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空庭梨花黯
我点头道,“这就对了,我出生时不曾足月,这弱症是从胎里带来,今日的病征在家里也曾发过,脉象稳,身子却弱的厉害,倒也是无大碍的,只是,不能劳累罢了。”
这倒是真的,娘怀我在七个月时,跌了一跤,导致我未足月就出生,自小身子就弱,只是,刚刚的症状,却是我装出来的。
小青在一边听我这样说,忙跟着附和,“是啊,张御医,我家小姐自小身子就弱,经常大病小痛的不断呢!”
张才玉奇道,“咦,如此倒是奇了,既是小主曾经有的旧疾,一时之间倒也不足为虑了,臣自会开些养身强体的药来为小主调理,小主好生养息,不日自然就会无忧。”
“张大人,只是………”我欲言又止。
“小主有什么请吩咐。”张才玉神情恭谨。
我不觉脸儿羞红,半晌一咬牙道,“皇后今日已经吩咐敬事房,不日将安排新进宫的妃嫔侍寝,可……可我的身子如此的弱,只怕……只怕……只怕不能好好的侍奉皇上,能否请张大人禀告敬事房,在我身子尚未恢复之前,先不要安排我侍寝。”
张才玉点头应了,我的手心里冒出了细细的汗,见他应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方才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剪冰重新捧了药来,我的眼光转处,却见蒋秀正深深的看着我,见我看向她,忙转了头去送张才玉。
我端了药慢慢的吹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她,看出来了?
张才玉倒也勤谨,之后每日的来问安请脉,我也都只是懒懒的,每日只歪在卧塌上养神,偶尔让小青和裁雪扶着在院子里站一下,旁人眼里,我着实是蔫蔫的病着。
太后和皇后都赐来珍贵补品,并谴了人来宽慰,连每日请安也都免了,只叫我好好的养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安闲的在院里呆着,从不出浅梨殿一步,赵紫芫来过两次,见我歪蔫蔫的,怕搅了我,也就不来了,各宫各殿的主子娘娘也都或亲来或礼至的探慰。渐渐的,来的人也少了,浅梨殿清净起来,真真的成了宫墙里的世外之所。
我再不管旁的事,只要没人来,每日里只弹琴画画,逍遥自在,倒也有各种消息传来,江才人和赵紫芫已经侍了寝,并按规矩晋了位,江才人晋为常在,而赵紫芫活泼伶俐,深得圣心,由从六品常在晋为从五品小仪,风光荣宠之极。
我每每听了,都只是一笑,并不往心里去,只期望,自己可以在这小小的角落里,平静到老。
这一日天气晴好,看着日头喜洋洋的,我亦动了兴致,令人把琴摆在院里梨树下,洗手焚了香,悠悠的弹着一曲高昂的高山流水,琴声流畅激昂,手指起落处,腕上的银镯随着琴声叮啷作响。
这曲子是栩表哥教的,除了娘,就只有栩表哥对我最好,我爱的琴,我爱的银饰,我爱的薛涛筏,我爱的…………只要是我爱的,他都想尽了办法帮我找了来!
栩表哥英俊儒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子,可是,栩表哥只为我写诗,只为我作画,也只教我弹琴,他最爱这首高山流水,他说,这有我知道他明白他,他说,也只有他知道我明白我。
他还说,他,要娶我,带我和娘离了沈家这阴沉的地方。
为这,二姐恨我至深。
栩表哥,栩表哥,我咬了唇,手儿颤抖,腕上的银镯子晃啊晃的,宛如栩表哥那日深深的笑眼。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不侍寝,纵然是为了削自己的风头,但,又何尝不是为了他!一想到这里,只觉得心痛陡然而剧。
手指不自觉的加快,琴声愈发激昂,陡的,格啷一声,琴弦断了,琴音嘎然而止,我的脸儿发白,身子堪堪欲倒。
“小姐,”小青一惊,忙过来扶我,我摇了摇头,只叫她收拾断琴,自己起身在梨树下站了。
梨花已是盛开了,满树清素悠雅,花香阵阵,边上的海棠亦相伴着嫣红一片,红白掩映下,繁荣热闹。
我的心却是凄寒一片,栩表哥,似你这般优秀的男子,不知今世,得怎样的女子,有那个福气,可以陪在你的身边。
一枝梨花斜斜的伸到我的面前,香气直冲进脑子里,直似要逼出我的泪。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我捻了花枝在手,心里酸楚,脱口念出,而在我的心里,遗憾的又何止是一夜。
煽风点火
“小主,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蒋秀过来扶我。
我摇了摇头,见小安正从外面进来,忙唤了他,指着那枝梨花,命他剪了,交给小青Сhā在瓶子里。
“小主,要不,奴婢扶您到殿外走走吧,老闷在屋里也不好,”蒋秀见我精神还好,建议道。
我看了看她,心里一动,想了想,点点头,小青见我心情不错,也很高兴,赶紧拿了件披风来给我披了。
浅梨殿外,往左边一拐,是静延宫的主殿,绕过主殿,是个大花园,处处都是白色的蔷薇以及浅粉色的芍药,浅淡的香气却也是一波波的直扑人面,另有牡丹,月季,亦不甘寂寞的吐艳,桂花,翠竹点缀其中,枝叶摇曳,令人心醉。
看着满眼的娇色,我的心情慢慢好起来,蒋秀深恐我乏累,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用帕子铺在一块山石上,扶我坐下。
这儿是一片芍药丛,我自小就喜欢芍药,最喜欢它那浅浅淡淡的香,总觉得,那香很象荷花的味道,小时候,我总是缠了小青去采,然后就拿在鼻子下,使劲的嗅。
风儿一吹,一枝芍药被送到了面前,伸手去拈,手指却一阵刺痛,一惊缩手,这才惊见指头上丝丝血迹,想是刚才琴弦绷断时所伤。
蒋秀见了,忙捧过我的手看,又要扶我回去,说要请御医,我一笑,这算得什么,看着蒋秀,不禁想起平时她的伶俐,眼见四面无人,心里不由一动。
正待说点什么,猛听得前面咯咯一阵娇笑,随风送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直往这里过来。
心里疑惑,蒋秀伸头越过山石一看,“小主,是丽贵人,瑛答应,和新封的江常在,还有新进宫的陈答应。”
我一楞,她们不好生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到这来干什么?
刚一楞神,人已经到了山石后,我冲蒋秀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去。自从那日在皇后宫门口一别后,我病时她们碍于礼节,来了浅梨殿一次,我也是托病没有见她们,今日见了,想来也只是假惺惺的,我实在懒得跟她们罗嗦了。
心里只是奇怪,怎么丽贵人看起来倒象是跟她们很熟的样子。
“姐姐快看,这芍药好美,只是……”是陈清莲的声音,“跟姐姐比起来,却是人比花更娇呢!”
“那是自然的,常在姐姐刚刚进宫,就得蒙圣宠,又岂能是俗品呢!”这个正是丽贵人。
“呵呵……”一个声音娇娇的笑着,正是江敏,“贵人姐姐太客气了,姐姐才是风华茂盛,妩媚无双呢,在姐姐的面前,小妹纵有光彩,也不过是米粒之珠罢了,再说了,姐姐的位分在姐姐之下,今后,还望姐姐多扶持了。”
“哎哟,这可说到哪里去了,唉,”说到这,丽贵人叹了口气,“进宫快三年了,还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到现在,连个主子都没挣上。”
满口说的都是奉承阿谀之词,我心声厌恶,转身扶了蒋秀,只想悄悄的远离了她们。
却听丽贵人又接着道,“要说扶持啊,我倒要笑各位姐妹了,放着正经能扶持大家的人不去求,倒来求我这个站不稳的风中草。”
大家想是都一楞,齐声问,“能正经扶持我们的人?是谁?”
