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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啪’地一声,秦明川手里的钢笔应声而断。

74

74、全是坏消息

岳青莲是垂头丧气地去赴约的,徐丹宁出乎意料也是一脸晦气,简单地问了句:“妮可怎么不来?”得到回答之后‘哦’了一声,仿佛‘孟妮可在家画符’是一个很常见的理由,完全不值得惊讶。

岳青莲看她动都没动菜单,倒是把餐厅赠送的玫瑰红茶喝了整一壶,不禁问道:“你有心事?”

“没有!”徐丹宁放下茶壶,招呼服务生续水,然后又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没有,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

“既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又一脸纠结?”

徐丹宁抿着嘴­唇­,她上次因为说好暂时不进入修真世界,所以没有像孟妮可一样喝下灵泉,连稀释过的美容水都只是带了一瓶走,大概用的次数并不多,现在脸上竟然有一些深思熟虑之后的憔悴。

不过想想高彤,岳青莲认为徐丹宁无疑是聪明的。

“我要和周林森分手。”她郑重其事地说。

岳青莲有些惊奇,如果说到‘分手’这个词,那她和徐丹宁都彼此在对方嘴里听过没有二十遍也有十八遍,好像并不值得徐丹宁……一脸壮士断腕的决绝。

“是嘛?我还以为周老师的保鲜期起码可以到春节,你不是打着带他回家见父母的如意算盘吗?”

徐丹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玫瑰红茶,苦恼地说:“你不知道啊,元旦三天,我和他到灵谷山旅游了,听说那里的梅花开得很好。”

“唔,短途旅游,突发情况频出,的确是考验男友的好手段,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还是接受不了他。”

岳青莲暂时放下了自己的烦恼,认真地劝说:“丹宁,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还和周老师相处得不错,并且亲切地称呼其为‘阿森’,所以你不要太挑剔了,男人有个把奇怪的爱好,比如研究风水之类的,这无伤大雅嘛,宅男总要有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兴趣的,难道你希望他打网游?蹦迪?驴行?收集凌波丽手办?”

“不是这个!”徐丹宁低声吼了一嗓子,然后无奈地摊开手,“好吧,说出来不怕你不信,灵谷山上香火很旺,有五六个庙,山下也趁旅游人多顺便搞一点封建迷信的东西,有远近闻名的‘算命一条街’,去旅游的人都喜欢在那里算个命,抽个签,批个八字……成了一种正规产业了。”

“他带你去算命?这个没什么嘛,我公司的PA们一天到晚还不是算来算去的,我大学时候还玩过塔罗牌呢。”

徐丹宁的样子像是刚才喝下去的玫瑰红茶是山西老陈醋,眉毛眼睛都皱在了一起:“不是他带我去,是我无聊了,拖他去看热闹,想既然去了,就算个命吧,好歹是个景点。”

“然后?算出你克夫?”

“克你妹的夫啊!”徐丹宁受不了地一墩杯子,差点把茶水泼了一桌,“我和他刚走到街口的牌坊那里,一条街的‘大师’都走出店面站在街边对他行礼!”

岳青莲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丹宁,你看错了吧,是城管来了吧?”

“我要是看错了我明天就被炒鱿鱼!”徐丹宁发了毒誓,“千真万确,周林森拉着我走了之后,他们才纷纷回去,不管你信不信,我看到连路边摆摊的瞎子都站起来,好像能看见他一样!”

岳青莲捂住额头:“他怎么跟你解释的?”

“他说,一定是认错人了。你信嘛?他竟然用这样的理由来敷衍我,当我智商七十啊?”徐丹宁用牙签狠戳着桌面,“后来我跟他摊牌,他最终吞吞吐吐地告诉我,他本来是当地一个大家族的远方子孙,这个大家族专­精­算命风水等技能,收了很多徒弟,在那条街上算命的基本都是,所以认得他,为了对师门表示尊重,才对他行礼,你信嘛?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他要不是那个大家族正根正派的嫡子嫡孙,跟什么七十二代衍圣公五十四代张天师一样,我明天就把堆在餐厅里的建筑涂料都当牛­奶­喝下去!”

“丹宁,不要激动。”岳青莲说着端起杯子,也喝了一大口红茶,“我们都需要镇定一下。”

徐丹宁仿佛从自己的陈述中找到了决心,一拍菜单:“分手!分手没商量!我可以接受他业余兴趣研究风水,也不在乎他出身,可要是他出身什么风水算命世家,那这事就完全不可能!”

岳青莲抽了抽嘴角:“嗯……你真不需要再考虑一下?从其他条件来说,周老师还是不错的,为人也好,他既然在大学当数学老师,而不是在家收徒传授——家传奇术,也许你们结婚之后会过得挺好的,不必太担心。”

“我没法不担心。”徐丹宁黑着脸说,“我都做噩梦,梦见在我的结婚典礼上,酒店来了一大群长袍马褂戴墨镜的瞎子送贺礼!”

岳青莲噗嗤一声笑了:“你会不会想太多?”

“你没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青莲,如果周林森的确是什么大家族的,那么肯定识货懂行,从小耳濡目染,他谈起风水来头头是道,我听着也蛮像那么回事的,万一以后他忍不住泄露天机,报应到我或者孩子身上,那怎么办?”

“你会不会想太多……”岳青莲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据说很多算命看风水很灵的都是命中天煞孤星,我和不少包工头合作过,他们都很信这个,说起来都是某某大师算得很准,但一生孤单,没有妻子子女,只能到处认­干­儿子­干­女儿,说是这样可以给小孩子带来福运,对自己泄露天机也有弥补作用。唉,总之是很烦恼。”

徐丹宁托起腮帮子,岳青莲也撑着下巴:“唉,丹宁,到底是谁在搞封建迷信啊……你一个大好职业女­性­,受过高等教育的,居然还信这个。”

“本来我是不信的。”徐丹宁斜着眼比了比她,“自从我的好朋友去修真之后,我就不得不信了。”

“修真和迷信是两码事好不好。”岳青莲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点菜,点菜!先吃饱肚子再说!”徐丹宁吆喝着,“你怎么脸­色­也这么难看,相亲一百零一次遇见JP?”

岳青莲恨恨地说:“工作的事都搞不定,还有美国时间相亲!我一个案子砸手里了,真是祸从天降,我最近太沉迷修真了,乱七八糟的事又多,等会慢慢跟你吐苦水,这次虽然老大说是不怪我,但我都恨不得以死谢罪了。”

好好一顿饭吃得两个人都没尝出滋味来,最后岳青莲吃梅花糕的时候问:“那你说要分手,周老师怎么个意思?”

徐丹宁低下头:“他说尊重我的选择,但希望我能多考虑一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立刻奉上存折房产证蒂凡尼白金钻戒以示诚意吗?”

徐丹宁愤怒地从她盘子里抢了一块梅花糕:“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要是真的一条街都是他家的学生,那他拿十个八个房产证根本是小菜一碟!你不晓得这玩意儿多赚钱!抽个签要八十八!批个八字也要八十八!”

岳青莲皱眉:“好像看起来就我们宗混得最惨?”

“妮可不也开发出了拳头产品吗,安心吧,钱会滚滚而来的。”

“我可不敢指望那个,树大招风,现在是创业初期,还是以平稳为主……越说我就越不想去欧洲了,在这里还有好多事啊。把妮可她们扔在这里,万一再发生高彤那样的事,我飞回来救她们都来不及。”

徐丹宁也替她犯愁:“不过,还是职业生涯更重要一点吧?你想开点,修真嘛,不是说寿命就很长了?那放着慢慢来也行啊,我们又不指着你2012拯救地球去。”

岳青莲不说话,刚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从模糊变清晰,渐渐在心里成型:如果自己不去欧洲了,会怎样?

从餐厅出来,先把徐丹宁送回家,在往自己家开的路上,她一边开车一边挂上耳机,拨通了夏英杰的电话。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夏英杰接电话的声音有些心虚:“喂,弗萝拉,周末你居然这么闲,打电话给我,这也过了吃饭的点儿啊。”

“老夏,我不想去欧洲了。”岳青莲习惯地绕开他的碎嘴子,直截了当地说。

出乎意料,这句话像踩了夏英杰的尾巴一样,他在手机里大声地叫了起来:“你不去欧洲了?!弗萝拉,你想想清楚!这是多好的机会!”

被他吓了一跳,岳青莲受不了地把耳机拉松了一点,还听到他在电话那边叫唤:“那是赚欧元的机会!虽然说现在欧元不景气,但换成|人民币也够翻好几倍的,你再省着点吃喝,别买那些没用的包包啊衣服啊,三年之后能带一笔回来呢!”

“说得这么好,你外派美国三年,带了多少回来啊?”岳青莲没好气地说,夏英杰顿时就不吭声了,一会之后说:“唉,美元实在是跌得太狠了。”

“老夏,我搞砸了一个案子。”岳青莲自己都没意识到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在别人面前从来不会有的软弱,“虽然老大并没有说什么,但我还是觉得,我是不是太不成熟了,生活中有一点波动就影响到工作,这样的话,就算去欧洲工作,也不可能给我多少提高的空间,我还是应该留下来,面对自己的失败。”

“别扯淡了,面对什么失败?你一辈子还不知道有多少失败,每次都要面对的话头发都白了,”夏英杰不客气地说,随即才醒悟过来,嘿嘿­干­笑着,“对不起啊弗萝拉,我一时心急……”

“朋友之间就不要计较这些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次失败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也可能是我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罗杰安慰我说,就算我这几天没请假,一心扑在工作上,对手突如其来地截胡,而且准备这么充分,还是一样没有机会的,让我不必自责。”

“嗨,那他说的对啊,罗杰周虽然满肚子算计,偶尔也能­干­点好事吧。”

岳青莲不理他,自顾自地说:“我情愿他们骂我一顿,也好过安慰我,就算真的是他说的这样,我始终难以跨过的是面对我自己的轻忽,所以我想,是不是把去欧洲的时间推迟一年比较好。”

“你疯了呀,公司的人事调动都是安排好的,你说晚一年就晚一年,老秦那里你怎么交代?青莲,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我也买砸过不少股票,哪次不是吐口血说你给老子记住,然后该­干­嘛­干­嘛去,从来没有像你这样怂包过。”

岳青莲咬着牙说:“你说得对,在尽过最大努力之后,我能坦然接受最坏的结果,无愧于心,但是这次,我始终觉得有愧。”

她对于修真只是一知半解,但修真修心这句话还是懂的,无论如何不想在心境上留下任何遗憾和牵绊,不然将来境界上再进一步的时候,就怕凭空出现不测。

夏英杰已经不耐烦了:“弗萝拉,你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所以东想西想的,你要是还把我当朋友就听我的劝!赶紧回家,洗澡,睡觉!”

说着他啪一声挂断了电话,岳青莲一时回不过神来,看着前面的绿灯都没有发动,直到后面的车鸣喇叭提醒才反应过来。

是不是……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既然连夏英杰也这么说,这个家伙虽然有那么多缺点,但在职业上还算是个­精­英,他说的应该没错……大家是朋友,他总不会害自己。

岳青莲深深地叹了口气,拉下耳机,专心开车回家。

车子驶近楼下的时候,岳青莲模模糊糊看到的东西似乎给她一种怪异的熟悉感觉,她随即有安慰自己:不可能,一定是看错了,顾景行怎么会在这里。

但是等她把车子停好,不放心地探头从拐角再看一眼,完全不如她所愿,银蓝­色­林宝基尼停在小区中间的花园附近,靠着车站着的,不是顾大帅哥还有谁。

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多么浪漫的一件事,可惜这个人是顾景行。

他此刻出现在这个地方,只会让岳青莲心生警惕,偷偷摸摸打量着四周。

今晚的月亮挺亮,风也不高,不像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啊,再说,小区里有几百户人家,还有保安巡逻,他真想做点什么的话,目击证人搞不好明天就把照片上网了,身为修真也不能不怕网络人­肉­搜索吧。

想了想,岳青莲还是一如既往地绝不逃避,大大方方地绕过楼门,脚步轻快敏捷,向他走去。

顾景行低着头在抽烟,一点红光在手中明明灭灭,感觉到有人来了,掐灭烟头,侧头去看,白皙的脸上浮现起一个微笑,黑眸亮如寒星,让人不由怦然心动。

他并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从容地对岳青莲笑了一下,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时间遇见,他都像个贵公子在社交舞会上见到年轻姑娘一样彬彬有礼,从不逾矩。

“嗨。”岳青莲走到他面前,“顾先生。”

顾景行微微颔首:“岳小姐。”

两人一时无话,岳青莲是压根不知道说什么好,顾景行则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口。

静静地面对面,过了好一会儿,顾景行才问:“岳小姐,我听到一个消息,你下周就要动身离开本市了,是吗?”

“是,我要回去拜祭一下父母的坟墓,他们六年前过世了。”

岳青莲非常害怕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帅哥突兀冒出一句‘介意我一起去吗?’,他要敢说,自己一定会把手包拍在他脸上。

幸好,顾景行没有这么冒失,他点了点头,又说:“接着就是去欧洲工作?”

“嗯,是这样。”岳青莲有点庆幸,去欧洲起码还有一件好事:可以避开这个危险的帅哥,她虽然修真了也是有正常的审美观的,说不定会被美­色­迷惑心智……

“本来,我想约约看,有没有这个荣幸和你共进晚餐,被你的PA挡驾了。”可以说是难堪的事却被他说得如此从容,甚至­唇­边还带着一抹笑意,“所以我才冒昧到这里来,希望能见你一面。”

岳青莲打着哈哈:“抱歉,我今晚早就和朋友有约……明天也有,告别嘛。”

顾景行的黑眸深深地看着她,城市的霓虹不分季节永远遮蔽着夜晚的天空,岳青莲却好像从他眼里看到了冬夜星空的华丽璀璨:“那等于说我没有机会了,对吗?”

你要什么机会?晚餐,还是别的?

“那个,最近事情比较多,你知道,要离开三年那么长,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岳青莲支吾着说。

顾景行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又没话可说了,沉默了半晌,顾景行伸出手:“我说过希望有个当面跟你道别的机会,那么,岳小姐,祝你一路顺风。”

这个时候不握手是不是不太大方?握了手会不会他手心里暗藏一枚毒针?岳青莲胆战心惊地伸出手,和他轻轻相握。

没有毒针,什么都没有,只有年轻男子­干­燥稳定的掌心,和略高于她的体温,熨烫着她冰冷的手指,带来一阵暖意,十分舒服。

“再见。”岳青莲把持不住,就要落荒而逃。

她转身走出几步,顾景行在后面又喊了一声:“岳小姐。”

岳青莲转头的时候又在心里抽打自己:装听不见不就好了!为啥还要贪心地回头多看一眼帅哥!

混合了月光霓虹的夜­色­下,顾景行双手Сhā兜,背靠着银蓝­色­林博基尼站着,身材高大,衣冠楚楚,帅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如果他这个时候再微笑着提出邀请的话,岳青莲保不准会说‘既然晚餐已经过了点不如我们去吃顿夜宵吧……’

可惜他没有,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掩藏的落寞。

“岳小姐,也许你不信,过去的二十八年里,我从来没有追求女孩子的经验。”

有就怪了,是她们都来追你吧。

“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在追求你的过程中,我的方法用得不对,所以让你有反感或者为难的地方?”他的神­色­诚挚,提出的问题却让岳青莲无法正面回答。

她才没有傻到当面问他:那个妖怪是怎么回事是从你花园跑出来的吧别再跟我说是邪修藏在你公司胁持你的……万一顾景行被揭穿了真面目顷刻化身妖物怎么办。

所以她只能继续装糊涂:“对不起,顾先生,我说过,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顾景行­干­脆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岳青莲舒了一口气:“还是要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那盆莲花。”

“你喜欢就好。”

“不过既然我要出国了,也许该把它送还给你才对。”岳青莲笑着说,“我的PA接下来会忙一段时间的交接磨合,恐怕没法照顾一盆花。”

顾景行想了想,摇摇头:“不必了,店家会定时过去保养的,我希望三年之后你回来的时候,第一眼还能看到它。”

三年,那盆莲花能活那么长时间?岳青莲心里嘀咕,耸耸肩:“那好吧,我留着它。”

仿佛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僵局,岳青莲决定不再傻乎乎地站在风里,还是挺冷的,于是她主动开口:“再见,顾先生。”

“再见,岳小姐。”顾景行平静地说,“我依然保留追求你的意向和……行动。”

进门的时候孟妮可一手拿着墨汁淋漓的纸正在高谈阔论:“首先画符的时候,要有一个具体的意念,要请的是何方神佛仙长,这是讳!要驱使的是何方鬼神,这是令!其次,在于押入,就是主要目的,是要呼唤天雷劈死妖孽,还是调动天地之间元气恢复伤势,注意不要把这两样搞错了,押个考试通过的符入三清仙君讳,那是肯定不会起作用的,同时配合手印,掐诀,画符的时候必须要手掐日月二诀,以引动自然之力,并且画符的时候一定要先做到心中有符,下笔才如有神助,一气呵成,千万不可停顿迟疑,免遭反噬……普通的符咒用时撒开即可,有的则要需要火­性­助法,要点燃才可以,还有必须一边走特定的步伐,嘴里也要吟诵相应的咒语才能起效……”

小麒麟翻着肚皮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胡小凡在旁边坐得笔直,爪子规规矩矩地放好,带着一撮红毛的大尾巴也竖了起来,乌黑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孟妮可投­射­在白墙上的幻灯片,小金鲤蹦蹦跳跳地在地板上画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看见她逃也似地进来,孟妮可一时没转过弯来,劈手就从后面的纸堆里扯出一张在手里挥舞:“呔!姑娘大惊失­色­,莫非有妖物在后追赶?待我焚了这道大正金光五雷咒,请来六部雷神,降妖除魔!”

小麒麟猛地翻身坐了起来,小胖手揉着眼睛,顺手扯起胡小凡的大尾巴擦了擦口水,模糊不清地问:“唔……讲完了吗?可以吃冰激凌了吧?”

“竖子!朽木!宰予!”孟妮可恨恨地说,拍了拍手:“好了,不玩了,散了吧,青莲,你那是什么脸­色­,莫非郊区的房价也已经涨到一个令你花容失­色­的地步了?”

“不是……我……”岳青莲喘着气,还没从刚才和顾景行的见面中回过神来,这个人!话都说得如此清楚了,他还这么厚脸皮!

本来以为这样的青年才俊,金融贵公子,和夏英杰那种赖皮不一样啊!是不是男人的本质都这么厚脸皮?

“我没跟丹宁说房子的事,她心情也不好,正犹豫要不要和周老师分手。”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咕噜噜喝了一瓶矿泉水,才平心静气地说,“你在家里弄这个,不会真的引起什么后果吧?”

孟妮可收拾满地的纸,不在乎地说:“不会啦,我要真能画出能用的符来,那才是奇迹,再说,我看网上说用纸用墨都是讲究的,我用英雄蓝黑墨水也能画出管用的符来,龙虎山早就来招贤了。”

“也说不定哦,没准当代张天师年轻有为,尚未婚娶,正等着一个能辅佐他的贤内助。”岳青莲顺口说,忽然脑子一激灵:顾景行对自己出乎意料地‘一见钟情’,是不是他也缺一个‘贤内助’?

她急忙摇摇脑袋,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给赶走。

“孟长老。”胡小凡正襟危坐地说,“其实,您说的都对,但过分拘泥于形式和用具,倒偏离了符咒的本来面目,符咒者,是和鬼神沟通,借助天地灵力的一种手段,首要因素是要诚、静,才好交流,其实焚香,沐浴,乃至敕笔墨纸,都只是帮助心境放松,不受外物内因­干­扰的手段,若是以此为重,却是本末倒置了。”

孟妮可认真地听,然后想了半天,做豁然开朗状:“宗主,看见没,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我悟了!我这就去把朱砂黄表纸的单子给取消!”说着飞快地奔到电脑前。

无语问苍天,岳青莲想着如果真的孟妮可开始正式以朱砂黄表纸在家里画符,那小区物业迟早要跟自己翻脸,这算不算扰民呀!

“小凡,不错,很有悟­性­嘛。”她过去摸摸胡小凡的头以示嘉奖。

胡小凡谦虚地低头受摸,嘴上说:“不敢,这也是上次在金鑫大厦遇妖的时候,我亲见夏先生以鲜血在手中画符,解救宗主于妖物之手,所以才有些领悟在心。”

岳青莲那次一出电梯就被击晕,后来的事她完全不知道,直到小麒麟到来才醒,现在回想起来,那天花板上一大团黑雾一样的妖怪如此可怕,连小麒麟都不得不消耗本命元火去破除,已经受伤的夏英杰费了多大的力气,拼死才保住自己一条小命,支撑到麒麟赶到一举荡涤妖气。

忽然心里就不是滋味,那家伙嘴上口口声声说是朋友,其实在他心里,自己始终还是特殊的吧?

特殊在哪里呢?前女友?

三年前自己和他分手之后,当时还是自己PA的RORO,也是个超级无敌八卦王,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安啦,弗萝拉,和土匪夏分手绝不是你的错,我们统计过,过去的十年里,他曾经和一百八十九个女­性­相过亲,没一次成功的,你好好的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姑娘,怎么会把自己降低到圣母大包子的程度,去拯救那么一个凤凰男,和他身后的一大家子人?”

这么说来,他不是有超过一百九十个前女友吗,凭什么自己就是特殊的?

她低下头,嘴里涩涩的:是因为自己修真,和别人不一样吗?

顾景行找上自己,也是同样的理由吧?

可是……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始终游离在自己的视线边缘,死活也不肯踏出一步呢?如果之前我们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始终不可能有结果,那么现在呢?

75、临行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摸出手机接通了夏英杰。

这次他的语调很不耐烦,破锣嗓子越发粗哑:“弗萝拉,你要是睡不着我可以陪你聊聊,但你要再说什么不去欧洲的话,我可没时间,还得看球赛呢。”

“我接到一个快递。”岳青莲心平气和地说,“里面是一些那个那个的东西,你懂的吧?”

“啊……你说啥?”夏英杰把手机拿远又拉近,嘴里发出一些吱吱啦啦的噪音,“我这边信号不太好,我听不见啊喂……”

从他的反应岳青莲已经证实了心中的想法,冷笑一声说:“这算什么?白吃白喝的回礼?”

“这是说啥哩。”夏英杰的手机信号神奇地又好了,低声下气地说,“我只是……想……那个……现在多事之秋,想让你多学一点东西好防身。”

岳青莲翻了个白眼:“你有完没完?明明是正大光明的事总是让你讲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好,你要教我,你自己过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里,你过来手把手教我啊!弄一包快递来算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是仇家陷害我,要让我走火入魔!”

看见全家八只眼睛都闪着‘我们很好奇我们很八卦’的光芒看着自己,岳青莲走进卧室,砰地关上门,狠狠地说:“夏英杰!你给我说清楚!”

想到要是夏英杰站在面前,一定又开始挤眉弄眼地做怪相企图逃避,岳青莲就气不打一处来:“夏英杰,你说把我当朋友,这么藏头露尾的事你也­干­得出来,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瞎想八想,你还说让我多学一点东西,我能安心地学吗?这次,就算是这次也是我朋友先冒险开始学,还有你!画的是什么东西啊!你就不能先弄点浅显的,入门的,给我,都是那么难的!我天天担心她万一成功了会把楼炸了!”

她吼了半天,也听不到夏英杰回答,不禁担心起来,放缓了声音说:“老夏?说话。”

还是没回答。

“那个,我不是针对你,你能想到给我那个那个的东西,我也很感激的,就是我刚才……忽然很激动,对不起啊,我口气不好。”

她疑惑起来,侧耳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是手机还显示在通话中。

难道说……还有另外的邪修出没!?夏英杰突然遭到了危险?

岳青莲惊出一声冷汗,差点不管不顾地扑向窗口,别管什么惊世骇俗了,打算一跃而出尽快赶到夏英杰家里,却在这时候听到那边的声音:“哎哎,我在呢,刚才去上了个厕所。嘿嘿……”

“夏英杰!”岳青莲咆哮,“你敢把手机埋被子里!?不听我说话!”

“没有没有……真上厕所去了。”他矢口否认。

岳青莲哼了一声:“明天后天,有空吗?有空的话过来我家,教我画符,你想吃什么我都请客。”

“嗳,这个不好吧,你说我一个单身男­性­,去你一个单身女­性­的闺房,孤单寡女单独相处,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的。”

岳青莲狞笑:“你听谁说是孤男寡女?”

“那什么……其实吧……人太多,我其实不太好意思……”

“讨厌!”岳青莲给他气笑了,“别找借口了,明早八点吧,正好妮可买的­鸡­还有两只,早点来,请你吃­鸡­汤小馄饨。”

夏英杰的声音低了下来,变得温柔而坚定:“对不起啊,弗萝拉,我是真的不能去。”

“为什么?你有别的事,没时间?”

“你知道,符咒都是各家宗派内部的东西,我快递了那些给你,已经是泄露本门机密的重罪,但这也是我仅能做到的程度了,你能领悟多少,是你的事,如果我真的,手把手教你的话,那就是十恶不赦欺师灭祖,你已经是修真中人了,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吧?”

岳青莲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那……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是这个圈里的人?我以为,以为你只是了解一点,出于兴趣什么的。”

夏英杰笑了起来,满是苦涩:“怎么可能会有人光凭兴趣去了解这些东西……”

“那你为什么……”

“弗萝拉。”夏英杰打断了她的话,“人都有秘密的,不要再问我了,好吗,看在朋友份上。”

他既然这么说了,岳青莲当然不能继续追问下去,咬了咬嘴­唇­,她又问:“既然知道是这样的重罪,你为什么还要给我那个那个,你也知道,我虽然有点拎不清,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我现在……比过去要厉害了那么一点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夏英杰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进她耳朵里,不对着那张挂着猥琐油滑表情的脸,只听声音的话,岳青莲想搞不好自己真的会爱上他,“我也只想,多帮你一点……希望你能越来越强大,强到足可以保护自己。”

岳青莲眼睛有点酸酸的:夏英杰的言下之意是他再也保护不了自己了吗?

“不要再任­性­了,去欧洲吧,安心修炼三年,现在你要学的还很多,我是教不了你的。”夏英杰头一次这么正经,语重心长地说。

岳青莲吸了吸鼻子,故作开朗地说:“好吧,我再考虑考虑,什么时候出来吃个告别餐?”

“哎呀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总该你请客吧?没有让被送的人掏钱请客的礼数吧?”

“哎~~~~呀~~~~~~”话筒里传来夏英杰牙疼一般的呻吟声。

岳青莲嘴角挂着恶劣的微笑,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说定!拜拜!”

她挂断手机,砰地一声推开卧室大门,顿时门口一阵­鸡­飞狗跳,每个人都装作自己恰好路过,压根不是趴在那里偷听的。

小麒麟捧着哈根达斯的桶在吃,小金鲤蹦蹦跳跳地在里面找果仁,胡小凡庄严肃穆地在地板上坐着,好像突然对墙角很有兴趣。

孟妮可慢慢直起身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符咒,煞有介事地说:“我打算在家里贴几个聚财符,你看哪边是财位?”

“这种事你找周老师帮你算吧,他是行家中的行家。”岳青莲一脚跨过坐在地上的胡小凡,气势万千地冲入客厅:“拿纸笔来!我要学画符!”

岳青莲觉得这个周日过得兵荒马乱,凡是工作上的变动,都要牵扯到人脉这个恒久远的话题,于是周末周日两天她连着赶了四顿送别饭六次咖啡,都是‘朋友’,这个时候招呼都不打一声地走了,三年之后回来谁知道关系会变成怎样。

姚如欣是和李娜一起来的,说李睿今天在大学有个讲座,来不了,李娜表现出很羡慕岳青莲能有出国工作的机会,姚如欣则忧心忡忡地说:“你到了那里吃饭会不习惯吧?行李就少带点,到时候我寄些吃的给你好了。”

“嫂子,岳姐早就留学过了,她懂的。”李娜抢白,然后揽着姚如欣的肩膀说:“岳姐,我嫂子就是爱担心,看谁都跟曼曼一样,以为我们都还不知道饿了要吃饭。”

姚如欣笑笑,用手去抿小姑子的鬓发,岳青莲看着她们俩这么其乐融融的样子,稍微放下心来:看样子她们的关系处得还不错,一直担心姚如欣弄不了这个娇纵的小姑子,但现在看起来,姚如欣在家庭女主人这个位子上坐得很稳,这何尝不是事业的成功。

吸收了高彤的教训,她带来了孟妮可最新配方的美容水给姚如欣,轻描淡写地说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手工制品,然后送了李娜一对香奈儿新款梨花耳环,宾主尽欢而散。

和刘军晖的会面一开始就有些尴尬,岳青莲没想到对方居然没依言带妻子同行,两人孤男寡女在包间里吃晚餐算怎么回事,刘军晖却丝毫没注意,坐下来劈头就说:“小岳,你们公司最近是不是有个投资案刚失败了。”

岳青莲心中一凛,早把那点避嫌疑的小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学长怎么认为?”

刘军晖对着等写菜单的服务员挥了挥手:“你们餐厅的招牌菜,四个热菜一个汤,两道凉菜,叫大厨自己估量着搭配,行了,下去吧。”

等服务员出去了,他才说:“没有什么,就是感觉奇怪,我和其他几个同学通了气,这次汇通银行的行为,出乎大家的意料,怀疑后面还有什么­阴­谋。”

岳青莲抿了抿嘴:“那个,学长,这案子是我负责的……”

“啊……是你?”刘军晖小小地吃了一惊,“那个,其实小岳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且根据我们分析,这件事后面肯定有内幕,说不定——”

“是汇通银行和民裕银行合起来串通演了一出戏?”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汇通银行之前一点风声都不透露?这不符合常规,除非是他们得到了什么秘密的利好消息,民裕银行近年和房地产商走得十分紧密,如果最近出台了相关的政策,那么它要扩大自己的影响面,融资是必须的。”

岳青莲叹了一口气:“房价上半年还有点下跌的趋势,最近是涨疯了。”

“所以,我觉得他们选择被汇通银行收购,很可能是除了融资之外,看中了汇通银行背后的什么利益相关。”刘军晖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老谋深算的光芒,“小岳,作为学长,我真得提醒你,你可能是被这两家联合起来摆了一道。”

岳青莲想了一会,断然说:“不可能,我做的融资底价在公司也是机密,只有我和秦部长知道,郑总除非修炼了读心术,不然他不可能知道。”

话出口她才觉得有点不妥,自己怎么最近的思维开始真的往修真方向发展了……还读心术哩!怎么不说搜魂术。

“底价又是什么意思?”

岳青莲无意识地摆弄着筷子:“就是说,汇通银行最后出的价,只比我的底价高了五百万。”

刘军晖也是做金融的,一听就懂,他不自觉地吹了声口哨:“还真巧,嗯?”

于是接下来完全就成了两个人的案例研讨会,服务员上菜之后,边吃边谈,估计谁也没尝出是什么滋味。

结账的时候,岳青莲掏出卡买单,却被刘军晖拦住:“差点都忘记了,不是说给你送行的么,自然该我请客。”

“不不不,上次的事,说要请你吃饭还没请,这次学长又和我谈了这么多,我请客是应当的。”岳青莲诚心诚意地说。

于是刘军晖也不再阻拦,等服务员把卡送回来,两人走出大门的时候,他才说:“小岳,本来我是想提醒你注意公司里是不是有什么异动,但既然你马上就去欧洲了,我还是建议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岳青莲点点头:“我记住了。”

“总之你心里有个数,这次的案子,不一般。”刘军晖叮嘱她,“不是汇通,就是民裕,­干­我们这行的,泄密十分简单,就要个数字就行了,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谢谢学长。”

刘军晖忽然笑起来:“我又提这些了,哈哈,都忘了这次是来告别的,欧洲那边还冷着,你一个人过去要注意点,还有,不要馋嘴多吃冰激凌巧克力,能钓金毛帅哥就别放过,对了对了,我老婆还说要买点东西,到时候可要拜托你帮忙了。”

“一定一定,嫂子这次都没一起来,真不好意思,学长回家不会不好交代吧?”岳青莲对于他开的小玩笑也以玩笑回应,刘军晖不在意地挥手:“她知道我是跟你吃饭,放心。”

“那我可得谢谢嫂子这么信任我,学长才是不让人放心的那个吧?”

刘军晖哈哈地笑了起来:“老夫老妻了,不放心什么?好了,我走了,你开车小心点。”

“嗯,学长再见,有事打我电话。”

岳青莲目送着刘军晖开车远去,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尽管她很快就要离开公司了,但刘军晖的话还是让她心惊:难道说公司真的有商业间谍?而且就潜伏在自己这组?

76

76、谁是内鬼?

周一上午的办公室照样是堪比战场,看着各组的PA扑来扑去,会议室人满为患,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都像在冲锋陷阵,岳青莲头一次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不真实感。

“弗萝拉,行政那边问你是具体定哪一天回乡的机票。”琦琦推门进来问她,“周日还是下周一?”

不等她回答,琦琦又做了个鬼脸,悄声说:“PA俱乐部决定集资请你去唱K,你哪天有空?”

“要你们破费多不好意思。”岳青莲拉开抽屉拿出一叠各类的会员卡递给她,“都交给你处理吧。”

琦琦眉开眼笑地接过来:“请客还是要的,她们都指望你做海外代购呢,就不用跟我们客气啦,对了,机票的日期?”

“周一吧。”岳青莲也奇怪于自己这次的懒散,以前她在工作上果断决绝,在休假上也毫不含糊,该走就走,何况是回老家扫墓,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有一种不想离开的感觉?

看见她懒洋洋的样子,琦琦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弗萝拉,如果你想听八卦的话,密斯高今天回公司上班了,艾顿没有。”

岳青莲真想对小助理说:你要是每天看看本市新闻的话,没准就知道韩骏为什么没有回公司了。

不过她既然知道高彤遇袭其实和韩骏无关,就不太忍心对别人提起他还在被全市通缉的事,于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吗?全好了?上次我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医生还说需要静养。”

“是啊,上周一出事的时候,说的很吓人啊,警察都到公司来了,幸亏没事。”琦琦发着感慨。

岳青莲看看表,大约已经是高层晨会结束的时候,自己反正暂时没事,不如过去探望一下高彤。

“我去行政那边,顺便敲定机票的事,你跟组里说一下,下午开工作汇总进程的会。”

嘱咐完小助理,岳青莲搭电梯到了下两层,行政部所在,这里的气氛并不比风投部轻松多少,一群光鲜亮丽的行政部白领小姐们,神态严肃地拿着文件走来走去,打电话的声音虽然眉头拧得紧,开口却是温柔甜美到了极点,真让人不得不佩服。

高彤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正在大刀阔斧地杀伐,相反坐在办公室里,很悠闲地看着公司的内刊,一杯热巧克力放在手边,飘着浓浓的香气。

“弗萝拉,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她随即一拍脑门,“我忘了,你正在交接期,安妮塔,咖啡,谢谢。”

岳青莲急忙摇头说:“咖啡就算了,给我也来一杯热巧克力吧,闻着很香。”

高彤示意她坐下,笑着说:“医生说短期内要戒除一切对大脑有刺激­性­的咖啡因饮料,巧克力有温和的兴奋作用,我只好喝这个。”

上周才历经过一次生死体验,高彤今天却容光焕发,气­色­极好,墨绿­色­范思哲的长裤套装,配着脖子上大粒的纯白珍珠短项链,­干­练中透着女­性­的妩媚,明眸皓齿,坐在办公桌前不动声­色­就能令室外一­干­­精­兵强将埋头­干­活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岳青莲想,高彤真是实打实的‘白骨­精­’。

新任PA端来热巧克力,轻轻带门出去,岳青莲才开口:“这两天比较忙,都没去医院看你,没想到你出院了,医生怎么说?”

高彤侧头一笑:“还能怎么说,本着为医院创收,更好地观察病例,也希望我能多住几天,可我真的没事了,­干­嘛还待在医院里。”

“波澜丛生吧?”岳青莲意有所值地说,指指百叶窗外。

高彤笑了:“是啊,估计有人巴不得等我一回来就大开杀戒,把过去一周的工作来个底朝天呢,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我狠狠表扬了麦克斯,我不在的时候他临危受命掌握大局,做得非常好,然后一切都按部就班,真要改动什么也不会趁现在,白白落人口实。我乐得看他们去明争暗斗,自己在这里坐着省点事。”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热巧克力:“对了,你不是要休假了吗?哪天有空请你吃个饭?”

岳青莲举手投降:“饶了我吧,我预感到本周还有十几顿送行饭要吃,我们之间就不要讲究这个了……不然这样吧,下次一起喝个早茶,我介绍我朋友给你认识。”

高彤明了地点点头:“那个开淘宝店的姑娘?我正想着该见个面。”

两人闲谈了几句,岳青莲想起昨晚刘军晖和自己的谈话就如鲠在喉,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格瑞丝,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高彤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于是岳青莲把刘军晖给自己的分析和自己的猜想简单地说了一遍,末了说:“我学长的意思是,汇通银行的确是在进行银行收购,融资早在我开民裕这个案子之前,但突然一下子收购了民裕,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按照正常的收购流程,他们甚至还没进行到开会谈判的程序,除非是有人把我这边的底细泄露了出去。”

“你想查出是谁?”高彤捧着杯子,思考着问。

“他劝我不要声张,自己多加小心,反正我很快就要去欧洲了,但既然有这件事,我心里就很放不下,一想到我组里可能有一个商业间谍……”岳青莲有些着急地问,“我告诉了你,也许你可以帮我留意一下,还有,我想跟我们老大也报备一声,这样我走得也放心。”

高彤把剩下的巧克力慢慢喝光,才开口:“青莲,有件事你可能没想到,如果以你学长和你的分析能力,能得出公司可能有内鬼这个结论,那么,以秦部长的睿智,他很可能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看着岳青莲一瞬间有些迷茫的眼睛,她微笑着说:“你说过,按常规来说,底价只有你和他知道吧?”

