,早就不是简单的兄妹之情了。只是没有想到,我的冲劝让你陷入今天的境地!”
原来如此,在水云居他第一次突然亲吻我,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若非如此,他会将心意藏到什么时候呢?眼里突然便有了些湿意,他的右手摸上我的脸颊,指腹轻柔的替我擦去泪水,我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相依相偎,我渐渐放开心扉,连声音也变得哽咽:“我从未想过会有你的孩子,也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当得知失去他的时候,也不是很伤心。可怜的孩子,他一定觉得非常孤单,因为我们不够坦诚,所以上苍在惩罚我们!只是,到底是谁?是莫湘云吗?”除了她,我想不出来还会有谁有这么做的理由。
“正是她!”
“若是她,我又有何理由去怪她?是我占了她的!”
“我们的孩子岂会白白没了?莫家终要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肩上的力道突然加重,我不禁痛呼出声,而转头去望他,才明白原来不单单是我一个人在伤怀,他虽然不说,逝子的心痛也如我一般无二。
“纵是付出代价,孩子已是没了,你——”
他伸手止住我说话,徐徐说道:“世上哪有完满的事情?我便一直错在凡事都求稳,却将人心漏算。莫家行事可疑,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理由,现下莫湘云倒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你道她莫家真的是清白的商贾吗?哼,原来竟与西南司国有关联,也莫怪他家的将军在西南边陲屡战屡胜!”
“大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莫家不是世代经商吗?怎么会与司国扯上关系呢?司国是西南领国,向来与我国敌对,经年战事不断。莫家身受皇恩浩荡,断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他拉我离开梳妆台,在大理石圆桌前坐下,并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姿势极是暖昧。我有些难为情地说:“下人们都在外面候着呢,万一突然闯进来——”
“方才你对我大吼大叫的,还会有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进来?”他一脸的揶揄,并将我一头长发扰起。
“是你存心隐瞒在先,现在倒晓得怪起我来了!”我扭动着腰肢,作势要捶他,却被他空着的右手握住。
“当初与莫湘云在一起,一方面是因莫家确实可助我扳倒太后,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我母后的病逝与当年进宫侍奉太后的颐贵妃脱不了干系!”他细细搓揉着我手上关节处冻红之处,复又说道:“据父皇说,母后当年病逝事有蹊跷,只是苦无证据。此次你身中幻术,正是司国的一种秘技,而丁飞举也带回消息,莫湘云的母亲是司国的公主!由此可知,莫家的祸心可见一斑!”
我的心飞快跳动,那莫湘云何尝不是戴着副面具?她对大哥到底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意?思及此,我不由得扭头看他,却见他不以为然模样,不禁问道:“你都无所谓吗?”
“傻丫头!”话音刚落,便被他一指戳在了额头,“本来便是无所谓的!”
“难怪颐妃想将莫湘云许给二皇子了,只是为何莫湘云还要拒绝?”
“以二皇子的情形,她讨不了好处!”发梢被他绕在手中把玩,这些事实对他来说也似乎无足轻重。
“没想到她歪打正着,嫁给了大皇……啊——痛!”头上一阵刺痛,我不禁一脚踩在始作俑者的脚上。
“你说错话了,她嫁的是孟家的长子孟仲珩,而非大皇子!”他放开手中的秀发,俯在我耳边轻轻说道,鼻端传来的呼吸挠得我耳根子发痒。
“那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同一人吗?”
“非也,我的身份若是大白于天下,孟家抄家灭门之罪是逃不掉了!”
“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步无佳向你提起孟常青曾请他父亲助其一臂之力?”
“不错,说是有一批宝物。不过这事已过经年,想必失主也找不到了,官府哪里还会去追究?况且,这与你又有何关系?”
“步无佳不清楚,甚至连他父亲都做了冤死之鬼,当年孟常青并未得到什么宝物,他们充其量不过是人家的棋子而已!”
“谁人棋子?”我不由得胆颤心惊,莫非当年皇上与我父亲遇到的劫匪便是他们?
“孙红梅!”
“大娘?!”我被唬了一跳,人也自他腿上瘫了下来,幸而他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挽了回去。
“你还喊她大娘?你可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步无佳也曾说过,她并非孟府大夫人,那她是?”
“她与孟常青曾有婚约不假,只是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宫里做了太后的贴身婢女!”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幕,隆隆作响:“祝氏说我爹临终前曾告诉她,劫匪中有一名是太后身边的婢女,莫非指的便是她?”
“不错!”
“那她为何又要救出我娘?”
“这个只有问她自己,她与你娘交好是事实,但是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她后来改变主意将我抱走,又救出你母亲,实是令人费解!”眉际一抹淡淡的疑虑倒是将他的心事泄露出来,无论如何,大娘养他十几载,一如亲生,那份恩情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抹杀?
“你知道的已不少,只是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在我心中,似乎已将过去心目中他的形像渐渐淡忘,而坐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无论如何我是不曾读懂的,真的是高处不胜寒吗?
“你大哥我也不是清白的生意人!”他满脸的戏谑,竟将漫天迷雾化作云淡风轻。
“我想起来了,你还有个卧龙堡对吗?”我猛然记起,“只是为何莫湘晴会说丁飞举是卧龙堡的少堡主?你们究竟是何关系?”他若是卧龙堡的堡主,那丁飞举怎么会是少堡主呢?
“卧龙堡上任堡主是二弟的父亲亦是我的恩师,他临终前将卧龙堡堡主之位传给了我,我一直想将这堡主之位还给二弟,只是他不肯受!”
“原来如此!不过他为人似乎散慢惯了的,必不愿意被个卧龙堡缠住!”想起那日肆意的行为,我的心口便如堵上了大石般无法舒坦,又不知该如何向大哥启口。
“我又何尝不想?此生只要有你相伴足矣!我不在乎做皇子还是做平民!”听着他在耳边低声轻诉绵绵情意,心里便如灌了蜜似的,先前的伤心失意都已抛置了一旁。
“你对莫湘云难道没一点情分吗?”我靠着他,悠悠地问道:“若真到了刀刃想见的一刻,你该如何面对她?”
“你不相信我吗?”他微微向后仰,好让我靠得更舒服。
“只是……”我有些迟疑,“她那么漂亮,连声音都那么动听——”
“那是因为她在你跟前用了媚术的缘故!”他轻叹着,“在我眼里,她岂能和你相提并论?婳儿,你不知道自己很美吗?”