我听着心里也是奇怪,不由的停住了步子,那丽贵人已笑道,“就是跟你们一起进宫的那位娴贵人哪,这位娴贵人可真不简单,能让太后刮目相看到如此地步,你们见过哪位小主有过封号的啊?还是未进宫就下懿旨去府上封的,这可是大肃朝开国以来都没有过的荣宠啊!”
我听着说的竟然是我,心里陡的一惊,手心里不由细细的冒出了汗,又听丽贵人继续的说,“也就是她现在病了,立时间不能侍寝,依着太后对她的宠爱,只要侍了寝,这晋位啊那是必然的,只怕不是只进一级两级呢,你们没见吗?那赵小仪可都连进了两级呢?”
一直没说话的瑛答应声音细细的说,“是啊,照这样看来,这位娴贵人不日怕就要是主子了。”
“是啊,只怕以后娘娘都有她的份儿呢?”丽贵人说。
“哼,想当主子娘娘,只怕是没那么容易,”陈清莲气冲冲的,“就她那讨乖卖巧的模样,能哄得了太后一时,只怕哄不了一世。”
丽贵人奇道,“这是怎么说?”
陈清莲只是哼了声,也不答话。
“好了,陈妹妹,你就少说几句吧,这话要是传到她的耳里,日后只怕会有你的苦头吃呢?”
丽贵人好言劝着,这句话却是火上浇油,陈清莲更加的火大,“哼哼,你们都怕她,我不怕,凭她什么东西,怎么厉害,我只等着就是了。”
说完,气哼哼的转甚就走。
“陈妹妹。陈妹妹,”脚步声渐渐远去,半晌,周围静了起来,再无半点声响。
我在山石后,气得身子直抖,我倒不怪陈清莲,我能得太后之心,本就只是歪打正着,又怎能怨得了她不服。
只是这丽贵人,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因何在这里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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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荫之计
蒋秀见我这样子,吓坏了,忙要扶我回去。
我摆摆手,命她坐下,蒋秀惶恐起来,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连道不敢,我硬逼了她坐在我面前的山石上,定定的看着蒋秀,蒋秀见我直盯着她瞧,越发的慌了起来。
我一把拉了她的手,“秀儿,你来宫里几年了?”
蒋秀见我却是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想是没料到,不由楞了下。
我摇着她的手,静静的等着她回答。
“快五年了,”蒋秀神色紧张的看着我,不明白我是怎么了。
我点点头,“五年,怎么,不是从小儿就进来的吗?”
蒋秀摇摇头,“奴婢是当年的云嫔主子带进宫的,奴婢本是云嫔主子的家养丫鬟。”
“云嫔主子,当年的?”我疑惑的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蒋秀平静的神情里掩着深深的悲伤。
蒋秀神色不动,“是的,云嫔主子前年初患病身故了。”
“哦,”我心里一黯。
半晌,我才说,“像刚才的事,你在云嫔跟前时必定也是见过很多了吧?”
蒋秀眼神一动,抬起头,直盯着我,我不语,任由她看着,脸上满是信任和诚恳。
她随即又低头下去,不答却反问“奴婢只想知道小主是否要在浅梨殿里藏一辈子?”
我心中突的一跳,心陡然而乱,半晌答不出来。
“什么荣宠位分,我都是不稀罕的,只想不争不抢,安安静静的捱过这深宫里的日子,也就罢了!”想到这,我不禁深叹口气,“可是,如今看来,只怕也是难的!”
蒋秀听我如此说,眼中的光一下子黯了,脸上神情竟似带了点失望,我心里微感疑惑,却无心深想。
“如果只是想平安度日,倒也不难,您是太后格外青睐的,太后一心要抬举了您给天下的人立个样儿,只要有太后护着,又有谁敢把小主您怎么着。”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心里一松,精神也宽了起来,我倒也不是惧怕生死,只是,多少后宫的妃子失宠后,娘家亦跟着被祸及,父亲纵然不是我所亲的,可是娘呢?好容易她才得过几天好日子,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娘再吃苦。
看着蒋秀,心里赞赏,是不是每个女子在宫里呆上几年后,都能够变得如此冷静,看事物能如此明决呢。
用绢子在她的手上拂着,我由衷赞道,“秀儿,你真是个女诸葛,可惜了只是个宫女,若是个男子,怕也是个人物呢!”
拔下头上的玉簪Сhā在她的头上,神色诚恳,“秀儿,富贵荣华对我来说并不稀罕,最难得的,就是有一个知心的人,上天将你送给了我,实在是我的造化。”
说到这,我叹了口气,面有愧色,“我只盼着能平静终老,以后风光富贵必是不能够的,你跟着我,只怕会委屈了你。”
蒋秀并不谢恩,脸上神情古怪,我心里纳罕,脸上却是一丝儿不现,“他日,若是有好的去处,只有你说一声,我定会放了你去,必不耽误了你。”
蒋秀的眼里却是慢慢的含了泪,我心里一惊,这些天,在我印象里,她决不是个容易动情动心的人,这却是为何?
却见她一下子跪了下来,“小主仁厚,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主子,蒋秀哪也不去,只伺候小主。”
我忙拉了她起来,“快别这样,什么主子奴才的,在我这里,就只有姐妹的。”
她看了我,嘴儿张了几张,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止了,低了头站起身。
我疑惑,“秀儿,你,怎么了。”
“小主,您进宫这么些日子了,都还没给太后请过安呢,身子若是好些了,就该去太后宫里走走了,”蒋秀帮我将披风上的穗子理了理,温言提醒。
我知道她转移了话题,也就随了她的话,笑道,“是了,明日是个双日子,既然是第一次给太后请安,必得要郑重些,就赶了这个吉利时辰吧。”
“可是小主,您的身子经得住吗,”蒋秀有点担心。
我点点头,扶了她的手往回走,心里想着蒋秀说的话,太后,既然是您把我扯进了这个寂寂深宫,那么,我也就只有倚了您这棵大树,来为娘和自己僻荫了。
钗坠
第二日,天色方微白,我已经大睁了眼睛,再无睡意,掀起帐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咳嗽了一声,翻身坐起。
听到动静,小青挑起帘子走了进来,见我已经坐起,忙说“小姐再眯会吧,天色还早呢?”
我摇摇头,让她给我更衣,剪冰裁雪捧了热水进来,服侍我梳妆净面,半晌,收拾完了,我对着镜子照了照,挑了件淡紫的宫装,发鬓上简单的Сhā了枝朝阳飞凤钗,又簪了朵尚带着露水的芍药,清雅又不张扬,贵气里带着矜持。
只简单的用了点早膳,我站在院子里,深深的吸了口气,早晨的空气极是清新,草儿上尚滚着露珠,梨花,海棠花初初盛开,香气极是浓郁了,太阳快要升起,朝霞映得宫墙上的琉璃瓦一阵绚烂。
我扶着蒋秀,“走吧,领我去太后的荣寿宫。”
蒋秀看了看天色,“小主,天色还早呢,太后都是要念了早经才召见人呢。”
我笑笑,“不妨事的,我们不乘轿,只慢慢的走去,也好熟悉熟悉环境。”
小青说,“小姐,我陪您去吧?”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又不认识路的,有秀儿陪着就好了。”
小青见我这样说,无奈,拿了件披风过来给我披上,“小姐,您可仔细路边花枝儿上的露水,凉着呢,这身子才刚好些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呢?要不,就还是传了轿来吧?”