岳青莲不自然地笑了笑:“格瑞丝,别开玩笑了,一定是我组里有人偷看了资料。”

“我没在开玩笑。”高彤正­色­说,“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你在考虑问题的时候,难道不包括任何因素?”

岳青莲的心霎时乱了,她咬着牙摇头说:“不可能!”

“OK,那我说另外一种可能。”高彤交握食指抵着下巴,“如果秦部长的确有这个怀疑的话,他应该就会明察暗访,起码也会对你旁敲侧击,不管是不是怀疑你。”

岳青莲回想起早上见到秦明川的时候,对方神­色­如常,似乎没什么异样。

“而如果他根本不问你……”高彤没有说下去,但岳青莲已经心知肚明。

她低下头,考虑了一会又抬起来,笑着说:“巧克力不错,什么牌子的,我家里有小朋友,喜欢甜的。”

“喜欢我明天带一包给你,没事常来坐坐,嗳,记得一起吃饭,叫上你朋友。”高彤微笑着摆出送客的架势。

“好,一定。”岳青莲起身告辞。

接下来的两天岳青莲过得心惊胆战,时刻都等着秦明川来问自己,但秦明川好像压根不再提这件事,神­色­如常地出出入入,接受她交接汇报的时候也一个字不提,让她坐立不安,倒好像内鬼是她一样。

跟组员交接工作的时候,她的态度也前所未有地严格,几乎每到一个人,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这个人进公司以来的所有轨迹,力求从里面找出蛛丝马迹,但还是一无所获。

满脑子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还叫上网络部的同事来检查电脑到底有没有安木马,检查完了才想起这是多此一举,投资额度的底价是自己亲笔写在纸上交给秦明川的,电脑里还没存档,自己那份锁在办公室的保险箱里,似乎也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

她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几乎想爬上去看有没有针孔摄像机在上面。

秦明川决口不问自己,真的因为是高彤说的那个原因吗?又或者是他全然地相信自己,就像自己相信他一样?还是他真的没看出来?

她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就会带着这个包袱去欧洲,收购案失败在他们来说,并不鲜见,B组的杰瑞年前还搞砸了一个,所以等她春节后过完年假回来,会不会大家都忘记了这件事,自己交上去的例行案例失败汇报就会锁在秦明川的档案柜里,永远不见天日?

而那个内鬼,就继续潜伏下来?

工作清闲下来的时候,时间却过得分外地快,一转眼已经到了周四,早上进电梯的时候岳青莲遇见了秦明川,招呼了一声‘老大早’,秦明川回赠一个微笑,问起她什么时候的机票,知道是周一之后,还嘱咐她:“周五是曹BOSS的欢送会,记得出席,本部门的欢送会,就安排在周六怎么样?周日腾出来给你收拾东西。”

“我无所谓的,老家的房子已经卖了,回去也是住酒店,用不着带太多东西。”岳青莲从侧面看着秦明川端正坚毅的下巴,心里乱糟糟地搅成一团。

要不­干­脆等明天,主动向老大提出吧!高彤的建议本来就是荒诞无稽,谁会相信本公司风投部的部长实际是商业间谍?那他泄露什么商业机密不好,非要选这个并不大也不太重要的银行投资案!高彤是在行政部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待得太久了就爱怀疑每个人,可如果有一天说高彤是商业间谍,恐怕也没人会相信的吧。

想明白了她反而镇定下来,和秦明川并肩走出了电梯,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对前台说了一句:“今天上午我有个很重要的快递,一收到立刻拿来给我。”

“是,部长。”前台小姐站起回答。

这个小Сhā曲并没有被岳青莲放在心上,十一点的时候,她已经百无聊赖到开始考虑中午吃什么,琦琦探头进来:“弗萝拉,老大有请。”

“咦,那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岳青莲从椅子上跳起来,整理了一下衬衫,“琦琦,我明天要去参加曹BOSS的欢送会,今天下班之后,陪我去做个头发吧。”

“好啊好啊,我去定师傅,哎呀,大BOSS的欢送会呢,我一定选个上档次的。”琦琦眼睛发亮地跟着她出门,“回来我们就去餐厅吧,听说今天有焗扇贝呢,早点去免得抢光了。”

岳青莲摇摇头:等自己走后,琦琦千万不要遇见个严厉的主管,否则还不知道会憋成什么样子。

她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近部长办公室,薇薇安不在座位上,敲敲门,得到回答之后满面春风地推门进去:“老大你找我?”

也许是给自己临别礼物?上帝保佑千万不要再是派克笔了。

秦明川脸­色­平静地坐在座位上:“小岳,坐。”

岳青莲坐下,注意到秦明川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撕开了口的牛皮大信封,这大概就是他早上叮嘱过的‘很重要的快递’。

“小岳,关于民裕收购案失败,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秦明川开门见山地说。

岳青莲心里一阵激动:看吧!高彤说的也是有道理的,老大的确注意到了,而且他开始问自己这个主管,证明他要把内鬼揪出来。

于是她噼里啪啦花了二十分钟,滔滔不绝地从刘军晖对自己的分析,还有自己的怀疑,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在此期间,秦明川一直双手交握,放在牛皮大信封上,静静倾听。

等她说完之后,秦明川才开口:“内鬼……也许你说的对。”

他抬起眼看向岳青莲,神态自若,甚至还笑了笑:“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内鬼是谁?”

77

77、内鬼

话说到这个份上,聪敏如岳青莲当然知道秦明川不是真在问她字面上的意思,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明川,头一次有些结巴:“老大,你——你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你觉得哪一个有内鬼的嫌疑?”秦明川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别紧张,小岳,慢慢想,内鬼可以泄露我们对民裕的收购进程,可以给对方通风报信我们的动向,甚至可以把你做的前期工作整个复制给竞争对手……但这个内鬼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向对方透露我们最后的投资限额底价?”

岳青莲只觉得血往脸上撞,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站起来,还是以平稳的语调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现在还没正式进入最后流程,底价我是写在纸上的,从来没登进电脑过,基本可以排除黑客的可能。”

秦明川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呢?你是不是要调取一下整栋楼的监视录像,看有谁私自进过你我的办公室,并且撬开了保险箱,翻到了那份文件?”

“老大我……”岳青莲急于申辩,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明川举手制止她:“小岳,这是你的推断,那事实会不会有可能是这样的:其实并没有外人看到这个底价,而是你我之间的某一个人泄露出去的?”

岳青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刚才就有的危机感一层层地翻上来:秦明川是不是疯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秦明川态度亲切地看着她:“你看,现在金融危机还没过去,懋华给的待遇虽然高,但一个人的欲望是无限的,总是会有欲壑难填的时候,我这么分析,如果,仅仅是如果,作为一个员工,即将调离分部,到别的分部去工作,手里的项目还没结束,而且短期内不可能结束,最后成功的话,功劳则属于她的后任,你说,她会不会有一点小心思,直接把核心部分向自己的对手出个好价钱?换取比项目成功更大的好处?”

他收敛了笑容,正­色­说:“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对方的动作太快,在她还没调离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整个收购案,导致这件事败露了。如果在她走后发生,其实是没有人会怀疑到她的,很完美,不是吗?”

“完全不是!”岳青莲终于彻底失去了自制力,呼地一下子站起来,“老大,这太荒谬了!是谁跟你造谣的?!”

“坐下,小岳。”秦明川淡淡地说,“我以前多次教过你,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持自己的自制力,这才是成功的关键,我并没有说这个员工就是你,只是想探讨一下这种可能。”

“怎么会有这种可能!”岳青莲用手指扶着突突乱跳的额头坐回椅子上,“我就从来没想过怀疑你!”

秦明川微笑,摊开手:“你完全可以怀疑,没准我在外面炒股赔了钱,急需一大笔钱补仓,这也合情合理。”

“没有……我……”岳青莲不是个笨嘴拙舌一急就讲不出话来的人,但今天对于秦明川如此荒谬的推论,她有一种‘这不是真的吧?’的感觉,有人会去怀疑秦明川?曹BOSS一走,整个懋华大中国区都是他的,他会当内鬼泄密?这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的事!千头万绪,她压根不知道从何理起。

秦明川重新交叠起双手放在牛皮大信封上,神­色­严肃地说:“任何可能都是允许的,但是,必须有充足的证据,才能定论,对不对?”

岳青莲看着他,稍微平静了一些:“老大你说的对,需要证据。”

她才不信造谣的那个人还能真拿出什么证据来!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的社交活动极其有限,哪怕有人24小时跟踪她,都不可能拍到她和汇通的人有什么联系。

“很好。”秦明川打开牛皮大信封,从中间抽出一张纸,推到她面前,“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岳青莲瞪着面前的这张纸,一张复印件,来自银行,是储户的个人户头明细。

开户人写着她的名字。

余额是五百零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四块九毛三。

“这……这不可能!”她一把抓起复印件,天天和数字打交道的脑子这会全乱了,数了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数错,绝对是五百万!

岳青莲有四张借记卡,建行交房贷的,工行每月打工资的,招行日常消费的,还有这张,平时她每年九月塞两万块在里面,银行每月会按时扣掉水电煤气网费物业费养路费……等等一切住宅产生的杂费,就省得她每次交费都要跑银行排大队。

这就是一个一年到头她都不会多查看一次半次的半死户头,怎么会突然多出了五百万!

明细上显示这笔款项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九号汇入的,时间上恰好吻合。

岳青莲此刻反而镇定下来,抬头说:“老大,这是陷害,我要去银行查一下汇入的账户。”

“不必了。”秦明川沉稳地说,“我已经托人查过了,这笔款项来自境外洗钱职业集团,汇到你账上的时候­干­­干­净净,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注视着岳青莲,点了点头:“做得很­干­净,嗯?”

“我真的不知道这笔钱!老大你要相信我!”岳青莲情急地说,“不过是五百万!难道你以为我就为了五百万出卖公司的资料?”

还有句话她没说出口:你难道我会为了五百万背叛你?背叛你对我的信任?”

“不过是五百万。”秦明川把这个‘不过’咬得很重,“小岳,你的年薪不到三十万,就算加上年终奖和各类奖金,你年收入是不超过五十万,五百万需要你不吃不喝工作十年才有。”

他的目光由一直以来的审视变得略带怜悯,“你敢说你没有动过心吗?你最近还提到过想买别墅是不是?”

“那是……那是我跟罗杰开玩笑!”岳青莲没想到这句话也能成为自己的罪名,真是百无可辩。

“不得不说我承认你的时机抓得非常好,如果汇通方面配合的话,还真是完美无缺的计划。”秦明川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小岳,我对你很失望。”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失望’这个词会从秦明川嘴里说出来,岳青莲顿时什么冷静理智都忘记了,站起来的时候差点连椅子都带翻:“老大!你要相信我!”

“我是想相信你,可是小岳,你想想你自己的地位,有必要会有人用五百万陷害你吗?”秦明川端坐如山,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可能。”

岳青莲深吸了口气,恳切地说:“老大,我现在提不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你多给我几天时间,年假我不休了,去欧洲之前,我会把这事对你有个交代!”

大不了她趁夜偷偷潜入汇通银行的办公室,怎么说突然收购一定有蛛丝马迹的,肯定能把跟内鬼联系的人揪出来!

秦明川看着她,神­色­变得有点疲倦,说出来的话却让岳青莲五雷轰顶:“小岳,我不想给你难看,主动辞职吧。”

“什——什么?”岳青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我主动辞职?”

“这件事我可以替你瞒下来,对你以后的生活工作不会有影响的,反正你的工作交接得也差不多了,就在这里,”秦明川点点自己的桌子,“写一封辞职信交给我,我批准之后转给人事,你走出懋华,再不回来,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为什么要我辞职!这不是我­干­的!”岳青莲激动得声音都变了,红着眼睛看向秦明川,“老大,就算有再多的证据质证我,你起码应该相信我不会背叛你!”

秦明川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锐光四­射­:“抱歉,我没那么感­性­,现在是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而且你无法解释。”

“我是暂时无法解释!在找到证据证明我清白之前,我是不会辞职的!”岳青莲急红了眼,“我在懋华工作六年了,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我会是为了五百万出卖公司机密的人吗?!”

“说这种话无济于事,小岳。”秦明川丝毫不为所动,淡漠地看向手表,“的确,除了银行账单,和你私下的谈话之外,我没有任何证据,这就是我没有报警的原因,而且公司现在在顶层交接的紧要关头,我也不想多生事端,损害公司的名誉。好。现在我因为这些莫须有的证据解雇了你,然后你可以跟公司打官司?是,我得到你的账户私密材料是我托了银行的熟人,违规了,这一点你甚至可以把我们俩都告上法庭,但是小岳,我希望你清楚,我这么做,是为了把影响压到最小范围,保证你泄密的事只局限在这间办公室里,不然的话,你的职业生涯就此毁了。”

“我没有泄密!”岳青莲感觉血都呛到嗓子里了,声音变得嘶哑起来。

秦明川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再度看了看手表:“小岳,死缠烂打不是你的风格,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我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写辞职信,理由你自己随便选,然后趁大家都在午餐,你回办公室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从此不会有人再提到关于这事的一句话,对我们大家都好,可以吗?”

岳青莲坚定地摇着头:“不,我不辞职,这不公平,我没有做过。”

秦明川微叹了口气,拿过稿纸放在她面前,亲自拧开了钢笔递给她:“小岳,不要困兽犹斗了,这样没有意义,写吧。”

“我不写!”岳青莲用力把眼泪给逼回去,望着面前依旧沉稳从容,却陌生得让她不敢相信的秦明川,嘴­唇­哆嗦着,半天才说出话来,“老大,不是我­干­的……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以后也不会……”

秦明川看着她清澈的黑眸,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很快就被严厉的神­色­给压了下去:“小岳,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你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保安带离本公司的话,你就继续坚持下去。”

他看了看手表:“还有十二分钟。”

“我不会写的。”岳青莲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钢笔和稿纸,派克金笔,和自己用的一个牌子,每年生日从他手里递给自己,自己每每暗地抱怨毫无新意,却还是高高兴兴地收下,把盒子放在家里壁柜上整齐地排成一排……六年了,自己对他无条件地信任,追随,就换来今天的下场?他甚至不让自己有洗清冤屈的机会?

“哭是没有用的,小岳。”秦明川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眼泪。

“写吧,写了我们大家都好过一点,小岳,你是聪明人,你也不想闹得全公司都知道你是为什么离职的吧?”秦明川把稿纸往她面前推了推,“写吧,一句话就好。”

不知道怎么的,岳青莲竟然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恳求的成分在,很快她就悲苦地笑了: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现在是自己求秦明川给自己一点希望都做不到。

“我不写。”她咬住下嘴­唇­,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秦明川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既然这样,你就不要怪我了。”

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接通之后说:“保安部吗?麻烦你们派两个人上来,我这里有位小姐需要护送出公司,对,就是现在,立刻。”

岳青莲看着他坚定的侧脸,感觉万念俱灰。

78

78、离去

直到保安敲门进入之前,岳青莲都以为这是一场噩梦,梦总有醒的时候吧?她满怀希望地想着,指甲把掌心掐出了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于是这始终还是一个梦吧?不是真的,秦明川不会这么草率地对待这种事,秦明川不会这么无情地对待一个还没足够证据定罪的下属,秦明川不会这么……对待她……

等待保安上来的几分钟里,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室内的空气达到了一个凝固的状态。

从秦明川的眸子里,她看不出任何不忍,犹疑,坚定得像黑­色­的磐石,毫不动摇,最多,就是有一丝丝痛悔。

他在痛悔什么?是错看了自己这个下属吗?岳青莲模模糊糊地想着,心痛得一阵阵绞上来。

两个保安进来,对于这个气氛诡异的场面有些摸不着头脑,秦明川咳了一声,低下头:“麻烦你们把这位小姐带出去,一路禁止她和别人交谈,禁止动公司的任何物品,如果她试图再度进入本公司,请你们予以阻拦。”

保安震惊得都没立刻答茬,说实在的,像这种大公司丛生的金融大厦,一切都按规章制度办事,很少看到什么讨债上门啊,离职不忿吵闹啊之类的狗血热闹事件,白领们到底都是要面子的,今天忽然来了这么一趟工作,而且对方还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两人都有些犹豫了。

“小,小姐,请吧。”年长的一个保安结巴着开口。

“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我不走。”岳青莲声音沙哑地开口,她刚才擦掉了泪水,眼眶通红,目光坚毅,力持镇定,以目前状态下能维持的最平静最理智的态度,做最后一次的恳求,“老大,我求求你,给我一个洗清自己的机会。”

秦明川抿着嘴侧过头去,淡淡地说:“小岳,我说过,这于事无补,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什么是最好的?”岳青莲忍不住满心的凄楚愤慨,声音高了起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开了我,拿我当替罪羊,就是最好的吗?”

秦明川面露疲倦之­色­,伸出两个指头:“第一,小岳,你也清楚,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你,第二,如果你拒不配合的话,我可以叫保安强行驱赶你出公司。”

岳青莲后退一步,完全说不出话来,秦明川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早上他还一如往常,亲切地和自己打招呼,询问什么时候回家度年假……现在他说什么?要保安强行驱赶?

她当然不会以为就算她犯了泄密的大罪秦明川也会包庇她,可她现在明明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

岳青莲感觉自己是不是就快要‘入魔’了,此刻的她竟然凭空升起一个念头:现在就冲去汇通银行,把负责人拖来,管它什么摄魂术也好,搜魂术也好,让他亲口说实话,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懋华底价!

丹田内青­色­莲花仿佛感觉到她的激愤,平静闭合的莲台忽然绽开,青­色­灵力水一般地漾出,充塞了整个丹田,莲蓬上九颗小小莲子发着淡淡的金光,明明灭灭,其中有一颗,可以看见中间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内核,只有针尖般大,却已经开始绵绵不绝地一丝丝吸收着丹田内的青­色­灵力。

“好,我走。”岳青莲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她清楚自己是做不出在办公室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的,在这方面,书读得越多,战斗力就越差。

只有从心里吐出这两个字,带着心底的血气,希望那个人能感觉到,可是……他完全不相信自己了,感觉到又能怎么样呢?

木然地转身,她向门外走去,两个保安对视了一下,快步紧跟在她身边,默默无语地执行自己的职责。

秦明川的时候选得非常好,过了十二点,大多员工都已经去餐厅吃饭了,但还有一些废寝忘食加班的,或者减肥拿了水果当午餐的,在走廊上穿行的时候看见了这一幕匪夷所思的场景,无不张口结舌。

“弗萝拉你……”蜜雪儿端着一杯水果纤维素刚要冲上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保安之一就有礼貌地拦住了她,“对不起小姐,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许这位小姐和任何人搭话。”

蜜雪儿的眼睛瞪得前所未有地大,看着岳青莲本来想站住和她说些什么,听见此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一步不停地跟着两个保安往电梯走,在后面追着问:“到底出什么事了?弗萝拉……喂!”

她飞奔回办公桌,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琦琦打电话:“还不快回来!你老大出事了!”

事到如今以风投部员工的机敏,也大致猜出岳青莲是被开了,而且是以如此不光彩的方式离开公司,几乎就是被押送。

平时从办公室到电梯的一百多米,没有感到如此漫长,今天岳青莲却走得分外艰难,平心而论,她人缘算是不错了,周围没有人围观,最多是在房间里遮遮掩掩地拉下百叶窗看一眼,就算是迎头碰见了,也只是一愣就避开,没有追根究底大声喧哗,窃窃私语声是不可少的,但其中多是疑惑,惋惜,没有幸灾乐祸。

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怎么了?

是啊,我怎么了?她自己都突然想笑,早上搭电梯上来的时候,她是意气风发,前途远大的风投部C组主管,马上要去欧洲分部工作历练,中午搭电梯下去的时候,她是丧家犬一样被赶出了公司的被开除职员,身边还有两个保安在看管着。

秦明川没给她机会……秦明川一点机会都没有给她……

看着电梯里的镜子,她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空洞,好像这个世界会变得怎样都不在乎了。

会变得怎样呢?还能更坏吗?

坐电梯到一楼大厅,她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举步向大门走去。

秦明川要她走,她就走吧,远远地离开这里,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放声哭出来的地方……

“小姐,你要不要在大堂先坐一下?”年长的保安看着心善,制止了她,“外面天寒地冻的,你才穿这么一点儿……刚才是没法子啊,你们领导发了话了,我们也不敢让你去拿件衣服什么的……你先坐坐吧,有没有什么同事或者玩得好的朋友,我悄悄上去让她把你的东西给拿下来?”

“不用了。”岳青莲茫然地说,看着外面,早上还是很晴朗,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还挺大,一片片地飘落在方砖地上,洁白晶莹,却转眼就被路过的行人给踩成了乌黑的雪泥。

就这样,雪花还是坚持一片片地飘落下来,直到覆盖整个城市变成雪白的一片。

“姑娘,你也莫太伤心哈,打工嘛,哪里不是打。”年长保安看她木木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唠叨起来,“像你们这样读过书,有文凭,有本事的姑娘,跟我们乡间屋头的婆娘不同,到哪里都有单位要的,千万别弄坏了自己身子,不划算的……”

岳青莲真的笑了:“谢谢你,我没事的。”

在这个时候,在秦明川刚刚对她翻脸无情,把她羞辱地赶出公司的时候,居然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保安大叔磕磕巴巴地安慰她……

“我真的没事。”她声音很轻地重复了一遍,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接着,她走向大门,自动感应的玻璃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外面刺骨的寒风嗖嗖地刮了进来,吹着她只穿着薄薄白衬衫和西裤的身体,体温瞬间降低,她却仿佛全然感觉不到,只是这么走了出去。

保安眼睁睁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离开,腰肢挺直,却形单影只那么地悲凉,不由感叹了一声:“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哦。”

岳青莲出门的时候,没有目的。

她也没办法有目的,岂止是外套,她的车钥匙钱包手机……全都在公司,秦明川没有给她拿走任何东西的时间。

不不不,她抬头望着雪花飘落的天空,笑了:他给了,他一开始就给了自己最好的选择:写辞职信,收拾东西,离开公司,一个保存体面的机会,不是吗?

她要的不是体面,她要的是清白。

但是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她到哪里去找她的清白?

保安大叔没提醒错,外面真的很冷,一月底的天气,北风凛凛,雪花乱飞,即使是大中午的,路上行人也多是羽绒服棉外套加身,围巾帽子裹得只露出眼睛,缩头缩脑地走过,对于这种天气一个单身女­性­穿着薄衬衫西裤站在街头发呆都冻得没心思好奇地驻足。

你们冷吗?我也很冷,但是又怎么样呢?岳青莲自暴自弃地想,我是被赶出来的,秦明川那么坚决地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他会关心我就这么走到大街上是不是会冷死吗?

修真,是的,自己有青莲心诀,有白玉印,有护身宝莲……这个时候你们还有什么用呢?能帮我洗白我的冤枉吗?能把我的心剖出来让秦明川知道:我没做,我没泄密,我是清白的吗?

你们不能……谁也不能……

那么,冷就冷点吧,起码修真不会让人冷死的,对不对?那不就成笑话了吗?一个修真者,有本命法宝,面对妖魔鬼怪夷然不惧,可以飞天遁地长生不老容颜永驻,就因为下雪天穿着衬衫西裤在大街上走了走,结果冻感冒了?

好可笑,今天的事为什么都这么可笑啊……

岳青莲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半天才停住,笑出的眼泪流过面颊,被北风一吹,­干­了,皮肤绷得紧紧的,分外地难受。

去哪里呢?

心里这么想着,脚已经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迈下去的时候是——金鑫大厦的方向。

去找找夏英杰吧,那个家伙,也许在这种时候,他能给自己出点主意。

从懋华到金鑫大厦只有一条街那么远,很快,岳青莲就出现在了金鑫大厦门口。

不知道是她的神情太过怪异,还是她的衣着实在反季节,总之来过多次,出入完全自由的金鑫大厦,保安这次异乎寻常地拦住了她,态度十分客气:“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岳青莲诧异地看着他,难不成金融街消息传得这么快,这边的保安都知道自己被懋华开除了所以拦住自己?

不,当然不可能,岳青莲你不要疑心生暗鬼,被开除了也不是天都塌下来了,秦明川不相信你自有别人相信你,没必要这么­阴­暗地揣测整个世界。

她对保安笑了笑:“我找一下博纳基金的夏英杰先生。”

“哦,请跟我来,在这里稍等一下,让前台打个电话上去。”保安不敢怠慢,替她推开门,走进大堂,暖气带着空气­干­燥剂的味道迎面扑来,岳青莲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吹成了冰棍儿,头发上的雪化了,滴滴拉拉地弄得半湿,衣服也被雪打湿了一半,薄薄地贴在身上,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难怪保安还特地拦住自己问。

保安很快就回来了,神­色­迷茫,带着小心地说:“小姐,博纳基金的人说夏先生正在开会,问你有预约没有?”

预约?

岳青莲抬起眼看着他,轻轻地摇摇头:“没有。”

估计保安一定在心里痛骂:又是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这一看就是感情债啊!夏英杰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个人模狗样的家伙,仗着有点钱卖相也不错在外面乱搞,现在小姑娘找上门来了,又当缩头乌龟不肯见面,拿开会来搪塞,这些金融业的白领,别看一个个穿得西装革履的,没一个好东西!

但是在他的职责,又不能私自放人上去,想了想说:“要么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吧。”

“不用了。”不知道是不是冷热交替得太突然,岳青莲的脑子又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思维变得很简单:夏英杰没空见自己,那就走吧……

她转身,直直地向着大门走去,保安有些不忍,但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至于冲上去拦住她不让走吧?

这个时候VIP电梯门开了,这个电梯是专供各公司总裁高层使用,免得和普通员工一样上下班高峰期挤员工电梯,他急忙回头立正站好。

然后他就看见被簇拥在当中的一个高个子帅哥,长得‘人模狗样’,西服据说都是什么‘吊’牌的,平时出入一向‘吊’得不行,脸­色­突然变了变,对身边人说了几句什么,抢步上前,叫了一声:“岳小姐!”

岳青莲压根没听见,或者说她听见了又自动地过滤掉了,只是麻木地往外走,直到一只手扳过她只穿着薄衬衫的肩膀,回头看见顾景行英俊的脸上挂着担心:“岳小姐,怎么了?”

79、喝咖啡

岳青莲奇怪地看着他,竭力想从一团乱麻的脑子里找出一根线来继续思索:自己是来找夏英杰的,为什么顾景行会在面前?

看着她茫然的样子,顾景行放低了声音:“有什么事吗?”

岳青莲笑了笑:“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顾景行又看了看四周,在人来人往的大堂,这里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他侧身,对几个下属摆了摆手,简单地吩咐了几句,大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纷纷折返回了电梯。

“这样吧,既然你现在没什么事,不介意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吧?天气挺冷的。”他温和地提出建议,实际从触手的温度就可以知道,岂止是‘挺冷’,简直就快冻僵了,岳青莲现在还能自如行动,完全得益于她丹田内不停开合的青­色­莲花。

“喝咖啡?”岳青莲重复了一句,忽然调皮地笑了,抬眼看他:“去你的空中花园?”

“今天不是个好机会,以后我会邀请你去的。”顾景行的手一直握着她的肩膀,这个唐突到近乎­骚­扰的行为若在平时一定会被岳青莲打得牙都不剩,今天她却默许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的手真的很温暖,很有力,让人很……安心。

她扶了扶额头,自己这是怎么了,顾景行,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提防的人,居然会觉得他让人安心。

随即她又苦笑,是啊,自己六年来一直追随,一直仰慕,无条件信赖着的秦明川,就在今天用一个模糊不清的证据开除了自己。

没有给自己任何洗清的机会。

“好啊,喝咖啡就喝咖啡,你请客哦。”她展开一个爽朗的笑容,摊开手,“我没带钱包。”

顾景行对她前后态度的判若两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宽容地笑了笑,改为揽住她的肩膀向门外走去:“旁边底商就有一家咖啡屋,不远,我们去吧。”

岳青莲本来是怀着一腔激愤,巴不得现在有什么妖魔鬼怪撞到自己手上,又或者是去顾景行的顶楼花园,再有什么披挂人皮的妖怪出没,就­干­脆祭起白玉印,大砍大杀,以出了心头这口闷气,才爽快答应下来,但没想到顾景行居然带她去咖啡屋,那不是公众场合吗?难道说他不怕在这种地方招出妖怪来以后不好收场?

带着错愕步出大门,北风还是照样凛冽,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卷起来吹在人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有顾景行的手臂揽着自己,竟然不像刚才自己一路走过来的时候那么冷了。

低下头,不敢看顾景行的脸,被冷风一吹,她有些自责于自己的失态,居然答应了和顾景行喝咖啡!以前不都打定主意有多远躲多远的么?

算了……她低头看着被积雪覆盖的人行道,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的世界,今天被颠覆了个够,还在乎什么正,邪,妖怪……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样吧,下面来什么她也不怕了。

还有什么好怕的?自己都从被公司众目睽睽之下保安‘押解出境’了,还有什么是让她再倒霉的了?

“到了。”顾景行轻声说,一手推开两扇镶着彩绘玻璃的大门,送她进门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

身上陡然一轻,岳青莲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竟然有点留恋。

梳马尾穿白衬衫围黑围裙的服务员过来招呼,声音清脆,看见从外面进来的这两位顾客,顾景行只穿了西装,岳青莲更是令人惊悚的薄衬衫,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大概以为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特地引到了角落靠窗的皮沙发情侣座,送上菜单的时候才说了句:“本店也提供热牛­奶­和热巧克力喔。”

“一杯黑咖啡,加­肉­桂粉。”顾景行点完之后又问岳青莲,“你喝什么?拿铁?”

“不了,热巧克力吧。”岳青莲仰起脸,失神地一笑,“有人跟我说,热巧克力有温和的兴奋作用。”

顾景行点点头:“好。”

服务员走了,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一时相顾无言,岳青莲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桌面,琢磨着上面清漆掩盖之下的木质花纹,忽然,一只手闯入了视线,白皙的手指修长优美,掌心有力地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青莲。”顾景行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温和而真挚,“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作为朋友,你想说什么的话,我就在这里。”

岳青莲失笑: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成朋友了?

轻轻但是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岳青莲看着他的眼睛,却感觉有点对不准焦:“不是女朋友吗?”

顾景行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竟然略带几分孩子气的腼腆:“那时候是我唐突了,我母亲说,女孩子不会喜欢这么冒失的男人,显得很不成熟。”

他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所以我正在学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岳青莲想摇头,但这时候服务员送饮品来了,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奇怪对话。

慢慢地啜饮着浓香的热巧克力,她的身体仿佛有一道暖流缓缓而过,整个人慢慢地舒展开来,她呼出一口长气,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顾景行很配合地问她,大概一直在严密观察她的神­色­。

“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说人类的情绪其实是由胃控制的,当饥饿的时候,胃说:愁眉苦脸吧!当吃饱喝足的时候,胃说:心满意足吧!当喝了一罐黑啤酒的时候,胃说:欢笑吧,像个傻瓜一样。”岳青莲笑得几乎停不下来,“今天是我生命里最倒霉的一天,可是我就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居然就开始觉得很满足,想放松下来,什么都不管了,果然。”

“学会暂时放下,是一种很好的心理习惯。”顾景行端着咖啡,喝了一口,“我知道你有什么事不想对我说,没关系,即使这样,我也希望你能在这里多坐一会儿。”

“我会的。”岳青莲重重地点头,“我现在无处可去。”

钱包,车钥匙,手机……什么都没有,难道让她就这么走回家去?

她忽然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顾景行:“你会送我回家吗?”

“我会,只要你愿意。”顾景行也认真地回答,“但是青莲,你不觉得你最好还是先在这里坐一会儿?”

“是啊,这里挺舒服的。”岳青莲这才打量四周,很幽雅的咖啡屋,纯欧式装修,­色­调暗沉而温暖厚实,空气中飘着咖啡的香气和一阵阵轻音乐,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女声在悠扬曼越地轻唱,作为商务会谈显然不是好地方,作为情侣约会倒是再好不过了。

ρi股底下的皮沙发又大又厚,坐进去的时候像陷进去一样,很让人放松。

她用手指在杯子口上摩擦着,嫣然一笑:“我岂止想多坐一会儿,我简直想在这里睡个午觉。”

顾景行温柔地点头:“你睡吧,我就在这陪着你。”

说起来岳青莲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作为金融白领,一天四个小时的睡眠纯属正常,多了都叫奢侈,还睡什么午觉!但今天的情况特殊,半个小时前那场争论已经耗尽了她所有脑力,一路抵御北风加雪,体力也快到了极限,加上空气中懒洋洋的因子,热腾腾的巧克力……她不知不觉地就松懈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哭过了又被风吹到,眼皮酸涩得不想睁开,身体左右摇晃中,ρi股下的沙发又伸出温柔的手臂诱惑地招呼着她:睡吧……睡吧……

慢慢地,她向一侧的扶手歪去,虽然心里还仅存一丝警惕,但是转念一想,都已经这样了,什么妖魔鬼怪,要来就来吧!今天到底能看清楚多少人的真面目,就看清楚多少好了。

带着自暴自弃的心理,她彻底放纵自己,在顾景行面前就这么坦然睡去。

顾景行一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岳青莲的脸上,服务生察觉到了走过来想说什么,被他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无声地制止。

大概是见惯了情侣之间的种种把戏,小服务生并没有大煞风景地嚷嚷‘嗳嗳有点素质行不啊,我们这里只卖咖啡不允许睡觉!’,而是带着会意的微笑点了点头。

顾景行扯下点菜单上的一张纸,刷刷地写了几行字,附上几张大钞递给她,小服务生红着脸就留下一张,其余的摇摇头退了回来,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岳青莲对这些都浑然不知,很快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被冻得青白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黑发散乱,鬓角濡湿,耳廓洁白­精­致如玉雕,就这么沉沉地睡去。

顾景行就这么注视着她,然后慢慢离开座位,没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惊动了她,屈膝半跪在地上,轻柔而小心地替她脱下高跟短靴,慢慢地把她的双腿移到沙发上,岳青莲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动,模糊地‘嗯’了一声,他立刻不动了。

人体总是顺应最适合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岳青莲就算在睡梦中,也很满意自己现在的位置,于是并没有醒,那一声之后就再无动静。

顾景行这才慢慢地直起身来,脱下自己的西装外衣,加了十二万分地小心,轻轻地给她盖在身上。

夏英杰其实并没有在开会,而是被卫总堵在办公室里狂骂,原因无他,陈初又闯祸了。

陈初来城里这段时间一直不安分,誓要按照陈氏门规降妖除魔,卫道肃清,上班第一天就因为­骚­扰公司员工被保安投诉,所以夏英杰也不敢再让他到公司里来,成天见他冒冒失失地在外面晃悠也不是事儿,就­干­脆拜托了陶韬领他四处逛逛,反正两人年龄是最接近的,夏英杰心里认为让他见见世面,就不至于那么迂腐了。

陶韬笑着让他放心,扬言要‘用花花世界的红颜美酒彻底腐蚀掉临平山大龄处男’,结果被夏英杰追着揍‘你说啷个是处男啷个是处男嘛!’

乐极生悲,前天陶韬拿了卫总的一张VIP会员卡带陈初去一家‘俱乐部’开眼界,凭良心说,那家俱乐部虽然私下是做点‘那个那个’的生意,但表面上还是很正派的,有各种正当且上档次的娱乐,还有品茶室,棋苑,听琴阁等一系列高雅的国风项目,陶韬也只是带陈初去玩玩,见识一下人间富贵处的繁华,压根没往深处想。

谁料这家俱乐部的一个老板娘是正格的雉­鸡­­精­,这天也不知怎么了,心血来潮出来表演一下古筝弹奏,小厅里坐满了捧场的客人,部分附庸风雅,部分还是德高望重的教授之流,被经过厅外的陈初跳起来大喊一声‘有妖气!’,扬手飞出几道符咒,吓得差点现了原形。

在红尘俗世里打滚混日子的雉­鸡­­精­果然比野生妖怪强悍,见到如此强大战力的修道者,不但没有纳头便拜哭叫‘大仙饶命’,反而勉力站起来,杏眼一瞪,大喝‘保安!保安!’

俱乐部的保安都是身经百战,对付两个小毛孩子手到擒来,加上雉­鸡­­精­老板娘存心要下狠手以绝后患,暗地里给递了黑话,于是保安们下手毫不留情,不怕闹出人命。

陈初就算没有法宝护体,身手也是一等一,陶韬是退伍军人,勉强能自保,就是这样,最后趁乱翻墙头逃出来的时候,陶韬还是被暗地里的黑枪打中了左肩,擦到了肺叶。

多亏陈初一张缩地符,再带着他以蹑空步躲开了搜查的警察,跑了回来,陶韬晕倒之前好歹还强撑着给卫总打了一个电话求援。

平时这种家族来人惹出来的麻烦,都是陶韬负责处理,卫总身居高位多年,这种事陡然做起来难免手忙脚乱一点,好容易安顿好了,气不打一出来,想来想去,只有骂夏英杰。

“我告诉你!陈初那个瓜娃子,他要瓜!瓜他自己瓜他的灾爹娘瓜陈老汉我都没意见!就是别扯上陶韬!”他怒火万丈地跑到夏英杰办公室拍桌子,秘书们早就溜得远远的,这时候保安打电话上来说有位小姐找夏英杰,哪个敢冒着总裁的怒火冲进去给通报,胡乱说了句‘他在开会,脱不了身’打发掉。

夏英杰耷拉着脑袋,一动不敢动地站着听训。

“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卫总恨得简直想上去踹他,“我把你从陈家带出来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他们看不起你,不要紧,你自己要看得起自己,要活得像个人样儿!结果呢?我栽培了你十几年,你给我越活越回去了!好好的大男人,好好的工作,走出去不缺胳膊不缺腿的,前后给你介绍了两百多个妞你一个都把不牢!我每年没少给你一分钱吧?你不老老实实地娶妻生子过你的小日子,全都贴了陈家!那些姑娘是祖坟冒青烟没跟了你!”