“知道!”我飞快的接腔,“哦,难怪——”难怪大哥与她在一块的时候总是情意绵绵的,可这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免得又被弹一记。
“你总算想通了!”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梳子,轻轻地替我梳理着流海,“虽然看着你吃味的样子有些不舍,不过大哥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原先我也害怕在你眼里,我只是大哥而已。”
“你很早便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了?”
“有一回偷听大人们说话,当时害怕极了,所以才会拼命习武!”他说这话时,貌似不以为然,但眉着仍不自禁的微微皱起,这种滋味我也曾亲身体会,直到依旧历历在目。“待我鼓足勇气想要问个明白的时候,她却一病不起!”梳子停在了发梢,久久都没有收回,“再之后她死了,福妈便来了。”他轻描淡写着和盘托出,而我仍为他眉间停留的阴郁而心疼不已。
“福妈有恩于你,为何步无佳临终前让我小心她!”想起福妈这几年来对大哥的照拂,我不禁有些替她愤愤不平。
“他曾这么说过吗?”大哥轻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的话未必就没有道理!”
决择
“只可惜他没有把话说完!”我悠悠的叹着气,或许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等你身子好些了,帮大哥画幅画好吗?”
“上次大哥说过的,我自当会好好画的,不过不知道大哥要我画什么?”
“孙红梅!”大哥淡然一笑,静静的看着我的反应。
闻言我愕然望他,不明所以道:“大娘?为何要画她?”
“自然是给认得她的人看了!”他又弹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作势要捶他,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闻奇不知在在声嚷嚷什么,我和大哥对视一眼,忙起身去一探究竟。
大门方开,铁心已迎了上来,朗声说道:“公子,方才闻奇在门口见绿竹姑娘被陌生之人强行掳走!”
我大惊失色,忙让闻奇到跟前来将事情说清楚。原来今早上他一大早便去了隔街的王秀才家请教功课,回来的时候却见绿竹与一陌生人在街角处喁喁私语,那陌生人凶得很,几句话下来便拉了绿竹就走,闻奇想要追上去,却被绿竹以手势止住了。于是,他急忙跑了回来把这事告诉大家。
大哥略一沉思,转而问我:“我记得绿竹打小便到孟家帮佣,你可知晓她在京城有什么认识的人?”
“从未听她说过这些!”蓦的脑中闪过一些片断,“我记得她曾和我说过,步无佳的师父就是京城人氏,莫非是他?”
铁心与柳青几乎是异口同声喊了起来:“墓地!”
大哥与铁心先行赶去,我和柳青随后也赶到了墓地。
只是到了步无佳的墓前,才发现墓已然被人掘开,棺材却不翼而飞。众人面面相觑,俱被眼前景像震住了。
大哥在墓地四周一打量,沉声说道:“不是新痕!”
铁心也有同感:“看来十有八九是他了!”
“哈哈哈哈!”一阵猖狂之笑席卷而来,不多时,一个身着灰色长袍发色灰白的老人自林中转了出来,身后跟着的赫然便是绿竹。
我欲冲过去却被大哥反手拖住,低声在我耳边说道:“不可轻举妄动!”
铁心先一步喝问道:“来者何人?”
那老者不屑一顾的反诘:“你们既然想到了这里,还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铁心被他一抢反说不出话来了。
那老者再不瞧他,只在大哥和我二人身上来回的打量:“你们二人便是正主儿了?”
大哥伸手将我揽在了身后,朗声说道:“你意欲何为?”
绿竹探了身子出来,焦急地朝我们喊:“公子小姐别管我了……”话音未落便被老者一掌推倒在了地上,身体接近地面的一瞬间,她的手潜意识地护住了已然隆起的腹部。
望她痛苦的揪成一团的惨状,我急急地喊道:“她腹中怀的可是你徒儿的骨肉!”
老者闻言,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看绿竹,哑然笑道:“那没有的东西,还留着骨肉作甚!”声音如同夜幕下的苍鹰,残酷无比。
柳青早已忍不住,闻言便高声骂了起来:“老不死的东西,断子绝孙的人是你!”
不想那老者竟然如疯了一般跳了起来,丢下绿竹便向柳青冲了过来,激动的喋喋不休:“小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铁心已经拦了上去,与那老者过起招来,那老者武功不弱,甚至强出铁心甚多,饶是铁心有刀在手仍是处在了下风。我和柳青趁着这个空档便去将绿竹扶了起来,我头一句话便问道:“孩子有没有伤着?”
绿竹虚弱的展颜一笑:“没有,他福大命大!”说完这话才惊得住了嘴,不安的看着我。
我安慰她:“这就好!”心中却又想起自己的孩子,只是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铁心已被那老者迫得招不成招了。大哥在圈外一掌推向老者然后沉声说道:“铁心,你且回来!”铁心闻言便借着他的掌力退了下来,护在我们三人身前。
那老者呵呵一笑:“都是帮废物!索性一起上!”
大哥冷然一笑:“不管你是谁,我们只是来救人的!既然人已救出,便没有争斗的理由了!”
老者眼一横,灰袍长袖一甩便指向大哥:“那可由不得你了!你是孟常青的儿子吧?”
大哥不发一语,眼神中却透着寒意。
老者见状当空便以泰山压顶之势劈掌过来,口中怒道:“你当不说话我便奈何不了你?”空气中赫赫风声,犹如排山倒海。
大哥稳然站立不动,眼见那一掌已近跟前,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突然眼前一花,他居然已绕至老者身后,那一掌显然劈了空,力道已是收不住,生生的向前跌去,就要触碰到地面时那老者竟然生生的将自己整个身子硬收了回去。身旁的铁心惊呼出声:“好内力!”
那老者站稳了身子,眯着眼说道:“丁默是你什么人?”
大哥身形不动,面不改色道:“是在下恩师!”看来丁默便是丁飞举的父亲了。
老者身子一震,面上似有困惑之色,自言自语道:“那厮居然收了孟常青的儿子作徒弟是甚意思!”转眼他又换了一幅表情,显露狰狞之色:“那又如何,碰上老夫,你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我心下大惊,悄声问铁心:“他此话何意?莫非……”
铁心坦言道:“这人内力深厚,公子方才若非取巧,绝无胜算!”