我摇了摇头,佯恼道,“这个小青,越来越罗嗦了。”
见她不敢再说,才笑了扶着蒋秀的手,慢慢的往外走着,蒋秀低眉顺眼的扶着我,将沿路上所过的宫殿,都一一的指给我认了,我暗暗的用心记了,心底却叹,到底是帝王之家,所经之处,无不金雕玉砌,气势辉煌。
走了半晌,脚不禁有点酸麻,前面一拐,眼前刹时开阔起来,一条林荫路直通一处宫殿,殿上高挂一幅牌匾,荣寿宫三个大字,烨烨生辉,路边,精巧的小湖上碧波荡漾,一架小木桥静静的卧在湖面上,顺着木桥看去,湖的另一边,绿树掩映中,隐隐的现出一处宫殿,湖心一个雅致的小亭子,如画一般。
蒋秀见我赞叹,指着桥那头的宫殿说,“那边就是皇上住的清心殿了,这座桥就是为皇上方便来看太后所建的。”
看了看荣寿宫只是开了偏门,蒋秀说,“小主,我们来的太早了,先找个地方坐坐吧。走了这一路,您也乏了。”
我点了点头,“也好,”想想,指着湖心的那亭子,“就去那吧。”
蒋秀点头,扶了我过去,那亭子雕梁画栋,很是精美,清晨的湖风吹过来,却是凉的紧,让人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我不由裹紧了披风,蒋秀将帕子在凳子上铺好,让我坐了,亭子一面对桥,一面背水,湖面上浮着少许去年的残荷,静静的立在水面上,风一吹,就使劲的摇。
我很奇怪,怎么这去年枯败的荷叶不采了去,无端的令这湖上多了几分颓唐的风味。
蒋秀也是不明白的,说是太后下令不让清除,只有在新荷冒了尖后,才令人捞去的,我心里纳罕,趴在亭子栏杆上的身子不免往前倾了倾,却觉头发上一松,就见水面上扑的溅起一片小小的水花,一个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我一惊,忙伸手去头上摸,头发上却是空空的,只剩了那朵芍药花了。
蒋秀惊得叫了起来,“小主,您的……您的钗………”
原来我刚刚只顾着低头看那残荷,头上的朝阳飞凤钗,一下子滑进了湖里。
“小主,这可怎么好呢?待会见了太后,可怎么说呢?”蒋秀急得脸通红,我却不以为意,那日选秀,我不也是只戴了朵芙蓉花吗?
“宫里的规矩,妃嫔在觐见太后皇后时,必得仪容端正的。”蒋秀急得直转,突然,“小主在此稍待,天色还早,奴婢这就回殿给小主取簪环来。应该还来得及的。”
说完,不待我答应,转身就风风火火的走了,我张了张口,看着她急促促的背影,心里歉疚起来,暗恨自己不小心。
惊遇
等了半晌,湖面上的风更大了起来,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往亭子深处靠了靠,突然的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心里不免有点忐忑,想着今儿是第一次觐见太后,一会该如何应对,宫里如此众多的妃嫔,我该如何才能独得太后的青睐?
正想的入神,隐隐的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的吹在脖子上,我伸手揉了揉,缓缓转身,却猛然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睛,我不曾料想到身后竟会有人站着,当下惊的“啊”的大叫起来,急剧后退,惊急中一个踉跄,身子直往后倒去。
就在身子落地的刹那,一个有力的臂膀牢牢的托住了我,往前一带,我整个人呼的一下,就被锁进了一个怀里。
我惊得忘了说话,眼睛只是瞪得大大的盯着他看,一个神情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凉的脸映入我的眼睛,只见他的眼里满是询问,却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陡的,我回过神来,不觉又惊又怒,猛的伸手推开他,伸手啪的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那人显然是没想到我会打他,不及提防,硬生生的挨了我一巴掌,当下就楞住了。
我怒极,“你……你好大胆………你……你怎么敢………”
身上冷汗淋淋,在这规矩森严的后宫,刚才那一幕,若是被人瞧了去,只怕我有几条命,也不够死的。
抖着手抚着心口,四下看了看,远远的已经有了打扫庭院的太监宫女在走动,我身处的这亭子就在湖的中央,如此显眼,刚才那一幕,只怕是已经入了人的眼。
死我是不怕的,只是怕会连累到娘,想到这,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涌了出来,立时只觉得手脚冰冷。
那男子早已回过神来,脸上的怒色越来越浓,眉毛深深的攒在了一起,阴郁的脸色衬着身上的月白色袍子,森森的透着冷意。
“你是谁,”他从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我咬牙忍住了泪,想着可能遭遇的祸事,心里恼恨不已,恨恨的看着他,傲然反问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在皇宫里乱闯,你可知罪。”
暗里细打量了,只见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上只简单的穿着件月白色团花袍子,,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面若中秋满月,眉似刀裁,眼神冰冷,满脸的寒意。
心里忍不住惊了起来,看这气势,此人必定是哪位王子皇孙,只是,他也忒大胆了点,宫里的女子,不是公主郡主,就是皇上的妃嫔,他怎么敢如此胆大枉为。
那人见我脸色不善,对他毫无敬畏之色,不由神色愈发阴沉。怒气一触即发。
在他的气势下,我渐渐的竟然觉得心里虚了起来,看着他青筋暴现的面容,我竭力的稳住了心神,心知若再过多纠缠,只会是非更多,瞪了他一眼,转身往亭外走去。
那男子飞步上前,拦住我,冷声道,“你想走?”
眼看着太阳升到了树稍上,湖边走动的人越来越多,我急了起来,急恼之下,伸手猛的一推,喝道,“让开。”
他所站的地方正在木桥的边缘,我惊急之下,力气倒也不下,他脚下一滑,只听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我再没想到会是这样,当下惊得脸儿煞白,楞楞的傻站在了那里。甚至,忘了叫人来救他。
他却是会游水的,只见他在水里浮沉了几下,就抓住了桥边的柱子,水花激到了我的裙角,我这才回了神,眼看着他不会再有危险,忙急急的向岸边奔跑,走了很远,犹听得到身后传来他恼火的喝斥声。
远远的见蒋秀过来了,我怕那男子追来,隐身在一株柳树后等着,见她到了身边,轻声的唤了,蒋秀听是我的声音,寻了过来,却见我脸色发白,气喘不已,不由一惊,“小主,您……您只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刚刚被风吹了。”
蒋秀看看我的脸色,不再说什么,扶了我在一边的假山石上坐,抖开手里的帕子,一枝金丝盘攒的凤头钗流光溢彩。
我闭了眼,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待蒋秀把钗子在我的发上簪好后,我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
“天色不早,太后该念完经了,我们走吧,”我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起身往荣寿宫走去,又忍不住的往木桥上看了看,却见桥面上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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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
太后宫里的小太监见我去了,忙接过我的披风,领着我进了迎面的大殿。
四月的清晨,依旧有着点点寒意,进了大殿,不由的觉得一暖,人整个的松散起来,
手心里也腻腻的起了汗,殿里的布置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并无太多的摆设,四面墙上挂着佛界众神的画像,迎面的架子上,搁着几本经书,一缕幽幽的檀香,袅袅的让人精神一振。
这里,完全就似一个佛堂。
转过一个屏风,里面已经花团锦簇的坐了好几个人,正叽叽喳喳的围着太后说着什么,见我进来,一齐停住了嘴,所有的眼光,都齐齐的对着我。
我不及细看,款款上前,对着太后深深的行下礼去,“正六品贵人沈凝霜,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靠了锦垫子,微笑了点头,“好,好,平身吧。”
“谢太后,”我垂着头退到一边,眼睛盯着地面漫了桐油的青砖,静默不言。
太后呵呵笑道,“身子好些没有?”