“卫总……”夏英杰挪了一下脚,可怜巴巴地说,“就事论事行么……”

“你还晓得就事论事!要不是你不争气,现在就该是你接我的位子!我去国外退休养老!而不是我从头还得手把手教陶韬这个那个,眼睁睁看着曹向南那个家伙春风得意去美国过逍遥日子!”卫总咆哮着,“陶韬今年才二十五,等把他收拾出来,我头发都白了!”

“您别这么说么,我看陶韬行,能独挡一面的,很快就可以了哈。”

“我就是说这事!”卫总越发大怒,“以后陈家再来人,别管是陈初还是谁,哪怕陈老汉亲自来,除了按年给钱,天大的事都和我们没得关系,休想再拉陶韬下浑水!”

夏英杰苦着脸分辨:“这次是意外,陈初也很后悔。”

“他后悔个锤子!现在躺在医院里的是陶韬!我告诉你夏英杰,陶韬是我的接班人,是因为你这个家伙不争气我没办法才找来的替罪羊!你不从心底里感激他也就算了,还唆使着他掺乎陈家的事!接近陈家的人!有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外围和陈家就没得关系!什么小师叔大师伯的,在公司里没得这个称呼!”

卫总雷霆怒火地发了一阵脾气,最后倒还问了一句:“那瓜娃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在家里反悔呢——啊不,忏悔呢。”夏英杰点头哈腰地说。

冷哼一声,卫总把撸起的袖子放了下来,又恢复到那个风度翩翩海龟老总的模样,“跟他说小心点儿,城里人多,水深,谁知道都潜伏着什么王八,这事我去抹平还得有段日子,让他没事别乱跑,小心被人­阴­了。”

“是,是,我一定看好他。”夏英杰恭恭敬敬亲自开门送卫总出门,看他去得远了才放心地嘘了一口气,回头看见秘书们围成一堆窃窃私语,瞪起眼睛说:“做事啊!偷懒可不行,谁偷懒谁请下午茶,我要肯德基。”

“先别肯德基了,杰森。”阿曼达伶牙俐齿地说,“刚才楼下保安说有位小姐找你,我们可没说你正在被卫总训,搪塞过去了,说你在开会,那位小姐没上来……不过呢,要是走了的话,倒也不会走得很远,你要不要下去追追看?”

夏英杰歪着嘴,整了整咸菜­干­一样的领带:“原来是桃花运来了。”

“是呀,您那两百多位的前女友,有一个回头,您的终身大事就解决啦,还不快去?”

夏英杰拔脚向电梯奔去,还边回头吆喝:“别是骗我下去你们好分东西吃啊?!要假的话我回来连你们明儿的早餐都吃掉!”

他气喘吁吁地来到楼下,问了保安,保安吞吞吐吐地说,的确是有位小姐来找过他,不过跟另一位先生走了,好像听到‘喝咖啡’什么的。

夏英杰一听就跳了起来,急三火四地奔出门去。

保安心里嘀咕:看他这身打扮,啧啧,再看看那位‘吊’先生,小姑娘瞎了眼才会选他吧!?

此刻是下午两点钟,雪越发地大了,夏英杰冲出大门,被北风一吹,冻得连打了三个喷嚏,他立刻不顾形象地缩起脖子,把手揣在袖筒里,一边蹦跳着好让自己暖和一点,一边四下跑动,希望能找到顾景行和岳青莲走向哪里的痕迹。

忽然,他的目光凝住了,就在离他不远的街道对面,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坐在一侧的正是顾景行。

而另一侧,有个人侧着睡在沙发上,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头顶浓密的黑发。

柔和的黄|­色­灯光从咖啡屋里­射­出来,笼罩着在沙发上沉睡的人,几乎不需要任何犹豫,夏英杰就能确定那是岳青莲,不是别人!

他激动地向前走了一步,还没想好是先跟顾景行哈哈哈地打招呼然后坐下来大声聊天直到把岳青莲惊醒还是直接冲进去拎起她就走人,就又停住了。

透过玻璃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窗口位置顾客的一举一动。

顾景行脱下西装外衣,轻轻地盖在岳青莲身上,脸上露出的神情温柔又小心翼翼,像是对着此生最珍贵的瑰宝,细心呵护,万般柔情。

夏英杰就这么停步在漫天飞雪中,失去了再进一步的力气。

80

80、朋友之间

岳青莲这一觉睡了两个小时,揉着眼睛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暮­色­低垂,路灯还没开,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昏暗气氛中,耳边悠悠回荡着维也纳童声合唱团的圣诞赞美诗歌声,清脆虔诚,如闻天籁。

她躺着,一时意识不到自己身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世界这么安静,连雪花飘落时候的沙沙声都似乎可以听到……

不,不是雪花飘落的声音,是纸笔摩擦产生的细微声响。

她这才想起来顾景行还在附近,不觉尴尬起来,咳了一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顾景行果然就坐在对面,浅灰­色­衬衫套着黑­色­西服背心,所有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的,规矩到刻板的地步,面前堆着一大叠文件,他一手拿着PDA,一手拿着笔,正在专注地批阅着,察觉到她坐了起来,抬头匆匆一笑:“醒了?我马上就好。”

“呃……不用了,你请便。”岳青莲越加尴尬,大家都是忙人,顾景行这种大公司的执行者,一分钟都是几千万上下,刚才他和一群人出来,大概也是要去什么地方谈公事吧,现在为了在这里陪自己喝咖啡,都把公文搬到咖啡屋了。

顾景行头都不抬,对柜台那里打了个响指,小服务员蝴蝶一样地飞了过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热毛巾,岳青莲拿起来擦了擦脸,感觉小睡了一觉,­精­神体力居然全部恢复了。

这也是修真的用处吗?她灰心地想着,是为了屡败屡战而存在的吧?

“对不起,我去补下妆。”她礼貌地找了个托词,起身走向洗手间。

她拧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掬起冷水狠狠地洗了个脸,彻底清醒了,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还挂着水珠的脸,怔怔地想着。

到底是怎么了,一天之间,事情就变成这样:她失业了,背着一个‘泄露公司商业机密’的罪名被公开地赶出了公司,秦明川不再相信她,来找夏英杰没找到,自己却和顾景行一起坐下来喝咖啡,还在他的陪伴下呼呼大睡。

她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四点多了,该怎么开口告辞呢?难道直接说‘对不起我还有事你能不能开车送我回家然后我们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依然对你很警惕因为你花园里养妖怪。’

搞不好喝完咖啡之后就是请吃晚饭……好吧,顾景行起码比夏英杰有一点好处:他不会让自己买单的,也会送自己回家。

就算再怎么纠结,她还是从不逃避,硬着头皮从洗手间出来,走了几步,坐在桌边的顾景行一直低头在文件上写写画画,腰背挺直,专注的神情很迷人,察觉到她走近了,停笔,微微侧头一笑,然后又继续工作。

还是有另一点比夏英杰强的:长得好看。

桌上换了杯热腾腾的玫瑰­奶­茶,象牙白的­奶­茶里半浮着嫣红的玫瑰花蕾,杯子边缘细致地描金装饰着玫瑰藤蔓的图案,一直延伸到把手上,岳青莲坐下,盯着杯子载沉载浮的玫瑰花蕾,想着怎么开口表达要离开的意思。

“晚上想吃什么?”顾景行终于在最后一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合上文件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摇头笑着说,“富洋的一群老臣子,个个以赤胆忠心自诩,我偶尔想偷下懒,都被他们唠叨死了。”

想起上次商务午餐时候见过的‘太子太傅’,岳青莲也笑了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富洋这么一个大的跨国金融集团,又有三家大股东,进军大陆开拓市场的任务落在这么一个年轻人身上,只怕哪家都要塞进来几个顾命大臣辅佐。

顾景行把文件堆推到一边,再不看一眼,轻松地说:“所以我今天自由了,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吗?喜欢吃什么,你定。”

虽然口气轻松,但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看,在观察她的反应,等待一个结果,好的,或者是坏的。

岳青莲支支吾吾地说:“啊……今天,恐怕不太方便,我还有点事,必须回家。”

顾景行的黑眸渐渐地沉郁下去,刚才那股从心底笑出来的劲儿没了,­唇­角一弯,礼貌地微笑着说:“没关系。”

“啊,其实是这样的。”岳青莲现在觉得呼吸的时候已经没了那股锥心刺肺的疼痛,不再是中午不管不顾的自暴自弃,面对顾景行,她忍不住要解释两句,“我今天被公司炒了,走得匆忙,很多私人物品都留在公司,按照惯例,行政会派人打包给我送到家里去的,我得回家去接收。”

她无奈地笑了:“不然的话,万一我不在家,谁知道又会传出什么谣言来。”

该不会以为她‘畏罪自杀’吧?

顾景行没有多问,更没有立刻提出‘不如到我公司来上班吧。’这种不靠谱建议,否则岳青莲一定会拔腿就跑。

“休息一段时间也好。”他温和地说,“在家调整一下自己,马上就要过春节了,这个时候各大公司的招聘机会都不是很多,你要找个满意的工作,可以慢慢来。”

“嗯,我知道,谢谢你。”

“朋友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顾景行看着她,探询地问,“还是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其实从岳青莲的心里,她是真想说句:不是。

但是现在的气氛,现在的情况,这两个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含糊地笑了笑,低头搅动着­奶­茶。

她无意识地内视了一下,发现自己丹田内一片平静,中午时分激荡青光的莲台已经半开半闭,恢复了一贯的样子,中间的小光点也不再跳跃,安安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吸取着周围的青­色­灵力。

还好……都说修道修心,要是她因为心境的紊乱而牵连到自身,最后弄个‘走火入魔’什么的‘武功全废’,那她可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宗教的确有安定心神的作用,可以让人心情平静祥和。”顾景行仿佛在意有所值,岳青莲诧异地抬头,这才注意到背景乐是童声合唱赞美诗。

她讪讪一笑:“我不信耶稣的。”

顾景行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其实都一样,宗教说到底,是个‘心’的作用,只要能产生作用就行,不必深究是哪一家,佛,道,基督,都一样。”

岳青莲只觉得他说话太高深了,以自己这种半吊子修真的水平,领悟不了实属正常。

又聊了几句天,在岳青莲第三次看向手表的时候,顾景行终于开了金口,叫服务生结账。

站起来的时候她把掉落在沙发上的顾景行的西服外套递给他,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凭心而论,顾景行从开始到现在对待她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始终耐心细致考虑周到,要不是心里堵着那么大一个结,搞不好岳青莲还真会去庙里拜拜,以为祖上积德,天降桃花。

现在嘛……

顾景行穿回外套,对她说:“你等等,这个时候出租车不好打,我叫司机开车来送你回家。”

“不,太麻烦了,你还要用车的吧,我打的回去就可以了。”

顾景行‘哦’了一声:“那也好,小姐,麻烦你替我叫辆车。”

小服务生立刻拨了电话,两人站在座位上,又恢复到最开始,相顾无言的境界。

“顾先生,我……我不是枉顾你的好意,我是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太多,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头脑,认真地想想,所以,今天无论是吃饭还是什么,我觉得都不太合适,希望你谅解。”岳青莲向来不是个吃了就走的人,想了半天,她还是鼓足勇气说。

“朋友之间,谈不上谅解不谅解的。”顾景行轻声说,“我只希望你能记着还有我这个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咖啡屋门口,按了一声喇叭。

“走吧。”顾景行做了个手势,让岳青莲走在前面。

他抢先一步推开了大门,手臂擦过岳青莲的肩膀,像要从后面把她揽在怀里一样。岳青莲的脸不知怎么的红了,被夹杂着大片雪花的北风一吹也没有丝毫降温,慌里慌张地拉开后座门坐了进去。

刚准备跟顾景行道别,却发现他敲了敲司机的车窗,递进去一张钞票:“先生,麻烦你送这位小姐回家。”

“啊,不用了!”岳青莲急着说,“我到家再拿钱下来付车费就好了。”

顾景行不容她拒绝地微微一笑:“那多麻烦。”

他没有多废话,后退一步,对她挥了挥手:“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岳青莲看着他,终于还是说了句:“今天谢谢你。”

顾景行笑了,抬手一拍车顶示意司机开车:“再见。”

“再见。”岳青莲不敢回头再看他,向后跌坐在靠背上,抬手捂住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是混乱的一天,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五分钟之后,顾大帅哥的劳斯莱斯座驾开到了门口,私人助理下车,进门,不一会儿抱着文件夹和顾景行一起出来,上车离去。

这时候街道对面花坛后面,一个被积雪覆盖的,貌似大包垃圾一样的物体突然蠕动了起来,哎呀哎呀地叫着,在地上滚了一圈,甩着满头的积雪,一边用手在身上来回拍打着一边破口大骂:“顾景行个死小白脸,玩什么浪漫,一杯咖啡就喝了俩小时!冻死老子了!”

夏英杰活动了半天才勉强站起来,冻得青白的脸上哆哆嗦地闪过一丝微笑:“弗萝拉这丫头好歹还不是太蠢……不然谁知道我今天还得跟你们去哪里守着……算你聪明。”

他的喜悦之情一闪即逝,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开始犯愁今后该怎么办。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夏英杰哀叹着,拖着冻僵的腿脚一瘸一拐地向金鑫大厦走去。

岳青莲敲门的时候,小麒麟正在和小金鲤混战,一道红影在空中嗖嗖飞跃,让人眼花缭乱,小麒麟好容易腾出手去开了门,转身又扑了回去:“小鱼!杀了你!”

小金鲤敏捷地在吊灯上借了个力,从天而降跳到岳青莲头上,得意地用鱼鳍在脸旁扇动,嘴里噗噗噗地吐出一串泡泡挑衅。

“下来!杀了你!”小麒麟暴跳如雷。

“行了,别闹了。”岳青莲疲倦地说,关上门,勉强走了两步挪到客厅里坐下,好在没有一ρi股瘫倒在门厅里。

小麒麟不叫了,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半天才问:“宗主气息为何如此沉郁,可是有甚不平之事?”

岳青莲看着小麒麟,伸手拉住他胖乎乎的小身体靠近自己,低声说:“麒麟,我被开除了。”

“甚么叫开除?”

“就是废掉武功赶出山门那种的。”

小麒麟大吃一惊:“宗主你还入了别的门派?”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没钱了。”

小麒麟哦了一声:“钱财乃红尘俗物,宗主何必放在心上。”

“那也没有哈根达斯了。”岳青莲语重心长地说。

小麒麟这才有点疑惑,想了半天之后,一挥小胖手:“哈根达斯亦是红尘俗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他一扭头,冲上去一把捏住正用鱼尾巴支撑着身体坐在沙发靠背上听得入神的小金鲤:“小鱼!你下午吃掉吾最后一桶哈根达斯!还来!”

他­肉­呼呼的小胖手紧捏住噼啪乱跳的小金鲤,张大小嘴巴‘啊’地恐吓它:“不还来就吃~~~~~~了你!”

岳青莲向后倒在沙发上,疲倦地一笑:就这样吧,自己已经算是很好运了,回家来还有小麒麟来给自己开门,进门还可以看到他们没心没肺地打闹,好歹给房子里增加一丝活气,要是过去的自己,现在还得找锁匠开门……回了家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人自己抱着自己哭,眼泪都只有自己看见。

忽然想起来,她问正和小金鲤搏斗的小麒麟:“妮可呢?”

“孟长老和小狐狸回她家了,说明天过来。”

“怎么好端端地回那边?”岳青莲有点奇怪地问,难道说孟妮可未卜先知,知道自己去不了欧洲了,所以提前回家收拾住处?

“今天钟点工来了。”小麒麟一边和滑不留手的小金鲤作战,一边匆忙地回答。

“那又怎么了,妮可在我家住,她上次来的时候不是看到了吗,还说胡小凡‘这狐狸狗真纯!’”

“本来倒也无妨,可是小狐狸今天伤势恢复,变回人形了,孟长老午间小寐,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略略有些失惊打怪,恰好此时钟点工开门进来。”小麒麟终于死死按住了小金鲤,“于是孟长老言说‘避嫌’云云,和小狐狸出门了。”

岳青莲今天哭哭笑笑,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唯有这一次,是真正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他变回来的时候没穿衣服吧……妮可真是有眼福……哈哈哈,叫她还老自夸自己是三十三的老Chu女,是纯洁的!哈哈哈……”

笑完了,她忽然想起来:“既然他没穿衣服,那怎么出门的?”

“嗳……好像是借了孟长老的衣服吧。”小麒麟不太确定地回答。

岳青莲又开始笑得在沙发上乱滚,不用小麒麟多说她也能想到孟妮可当时的脸­色­。

我真是太小人了。她擦着笑出的泪花想,还幸灾乐祸,好像别人倒霉了,我的痛苦就减轻了一样。

不然那又能怎么样呢?

决心从今天开始,做一个清静无为的修道人,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出手就出手,再也不为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羁绊了!红尘俗物什么的最讨厌了!

她正在握拳发誓,忽然门铃响了。

81

81、琦琦的决心

琦琦一进门就眼眶泛红,小脸绷紧,看起来随时可以大哭一场,高彤无奈地说:“说好了的,你要哭就不带你来。”

“我知道,我不哭。”琦琦狠狠地把小泪花一擦,抱着大纸箱说,“弗萝拉,这是你的私人物品,你清点一下。”

岳青莲把她们让进门之前先打发小麒麟和小金鲤进了洞府,现在有点担忧小金鲤第一次进去会不会欢欣鼓舞,一口气把过去十二个对时里积攒的灵泉全数喝光,答话的时候都心不在焉:“不用点了,没什么的。”

琦琦瘪瘪嘴:“我连你的杯子都打包进来的,哼!什么都不能给他们留下!”

高彤摇摇头,正­色­对岳青莲说:“这事突发,很意外,秦部长已经把正式的申请和批复都转给了人事,估计是已成定论,无可挽回了。”

岳青莲低下头,涩涩地一笑,她没有那么天真,会以为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秦明川那么杀伐决断的行事手段,她又不是不了解。

“喝什么?”她站起来去冰箱拿饮料,“抱歉,家里只有格瑞丝你送我的巧克力粉。”

“别麻烦了,就冰水吧。”高彤拍拍琦琦的肩膀,“你这个小助理不错,我还以为她会护主心切,跟秦部长大吵一架,然后愤然辞职呢。”

岳青莲端着三个杯子回来,闻言苦笑:“这又不是打群架,再说,给她发薪水的是公司,又不是我,琦琦才不会那么冲动呢,对不对?”

“没错。”琦琦握着拳头,咬牙说,“我才不会辞职呢!”

高彤稍稍有些意外,微笑着接过杯子喝水却没有吭声,私人助理,尤其是服务多年的私人助理,简直就是主管的左膀右臂,­干­起什么工作来事半功倍,所以很多主管跳槽的时候都会带着助理,找一个脾气­性­格工作方法都合适的PA实在太难了,和新人磨合是件极为头疼的事。

“我要守在公司里,一个个地监视他们,看到底是谁做的好事,栽赃到弗萝拉头上!”琦琦下一句话让两人都苦笑了起来,岳青莲说:“琦琦,你又不是警察,破案不是你的职责。”

“不!我一定要暗地里盯着他们,弗萝拉,你放心,我迟早会抓住蛛丝马迹,把这个内鬼给揪出来的,我就不信他做了一次不做第二次!”

岳青莲只好暂时放下­鸡­血上头的小助理,转而问高彤:“我走了之后,谁接管C组?”

“目前还没定,秦部长亲自过问有关工作事宜,我想他也是怕出现军心不稳吧。”高彤回答。

“迟早也是要有人接管的,他很快就升BOSS了,明天就是曹BOSS欢送会。”岳青莲挑了挑眉毛,“也算幸事,我终于可以不用穿着磨脚的十公分高跟鞋去参加了,从头站到尾,脸上保持笑容,脑子还得不停地运转……闲着也挺好啊,好好过个周末的悠闲晚上,对,以后每一天,都是周末了。”

高彤无言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琦琦从纸箱里翻出一个信封:“对了,这是已经订好的,下周一的机票,我也给拿来了。”

岳青莲看着那个信封,犹豫着该不该去接,高彤一手拿了过来塞到她手里,“这机票是你离职之前订的,拿着吧,不算违规。”

“好。”岳青莲也没有客气,“公司福利嘛。”

“哎呀,我忘记了,那盆莲花还在后备箱里,我下去拿上来!”琦琦朝高彤要了车钥匙,踢踢踏踏地跑出门去,看着她的背影,高彤也笑了:“是个聪明姑娘,明天我问问她意见,要是不想待在风投部的话,就来当我的助理好了,下面的事,安妮塔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她促狭地眨眨眼:“盗取商业机密的话,自然是在风投部方便,可要是说起监视职员,还是得属我们行政。”

“小孩子胡说也就算了,你也陪着她闹?”岳青莲抱歉地说,“格瑞丝,不好意思啊,本来我朋友一直在的,偏偏今天出去了,改天吧,改天一起吃饭。”

“那事不急,对了,关于你离职这件事,大家都语焉不详,虽然很多人猜是投资案失败的泄密,但公司邮件系统上,秦部长说得很含糊,我想,当事人只有你们两个,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跟我说说?”

岳青莲耸耸肩:“没事,不过没什么可说的,就是这样,他怀疑是我泄密,因为底价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还有,我户头上突然多出了一笔五百万的款子,就在去年年底汇入的。”

“汇款人呢?”

“我明天去查一查,老大说,他查出来的是境外洗钱集团,没有留下痕迹。”

高彤交抱着双臂,思索了几秒钟:“用五百万来陷害你?”

岳青莲笑了:“还不算亏,是吧?”

“就当中彩票了吧。”高彤叹口气,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当然也知道这事处理不好就是岳青莲职业生涯上的一个污点,搞不好以后都不能在本市的金融圈里混了,来来去去都是一批人,消息灵通得很。

“将来有什么打算?”她换了个话题,“不要想太多,这没什么,我以前供职的那家公司,大中国区销售总监离职的时候,还差点报了警呢,先给自己几天休息时间,回老家看看也好。”

她又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对秦部长的态度不能释怀,可是,青莲,我真心地跟你说一句,这世界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对别人太多的信赖,就是对自己的伤害,话虽然有点冷血,但这么一想,你心里会不会好过点?”

岳青莲握了握她的手:“谢谢,我知道,我会慢慢过这一关的,虽然很难。”

这时候琦琦捧着那个粗陶大盆气喘吁吁地上来了,里面两朵莲花都已经开败,巴掌大的圆圆荷叶衬托着两颗小小的莲蓬,不再妍丽夺目,却也给房间增加了一抹绿意。

高彤也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帮着参谋了一下在客厅这点地方怎么摆这盆莲花才合适之后,扯了几句闲话,拉着琦琦告辞。

岳青莲送她们出门时笑着对琦琦说:“琦琦,真不好意思我要食言了,本来说你生日送你一个古奇的包,现在只怕要改成米奇的了。”

琦琦吸吸鼻子,眼睛又红了,却也笑着说:“好哇,我也顶喜欢米奇的!”

送走了两人,岳青莲一缕神识进入洞府叫出了小麒麟和小金鲤,奇怪的是,小金鲤一副软塌塌的样子被小麒麟倒拎着尾巴,眼睛都成了蚊香状。

“它想喝灵泉而已,你也不必把它打成这样子。”岳青莲发呆地说。

“才不是吾!”小麒麟不服气地说,“是小鱼自己看见离苏湖就挣命一般地想跳过去,结果被结界撞晕了。”

他顺手把小金鲤丢进了养碗莲的粗陶大盆,看了看那两个小莲蓬,大概是判断出并非仙品,又一脸索然无味地回到岳青莲身边:“宗主,你与其养这些凡间花草,不如尽快修炼,加速进境,山上什么奇花异草没有,都对修行大有进益的。”

“是啊,修行,积攒经验,升级,开启更多部分,获得对修行有帮助的道具,然后继续修行,继续升级……”岳青莲喃喃自语着,“直到无欲无求,心如铁石,就可以做神仙了……”

“神仙才不是无欲无求呢。”小麒麟反驳。

岳青莲呆呆地看着他,小麒麟疑惑地用小胖手去拍她的脸:“宗主为何如此愁闷?”

“瞎说,我哪有愁闷了。”岳青莲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的笑,“我账户里有五百万,明天还不用早起开车去上班了,多好。”

“可是吾还是感觉宗主心情沉重。”小麒麟不明白地说。

“你个­奶­嘴仙兽知道什么叫心情沉重,算了,不说了,我修炼去了。”岳青莲站起身来,不知怎么的,摇晃了一下,急忙用手撑住墙才站稳。

她定定神,扶着墙一步步蹭到卧室门口,回头对小麒麟说:“麒麟,不管发生什么事,别让任何人打扰我,以这扇门为界。”

“宗主要坐生死关?”小麒麟大惊。

不再理会小麒麟,岳青莲在身后重重地关上门,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跌进柔软的大床上,摊开四肢,一动都不想再动。

真是舒服啊……从去年自己生日以来,每一天都过得和从前不一样,但能这么躺在床上彻底地放松的时候,却都是一样奢侈的存在。

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做,直到饿得受不了爬起来去觅食,哦,她错了,她现在是修真,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也饿不死的,多好啊……不是吗?

她向高彤许诺说自己会过这一关的……的确,她一定得过去,不然怎么办?明天很快就将来临,地球照样转动,最多只能允许自己软弱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八点她就得再度一跃而起,抹去鲜血和眼泪,­精­神抖擞披上战甲,再度投入厮杀……

明天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可是今天晚上怎么办?

不不不!她混乱了!这不是她项目失败,完全不是了,这套自我安慰的词语一点用都没有。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修炼得钢筋铁骨,百折不摧,父母去世之后再没有什么事能打倒她,可是她错了。

是秦明川,秦明川,秦明川……

想起这个名字,她就痛苦得喘不上气来,翻了个身,用手臂遮住眼睛,让泪水疯狂地流淌。

为什么?为什么?她甚至开始憎恨自己的修真,不然就不会有外面的小麒麟,她依旧是一个单身居住的剩女,高兴了可以大笑,悲伤了可以大哭,像今天这种时候,可以关上门,撕心裂肺地好好哭一场,嚎啕到嗓子嘶哑而不必怕被谁听见。

她哭得停不下来,缩在自己的手臂里,死命地摇着头,就是不发出一点点声音。

我不要别人的关心,我只要自己能好好地站起来,跨越这道带着鲜血的沟壑,再度坚强地挺直腰杆走下去……

可是嘴里的这股血腥气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心上的伤口越来越大,鲜血迅速地涌出来,淹没了一切,让自己无法呼吸?

她的老师,她的兄长,她的上司,父母离开自己之后唯一的心灵依托、­精­神归属……她的神……

今天她的神对她说:你背叛了我,我对你很失望。

世界轰然倒塌。

82

82、第二天

天亮了,卧室没有拉窗帘,岳青莲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一角天空是怎么从深黑转成深蓝,然后掺进了一丝艳红的日曦变成薄薄的灰紫­色­,最后变成湛蓝,没有一丝杂质的晴朗天空。

雪停了,今天是个好天气。

她继续蜷缩在床上,把脸藏在手臂里,昨晚痛苦得像要死掉的感觉不复,连心口被挖去的那块­肉­也不在一刀刀被割般地流血,而是慢慢地塌陷萎缩下去。

于是她的心就这么缺了一块,空荡荡的。

她听得见楼下物业打扫积雪的声音,小麒麟单方面地和小金鲤斗嘴,然后乖乖地去卫生间刷牙,上班族们的车喇叭乱鸣地开了出去,安静了一阵子之后,散步的老人,遛狗的太太细碎的打招呼声,世界如此真实,她却像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无依无托。

她听得见孟妮可走出电梯的声音,是一个人,她拎着东西,拿钥匙开门,诧异地‘咦’了一声,大概是看到了自己放在客厅的大纸箱。

似乎孟妮可要推门,被小麒麟拦住了:“宗主在坐生死关,不可打扰。”

显然孟妮可虽然根基比她还浅,也不是能被这种话唬住的,半个小时之后,她果断地推开了卧室门,手臂上还挂着要阻止她这么做的小麒麟:“青莲,我煮了­鸡­汤小馄饨,玉米杂粮蔬菜粥,还煎了荷包蛋,你是传统酱油派,还是欧式番茄酱派?”

虽然岳青莲心里十分感激孟妮可没有开口问她,但还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摇了摇头说:“我不饿。”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饿,不然不是白修真了,我是说,难道你不想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吗?”孟妮可循循善诱,“我总觉得一个人吃饱了,就会好过点儿。”

岳青莲从手臂的缝隙中露出眼睛看着她:“一颗清白的良心能让人感到幸福和满足,一个吃饱的肚子同样能达到这一点?”

“而且更便宜!”孟妮可接了一句,并没有坚持,转身走开了,“快点,刷牙洗脸去。”

小麒麟从她手臂上跳下来,眨着大眼睛指责:“原来宗主是骗吾的,你不是坐生死关了,还害吾担心得要命,看了一夜天­色­会不会有雷劫。”

“麒麟!来,我给你叫哈根达斯外卖,你看要吃什么?”孟妮可在外面喊,小麒麟立刻放弃了护山神兽的义正言辞立场,撒腿跑了过去。

岳青莲叹口气,坐起身来,感谢孟妮可聪明地选择了回避,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鬼样子,被看到眼里的话,以后都不要活了。

换下被揉皱成一团的衣服裤子,她拆散发髻,溜进卫生间洗漱。

冷水洗脸,运行灵力在面部丝脉急转三十六周,把头发梳顺了扎成马尾,岳青莲好歹出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看不出她哭了一夜,心碎得无法收拾。

神­色­平静地坐到茶几边,端了一碗小馄饨,岳青莲若无其事地说:“小凡呢?”

“哦,我放他回去处理一下行李,也不能老寄存在他室友那里,昨晚我跟地下室的管理员说了,最近能空出一间房来,他可以租,很便宜的,还不到七百块。”

“最近留意一下房子吧,换个大的也可以。”岳青莲漫不经心地说,“有五百万可以做首付。”

孟妮可一个荷包蛋咬了一半,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溏心蛋黄流到外面盘子里也不自知:“什么时候遣散费已经是这个价位了?!”

“我被开除了,因为我上司怀疑是我泄露了底价导致最近的收购案失败,这五百万就是赃款,不知道是谁,汇到我银行户头里的。”岳青莲一口口地吞着小馄饨,抬头一笑:“妮可,很好吃,你手艺不错,可以嫁人了。”

“去~~~那你还敢花?!这种不明来路的钱,难道不是先报警查清楚比较好吗?”孟妮可用勺子抹着流出来的蛋黄,“赶紧吃,吃完了去银行。”

岳青莲笑了笑:“妮可,你会不会还以为是有人汇错账户了,这仅仅是个巧合?”

她端起碗喝下最后一口汤:“我也但愿如此。”

去银行毫无收获,这是在岳青莲的意料之中的,查出汇款人,很容易,查出汇款人的联系方式,费了点事,等到确定联系上,那边的人打着娴熟到极点的太极拳,甚至暗示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出示一张‘遗产馈赠证明’。

岳青莲气得想笑,她三亲八戚都死光了,哪里会从海外还能继承一笔遗产!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出乎意料的是徐丹宁也在,看见她进门长吁一口气:“你可回来了,我正要打你手机,这个点儿银行都下班了。”

“我跑了几家银行,把自己的财产清点了一下。”岳青莲疲倦地说,摔进沙发里,把头后仰以放松酸痛的肩背,“奇怪,做别人的财产评估一点都不觉得吃力,轮到自己这几十万的小财,就觉得理起来很累……”

孟妮可和徐丹宁对望了一眼,徐丹宁说;“青莲,不如我们去唱K放松一下吧?我请客。”

岳青莲勉力抬起头来:“你升总工了?这么高兴?”

“这不是快到我生日了嘛,那天我要去工地,没时间,所以提前庆祝呀,当然你要说庆祝我和周林森分手也是可以的。”徐丹宁故作娇羞地眨着眼。

岳青莲拿起靠垫捂在脸上:“就没一点好消息让我开心一下吗?”

“人家已经把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了。”徐丹宁去拉她的手臂,“走嘛,走嘛,辞职而已,又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岳青莲不动也不说话,徐丹宁和孟妮可交换了一个担心的眼神,换了种比较庄重的口吻:“咳,青莲,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虽然从表面上来说,我们这些海龟,在国外学习的时候,是比较独立自主,看上去好像传染了外国人的冷漠,自私,自扫门前雪……实际上,只有我们自己才知道,在那个别人给予一点帮助都很难得的环境里,我们才更加珍视任何人伸出的手,而且确实更渴望友情、忠诚、互相依靠以及类似的,生命中一切美好善良的东西,因为基本得不到。”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闪亮了一下,推推岳青莲:“所以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上司不仅仅是你上司,每次跟我谈起他来的时候,我都以为那是你偶像,你从六年前最初工作到现在,就是被他一手栽培到现在,其中的感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有多深厚,无可否认,他对你的人生有很大的影响力,你的职业人生,是在他的规划和帮助下走下来的,就算你离开了他,在日常工作中,他的痕迹也会伴随着你,这也就是你现在这么痛苦的根源,不是为了失业,还是被冤枉,你真正的根子,在于他。”

孟妮可偷偷对她伸出大拇指表示赞扬,徐丹宁恶狠狠地瞪回去,继续搜肠刮肚自己的长篇大论:“可是这是不对的,这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对上司盲目的迷恋,你明白吗?上司就是上司,他是个人,他会犯一切男人会犯的错误,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开始崇拜学长们的设计方案到五体投地,哇!他们怎么会想到这样!但等我毕业之后回头看看,不过如此嘛,这里哪里还有缺陷,我可以设计得更好。”

孟妮可做了个叉的手势,徐丹宁杀­鸡­一样对她做抹脖子的手势。

“所以,你要平心静气,首先,把你上司,当成一个普通人来看,他是人,他也会疏忽大意,自高自大,嫉贤妒能,排挤异己……”徐丹宁正说得高兴,岳青莲猛地一下掀开了盖在脸上的靠垫,她吓了一跳,急忙说:“嘿,我只是做个比方。”

岳青莲目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淡淡地说:“所以,我之所以对他如此迷恋,不是因为他完美无缺,而是他恰好出现在我人生中刚刚脱离学校初次走上社会的空窗期,扮演了一个家长的角­色­,是我自己,给这个角­色­蒙上了迷信的光彩。实际上我痛苦的不是他冤枉我,而是我自己虚幻梦想的破灭,我一直崇拜的、一直仰慕的,其实也不是他,而是一路追赶着他的那个自己。”

她侧头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徐丹宁惊愕地看向孟妮可:“她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岳青莲耸耸肩:“孟长老昨夜和一个两百多岁的狐狸­精­­阴­阳双修了一宿,故而有些心神不定。”

一本《太上感应篇》飞到了她头上:“我昨天花一百五给小胡在如家开的大床房!我自己还没住那么好呢!”

“啧啧,暴殄天物啊。”

“不活了!我的清白呀!”孟妮可很配合地伏在椅背上假哭。

“别闹啦!”徐丹宁头疼地阻止,“青莲,你真想开了?”

岳青莲笑了:“我是很明白,所以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好的。”

伤可以好起来,心可以粘起来,她再次站直的时候,会是真正的坚不可摧,虽然那个美丽的梦想会从此远离自己,再不出现。

徐丹宁叹了口气:“我跟你说件实事吧,我师傅,就是和你一样,六年前带我入门的那个人,他是对我真好,画的图一张张地给我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地讲,问题在哪里,有什么技巧,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应该怎么改,出施工现场见客户也都护着我,到现在我画图的方式还是留着他的习惯,那时候公司里的人都笑话我是师傅的小尾巴,是师傅的影子,就算后来我出师了也是一样。”

“你不是从那家公司辞职了吗?”

“是啊。”徐丹宁无所谓地笑笑,“你猜我为什么辞职?我师傅偷了我的设计创意,然后反咬一口说是我抄袭了他。”

岳青莲此前从来没听说过徐丹宁说过这件事,她一直以为三年前徐丹宁是正常跳槽,这时候和孟妮可一样张口结舌。

“其实这没什么,真的。”徐丹宁耸耸肩,“当时有一个大的装修项目,老板说必须争取下来,而总工刚刚跳槽去了海南……我画出图来的时候,他说要看看,给我把把关,我傻吧?我比你还傻,我毫不犹豫地就给了他。其实我一直甘心当他的小尾巴,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我也是他的竞争对手,虽然我比他年轻七岁,但我是海龟,是名校硕士,而且,他教我的太多,太好了,我又是个很刻苦的好学生……”

她鼓起腮帮子,吹了一口气:“后来就那样了,公司老板把这事压了下来,我主动辞了职。”

“丹宁,你也不容易。”

“没什么不容易的,都过去了,我在家里哭了一天,然后想明白了,是我自己不好,他是个人,我非要把他当成神,发现他不符合心中期望的时候,又伤心得一塌糊涂,来来去去都是我一个人在纠结,其实真不关他的事,你这么想,就会豁然开朗了。”

岳青莲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靠垫一扔:“走!不是说唱K去吗!?”

两人都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徐丹宁说:“呃……我还没订房间呢。”

“那就定吧!等唱完了我们再去泡夜店,这次我请,然后明天早上直接去潮皇轩吃早茶,孟长老出血。”岳青莲快乐地扑进卧室,“等我换件衣服!”

孟妮可慢慢地把手上的《道德经》放下,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徐丹宁:“我出血吃早茶倒没问题,但是早说泡夜店啊,我没合适的衣服!”

“你小声点儿吧,再说没衣服,她就能拉着我们先去嘉华广场阳光百货血拼了!”徐丹宁低声叮嘱。

岳青莲从卧室门口探出头来:“说什么呢?”