倒抽了一口气,我又悄声问绿竹:“他果真是步无佳的师父吗?”
绿竹颔首回道:“看来是的!”
我微微颦眉,心下不由暗忖,若果真是步无佳的师父,为何方才对绿竹下此毒手却无丝毫怜悯之心?
再抬头去看他二人,果然大哥已然有些吃力,我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恨不能上前为他分担丝毫。柳青也在一旁急的捶胸顿足,却也没有一点办法。铁心想上前帮忙,却又不得不留在原地护着我们几个。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啸,那老者闻声突然退后一步,手一摆似是接住了一样东西,我们都望了过去,却是一柄极秀气的银刀,那老者目光一触及那柄银刀就变了脸色,失声道:“玉儿!”
林中已复平静,过了半晌,他才恨声道:“玉儿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会是她?”空中传来风穿过树林的声音,那老者凝神一听,便要循声而去,突然似是想起什么来,回首便看着绿竹的肚子,狞笑一声:“步家难道不该断子绝孙吗?”说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银刀射了过来,我未来得及作细想就护在了她面前,银光闪过,腹部便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时,那银刀已没入腹部半截,嫣红的血登时流淌出来,伴着浑身力气被抽干的感觉,耳边突然全部安静了起来,只看见那老者只怔愣了片刻便飞快的离开,而最快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大哥煞白的脸,渐渐的模糊,然后,一片黑暗。
黑暗中,又只剩下我一人。时间仿佛静止了,此刻,我脑海里居然显现出那栋白色的楼宇以及木兰树下那个也叫作凌乐萱的小女孩儿,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快回去!”耳边突然响起说话声,极为空灵,摸不着方位。
“你是谁?谁在那儿说话?”我极困难的出声。
“我是天山圣女!”声音仍旧在耳边响起,依然没有方位。
“天山圣女?我现在在天山?”不过天山上应该是白茫茫一片,而不是这般黑漆漆吧?而且我也不觉得丝毫寒冷,连风都没有。
“不,你现在身处去往彼时空的错缝中!”那声音幽幽说道:“数年前,你的母亲凌乐萱从彼时空坠入皇宫,我在太后面前一语道破她是异类,其实当时是我没有完全斟破,她是异时空,却非异类。而她,便因我一句话被改写命运。如今她终回去却有着与这里极强的感应,你时常会被她的感应牵引,一不小心就会坠入彼时空!上次我作法将你召回时能力已耗大半,此回,只有将真相告知于你,须得凭着你自身的毅力回来。”
“若我去到那个时空,是否就可以与我娘亲相见?”我茫然不知所措,却隐隐的有些兴奋。
“不错,你上回见到的便是她!”那声音娓娓道来,“只是,她已不记得自己误入异时空所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你只是一个陌生人!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我“哦”了一声:“原来,牵引我的只是她的潜意识吗?”
“正是!是去是留,还须你自己做决定!去留与否只在你一念之间,切不可擅作决定,否则后悔莫及!”那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消失在空气之中。
我紧张的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生怕一个闪失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眼前一会儿现出的是娘亲的音容笑貌,一会儿又出现大哥的柔情蜜意。突然四周亮了起来,景像完全改变,一片绿草地上,小女孩欢快的奔跑,边跑边不停着喊着,身后跟着的应该是她的父母吧?脸上也全然一副满足的笑容,连我也不禁被感染。突然景像又一变,这不是大哥的宸曦居里的卧房吗?床上躺着的正是我,此刻被大哥抱在怀中,他一脸的憔悴,眼神空洞,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房中不断有人走来走去,而他却仍纹丝不动,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泪水自我的脸上“哗”的一声便落了下来。大哥突然震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抚着我的脸,失声叫了起来:“婳儿哭了!她哭了!”我欲伸手触他,眼前景像又突然消失,我惊叫了起来:“大哥!大哥!”
耳边又响起天山圣女的声音:“何去何从,想必你已清楚了吧?我的力量已耗尽,无法再将你留在这里了,你自己快做决定!”
我闭上眼睛,心中喃喃自语:娘,愿您在另一个时空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我要留在这儿陪大哥,用我的一生一世!下辈子我再做您的女儿!
沉寂良久,耳边渐有人声,先是绿竹的哽咽声:“大公子去歇一会儿吧!您都不吃不喝几天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没等小姐醒来,您就倒下去了!”
没有人回应。
接着是莫湘云的声音:“仲珩,你这样子小姑子也不见好,何必自苦呢?”奇怪,往日听她声音总觉得如百灵鸟歌唱,虽不喜欢她的人,却不讨厌她的声音,今日听来,也不过如此啊,完全不似往日的新莺出谷,|乳燕归巢。
依旧没有人回应,一阵气急败坏的脚步声由近及远,随着一声“哐当”关门声之后,消失在了远处。
“大哥,大夫不是说了吗,婳儿姑娘虽伤了要害,却已无性命之忧,想必不出数日就会醒来!”是徐义廷的声音吧?多日不见他,声音里似乎多了些清冷与世故。
仍是没有人回应,大哥,你何苦?
“一而再让她受到伤害的人是你,还何苦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是丁飞举!你为何要说出这番话来?我不要你这样子说我大哥!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连声音都没法发出来。
依旧是泥牛入海,没有回音。他复又说道:“无论现在将来,你都是身不由已,为何还要绑着她?”不是这样子的!我想去反驳他,可是声音却依旧消失在喉间。
丁飞举今日不知是转性了还是什么,话居然特别多,饶是大哥没有回音,他仍自顾自的说着:“放开她!你给不了她的,我可以给!”不!不!你给不了!我要的,你给不了!
“或许——”大哥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令我心疼,“你说得对!”泪再次无言落下,我万念俱灰,难道,你真的将我舍弃?
“可是——”他平静地说着:“我放不开!”说罢抚着我的脸,轻轻的将我靠在他胸前说着:“婳儿,或许是我自私,即使是这样,我仍不愿意将你放!若没有你在身边,这一切于我又有何意义?你若去了,我亦不独活!”这话原来是对我说的!拼了一身的劲,我终于睁开了眼,对上他幽深的双眸,艰难的说道:“我不允许!”
苍白的表情在下一瞬间如春天到来,拥着我的力道松了开来,他急急的抓着我的双肩:“婳儿,刚才是你在说话?”那神情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瓷器,又或者是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的春花。
我无言的点头,泪水在笑容中滑落。
他轻轻的伸手拭去,已然换上一副宠溺的表情:“原来你早醒了,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我摇头:“浑身无力!”