说着就命人端了脚凳,让我坐到她面前,拉了我的手细细端详,满眼慈爱。
我心里一暖,“谢太后惦记着,嫔妾身子好多了,只是拖到今天才来给太后请安,实在是不该,嫔妾深感不安。”
“不碍的,”太后笑着轻拍我的手,却又皱眉,“只是这身子也太单薄了点,以后得好生调养了,不然可怎么能服侍皇上呢。”
我脸儿腾的烧了起来,忙低了头,只浅浅的笑着。
太后转头对着身边的众女子,“你们大概还有不认识她的吧,这就是娴贵人了。”
我忙站起,对着她们款款而拜,“给各位姐姐请安。”
“罢了,妹妹身子刚好些,快坐下歇着,”我一抬头,却是良昭仪,坐在最后面,笑吟吟的看着我。
我仔细看了,除了良昭仪外,全是不认识的,此刻都客气的跟我回礼,我抿唇一笑,对她们又拂了一拂,方才又回到座上。
正说着话,小宫女回禀,丽贵人以及江常在,陈答应也来了。
门帘呼哧一响,三人满面春风的进来,见我在太后跟前坐着,全一愣,丽贵人立刻绽开了满脸的笑意,径自走到我的面前。
“哎呀,娴姐姐今儿身子大好了,恭喜恭喜,”说着双手合十,眯了眼,口中念佛:“阿弥陀佛,可算是好了!”
我却突然的直觉得一股冷气窜上脊梁,昨天花园里,她说的那些话仍在耳边,此时,她脸上虔诚的表情让我心里寒意一片。
只见她像是才看见太后的样子,“哎哟,太后,您瞧嫔妾,见娴姐姐身子大好,只顾着高兴了,就把太后您给忘了,该打该打,”说着就跪下了,俩手作势打着自己的脸。
太后呵呵的指了她笑道,“瞧这个油嘴的猴儿,是该打,是该打。”
大家笑成了一团,我向着江常在陈答应点了点头,江常在笑了笑,陈答应却将脸儿扭向了一边。
屋子里正热闹,帘子外小宫女回禀,“赵小仪来了。”
听宫女的口气,赵紫芫该是常来的,所以,连宫女禀报的口气也随意起来。
咯咯一阵笑,赵紫芫裹了一阵风进来,竟是连披风也没解的,直接的就奔了太后面前,口里还直嚷着,“来迟了,来迟了。”
给太后请了安,不待太后吩咐,就径自一ρi股坐在了太后边上的凳子上,转头这才看见了我,也是楞了一楞。
“沈姐姐,你身子怎么样了,可大好了吗?不好的话别千万强撑着啊!”说着伸手对我又是摸头又是摸手的。
我站起身子,对着她一拜,“沈凝霜见过小仪主子。”
赵紫芫忙拉了我坐下,一撇嘴,“罢了,什么小仪主子,你这是羞我呢,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姐姐的呢,再不可对我这样了。”
说着,就嘟起了嘴。
太后笑道,“好,好,正该如此,你们姐妹亲热,后宫安宁,才是天下之福呀。”
陡的话风一转,脸色刹时严肃起来,“娴贵人温婉贤淑,家风清廉,当为你等榜样,亦为天下之表率,你们以后当严诫家中父兄,万不要做贪赃枉法之事,辜负了皇家的期望。”
众妃子齐齐下跪,恭谨受训。
我忙也要跟着跪了,太后拉着我的手却是一紧,我心头一谔,唯有坐了不动,悄悄抬眼瞄向太后神情,威严里带着凝重,再不似刚才的温和慈祥。
心里渐渐的寒了起来,原来,纵是太后,亦是要动心机的,而我,就是她的那颗棋。
落絮飞
从太后宫里出来,那些妃嫔对我愈发的客气,她们都是位分很低的妃嫔,我们初进宫正式觐见皇后那日,按规矩,她们只能呆在自己住的屋子里,皇后住的宁瑞宫,她们连门儿都进不去。
这,就是礼数,就,这是身份尊卑的悬殊。
我的位分虽然也不高,可是,一旦侍寝晋了位份,必定是在她们之上的,更何况,今日太后给足了我面子,更把话说在了前头,我,是她们的表率。
脸上的笑堆得足足的,我谦恭的和每个人道别,这些女子都似有些受宠若惊,齐声赞我贤德,稍待,纷纷去了。
我依旧扶了蒋秀顺着林荫道往回走,太阳已经高高的挂起,湖风也暖了许多,我眼角往湖面一扫,依旧的空寂无人,心里安定了一些,路边的修树摘花的太监宫女见我全都恭敬行礼,并无一松裆有异?br> 如此看来,早上在湖面小桥上的一幕,并没有人在意,我长吐了口气,心里慢慢的定了下来。
正和蒋秀喏喏的说着刚刚太后宫里的事,一顶小轿经过身边,忽的停下,帘子一掀,赵紫芫从轿中出来。
身边再无他人,我含笑沉身一礼,扬着声音道:“给小仪主子请安了。”
说罢,掩嘴笑了起来。
赵紫芫上来就要掐我,“沈姐姐坏死了,又在拿我开心呢!”
我忙求饶,“好姐姐,再不敢了。”
紫芫不依,“说不敢却又叫起我姐姐,诚心啊你。”
我敛了笑,正色道,“姐姐休要恼,您现在是小仪主子了,是该叫您姐姐的,咱姐妹纵是交好,宫里的规矩也是要依的,没的让人挑了刺去。”
紫芫楞了楞,“也是。”
却又捂了嘴笑,在我耳边说,“那你他日侍寝晋位后,必是在我之上的,现在叫了我姐姐,到那时就又得改过来,如此反复无常,实在是好笑呢。”
她依旧是不肯叫我妹妹,只以你我相称。
我也不再争,只叹了口气,“世上的事,本就是反复无常的,更又何况是在这宫里。”
见紫芫脸色黯了,我心里有点悔,忙又笑着换了话题,“姐姐今日怎么来晚了?”
紫芫脱口说:“还不是昨天晚上皇上闹的,今儿就起晚了………”
话一出口,立时掩了嘴,脸儿羞红。
看着她满面的霞光,想着宫女们说的,皇上对她如何宠爱有加,我从心里深深为她高兴,见她害羞,也不再逗她,只叫她赶紧回去歇着。
“你身子尚未好,怎么不传轿呢?”紫芫疑惑的看着我,“要不,坐我的轿子回去………”
“我喜欢这早上的风,再说,也想活动活动。”我摇摇头。
“那我走了,”说着,紫芫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我一笑,“好啦,走吧。”
看着她的轿子远去,我扶了蒋秀的手慢慢往回走,堤岸的拂柳随风极力伸展着腰枝,摇曳的落下片片飞絮,几片雪白落在我的发上,风一吹,又飘飘摇摇的拧着身子飘向别处去,湖里的枯荷亦在迎风摇摆,只是,却是无力的,就那样的,摇一摇。
忐忑不安的呆了几天,宫里却没有任何的动静,我紧张了几天的心一点点的回落,被我推下水的那个男子必定也是心虚的,所以,想来也一样不敢张扬,如此,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握着手里的帕子,我深嘘一口气。
再遇
我的身子时好时坏,因此,敬事房一直没安排我侍寝,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依旧只是个小小的贵人,依旧窝在小小的浅梨殿内,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众妃嫔见我并无太大的锋芒,再见我时,不免轻慢了许多。
面对这一切,我只是一笑,并不在心上。
浅梨殿外的人和事我一概不管不问,好的时候我就去太后皇后的宫里请安闲话,坏的时候就只在浅梨殿弹琴画画,日子过的悠闲自在,我很满意这样的日子,甚至开始觉得,宫里的日子,原来也并不是很难过。
倒是父亲着了急,悄悄的托了关系递了信进来询问,我亦不理会,随手丢在了熏香的镏金炉里。
转眼,端午将至,天气一日日的热了起来,满宫里全都换了纱衣裳,宫女们似轻烟淡雾般,在花柳间穿拂,真真是好看。
我的心情亦随着好了起来,着了一身浅紫的纱裙,扶了蒋秀往太后宫里去,我向来不喜乘轿,只爱这样一路的漫步过去,一路上看看花瞧瞧草儿,累了,就在边上的石头牙子上坐会,肌肤靠着沁凉的石头,实在是舒服。
蒋秀娓娓的告诉我,赵小仪因有了身孕,被封为容华了,若是生个皇子,怕是还得晋位呢,这些日子以来,风光无限至了极点。
我笑着点点头,紫芫能有此结果,也是她的造化了。
“听说容华主子自从害了喜,那口味就变得古怪的很,御膳房的师傅绞尽了脑袋汁,也不能让她多吃俩口的,”蒋秀知道我跟紫芫交好,平时虽不多走动,到底是想着的,所以,打听的也就很详细了点。
“是这样的吗?”我愣了楞,停住了脚。
蒋秀见我颦了眉,忙道,“小主别担心,害喜时嘴刁些也是正常的。”
我却依旧忧心,“秀儿,早上咱们小厨房做的豆糕很好,你回去拿点来,给太后请了安后,咱们瞧瞧她去。”
蒋秀有点犹豫:“小主的身子受得了吗?”