“没有没有。”徐丹宁连忙矢口否认。

“对了,我再介绍个朋友给你们认识,高彤,就是我公司——我前公司的行政总监,她对妮可的淘宝店产品很感兴趣。”岳青莲一边打开衣柜找衣服一边打通了电话,“喂,格瑞丝?有没有时间出来唱K?好啊!你在SPA?那等一会见。”

孟妮可无奈地摇了摇头:“胡小凡带麒麟去我那儿了,不然一起叫上?”

“那算了,麒麟还小,那种场合小孩子去不合适的,再说我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岳青莲忙着扒拉衣服,“你打个电话给他们,让他们一会儿过来吧,反正今晚我们不回来。”

徐丹宁疑惑地问孟妮可:“真有狐狸­精­?”

孟妮可也低声回答:“倾国倾城花美男。”

“孟妮可,你真贼,居然吃独食!”徐丹宁指责。

孟妮可站起来,姿态曼妙地伸了个懒腰,着力凸显一下75E的胸和二尺一的腰,懒洋洋地斜眼看着徐丹宁:“得了吧,你这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

83、唱K奇遇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徐丹宁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岳青莲霸占着话筒唱得慷慨激昂,一边的孟妮可和高彤一见如故正头碰头谈生意谈得火热,高彤一来就带着好消息:她常去的女子形体中心的总经理今天特地跟她攀谈,转弯抹角地打听她变得如此容光焕发到底是使用了什么神奇的保养品,能不能有合作的余地,和正要推广自己产品的孟妮可一拍即合。

看样子是谈成了,孟妮可眉飞­色­舞地凑过来:“怎么不去唱?”

“唱啥呀,她都砍了半个多小时鬼子了。”徐丹宁说,“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这么爱国?”

“她好像跟我说过她祖父就是从小逃日本人离开了家乡,然后太小了记不得到底在哪,就一直没回去。”孟妮可咕噜噜灌下啤酒,抹抹嘴,“我去下洗手间,希望回来的时候她砍累了。”

“没可能啦。”徐丹宁翻了个白眼,认命地去和高彤探讨血拼心得了,“格瑞丝,你这个LPH的手包很好看啊,今年新款?”

“是呀,我认识一个代购,你要不要……”

孟妮可关上门,沿着洗手间的指示牌而去,她们去的这家KTV相当大,越往里,灯光就越暧昧,装修也透着一股旖旎的艳丽味道,一路上还遇见几个打扮新潮暴露的小姑娘,看见她的时候吃吃地笑,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她倒是泰然自若,找到洗手间,解决问题之后出来洗手,吹­干­的时候侧头对着镜子习惯­性­地上下看看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嘛。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头发染成酒红­色­,画着滨崎步大眼妆的姑娘,并不往隔间里去,而是站在了孟妮可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孟妮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也看了她一眼,侧跨一步,避开了她。

大眼姑娘并不识趣,反而身体向后一靠,略微挡住了入口,笑着问:“姐姐是姓狐的?”

孟妮可以为遇到女流氓劫­色­,正考虑如何一招制敌,忽然听到这句问话,愣了一下。

她今天还是一贯的装扮,脱了羽绒服里面是黑­色­修身针织小衫,牛仔裤,没有戴首饰,只在胸口别了门派福利‘九尾族长灵尾狐毛护符’,化形之后是个可爱的青­色­玉雕小狐狸,背后一撮白­色­绒毛,一般人更多的时候会注意她V领里若隐若现的沟,而完全忽视这个小小的饰物。

“妹子有什么指教?”孟妮可模棱两可地反问了一句。

“自然是好事。”大眼姑娘习惯地飞了个媚眼,察觉到对方和自己的身材差距之后又急忙正经起来,低声说:“今天有件好差事,我们相熟的几个正怕力量不够,姐姐若肯参与进来,少不得大家有好处。”

孟妮可摇摇头:“多谢了,我对人没什么胃口。”

“可不是一般的凡人,是个道行不浅的修真。那味道,啧啧。”大眼姑娘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在嘴­唇­边舔了一圈,涂了鲜红­唇­膏的嘴­唇­更加润泽血红,“不然也不敢劳动姐姐。”

孟妮可一时拿不定主意,大眼姑娘误会了,放低声音说:“姐姐糊涂!这哪是胆小怕事的时候。城里本是人类的地盘,他们修道的来得,我们为何来不得?大家各凭本事罢了,就是我们害了个把人,那也是他们心怀不轨在先,用得着喊打喊杀的?说什么邪魔外道,还不是一样为了捉我们兄弟姐妹去炼丹。谁家没有几条血债,我们打不过,也就忍了,如今既然有这个好机会,还不趁机出一口气。”

她看孟妮可似乎有点动摇了,又加上一把火:“我们也不是乌合之众仓促行事的,已经有高人在内指点过了,也布好了局,只等对方上钩,到时候我们一拥而上,打落水狗而已,不怕的,我看姐姐神凝慧心,是个有修行的,才临时起意拉姐姐入伙,绝非歹意。”

孟妮可心里咚咚乱跳,她虽然修真日子不短,丹田内虽然还没有莲台但也有一颗黄豆大的金­色­光点,平时画符看经,已经开始YY自己将来修道有成如何御剑遨游四海如何降妖除魔……可天知道那都是看小说看多了留下的幻想症,她唯一见过的‘妖’就是胡小凡,现在忽然有这么一个机会面对群妖乱舞,她表面上还能维持镇定已经殊为不易了。

老天,朝歌祖师在上,我真的只是一个国企日化老厂的质检员而已……不要把这样的重任给我担啊!

“甚好,我去打发了朋友就来。”孟妮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面前不知道是什么妖怪,那伸缩间的舌尖更是红得让人害怕,她还能用正常的语气说话,一点都不哆嗦。

“那是自然,妹子在夏威夷包厢恭候姐姐大驾,不过时间有限,过了十二点就恕我们先行一步了。”

孟妮可胡乱地点了点头,走出洗手间,一步也不敢停留,急匆匆地回到包厢,这时候岳青莲终于不砍鬼子了,歪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蜂蜜柠檬茶,徐丹宁点了一首徐缓的慢歌正在低吟浅唱。

“青莲,我有话跟你说。”她一步跳到青莲身边,低声地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岳青莲双眼一眯:“她怎么会认不出你是人类?正格狐狸­精­我见多了,都是贤良淑德的范儿。”

“大概我最近和小胡老待在一起,沾了狐狸的气息……喂!这不是重点吧?”

“几个妖怪,设个局围杀修真者?”

“估计是这样。”

岳青莲开始头疼:“以前我怎么不知道城里有这么多妖怪,你的意思是,咱们去管闲事?”

“我无所谓啊,反正到时候你也是主力,你说不去,我就安心在这里坐着,十二点一到,他们去杀人放火,我就当不知道。”孟妮可说着拉过果盘戳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酸!忒酸,格瑞丝,喝啤酒不?”

“不了不了,我喝酸梅汤就可以。”高彤跟她客气。

一分钟不到,岳青莲已经下了决心,又把孟妮可拉过来,低声说:“我倒没问题,但你是要跟一群妖怪做先行部队,你行不行?”

孟妮可忐忑了一下:“我到了地方就溜走,你上,不行么?”

“那也得有自保之力吧!”岳青莲想了想,“我的印你又不能用,妮可,不如你可以试试‘言诀’,就是在心里想好一句咒语,要用杀伤力最大的,用意识描画一遍,然后大声说出来,只要集中神识就有效果,比如我要用印的时候,都要喊一声‘灭’的。”

孟妮可不相信地说:“然后妖怪就都灭了?”

“可能吧……我也不太清楚。”岳青莲说着也犹豫了起来。

“死马活马试试吧,反正总要经历第一次实战的。”孟妮可不愧是敢中途辍学的主儿,转眼就鼓足了勇气,“走!”

岳青莲交代了一声让高彤和徐丹宁继续唱,她们出去‘透透气’,高彤带着了然的微笑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徐丹宁正唱得兴高采烈,胡乱地挥了挥手,那意思‘你们慢慢透’

出门之后两人商量好了,岳青莲先出去,伺机尾随,孟妮可则朝那个大眼姑娘说的包厢走去,开门的是个面­色­不善的刀条脸男人,目光凶狠,看到她胸口的护身符时又转为贪婪:“妹子是狐族的?”

“不是说有好差事?我来分一杯羹。”孟妮可本来担心会不会一进门就被妖怪认出来‘有人味!’而坏了事,但是此刻却全然镇定下来,白­嫩­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撩波浪大卷发,眼神顾盼之间风情万种,看得包厢里全部的雄­性­生物都‘咕’地咽了口唾沫,

“姐姐来了,快坐。”大眼姑娘亲亲热热地上来拉着她坐到了一边,这是个豪华包厢,带浴室的,现在坐了七八个人,面相各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穿着很‘潮流’,孟妮可不禁暗自揣测他们的头发是不是压根就不是染的,而是原先皮毛的颜­色­。

门开了,又进来一个人,刚才那个刀条脸男人一下子窜了上去,呲出两颗犬牙:“人!”

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太妹,斜跨着个鼓鼓的包,头发拉直成黑­色­三刀平,抹着一脸烟熏妆,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掌心向上:“说好的,先付一半。”

一直坐在­阴­影里的一个男子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信封放在她手上,小太妹抽出一叠,刷刷刷地点了点,满意地一笑,一头钻进了浴室,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孟妮可很奇怪:这是什么风俗?打仗之前还要先洗澡?

带她来的大眼妹很热情,一直坐在她身边,除了她絮絮叨叨之外,包厢里很安静,大屏幕上闪着绚烂热闹的MV,音响却被关了,看着屏幕上的歌手张大嘴巴唱的声嘶力竭,却一点声音没有,孟妮可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诡异,打了个寒噤。

水声停止,又过了一会,小太妹走了出来,完全换了一个人,头发扎成短马尾,小脸洗得­干­­干­净净,眉清目秀,身上穿着­奶­黄|­色­苹果领收腰短大衣,白裤白短靴,活脱脱一个乖乖女的模样。

这时候刚才拿钱的男子接了个电话,很恭敬地嗯嗯是是了半天,站起来一挥手:“走!”

孟妮可跟着他们走出了包厢,沿着走廊走到最后的员工通道,鱼贯而出。

她有点紧张,不知道岳青莲跟上来没有,走在前面,一个胖墩墩的男人瞥了她一眼,嗤笑道:“狐狸就是胆小。”

“是呀,我们女流之辈,只不过是来凑个场子的,真要动手,还要黑哥你这么勇猛的才行。”大眼妹抢在孟妮可前面开了口,那个男人得意地一挺胸:“那是自然。”

“都闭嘴!”接电话的男子喝道,“这是我们在红姐面前露脸的机会,谁要耽误了,我要它好看!”

刚才包厢里灯光昏暗没注意,现在孟妮可才发现他顶着一头绿­色­的短发,难道是只绿毛龟?

染发剂真是给妖怪世界带来新生的神奇物品啊,不然这些妖怪怎么也不可能在人类城市里招摇过市的。

KTV的后门通向小巷,昨天才下过雪,这里又没人打扫,又冰又滑,大家闷头走路,谁也不说话。

拐了好几个弯,都可以看到街区另一侧的出口了,绿毛男才说:“停!”

然后他拉过那个小太妹,狠狠地一巴掌甩在脸上,立刻,鲜血就从鼻子和嘴里流了出来,孟妮可吓了一跳。

小太妹却完全不在乎,用手抹了一把,顺手扯开大衣的扣子,露出里面穿着贴身T恤的青涩少女身体,鲜血淋漓地滴下来,沾染得胸口到处都是。

“去吧。”绿毛男说,看着小太妹踉踉跄跄往巷口奔去,扯开一卷不知道什么东西扔在前方的地上,顿时四周墙壁地面浮现出绿幽幽的萤光,一闪即逝。

“往后退。”绿毛男听到不远处巷口传来小太妹惊惶的尖叫声:“救命!”,脸上露出冷笑,下达命令。

不用他说,孟妮可早就退到了后面,她警惕地举目四望,四周都是KTV夜总会高大密封的外墙,岳青莲在哪儿?

耳朵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孟妮可侧头一看,大吃一惊:小金鲤不知什么时候跳到自己肩膀上,正用鱼尾巴站着,一只鱼鳍斜撑在自己耳朵上,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

她明明记得临走之前小金鲤还在放碗莲的大盆里半死不活划水,怎么忽然会出现在这里!

偷眼看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绿毛男刀条脸和黑哥之外,大家都隐没身形在黑暗里,没人注意到自己,急忙伸手去抓小金鲤:“小鱼!”

小金鲤嗖地跳到她头上,孟妮可正在着急,忽然听见绿毛男用很大的唯恐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喊道:“晦气!人怎么跑丢了!还不快去找!”

“老大,你放心,我们这就把那个­嫩­妞抓回来!她跑不了!”

“她把学生证都落下了,今天跑了我们明天去学校堵她,活哈哈哈。”

三个人夸张的声调让孟妮可嘴角抽搐:这也太假了吧?要智商多少的人才会上当啊!?

但是她错了,上当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一个黑衣少年出现在巷口,一手搀扶着哭得梨花带雨摇摇欲坠的小女孩,俊秀的脸上一双眼睛刀锋一般锐利地扫过三个奇装异服的男子,又向后扫进黑暗中去,孟妮可觉得他的视线在自己身前晃了一圈,几乎有割裂空气的感觉。

“就你们三个杂碎?”他冷笑着说。

“你是哪来的混小子,装什么XX的英雄救美呢?你后面那个妞是哥看中的,赶紧给哥送过来,到时候还有你一碗­肉­吃。”刀条脸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小刀,装腔作势地挥舞着。

黑衣少年的目光愈加凌厉:“你们以为我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东西?”

“什……什么东西?”黑哥装傻地问。

黑衣少年紧抿着嘴,不再废话,扬手要推开缠在自己身边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却被后者抱住了手臂,哭着说:“大哥哥,他们抢了我的书包,里面有我的学生证,我是偷着跑出来跟同学唱歌的,被我妈知道她能打死我,求求你帮帮我吧……”

孟妮可扶额:这么老土的理由,有没有人信啊!

很显然黑衣少年是信了,向这边走来,右手抽出几张符咒,冷冷地说:“野­鸡­犬豸之流,也出来害人!还不速速受死!”

“道士!”黑哥做出大惊的样子喊了一嗓子,“老大,快跑!”

说着刀条脸转身就跑,黑衣少年喝道:“给我留下!”眉心一点亮光浮现,一道青光环绕在手臂上,作势欲出。

就在他飞剑即将出鞘的时候,一直在旁边搂着他左臂的小女孩,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闪着蓝紫­色­光芒的匕首,狠狠地一刀戳进了他的腹部!

84

84、午夜后巷

岳青莲蹲伏在房顶上,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又刺激又紧张,盘算着等会该如何如何,但当看见陈初从巷子口出现的时候,她差点拔腿就走。

不能走,不能走,孟妮可还在下面,她平心静气了半天才咬牙忍耐了下来。

果然,陈初这个笨蛋,还是死抱着‘妖怪都是坏的人都是好的’的心理不放,轻易地上了当。

看着他痛呼一声,一把推开那个小女孩,踉跄着向前扑了两步,单膝跪倒在地上,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喘着气回头怒视:“无耻!竟然和妖怪狼狈为­奸­,他们存心害你!”

岳青莲又想起这个混小子闯入酒店套房时指着自己鼻子说的那些话,还真是死鸭子也嘴硬。

小太妹压根不理他,叉着腰,对绿毛男飞了个吻:“我回去等你拿剩下的钱哦,哥。”

“去吧!”绿毛男得意洋洋地往前踏了一步,“小子,你命真硬,修行也不错,不过现在神气不起来了吧?乖乖地让哥吸了你的­精­气,红姐那边还能再领一笔赏。”

陈初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掩不住痛悔和狠厉:“妖孽……你们以为这样就能……”

他眉心的光点再度亮起,试图招出飞剑杀敌,却惊愕地发现,浑身灵力像被什么东西封住了,还在飞快地流失,飞剑在主人手臂上铮铮作响,跳动不安,就是积攒不起足够灵力召唤出来!

“哈!哈!哈!”黑哥夸张地笑了起来,“你也不想想,我们没做好准备,敢招待你吗?匕首上抹的是­阴­姹五毒锁灵散,专门对付你这种元阳小修真,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在他身后,剩下的几个人三三两两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眼瞳或是血红,或是碧绿,甚至还有眯成一条缝的竖瞳,都对着单膝跪地的陈初虎视眈眈,馋涎欲滴。

陈初飞快地松开左手捂着的伤口看了一眼,顿时如雷轰顶,匕首还深深地扎在伤口上,流出来的血却不是红­色­,而是带着一股奇异幽香的暗绿,内视之下,经脉中的灵力已经如大坝决堤,疯狂地涌向那个出口,而一缕青黑­色­的­阴­气无声无息沿着伤口正侵入他的经脉,缓慢而坚定地向他的丹田袭去!

他咬紧牙关,右手的符咒刷地飞出,在空中无火自燃,一个‘疾’字出口,长腿一蹬地面,就要拔地而起,没想到刚刚直起身体,忽然从四周墙壁上反­射­出道道银绿­色­带着无数鬼火的萤光,一下子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张大网,硬生生把他拔起的身体给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陈初一个翻身就想站起来,牵连腹部的伤口一阵剧痛,禁不住又扑通跪倒,早先­射­出去的几张符咒意在逼退敌人,却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火焰燃不到一半就咻然熄灭,像被看不见的大嘴给一口吞下。

刀条脸­阴­笑得急不可耐:“差不多了吧?”

“再等等。”绿毛男制止了他,“这也多亏了红姐给的灵阵才困住他,这小子有的是力气蹦跶,不能掉以轻心。”

“再等血都流光了,我们可吃不上什么。”黑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初眉心一闪一灭还在努力挣扎着要积蓄灵力的所在,不满地嘀咕着,“这种修真就要吃个新鲜,热腾腾的……”

绿毛男给了他一巴掌:“啰嗦什么!不是红姐,你们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给我听着!等这小子差不多要完了,大家再出来打死老虎。”

他刚说完,一道红影嗖地就从他耳边窜了过去,还在他头上甩着尾巴借了一下力,绿毛男大怒,回身说:“谁这么不知轻重的!这种劣等法宝还放出来丢人现眼!显你有能耐是不是?!”

孟妮可还没说话,小金鲤噗噗两口水箭已经迎面喷上了陈初的脸,它大概一直记恨着这个少年,此刻迫不及待跳出来。

陈初神智已渐模糊,被凉水一喷,倒是还清醒了几分,冷笑道:“就凭你们,也想困住我?”

他咬破手指,忍着席卷周身的昏倦­阴­毒,一边分出力量和侵入体内经脉的邪毒抗争,一边飞快地在地面上画着符咒。

小金鲤身在半空,本来就着这一跃之势要顺便施展先天神技‘鱼摆尾’,但听见绿毛男说的‘劣等法宝’四个字,圆溜溜的眼睛一瞪,眼眶周围的红圈一闪,硬是在空中扭转身体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身,噗噗噗三口水喷了出去。

“哎哟!­操­!”绿毛男给喷了一脸水,骂着脏话伸手去抹,“这是谁养的小孽畜!敌我不分!不想活了吧?!”

话音未落,眼前一道红影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噼啪啪给了他四记耳光,虽然力道不大,但也打得脸上火辣辣的,最重要的是失了面子,按捺不住地尖嘶一声,右手闪出一柄短刀,刃前端分成三岔,向下弯曲如鸟爪一样,呼地燃起绿­色­火苗,当头对着红影砍了下去。

小金鲤身经百战,啪啪两下就闪了过去,但是似乎开始畏惧起短刀上附着的绿­色­火焰,也不再发起进攻,嗖地一下尾巴一弹,高高跳了起来,转眼隐入黑暗中。

绿毛男警惕地看着天上,刀条脸说:“不会是这小子的援军到了吧?”

立刻绿毛男就下了决心,果断地一挥手:“­干­!”

顿时欢声雷动,从他身后起码飞起七八道微弱晦暗的各­色­光芒,争先恐后地扑向跪在地上的陈初,有网,有葫芦,有玉版,飞针,飞剑,做成牙齿造型的两把匕首——还是说那本来就是两颗牙?

孟妮可无法宝可用,只能呆站在原地。她身边的大眼妹则更是原始,一拍额头,张嘴吐出一颗葡萄大的红­色­光球,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在空中飞快地打转,尾随大家的法宝而去。

黑哥嗤之以鼻:“阿弯,这么多年你连件趁手的法宝都没有,还靠喷内丹,怪不得到处拉人给你壮胆。还不如早点跟了绿毛哥,他随便给你一件两件的,就可以出去唬人了。”

大眼妹全力­操­控内丹,早顾不得他说什么,刀条脸的法宝是件小巧玲珑的铁爪子,放出去的时候从上浮现出巨大的利爪残影,寒光闪闪,冲在最前面,他兴奋得舌头都耷拉了出来,满眼是即将品尝到修道者鲜美血­肉­的贪婪。

就在这短短一分钟,陈初的符咒已经画下最后一笔,他勉力单手支撑着自己,左手捂着腹部的伤口,抬眼看着蜂拥而来的妖怪法宝,­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大声喝道:“上清无极,四府万灵,七曜交辉,三气化宸,四灵护元阵,起!”

顿时以他身体为圆心,一尺内的地面上忽然平地涌起四道白光,刹那交织成一道光幕,严严实实地把他挡在了当中,刀条脸的铁爪当头撞了上去,也不知道处于什么原理,他疼得嗷地叫了起来。

“这小子还想垂死挣扎,哼!”绿毛男的短刀见势不妙,半路刹在了空中,围着光幕不停地盘旋着,“兄弟们,不要怕,他灵力有限,很快就没效果了,砍他!”

他自己都相信了这番话,呼啸一声,短刀闪着绿­色­火焰,硬碰硬地砍在了白­色­光幕之上,果然,陈初此时灵力大损,画出的符咒威力也大不如从前,四灵护元阵是陈家数一数二的单体防御阵法,现在却连一个下等小怪的法宝都禁不住,几刀下去,居然出现了光线稀薄的效果。

“看!你们还等什么!?”绿毛男一声断喝,于是半路停住迟疑不决的法宝们纷纷在主人的­操­纵下争先恐后地冲上来连砍带砸,很快,白­色­光幕就摇摇欲散,很多地方变成了半透明的一层,只差一点就能攻破了。

陈初却毫不在意,他右手三指鲜血淋漓,在地上的符咒上又加了几笔,此时锁灵散的作用已经快攻到心脉,他很清楚自己很快就要不行了,但在晕倒之前,起码还能多铲除几个妖孽。

晴朗的冬夜星空,忽然从不知什么地方飞来了一块厚重的积云,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停到了这个窄巷的上方,云层中电光隐隐,偶尔泄出一丝青紫的雷光。

“啪!”绿毛男的短刀终于率先攻破了光幕,正正地戳在陈初面前的土地上,狞笑着说:“小子,死在我嘴里也不算你冤!”

陈初半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绿毛男被他挑衅的眼神给弄得心里一凛,刀条脸­阴­狠地说:“小子,别耍酷了,装B!”

“这小子长得还挺俊的,不如我们分吃了他,留个头给红姐,让红姐摆着好看?”

妖怪们对这个主意轰然称赞,孟妮可差点吐了,神经质地扭紧手指,岳青莲怎么还不动手?她是不是真没找到这里?那自己怎么办?动手?开玩笑!大眼妹好歹还有内丹,她拿什么动手?!

岳青莲早已把白玉印给拿在了手里,但就是迟迟下不了决心,如果陈初有自保能力的话,她还真不想掺乎进去,这小子实在太气人了,她自问不是一个轻易原谅人的圣母,这辈子被指着鼻子骂的次数少得可怜,两次都拜他所赐,现在要她去救陈初?好吧……看在夏英杰的份上,总不能看着他外甥死。

小金鲤站在她肩膀上,固执地用鱼鳍指着下面,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意思是:不动手吗?

“你不是MT吗?你先上。”岳青莲嘘它。

小金鲤立刻把头摇得跟要飞起来一样。

此刻忽然听到陈初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五气朝宗,先天之道,寥天阔冥,攘妖荡祟,雷祖正部,五方雷将,大正金光五雷咒,诛!”

他猛然抬头向天,长吸一口气,眉心那点青光再起,虽然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还是很清晰地亮了一下,绿毛男本来笑得乐不可支,此刻却大惊失­色­,一挥手,短刀唰地飞了起来,狠狠一刀砍上陈初肩头,顿时血光四溅!

陈初却根本没受到半点­干­扰,长气吸入,右手飞速地在地上画下最后押脚,然后头一低,嘴一张,一口青气整个喷到地面的符咒之上,心随意动,整个符咒亮了起来,引动空中乌云压低,雷声轰鸣。

“雷!”有个妖怪尖叫了起来,动作麻利地收回飞剑,转身就要跑,绿毛男却收起了刚才的惊慌之­色­,回手一耳光抽在他脸上:“敢跑!有灵阵在,这小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怕甚!?”

果然如他所料,乌云压顶,积聚了无数电光雷声,眼看就要噼啪作响让本市的气象学家头疼如何对市民解释没过春节先打雷的异象,本来还靠一丝锐气支撑着最后清醒的陈初,却终于到了极限,­阴­毒疯狂地冲开最后一层灵力的防御,直攻心脉,他张嘴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强自挺拔如枪的身体终于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

“这小子倒了!”绿毛哥欣喜若狂地喊,“上!分了他!”

一片鼓噪声中,他忽然听见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你们现在离开,我还可以饶你们这次。”

“哈哈,什么鬼话…………谁在说话!滚出来!”黑哥笑了一半才发现不对头,对着空气中一阵狂叫,却听到这个声音继续从上面传来:“不然我也只好不客气了。”

所有妖怪都不自觉地抬头看去,人没有看到,一方白玉印却飘飘摇摇飞在了半空,陡然­射­出万道红光,一下子照亮了半条巷子。

“­操­!”绿毛哥骂道,“哪儿来的小娘皮!也敢坏哥的好事!”

话虽然这么说,他却心惊胆战起来,这种红光……莫非是……

一边往后退了两步,他一边继续放狠话:“有种你下来,别藏头露尾的,不然哥就在你面前,一刀一刀活吃了这小子,你敢下来咬哥的蛋?!”

他还依旧寄希望在陈初身下的缚阳阵上,既然能困住一个修真,那也能困住第二个。

岳青莲叹了口气,在屋顶上伸出头看了一眼:“真是作孽……”

心念一动,白玉印在空中转了三圈,红光辉映之下,绿毛男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红姐手里领下来的号称能困住金丹期修真的缚阳阵,如积雪遇见火炉一般,从四周墙壁和地上浮现,本来清晰的线条逐渐模糊,带着萤光的绿­色­还没来得及逃窜,就在风中消失无痕。

“嗷!”刀条脸第一个反应过来对方实在不是自己能抗衡的角­色­,­干­脆地往地上一扑,现出原形,原来是一条毛­色­斑杂的野狗,嗖地一下窜入黑暗中。

“跑哇!”有人尖叫一声,顿时七八条黑影分头四下逃窜,没有跑出三步就惊恐地发现一道红光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浑身的妖气像被禁制了一般,软软的只想瘫倒在地,年代久一点的还能保持人样,几个年纪小的已经开始哀声嘶嚎,浑身肌肤崩裂一般地剧痛,硬被渐渐打回原形。

岳青莲脚尖一点,从KTV的屋顶上跳下来,一把握住浮在空中的白玉印,缓缓落地,在她手中白玉印更是红光大盛,勃勃跳动,把周围伏倒在地的妖怪照得噤若寒蝉。

“妮可,去看看那小子。”岳青莲看着陈初一动不动的身形,也有点担心,但更让她发愁的是拿这些妖怪怎么办?她不是那么执着地要降妖除魔,本来想驱散它们救下陈初也就算了,谁想到现在白玉印一出,群妖雌伏,都乖乖地趴在地上哀号,这要她怎么办?!

孟妮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岳青莲还在犹豫,孟妮可径直走向陈初,把他软绵绵的身体翻过来躺好,检视了一下腹部的伤口,匕首还Сhā在上面,血流得不是太多,却是诡异的墨绿­色­,还带着一种混合了脂粉气的甜香,陈初牙关紧咬,完全不省人事任她摆布,脸上浮现出同样的墨绿­色­气息,脉搏跳得又乱又急,胸口几乎不再起伏。

孟妮可完全束手无策,这得去医院才能拔匕首吧?她正想撕开陈初的上衣做成绷带好歹把匕首固定一下,忽然听到脑后风声,‘嘎’地一声,­阴­风袭来!

“妮可小心!”岳青莲刚才去追逃跑的野狗刀条脸,走远了几步,扭头就看见离她和陈初最近的绿毛男,一直趴在地上装死,此刻逮到她略微懈怠的机会,提起一口气,脑门上绿光乍现,奋力扬起手里的爪型短刀,和身扑了过去,恶狠狠地向孟妮可当头劈下!

“嗖”地一声,岳青莲掌中的白玉印已经再度飞出,盘旋着从上而下砸向绿毛男,但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绿毛男的刀锋已经离孟妮可的头发不到一个手掌的距离,她额前的刘海被刀风带得胡乱飞舞,露出惊恐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向迎头砍来的利刃。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分,孟妮可血液中那种一往无前的狠厉本­性­爆发,想也不想,抬手握住扎在陈初腹部的匕首,一把拔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陈初的身体痉挛了一下,毒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在漫天飞溅的血滴中,她反手一刀,使出了浑身力气,匕首狠狠地Сhā入绿毛男的咽喉,直至没柄!

85

85、降妖

整条后巷都好像寂静下来,连街口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都不复存在,孟妮可耳朵里只剩下绿毛男的血涌出来经过破裂气管时发出的奇怪声音,他圆瞪两眼,死鱼一样翻着白,狰狞地扭曲着五官,死死盯着她不放。

血顺着匕首柄往下流,起初是一滴一滴,很快就滴滴答答流成了一条线,而绿毛男的短刀前爪锋刃部分,就刚刚好擦着孟妮可的发丝停住。

孟妮可脸­色­惨白,恶心的感觉翻了上来,几乎逼得她呛出了眼泪,但她还是倔强地直视绿毛男垂死的脸,毫不躲避,握着匕首的手坚定有力,手背上爆出了青筋也没有放手。

慢慢的,她开口了,虽然嘴­唇­还在微微颤抖,但念出来的咒语清晰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正是刚才陈初念过的:“五气朝宗,先天之道,寥天阔冥,攘妖荡祟,雷祖正部,五方雷将,大正金光五雷咒,诛!”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抬起左手向天,掌心一朵莲花浮现,金边素芯,栩栩如生,翻手向地面拍下,刚才陈初用鲜血画成的符咒再度被激发,亮了起来,头顶乌云忽然压下,筷子粗的雷光电链在云层中飞舞闪动,紧接着嘎啦一声,无数道雷光轰然劈下。

第一道就劈中了已经咽气的绿毛男,孟妮可敏捷地抢先缩手,看着一个大男人的身体被七八道雷光同时劈中,浑身爆出了细小的火花,转眼就缩成不到原来三分之一大小的一只绿­色­锦­鸡­,羽毛烧焦了,散发出难闻的糊臭味,黑乎乎地变成一团‘叫花­鸡­’。

雷电似乎是受她心灵感应,她举目四望,那些鼓噪欲动的妖怪只要落在她眼中的,无不是十几道雷光准准劈中,惨叫声中化为焦黑的BBQ,在做这些的时候,孟妮可心如止水,既不害怕也不兴奋,无嗔无喜,好像她压根身处局外,只是漠然而­精­准地执行一项实验。

直到她看见缩在黑暗角落里,睁着眼恐惧而绝望地看着她的大眼妹阿弯的时候,不知怎么,这种平静被稍稍打破了,她稍微犹豫了一下,放过了大眼妹,转向下一个目标。

前后不过三五分钟时间,整个后巷里弥漫着一股烤­肉­烤糊了的味道,多了七八团焦黑的­肉­炭,唯一还站着的人就是岳青莲,一脸焦急地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妮可!没事的,没事,你杀的不是人,是妖怪……没事的。”

孟妮可脸白得像鬼一样,咧嘴勉强笑了笑,说:“我没杀人,我杀的是只­鸡­。”话虽这么说,目光还是躲避着不再去看地上的动物尸体。

岳青莲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是只­鸡­……没事的,杀了只­鸡­而已……”

她不顾孟妮可一手的血,紧紧地握住了朋友的手,轻声安慰说:“没事了,妮可,别担心……”

孟妮可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依旧蜷缩在黑暗中的大眼妹身上,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她还不坏,放了吧。”

岳青莲此刻满脑子都在后怕着刚才一幕,又担心孟妮可到底是近距离扬刀杀‘人’,会不会留下什么心障,哪里还会顾及一个小妖怪,闻言立刻点头::“好好,放了。”

“你走吧,以后别做坏事了。”孟妮可远远地对大眼妹说,后者眼睛里闪过愤怒,惶恐,后悔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光芒,最终吃力地站起身,勉勉强强地行了个礼,捂着胸口向后巷深处逃了进去。

看孟妮可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岳青莲才有心情去看陈初的情况,刚才深Сhā在他腹部的匕首被拔出之后,血液喷了半身,看上去凄惨无比,脸­色­墨绿中夹杂着惨白,看上去离死不远了。

“糟糕。”岳青莲蹲□,扯开他的衣服胡乱撕扯了几下,堵出伤口继续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一边摸出手机给夏英杰打电话:“你快过来,你那个倒霉外甥,遇见妖怪了,被暗算得就剩下一口气……地址?大富豪夜总会对面的小巷子,银座KTV后门,你快点!”

孟妮可定定心神,从裤袋里翻出了一打叠起来的纸,找了找,抽出一张,迎风一晃,念了一声:“聚!”

白纸在她手中悄然消散,化成一团水青­色­带着点点金光的雾气,慢慢下降到陈初伤口处,一缕缕的墨绿­色­气体被拔丝一般从伤口处扯了出来,金­色­光点温柔地渗入伤口,逐渐糅合到血­肉­肌理中去。

随着墨绿­色­气体的离开,陈初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断断续续地咳嗽着,顺着嘴角流下鲜血,岳青莲看了一眼血的颜­色­就放了心:“妮可,救回来了。”

孟妮可也吁了一口气:“小孩子傻是傻了点,但为这死了就太可惜了。”

“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多气人……算了,再气人也跟我没关系。”岳青莲一回头看见小金鲤在‘叫花­鸡­’上蹦蹦跳跳,用尾巴去摇晃那柄深Сhā在­鸡­脖子里的匕首,呵斥道:“小鱼,你­干­什么,脏不脏啊?!”

小金鲤甩着尾巴在地上蹦跶出几个­鸡­爪一样的怪字,看她们俩都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跳回‘叫花­鸡­’身上,在大约是肚子的位置,使劲地跳了跳。

“你是说……肚子里有东西?­鸡­蛋?”岳青莲不确定地问。

“公­鸡­怎么可能有­鸡­蛋!”孟妮可纠正她的常识­性­错误,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大眼妹在自己身边吐出内丹的样子,“是妖怪的内丹吧!?”

“哦哦!”岳青莲恍然大悟,“这个好!拿回去给小凡,不过……”她捏着鼻子看了一眼被烧焦得面目全非的­肉­炭,“怪恶心的。”

“呸呸,恶心什么,我以前在­肉­联厂做流水线工的时候,比这个恶心多了,好歹这还是熟的。”

孟妮可一把拔起匕首,一脚踩桩叫花­鸡­’的脖子,手下­干­净利落地划开肚皮,一粒绿­色­的内丹闪着光华静静地躺在焦臭的内脏之中,她也禁不住转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说得出话:“小鱼,清洗。”

小金鲤抗议地跳了跳,但还是乖乖地吐出几道水箭,把内丹表面洗­干­净了,孟妮可用匕首拨出内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纸巾包了起来,又奔向下一具妖尸。

等到她满载而归,捧着七颗大小不一的妖丹回来的时候,正等的不耐烦的岳青莲接到了夏英杰的电话,劈头就问:“喂,你到哪儿了?快点啊!”

“那个……咳咳,青莲,你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我不是一个人。”夏英杰的声音吞吞吐吐的,“有家里的人来帮忙,也处理一下现场什么的。”

岳青莲怔了一下,没反应过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夏英杰在那边以为她生气了,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啊,我知道得多谢你,但……有些事,不好让你卷进来。”

没错!岂止你不想,我还不想卷进去呢!岳青莲猛然想起来夏英杰虽然向来是个独行客,但很显然他背后也是有着所谓‘修真家族’的,她可不想在自己立足未稳的时候就和这种大家族正面接触,到时候是敌是友都不好说。

“你快到了按个喇叭,我就离开。”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陈初,还是不放心这样就走。

夏英杰尴尬地笑了两声,压低声音悄悄地说:“谢谢你啊。”

“朋友之间,别这么客气。”岳青莲挂了电话,却感到心里百味杂陈,和夏英杰相处惯了,看多了他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满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那个自我吹嘘的穷得都指望他养的‘老家山村亲戚’肯定是假的,但他身后的家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始终对自己遮遮掩掩,是难以启齿,是真的不想自己卷进是非中去,还是不想让自己更多了解他,和他身后的一切呢?

远远地听见街口一声喇叭响起,她回头招呼:“妮可,小鱼,他们来了,走。”

孟妮可又抽出一张符咒,化成水青­色­雾气覆盖在陈初的伤口上,把剩下的塞回裤兜:“怎么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午夜英雄气质?”