绿竹在一旁发话:“小姐都昏睡好几天了,肯定没力气了!我去厨房让他们熬些粥!”
我抬头看她,自然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丁飞举及徐义廷,徐义廷见我望他,脸上仍是一副油油的笑容,却也没有发话。而丁飞举,在我目光触及他之前,便掉头和绿竹一起出了门。我怔了片刻,心里淡淡的生出一股难过的情愫。
徐义廷见状也跟着出去了。
收回目光,我低低地问:“我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家!”他仍旧紧紧的拥着我。
“可这里也是莫湘云的家呀!”
“很快就不是了!”他似是有些负气的说道。
“这事与她并没有关系!”我急急地说着。
“谁都脱不了干系!”他定定的看着我,语气十分之霸道,我突然才发现,此时在我面前的已不是当初孟府的大公子,而是皇室的大皇子!
我垂首避开了他的目光:“你为刚才丁公子的话生气了?”
“不是!”他断然否定道,“在银刀刺中你的瞬间,我就决定了!”
我蓦的抬头,惊道:“决定什么了?”
他见我一副吃惊的模样,便刻意缓了缓神情,柔声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千头万绪,现在也该有个了结了!”
我一时没了言语,本来他在皇上面前说不可轻举妄动的,现在倒是为了我不顾一切了。
“秀荷他们人呢?”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们几人,这不禁令我有些诧异。
“都搬过来了,这段时间哪也不要去!”
“我住哪里?”我低低的问,水云居已然成了他们的新房,而我,住在哪儿呢?
“你住这里好不好?”他怕我委屈,竟有些恳求的口吻。
“可是莫……”
话音未落便被他打断,“她不是早知道了么?”
我的神情瞬间便黯然下去,他知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拥着我,良久都没有言语。
“那个,在林中射来银刀的究竟是谁?”我突然想起来忙问道。
“徐义廷已经在查了!别忘了,银刀在我们这里!”他淡定自若。
狼烟
门外响起安久清脆的声音:“公子,王爷来了!”
我一惊,忙要起来,却被他按住:“王爷这几日天天来看你,不必拘礼了,况且你这伤口尚未全愈,不可下床!”
我心中柔柔一动,温情盈满心田,或许娘最牵挂的人是他而不是我罢。
“你能醒来,我很高兴!”此时,他再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慈祥的面孔一如家中的长者。
“我入梦太久了,都舍不得回来!”我微微一笑,眉眼之中尽是欢意。
“做了什么梦?”他轻咳了一声,复又问道:“可是梦到你娘了?”
我捂嘴一笑,不想又牵动了伤口,只得隐忍着笑意皱眉道:“可不是吗?我居然梦到她小的时候!”
没想到我话音刚落,王爷脸色已轰然大变,颤声问道:“她小的时候什么模样?”
“很可爱,只是服饰有些奇怪!”我回忆着第一个梦境。
他又轻咳了一声,却未说话,思绪仿佛已经到了远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王爷?”我出声轻唤。
他蓦的回过神来,方发觉自己的一时失神,有些歉然:“我想到初见你娘的情景了!那个突然从我头顶上摔下来的小人,那时她只有八九岁的模样,身上的衣裳确实是奇怪了些,而且还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说着又轻轻笑了起来,我在一旁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他见我一脸的茫然,才解释道:“现在想起来恍如昨日,你娘小的时候可是个古灵精怪的主儿啊!”一番话说得我和大哥不由得面面相觑。娘在孟府的时日寡言少语,不喜与人交往的。想来是历经数变,环境逼人,那梦境中的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只是这些我不知道该不该与王爷说,说了又会怎样?
“为何她从来不曾入我梦境?”他念着念着,竟有些痴了。
我心下不忍,便决定将真相说了出来:“我娘她其实不是这里的人!”一番话说得王爷和大哥同时盯住了我。
“为何连你也这么说?”王爷似有些微怒,茶碗重重的搁在了一旁。
“还有谁在王爷面前也这么说过?”我奇道。
他看了看我,终究还是将要说出的话吞了回去,只是缓缓的问着我详细的情形。
于是我便将二次梦境所见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却没注意到大哥僵立在一旁,唇紧紧的抿住不发一语。
他听完了我的叙述如坠雾里,良久才恨恨的起身:“原来如此!当年母后以静宁私奔之事迁怒于萱儿,我就觉着奇怪,想不到竟还有这一层!”
“长公主?”我急急的问道,“可是长公主不是好好的在宫里头住着吗?”
他错愕的望着我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一时大窘,却还是未将入宫之事说出来。他也不以为意,仍是慢慢的解释了起来:“静宁当初与人私奔,几年过去,耐不住宫外清苦,偷偷的回来求母后原谅,母后一贯疼她,便让她留在了宫里头!”
“怎么会?”我喃喃自语,那长公主怎么会是为着自己的荣华宝贵而抛夫弃子之人?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我抬头却看到大哥深邃双眸,满含深意,不禁收回了满腹的疑问。
再度回到孟府的日子如流水般划过指缝,眼见着绿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的心一天天沉重起来。她留下这个孩子到底是对抑或是错?那日王爷走后大哥在我耳边说的话犹历历在耳,深深震撼我的内心。
“王爷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的事!”他轻轻扶我躺回床上,将棉被掖了又掖,“长公主为人自私大家皆有目共之,当年太后携众人去行宫避暑,她让你娘冒充她待在行宫,自己与人私奔,却未曾替你娘考虑过分毫。抛夫弃子倒也非她本意,但却起缘于她的一时贪念。她耐不住宫外清苦,本想着太后会宽恕她当年的过错,进而赐她夫君一官半职,却不想太后反以她全家性命相要挟,迫她回宫!”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太后是什么的人物,竟然狠心至斯!突然想到大哥所要对付的就是她,便不住的胆颤心惊起来!
大哥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隧从后面将我圈住:“你不要担心,她的好日子不远了!”
“为何这么说?”我不明所以。
“我一直顾忌她,除了她在朝中的势力以及莫家的兵权,最重要的是那天山圣女,圣女一直为她所用,对她忠心不二,十分的棘手。只是没有到你阴差阳错帮了我一个大忙!”他的脸贴在我背上,我无法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不过听语气一定是欣喜的。
是啊,天山圣女因为对我娘心怀愧疚,是以二度耗废自己的功力将我牵引回来,已是元气大伤,自是没办法帮太后掀什么风浪了!