“不防事,”我摇头,“我在这等你,也正好就了这会子歇歇。”
蒋秀无奈,好在离着太后的荣寿宫已是不远,只得找了个避阴的假山石,垫了块帕子扶我坐下,方才施施然的去了。
看着蒋秀去了,我百般无聊的绞着手里的丝帕,这帕子是太后特赏的,用南京的云锦制成,做工精秀细致,白色的底子上是苏绣的芙蓉,我用浅色的细丝在那边角又绣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翩飞萦绕,若隐既无,轻易看不出来。
进宫近俩个月了,初进宫时的忐忑惶恐被生活的平静无波所拂平,眼见着别人的荣宠风光,心情是平淡的,甚至带了点窃喜,为自己的小伎俩得逞而得意,避宠,是的,我一心避宠,为了自己,也为了,栩、表、哥。
栩表哥,你,还好吗?
闭了眼睛仰头呼吸空气中清新的气息,手指轻抚帕子上的蝴蝶,暝想着有一天能似祝氏英台那样,变身为这轻灵的小生命,出了这似海宫墙,随了心爱的人去。
泪轻轻滑落,这一生,终究是再不能相见了的,只盼来生,我暗自祈愿,栩表哥,欠你的,我来生加倍奉还。
“远远的瞧着像你,却果然是你在这里!”一个冷冷的声音陡的传来。
我猛的一惊,立时回过神来,睁了眼看时,假山左面的柳树下,一人素衣简服,正背手而立,冷冷的看着我。
“啊,你……怎么又是你……”我心跳骤然加剧,霍然起身,手指着他,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正是那日被我推落水中的男子,只是,却不知已站了多久,而我刚刚的神情,亦不知被他看去了多少。
时隔一个多月,我早已忘记了他,却哪里能想到,猛然间,他竟又站在了我的面前。
并且,还是如上次那样,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很突兀的,就出现了。
心里不觉恼了起来,他,到底想怎么样?
稳了稳心神,我定定的盯着他,“你……你想怎样?”
他却不说话,只是眯了眼看着我,眼神轻慢,仿若我只是一粒尘土般令他不屑,眼里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冷意,直冷到人的骨子里。
我终究是心虚的,慢慢的怯了起来,转了身欲走,想着转过了这座假山就该有人经过,他纵是大胆,在太后的寝宫前,也该收敛了罢。
“又想逃吗?”他大步一跨,人已正正的拦在了我的面前。
我又惊又恼,却不敢大声,低声喝道:“让开。”
“让开?”他像是听见了一件好笑的事,眼里满满的讥讽。
“好容易见了你,怎么会让开呢!”他咬牙切齿,话语轻薄,语气却是逐渐冰冷。
“放肆,”我哪里听过如此轻浮的言语,立时又羞又怒,挥手一掌过去,他这次却是有了防备,抬手就将我的手抓住,一下子,我便动弹不得。
他手心的温度让我涨红了脸,急怒交加,我的脑子里立时的一片空白,张口就往他的手上咬去。
“啊……”他痛呼出声,忙缩了手,我隐约只见一月牙形的印子颜色深红。
竭力的稳住了心神,不待他说话,我逼视着他,“你好大的胆子,在太后的荣寿宫前,竟敢公然戏谑妃嫔,纵使你贵为王子皇孙,只怕太后和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轻饶了你。”
“王子皇孙?……戏谑妃嫔?”他的眼神由暴怒渐渐的浮上了丝戏谑的神情,“你……你不知道……朕……我是谁?”
茶聚
我满心的慌乱,一心只想尽快的摆脱了他,哪里有心听他说些什么,扭过了脸不看他。
远远的就见蒋秀带了剪冰捧了个食盒过来了,我忙绕过他的身子,向她们迎了过去,他想来有了顾忌,亦不再拦我。
一阵清风吹来,身上起了凉意,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身的冷汗,贴身的纱衣竟微微有点湿了。
一晃眼,蒋秀她们到了跟前,刚刚照了我的面就惊的叫了起来,“小主,您怎么哭了?”
忙忙的放下手上的东西,来扶我。
“啊,这嘴角还有血!”蒋秀的脸儿立时刷的白了,声音也哆嗦起来。
我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是忘了拭去脸上的泪,如此一来,在他面前岂不是仪态尽失,这样一想,心里更深的恨起来,用帕子轻拭嘴角,一抹淡红嫣然可见,那一口定是咬的磺幔念及此处,心里方才解气了点?br> “小主,您怎么了,可有哪里不好,这是怎么说的,我刚走一会,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蒋秀又急又忧,又转了头骂呆愣在一边的剪冰,“瞎眼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轿,传御医去。”
“别,别,”我忙拉住了她的手,“秀儿,我……没事……”
“没事?”蒋秀满脸的狐疑,“小主,您……”
我不耐烦起来,道,“秀儿,你几时也这样罗嗦起来了?”
蒋秀见我烦躁,垂了眉不再问,细细的用帕子替我将脸上Сhā拭干净了,又替我抿了抿头发,方才扶了我走。
我心儿犹自突突的跳着,满心里还是刚才那男子冰冷的眼神,惟恐再被那男子跟来,却又不愿被蒋秀知道,唯有强忍着满心的慌乱,耐了性子让蒋秀慢慢的替我收拾了,既忙忙的进了荣寿宫。
“秀儿,今后出来,一律传轿,”我吩咐着。
“啊,”蒋秀愣了愣。
我不再多言,眯眼看着荣寿宫的翠瓦朱檐,金色的阳光透过树的枝叶,印在金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冷冷的光,冷的人的心亦跟着一路沉下去。
太后这几天身子不适,我去时她正在软塌上歪着,神情困倦,见我去了,只眯了眼瞧了瞧我,并不多说话,坐了一小会,我便告了退。
蒋秀扶了我出了殿,在殿外候着的剪冰忙迎了上来,我命将带着的豆糕拿了一份交给荣寿宫的内侍,便悠悠的往祥芙宫走去。
祥芙宫位于皇宫的最北边,离的稍远了点,我一路走的急,待进了祥芙宫,我的头上已是沁出了细细的汗,进了祥芙宫正殿往右一转,一条细细的石子路过去,就是紫芫住的清音轩了。
因平时总是托着有病,入宫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看紫芫,清音轩全是用木头建成,跟我的浅梨殿相比,布局更是小巧精致,别有风格。
才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娇笑声,好象有不少人在,我向来不喜人多,不由颦了眉,停在了门口。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已经被里面的人给发现了,却是紫芫贴身的小宫女叫蝉儿的,见了我忙连声的迎上来,又高声的向里回着,“主子,娴贵人来了。”
只见迎面正厅的帘子呼啦一下掀起,一个小宫女已经立在了门边候着,我只得硬了头皮进了厅,里面的光线有点暗,我刚刚从大太阳底下进来,眼睛一下子难以适应,不由眯起了眼。
紫芫的笑声欢喜,忙着吩咐人给我斟茶落坐,我轻揉了下眼,光线渐渐适应,抬眼看去,紫芫精神却是很好的,正满面含春的歪在软塌上,边上花枝招展的围坐了了四、五个丽装女子,陈清莲和江敏也在。
我移步上前,恭谨有礼,“正六品贵人沈凝霜见过容华主子。”
紫芫忙让人来扶,口里直叫,“哎呀,快扶起来,哪里来这么多礼数的,没的让我们姐妹都生分了,快起,快起。”
说着拉过我的手,关切的问:“身子怎么样?看你今天气色不错,大好了没有。”
我含笑答了,这才落了坐,蝉儿奉上茶来,我揭了盖子一看,茶汤清澈明亮,色泽翠绿带紫,味道甘鲜清爽,隐隐有兰花香气。
捧了茶轻噙了一口,立时唇齿留香,我不禁脱口吟出,“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
紫芫笑着点头,“娴妹妹好见识,这一屋的人都没一个识得的呢!”