岳青莲看着自己刚收到的一条短信,笑了,一把拉过她,手挽手地往黑暗中走去:“行了,英雄,丹宁说格瑞丝走之前结过账了,叫我们别躲着,赶紧回去唱到天亮吧。”

“哇!这么好!走了走了!”孟妮可雀跃了起来,小鱼看着她手里抓的七颗妖丹,也兴奋地在她们俩头上肩上来回蹦跳。

她们隐入黑暗之后,身后巷子口传来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人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而冬夜的城市上空,依旧霓虹璀璨,纸醉金迷。

“小鱼的,小狐狸的,小狐狸的,小鱼的,小狐狸的,小狐狸的,小狐狸的……”小麒麟念念有词地在分着糖果——啊不,妖丹。

这种明显的偏袒,以及藐视‘五百年金鲤王’智商的分赃方式招来了‘鱼摆尾’攻击,小麒麟敏捷地把头一低,攥着五颗妖丹就从地板上滑了出去,大喝:“小鱼!捉你去炼丹喔!”

胡小凡暂时停止了在旺旺上和客户的交流,转过身体,推推眼镜,不好意思地说:“其实给不给我无所谓的,我资质不好,给了也是浪费。”

小麒麟握着小拳头果断地说:“资质不好才要多分几颗,小鱼已经能化形了就不要用了。”

“扑!”水箭迎面扑来,小麒麟闪身躲开,不忘大声栽赃:“宗主!小鱼在你地板上尿尿!”

岳青莲从卧室探出头来威胁:“同门争斗一律下锅,这条铁律你们忘了是吧?!”

她拎着简单的旅行包出来,看了眼手表:“还早呢,我给你们把东西分了再走,真是的,一共就七颗妖丹还打来打去,见过什么呀?别人还以为我们青莲宗多穷酸呢。”

“请把那个多字改成不字,谢谢。”孟妮可扎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碗煎蛋面,“来来来,进门饺子出门面,吃了这碗面赶紧搭飞机去,你待几天就快回来啊,我可对付不了这一山的大小禽兽。”

“孟长老,自从看了你杀­鸡­的英姿,我对你很有信心了。”岳青莲笑着接过来,那一夜的事孟妮可已经完全释怀,甚至都能拿来开玩笑了,这一点她自认不如。

不过好在,担心了孟妮可两天,她竟然都渐渐把自己那档子事忘到了脑后,看来时间真是疗伤良药,再痛苦,再伤感,经过时间的冲刷过去,回头一看,已经淡了,浅了,看不出来了。

夹起煎蛋咬了一口,下面的银丝面上铺着碧绿的青菜,红­色­的火腿切片,卖相极佳,让人胃口大开,她正挑起面条吸溜到一半,门铃忽然惊天动地响了起来,害她差一点被呛到。

孟妮可去按可视门铃,一个粗哑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说:“弗萝拉,是我!开门。”

夏英杰?他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上午十点,他应该在上班吧。岳青莲疑惑地想,点头示意孟妮可开门。

胡小凡转身怯怯地问:“岳姑娘,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不用了,不是外人。”岳青莲看着自己家这小小客厅,一个人住的时候没什么,现在胡小凡背对着大家在电脑上淡定地旺旺交流,自己坐在沙发上吃面,中间部分小麒麟和小金鲤正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孟妮可双手交抱,围裙勾勒出美好身材,眯起水汪汪的杏眼斜靠在厨房门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简直是乱成一锅粥。

夏英杰冲进门的时候几乎接不上来气,脸­色­是从来没有过的慌张,西装揉得皱成一团,像是在哪里穿着衣服滚着睡了一晚,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眶凹了下去,胡子拉碴,怀里抱着几棵连根带土的不知名植物,张开嘴,刚说了一个‘你’字,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弯得像个虾米,全身在抽搐。

孟妮可从来没见过岳青莲这位‘前男友’,在她见过的‘前男友’之中也从来没有这种形象的人物,一时看直了眼,都没顾得上心疼她早上才拖的地板。

岳青莲敏捷地跳了起来,一边帮他拍背一边说:“慢点儿说,怎么了?你也被炒了?春节前还真是失业高峰啊。”

“不是!我求你——求你一件事。”他喘着气抬起头来,一把抓住岳青莲的手腕,捏得死死的,“我急需几棵药救陈初的命,可是姜老头那没有年份高的,这几棵药力都不足,你……”

他忽然停了下来,纵然满眼急切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可见下面的话真是让厚脸皮如他也难以启齿。

“药力?那就是要纯粹一点的是吧?灵泉有用?我上次给你的呢?”岳青莲真不是舍不得灵泉的人,何况又是为了救人一命,她只是顺嘴一问,没想到夏英杰满面惭愧,哼哼唧唧地说不出来了。

“喂!说话!”她没好气地去掰夏英杰抓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我还要嫁人呢!”

夏英杰狠狠地错了错牙,终于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来的目的:“姜老头说需要一个天地灵气充沛的地方将它们催熟,开花结果,才能入药,可是卫总那儿的聚灵阵效果不够,我就想……我就想你上次端着那盆玄芝走了,肯定是知道怎么救它,我……我……”

他实在是憋到了连脸都开始扭曲的地步,低声下气地说:“我求你救救陈初,这孩子就是心眼太死,其实人不坏……他才十七岁,还有大把日子好活,以后慢慢改也来得及……”

岳青莲真的很想反问一句:就那德行,他改得了吗?

但是察觉到手腕上的钳制慢慢松了下去,夏英杰的目光好像穿过她落在后面很远的地方,没有焦距,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忽然心就不忍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岳青莲低头憋回眼里的泪花,一把抢过他怀里那几颗植物:“你先坐,麒麟,跟我进卧室。”

“嗳?”小麒麟不解地跟上,路过夏英杰的时候还不忘记在他鞋上踩了一脚,“坏人!冰棍儿也不给吾带一根哩!”

岳青莲回身拎着他后领就走,啪地在背后关上卧室门,把药材塞进他手里,然后神识一晃,两人进入了洞府。

早就发现了,能携带进洞的物品数量似乎是和修为有关,她能带进瓶子装灵泉,小麒麟差不多的东西都没问题,孟妮可勉强能带进一只试管,小金鲤自己能进来就不错了。

出了洞府,在半山上找了一块向阳的平地,岳青莲埋头挖坑,小麒麟也在一边挖,还埋怨:“这种半生不熟的中品药材,催熟作甚,宗主你就是不专心修炼,下了山,谷中原有一大片药圃,里面的灵药都是千年万载没有人采集过,随便一棵都能生死人­肉­白骨,好东西哩。”

这几颗奇怪的草本植物的确没有那株九叶玄芝的奇妙,居然都不会自己扎根入土,还要刨坑刨半天,岳青莲闷头­干­活说:“麒麟,不是告诉过你,好东西都要自己留着。”

“宗主此言甚是,哼,坏人!”小麒麟想起新仇旧恨,恨恨地磨着小牙齿,“有朝一日踩死他!”

埋好了土,一颗给浇了一滴灵泉,看着因为被夏英杰就这么直接拎过来的蔫巴巴的药材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活力,尽力把草叶伸向空中吸取着青­色­灵气,岳青莲觉得没问题了,嘱咐小麒麟在旁边看着什么时候开花结果了再拔,自己晃出白玉印来。

夏英杰还在门口站着,可怜巴巴地搓着手,看见她出来,眼睛一亮:“怎么样了?”

“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你先别着急,陈初现在什么情况?”岳青莲对于陈初虽然没有好感,但到底也是自己救了一次的人,总不希望他年纪轻轻就死了。

夏英杰苦笑了起来:“还没谢谢你们,用甘霖咒给他拔了大部分的毒,但那个锁灵散实在太厉害了,完全克制本门的纯阳心诀,他中毒的时间又过长,浸­淫­骨髓血脉,不下猛药无法驱散,这几天就靠输液吊着他的小命……”

“那还不多亏你给我寄了教学快递。”岳青莲揶揄了一句,“要是这次能救了陈初,你们门派里就不会追究你泄露本门机密的罪了吧?”

夏英杰脸­色­大变:“不可能!这是两回事,你可千万别对人说起啊,要杀头的!”

岳青莲嗤之以鼻:“又说谎了,懒得理你。”

她自顾自地坐回沙发上开始吃面,孟妮可看看她,又看看夏英杰,很客气地说:“吃了吗?”

“没呢没呢。”夏英杰应声抬起头,闪亮亮的小狗眼眨也不眨地看向厨房。

岳青莲端着碗发出‘噗’的一声,听起来很像是窃笑。

孟妮可没想到自己一句礼貌­性­的问话居然是这个后果,认命地摸摸鼻子又进了厨房:“那就一起凑合吃点吧。”

86

86、计划取消

白玉印中灵气充沛,不等夏英杰稀里哗啦吃完一碗面,小麒麟就拎着几棵药材走出卧室,往他怀里一丢:“喏,拿去!”

夏英杰嘴里还含着面条,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接,猛地一吸,把挂在嘴边的几根面条全数吞进嘴里咽下去,才说得出话:“谢谢,谢谢啊!下次一定给你带冰棍儿。”

“坏人!吾要吃哈根达斯!”小麒麟恨恨地发泄了一句,打着哈欠去开冰箱找食去了。

岳青莲拿过一个纸盒递给他:“装起来吧,你还真就是抱着这几颗草一路来的?”

“嘿嘿……嘿嘿……”夏英杰小心翼翼地把几颗药材放进纸盒里,顾左右而言他,“出门旅行啊,弗萝拉?”

岳青莲没好气地转过头:“每次都这样!转移话题!是,我是要回老家一趟,扫墓,不是跟你说过吗?”

“哎哎,我忘记了是今天嘛,那就走呗,别误了飞机。来来来,咱们一起下楼。”

岳青莲恨得简直想拿起白玉印敲他的头:“夏英杰!你这个来了就吃,吃了就走的家伙!”

她抬腕看看手表,皱了下眉头:“好像是有点来不及了,又不能开车,机场大巴也不一定能赶上,算了,反正我也不去欧洲了,等清明节再回去扫墓一样的。”

她的确有点不想在这么狼狈的时候回去面见父母,和当初定下机票时候的意气风发不一样,现在的生活完全是在谷底,忙着收拾自己还来不及,回去对父母说什么?他们在天有灵也会为自己担心吧?

“哎!哎哎!”夏英杰大惊失­色­,眉毛都跳了起来,“可别啊!这时候春运,飞机票多贵的!你就这么浪费了?”

“反正浪费的也是我前公司的钱,你心疼什么。”岳青莲把那个前字咬得很重,这又是另一个方面的原因:她虽然当时收下了飞机票,但潜意识还是不愿意拿着前公司出钱的机票回家的。

她知道自己是有点矫情,但还是一点都不想欠别人的。

“不行不行!你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回家扫墓,这个很庄严的,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不孝啊!这是大罪!天雷会劈的!”夏英杰激动起来,胳膊底下挟着纸盒就站起来催她,“走走走,快点!赶紧的!别误了飞机!”

“你没病吧?我就是推迟一下而已,又不是说这辈子不回去了。”岳青莲奇怪地看着他,“就算我想修葺一下父母的坟墓表达孝心,快过年了哪里还找得到人,不如等春天了再说。”

“哎呀,你都买了机票还不回去,太任­性­了!这又浪费又不孝!”夏英杰急的差点要跳脚了,“快快快!大不了打个的去机场。”

岳青莲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好,我去……真是的,都搞不清楚是我回家还是你回家………夏英杰你没事吧?现在到底是谁比较急?你还不快拿药去救你外甥的命,在这跟我唠叨我回不回家的问题。”

夏英杰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摸出来凑到耳边‘喂’了一声,脸­色­微变。

这让岳青莲也紧张了起来,总不至于是陈初的病情突然恶化了吧?

“嗯,好,我知道了。”他简单地说了几个字,挂上电话,再看向岳青莲的时候,挂起了一脸谄媚的笑:“啊……哈哈,弗萝拉,我想了一下,孝顺是论心,不是论行为的,所以你不回去其实也不代表什么,清明节好嘛!清明节是国家法定节假日……清明上坟才是传统,对吧?”

岳青莲无语地看向孟妮可,后者趁夏英杰看不见的时候,用手指在太阳|­茓­上画了一个圈,询问地看着她。

“我懒得理你!”岳青莲发狠地说了一句,俯身去提自己放在地板上的旅行袋,夏英杰殷勤地伸手:“我来我来,一起下楼呗?”

本来客厅的面积就不大,茶几旁边是方寸之地,两人挤在一起,他胳膊肘一拐,啪地一声,放在茶几边上的面碗被碰翻了,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里面的小半碗面汤泼洒得地上、沙发上、裤子上、岳青莲的旅行包上都是。

“夏英杰!”岳青莲怒吼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夏英杰没口子地道歉,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孟妮可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推开他们俩:“别添乱了!我早上才擦的地板啊!”

等到岳青莲换下裤子,打开旅行包把东西都倒出来,时间已经真的不太够了,仓促之间她又找不到大小合适的行李箱,偏偏这时候手机还响了,是顾景行。

“喂,顾先生?我?哦,我要回老家一趟,现在正在机场。”岳青莲捂着手机跑进了洗手间,“不好意思,决定得比较仓促,回来之后再请你吃饭,谢谢你上次。”

顾景行在手机那头笑着说:“快春节了,是该回家和亲人团聚一下,岳小姐家乡哪里?”

“哦,挺远的,一千多公里呢,浙江新海。”岳青莲轻快地说,顾景行下一句话却让她张口结舌:“真巧,我要去上海公­干­几天,这两个地方很近吧?”

“呃……是很近。”岳青莲­干­笑着说,“顾先生哪天的飞机?”

顾景行低低的笑声像一只温软的小手,酥酥地刮着她的耳膜:“今天。”

岳青莲接完电话从卫生间出来就好像换了一个人,大力地拍着夏英杰的肩膀说:“老夏,你今天来的真及时!”

“啊?”夏英杰迷茫地半张着嘴,神态困惑。

“哈哈,不说了,来,我送你下楼。”岳青莲豪迈地大笑。

“这太客气了……”夏英杰有点受宠若惊。

“朋友嘛,应该的。”岳青莲雀跃着推他出门,按电梯的时候还哼着歌,神­色­愉悦,夏英杰偷偷窥探着她的脸­色­,确定她是真的高兴而不是要用笑容麻痹自己好拖出去胖揍一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弗萝拉,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没有没有。”岳青莲立刻摇头,“我很忧虑的,你看,陈初还病得很重呢。”

陈初病再重你也不会忧虑的吧……夏英杰嘀咕,又问了一句:“那个,你家怎么这么多人?”

岳青莲做恍然大悟状,往电梯壁上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动心啦?”

“啥,啥呀?”

“我闺蜜呀,姓孟叫妮可,家世清白,书香门第,单身,年龄么,比你小三岁,目前淘宝开店中,收入养活自己没问题,外表么你看了好几眼的,还吃了人家一碗面……”岳青莲越说越笑得厉害,“怎么样,是不是贤妻良母的范儿?真动心了就跟我说,我给你们介绍,没问题的。”

夏英杰嗖地一声紧贴着她对面的电梯壁站着,眼睛瞪圆了惶恐地说:“这种谣言别瞎说啊!”

不知怎么的,岳青莲心里忽然真的高兴起来,她低下头,忍住­唇­边的一缕笑意,又板起脸来说:“你们男的不都这样吗?没事就挑剔‘一天到晚忙工作,回家连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都不做,我娶的是老婆,不是公司同事!’,好像老婆在你们心目中,唯一的作用就是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对呀,我是不会做饭,难得看到一个会做饭的,你还不加紧扑上去,还等什么呀。”

夏英杰讪笑着分辨:“我就是看你家里人这么多,提醒你一句……”

知道他是真的为自己着想,岳青莲抿嘴一笑,等电梯门开了推他出去:“知道了!那是我铁杆闺蜜,没事的……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夏英杰摸摸头,露出一个憨笑,转身跑着出了公寓大门。

回到家里,孟妮可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小麒麟凑在胡小凡旁边一边指指点点一边吃冰激凌,岳青莲坐下,伸长双腿,叹口气说:“总算过去了。”

“您这位贵客是哪尊神啊,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孟妮可翻过一页报纸,头都不抬地问,“下次我好绕着走。”

“哎呀,无非是我若­干­位前男友之一,现在还保持着纯洁的朋友关系而已。”

“啧啧,青莲,我今天头一次发现你原来还有做包子的潜质。”

岳青莲无语,侧头去看她手里的报纸:“财经版?有什么耸动的消息没有?!”

孟妮可虽然是个理科生,但对金融财经的认知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刚刚能弄清楚‘一篮子货币’是怎么回事,如果她的目光停留在财经版,莫非是央行加息这样的大新闻?!

“哦,不是,我刚看到一条消息。”孟妮可指着报纸下方一条小豆腐块,“德国SPKS银行高管结束香港考察,临时决定转赴内地,第一站暂定浙江。”

“怎了?欧元区还没复苏,外资热钱进入大陆也不是第一天了,没啥好奇怪的。”

“这个银行嘛,我们刚到德国的时候一起开的户头,就是这家。感到挺亲切的。”

“亲切吧?我也很亲切,我还在这家银行法兰克福的某分行实习过三个月呢。”岳青莲懒洋洋地说,“算了,往事不堪回首……行长是个很古板的德国老帅哥呢。”

孟妮可合上报纸,若有所思地说:“青莲,你前男友刚才的药材能在我们山上催熟,是吧?”

“是,你想­干­嘛?”岳青莲警惕地看着她,“你想种萝卜?”

“哎唷,什么萝卜呀,要种也是种人参嘛。”孟妮可虚情假意地笑着,走过去一把抱起小麒麟,“麒麟,现在想不想嘘嘘?”

“不想。”小麒麟咬着勺子,眨着大眼睛看她。

“如果我这就去哈根达斯给你买五大桶冰激凌呢?”孟妮可诱哄着。

小麒麟伸出一只小胖手,比了个‘八’:“这样的话,吾就勉强想一想。”

“小鬼头!”孟妮可笑骂了一句,揉乱他一头短毛,“先欠着,等收成了再给!”

“喂喂喂!”岳青莲惊悚了,拼命在沙发上往后退:“你们想把我的朝歌山变成青莲宗生产大队吗?!”

孟妮可举起小麒麟往她胸前一丢:“村长,分田了!”

岳青莲不得不承认,淘宝上还真的是什么都有,孟妮可坐在电脑前又是比评价又是比价格地忙活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快递就送来了一包包的……种子。

“人参,何首乌,山茱萸,百合,黄­精­,石斛,当归……”岳青莲一包包地翻着看,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妮可,你真的觉得这样种下去能收获吗?”

“啧,青莲,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在厂里的时候,在阳台上种着香葱,罗勒,大蒜,小番茄呢,充分做到自给自足。”孟妮可把种子分类放好,不知道在纸上画着什么阵势,“真可惜,种冬虫夏草需要虫子做母体,我怪恶心那玩意儿的。”

“哇!”岳青莲惊跳了起来,把手里的种子包扔了一茶几,“这里没有虫子吧?!”

“没啦没啦,宗主,胆子放大一点,你都修真了,还怕虫子。”孟妮可画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皱眉问:“麒麟,你说种灵药的时候,是按五行分列呢,还是按八卦分列?哪一种排列方式可以更好地吸收天地灵气?”

“这个吾怎么会知道,吾又用不着在药圃里劳作,看守药圃的都是门派里最低级的弟子,吾走到那附近的时候,挖几棵来尝鲜就好。”

岳青莲拍拍她的肩:“我知道有个人一定懂……丹宁的前男友。”

“不是吧?你们的前男友一个个都是神人呐!”孟妮可抱怨着去打徐丹宁的电话,出乎意料徐丹宁一口答应下来,说等会可以QQ三方语聊,认真地进行学术讨论。

岳青莲在洞府里打坐了一段,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孟妮可,小金鲤,小麒麟都进来了,小麒麟抱着临时征用来挖土的炒菜铲和汤勺,不甘心地问:“小狐狸为什么不进来,嗳?”

“小胡不说他守门吗?不然真有强盗闯进来,把你的哈根达斯搬空了我们都不知道。”孟妮可敷衍地说。

“骗人。”小麒麟仰起脸看她,“孟长老一张符咒即可布下结界,虽你修为甚浅,防御效果甚微,示警总是可以的。”

“小鬼,你还真是童言无忌。”孟妮可看岳青莲睁开了眼睛,一手敏捷地捞住要蹦过去喝灵泉的小金鲤,“哪,这地界她最大,找宗主说去。”

岳青莲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问:“小凡不肯进来?”

孟妮可摊开手:“看上去是很想的样子,但又犹豫。”

“麒麟,去,跟小凡说,就说我的话,农业生产是本宗的首要任务,让他赶紧进来参加集体生活,出一份力,算DKP分数的。”岳青莲又补上一句,“这是他作为本宗唯一成年男丁的不二职责。”

小麒麟丢下炒菜铲和汤勺,身形在空气中一阵扭曲,消失不见,再度回来的时候,身后出现了一只三花小狐狸,皮毛颜­色­斑驳,羞惭地低着头,拱了拱爪:“宗主,我……我只能以这般模样进入,恐难当大用,还是让我出去罢。”

“胡说!有一分力出一分力,你不是还有四个爪子嘛?我们只有两只手呢!”岳青莲一挥手,“走!”

87

87、两朵本命宝莲

于是青莲宗生产大队就浩浩荡荡地列队出了洞府,走到半山坡上孟妮可早先画好的一块空地处,地势平坦,没有什么原生的仙草,只有覆盖满地的一种手指长短的挟野草’,绿得赏心悦目,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闻起来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好东西啊。”孟妮可制止了小麒麟乱刨的粗鲁举动,小心地把不知名的野草拔出来平摊在石板路上,“以后我拿这个加工香包,去淘宝卖去,唔,还可以卖给SPA做熏香。”

接下来的事异常混乱,岳青莲事后想起来都觉得羞愧,青莲宗第一次集体活动居然是开垦,还用的是炒菜铲和汤勺,以及人手、狐狸爪这种极其不靠谱的工具,不是说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会使用工具吗!那为什么她还要徒手挖坑,以至于劈了两根指甲!

按照周林森传授的‘上合天地下符五行灵植相生大法’,孟妮可认真地按金木水火土的属­性­把每五棵植物播种成一个等边五边形,中间则加上一棵灵芝,扬言得到了最高风水学权威的保证这才是最佳种植方法。

于是山坡上飞快地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五边形,每五个小五边形又凑成一个中五边形,以此类推,最后成了一个大大的五行阵。

等到第一批种子都种下去之后,小金鲤跳来跳去地负责浇水,其他人还得帮着孟妮可翻捡整理垦荒时候拔下来的‘野草’。

“此草漫山遍野都是,从前不过是某些低级弟子摘来晒­干­做成枕头,有养心宁神安眠之效,无甚用处的。”小麒麟很不耐烦做这种琐碎的活儿,一边笨拙地用肥短的小手指翻着草,一边抱怨。

“小鬼,你真是不知道人间疾苦,就这个,对人体无副作用的安眠药,研究出来分子式我能天价卖给拜耳制药你信不信。”孟妮可兴致勃勃地说,“快点弄,等赚钱了给你盖一个哈根达斯的房子!水龙头一开,里面流出来的都是香草冰激凌。”

“吾要吃巧克力的。”

“那就再盖一个巧克力的!”

胡小凡整理着草药,偶尔抬起头来,乌黑湿润的大眼睛看着被浓雾遮蔽,时隐时现的山景,喃喃地说:“这里真好。”

小狐狸是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吧。岳青莲这么想着,碰碰他毛茸茸的大尾巴:“小凡,想家了吗?春节给你放假,回去看看吧,按理说我该给门派里的人发红包的,但我们宗实在很穷啊,你看这里什么好,想拿的就跟我说一声。”

“宗主。”胡小凡转身郑重其事地拜了一拜,“您肯收留我这等微末狐妖已经是莫大的功德,不敢有份外之想。”

“呔!不许提什么妖不妖的,我们宗不论这个,是不是,麒麟?”

“就是,小狐狸你不要挑这种凡品药材,待吾去那边给你摘些好东西。”

胡小凡一脸紧张地摇头:“不不不不不可!太过珍贵的灵草,给我无益,反而会引祸上身,宗主,这种仙草有收魂定神之效,可否赐我一些,带回去给族里的姐妹,可免练功走火入魔之虞。”

孟妮可大方地说:“没问题,回去我用床单给你包一筐走。”

“如此多谢孟长老。”胡小凡感激涕零地回身又是一拜。

看着他带着一撮红毛的毛茸茸大尾巴在眼前摇晃,岳青莲脑补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胡小凡下了火车,变回原形,红毛尾巴尖儿的三花小狐狸四肢着地,敏捷地在山林间穿行奔跑,脖子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床单做的包袱……

“啊哈哈哈。”她笑得滚倒在山坡上。

“宗主为何发笑?”小麒麟疑惑地问。

孟妮可把他的小脑袋给扭过来:“唔,宗主只是想到了本派的美妙前景发展,有些情不自禁而已,­干­活。”

岳青莲翻了个身,躺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惬意地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和现实中一样,碧蓝的天上飘着朵朵白云,从天上缓缓飘洒着青­色­的先天灵气,无数青­色­光点也从地面上的山峦叠翠中徐缓上升,交织成一幅美妙的画卷。

刚种下去的药材就在身边,浇过水的土地湿润黝黑,散发着刚垦过荒的土壤的味道,让人很安心,侧头看去,平整的地面似乎有什么异动,一个东西从土地里努力地向外拱着,出来了……沾着黑­色­土粒的鼓鼓­嫩­芽,稚­嫩­的半透明绿茎努力地顶着它探出地面,发出第一声轻微的生命声音‘啪’——于是­嫩­芽缓缓打开,变成两片绿叶,种子里来自先天的营养此刻消耗得差不多了,它伸展开属于自己的叶片,吸收着大自然赐予生命的一切礼物:阳光,空气,水,无穷无尽的先天灵气……

岳青莲觉得自己身体里的什么地方,也像这颗种子一样,萌发了。

外面的世界顿时离她远去,大家的笑闹声仿佛远在天边,天地间就剩下她丹田内那朵青­色­莲花在缓缓呼吸,上面的青­色­小光团活泼泼地一跳一跳,应和着她的目光。

天地,生命,种子,新生,循回……许许多多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最终神奇地串在了一起,让她不自觉地微启双­唇­,悄然发出一声叹息。

小莲蓬里那颗隐约有针尖大小的光点闪烁的莲子,应和着她的叹息,噗地一声,突破而出,弹到半空中的时候,啪地全数绽开成一朵娇­嫩­的水­色­青莲,宝光烁烁,绕着丹田欢快地旋转,充满了新生的喜悦和张狂肆意,莲台周围十八莲瓣起起伏伏,仿佛也在欢呼着迎接它的诞生。

而莲台上悬浮的青­色­光点,此刻却沉寂下来,不再跳动,光华内敛中可以看出光点其实是一颗蛋的形状,上略尖,下浑圆,在中下部三分之一的地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粒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红点,整个光点中,只有这个红点还在随着岳青莲的心跳声缓缓起伏,似在呼吸。

岳青莲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骨碌爬起来,身边的药材这会功夫已经长到她小腿那么高,难道说她刚才睡着了,其实是一个梦?

“怎么了?”她发现刚才还说说笑笑的大家此刻都停了声,齐齐地看着她。

没人说话,孟妮可用手指了指她上面,岳青莲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自己那朵本命宝莲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不对!怎么有两朵?同样大小,同样光彩,同样颜­色­,此刻像有生命一样,亲亲热热地头靠头漂浮在一起,围绕着她的身体盘旋飞舞不已。

“这,这怎么会有两朵?!”岳青莲惊讶地指着,结结巴巴地问小麒麟,“俗称本命,不是应该一个人只有一条吗?”

“修真有成,三魂六魄皆可□而出,故有一气化三清之说,两朵本命宝莲什么稀奇。”小麒麟嘴巴一撇,“朝歌道友当年飞升之前,有九朵本命宝莲护身,宗主你才修成两朵,还须加紧。”

“是是,我一定努力……”岳青莲很惭愧地说。

“待你修炼有成,可将一魂暂时寄于本命宝莲之内,放至离苏湖内供养,就算遭遇不测,魂飞魄散元婴破碎,有这朵宝莲在,亦能起死回生,有无上功效。”小麒麟老气横秋地指点着,“如能修成化影神通,本命宝莲亦可化为汝形,分毫不差,联手御敌,比普通化身千万还要顶用。”

岳青莲正想热泪盈眶地感叹一下这岂不是成全了自己从小就有的‘一个替我去上课一个替我写作业’的愿望,忽然看见一本正经坐着高谈阔论的小麒麟忽然跳了起来,欢叫一声,拔腿就向下山的路跑去。

小金鲤刚浇完了水,正累得瘫在整理好的草上翻肚皮,一看小麒麟跑了,顿时尾巴一甩跳了起来,像忽然上足了发条,蹦着就追了过去。

“喂,你们去­干­吗?”岳青莲追了两步,眼前豁然开朗,浓雾逐渐变薄散去,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直通向山谷,在道路的尽头,浓雾依旧遮蔽的地方,现出一棵粗壮的大树,三人不能合围,枝叶繁茂,浓绿的树荫遮蔽了好大一片地方,绿叶间星星点点闪过火焰般红艳夺目,如拳头大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花是果。

“哇!”小麒麟迈开小短腿一溜小跑,全速冲到了树下,伸出短短的小手臂抱着大树狠狠地摇晃着:“给吾吃!吾要吃!”

小金鲤紧追着他到了山脚下,看见前面的路依然被浓雾遮挡,无处可通它心心念念的离苏湖,不禁悲从中来,蹲了一个角落,嗒嗒地掉起眼泪来。

岳青莲放慢了脚步,缓缓地向山下走,一路东张西望着属于自己的地盘里新开启的地图,山坡上照旧是覆盖着仙草奇花,但多了好几片树林,以她贫乏的植物知识,只能辨认出其中一种是竹子——成片的竹林沙沙摇曳,仅有手指粗,一人高,但根根挺拔笔直,如枪竖立,微风吹起发出叮叮的金石相撞声,竹叶边缘锐利如刀,甚至连颜­色­也和金属接近,闪着钢铁的光芒,竹林里没有竹笋,倒是平地涌起不少透明的七­色­晶体,垒在竹根附近,闪着迷离的朦胧光泽。

“水晶?不!是灵石!”孟妮可凑近一块挨着小路的晶体,伸出手指轻轻一摸,从晶体里飘出一缕金­色­灵力,缠绕在她手指上,调皮地一路飞旋而上,在眉心处轻轻一点,消失不见。

孟妮可震惊地伸手摸了一下,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不可思议地看着岳青莲:“这是能直接增强我灵力的石头!摸一下就等于我打坐运行三十六周天,那我要是……”

“妮可,修行切忌急功近利啊。”岳青莲提醒她,孟妮可激荡的心情这才慢慢平复下来:“你说的对,还是要靠自己。”

越往山下走,山谷里的灵气就越浓厚,白玉印里第一次出现了活动的生命,时而有几只巴掌大的玉­色­蝴蝶翩翩飞过,转眼又消失在浓雾中,最下面的花草树木,根部都包裹在如雾气般聚在一起的青­色­灵气中,犹如天上仙境,植物也越发地繁茂,岳青莲偶尔瞥了一眼,就看见上次小麒麟拿给狐飞墨的什么十方什么­阴­阳什么果,一大片挨挨擦擦地挤在一起,小拇指般大小的红­色­果实如红珊瑚雕刻而成,满满地结了一堆。

“宗主!快!吾要吃!”小麒麟在下面跳着脚地喊,岳青莲不得不加快脚步,走到大树下面,跟他一起仰头看着,仅仅就这么站着,都可以感到这棵大树张扬充沛的生命力,奇异的是,这一棵树上,居然同时有花有果,那火焰一般艳红的,不是重瓣交叠的娇艳花朵就是比她拳头还要大三圈的肥大饱满桃形水果,树叶间还隐藏着大大小小没成熟的绿­色­果实,树下的茵茵绿草上散落着殷红花瓣,有几片正粘在小麒麟雪白的小胖脚丫上。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千年一成熟的蟠桃?”岳青莲惊讶地问。

小麒麟蔑视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比蟠桃好吃多了!宗主,吾要!”

岳青莲单脚一跺地面,轻盈地飘浮了起来,选中了一颗看上去最大最红的桃子,伸手去摘,碰触到的时候,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成熟的感觉,看着就在一尺之外,正盛开得绚烂如接天烈焰般的桃花,再看看手中的饱满果实,一起一终,一生一灭,竟神奇地同时出现在一棵树上……她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手指掐住枝叶根部稍一用力,桃子脱离了大树,到了她的手里。

转身落地,小麒麟欢呼一声扑上来,百忙之中说了句:“多谢宗主。”拔腿就跑。岳青莲吁了一口气。刚想转身再审视一下自己的新地盘,就看见孟妮可,小金鲤,胡小凡三双眼睛看着她。

“做——做甚?”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胡小凡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用爪子扒着土,小金鲤跳到青石板上,用尾巴蘸着水跳字,岳青莲反正也看不懂,孟妮可就淑女得多了,委婉地说:“青莲,从小就要向小孩子灌输正确的观点,比如说‘好东西要大家分着吃’”

岳青莲欲哭无泪:“不然我们宗里再养个猴吧?”

等到青莲宗每个人都抱着一个桃在啃的时候,岳青莲才有机会观察四周,这已经到了山脚下,透过间或薄弱的浓雾,可以看到山谷里花木争奇斗艳,一畦畦的药田按不知道什么规划原理杂乱无杂地排列着,但一眼望去,又感到在杂乱中似乎存在着玄妙的规律,一花一石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改动一丝一毫都损失了‘和谐’。

山谷深处看不清楚的地方,隐约有亭台楼阁等人工建筑,一条银练似的瀑布从悬崖上倾泻而下,流入悬崖下的小小深潭,又化为几条溪水分头涓涓流出,在山谷中央汇聚成清澈如平滑玉石般的湖泊。小金鲤整条鱼趴在桃子上,一口一口慢慢啃着,眼巴巴地看着远处的离苏湖,那模样老虎看了都要流泪。

“呃,我一定努力修炼,争取有生之年打开所有禁制。”岳青莲不好意思地说。

“是谁的有生之年,你的,还是小鱼的?”孟妮可问。

于是岳青莲不吭声了,啃桃。

桃子的确美味多汁,甘甜爽口,刚刚啃开一点皮,鲜­嫩­的果­肉­就混着汁水涌入口腔,顿时有一种荡涤前尘的舒畅感觉,满足到不得了。

在小路的尽头,立着一块高大的白玉碑,如油脂一般泛着细腻光洁的辉光,温润凝重,小麒麟一边吧嗒嘴一边说:“宗主,这就是本宗的山门,朝歌道友飞升之时,封禁此山,已将字号抹去,你可在上面刻上本宗名号,以为标识。

“真不好意思,麒麟,你宗主我不会雕刻。”岳青莲看着一丈多高的玉碑,苦恼地说。

小麒麟再次表示不屑:“仙家宝物,修道神通,岂还需要甚么雕刻,只要你心里想着要写什么字,上面自会浮现出来。”

岳青莲正在心里谋划着是写隶书呢,还是篆书呢?楷书之类的就完全不考虑了,没有古朴之气,不够范儿,篆书自己又写不太好,隶书会不会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就看见玉碑上悄悄浮现了从上到下一行大字:

“真.孟妮可女王亲卫队召集处”

“妮可!”她暴跳如雷,还没跳完,又看见在稍微下面一点的地方,又慢慢出现了一行小字:

“小黄和小花一起睡,羞羞脸。”

“呼”地转身,她怒视着青莲宗全部人口:“这又是谁?!”

没人开口,等她再度回过头的时候,发现上面又多了两行字:

“修炼是有意义的事”

“红尘俗物什么的最讨厌了”

“你~~~~们~~~~~!”

这一天,青莲宗宗主大人的怒吼声在山谷中回荡了很久,很久。

而自此之后,刻着青莲宗三个字的玉碑就一直傲然挺立在山脚下,再没有人不顾公共道德地乱涂乱画了。

88

88、邀约

失业之后的第一个星期过得非常无聊,从周一到周三,岳青莲基本就没出过白玉印,充分做到了全心修炼心无旁骛,星期四中午孟妮可要和高彤介绍的美体中心经理谈合作事宜,才说动了她当司机。

开车出去的时候她还在抱怨:“你又不是不会开车,还拖我出来。”

孟妮可忙着把耳边一缕不听话的卷发给理好,在镜子里左右端详自己:“我都八年没开过车了,这是对别人的生命安全负责——喂,我看上去怎样?”

“非常好,很有御姐气势。”

“少废话,我是问你我看上去像多大?”

岳青莲忍住笑:“行啦,妮可,你往那里一站,把身份证一拍,就是活招牌了,保证马上就谈成。”

孟妮可十分满意:“OK,等本长老赚了钱,给你换辆宝马。”

都说亲兄弟明算账,朋友也一样,这毕竟是孟妮可的生意,岳青莲不想介入太多,再说有高彤陪着,肯定这边吃不了亏,所以她把孟妮可送到约好的咖啡厅之后,让她快完事的时候给自己打个电话,自己一拐方向盘,开向金融街。

几天没来,金融街还是一样地高楼大厦,玻璃外墙闪着耀眼的光辉,路上走的白领男女们意气风发,就像从前的她一样,第一次这么悠闲地开车经过,不必去考虑今天下午的安排,会议,日程……还真是奇妙的感觉。

把车停在金鑫大厦下面,打电话上去找夏英杰。

她舒舒服服地在座椅上坐好,塞上耳机听音乐,不一会儿看到夏英杰气喘吁吁地下来,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了她的小丰田,带着一脸无赖的笑走过来敲窗:“嗨,怎么不上去找我?”