“只是,那天山圣女为何如此甘心臣伏于太后脚下为她所用?”那个空灵的声音清冷似不染尘埃,想必那人也是如天人下凡,怎么会成为他人的权杖?
“是人,都会有欲望!”背后发出一声悠悠长叹,我心中莫名一紧。这个充满欲望的男人将自己的心事毫不保留。
我伸手将他的大手轻轻摩擦,一阵阵的暖意透了过来,我微一叹息,怅然道:“你不一样,那些,原本就该属于你的不是吗?”最后的声音消失在他的唇间,这个吻绵长却是十分的小心翼翼,所有的叹息便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后来大哥说了许多我都不记得了,只是临走的时候,他细细的交待:“这几日我会比较忙,可能没办法时常来看你,你自己小心些,待在这屋里不要随意走动!”
他的眼中露出坚定而热烈的眼神,我知道大事将近了。
绿竹怕我闷,替我买了些颜料回来,又让铁心给我做了个画架子,我便在床上画画,临到傍晚,终于画成了。莫湘云也正巧来了,身后跟着碧玉。
我浅浅的一笑了事,她也没做声,只是坐在了床边,看着我的画。良久才出声问道:“这女子是谁?”
“我大娘!”我搁了画笔,让绿竹收了起来。
“仲珩的生母?”她有些吃惊,拦在绿竹前面将画拿了过去仔细的端详,半晌才说:“果然很像啊!”
我闻言暗暗惊心,不由自主的瞄了过去,一直不曾在意,经她这么一提才发现,果然有几分相像。小的时候大家也便是这么说的,大哥长得一点都不像爹,倒是像他娘多一些。这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定!
“怎么会想到画婆婆?”她将画递给了绿竹,看似不经意的一问。
“大哥让我帮忙画的!”我如实回答。
“他自己不就擅丹青么?”她似是对我的话有所怀疑。
“我娘的画不也是大哥画的吗?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搪塞过去。
她登时就变了脸,低低的道:“你道我不知道你的本意吗?你知道仲珩思母心切,是以画了画像来讨好他对不对?你究意想怎么样?须知你的身份再怎么变,你终归是他的妹妹!若让世人知晓,那便是乱仑!你若待他是真心,便设身处地的为他想想!他是生意人,若声名受累,怎么在商场上做生意?”
面对她的控诉,我倒不以为意,乱仑又如何,即便我现在已不是他的亲妹妹,便是以前不知道这一层关系时,我心里也是爱着他的,只是这话我未当她面说出来,只浅浅的挡了回去:“大嫂此话是何意?教人听不明白呢!我与大哥怎么了?你不也说了我是他妹子,他疼我爱我不是应当的吗?难道说他把我一人丢在一旁不闻不问才不会声名受累?”
“你!”她腾的站起,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个丫头在外间站着呢,是以又坐了下去,只是换了地方,坐在了床边的圆凳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恢复成了千金大小姐的模样,慢悠悠地说道:“没想到小姑子这般的伶牙俐齿!那又如何?仲珩娶的人是我,我才是他的妻子!”
“我知道!”我淡淡的接了口,“你是大哥的妻子,我的大嫂!这事我知道啊,而且记得很清楚呢,大嫂不必特地跑来点醒我吧?”
“仲珩他不敢的!”她的声音仍然压得低低的,但是却充满了威胁的意思,“莫家的人他得罪不起!”
我内心一叹,原来大哥在她心目中不过如此而已。她既在我身上施下幻术,必是知道我与大哥之事,尤其这几日大哥均宿在宸曦居,更让她倍觉不安,今天来只不过是想知道我到底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地位罢?
她见我不说话,便以为自己方才那番话起作用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话语也柔了许多:“莫家会帮助他得到他所想要的!”
我一震,颤声问道:“他所想要的?是什么?”
她突然便握住我的手,定定的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富贵荣华!”
我整个人便如虚脱了一般靠在床边,惨淡的笑着:“没错,富贵荣华!你能给他这么多!”
她看着我的眼神有丝得意:“没错,别人不能给的,我能给他!我二叔下月便会回京述职,届时将会向皇上进言,替他要个官职!”
没错,以莫将军的实力,他说的话甚至比宫里的颐贵妃还重几分,她的话自然没有错。
“我大哥是这么想的?”
共事
“虽说仲珩这几年在京城摸爬滚打也小有成就,可是比起莫家还是差了一截。若是得了官职,还怕这生意做不大吗?”语毕已是极得意的掩口不住的笑着,“为了和他在一起我拒绝了二皇子的亲事,当然会有把握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所期望的!”
我抿唇无语,你所期望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国家?
门外响起敲门声,细声询着夫人在不在屋内,莫湘云眼波流动,便见碧玉迎了出去,片刻即回,步到我二人身边向莫湘云说道:“老爷差人来说二爷回府了,让公子夫人过府一趟!”
莫湘云闻言喜了起来,待碧玉先走出去,她突然回转身来对我说:“原来日子提前了,可见二叔此次是势在必得了!”
我眸光一转,不假思索道:“年关将至,莫将军也该回来述职了吧!”
她妩媚的一笑,摇头道:“因为是我求来的!”顿了一顿,似是在看我的反应,我便如其所愿的作出吃惊的样子,她随即满意的说道:“
我收起讶异的神色,微一折腰:“如此恭喜大哥大嫂了!”
她猛然收住笑,换上一副冷然的眼神:“你还是收敛一点好,若是这件事传到我爹爹和二叔耳里,吃亏的是仲珩!”
说这话的声音不自禁的又拔高了几分,绿竹忙闻声过来,低着头说道:“小姐身子未大好,大夫嘱咐要好生休养的,可别站久了!”
莫湘云闻言愣了片刻,双目在绿竹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好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冷冷一笑:“真是个忠心的丫头啊,既然这么护你的主子,不如连孩子也替她生好了!”
绿竹猛的就抬起了头,神色惊慌的盯着莫湘云看,似是被什么吓住了,连说话都有些不顺畅起来:“你不要乱说话!”我忙过去将她的手握住,紧紧的攥了一下,示意她安心。
莫湘云见我们这般模样也没了话,自顾自的走了。
扶着绿竹在桌旁坐下,我叹着气笑她:“都是快做娘的人了,胆子怎么还这么小呀!你是你肚子里孩子的娘,我自然是他的姨!”