却听边上陈清莲低低的‘哼’了一声,像是极不屑的。
我只装作没听到,笑向紫芫道:“哪里是什么好见识,这顾渚紫笋茶乃是世间极品,相传炒制一两干茶,约须芽叶3600个,从来都是供奉给皇家的贡品,寻常人家哪里见得到呢,嫔妾也是那日在太后宫里时,太后隆恩,赏了一口,因此记住了。”
“我这也是皇上那天高兴,赏了我一点,今天众姐妹过来,没的好招待,就拿了它来,大家不过尝个新鲜,”紫芫一脸的幸福满足,“本来你病着,平常不出来的,我刚还想着要叫人送包给你去,巧巧的你就来了。”
我尚未答话,只听陈清莲在一边冷冷道,“芫姐姐面子可真大,娴贵人除了太后、皇后那里,可是哪里都没去过的,今儿个却来了芫姐姐这里,可见还是芫姐姐有面子!”
我心里一沉,脸上却分毫不现,只用茶盖轻推盏中茶水上浮着的叶子,并不应她。
边上的人却是听得呆了,只盯了我的脸看,见我没有言语,都像是松了口气,却又隐隐像是有点失望。
孕喜
紫芫笑道,“娴妹妹身子欠佳,就连太后皇后都怜悯,不让她常去请安的,今儿个必是身子好些了,才来我的清音轩坐坐,哪里又关面子什么事?”
说着,眼神略带凛冽的扫了陈清莲一眼,边上的江敏忙轻轻的一拉她的袖子,她却是身子一扭,但终究是不敢再说。
室内气氛沉闷起来,大家都默默的喝着茶,没人肯先开口,正在逐渐尴尬的时候,院里喧嚷起来,一个小太监大着嗓子要找他们小主,说是敬事房来了话。
屋子里的人都愣了起来,紫芫皱了皱眉,蝉儿忙掀了帘子出去,就听她低喝道,“喊什么,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又缓了声音,“你家小主是哪位,糊涂的东西,说清楚了。”
那小太监立时细了嗓子,“奴才找新进的陈答应陈小主,敬事房传了话来,今儿个晚上要她侍寝,奴才特来请小主回屋子做准备。”
又笑了陪罪,“蝉儿姐姐别怪,奴才也是太高兴,才会一时忘了规矩。”
屋里的人都愣了,齐齐的看向陈清莲,宫里的规矩,召哪位妃嫔侍寝,都是在黄昏后敬事房方才传话,怎么今天刚刚日上中午就…………
陈清莲也是愣了,她和我一样,进宫俩月尚未得见皇帝一面,今儿突然的这样一着,倒使她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还是紫芫打破了沉静,笑着道,“恭喜妹妹,实在是大喜,快些回去备着吧。”
众人这才回过了神,忙都起身祝贺,陈清莲到底脸皮儿薄,经大家这么一闹腾,立时羞了起来,脸儿红红的,含笑低了头不说话。
我只微笑了站在一边,并不说什么,心底却也是为她高兴的,毕竟这是宫里女子唯一的出路。
紫芫命人拿了一枝通透的翠玉簪子来,亲手Сhā上她的发髻,“妹妹大喜的日子,姐姐没什么送的,这枝簪子不过是个意思,别嫌弃。”
陈清莲红着脸儿谢了,祥嫔佯嗔道,“哎呀妹妹,你大方就算了,倒害我们姐妹丢人了,这会子我们都俩手空空的,可拿什么当贺礼呢?”
大家都笑了,陈清莲更是扭捏起来。
等到陈清莲扭扭捏捏的出了门,剩下的也都陆续告了退,我正要跟着告辞,紫芫一把拉了我,暗使了个眼色,我只得站了,等着众人全都走了,紫芫方才一笑,拉了我进内堂坐下。
“你出去守着,若是有人来,就说我睡下了,”紫芫吩咐蝉儿。
蝉儿忙应了,掩下内堂的帘子,内堂的光线立时暗了下来。
我愣愣的看着紫芫,满心的不解。
她见我疑惑,不由笑了,“整天的都是人来人往的,烦死了,心里想见的只有姐姐,可姐姐身子不适,偏妹妹我现在被胎训给绑上了,轻易不让出门,唉,真真的闷死人了。”
她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一头乌发黑瀑似的直泻下来,“在她们面前,得模是模样是样的,只有在姐姐面前,才能随意了。”
放下簪子,她伸了个懒腰,孩子似的轻嚷,“哇,真是舒服啊。”
我还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竟然有点受她情绪的感染,心情亦好了起来,伸手帮她理了理散到一边的发丝,含笑嗔道:“你啊,都是要做母妃的人了,怎么却还像个小孩子?”
紫芫羞了起来,“难得姐姐来了,却又笑人家。”
我正色说:“姐姐又忘了妹妹的话了,如今姐姐位分高过妹妹许多,却还叫我姐姐,若是有心人听去,怕要生事端了。”
轻抚她的小腹,“不是妹妹危言耸听,古往今来,多少宫廷女子因为争宠嫉恨,表面上姐姐妹妹的叫得亲热,背地里却咬碎银牙,想尽办法给有孕的姐妹送去落胎的红花、麝香,姐姐刚刚进宫,即荣宠有加,如今又怀了龙胎,更是风光无限,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恨着,姐姐,你可得小心啊。”
紫芫收了笑意,脸色沉了下来,点头道,“多谢你提醒,我也有想过的,只是,防不胜防,如此,也只能小心了。”
我拉了她的手,却不知说些什么,这种事,向来也这是听说,真遇着了,又哪里知道能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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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蝴蝶
她岔了话题,“对了,你的身子可怎么样了,进宫俩月了,至今连皇上的面还没见着,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我笑着轻拍她的手,“不防事的。”
她却正色道,“这怎么可以?进宫时你的身份是最尊的,可如今就连陈清莲都得蒙圣宠,你要是再不见天颜,这宫里头多的是拜高踩低的家伙,只怕要被她们看轻了去。”
阳光透过窗上挂的雕花竹帘子细细的映在她的脸上,透着几许不真实,长发垂在肩头,间或随了身子动一下,一身浅青的纱衣,水白的裙子,逶迤在桐砖上,沉静如水。
我愣愣的看着她,心底却掀起丈高的浪,进宫俩月,我虽然与她相厚,但到底没有往深里说过什么,今日她荣宠如此,却完全不似平常女子那样争宠夺爱,一心挂念着我,怎不叫我心内感慨。
抓紧了她的手,我清浅一笑,“其实,你不知道我所想的!”