“没~预~约~呀。”岳青莲俯身推开副驾门让他上车,夏英杰受宠若惊,急忙窜过来,一边坐进来一边赔笑着说:“你来还要什么预约。”

岳青莲不想提上次的事,更何况自己后来跟顾景行走了,想起顾景行,那又是一笔糊涂账,所幸他应该还在上海公­干­,不至于碰上。

“陈初怎么样了?”她从后座拎过一个用缎带包装得很­精­美的纸盒,“虽然礼貌上你外甥生病了,我该去探望一下,但那小子实在……我是不想见他,送个桃子意思一下吧。”

“哎呀,你真是太客气了,东西到了就行,人还亲自过来一趟。”夏英杰眉开眼笑地接过纸盒,“他好了之后,我一定带他去府上道谢,救命之恩哇!当涌泉相报。”

岳青莲冷哼一声:“道谢就不必了,我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不过他还欠胡小凡一个道歉才是真的。”

她侧头看夏英杰,揶揄地说:“这点就难办了吧,你知道,胡小凡可是个狐妖。”

果然,夏英杰的眉毛都扭曲起来,愁苦地说:“那个……陈初这孩子死心眼,恐怕一时半会的……”

“老夏,不是我多管闲事,陈初既然是你外甥,你就担负起教导的责任来,不能任由他这么胡来,什么人啊妖的,他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狭隘、偏执。”岳青莲语重心长地说,“小树得砍,小孩得管,有句老话说得好:小孩子不听话,就要用——打的!”

夏英杰吓了一条,连连摆手:“不能不能,怎么能体罚呢!你那大印砸一下,他哪还有命在!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了!”

“算了吧,你还教育他,看他对你那副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你舅舅呢。”岳青莲不屑地说。

夏英杰忸怩地低下头:“其实,陈初真的是个本质不坏的孩子。”

“那就跟我没关系了,其实,我本质上是个非常邪恶的女人。”岳青莲耸耸肩,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你知道我失业了吧?”

“呃?呃……”夏英杰含糊地说,“知道一点……那天我打电话到你公司,她们说的。”

岳青莲自失地一笑:“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准地逮到我在家的时候过来……算啦,你认不认识汇通银行的什么人?可以打听内幕的那种。”

夏英杰做恍然大悟状:“你是要找新工作?汇通银行恐怕不太适合你的作风,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倒可以帮你去找几家……美国怎么样?”

岳青莲摇摇头:“我不急着找工作,现在就挺好,想先休息一下,给自己充充电。不过,”她的指甲不自觉地狠狠敲打着方向盘,“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弗萝拉,其实吧,工作什么的,都是浮云,你也没必要太放在心上,换个环境说不定会更好……你真不考虑去美国?”

岳青莲挑眉一笑:“你要去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这个不太好吧。”夏英杰厚脸皮地笑,“带家属可是总监级别才有的待遇。”

“呸!”岳青莲笑着啐他,“走吧走吧,不耽误你赚钱了,我们谈五分钟话,股票说不定就跌得你直跳脚呢。”

“乌鸦嘴啊弗萝拉!”夏英杰推开车门窜了出去,回头对她笑着挥了挥手,连跑带颠地进了大厦。

看看时间还早,孟妮可也没打电话来,岳青莲决定顺便去嘉华广场给小麒麟补充一下哈根达斯的储备粮,再给胡小凡置两身行头,搞不好孟妮可生意谈下来,以后胡小凡就不是‘客服001’,而是胡助理了,没衣服衬怎么行。

她对男装不太在行,不能像给自己买衣服一样速战速决拿了就走,正沿着四楼的橱窗慢慢地边走边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丫头?”

“嗳!”她完全是下意识地答应,一边已经在脸上挂起微笑转身招呼,“曹总好。”

这一套行云流水,都是公司里养成多年的习惯,但直到她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被开除,已经不是懋华的职员了,这也不是在公司,而是在人来人往的购物广场。

果然是曹向南,微笑着站在一家店门口,米­色­休闲衬衫,灰­色­西裤,手臂上搭着铁灰­色­羊绒大衣,风度翩翩,公司里私下传闻曹BOSS当年是金融街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说秦明川是她的­精­神偶像,那么曹向南就是整个懋华大中国区的­精­神偶像,无论何时何地,外面多大风浪,内里波涛暗涌,只要他往公司里一站,目光一扫,那必定上下安定,风平浪静。

据说他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自费赴美留学生,哈佛商学院毕业之后奔赴华尔街,十年跳了三次槽,一次比一次高,最后谁都以为他会在雷曼兄弟安顿下来做高管,拿着股权终老此生,他却突然投奔了懋华,只带了个PA杀回大陆开辟分公司,金融街在当年还不过是一片荒野,懋华虽然不是第一个入驻本市的外资财控集团,却是当年算下来亏损最少的一个。

那之后,懋华和金融街就一起轰轰烈烈发展,一直到今天。

岳青莲进公司太晚,已经没机会看到曹BOSS老辣果断的行事手段,只能从秦明川身上略窥曹BOSS当年的风采。近年来曹BOSS大权下放,已经在为退休做准备,开会也总是微眯双眼,淡定喝茶,公司里却始终流传着老员工留下的谣言‘曹总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真的是你。”他漫步走过来,从上到下打量了岳青莲一番,“还以为你回老家去了,不错,气­色­还行。”

岳青莲有点尴尬地低下头,无论如何,在这种场合遇见前公司大老板,总是件不太顺遂的事,早知道自己就不来了!

“曹总,这么巧,您也来SHOPPING……上次没能参加您的送行会,实在很遗憾。”她打算客套几句就开溜,曹向南却显然不这么想,安慰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哦,那个啊,无关紧要。你的事我听说了,小秦这次是处理得急躁了点,事情完全还没弄清楚,他就做出了决定。我知道他是想快刀斩乱麻,在我要离开,权力交接的时候不要多生事端,维持公司的稳定运作。想法是好的,但误伤了你,让你受委屈了。”

岳青莲抿了抿嘴,保持微笑:“这是秦部长的权力,在接受他的处理的同时,我也保留申诉的权利,我会找到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瞧瞧,还是有情绪了不是?”曹向南和蔼地说,“证据,什么证据?投资本来就充满一切不确定因素,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没有人能保证投下去的钱一定能得到收益,更没有人能保证某个项目一定能顺利完成,哪怕准备得再充分。市场就是这样,各种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大家各凭本事竞争,都有两把刷子,背后更是个中人脉关系错杂,对手搭上某条线就可能从我们手上夺走到手的项目,这并不丢脸,更扯不到什么内鬼,什么出卖上面去。”

他叹了口气:“你们哪,还是太年轻,失败了一次就疑神疑鬼,除了把自己内部搞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岳青莲很聪明地没有提到那来历不明的五百万,她相信秦明川也不会提到。

“好了。”曹向南看了看手表,“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丫头,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想明白的,也不要对小秦心存怨恨,这件事嘛……”

他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手表,“倒真要委屈你了,按理说我现在可以Сhā手­干­涉这个结果,但这个决定是小秦下的,我马上就要去美国,他是下一任的BOSS,在这个时候我开口,对他,对你,对公司的稳定和以后的发展也没有好处。”

岳青莲笑了笑:“曹总,您的心意我领了,谢谢,就先这样吧。”

她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公司,秦明川会怎样看她?猜她怎么搭上了曹BOSS的关系?

“暂时放放是可以,但我一离开中国,恐怕这事就更没人给你做主了,这样吧。”曹向南不紧不慢地说,“我下午正要和本市的一个公司股东喝茶,不如你也一起来,向他说明一下情况,改天我再约小秦和他见个面,大家彼此沟通一下,尽量在小范围内了结此事,我也好放心地去美国,你看怎么样?”

岳青莲对于这个突然的邀约有点意外,本能地想开口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住了:怎么看,好像自己都没有回绝的理由,和公司股东认识一下喝次茶怎么看都是好事,而且别的不说,难道要给曹向南留下一个其实自己并不热衷于复职的印象吗?那岂不是正好证明自己就是那个内鬼。

曹向南没有等到预期中的回答,‘哦’了一声,笑着说:“在和朋友约会,没时间?”

“不,不是。”岳青莲急忙摇头,“会不会太仓促了一点?”

她今天是出门当司机的,头发扎了个马尾,脸上脂粉未施,穿着去年的黑短夹克,哈伦裤,脚踩铆钉短靴,下地­干­活是足够了,去见公司股东就……

“丫头,别紧张。”曹向南笑了,“这又不是面试。”

他稍稍收敛了笑容,认真地说:“坦率地说,我并不是非要挽留你不可,如果你这次是属于正常离职,我不会­干­涉小秦的任何决定,但这次非同小可,等于是破坏了公司一贯的团结气氛,我不会允许在没有决定­性­证据的情况下,满金融街都在传我公司的某个员工被开除是因为她出卖了公司机密。”

他停了一下,又说:“如果今天你实在不方便,那也不要紧,这样吧,我把刘先生的电话留给你,等你有时间的时候和他再联系,你看怎么样?不过,我很快就要去美国了,恐怕到时候不能在场。”

曹向南说着作势去掏名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岳青莲哪能不知好歹,急忙说:“曹总,谢谢您的安排,那就今天吧。”

她想过了,去和公司股东喝次茶,总不会发生什么事,难道曹向南还想劫­色­不成,真有那心思自己在公司的六年内他有无数机会可以下手……再说自己又不是无力自保的小姑娘,到时候谁劫谁还说不定,顾景行那样的自然是要躲着点儿,自己公司朝夕相处了六年的BOSS怕什么。

曹向南愉快地笑了,一摆头:“走!丫头,跟上。”

孟妮可挂了手机,对高彤说:“是青莲,她临时遇见了你们公司的曹总,去喝茶了,说让我自己打车回去。”

“哦,好啊,正好我们一起。”高彤若无其事地说,辞别了美体中心的老板,两人出门分头打的而去。

回到公司,高彤一边拿刚泡好的热巧克力暖手,一边按铃叫来安妮塔,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之后,状似无意地问:“周一曹总那三张机票,走了报销程序没有?”

“还没有,艾玛说等曹总今天凌晨的返程机票和这几天的酒店账单拿到之后一起送来。”安妮塔有点奇怪高彤怎么会过问这等小事。

“哦。”高彤点点头,笑了笑,“BOSS也真是挺忙的,都要出国了,还到处跑,哎,他这次去的地方是……”

“浙江新海。”安妮塔急忙提醒。

“挺好的,听起来就是个好地方。”高彤淡淡地说。

等到安妮塔出去之后,隔了一会儿,她叫进来琦琦,先问了几句新工作适应不适应,有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之后,忽然说:“琦琦,我一直知道你们PA俱乐部是八卦聚集地,消息都传得特别快,有没有这回事?”

琦琦暗暗吐了吐舌头,挺直腰板说:“报告!偶尔是有的……但绝对没有影响工作。”

高彤笑得高深莫测:“你多心了,琦琦,现在我交给你个任务——”她身体前倾,把声音压到最低,“刚才,我看到弗萝拉和曹总上了一辆车……下班之前,我要风投部主管以上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琦琦吃了一惊,小脸绷紧了:“这样……不好吧?弗萝拉不是那样的人,她和曹BOSS一向没什么瓜葛,不!她和公司任何男­性­领导都没有瓜葛的!”

高彤曲起手指敲她的脑门:“你这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快去,照我说的做,没准这一次,我们就能揪出那个内鬼了!”

89

89、被困

岳青莲感到很不对劲儿。

这种感觉从她开车跟着曹向南的玛莎拉蒂往西郊开的时候就开始了,当时并没有这么明显,只是感到有些奇怪,公司股东还真是住得挺远啊。

然后她远远看到了那座依山‘别墅’,此刻两辆车刚刚经过大门。

其实风景很美,现在积雪已化,远近的山林犹如水墨画一般,大团大团的浓­色­淡墨渲染着深冬的感觉,庄园内部的草坪枯黄厚实,地毯一般铺在道路两侧,一路开来,十分安静,只有很远很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一声鸟叫。

奇怪这么大的庄园,从大门进来到现在,她就没看见一个人。

把车停在主宅附近的停车场,曹向南招呼她下车,这时候总算出现了一个接待的人,是个小姑娘,脸圆圆的,笑着跑过来:“曹先生,来得好早!”

“小梅,这是岳小姐,我请她一起喝茶。”

小姑娘笑眯眯地转向岳青莲招呼了一声,做了个手势:“刘先生午休还没起来,您晓得的,这是他铁打的规矩,我们不敢去搅,您家先到后面坐一坐,茶具都准备好了。”

曹向南‘哦‘了一声:“也好,我们先过去吧。”

跟着小姑娘顺着主宅旁边的小路走过去,后面这半花园是中式的风格,假山怪石,小桥流水,花丛中有一座八角凉亭,现在是冬天,周围装上了七扇玻璃屏窗挡风,大理石桌旁边的小炭炉正烧得噼啪作响,红红火焰摇曳生姿,坐下来一点都不感到寒冷。

曹向南拿起青花瓷美人瓶,往壶里倒水,然后把壶放到小炭炉上,静待水开,问了一句:“喜欢喝茶吗?”

岳青莲看着桌面上整齐排列,­精­致考究的功夫茶具,摇了摇头:“曹总好兴致,我完全不懂这些。”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迷恋外国的洋玩意儿,喝什么咖啡、红茶,生活节奏太快了。”曹向南笑着说,“我就喜欢坐下来,自己烧一壶水,慢慢地泡茶,看看外面的风景……丫头,这外面的梅花要到春节才开,要是下了雪,一边品茶一边看梅上积雪,那可是很享受的一件事。”

岳青莲也笑了:“是的,曹总,也很风雅。”

她从包里摸手机的动作被曹向南看到了,眉毛一挑:“丫头,喝茶的时候,手机要关掉。”

这句话在曹BOSS来说,已经算是带点严肃意味的提醒了,岳青莲却没有乖乖听从他,相反,还把手机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曹总,这里真的很远啊,手机都没信号了。”

“哦,是吗?我看看。”曹向南伸手去接,岳青莲敏捷地缩回了手:“您来过这里,应该知道吧?”

曹向南微笑着摇摇头:“我来这里的时候,都不开手机的。怎么,有急事?”

“不是。”岳青莲握着手机,“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屏幕上手机信号为零,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就算再地处郊区,中国移动的基站还是照样会见缝Сhā针地覆盖,在她来说,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就是和上次在金鑫大厦一样!

“看来刘先生是不太喜欢现代科技,连手机信号都屏蔽了。”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放回包里,提醒曹向南:“曹总,水开了。”

“哦。”曹向南站起来,去拎座在炭炉上的小水壶,岳青莲也在同时伸手:“我来吧,曹总。”

就在两人都站起来的时候,曹向南突然一脚踢翻了小炭炉!还燃烧着的红火炭和一壶开水迎头向岳青莲飞去!

她下意识地闪躲到一边,再抬头的时候,曹向南已经站在了小花亭的入口,背后就是梅林。

两人隔着一张石桌对视,曹向南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和蔼地问:“丫头,烫到了没有?”

“对不起啊,曹总,打扰您喝茶的雅兴了。”岳青莲咬着牙说,“既然没有茶喝,那我就告辞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了起来!在金鑫大厦那个夜晚夏英杰曾经无意中说过一句‘虽然没有你们曹总的金鲤挡煞局那么­精­妙’,公司里从来不搞什么风水时辰的讲究不是因为曹BOSS不信,而是他太懂!

懋华一直风平浪静,没有金鑫大厦又是跳楼又是失踪地闹开了锅,是不是都是因为曹BOSS从来挑选下手的都是离职的员工?!什么公司股东之类的也是谎话吧,他根本就是把自己骗来杀人的吧!?

“别急着走啊,你就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岳青莲提高警惕,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动作,嘴上冷笑着说:“怎么回事?我可没有修过犯罪心理学,不知道杀人犯的心理。不过想也知道,无非是利益,或者,是变态!”

“丫头,不是我要杀你,我也没杀过人,只是想借你的命用一下而已。”曹向南温和地说。

“借,那还吗?”岳青莲尖锐地问。

曹向南无奈地说:“自然是没法还了。”

“曹总,你说,如果我报警,警察会在这花园下面挖出多少尸体来?”岳青莲冷笑着问,“修真怎么了,修真也得遵纪守法!你为了一己之私,竟然杀人!天道也不会放过你的!”

曹向南定定地看着她,和蔼地一笑:“丫头,你激动了,冷静一下吧。”

说着,他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花亭。

岳青莲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看他动了,立刻身形一飘,转瞬移动到了他所在的位置,还没站稳就听到曹向南的声音:“丫头,回去坐着吧,别折腾了。”

奇怪!她能听得到声音,还很近,证明曹向南应该就在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可是眼前除了成片的梅林,远处的假山,围墙,一个人都没有!

她迷惑地向前跨了一步,还是没看到曹向南。

梅林枝­干­扶疏,一没有花二没有叶,一眼瞧过去清清楚楚,曹向南这么一个大活人,没道理能藏在树后面让她看不见啊!

再走了几步,都可以看清围墙上的瓦片了,曹向南还是不见踪影。

岳青莲环顾整个花园,各个角落都一览无余,此刻就剩下她一个人,很显然,曹向南已经不在这里了,她也尽快离开为好。

她匆匆绕过梅林,沿着碎石小径向刚才进来时候的月亮门走去,一路提防着会不会有妖怪从林间突然跳出来,就像上次一样。

没有妖怪,可是,她也没走到入口。

梅花园虽然不小,但是她走了足有十分钟,论理早该到了,可是月亮门就在近前,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得到门上拱瓦年深日久留下的裂痕,仿佛一脚跨出去就能到。

但这一步之遥,她却怎么也迈不过去。

她走了一步,两步,三步,月亮门始终在那么近的地方。

岳青莲果断地离开了小径,踩上了旁边的土地,脚下的感觉是冻得挺硬的土地,并不是幻觉,围墙也近在眼前。

一步,两步,三步。

走不到,还是走不到。

她回身望向花园中间的小花亭,试着往回走去,这次出乎意料地顺利,不到三分钟,她已经站在了花亭的入口,地上刚被打翻的炭炉,水壶一片狼籍,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证明起码这里还是原来的地方。

“诸葛亮八卦阵?”她在脑子里里勉强搜出了点相关的内容。

怪不得曹向南让她别折腾了,好好坐着,原来这里除了能回到花亭之外,向哪个方向都走不出去。

真的吗?

岳青莲冷冷一笑,向外迈了一步,轻呼一口气,整个身体飞了起来,头上是冬日午后金­色­灿烂的阳光,身下是疏朗梅林,要不是她这身衣服穿得太不飘逸,还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场景。

身体慢慢上升,下面的花园逐渐变小,岳青莲已经能看到墙外风光的时候,上升的势头忽然被什么给挡住了。

她伸手摸了摸头顶,明明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见,就是空气,阳光,却好像有一层透明的薄膜­鸡­蛋壳一样罩在了整个花园的上空,用手去推,推得动,但到了一定的程度,手上就传来柔软但坚定的阻力,一下把她的手弹了回来。

从包里翻出一张符咒,虚晃一下,无火自燃,岳青莲抬手用力向头顶的虚空一贴,‘咔啦‘一声,几道青紫­色­雷光闪过,冲击着上方看不见的罩幕。

还没等她确定效果,眼前忽然狂风大作,刮得她一时都睁不开眼,身体像片树叶一样横着就飞了出去,她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地向地面降落,不知道她被刮出去了多远,但落地的时候,神奇地竟然刚刚好在花亭入口的台阶上,跟她起飞的时候一步不差。

刚才的符咒是她自己画的,威力有限,和陈初在后巷地上用鲜血画下的不能同日而语,就是这样一个试探­性­的进攻,也招来了阵法的反噬,可见这还真不是轻易能离开的地方。

岳青莲慢慢走进花亭,转身看着玻璃窗外的梅林,黑瓦白墙,如果梅花开了,映着积雪红日,该是多么美的一幅画,可是现在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亭子里,只感到外面都是无限杀机,危险四伏。

多日来积累在心中没有纾解的郁闷此刻化作一腔怒火,丹田内青­色­莲台突地喷涌出一股灵力,雄浑厚发,转眼外放出身体,短夹克都被带得飞舞了起来,灵力如同啸吼的巨浪,从她全身迸发了出去,哗啦几声巨响,花亭上镶嵌的所有玻璃大屏尽碎,锋利的碎片向外飞溅了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阵势引动,她眼前的景­色­突变,一会儿是漫天黄沙,狂暴旋风,一会儿是无边海洋,浪头翻卷,一会儿又是大坑密布,坑的边缘密密麻麻Сhā着无数雪亮刀刃……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又恢复到最开始的梅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刻,在离梅花园不远的主宅二楼东侧窗口,曹向南正在观察着岳青莲的动向,从岳青莲飞上天开始,他的神­色­就有了微微的变化,叹了口气:“可惜了。”

“五绝阵还没完全发动,怕困不住这女娃。”他身后站着两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瘦高个,另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说话的是青年,“曹先生,我们虽然暂时听你命令,但还是要啰嗦一句,她到底是谁家的后进,怎么得罪了你,要用五绝阵对付她?将来她的师长前辈找上门来,恐怕……”

曹向南微微一笑:“我也没有把她怎么样嘛,一切还是要等刘先生午睡起来,听他的。”

中年男子默不作声,手里不断地掐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曹向南转头问站在门口垂手站立的小梅:“刘先生大概什么时候会起来?”

“这个不好说,以前都是歇半个小时就好了,入冬以来,一日比一日睡得长,前几日,要睡到太阳落西山,才起来的。”

曹向南看着阵中的岳青莲已经平静下来,坐在花亭里闭目养神,不再折腾,也松了口气,却又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刘先生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毛病?是不是­精­神不济?”

“不是哪,刘先生吃过晚饭之后­精­神就好得很,经常三更半夜地不睡,凌晨日出之前还要到院子里打一趟太极,才回去歇息两三个小时,早上九点还要到后宅照看老爷子。”

“难道是在倒时差?”曹向南低声说了一句,自己也笑了,“那我们就等着吧。”

岳青莲坐下来闭目养神,是出于无奈,刚才那一幕已经告诉了她:要想来硬的,就要付出代价。她当然可以指挥白玉印把这地方砸个乱七八糟,但是这样真有用吗?这么野蛮的办法也能奏效的话,诸葛亮当年的八卦阵就不会被传得如此神奇了。

那好吧,反正他们的正主儿始终是要现身的,不如养­精­蓄锐,有的放矢。

她坐在石凳上,青­色­莲台仿佛感应到周围的危险,严阵以待,那粒悬浮在莲台上空的青­色­蛋形光点虽然还是照样凝立不动,但里面的红点却加快了跳动的频率,一丝丝青­色­灵力围绕着光点飞舞,跳上的时候被吸进去,跳下的时候被呼出来,在这样的循环中,红点并无变化,蛋形光点里却在逐渐分出轮廓来,好像是一个人盘膝端坐在内。

荒郊野外的庄园,梅花林中孤单的小花亭,一地玻璃碎片,冬日寒风凛冽地吹过,里面端坐的岳青莲低眉垂目,面­色­凝重,除了秀发随着风时而飘动,整个画面仿佛凝固了,太阳缓缓落山,大地陷入苍茫黑暗,气氛越加诡异起来。

打破寂静的是她的手机,一阵轻快的短信提示音,岳青莲睁开眼睛,诧异地摸出手机,难道屏障消失了?

手机上,信号还是零,但出乎意料地,收到了一条短信。

短信号码很陌生,里面的内容很奇怪也很简单,就几行字:“以台阶为起点,向前,三步,左转,向西,四步,原地站立,三息后向右横跨一步……”

一眼可以看出这是在教自己走法,但发短信的是谁?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这个走法,自己是会离开梅花园,还是会引动阵法发威,出现更厉害的武器?

岳青莲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尤其在这种时候,冒一次险又如何,反正不能再糟了!

她握住手机,跨出了花亭,站在台阶上,按照短信说的,向前,三步——左转……向西……

一直在二楼窗口监视她的年轻男子立刻警告:“坏了!她要出来了!”

中年男子不做声,双手一伸,又开始了掐算,动得越来越快。

阵中的岳青莲却完全没受到­干­扰,身边的梅林忽然开始晃动,枯瘦的枝­干­像有生命的触手一样摇动,几乎都碰触到了她的身体,地面被带得微微震动,她也一律无视,只是一心一意按照短信的提示,一步一步地走着。

天上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却意外的蒙着一层血­色­薄云,银­色­的清辉洒向大地,却独独把这块地面上空的夜­色­,变成了诡异的淡红。

曹向南本来在二楼的书房里等待,听到报信快步赶了过来,正好看见岳青莲在梅花园东北角,离围墙还有三四米的地方,小心而坚决地斜刺里踏出一步,整个人凭空突然消失!

“糟了!快!发动外层防御阵法!发动全庄九灵混天一气大阵!一定不能让她跑了!”

年轻男子迟疑了一下:“可是,全庄大阵的总枢纽在少主手里,少主……”

曹向南清凌凌的眼一眯:“不管少主现在­干­什么,都给我叫起来!”

年轻男子本是结丹期的高手,离金丹期也相差不远了,此刻却没来由地被曹向南这个筑基期都没到的‘凡人’气势所摄,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就往后跑。

中年男子闭目不语,只是双手的手诀掐得越来越快。

岳青莲刚才迈出了短信上说的最后一步,脚踩下去的时候,眼前一花,本来看着在自己身前三四米的围墙不知怎么的跑到了自己身后,不用爬墙,不用走门,她居然就这么出了梅花园,站在外面的假山旁。

还没等她惊叹‘祖国传统神术如此博大­精­深’,一只大手从假山背后一把捂住她的嘴,温热宽厚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紧接着一个声音在耳边低低地说:“别出声,是我。”

岳青莲全身放松的下一秒又猛然绷紧:秦明川怎么会在这里!?

“嘘,跟我来。”仿佛拿定她已经安静下来了,秦明川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转而拉起她,飞快地绕向假山后面的小径。

虽然知道现在绝不是停下来问‘怎么回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的时候,但被他拉着奔跑的时候,岳青莲还是很想问一句:老大,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90

90、血月当空

孟妮可从七点开始心神不定,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岳青莲,一律的‘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难道和BOSS谈得投机,一起吃晚饭去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胡小凡做完白天的工作正要化形修炼,闻言怯怯地说:“也许和徐小姐出去了?”

“不可能!她们敢背着我吃独食?!”孟妮可又拨通了徐丹宁的号码,“喂,CICILA,青莲在不在你那里?她现在还没回家,我以为你们一起吃饭去了……你才从工地回来还在公司加班哈?辛苦辛苦……哦,她今天下午遇见了过去公司的BOSS,说一起去喝个茶,然后到现在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知道她不是天真少女……你和大老板吃饭也不会开手机的哈?……好吧,也许是我想多了。”

孟妮可郁闷地挂断手机,回头的时候胡小凡已经化形完毕,正用尖嘴拖着脱下来的衣服叠叠好,小爪子还谨慎地在上面踩踩平,然后一本正经地跳到客厅的桌面上,此刻窗帘拉开,客厅的大灯关着,只留了门厅的壁灯照明,桌面上一片被月光照亮的地方,他就端坐在中间,抬起前爪,对着月亮叩拜,覆盖着软软绒毛的小胸脯一起一伏,萃取着纯­阴­的月光菁华。

对于他练功修行的过程,孟妮可一开始还瞧个稀罕,现在都看腻了,无聊地盘腿在沙发上坐好,准备开始自己的功课。

“奇怪。”胡小凡突然说了一句,小麒麟咚咚咚地跑过来:“甚么奇怪?吾也要看!”

“不是,是月亮有点奇怪。”胡小凡指着挂在天空的明月,今天不是十五而是十四,月亮还差一点才达到满圆,但是很奇怪的,月亮上好像蒙了一层东西,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

“这是……月晕吧,可能明天要变天。”孟妮可不确定地说。

“哦,这在我们狐族里,有个说法叫‘月­阴­煞’,并不是随着天气变化而出现的,而是预示着将有凶兆大煞,孟长老你看,月亮的那种红­色­,常被认为是血光之灾的征兆。”胡小凡解释说。

“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孟妮可也走到窗前张望,小麒麟爬到桌子上,和胡小凡一起站着,闻言回头:“不妨,且将灵力压迫入这里的丝脉,就能看得见哩。”想了想,他又说,“不然沾上吾的口水,也能辨清。”

“谢了,我自力更生。”孟妮可试着在眼周运转灵力,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成功,再一抬眼,本来一团清辉挂在窗前的月亮,陡然变成了血红­色­,让她立刻想起了不好的回忆,脸­色­苍白着向后退了一步,闭眼吸气才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转身继续拨着岳青莲的手机。

依旧拨不通。

她转念一想,打给高彤,直截了当地问:“格瑞丝,青莲下午打完电话就没回来,现在手机不在服务区,我很担心,根据你的判断,她和你们BOSS会去什么地方喝茶?”

高彤让她稍等,过了一会儿打回来说:“曹BOSS的手机和家里固定电话都没人接,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我都打电话问过了,今天没有去过。”

她停了一下,说:“公司里今天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秦部长早退了。”

“莫非青莲的老板要把他们凑一块儿三方会谈?”孟妮可惊诧了,高彤冷静地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虽然结果也许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

“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在家里等待,要相信青莲,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她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妮可,有时候按兵不动也是一种帮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妮可挂断电话,倒回沙发上,小麒麟跳下来站到她旁边:“宗主出了何事?”

“我不知道,麒麟,你能察觉到青莲的气息吗?”孟妮可抱着一丝希望问。

小麒麟郁闷地皱起小眉头:“吾又不是狗……只是感觉宗主离吾们很远了。”

岳青莲正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秦明川拉着她飞快地在庄园里按照莫名的规律七拐八拐,明明看方向是朝后山走去,却不知怎么的跨了几步,就到了庄园的边缘地带,她开车进来的大门就在不远处。

秦明川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不走了,和她一起站在一棵树下,旁边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塔,里面预留了铜制灯台,现在上面空荡荡的,不过,在21世纪的现代,谁家又会还使用油灯当路灯照明呢?

大树和石塔中间的空隙不大,秦明川和她背靠背地站着,贴得很近,低声告诫她:“别动。”

于是她就站着不动,从背上传来秦明川的体温,寒风中暖暖地熨帖着她的身体,背后的男人依旧是那么稳定,坚强……虽然在不久之前,曾经狠狠击碎过自己的心。

两人都没说话,夜­色­笼罩下的庄园,被血红的月辉笼罩,凭空多了几分诡异之气,奇怪的是无论是主宅还是零散的小楼,都没有任何灯光,只有后山遥遥的有一星灯火,但是实在太远了,感觉如在天边。

“我们在等什么?”岳青莲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秦明川低声说,“等阵势运行的空隙。”

“老大……”

“嘘。”秦明川制止了她,低声说,“小岳,我不想跟你解释什么,你只要照做就好。”

印象里秦明川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口气说过这么强硬的话,不,那一次除外。

岳青莲竭力回避着关于‘那一次’的回忆,同样压低了声音说:“老大,你无须对我解释,我只想知道真相。”

“小岳,你不相信我吗?”

我是相信你,但你相信我吗?

仿佛探查到了她内心的想法,秦明川低沉地说:“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岳青莲闭了闭眼睛,此刻在她心里,任何真相都已经无所谓了,秦明川亲口说出了这句话,证明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他演的一出戏……不是真的……

轻轻地把头向后靠在秦明川身上,感受到他宽厚可靠的肩膀,岳青莲心里一片平静,现在即使面前真的是烈火黄沙,深海利刃,她也不怕了。

忽然就充满了勇气,敢于面对一切的挑战,绝不逃避,绝不退缩。

就像从前一样,多少次他们并肩作战,百折不回,毫无畏惧,只不过那时候是不见硝烟瞬息万变的金融战场,此刻,却是要人­性­命的生死关头。

“我信。”她­唇­边绽开微笑,看着天上的月亮,红­色­的,庄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弥漫起了红­色­的薄雾,贴着地面蔓延,轻轻地起伏着。

庄园上空忽然传来曹向南的声音,清晰,平稳,如在耳边:“小秦,我知道是你,出来。”

岳青莲一惊,秦明川迅捷地反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轻轻地紧了紧,低声安抚:“别动。”

曹向南的声音里不带怒气,平静中含着不可抗拒的威势:“你那几手三脚猫的阵势功夫,也想搅混水,庄内防御法阵已经发动,你们是逃不掉的!”

随着他这句话,周围的树无风自动,枝­干­摆动着,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互相碰击的时候更是隐隐传来金戈铁马,喊杀连天的咆哮,好像他们不是待在现代社会的郊外,而是正身处古代战场的中心。

“闭上眼,不要去听,不要去看。”秦明川叮嘱她,“我们站的地方很安全,只要你心神不被扰动,谁也伤害不到你,记住,沉心静气。”

喊杀声,刀剑相交的撞击声越来越近了,风声也越来越紧,马蹄声响,闭上眼睛好像千军万马就从身边冲锋而过,下一刻无数铁甲骑兵就会呐喊着直奔他们而来,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践踏成­肉­泥烂酱。

近了……近了……刀光在头顶闪过,血腥气扑鼻而来,人临死前的惨嚎声,血涌出气管的泡沫声……

一只利箭突然从远处咻地一声,带着万丈杀气­射­向她的眉间!

完全是下意识的,岳青莲想侧身移动躲避,就在这紧要关头,秦明川的手猛地收紧握住了她的,沉稳从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岳青莲记得,这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孟妮可特地买了一本带白话文注释的。

她张开嘴,轻轻地跟着秦明川的声音念:“大道手机,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起初还有点骞涩,渐渐的,她的念诵流利起来,和秦明川保持在同一个节奏,低沉的男声和圆润的女声念着同样的经文,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空中化成无形的结界,保护着大阵浩荡的发动下,这一方小小的安全岛。

“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刀剑声,喊杀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烈火,明明是冬天,刚才还吹动树林的凛冽寒风忽然变成了灼人烈焰,逐步向他们逼来,仿佛他们身处森林大火之中,四面焚火,无处奔逃。

心里知道是假象,是幻影,但感觉如此清晰,她甚至都可以闻到自己头发被烧焦时候发出的糊臭味,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肌肤被火焰的热气舔舐着……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在黑暗中,秦明川和她背向而立,十指相扣,彼此温暖依靠,天上血月凌空,地面红雾弥漫,岳青莲的心却一片平静,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明澈,无所畏惧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什么都没有,骑兵,烈火,都是不存在的,眼前还是城市西郊的庄园,空无一人,灯火尽灭。

曹向南的声音再度响起:“秦明川,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带着那丫头出来。”

秦明川没有说话,慢慢地松开了岳青莲的手。

“你应该明白,到现在我还是手下留情,没有发动最后的绝杀局,是希望你回头是岸,刘先生已经答应既往不咎,只要你现在出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就甘愿为了一个女人,背叛家族,背叛我吗?”曹向南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些微的情绪波动,“我当年亲手把你从废墟中刨出来,救活你,带回刘家抚养,花了多少心血把你培养成我的接班人,就是为了今天,让你在家族最紧要的时候,做一个反骨仔吗?!”

庄园里依旧寂静无声,只有树­干­随风跳着怪异的舞蹈,天上的月亮,血­色­更浓。

“好,秦明川!就当我三十三年前没救过你!”曹向南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痛楚,“等你死了,这笔债,我来偿,我即刻回山在家族宗祠前领罪自裁,就算我瞎了眼,当初救了你这么个混蛋的报应!”

岳青莲忍耐不住,出声说:“老大……”

“闭嘴。”秦明川简单地说。

“你别为难,出去就出去,他们不一定能奈何我。”

秦明川不答,突然问:“小岳,你相信我吗?”

“老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岳青莲苦笑。

“那你听好了,我先出去,你站在原地不要动。”秦明川停了一下,察觉到岳青莲虽然身体瞬间绷紧,却没有冒失地出声反对,欣慰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然后沉住气,等我的手势,一旦看到我的右手,在后面对你比出八的手势,你就点燃面前的这尊石塔里的灯,不是用火,用你的力量,只要你想着注入力量,这盏灯就会自己点燃。”

“然后呢?”

“然后你就以脚下为原点,向八点钟的方向,用你最快的速度,冲出去。外面就是公路,第一个拐角的地方停着我的车,这是钥匙,你赶快回城找夏英杰,让他带你去见卫总,剩下的,你就听他安排。”

“等等!”岳青莲刚才还能耐着­性­子听,现在却越来越糊涂了,“为什么要去找卫总?”

秦明川淡淡地笑了:“这城里,现在也许只有卫总才能保得住你了。”

“那你呢?”

“这盏灯是破阵的关键,只要点起来,整个阵势就会大乱,这方面我比你懂,别担心我。”

岳青莲扭头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但秦明川背对着她,声音平静,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记住,就算是夏英杰和卫总,你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们,无论遇到什么事,先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明白,老大。”

“我去了。”秦明川说完向右跨了一步,走出了他们赖以立足的小小空隙,岳青莲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他,不知怎么搞的,明明秦明川才走了一步,眼一眨,他整个人却已经出现在二三十米远的地方。

空旷的草地上,他微微低着头,背着手站着,月光剪出长长的人影,红­色­浓雾贴着地面起伏,犹如有生命一般,仿佛想围拢上来,吞噬他。

沿着从主宅过来的小路,曹总走了过来,走得并不快,在秦明川面前停下脚步,白净斯文的脸上毫无表情,清凌凌的眼微微眯起,单刀直入地问:“那丫头呢?”

秦明川疲倦地抬起头,看着他:“曹总,我来领死,放了她吧。”

“混账!”曹向南扬手一个耳光狠狠地扇了过去,“她的命比你金贵不知道多少倍,你以为这是做生意,一命能填一命?!”

秦明川被这一耳光打得踉跄了一下,很快又站稳了身体,苦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如果我能代替她给老爷子续命,我早就毛遂自荐了。”

“你总算还不是太糊涂,还晓得是要给老爷子续命!”曹向南怒道,“我早说了,不是我心狠手辣,非要杀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尤其现在大局混乱,没有老爷子出来弹压,迟早要出大事情的,这种时候别说是我公司的一个员工,就是天皇老子,我也要取了他的命!你倒好,为了儿女私情,竟然在这么重要的关头坏我的事!”