她仍有些惊魄未定的看了看刚关上的房门,才回转头对我说:“小姐,方才她是胡言乱语,你莫往心里去!”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奇怪了:“她方才并未说什么呀!不过我也是刚有的念头,你这孩子一定要喊我姨!”
“这怎么可以呢?”她有些局促不安,过了半晌才抬头迎上我的目光:“奴婢想好了,若是小姐不嫌弃的话,日后这个孩子就当是小姐生养的好了!”
我登时就变了脸色:“胡说!你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怎么说送人就送人?还有,我是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这失子之痛教我一人承受便是了,何苦还要你来垫着!此话休要再提!”
她嗫嗫的应了下来,末了,又添上一句:“那几日大公子也难受的紧,又挂怀着你,连个安稳觉都不曾有!”
我点点头,我又何尝没有看在眼里。那日,秀荷伺候他更衣的时候,眼泪都掉了下来,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大哥回来的时候,我将画交给了他,顺口问了莫将军的事。
当时的他怔了片刻,语气有些不悦:“你是如何得知的?”随即反应了过来,只见他急急的走到门口向外面的铁心交待了几句才回来。
“你为何求她?”我有些不解。
“你怎么会想不明白?此举不过是想让太后对莫家心存芥蒂而已!”
我沉思了片刻,略略有些所以然,仍浅笑道:“这等勾心斗角的事情我可不会,你叫我猜,我的头就疼了!”
“是吗?”手便抚上了我的额头,轻轻的拿捏,“那就不要想,我说与你听便是!我早就听说之前淳王也有此意,只是太后因你的缘故,一直对我存了提防之心,故而拦了下来。而今日朝堂上莫怀山开了口,太后对他有许多顾忌,当面应承了下来可是背地里难保不会有动作。”
“那你岂不是有危险?”我的心一惊,这不是等于将自己推上了刀尖上了吗?若太后真的恼了起来,又会做出何等狠毒的事情?
“太后怎会将我这一介布衣放在眼里,让她耿耿于怀的是莫怀山以及西南的莫家军!”
“如此她还能有什么动作?王爷摆明了要阻止她干政,我不信她还能兴起多大的风浪!”我有些不屑。
“只怕,”他蹙起了剑眉,眉心中仍有忧色。“莫怀山岂会不知这其中的干系?他既然愿意向太后开口,想必已是做了稳妥的打算了!太后不有所行动都不行!”
“难道说,他有意与朝廷撕破嘴脸?而替你讨官不过是托辞?”我越听越心惊,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后赢的究竟是谁的算计?
只是没想到我这副表情被大哥看入眼里,换来他无奈的摇头:“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原本是不想让你担心的,没想到你反而更甚了几分!是知如此刚才真不该告诉你!他不会做无防备之事,大哥也同样不会!”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我才稍微释然,转而又自嘲起来,他既然能算到这一出,又岂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向莫家提出那样的请求?
“莫家自来便是昭国之人,为何要去替司国卖命?若说因为莫湘云之母是司国公主便叛国实在是牵强了些!”
“司国公主不是因,狼子野心才是主!”他俊脸微转,顷刻间便换上一副严峻的表情,眼神中又见到那凛冽的杀气。
原来如此!
一直待在书房里,这几日倒也清静,想是那日大哥吩咐铁心不给人来打扰,有几次都听到前面有争执声,大概都被回了去。只是经常见不到大哥,我倒有些担心,安久是不可太过相信的,便寻思着让铁心跟在他身边也好有个照应。铁心拗不过我只得去了。
只是铁心一走,这宸曦居便又热闹起来,所幸我的伤也好多了,已能在柳青的搀扶下在中间的小院子里透透空气。倒是绿竹,那日里被莫湘云一说,便突然异常小心起来,哪也不去,我只得让柳青把书房边上的杂室收拾干净让她暂住在里面。而秀荷和闻奇,我既然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又怎么会再拿他二人当下人使唤?尤其是那日见到秀荷垂泪的模样,我隐约猜到了她对大哥的暗生情愫,心中也难免涌上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再难像以前那般待她,故以闻奇即将参加考试需要清静为由,也吩咐柳青让他们搬进了离宸曦居最远的客房,并且秀荷也一同过去照顾。我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出自于私心,不过若三人同处一室,尴尬的不光是我,秀荷也未尝不是!眼下又没有合适的人可以给她说亲,况且大哥也说了此事不急,不知道大哥是否知道秀荷的心思?
脑子里乱成一通,连有人走近身边都未曾发觉,待发现身前黑了一大片时才惊觉起来,扭头一看,却原来是丁飞举。
不过此刻他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眼神飘渺,面色有些苍白,步子也有些不稳。
他缓缓踱至我跟前,突然一个踉跄,我眼急手快扶住了他,双手在缩回来的时候却被他突然抓住。
“你!”
“不要说话!”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原来他喝了酒!
“你……”他凝眉望我,复又说道:“为何,在大哥面前的你和在我面前的你一点都不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大哥面前的你亲切,可爱,而我面前的你……”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是思及我几次在他面前的失态,那些是什么意思可想而知了。
“哪一个都是真正的我,只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态度而已,你在犯什么糊涂!”我故做不以为意。
“你知道我每一次见到你是在什么时候吗?”他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手肘撑在石桌上支着额头侧过来看我。
“面上的吗?应该是我初到京城那天的宴席上,不过若是说暗里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微微有些戏谑。
他支着额头的手一颤,头差点就撞在了石桌上,半晌才坐正了问我:“可是,明里第一次见你也不是在那天,是在你四岁的时候!”
“四岁?”我惊讶得半天没有将嘴合扰上,那是多久前的事?可是我为何一点记忆都没有?也从未听大哥提起过。
“是啊!四岁!”他肯定的点头,“我爹正式收大哥为徒的时候,我也在场,大哥把你抱了出来陪我玩!”
我撇了撇嘴,大哥拜师的事我隐约有些知道,可是那个时候见了些什么人我却是丝毫没有印像了,难道当时他也在场?
他注视着我百转千回的神情,终是叹了口气:“我早该知道,你都已经忘记了,可是我却还记得!”