只能这样跟她说了,我的心思她应该是不能明白的,我想。
那就,不说了罢。
她正要再说什么,外堂的帘子呼哧一响,蝉儿轻轻的进到内堂门口回禀,“主子,娴小主带了豆糕来,蒋秀姑娘刚刚在小厨房里盯着热了,主子这会子可想要尝尝?”
紫芫佯嗔的看着我,“自己身子不好,却还巴巴的想着给我带这个!”
我取了根普通的金簪,帮她将头发挽起,“不过是些普通的吃食,我宫里小寿家乡的口味,早上我尝了一口,很是好,就不知道姐姐喜欢不。”
她看了看门口绣着十字如意的帘子,隐隐看见蝉儿垂着头,等着她的话,不由摇了摇头,终是不肯叫我妹妹,只说,“既是你有心,我又怎能辜负了!”
我知道她的心思,也就不再说什么,扶了她的手,搀了她起身,蝉儿听得动静,忙进来扶了她,依旧到外间的贵妃塌上歪着,一面吩咐了小宫女儿端进豆糕来。
却是蒋秀亲手端着进来的,豆糕乃是小寿进宫前他娘教的,本是寻常老百姓家的食物,绿豆粉里加了米粉就好,可小寿做得更是精细,他又掺了菱角粉,梅花蕊,将栀子花揉成汁来和,再用松枝来慢慢的蒸,极是细致。
豆糕刚刚端进来,就有一股清怡的香蔓延开来,紫芫立时来了兴致,轻轻拈了一块,却是入口既化的。
连着吃了好几块,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笑了道,“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就是腻腻的不想吃东西。”
“害喜的人都是这样的,”蒋秀笑着接口,又细看看紫芫的神气,“只怕主子肚子里的会是个小皇子呢!”
紫芫红了脸儿,一推我,“瞧瞧你的人,可真是会说话。”
“奴婢以前服侍过云嫔主子,云嫔主子……”说到这,蒋秀脸色一黯,住了口。
我立时想到那日在园子里她的神情,也是这样的古怪,似是有什么难言的黯然在她的脸上流转,稍纵既逝。
见紫芫并没有太在意,我理理腰带上的流苏穗子,站了起来,“姐姐你好好养着吧,日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紫芫也不再留我,蒋秀却突然将装糕的盘子捧过来,“小主一早出来到现在,该饿了,外面又是大太阳的,只怕要头晕,先吃块糕垫垫。”
说着,乘人不备时,冲我挤了挤眼。
我心中不解,但想着她平日的行事,这必是有深意的,就依了她,拈了块糕吃了,假装嗔道,“这丫头,就带了这几块糕,又自己吃了,也不怕人笑话。”
紫芫咯咯的笑,让人将包好的顾渚紫笋茶交给蒋秀,又要亲自送我,我拦了,让蝉儿替她送了我们出来。
外面日头正烈,我略有些受不住,剪冰早传了轿来,见我眯了眼,忙扶我上了轿,抬轿的太监吆喝一声,一路的往静延宫而去。
我眯着眼靠在轿里的软垫上,想着紫芫刚刚的话,心里暗暗的酸了起来,这一生,我只愿在平静里思念着栩表哥终老,而宫里的这个男人,我只愿,一辈子都不见才好。
恍惚中有泪落下,忙拈了帕子去拭,眼光落处,那只清色蝴蝶上,一丝胭脂色赫然在目,这才想起,必是拭了唇角的血迹所至,想起上遇见的那个男子,心里立时的又乱了,不知为何,隐隐竟有一股不好的感觉盘上心头,却又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
晕沉沉的正想着,轿子一停,剪冰轻扣轿门,“小主,到了。”
强压了心神,扶着剪冰的手下了轿,小青早迎了过来,满口里埋怨着,“小姐的身子都还没好利索,怎么一出去就那么久的,害我们都担心死了!”
我只笑笑,并不说什么,径自进了内堂,裁雪捧了水进来,服侍着我梳洗了,又换了衣裳。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正午时分,我只觉得懒懒的不想动,简单的用了几块点心,就到卧塌上歪着,屋里点上了安息香,香味袅绕悠燃,我渐渐昏沉,半寐半醒。
午后天气稍有闷热,我半梦半醒的辗转反侧,渐渐的睡得沉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模糊只听得外面有人说话,絮絮叨叨却又很急切的样子。朦胧中用心去听,那声音却又停住,我昏昏的翻了个身,又沉沉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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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寝
却听得有脚步声轻而又急的进来,我睡意深浓,闭了眼含糊问,“谁?”
那脚步声并不停的,直直的来到我的身边,伸手轻推,唤道,“小主。”
是蒋秀,我有点恼,闭着眼问,“怎么?”
“小主醒醒,刘公公来了,”蒋秀轻声回禀。
“刘公公是哪个?有什么事?”我依旧睡意浓浓。
蒋秀的声音里有着喜欢,“是皇上的贴身公公,他领了敬事房的公公们来接小主去侍寝。”
“侍寝?侍……”当我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时,脑子里不禁嗡的一声,整个人立时清醒。
呼的翻身坐起,我鄂的说不出话来。
半尚,我才喃喃出口,“不是,不是陈答应侍寝吗?”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刘公公他们急急的赶来,只说是要小主去侍寝,看神情,很是急呢!”蒋秀不由分说,伸手扶起我。
我这才发现天早已经黑透了,一床薄被斜斜的落在了塌边,小青,剪冰,裁雪,全都只穿了寝衣进了屋子里,外面杨阿亮急急的指挥着小安他们忙活。
到处都是乱乱的,我的心也跟着乱,木偶般坐在飘着花瓣的热水里,任蒋秀他们摆布着,半晌,我想起来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小青用软布替我擦着身上的水珠,“小姐今儿个真是好睡,现在已是亥时了!”
“亥时?”我惊得一口凉气,“我睡了这么久?”
外面又有人在催,蒋秀扶着我起来,直接的拿了一件素色披风将我裹了,凉滑的丝缎触到我的肌肤,一阵蓬蓬的凉意从毛孔里迸发,不真实的像是一场梦。
见小青将我的青丝梳顺了,蒋秀转身到门口‘啪啪’的轻拍俩掌,帘子呼哧一响,几个太监急急的进来,忙忙的行个礼,随即用一个毛毯将我裹了,抗起就走。
我来不及多问蒋秀一句,面对即将面对的那个男人,我满心的不安和害怕,更是深深的茫然,无奈和失望。
栩表哥,栩表哥………想到栩表哥,心里一阵揪痛。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眼泪忍不住的滴了下来,微风吹到脸上,辣辣的疼。
太监的脚步又轻又快,为首的那个却仍在不停的催促,我心里深深疑惑,中午不是明白说了是陈清莲侍寝吗?怎么临到亥时,却又来传我,况且,敬事房该是知道我身子不适的,按理,不该传我才是?
一路上只听得风声呼呼,也不知道走了多远,黑暗暗的恍惚只见回廊几转,树影婆娑,小太监手里的灯笼昏黄如豆,我心里沉沉的直以为要永远的这样走下去,再不会停。
却猛听得前面那个领头的太监喝了一句,“到了。”
我的心里凛然一惊,立时整个身子紧绷了起来。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响,进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大殿,又拐进了内殿,才将我放下,轻轻将我身上的毛毯去掉。
内殿精巧又不乏威严,相比于外殿的灯火通明,这里只点了一对小儿手臂粗的蜡烛,烛光温暖恬然,明黄|色的帷幔随风轻舞,俩边挺立的鎏金柱上,几条腾飞的金龙张牙舞爪,一座紫檀木的屏风后,依旧是明黄|色的轻纱帘幔里,隐隐一个男子,正背手而立。
领头的太监上前躬身回禀,“皇上,贵人小主来了。”
半晌,里面‘恩’了声,那太监松了口气,忙对我说:“小主进去吧,皇上已经在等着了”
说完,领了那几位太监一起退了出去。
骤然的去了毛毯,身上立时单薄起来,里面是一丝不挂的,赤着的脚站在桐油漫过的金砖上,凉气更是顺着漫到了心里,我羞怯万分,又惶恐万分,唯有裹紧了披风,一步步的向里走去,转过了屏风,来到了纱幔前,我愣愣的看着纱幔后的那个身影,迟疑着不肯伸手去掀开,只觉得,一掀开了,我,就万劫不复了!