他气得呛咳了起来,狠狠地瞪着秦明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干­的那些好事!先是想办法把那丫头往欧洲送,想远远避开我的眼,然后又耍了一招苦­肉­计趁我不在先下手为强开除了她,还动用了你的私人关系搞什么栽赃陷害,SPKS的米歇埃拉.冯.史塔豪芬也是你牵线到浙江去打算和她‘巧遇’的吧?你为了那丫头倒真是深谋远虑,什么都想到了……你就是没想到顾景行和我是一趟班机!南洋毛家邪术数不胜数,真要是被顾景行把她骗到手,将来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对付我们!秦明川,是我救了你,是刘家抚养你长大,你才有今天的地位成就,事到如今你竟然……我真是错看了你!”

“曹先生。”秦明川忍无可忍地说,“生老病死是天道循回,无可违拗的,即使是修真者也不例外,真能得道飞升的千年下来不过数人,您为什么非要执念于给老爷子续命,而宁愿犯下亲手杀人的罪孽呢?”

“我说了,我不怕报应,有什么,只管冲我来。”曹向南白净的脸上挂着冷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连这点决心都下不了,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将来接了我的位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是什么天仙国­色­值得你连命都不要了?!那丫头什么­性­格难道我不知道?你手上明明戴着婚戒,她压根连嘴都不会给你亲一下的,你从她身上能得到什么?到头来枉担个虚名,赔上自己的前程­性­命,我看你是入了魔!”

“曹先生,我不觉得我错了。”秦明川恳切地说,“收手吧,老爷子寿元已尽不假,但刘家还有少主执掌,这几十年来少主的地位已经稳固,刘家其余的人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何必一定要……”

“你知道什么!”曹向南第一次发了脾气,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就是因为少主的缘故我才要加紧让老爷子出关续命,你不知道少主他……”

“小秦不知道我怎样?”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他们身边响起,空气诡异地扭曲了几下,慢慢的,刘先生带着几个随侍的身影逐渐浮现。

贴着地面的红­色­浓雾哗地散开,蛇一般地蜿蜒远离,露出地面上枯黄的草坪,而月亮已经升至半空,昏红的月晕弥散在深蓝的夜空中,带着森森寒意。

刘先生眉清目秀的圆脸上,微笑如前,说话也是依旧那么和蔼:“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样了,小曹,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不妥?”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出现的那一瞬间,秦明川就感到了深邃入骨的寒冷,好像一只冰冷的手,随着他的说话慢慢地摸上了自己的咽喉……

91

91、分魂

曹向南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少主每天担心的都是老爷子,已经到了殚­精­竭虑的地步,太辛苦了。”

“这是为人子的本分,谈不上辛苦。”刘先生慢慢走到曹向南和秦明川之间,探究的目光在秦明川身上转了一圈儿,转向曹向南:“听说那女娃着实有两下子,怕是你捉不住她。”

夜风停了,空气却格外寒冷起来,秦明川的后背全被冷汗湿透,他紧张地看着曹向南,后者淡淡地说:“她再有本事,也逃不脱老爷子亲手布下的九灵混天阵,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既然要取她的三魂六魄,就不能­操­之过急,刘先生,您何不暂时回去休息,等我这边完事了之后,带她直接去后山和您会合。”

“小曹,亏你还是在红尘滚打了那么多年,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知道利用。”刘先生温和地责备了一句,用下巴指指秦明川,“小秦甘心为红颜知己赴汤蹈火,那位姑娘想必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如果你现在用传音术遍告四野,如果她再不出现,就把小秦在这里分针裂魂,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尝尽夺魄销魂的滋味,没准那位姑娘爱郎心切,自己就会走出来呢。”

曹向南脸­色­未变,目光却分外深沉起来,点点头说:“刘先生,您说的有道理,是我心软了。”

“人岂无七情六欲,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责怪你,你说是不是?”刘先生笑着说,“我知道你看不得这种场面,不如换你暂时回去休息,等我这边完事了,我还要品一品你泡的功夫茶呢。”

“是。”曹向南后退了一步,却并没有离开。

秦明川在刘先生说完话的时候,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悄悄地摊开,正准备比成‘八’字的时候,忽然全身一凉,好像一块硕大的冰块兜头盖脸把自己的身体给包在了里面,不要说动一动手指头,连呼吸都被禁锢,胸腔内的空气被挤了出去,什么力量把胸膛紧紧地压迫着,不能松动一丝一毫,他憋得脸­色­通红,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又转为铁青,双手不自觉地想伸手抓挠从咽喉到胸口的这一段……哪怕抓破皮肤,抓烂肌­肉­,也要拼命地破开胸膛,好让肺部呼吸到赖以活命的空气……

浑身的禁制忽然一松,他不可抑制地软倒在地上,空气瞬间冲入气管的力量是如此大,他呛咳得嗓子都破了,双手护住咽喉,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而刘先生,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目光甚至都不在他身上,而是依旧看着曹向南“小曹,既然心软,就不要留下来看了。”

曹向南白净斯文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淡淡地说:“他是我救回来的,今天他的下场,我怎么也要坚持看完。”

“随你。”刘先生也不再坚持,抬头看了看天空,仿佛对那轮带着血­色­的月亮发生了兴趣,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自己眼睛里都似乎冒出了血­色­,才笑着说:“姑娘,我就要动手了,你是真的不出来吗?”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在空气中消失,从庄园的东北角方向忽然爆出一团火光,扶摇直上,紧接着整个混天阵陡然变化,地面传来阵阵震动,树林吱嘎着居然开始变换位置和朝向,早先因阵而起的幻象一一消失,极遥远的天边出现了本市电视塔高处的景观外灯,证明起码在这个时候,庄园和外界的现实社会又恢复了一定程度上的联系。

于是在寂静的深夜郊外庄园,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忽然响起了轻快悦耳的诺基亚传统铃声001,重复了三遍,和弦发出美妙的颤音,但很显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有欣赏音乐的兴致,刘先生赫然转身,厉声问:“谁?!”

水­色­纷呈,青光如碧波潋滟徐徐在空中漫开,一朵碗口大的莲花升上头顶,在空中飞舞旋动,柔和的明辉映照着下方一张秀丽的脸庞,黑衣长发,铆钉短靴踏上草地的时候,她平静地报上自己的名字:“懋华金控风投部前项目主管,岳青莲。”

刘先生点了点头:“原来就是你。”

上上下下打量了岳青莲几眼之后,他和蔼地开口,像一个长辈亲切地垂询小辈一样:“姑娘出生在哪个时辰?”

秦明川吃力地直起上半身,用嘶哑的声音提醒她:“不要说!”

岳青莲黑眸里带着无边的战意怒火,微微仰起头,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子时!”

“好,好,好。”刘先生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眉开眼笑,“己未,甲戌,戊辰,壬子,骨重56钱,某些人学了些粗浅的道术,言必谈至­阴­命如何,至阳命如何,殊不知这种中庸平和的命格才是最佳续命之选,老爷子用了你的运数,起码还有五十年好活,姑娘,我身为人子,在这里少不得要对你道个谢。”

看他一副谈笑风生,完全把自己的命看成囊中之物的样子,岳青莲咬牙冷笑着说:“我才疏学浅,愿意听听前辈是打算怎么续命的。”

“这倒不难。”刘先生一挥手,“先将你净身之后悬吊起来,不接五行以免遁走。人有三魂六魄,在还活着的时候,除非遇到意外情况,否则都深居体内,,第一步,就是要把魂魄逼得分开,可用分魂术,直接刺激人体识海,第二步,禁魂术,在魂魄出体之前,抢先用道术逼住,封了你的七窍,不使魂魄飞散,第三步是锁魂,用针扎入你的命门,锁住要取的魂魄,第四步,就是用器具盛起你的一魂一魄,以备我用。”

说得简直比她摘桃子还要简单,岳青莲简直不能想象在如今社会,还有人会视人命如物品,这个人是不是疯了,还以为自己生存在夏商朝的奴隶社会?

就在她稍一出神的时候,头顶的莲花忽然青光大盛,花瓣中扑卷出一片明辉,瞬间竟然盖过了月亮的光芒,岳青莲清清楚楚地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已经围拢起了一团黑雾,被本命宝莲的光华一冲,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先生稍微有些惊讶:“不错不错,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已经修成了护身青莲,不过,这点小道行,在我面前也是无济于事,你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了。”

他用手一指秦明川:“我可以答应你,放他离开。”

岳青莲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权利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如果我们离开,也不用你答应。”

“小姑娘,年轻气盛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张狂。”刘先生微笑着语重心长地说,忽然手一抖,一团五彩斑斓的光幕迎风张开,像一大幅美丽闪光的彩­色­雪纺,迎着岳青莲就包了下来。

岳青莲心念一动,浮在头顶的莲花呼地迎了上去,娇­嫩­的莲花瓣此刻却变得坚硬锋利无比,和‘彩­色­雪纺’碰在一起的时候竟然发出金属撞击的刺耳声音,火花四溅!

“转!”岳青莲大喝道,直线过去的力量哪有旋转力大,这点物理常识她还是有的。

果然,青­色­宝莲随心而动,在原地以高速飞旋起来,锋锐的花瓣尖端‘吱吱’地转换交替,狠狠切割着‘彩­色­雪纺’的某个固定部位,不到一分钟,空中爆出一团明艳的云霞,烟消云散之时,青­色­宝莲静静地悬浮在半空,那块‘彩­色­雪纺’已经变成一块千疮百孔的破布,委顿在枯黄的草地上。

刘先生的脸皮抽了抽,眼睛中红光一闪,右手似是不太听使唤,抽搐着弹动了一下:“贱人!大胆!竟敢毁我法宝!”

“你都要取我的命呢,我有什么不敢的。”岳青莲讥讽地说。

刘先生再不多话,手又是一挥,一道金­色­剑光破体而出,在空中绕了一圈,发出呜呜争鸣之声,金光四­射­,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四爪金龙,杀气腾腾地和岳青莲对峙着。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留你个全尸,反正绞碎四肢,也可照样取你魂魄,还省了我分魂之术。”刘先生龇牙一笑,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举起手一指岳青莲:“去!”

金­色­剑光如奉纶音,嗖地卷起一溜电光向岳青莲袭来,晃眼就变成铺天盖地的万千剑影,好像四面八方有无数把宝剑要冲上来将站在中间的她千刀万剐。

就连悬浮在空中的青­色­莲花也被剑光逼得退了回来,波光明辉缩减到不足刚才一半,被森森剑气压得几乎失去了颜­色­。

岳青莲凝立不动,等到金­色­剑光几乎侵袭到要割裂皮肤的距离,一直放在胸口的左手张开,早就跃跃欲试的白玉印噌地一声夺路而出,在空中迎风长到正常大小,红光迸­射­,整个庄园好像都被这道夺目红艳的光彩照亮,满地红雾嘶嘶逃窜,连天上的月亮都在这一瞬黯然失­色­。

“灭!”岳青莲手指前方,厉声喝道。

白玉印红光更盛,金­色­飞剑在还没有被碰触到本体的时候就发出呛然的破碎声,剑网顿时消散,拖着一溜残影被收回了刘先生手里。

“结阵!”刘先生的眼睛都被白玉印的光芒映得红了起来——还是真的变成了红­色­?

几个随侍一声不吭,各­色­剑光同时飞起,交织在一起,组合成了一张更大更密的剑网,吞吐着七彩光芒,对着岳青莲头顶的白玉印厉啸着冲去。

在这个时候,曹向南悄悄的,不引人注目地,向着秦明川倒地的位置移动了过去。

“破!”岳青莲扎成马尾的秀发在迎面袭来的剑气冲击下猎猎飞舞,衬着她坚定明亮的眼睛,一往无前,毫无退缩。

白玉印感受到主人的战意,猛然红光内收,七彩剑光联手压迫了过来,直到她的立足之地方寸之外都被无数雪亮锋刃罩满,仿佛下一秒,就是粉身碎骨……

被压缩的红光就在此时发动,弹跳了一下,轰然爆开,果然是空间越小,威力越大,这一次爆发让剑网瞬间撕裂,所有的剑光都在碰撞中黯淡下去,歪歪扭扭地勉强还能组合成包围之势,但很显然,已经对岳青莲起不到任何威胁。

而白玉印傲然停在半空,上面的那个雕工朴拙的动物似在仰天长啸,风头十足,一朵青­色­莲花围绕着上下起舞,姿态曼妙无双。

而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地面上的红­色­雾气卷土重来,这次更加浓郁,小心地绕开了岳青莲,慢慢地爬向刘先生脚下,翻卷着淹没了他的小腿,连他周围的随侍,一起缠绕了起来。

刘先生咬着牙,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眼中那一滴红­色­已经不再是白玉印的红光映照,而是实实在在地燃烧在他眸子深处,右手好像更加不听使唤,弹了几次。

“我就在这里,你来取我的命啊?”偏偏岳青莲还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摆出挑衅的姿势说了这么一句话。

刘先生眸子一黑,张开嘴,用古怪的腔调念起她听不懂的咒语,从随侍们茫然的神­色­看,他们同样也听不懂。

曹向南已经快走到了秦明川身前,他目光依旧紧密注视着场内,右手却悄悄地从西服内袋里要往外掏什么东西。

半跪在地上仍在喘息不已的秦明川看到了他的全部动作,却始终保持静默,一言不发。

刘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大,发音也越来越古怪,其中很有几个字岳青莲想像不到怎么能用汉语拼音标注出来。

他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把右手抬了起来,对准了月亮,左手死板地贴在身体一侧,整个人在原地跳动着,如此僵硬刻板的动作在他做起来一点不觉得可笑,反倒给人惊悚的感觉,感觉有什么凶恶的事下一秒就要发生了。

岳青莲不是傻子,也早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她虽然没有听从秦明川的话,抛下他独身逃走,但同样也没有陈初那种降妖除魔,死战不休的毅力,从刚才起,她就一直用眼角关注着秦明川,暗暗在心里谋划着退路。

现在,正是机会!

趁刘先生看着月亮,随侍们看着刘先生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在曹向南走到秦明川身边,掏东西的手将要出现的时候。

另一朵青­色­莲花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秦明川身边,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还无力站直的身体被一股柔和的力量从后面扶了起来,被托着拉向了侧面的树林。与此同时,岳青莲身形飘动,转眼出现在他面前,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白玉印前方开路,两朵青­色­莲花盘旋护卫,神速地闪出了几十米远。

曹向南吃了一惊,迅速把拿到手里的符咒又给收了回去,这时候刘先生的随侍被惊动了,其中一个人祭起剑光,跨前一步似要追赶——

异变就在此刻突然发生,红­色­浓雾犹如巨蟒,从刘先生的小腿席卷而上,一口血气浓浓地喷上了刘先生的五官,天上红月光晕更盛,刘先生的眸子,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

他伸出右手,一把捏住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随侍的脖子,只听到嘎嘎的骨节碎裂声,随侍脑袋一歪,剑光失去了主人的意识,也在同时委顿消失。

“少主!”一直保持沉默的随侍惊叫了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少主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人下手。

刘先生的力量大得惊人,单手拎着颈骨断裂已经咽气的随侍尸体,像拎一棵白菜一样轻松地扯到了自己身前,俯身上去,一口咬住了随侍的咽喉,牙齿撕开皮肤血管,还温热得没有凝固的生人鲜血咕嘟嘟涌进他的口腔,他像遇到琼浆玉液一样,嘿嘿狂笑,大口畅饮不已。

“保护少主!”随侍之一忠心耿耿,在这种情况下还扑了过来,刘先生正好松手扔下被他吸­干­的尸体,右手一抬,­精­准地捏住了来人的脖颈。

“少主!醒醒!”随侍大声嘶吼,刘先生毫不为所动,嘴角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眼里的红光像有生命一样在勃勃跳动,地面的红雾疯狂了,像开锅一样翻腾起来,贪婪地吞噬着刚被丢下地的尸体。

不必再回头看一眼,曹向南也知道,自己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听着随侍临死前的惨叫,他微叹一口气,捏碎了刚才握在手里的符咒。

92、重回梅园

岳青莲本来想捞了人就走,按原来秦明川告诉她的八点钟方向突围,但秦明川急促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去梅园!”

本能告诉她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时候,还是听从秦明川的话为好,于是她闪出去落地之后,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拉着秦明川往自己刚刚脱离的地方奔去。

秦明川这时候也缓过来了,不再需要她搀扶,快步跟在她身边走着,不时纠正她的方向,简单地说一句:“这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走回去的时间似乎比来的时候要长了许多,等到他们终于又站在小花亭入口的时候,岳青莲看着一桌整齐的茶具,还有地上的狼籍,亭子周围的玻璃碎片,感觉这一切都像是发生在自己的梦里一样,那么地不真实。

“坐吧,现在我们只能等了。”秦明川率先走入亭子里,坐在了石凳上。

岳青莲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身后,秦明川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说:“五绝阵是杀阵,但防御起来也是一流的,放心吧,他没这么快到这里来。”

“又要等天亮?”岳青莲不禁想起了上次在金鑫大厦的午夜狂奔,为什么这种奇奇怪怪的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难道真的是八字不好?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此刻又没了信号,手机的时间显示是晚上九点十七分,她苦笑了一下:上次好歹已经是午夜,这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呐!

“不用等那么久。”秦明川的手放在石桌上,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他疲倦地微闭眼睛,月光斜斜地穿过亭子的边缘,照亮了他脸庞的一角。

岳青莲坐到了他对面,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老大,刚才你和曹总说的话,我听见了。”

“小岳。”秦明川并没有睁眼,低声说,“有些话,就是亲耳听到的,也不能相信。”

“你是说刚才,还是说我被开除那天在你办公室里?”岳青莲执拗地问。

秦明川微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都有。”

岳青莲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头:“老大,我不明白,如果你是想救我,知道什么续命不续命的事,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我……我的变化相信你早就知道了,不然不会突然让我去欧洲,那你应该明白,如果你把真相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相信的。”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秦明川终于睁开了眼睛,今晚以来第一次正视着她,黑亮的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就像上次一样。

岳青莲突然害怕起来,强笑着说:“老大,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的。”

“小岳,你是个好姑娘,别人对你好,你都记在心里。可是,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完美。”秦明川垂下眼帘,低沉而平静地说,“我是个懦夫,自私,胆小,躲避问题,不敢承担责任,明知道事情会发生,却不敢哪怕是伸手去试一下能不能阻止……就算伸手了,也是犹犹豫豫,前瞻后顾,希望能找出一个谁都不得罪的办法……这样不好,你记住了,以后别犯同样的错误,没有什么事是两全其美的,该做出选择的时候,就要当机立断。”

岳青莲咬着嘴­唇­,轻声说:“嗯,我记住了。”

“上次的事,对不起。”

岳青莲摇摇头:“都过去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本来曹总在第二天周五的欢送会上就要下手的,对吗?他说的就是这里吧?”

举目四顾,梅林虬劲苍瘦的枝­干­在夜风中摇曳不已,映着月光投­射­在白­色­粉墙上,像是无数鬼影蠢蠢欲动,她打了个寒噤,支开话题:“我还说在城里买不起大房子,要到郊外买呢……看这样子挺吓人的,还是不要了。”

她忽然想起来,追问:“老大,那五百万……是你给我的吧?这笔钱我不能要,既然我都知道真相了,明天我就转账给你。”

“那不是我的。”秦明川伸手揉了揉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岳青莲的错觉,仿佛看到秦明川笑了一下。

“那是谁的?他怎么会汇这么大一笔钱给我?”

“不知道,也许是巧合吧。”秦明川抬起头来,“先不说这个了,这几天,你还好吗?”

“还行。”岳青莲感觉到他话语里的关心,微笑了一下,“一直在家里没出门,结果今天才出来,就被曹总逮个正着,他还去了我老家堵我……幸亏那天我没上飞机。”

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她那天没上飞机,一半因素还是要躲开顾景行。

想起顾景行,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老大,顾景行是怎么回事?你们说的南洋毛家,又是什么?”

秦明川比她还要惊讶:“你的师长没有告诉过你吗?”

岳青莲总不好意思说自己没有师长,其实自己是开宗建派一代宗师,含糊地说:“没……”

“这就对了,我也感觉到你平时冒冒失失的,比如,你把珍贵的灵液就这么随手给了高彤,还有何烨。”秦明川摇头苦笑,“那小子最近是越来越拼了,仗着身体好不怕折腾。你这也算是为好反做歹。”

想起高彤上次的遭遇,岳青莲惭愧地低下了头:“是,老大。”

“太远的历史我也不跟你说了,早先有两支从大陆出去的修道世家,远涉重洋去了东南亚一带,为的是那里有一些大陆没有的灵异草药和当地人神秘的修炼法门,一支姓柳,还保持着本土修真的本­色­,一支则姓茅,出自茅山,修的是驱鬼行术的阳道,这家子弟比较杂学旁收,很快就糅合了东南亚的降头术,重新调整了自身的修炼体系,形成了新的道派和道术,大陆的茅家本支不耻他们的邪门歪路,派出代表要肃清门户,结果斗得两败俱伤,于是达成了和解,南洋那支,改姓为毛,永久脱离了茅山,顾景行身后的靠山,就是毛家。”

岳青莲仿佛又回到了刚进公司的时候,瞪大眼睛专心地听着秦明川娓娓道来,秦明川看着她仰起秀丽的脸庞,专注的神情,脑中不禁一阵恍惚。

幸亏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继续说:“毛家在东南亚的势力庞大,和泰国的宫廷首席降头师关系密切,和很多当地的修行尊者如白龙王也有交往,柳家就比较低调,弟子们闭门练功,不问世事。但两家关系并不好,互相牵扯着争斗了很多年,二战之时联手对付日本人,战后才平息了下来,再后来经济大发展,都忙着赚钱了。”

他停了一下:“富洋金控背后有毛家支持,在东南亚香港一带都是数一数二的大财团,顾景行就是在这种时候被派到大陆来的,第一,还是为了赚钱,大陆是金融危机里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地区,现在全球经济是个什么态势你也很清楚,东南亚,美洲,欧洲的市场已经饱和,受金融危机的影响,正在衰退中,他们想要继续发展,大陆是最好的选择。”

“第二嘛,当然也是本着要回到大陆,在这块广袤大地上从修真六大世家手里分一杯羹的想法。”一个声音从亭子外传来,岳青莲正听得入神,还顺口问了一句:“什么六大世家?”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色­大变,霍然起身。

曹向南站在亭子入口,简单地穿着衬衫西裤,依旧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闲闲地走上台阶的步伐可以说是优雅从容,却令岳青莲紧张起来,一朵青­色­莲花咻地飞出,在亭子中间盘旋不已。

“别这么紧张,丫头,现在我和你们一样,都在逃命中。”曹向南完全不介意刚才他还和在座的两个人都是敌对的情况,很自在地在桌边坐了下来,目光扫过茶具,拿起茶叶罐打开凑在鼻端一闻,啧啧称赞:“冻顶乌龙啊,好茶,可惜了。”

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抬头看看站着的岳青莲和坐着的秦明川,微笑着说:“真是不凑巧,本来可以让你们好好品一下我亲手泡的功夫茶的。”

秦明川用眼神示意岳青莲坐下,岳青莲接收到了这个信号,慢慢地坐了下来,索­性­落落大方地接口说:“是挺可惜的,我早听说曹总是茶道高手。”

曹向南盖上茶叶罐,放回原处,摆了摆手:“什么高手,不过是会喝茶的人越来越少了。”

静默了一会儿,他诧异地问:“小秦,你不是在给小岳讲古的吗?怎么不继续了?”

秦明川苦笑着说:“曹总,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曹向南扭头看了一眼梅园外:“少主被邪祟所侵,入魔了,完全迷失了心智,只剩下嗜血的本能,现在是六亲不认。”

岳青莲这才明白曹向南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牺牲自己和秦明川也在所不惜的家族人才为什么也跟着他们跑了出来,没有留在刘先生身边继续抓捕大计,原来是那边也出了状况。

秦明川苦涩地问:“刘家修行的是天罡六阳道诀,纯正平和,少主也是修为深厚,刘家庄园的布局是镇邪纳福之局,怎么会被邪祟所侵?”

“小秦,这和修为深厚不深厚没有关系,心魔一动,百念丛生,一念成道,一念成魔,只要有了欲望,那域外天魔劫是分分钟到来的事,纵使他是金丹高手也抵挡不住,说起这庄园的布局,你知道不知道外邪易灭,心魔难除,如果是一个人心里产生了邪念引来魔祟,又怎么能破除掉?更何况……”

岳青莲忘记了彼此的敌对身份,正听得入神,心里似有所悟,曹向南突然停了下来,她倒有些意犹未尽,追问:“何况什么?”

曹向南转向她,和蔼地说:“丫头,你是哪家的?”

“曹总传道授业解惑,还要分谁家的?”岳青莲反问了一句。

“那可不敢当,我一个资质不过关,修真没前途的废柴,哪能在你这种后起之秀面前自称老师呢。”曹向南笑着说,“现在是紧要关头,刚才的事,不如我们就暂时放下,联合起来?”

岳青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明川,迟疑了一下才说:“曹总,我还有很多事不懂,更没学过驱邪除祟的法术。”

要她杀个把妖怪,那有白玉印在手毫无问题,但怎么把‘入魔’的刘家少主给弄清醒,这可真不是她擅长的。

“哈哈哈。”曹向南笑了起来,“丫头,你该不会以为驱邪除祟就是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家属把病人绑起来关在屋子里,外面设个法坛,点上香,供上猪头,道士一边摇铃铛一边挥舞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满天乱撒黄表纸画的符咒吧?那是跳大神还差不多。”

“曹总。”秦明川开口了,“我不知道你要小岳做什么,但刘先生这个样子,实在太危险了。”

曹向南清凌凌的眼一眯,定定地看着他:“不解决这件事,我们都很危险,甚至这整座城市的千万人口,你想过没有,现在是九灵混天阵还在起作用,那邪祟也是刚刚占据了少主的心神,还在癫狂的本能嗜血当中,如果事态发展下去,他完全魔化,又恢复了心智……那会怎么样?少主可是结丹期高阶,这庄园的阵势又是他亲手布下的,你以为到时候谁还能困得住他?”

“老爷子……”

“老爷子坐生死关十年,已近极限,只怕再没有出关的机会了!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这么急的找小岳过来?如果能有别的方法,我会用这个?!”

岳青莲在心里撇了撇嘴:只是‘找我过来’而已吗?

秦明川低下了头:“曹先生,我起初还以为……是你入魔了。”

曹向南冷笑了一声:“笑话,我道心未种,何以入魔?”

“但这并不代表我赞同你的做法,包括那一次。”秦明川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曹向南和他针锋相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有什么报应,冲着我来,为了刘家,我可以不惜一切,无论是别人的命,还是我自己的,你说你要是能代替小岳早就毛遂自荐,要是我能为老爷子续命,早就不会让少主有此执念,乃至招祟!”

秦明川无话可说,又把话题兜了回来:“那现在要怎么办?”

岳青莲早以准备好了曹向南会对她提出去和刘家少主单打独斗好让他们趁机布置之类的要求,但出乎意料的是,曹向南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他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人类的惨叫,拖得又长又尖,岳青莲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五绝阵也好,混天阵也好,似乎都没能阻挡空气的流通,迎着夜风,她清清楚楚地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庄园里有十八个人,十个在后面休息,四个少主的贴身随侍怕都死了,还有四个在主宅负责晚上的服务,这个时候……”曹向南没有说下去,但其意不言自明。

岳青莲想起下午见到的那个圆圆脸小姑娘,手握紧成了拳头,忍耐了半天,还是开口说:“曹总,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先听他说,看自己能不能做到,总之不管是真话还是陷阱,她都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做好了。

曹向南白净斯文的脸上浮现出一缕苦笑:“丫头,我也不知道。”

“那,那如果我……”岳青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明川,始终没好意思说出下面的话来。

刘先生为什么不­干­脆是个妖怪呢?那样的话她的心理负担会少很多。

他们正沉浸在一片难堪的寂静中,忽然从围墙那边嗖地闪过两道黑影,在空中神奇地扭曲了一下,转眼就出现在亭子外面,岳青莲早已经严阵以待,青­色­莲花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水光乍现,将亭子外照得清清楚楚,娇­嫩­的花瓣闪着锋利的刀光,咄咄逼人。

出现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年轻一点,先向曹向南行了一礼:“曹先生。”另一个中年男子默不作声,双手拢在宽大的唐装袖中,还在簌簌抖动。

“你们看见少主了吗?为何不阻拦?”曹向南说话的口吻完全是上位者对下属的责问,年轻男子却泰然自若地说:“曹先生,少主目前被邪祟入心,以致癫狂,我们无法阻拦。”

曹向南沉下脸来:“古雷,你是家族的­精­锐,在这种时候难道还不出力?”

叫古雷的年轻人耸耸肩:“曹先生,我们雷字号的只听掌门族长和元老的号令,我们二人出山,也是为了辅助你对付外来邪修和其余世家,并不包括处理少主入魔的事。”

曹向南怒极,沉声说:“那你是要袖手旁观了吗?”

“当然不是。”古雷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向他一拱手,“族中弟子众多,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入魔的情况,必要时候,我们也只能出手,不过……以我二人的功力,制服少主是不可能的,只有同归于尽了。”

曹向南眼中­射­出两道寒光,逼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决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曹先生,你是知道规矩的,我们出手,还能让少主再入轮回,如果少主一旦闯出庄园,去到凡人的地界闯下大祸,不得不由元老们出手,那就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古雷昂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曹向南,“一旦出手我们也要赔上自己的­性­命,难道曹先生还要指责我们不用心?”

曹向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只要能把他绊在庄园内,直到天亮,阳气升腾的时候,邪祟必然退避,恐怕还有机会。”

天亮!又是天亮!岳青莲看着手机屏幕上大大的九点五十三分,绝望了。

“但愿如此。”古雷低声说。

中年男子袖子里的手忽然一抖,闭着眼睛说了第一句话:“少主要破阵而出了。”

果然,大地微微震动起来,岳青莲感到围墙里的梅林还好,围墙外的景物似乎一眼一变,明明刚才看见后山的一星灯火还在左边,一眨眼又到了右边,墙头冒出的树飞快地此起彼伏移动着,只有天上的月亮还高挂半空,甚至连一层血一样的红幕都变淡了,简直给她错觉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亭子里的其他人都忧心忡忡,中年男子伸出了双手,快速而熟练地掐着各种法诀,古雷紧盯着他,没过一会儿就断然下了结论:“不行!少主功力太深,对阵势的了解也在我们之上,曲雷封不住他!”

法阵真的在变化,岳青莲的手机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了短信提示音,她没有去看,而是紧张地盯着曲雷那变幻得神鬼莫测的双手,简直不敢去想,离庄园不到三十公里就是一座千万人口的繁华大都市,如果刘先生那样的人变身嗜血狂魔闯了出去,等到什么元老会出手之前,会死伤多少人?

古雷脸上很平静,不紧不慢地挽起了袖口,先对着曹向南行了个礼,然后转向中年男子:“我先去了,你跟上。”

“好。”中年男子应了一声,依旧闭目掐诀。

“等等!”曹向南断喝一声制止他,古雷皱起眉头:“曹先生,我们二人只是在部分时候听你指挥,现在的局势,显然已经超出了范围,你再忠于少主,这个时候也无权叫停。”

曹向南不理他,转身对岳青莲说:“丫头,放出你的莲花,拜托了。”

“好。”岳青莲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心念转动之下,在亭子里盘旋的青­色­莲花飘到了外面,轻盈地飞上了半空,全力催动之下,莲瓣徐徐张开,水­色­清辉铺撒大地,和天上的月亮交相辉映,一派清莹剔透的仙家景象。

首先是曲雷长吁了一口气,接着岳青莲的手机又恢复了寂静,大地平静下来,墙外的景物也不再变动,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了一样。

但其实人人都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即将到来。

“来了。”曲雷沉声宣布。

岳青莲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虽然法宝在手,青莲护身,算起来在座的人中是最容易逃脱的一个,但无论如何,要面对一个‘入魔’的修真高手,这都不是能让人平心静气等待的事。

心跳得很厉害,口­干­舌燥,她悄悄咽了口唾沫,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

秦明川伸出右手,握住了她的拳头,岳青莲一惊,扭头看他,却看进一双深邃黝黑的眸子里去,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别怕。”

奇迹般的,她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唇­角上弯,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夜风拂过,月挂中天,就在她笑起来的一瞬间,满园的苍瘦梅树齐齐颤动,浓淡各异的梅花刹那间开遍枝头,暗香袭来……

93、困守

就在这一片暗香中,刘先生的身影出现在墙头,此刻的他已经在表面上恢复了常态,眉清目秀的圆脸上带着和气的微笑,仰头看着月光下飞舞在空中的青莲花,好像一个风雅的文人正在欣赏着美景,随时可以吟风弄月。

但是亭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现在的他,已经是魔的化身。

从他白衣上袖口胸前淋漓的血迹就可以看出,此刻庄园里,还活着的人只怕都在亭子里了。

在他们的注视下,刘先生并不像电影里的吸血鬼一样,急不可耐地扑过来,龇着犬牙到处咬人吸血,反而就这么站在墙头上,甚至还吟起诗来:“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

岳青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吟的竟然还是李白的诗!

刘先生赏玩够了,哈哈一笑,在空中像走台阶一样,漫步一阶阶地走了下来,踏上地面的时候,园中所有的梅花都盛开到了极致,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催逼着植物迸发出最大的生命力,极尽所能地开放。

“你们都在啊。”他微笑着打起了招呼,曹向南面­色­凝重,并没有回话,古雷低声说:“少主魔已入心,驱除不易了。”

“丫头小心!”曹向南猛地出声提醒,岳青莲一愣,看见刘先生笑着抬起手来,轻轻一抓,在空中盘旋待命的青莲花就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向前一栽,自己和莲花之间的心神联系瞬间凝滞住了。

刘先生手变抓为招,似乎要把青莲花给唤到自己跟前来,微微笑着,很愉悦的样子。

凝滞只持续了几秒钟,岳青莲心念一转,正在空中被力量牵拉的青莲花呼地一声亮出了娇­嫩­花瓣上的寒光,明光匝地,向着刘先生立足之地席卷而去。

刘先生眼睛里闪过一抹红光,手指向空中的青莲花,喝道:“疾!”

顿时,围墙外红雾弥漫,争先恐后地越过墙头,蜿蜒而下,像无数条粗大的蟒蛇,汇聚到刘先生脚下,拱卫着他。

怪不得笼罩着月亮的血­色­雾气变淡了,原来都已经到了地面。

红雾凝聚成若有实体的人形,扭曲着从地面上站了起来,飘忽不定,大约是脸的位置上有几个洞,一张一合地变幻着,像在无声地呐喊。

突然,刚刚凝成的两个红雾妖怪拔地而起,四只鬼爪伸出,抓向半空中的青莲花!

有了刚才的经验,岳青莲在瞬间下了指令,青莲花敏捷地闪躲开了头一波攻势,压低莲台冲到了两个红雾妖怪的身边,唰地一声全部莲瓣张开,尖端冲外闪着雪亮光芒,在原地高速旋转起来,­干­净利落地切开了第一个妖怪的身体,但红­色­雾气并无实体,被削散之后一阵扭曲,重又凝聚成形,从后面化成一张大网,森森罗罗,包抄过来。

岳青莲牙一咬,招出了第二朵本命宝莲,此刻地面上的红雾缭绕浮动,已经到了刘先生小腿部位,半园梅林的根部都淹没在其中,枝头梅花开得更艳,只是本来该是淡淡的幽香里掺了一丝­阴­秽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双子宝莲在空中上下飞舞,遥相呼应,转得已经看不清楚本来的形状,俨然两团青­色­耀眼的光球,在从地面蔓延升起的红雾之中,来回冲杀,虽然锐不可当,但红雾粘滞浓厚,像胶水一样层层地包裹上去,一时之间僵持住了,谁也克制不了谁。

岳青莲的心神完全集中在这里,刘先生那边,却悄然地踏前了一步,连膝盖都没弯曲,就这么沿着地面飘了过来,空中传来风雷隐隐,五绝阵被曲雷发动,他不慌不忙在原地转了半个圈,轻易地躲了过去,再一转,伸手在一棵梅树中段一拍,嘎啦一声,碗口粗的梅树应手而断,阵势一缓,曲雷脸上冒出了汗珠,双手不停地掐诀继续发动,刘先生趁着这个空隙尖声怪笑,人影一晃,已经到了亭子外面。

古雷长吸一口气,左手从袖子里抖落一团金光,右手同时虚虚拉开,金光在空气中现出原形,是三支不到手掌长的短箭,箭尖的地方还在不停地向外流泻着微小的金­色­字符,照亮了他凝重的脸。

“啪啪啪”,就在刘先生站到小花亭外,正对着岳青莲背后的时候,古雷右手一松,左掌里三支金­色­短箭齐齐­射­了出去,上面附着的金­色­字符迎风长大,构造成一张闪着光芒的符咒,迎面向刘先生的胸口贴了下去。

刘先生毫不畏惧,一伸手就将三支短箭抓在了手里,空气中金光凝成的符咒碰触到他的身体,发出吱吱的肌肤烧灼声,他疼得眉头皱起,眼神似乎有一阵的呆滞,整个右臂上却突然迸现出一层血红­色­的雾气,转眼间把金光符咒消耗­干­净。

曹向南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此刻遗憾地叹了口气,也知道刘先生入魔太深,已经不是这种法宝能够克制得了的。

“少主,得罪了!”古雷一击不中,立刻从手臂上抹下一个古朴的铜质手镯,向空中一丢,上面七颗铜铃平时从来不发出任何声响,接触到外界空气的一瞬间忽然尽数鸣响起来,激越的铃声源源不绝地回荡在梅园里,无数道细小的符箓伴随着铃声飘散到空中,地面上的红雾似乎对此很畏惧,轻声嘶鸣着向后退去。

刘先生被铃声和符箓逼得仿佛矮了一截,睁大眼睛,脸上的肌­肉­跳动着,右手弹跳了几下,嗓子里忽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吼叫,食指中指并起来在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直直地指向手镯:“太­阴­月煞之力,散!”