“那个时候你应该是八岁了吧?当然会记得了!”
“那个时候的你像现在一样,总是跟在大哥后面转,一眼都不瞧我!”他说起这些时,仍有些负气。
我笑笑,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能生这么长时间的气呢?当下不作多想便伸手推了他一把,嗔道:“还在生气呀?”
他被我一推,又愣了半晌才说:“那时候你也是这样子推我,后来的事你都不记得了?”语气中带着十二分的急切。
我却仍是一脸的茫然:“不记得了!发生什么事了?”说完这话我就后悔起来,因为在他的眼中分明看到了伤痛。
不发一语的他将我一把推开,又步履不稳的便走了,走至门口的时候又碰到了刚巧进来的柳青,却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就走掉了。
柳青有些疑惑的望望他,又回望我才问道:“丁公子这是怎么了?”
我仍是茫然的摇头,或许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四岁的我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的,为何他要生这么大的气?
“外头凉了,让奴婢扶小姐进房吧!”
我伸手拦住她笑道:“我再坐一会儿,你也坐下。快过年了,待忙过这一阵,让你和铁心成亲愿意吗?”
她脸一红,不过还是抿嘴乐了:“全凭小姐作主!”
“回头我就让大哥和他说去!”我眼角一抬,乐道:“说曹操曹操到!”那门外站的不正是铁心吗?那是否意味着大哥回来了?
铁心支支吾吾的,不说当下我也明白了几分。这晚大哥果然是宿在水云居,绿竹担心我难过,便在房里陪着我。原来眼不见为净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往日真的不像现在这般难熬。虽如此,可我还要来劝慰身边的绿竹,毕竟她是怀了身孕的人,没理由让她陪我一道难过。
“只是,奴婢为小姐抱屈,您现在好歹也是候府的千金,大公子是娶是纳也得有个话呀!这没名没份的何日才是个头啊!”她眼圈微红。
“我呀!”我轻轻的抚着心口,“才不愿意与别人共事一夫呢!”
她闻言错愕的盯着我:“可是——”
我不耐的打断她:“这样子不是很好吗?”
“小姐可知道外间传得有多难听吗?”她急急的争辩,泪珠也滑落脸庞。
“传言?”我一怔,随即释然,“旁人爱传就让他们去传,我们过自己的日子管这么多做什么!”
“可是小姐不会难过吗?”
“难过?”我苦笑,难过当然会有,只是也没有像她想像的那么多。望着她比我还要难过的神情,我略略有些歉疚,或许知道得太多并非是件好事,“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歇下吧,你不顾自己还得顾着我的小侄儿!”
只是睡下没多久,身边一阵响动声又将我惊醒,我微微睁开眼,却见大哥已经钻进了被窝,不由诧异地问道:“怎么又来了?”
他看了看我,面上有些不自然,却也没回答,单说了句:“睡吧!”
我却不依不饶:“和莫湘云吵架了?”仍不见他回答,也只好作罢,不管是什么原因,他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我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情:“大哥当年行拜师礼的时候,丁飞举也在?”
他睁开了眼,饶有兴趣的望我:“为何问起这个?”
我大窘,他的眼神似是了然于胸,便搪塞道:“今日里听丁飞举无意中提到的!”
“无意?”他有些玩味,一点也不相信我的说辞:“耿耿于怀那么多年的他,怎么会在无意中提起呢?”
“原来当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声音大了起来:“你快些告诉我吧!”
他的唇突然便覆了上来,狠狠的吻我,吻的我喘不过气来了,然后他又咬我的颈部,一处又一处,我忙将他推开,不解的问:“这是怎么了!”
“惩罚你!”他紧紧的搂着我,粗声说道:“谁叫你当初乱答应别人!”
我更好奇了:“我答应他什么了吗?”
“二弟说长大要娶你做他的新娘子,你就答应了!”他的脸色有些不好。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为这事,当下便脱口而出:“他说新娘子是糖人嘛,我才答应的!”
“原来这个你还记得!”他大喜过望。
我撅起了嘴:“怎么会不记得!当时你还打我了呢,害得我好长时间都不敢让你买糖人给我吃,怕你还会打我!”
他自顾自笑了起来,贴着我的耳根问道:“大哥看看打的地方现在还疼不疼了!”话说着手便开始不老实了,我笑出了声,随即一把推开他:“不行!伤口还没完全好呢!”
“这些日子闷坏了吧?”他宠溺的摸着我的头发,“明天我会留在书房处理一些事情!”
只是坐在书房里我却看不下书,倒是他们三人此刻谈论的话题更引起我的关注。
只听丁飞举说:“有颐贵妃在宫中调解,恐会生变!”
徐义廷不以为然道:“颐贵妃怎么会将如今的太后放在眼里?”
大哥含笑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弟还是去打点一下为妥!相爷那边怎么说?”
“家父已安排妥当!”语气极为严肃。
“你呢?”大哥转向丁飞举。
“已飞鸽传书回去,我会到律水与他们会合!”一样的严肃。
“那我们以十日为限,在律城布署好我们的人,密切注意莫家军的一举一动!由相爷说服莫怀山,将停止太后干政事宜一并上奏朝廷。另外,我已将随王军安排在莫家山庄周围。”
“对付莫家似乎不必太过着急吧,毕竟你是莫家的姑爷!”徐义廷开口提醒。
大哥语气平静:“太后倒势,当然得让她平衡一点!若不找个台阶给她下,谁能料想她会使多大的拌?别忘了,就算天山圣女失了功力,天山派的旁人会不会出手呢?”
“不会的!”徐义廷断然说话,“她不会这么做!”
“你还是这么相信她?”丁飞举闷闷的问道,一句话竟教徐义廷差点怒目相向。
“好了!天山派又不是只有她们两人!”大哥有些不悦。
他二人皆诧异的转头:“还有谁?”
不如归去
“天山派每代皆会有一主一辅两位圣女,为何上代记载的只有圣姑一位?”大哥不答反问。
丁飞举先反应了过来:“莫非还有我们所不知情的?”
大哥点头答:“正是如此,所以我们不得不防!”
徐义廷一扭脸看向了别处,口中说道:“只是现在京中我们只有随王军可以调遣,万一有事,卧龙堡远水救不了近火!”
“此事我另有打算!”