里面的人却是不耐烦了,冷声道,“怎么还不进来?”
我一惊回神,终究不敢再耽搁,狠了心一掀帘子,却不敢抬头去看,只低了头,跪下行礼,“臣妾沈凝霜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砖坚硬,咯的膝盖硬生生的疼,他却久久的不说话,空气里沉寂而又空洞,若不是刚刚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我真怀疑这屋子里除了我再无他人。
仿佛过了有一生那么久,我的膝盖疼的已经麻木,他才说了一句,“起来吧。”
我谢了恩,膝盖又酸又麻,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因身上不着寸缕,我揪紧了披风不敢放,唯有一手去撑了地,方才勉强站了起来。
我中午只用了几块点心,又因睡得太沉,没有用晚膳,如此一折腾,身子哪里受得了,立时觉得头沉沉的,整个人像是要晕厥过去。
咬了牙强撑着,垂头只盯着雕着暗色十字如意纹的金砖,静静的等着,关于侍寝,在进宫前,莲姑已经细细的教过我,父亲甚至请了青楼的女子回来教我媚术,我心里羞愤,却又无可奈何,唯有敷衍了事。
金砖愈发冰凉,冰得脚刺刺的疼,他却依旧沉默,我很想抬头去看他在做什么,却到底不敢,只有忍着。
终于,他慢慢的走过来,站在了我的面前,锦丝织就的靴子上有暗暗的龙纹,明黄|色的袍子绣着金色团龙,赤黄|色丝穗络子上,一块玲珑剔通的玉佩左右摇摆。
我紧张得手心里起了汗,心咚咚的直似要从心口里蹦出来,揪着披风的手忍不住的轻轻颤抖。
只听他郎声道:“娴贵人沈氏凝霜,因身患弱症,在抱病养身是么?”
我一愣,这声音像是哪里听过,初时只听他说了三言俩语尚不觉得,此时他站在面前,一气儿说了这么几句,只觉得耳熟至极。
只在心里疑惑,嘴上却不敢怠慢,忙福身回道,“是。”
“抱病?”他轻语,忽的凑到我的耳边,“可咬起人来却是有劲的很呢!”
“啊,”我惊得忘了规矩,呼的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他看去。
他头戴镶玉紫金冠,一身明黄显示着他的尊贵,带着戏谑的眼睛透着寒意,正满是讥讽的看着我。
见我抬起头,他伸过手来,轻佻的托着我的下巴,腕上一个月牙型的齿痕豁然在目,已呈深紫。
我的脸儿慢慢的白了,全身猛然间似被抽去了骨头,软软的往地上瘫了下去。
风乍起
他抽回手,冷冷的看着我跌跪在地上,金砖透过薄薄的丝缎披风,冰凉刺人,我的背上却腻腻的,冷汗淋漓。
他,竟然就是我先前遇见的那个男子!
他似是很满意我现在的反映,回身悠然的坐进一个铺着苏绣明黄织锦垫子的靠椅,眯了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满含戏谑,我在他的眼里,俨然是一只猫爪下的老鼠。
“沈氏,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罪?”他不再看我,右手只轻抚着左手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神情专注。
我浑事难以自抑的颤抖,手指深深的掐进了肉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一遍遍的回想那日在那木桥上,我是怎么打他耳光,怎么推他落水,以及,今儿个早上,我咬他的那一口。
我知道,我闯大祸了,无论在哪个朝代,这都是死罪,当灭九族!
汗终于顺着额头滴下,我深悔自己轻率,如今为自己和家人,惹来这样塌天的祸事。
此时,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亦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见我不开口,像是有点意味索然,一挥手,冷冷道,“你罪祸九族,也不要再说什么了,回去候着吧。”
罪、祸、九、族!
我心里一冷,死,我倒是不怕的,只是,却要连累家人,父亲对我虽然不亲,大娘她们对我纵然不好,可若要因我而死,我又情何以堪。
而我最亲的娘,她还没有享几天的福,如今,就要因为我的莽撞,遭此杀身大祸。
另外,既然是九族,那么栩表哥也当在其中了,我的心沉沉下坠,这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俩个人,这也是这世上我最在乎的俩个人,如今,却因了我,要做皇家的刀下之鬼。
此时此刻,我的脸,必定是怕得变了形的。
他不再看我,起身往前,那是一张描了金漆的紫檀木大床,上面铺着绣了银丝的万字如意图案的明黄|色被褥,黄绫帷幔低垂,一对明黄|色的抱枕整齐的排列在床头。
明黄|色,明黄|色,处处都是明黄|色,突然,我深深的恨了起来,你既然是皇帝,就该穿戴象征你皇帝身份的服饰,又为何偏要以平民的衣着出现,纵然不是在这深宫里,身为一个女子,又哪里容许跟不相干的男子纠缠。
如今他害我惹来这般大祸,却还一脸的轻蔑戏谑,真是岂有岂理。
绝望之极的我,深知死罪难免,如此一来,倒不觉得怕了,脱口喊道,“皇上……”
他停住脚,并不回身,口气讥讽,“怎么?要求朕吗?”
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由狠了心肠,傲然道,“皇上是英明天子,臣妾若是有罪,就该受死,纵使求饶,皇上也不会饶恕的。”
他没料到我是这种口气,不由转身看我,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若是有罪?怎么你不认为自己有罪吗?”
“回皇上,”我虽是跪着的,但已是挺直了身子,“若臣妾遇见的是皇上,臣妾有罪,可若臣妾遇见的是寻常男子,臣妾无罪!”
他沉了脸紧盯着我,浑身的气势愈发逼人,我却干脆豁出去了,迎了他的目光,声音凄凉如冰,“臣妾自幼即熟读女史,女训,深知男女之间,沾衣掠袖,既为失去一节,以臣妾所知,历朝以来,皇帝的衣饰鞋袜皆为明黄|色,可臣妾两次遇见皇上,皇上都是身穿便衣,臣妾乃是愚钝之人,见身子为一男子所拥,却又哪里能知道就是皇上呢,惊急之下,又哪里能免得了冒犯?”
我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愤,立时觉得心里轻松自在,混不管此时面对的是何许人也。
他的脸色发了青,从齿缝里蹦出,“这倒是朕的错了?”
说到这他哈哈一笑,“满宫里谁不知道朕只爱白衣,除了上朝和接见大臣外,平日里少有穿明黄|色衣饰的!”
他满脸的讽笑,“你既进宫作了我的嫔妃,又因何不去打听清楚了,如此蠢笨,可怎么能得我的宠爱呢?”
我不再看他,伏下身子,语气绝望而又碎裂,因心中怨恨,亦带了些许讽刺,“臣妾知道罪及九族,无话可说,但不知道皇上怎么发落臣妾的夫家?”
他立时愣住了,此时已近深夜,虽然已是初夏,殿里依旧空冷如冰,我只披着一件素缎披风,一直在冰冷的金砖上跪着,不知是冷还是怕,微微的发着抖。
半尚,他不怒反笑,“好,好,好,实在是好……”
我的精神已濒临崩溃,眼前一阵发黑,金花乱闪,身子摇摇欲坠,死命咬牙亦不能够忍得住,终于软软的往地上滑躺下去。
只依稀听得他的声音,“沈凝霜,你不怕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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