“冷安,你这是为何?快些起来说话!”我大惊,不明白这个一贯没什么表情的中年人此时何以跪倒在我面前。
他依言站了起来,面有难色:“姑娘,方才是在下一时情急了。还望姑娘移步王府去劝劝我家王爷吧!”
“出了什么事?”
“王爷旧疾复发,本来用些药就好的,他却偏偏不愿服药,再下去可就耽误了!”他急得直搓手。
大哥上前一步:“冷兄莫急,在下这就陪舍妹过去一趟!”
冷安一脸的感激涕零,在千恩万谢中告辞了。
“王爷怎么犯糊涂了?生病就得吃药呀!”一路上,我不停的抱怨。
大哥止住我的手,心疼的说:“不要再拧自个儿的衣裳了,手不会疼吗?”
还未近到跟前的时候,就传来一阵阵揪心的咳嗽声,夹杂着下人的惊叫声。散发浓浓药味的房间里,他躺在床上,几日不见,却瘦了很多。
“是萱儿吗?”他眯着眼费力地看着我,良久才开口问道,嗓音暗哑得都听不出来是他。见我垂泪不语,又了然道:“是你啊,我还以为见到你娘了!”
“王爷既然还挂心着我娘,就该知道疼惜自已的身子!”我想抑制住,眼泪却不争气的拼命往下落。
他无奈的苦笑,后又摇头道:“十几年来陪伴我的全部是你娘的回忆,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因为我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你娘。如今我知道她在另一个地方,怎么还能在这里待下去?”
心中一阵刺痛,原来竟是因我的梦境而起!
他说完这些话,又咳嗽了好一阵,旁边的婢女赶紧将帕子递了过去。交回到婢女手中时,帕子上一片刺眼的暗红触目惊心!
我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大哥察觉出我的异样,自身后将我扶住。
“若你娘心中有我,我肯定能找到她!”王爷微微笑着,似乎刚才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我顿时无语,再也找不出什么可以劝解他的话。
命房中众人退出去之后,王爷对大哥说道:“听闻皇上准了莫怀山的奏,封你做参军!”
大哥微微颔首。
“眼下莫家荣宠更甚,我昭国岌岌可危!切莫因私人恩怨而乱了朝廷,乱了天下!”王爷话中有话。
“王爷请安心养病!如《复卦》言七日来复,其间无不断续,阳已复生,物极必返,其理须如此。自古以来岂有久盛不衰的例子?”
王爷诧异的望向他,半晌才笑道:“言之有理!只是,你为何要这么做?”
大哥突然便跪了下去,口中呼道:“皇叔在上,受侄儿一拜!”
王爷闻言大惊,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你刚才喊本王什么?”
“我大哥他是——”我说着便将身上所带的大哥的龙形玉璧掏了出来。王爷一见喜道:“你是轩儿?!”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不待确认又说道,“怪不得我一见你便觉得眼熟,你像极了你母后!”
大哥站起来上前扶住了他:“侄儿也是不得已才瞒着皇叔的!”
“我知道!世道险恶,却不及宫中之万一!”王爷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莫怡容当年封妃前一直在太后跟前服侍,此事少不了与她有干系!”
我与大哥皆不出声,此时若让他知道与太后有关,必然是个沉重的打击,倒不如不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自床内侧暗橱中取出一个盒子交到了大哥手中:“这是守城军队的兵符,想要对付莫家可少不了!”
大哥的脸微微有些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侄儿今日来正有此意!”我望着他,这才明白他在书房里说的另有打算原来指的是这个。
王爷会意道:“只是单有兵符也不行,收回这兵符时,我担心有人趁机作乱,便在军中下了令,若他人代我传令,除了要有军符,还得要有我的玉令牌才行!”
“玉令牌?”
“不错!当日我给婳儿的那块便是!”
我闻言忙将那块令牌拿了出来递了过去,当初就是用这令牌进了王府,左看右看也没瞅出稀奇的地方来。只见王爷拿在手上,拇指一按令牌上的令子,“咔嗒”一声响,领牌竟然一分为二,而两面各有一字,分别为“昭”、“淳”二字。
“王爷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我诧异。
他却答非所问:“昭国自开国以来便有规矩,皇位必须传于皇后所生嫡长子。当今皇上是嫡皇长子,宠爱母后的父皇将皇位传于皇兄,为了补偿,又将兵权交给了我。他一念之差,竟导致这后来的种种纷争!轩儿日后切记这个教训!”脸上布满了痛心。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闯了进来,连冷安在后面都拦不住。我一看,原来是淳王妃。
她连正眼也没瞧我们,就径直走到床前,冷冷的看着王爷。
王爷脸上略有愠色:“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她不答,待看到站立在一旁的我时脸色登时就变了:“果然是你!”
“不是她!”
“怎么不是?”她愤愤的说着,突然就朝着我声嘶力竭起来:“你别在缠着我家王爷了!当初王爷有心救你,是我!是我把那假药换成真药的!你有什么怨恨就冲着我来吧!求求你别缠着王爷了,你在他心里占据了这么多年,还要把他的人也带走么?”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大哥皱了皱眉头,将我一带,就带入了他怀里,双后护在我前边。
王爷怒道:“当年你下迷|药将本王困在王府,本王就料到是你做的事!这些年一直没为难你,是因为本王觉得有愧于你,你莫要得寸进尺!”语毕,病重的身子经不起激动,又是一阵猛列的咳嗽。
“那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冷安!”
“属下在!”
“还愣着做什么?没见王妃又犯病了吗!”
冷安随即会意,上前一记手掌,王妃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房内恢复平静,大哥突然出声:“这么说来,当年李府的人全部都喝了毒药?”
王爷的脸上形如枯槁:“无一幸免!”
我怔怔的回头望大哥,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有的时候,往往你已认定的事实突然被新发现的事实推翻,该会是什么感觉?茫然?无措?还是别的?事到如今,什么才是确定的?
就如我们现在隐身于竹林,四目对视。那个疯女人,却在夜幕降临之后,华灯初上之际便已变了脸色?脸上的痴茫已尽数退却,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不堪。难道欺骗也会累人的吗?
当脑中盘旋着这些念头的时候,另一个问题浮出水面:这个女人是谁?她费尽心机到底为的是哪出?当她关上窗,印在窗纸上的身影透了出来。
我瞪大双眼,几欲开口喊出声出来,却被身后一只手捂个严实,所有不安与疑虑都消失在那掌温暖之中。
“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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