古雷一惊,还没来得及收回法宝,数道红黑夹杂的煞气从刘先生的手指上喷出,轰然一声,铜手镯在空中被炸得粉碎,他受到了波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向后踉跄了两步,被秦明川一把扶住。

刘先生并不罢休,嘿嘿地怪笑着,腿一抬,就要跨进亭子里来,曲雷满头大汗,竭力发动阵势,一步不退,压根无法顾及死神近在咫尺。

地面红雾这时候又抖擞起来,跟在刘先生身后,翻滚着漫过小花亭的栏杆,向生人美味的血食扑来。

“灭!”就在这时,岳青莲一个转身,左手放开,白玉印的耀眼红光喷薄而出,她的时机选得刚刚好,不但满地红雾都聚拢起来围着亭子准备饱尝血食,刘先生也因为目标都在面前而放松了警惕,挤在一片不大的范围内,被白玉印耀如日光的红辉一照,小花亭像突然多了一盏大瓦数的照明灯,转眼明亮如白昼。照得四下纤毫必现。

“嗷!”刘先生发出一声惨叫,身形鬼魅一般向后飘去,冲在前面的红雾连后退都没余地,扭曲了几下,在红光中消散于无形,剩下的如同有生命的蛇虫一般,飞速地跟着刘先生窜到了远处,再不敢接近。

岳青莲手心里全是冷汗,招回两朵本命宝莲,只留下白玉印浮在空中,她方才那一声用尽了全力,丹田内的青­色­灵力被一抽而空,此刻青­色­莲台正疯狂地旋转以加速灵力流转补充各处经脉中的虚空,实在没有能力追上去扩大战果了。

“都没事吧?”她扫了一眼,问。

古雷的脸­色­不太好,瘫倒在石凳上,似乎连坐着都有困难,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苦笑着说:“姑娘好修行,只可惜……你手中的法宝乃是道门纯正至宝,对妖魔邪祟有奇效,只是你修行不够,未能施展出全力,不然的话,少主只怕还有救。”

曹向南浓眉一挑:“古雷,说清楚。”

“咳,咳咳。”古雷又吐出一口鲜血,惨笑着说,“曹先生,谁都知道你跟少主的交情,你就是不死心,还想试一试。好吧,我也实话实说,刚才少主被我的六阳神雷箭所伤,魔气蒸腾乃是出自他的右臂,证明魔虽入心,但大部分还集中在手臂上,没有完全侵占心神,如果能定住少主,以纯阳正气法宝近身逼迫,不怕压制不住他身上的魔气。”

“什么叫近身逼迫?”岳青莲不解地问,用白玉印收妖怪的时候,她只要当空一举,红光照­射­之后妖怪就自行消失了,如果要近身逼迫,难道是要她拿着印在刘先生脸上盖个章?

古雷转向她,摇摇头:“姑娘,别想了,你做不到的,你现在的修行,杀了少主容易,要近身压制他,难。别忘记了,少主也是结丹期的修行,不能束缚他行动的话,被你这样的高手近身,他纵然此时使不出法宝,难道不会自爆其体,同归于尽?”

大家都不做声了,一起看向梅园里的刘先生,奇怪的是,他并不老老实实待着,也不试图再度发起进攻,而是好整以暇地在园子里打起太极拳来,月光下,他一举手一投足,似是随意,动作却舒畅自如,流利圆活,配上一身宽松的白­色­唐装衣袂飘动,要不是上面大团­干­涸的血迹,还真是非常赏心悦目的画面。

岳青莲紧张地看着他的举动,揣摩着敌人下一步的用意,秦明川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和她肩并肩站着。

“老大,别担心,曹总说要绊住他到天亮,我能做到。”

秦明川深深地看着她,秀丽的女子,腰肢削瘦,却挺拔刚直,明明还懵懵懂懂有太多的疑问,却始终稳稳地站在对敌的第一线,面对这惊悚诡异的局面,不会退缩,不会畏惧,更不会吓得嚎啕大哭。

平时工作时她也是如此,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在她身前,引导她,保护她,帮助她。现在她却成了战斗的主力。

岳青莲感觉到他的视线,侧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把目光移开:“相信我,一定可以。”

“小岳,我说过,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秦明川低沉地说,“只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明明她是受害者,被骗到了这里,其余的人,曹向南,刘先生,古雷曲雷,包括自己,都是刘家的人,而刘家的目的不是别的,是要拿她的命,去填老爷子的命!

如果不是刘先生突然入魔,现在的岳青莲,应该和他们是敌人,她要逃脱,刘先生肯定要扣留,那就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

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现在他们这群始作俑者却困守在亭子里,被受害人保护着。

也许是他脸上的自嘲太过明显,岳青莲回头对他笑了笑:“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看重自己的命,当然也会看重别人的命。”

秦明川微笑了起来:是的,这就是他的小岳,一贯如此。

这时候曹向南还在和古雷讨论着有没有希望能让刘先生清醒过来,古雷泄气地一边咳嗽一边说:“曹先生,办法我都想尽了,无非用正道之力压制住少主内里的魔­性­,但我们现在谁的修为都不够在他自爆之前控制住他,那姑娘的法宝虽然灵验,她又没能力催动,少主是结丹期高手,我们三个人就算联起手来对他念道德经,他都能扛住,除非是有什么高僧大德开光过的护身符,凝聚了无上念力,那还可以试一试。”

他大概是被逼急了,连‘高僧大德’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曹向南闻言,脸­色­却一变,伸手从衬衫领子里拉出一条银链,末端挂着一个­精­巧的太极图玉雕,黑白双鱼颜­色­分明,隐隐有白光流动:“这个呢?”

古雷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这是老爷子当年在龙虎山悟道的时候,偶得的一块天生太极石啊!在张天师座下化练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成,最是辟邪除祟,安定心神,修炼之时佩戴在身可防走火入魔,族里­精­英弟子求之而不得,怎么会在你身上?”

“少废话。”曹向南急躁地问,“这个到底行不行?”

古雷喘着气说:“此物有老爷子和张天师的灵力在内,应该能克制住普天下大多邪祟,可以勉强一试,但是曹先生,此物要起效,必须贴在少主的眉心,让念力直达识海,少主如今这个样子……谁能办得到?”

曹向南沉默不语,一把扯断了银链,将太极图握在手心,回头望了一眼。

秦明川立刻踏前一步:“小岳不能去,我去。”

曹向南冷笑了起来:“丫头要用法宝牵制少主,她当然不能去,至于你……”

“老大。”岳青莲担心地看着秦明川,后者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把她转向面对刘先生的方向,低声在耳边说:“小岳,做好你的事,心无旁骛。”

停顿了一下,他又加上一句:“别担心我。”

“好。”岳青莲知道此刻不是拖拖拉拉的时候,她能多牵制刘先生一分,无论去的是谁,就多一分成功的把握,­干­脆地答应了一声,本命宝莲破体而出,和白玉印一起在半空摆成品字形,严阵以待。

在她身后,四个人相顾无言,沉默的曲雷再一次开口了:“目前阵势已经破坏得差不多了,我留下来用处不大,我去吧。”

古雷冷笑了一声:“谁去都无所谓,这时候就听曹先生的好了。”

曹向南同样冷笑了一声:“既然知道都得听我的,还要跟我抢吗?”

他看了看掌心里凝着淡淡白光的太极图,感叹了一声:“这还是我去美国留学的时候,他送给我的,今天总算有亲手还给他的机会了。”

秦明川看了一眼岳青莲的背影,低声对曹向南说:“曹总,我去吧。”

“不行,据古雷说的,少主此刻魔­性­还没完全入心,我是他熟悉的人,你只见过不多几面,你去不如我去。”曹向南断然说,“别争了,就这一次机会,死马当成活马医,如果这次不成功,那剩下的事,就拜托你们三个和丫头了。”

秦明川还想说什么,曹向南摆了摆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亭子的一角。

本来以为曹向南还有什么机密的话要交代,秦明川沉默着走了过去,但曹向南并没有开口,而是突然抓起他的左手,扳直手机指,一下就把上面戴着的白金婚戒给捋了下来,随手向亭子外面一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秦明川反应过来的时候,戒指已经在地面上清脆地‘叮’响了一声,滚落到黑暗中去,再无踪迹。

“曹先生?”

曹向南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用下巴指了指背对着他们的岳青莲,意味深长地说:“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他一步跨出了小花亭,动作从容优雅,就像是晚饭后闲来无事在花园里散个步一样,悠悠闲闲,向刘先生走去。

“曹先生!”秦明川喊了一声,强力控制住自己追出去的冲动。

曹向南没回头,抬起手来挥了一挥,继续前行。

刘先生此刻一套太极拳刚刚打完,正收势吐气,双手按落丹田,看见他沿着小路走来,笑了:“小曹,今天事多,还没喝上你泡的茶呢。”

满地红雾纷纷散开,给曹向南留出一条通路,白玉印遥遥在空,两朵本命宝莲在不远处飞舞盘旋,岳青莲全部心神都在注意刘先生的行动上,一滴冷汗悄悄地沿着鬓角流了下来。

曹向南的态度也非常自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今天只不过是例行来庄园和刘先生喝喝茶聊聊天一样,步伐丝毫不乱,也露出了微笑:“少主这么好兴致,我当然奉陪。”

“以后等你去了美国,我就喝不到功夫茶了。”刘先生露出怀念的神­色­说,“当年我们跟着老爷子品茶,你总是第一个坐不住的,没想到后来你倒成了茶道高手,可见凡事不但要讲天分,还要看用心不用心。”

曹向南已经走到了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微笑着说:“为少主做事,当然用心。”

他没有一丝迟疑,更没有慌乱,迎着刘先生沾满血迹的白衣,坚定地踏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真的吗?我看看。”刘先生­唇­边泛起一丝鬼魅般的微笑,右手不经意地伸出,无声无息,刀切黄油一般轻易,瞬间穿透了曹向南的左胸!

94

94、以身灭魔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从曹向南背后穿出的手指尖,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很快就从滴变成了线,源源不绝地流淌着,暗红的血液在地面上汇聚成了小小一滩,周围的红雾兴奋地翻卷着,躁动着,但不知道慑于什么,就是不敢围拢上来吸取。

曹向南和刘先生离得很近,近得能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他看见在刘先生突然变得茫然的眸子里,自己的脸很平静,好像被穿透了胸腔,被捏住了心脏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是的,为什么一点没感觉到疼呢?他模糊地想着,抬起手,不带一点颤抖的,把掌心里的太极图贴上了刘先生的眉心。

刘先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一点没反抗,就这么呆立在原地,僵直着身体,任凭一个甚至根本连练气期都没过的凡人俗胎,这么近距离地触摸着自己的额头。

太极图闪烁着隐隐的白光,神奇地一接触到刘先生的皮肤就牢牢地贴紧,曹向南的生命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白净修长的手指软软地垂了下来,像是抚摸一样,一一滑过刘先生的眉心,鼻梁,嘴­唇­,下巴……终于和身体一起,无力地瘫倒了下去。

他的身体从刘先生手上沉重地滑落,唯一留在刘先生手里的,是一颗带血的心脏,仅存的鲜血从断裂的大动脉口处,噗噗噗地向外冒着……

刘先生依旧很茫然地看着手里鲜活的心脏,仿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远处的花亭里,岳青莲捂住嘴巴,竭力阻止自己发声,她怕一开口,自己就会情不自禁地狂叫起来,她担心秦明川,想去看他,又不敢去想他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

“老大,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啊!”她终于失控地喊了起来,憋红了眼眶,却依然不敢去看秦明川哪怕一眼。

贴在刘先生眉心的太极图,白光流转,黑白双鱼像是活了起来,在方寸大小的眉心来回游动不已,周围的红雾鼓噪不安地退开,刘先生整条右臂红光乍现,蛇一般地缠绕而上,却被白光逼得节节后退,最终发出骨节交错令人牙酸的嘎嘎噪音,红黑相间的煞气从刘先生指尖喷­射­而出,迅速隐没到红雾当中。

太极图的灵力也在同时耗尽,本来光净润泽如油脂的玉雕敛去光芒,黯然失­色­如一块随地可见的普通石头,啪嗒一声从刘先生眉心掉了下来。

刘先生如梦方醒,眸子恢复了神采,张大了嘴巴,看着被自己握在手里的心脏,目光一寸寸地下移,直到地面上的曹向南进入他的视野。

“向南!向南!”他发疯一样跪倒,扑到地上抱起曹向南,颤抖着手,想把手上的心脏放进开了一个大口的胸腔,徒劳地用手抹着伤口断裂的肌­肉­骨骼,仿佛这样就能补起来,还他一个活的曹向南。

古雷叹了口气:“少主回神了。”

岳青莲倒觉得他现在的情况,还不如死了的好。

“向南!向南!”刘先生还在嘶哑地叫着,摇晃着怀里的身体,抬起手去拍他的脸,似乎曹向南只是睡着了,他这样就可以叫醒。

曹向南双眼紧闭,,­唇­角微翘,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完全看不出被人活活穿胸撕心而死的痛苦,刘先生的手在他脸上留下了血污痕迹,他又慌忙拽起袖子去擦,这才发现自己袖子上,胸口衣襟上,全是血迹……

“这是怎么了……”他抬起头,四下狂乱地扫视着,先看到满地嘶嘶乱响的红雾,又看到花亭里站着的几个人,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仰面向天,痛得像要把心呕出来一般,带着满腔血气嘶喊着:“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啊!”

没人回答他。

岳青莲猛醒,看着满地的红雾堆积,认识到现在压根还没到伤感的时候,刘先生身上的邪祟是被驱除了,但还藏在周围,难保不会再找下一个目标,万一找上了自己或者秦明川怎么办!

她深吸一口气,白玉印光芒陡涨,就要发威。

“住手。”刘先生低垂着头,声音却恢复了从前的冷静,“姑娘,这是我刘家的事,我自会解决。”

岳青莲依言收回了白玉印,默默地退到秦明川身边,自始至终,还是不敢去看秦明川的脸。

秦明川站在原地,脸上毫无血­色­,却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泄露出来,像块石头一样,就这么站着。

刘先生垂目低头,喃喃念诵起了咒语,从他凝立不动的身体上,逐渐往外散发出一道道淡淡的金光,稀薄如烟,却掺杂着柔和的七彩星芒,犹如晨曦朝霞,围绕在整个园子里的红雾,都激动了起来,贴着地面一哄而散,鼓噪着纷纷翻越围墙意图逃跑。

“曲雷,你助少主一臂之力,列阵封锁全庄,不要让一丝邪祟逃离,否则后患无穷。”古雷如此说着,他脸­色­蜡黄,神­色­委顿,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支撑才没有晕过去。

曲雷这半夜忙下来,也是满头大汗,深吸了口气,双手再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掐着阵诀。

岳青莲把目光从刘先生身上移开:“我能帮什么忙?”

邪祟连刘先生这种修道高手的心神都能惑乱导致入魔,大开杀戒,要是蔓延到城市里去,千万人口里难保没有几个心神脆弱,欲念丛生的,那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再计较什么恩怨,主动地问了一句。

古雷惨然笑了一下:“不必,多谢姑娘。”

他勉强直起身子拱手行了一礼:“姑娘心胸宽厚,今次不是姑娘不计前嫌援手,我等都要死在这里,过去种种,是刘家对不起姑娘,如今……”

他看了一眼刘先生,苦笑着说:“如今少主要以身灭魔,也算是对姑娘有个交代,还望姑娘回去上覆师门,不要见怪。”

“以身灭魔?”岳青莲吃了一惊,难道又是什么元神自爆的手段?

她心里五味杂陈,虽然理智告诉她,这样对刘先生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能令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都无话可说,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如果只是为了阻挡邪煞扩散,我可以帮忙的。”她坚定地说。

“姑娘,咳咳……你的法宝虽然妙用无穷,但你修为不足,还不能完全掌控,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古雷委婉地说,“而且这邪魔非同小可,万一除恶不尽,流入凡间,那就是我们的大罪孽了。”

岳青莲默然,这么大的庄园,像浓雾一般无影无形的妖魔邪祟密布各地,不是巷子里七八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妖怪那么简单,要一气扫净滴水不漏,的确是她的能力所不及的,古雷说得没错,此刻不是她心慈手软的时候,三十公里之外,就是繁华的大城市,谁也不能冒这个险。

刘先生吟诵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一字一字像是在呐喊,金光逐渐上升,在他和半空中无形的阵势之间绞成了一道烟柱,沿着看不见的半圆形,飞速地向四下蔓延了下去,如果这个时候从远处看下来,想必整个刘家庄园都像被扣在一个金­色­光壳里。

而这个金­色­的半壳,就以刘先生为中心,在逐渐地加厚中,满地红雾此刻已经远离梅园逃得不见踪影,但有九灵混天一气阵的阻碍,它们怎么也无法脱离庄园本土。

古雷坐直身体,双手掐子午诀对着刘先生的方向低头为礼,哑声说:“少主,一路走好。”

岳青莲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她别过头去,心念指挥,白玉印降至头顶,护住了花亭里的四个人。

秦明川还是毫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

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庄园后山唯一的那一星灯火,就在这个时候,灭了。

刘先生念完了咒语,金光环绕之下他的脸平静如沉睡的孩童,举起还带着曹向南鲜血的手指,轻轻地往自己眉心一点——

毫无反应。

不光是他,古雷也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得不扶住石桌才支撑住没有倒下,金­色­光壳像是被什么东西凝固在原地,虽然已经布满全庄,却失去了剩下的行动能力。

这是什么状况?!岳青莲警惕起来,往秦明川身边靠近了一步,难道说邪魔还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

就在刘先生头顶的金光之中,由淡变浓,渐渐出现了一个虚幻的老人形象,鹤发童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袍,痛悔的目光看着场中,长叹一声:“痴儿,痴儿,看看你造下的孽!”

“爹!”刘先生痛哭着在地上猛力地磕头,不几下额头就碰出了斑斑血迹,“是我错了,是我一念之差……”

“老爷子。”古雷慌忙也翻身跪倒,曲雷双手虽未停止,也跟着跪了下来,亭子里只有岳青莲和秦明川还站着。

老爷子并没有注意这边,只是用惋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独子:“生死有命,修道人概莫能外,我都能堪破,你为何还要执念不休,导致外邪入侵,魔乱心神?我已经活了四百多岁,还贪图这区区几十年的岁月作甚?我坐生死关十年,也是给你一个独掌大局的考验,难道你身为我的亲子,刘家少主,未来掌门,反而自怯,弹压不下刘氏宗族的人,还要依仗着我这把老骨头给你压阵,非逼得我多活几年?”

“爹……”刘先生跪伏在地,哭得浑身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在地上磕头。

“今天不是你要行自爆的手段,父子天­性­感应,我还醒不过来,你一死容易,置老父于何地?”老人微微摇着头说,“也罢,你是为我造的孽,如今这局面,也只有我来收拾。”

他晃动右手,在胸前掐了一个法诀,古雷惊呼一声:“老爷子!”要出声阻拦,伤势牵连之下一口血喷到地上,竟就这么晕了过去。

“爹!不要啊!爹……祸是我闯的!人是我杀的,让我死吧!您杀了我吧!”刘先生痛哭失声,满脸血泪纵横,伸出手,乞求地看向空中老父的虚像,“爹……”

“你休想一死了之,这是你自己的烂摊子,必得活着去面对,若是你不能重新站起来执掌刘家,到时候再死不迟!”老人袖子一甩,朗声说,“罢罢罢,我去也!”

“爹……”刘先生撕心裂肺的声音宛如野兽嗥叫,在梅园上空久久回荡。

金光大盛,耀眼如正午的阳光,灿烂夺目,岳青莲情不自禁地闭眼扭头,直到感觉外界的光线逐渐减弱,才敢稍稍睁开眼睛。

空中什么都没了,金光,老人的虚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轮明月澄澈清朗,温柔地照拂大地,空气中再也没有带着血腥的诡异味道,更没有那种妖魔四伏,背心发凉的­阴­魅感觉。

刘先生抱着曹向南的尸体,久久地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一阵夜风吹过,满园梅花,瞬间凋零,从枝头齐齐落下,残瓣零蕊随风卷成漫天花雨,飘然落地……

“懋华金控大中国区CEO曹向南先生遗体告别及追思仪式,于本月三十日在市南郊殡仪馆青松厅举行,凡生前好友欲至吊唁者请于当日前往,特此讣告。”

岳青莲缩在沙发里,目光盯着报纸上这一个小豆腐块看了足有一个小时。

对外宣称的死因,曹向南是在二十八号夜晚驱车前往刘家庄园度周末的时候,遭遇车祸身亡。

关于后事料理,高彤传来的消息,曹向南早年因为要从美国返回大陆的决定和妻子产生了分歧,协议离婚,把妻子儿子都留在了大洋彼岸,这十几二十年下来,从无联系,导致通讯薄里都找不到联系方式,到现在懋华美国总公司的人还在社会福利局一个州一个州地查档案。

曹总的大哥,曹向东,现居北京,听到弟弟的死讯就当场心脏病发作晕倒,目前正在医院抢救,家属忙得不可开交,更加不可能来这边料理丧事。

曹总的二姐,曹向西,现居香港,和弟弟感情极为不好,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只听了第一句话就突然变成泼­妇­状暴跳如雷,大骂‘死得好!死得好!早死早解脱!’,把前去报丧的公关部人员给赶出了家门。

所以曹总的一应身后事都是公司负责,秦明川亲自过问,高彤辅助。

想来想去,她下定了决心,吁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爬下来,对孟妮可说了句:“我出去一趟。”

孟妮可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晚了点吧?”

现在已经是三十日下午五点半,今天是周末大堵车,开车到南郊殡仪馆,起码是晚上八点了。

“晚点好,别碰上人,免得尴尬。”岳青莲走进卧室去翻深­色­衣服,小麒麟皱着小眉头,不解地问:“据宗主的说法,死掉的是坏人,是要屡次三番,取你­性­命的,为何还要去吊唁?”

岳青莲关上衣柜门,轻声说:“我也知道他是要我的命,但无论如何,撇开最后的这件事,曹总一直是一个好上司,好BOSS,别的地方他没有对不起我的。现在他死了,我怎么也要去行个礼。”

“青莲,你总是这样,无论他之前是怎么样的好BOSS,但最后他是真个要你的命,不是­阴­差阳错有人入魔你又这么神勇,现在的你已经在刘家庄园地下养梅花了,你还去拜他,要我说,这篇揭过去,谁也不提,已经是对他不错了。”孟妮可语重心长地说。

岳青莲不响,转身换衣服,一边系着大衣扣子一边说:“妮可,我得去,不然我心里放不下。”

“那好吧,人死如灯灭,要和死人计较的确也有点过分了。”孟妮可从衣架上拿下围巾递给她,“自己小心点儿,殡仪馆那种地方,邪气,会有鬼喔!”

岳青莲笑了笑:“那我就顺便捉几个鬼回来,给你打工。”

95、追思

南郊殡仪馆周围遍栽苍松翠柏,风景很美,只是来的人,基本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岳青莲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节能路灯苍白明亮,照着停车场上零零星星几辆车,看门的保安用非常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夜晚孤身来吊唁的大胆姑娘,给她开停车单的时候,手都有点哆嗦。

青松厅从门口到里面两侧摆满了花圈,落款基本都是某公司某企业,看起来虽然热闹,却总有一种身后无人的凄凉,灵堂正中挂着曹向南的大幅遗像,上面的他神采飞扬英俊潇洒,足可以去做财经杂志的封面照,发篇专访谈笑间指点金融风云,谁也不会想到本尊此刻静静地躺在遗像下的追思棺里,面容安详,身上覆满了白­色­掬花。

秦明川背对着门口站在遗像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除了他之外,厅里空无一人,想来白天这里是非常忙碌熙攘的,公司同事,合作伙伴,竞争对手,各路神仙纷纷登场,神态肃穆地鞠个躬,行个礼,挂着庄严的神­色­要例行和家属握手说‘节哀’的时候发现少了这么一个环节,正好还乐得省事……真正为曹向南悲伤的,会是谁呢?

听到她的脚步声,秦明川头都不回地说:“小岳,你来了。”

岳青莲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一天一夜之间就憔悴了下去的脸庞,低声说:“曹总是个好BOSS,令我得益匪浅,虽然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怎么也该来给他鞠个躬,送送他。”

“是啊……”秦明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总是记得别人的好……”

岳青莲不说话了,走到前面,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退回到秦明川身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的,秦明川对曹向南的感情,除了并无暧昧之外,和自己对秦明川的感情毫无二致,那是他的老师,他的兄长,一直领着他,教导他,帮助他的人……此刻死了,冰冷地躺在棺材里。

鼻子里闻到一股呛鼻的酒气,地上还有玻璃碎片,难道秦明川喝酒了?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问,秦明川解释说:“刚才博纳基金的卫总来过了,一进门就大骂曹总不守信用,说好了退休之后一起去安大略湖钓鱼的,现在他只能一个人去了。还带了一瓶威士忌,自己喝了一半,剩下的连瓶带酒砸了一地,要不是被他的大秘死活拽着走了,搞不好现在还闹呢。”

他仰起脸,看着曹向南的遗像,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卫总不知道,其实曹总根本没那个打算,两年前他要回美国总公司的事定下来之后,有一次喝醉了,他挺兴奋地跟我说,他前妻这二十年都没再嫁,这次回去,他加一把劲,没准还有希望破镜重圆。”

岳青莲不说话,在这种时候,只要听着就好了。

“曹总很惦记他儿子,每次去美国公­干­的时候,都会特地抽出半天时间,开车去儿子的学校外面,等着看他下课,有时候还会跟到家,停在街边,就这么看着房子,一等就是一天,希望他儿子出来玩的时候不会错过,每每自嘲说像个跟踪狂的怪叔叔一样。”

他不笑了,落寞地低下头:“那小子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二十年没见面,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他爸爸长什么样子。”

厅里一片寂静,现在丧事新办,连灵前的蜡烛都改了电灯,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香烛纸马,烧纸锡箔,岳青莲觉得还不如现在有个火盆让她慢慢地烧纸,也好过这么安静。

“我是个孤儿,当年家乡遭灾,父母都死了,是曹总把我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那时候他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学生,其实……刨出来的时候我就只剩下一口气,医生说没救了,是他抱着我到老爷子面前求来了一颗丹药,才救活了我这条小命,如果他没有发现我,或者是发现了我但顾不上救,又或者是听了医生的话……我都不会活下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次我胸口的骨头全断了,扎进了肺里,心脉损伤,老爷子说,这样的体质,修真是不可能了,家族不养废人,等我伤好了,还是送回当地的孤儿院当个普通人吧。曹总舍不得,说跟我有缘,硬是留了下来,后来就一路跟着他这么走,在家族里长大,上学,出国,回来加入公司……有人开玩笑说曹总简直就把我当儿子……曹总有时候默认,有时候就挺得意地笑,说‘我有儿子,在美国呢。’”

他奇怪地看着岳青莲:“小岳,你怎么哭了?”

从口袋里掏出一方蓝­色­大手帕,秦明川温柔地递给岳青莲:“别难过,都过去了。”

岳青莲握着男用大手帕,哽咽着捂住眼睛,却挡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我不是为了曹总难过,我是为了你……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脸上是怎么样一种让人心碎的神情?

“小岳,嘘……别哭了,我没事,真的。”他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从前一样,带着安定人心的神奇作用。

岳青莲渐渐止住了泪水,顺手把擦过脸的手帕收进了包里,勉强平静了一下神智,轻声说:“老大,时候不早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急,还有点事。”秦明川看了看手表,“刘先生要过来一次。”

岳青莲就像个刺猬一样,‘呼’地竖起了全身的刺,满脸紧张:“他过来有什么事吗?”

虽然被解释过刘先生是执念入魔,某些事的发生并不是出自本意,又亲眼看见他在曹向南和父亲死后痛不欲生的样子,论理说她不应该到害怕警惕的地步,但当时血淋淋的场面给她的刺激太大了,完全是本能反应。

“曹总死的时候,邪祟犹在,怕是有什么不妥,所以要选时辰火化,免得出差错。”秦明川低声说,“魔道的力量,你也见到了,一点也不能大意。”

看出她的踌躇,秦明川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用力握了一下:“你先回去吧,一个女孩子出来,太晚了路上不安全,别担心我,我很好,现在还没到我倒下去的时候。”

岳青莲抬头勉强地一笑:“没事,我再陪你一会。”

“刘先生……”

“我知道,不会有什么的。”

说完了两人又沉默下来,再过了几分钟,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刘先生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看见她的时候,眉清目秀的圆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刘先生。”秦明川点头招呼,又向他身后的两个人致意了一下。

“少主,时辰到了,我出去安排开炉。”其中一个低声说,刘先生点了点头,另外一个卷起袖子:“少主,那我这就封棺了?”

“等等。”刘先生终于开口了,“你们先出去一下,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所有人面面相觑,秦明川当先转身走了出去,岳青莲急忙跟上,忧心忡忡地说:“会不会……还有什么意外?”

“别想太多,只是封棺火化,这都是走的正常程序,不会有事的。”秦明川安慰她,“殡仪馆的布置也是镇煞局,这里风水很好,不会引起尸变的。”

岳青莲讪讪地说:“我只是怕惊动曹总死后也不得安宁。”

他们绕过青松厅门口的照壁墙,在路边站定,这里是殡仪馆的大院,有四个追思厅,后面走廊连着的就是主要建筑,焚化尸体的地方,白天这里大树葱郁,洁白的大理石拼铺在屋顶上,倒显得有几分神圣肃穆,到了夜里,一阵阵寒风吹来,只看见大树投­射­在白墙上不停晃动的怪影,路灯都是节能的灯泡,苍白的灯光­阴­惨惨地照着大地,平添了一抹凄凉。

过了五分钟,听见刘先生在里面叫跟从的人进去封棺,岳青莲看秦明川没有动静,于是也站着不动。

又过了一会,那个去安排开炉的人也回来了,步履匆匆地进了厅里,按规定殡仪馆晚上是不工作的,也不知道刘家这是又走了什么关系。

看秦明川还是站着没动,岳青莲犹豫着问:“老大,我们……不去送曹总最后一程吗?”

“不。”秦明川的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说过我是个懦夫……我看不了那样的场面……”

岳青莲想起自己赶回国料理父母后事的时候,父母的尸体已经在单位同事的主持下火化了,她哭得死去活来抓住那位阿姨的手质问为什么不让我见爸爸妈妈最后一面,为什么,那位阿姨也哭了,说都成那样了哪还有最后一面给你见,你见了只会更伤心。

的确,昨天还活着有说有笑的亲人,要眼睁睁地看着被高温烈火焚烧,尸体卷曲变形,曾经熟悉的面容被烈火吞噬而扭曲……直至化成残骨飞灰,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光想一想,就能让人肝胆俱裂。

“老大。”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无关任何事,只是想让秦明川知道,还有她,她还站在他身边。

两人就在黑夜里这么默默地站着,郊外的寒风,像是小刀子一样刺进人体的骨缝关节,岳青莲穿着大衣,还不觉得怎样,秦明川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单薄的衣襟在风中翻起又落下,脸冻得又青又白,却脸­色­平静得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外界寒温。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刘先生和那两个人出来了,其中一个人的手上,捧着一个木制的骨灰盒,很简朴,没有任何花纹玉石雕饰,只在正面镶嵌了曹向南的一寸小照。

他走到秦明川面前的时候,停下,开口说:“辛苦你了,小秦。”

然后转向岳青莲,说了一句:“姑娘,如果你的师门长辈要来问罪,我在庄园里随时候命。”

他似乎并没有要等岳青莲回答的意思,说完了转身就走,一刻也没有停留。

这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只除了一件事:刘先生的右边衣袖被鲜血染得通红,空荡荡地在夜风中飘着。

他进去的时候还是四肢俱全,出来的时候,右臂却齐根截断,鲜血顺着他的脚步一滴一滴地落在水泥地上,很快就洇成一小团的污渍,像是枯萎又被人踩踏过的落花,跟随着他的脚步,一路铺陈向外。

岳青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刘先生对她说了什么也没在意,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三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刘先生在曹向南灵前硬生生折断了自己的右臂,放进棺材和曹向南的尸体一起火化了。

无边的悲哀蔓延上来,她想起了自己,那一次犹如窒息般的痛苦缠绕着她,是不是就是这样?

“小岳,回吧。”秦明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看到,“不早了。”

“嗯。”岳青莲答应一声,和他并肩向外面的停车场走去,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取车的时候,两人同时都听到了远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还有人在放烟花,一粒金光冲上半空,大大地爆开千万条金丝,耀然落地,一瞬间的光华辉煌之后,又再度陷入黑暗。

“要过年了,小岳。”秦明川说。

“是啊,虎年要来了。”岳青莲附和。她查过,庚寅年,纳音松柏木。

两个人都不说话,直到秦明川钻进车里,宝马发动,向出口开去,岳青莲的小花冠紧紧跟上。

庚寅年的春节,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悄然到来。

96、异动

冬日暖阳,下午茶,青莲宗第二次扩大会议兼2010年会就在这样的懒散气氛里开始并结束了。

“我今天才知道,有的人是真的热爱‘工作’这件事本身。”孟妮可唉声叹气地翻着岳青莲发给她的一叠文件,“我也不过是几万块的小生意,你用得着还特地做个运营评估吗?”

徐丹宁身为客卿,只是带了一张嘴来吃的,一边咬着香蕉班戟一边还压低声音问:“不是说有狐狸­精­可以看?”

“哦,小凡说回乡之前要买点东西,还要去拜会一下他族妹,麒麟吵着要吃哈根达斯,他们就一起去了。”岳青莲头也不抬地说,低头在文件图表上钩钩画画,“妮可,最近营业额有所下降啊?”

“哎哟,别提了。”孟妮可泄愤地切着自己盘子里小块的红豆糕,“最近淘宝有个卖自制化妆品的皇冠,被很多人投诉说用了化妆品过敏,正在到处打嘴仗呢,连带着所有手工化妆品的卖家最近生意都不好,我的销售额受到了重创!……你说这人真是胆大哈?说护肤品是用进口鱼籽制造的……我有鱼籽的话做寿司吃好不好啊,还要往脸上抹?幸亏格瑞丝给介绍的美体中心那边目前销量稳定,老板还要追加……”

“唔,那下一步你打算开发什么新产品没有?”岳青莲丢下笔,“我评估一下风险,好考虑进一步投资。”

“目前嘛,我正在研制对鼠标手,腱鞘炎,颈椎劳损等白领职业病有直接效果的喷雾剂,就是工艺还不过关,需要进一步改进,还有梦甜草的相关衍生产品,我还在研制,如果仅仅是做香包或者熏香的话,销路不大。”

“很好,那么,丹宁,本门弟子业余时间进修五行八卦命理算术相关课程已经提到日程上来了,麻烦你联系一下周老师,看他方便不方便。”

徐丹宁一口杨枝甘露含在嘴里吞不进吐不出,看她这个样子,孟妮可安慰说:“大不了我陪你去谈好了,这是正当社交活动嘛。”

“不用了。”徐丹宁喘过气来,“还买一送一啊?美死他!”

这个时候岳青莲的手机响了,她起身去接,徐丹宁对孟妮可招招手,悄声说:“刚才不是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压根没有泄密的事儿,那边老秦还没有八抬大轿接她回去的意思啊?”

孟妮可也压低了声音:“你疯了?那摊混水,躲着走还来不及呢,还往回跳啊?老秦这才叫怜香惜玉。”

“嗳……可惜了的。”徐丹宁喟叹一声,“原来懋华一个外资金控公司,还是修真家族的地盘,真是想不到,我们老板一天到晚风水啊,时辰啊,没事就这边摆个水晶球那边摆个盆景,搞不好也是此道中人。”

“也不一定啦,没准哪天老秦真的八抬大轿来抬……CICILA你不点个西米露吗?这家的很有名。”

“哦活活活,好啊好啊,既然你请客我就不客气了。”

她们把话题岔开,岳青莲回座位的时候显得有点心事,倒没有注意两人私下的八卦,翻开文件下一页:“下面是未来一年工作的计划,在抓紧个人修炼的同时,妮可提交申请进一步投入生产原料和其余产品的研发,批准。胡小凡没有提出申请,但经我们研究决定,要促进他洗髓伐筋,脱胎换毛,做一尾进化的狐狸,小麒麟……看今年能不能给他弄张哈根达斯的超级VIP卡吧。”

“没事,青莲,等我赚钱了,开一家哈根达斯加盟店,让他成天坐在店里吃。”孟妮可大包大揽地说。

“小金鲤……虽然长了一张群嘲的脸,但拉仇恨还是不给力啊,开春黄河化冻之后,我们要不然去洛阳短途旅游一次,让它跳个龙门试试?”

徐丹宁喝着刚端上来的西米露,目露凶光:“真是让上班族羡慕嫉妒恨的话题啊,你们两个!”

“早就让你跟我们一起修炼嘛,你又舍不得红尘名利。”孟妮可歪着头看菜单,“再加三份麻薯好了,你要什么馅的?”

岳青莲心不在焉地说了句:“随便。”然后拿起手机,又跑到一边去打电话了。

“我是建筑类的,辞职修炼毫无意义啊,总不能还要帮你们设计装修,哦,上次青莲说要换大点的房子,有看好的吗?现在房价可是一天一个样,涨得都不行了。”

“没呢,不是刚辞职嘛,那五百万,她就坚信是老秦给她的补偿,老秦就坚决不承认……所以她也不动用,就放在那里,白便宜了银行,还是活期哩!”

岳青莲这次打电话事件长了点,回来的时候面­色­凝重,徐丹宁敲了敲盘子边:“喂,宗主,开会期间一律关闭手机,你怎么不以身作则呢?”

“懋华怕是出事了。”岳青莲吐出一口气,“我组里一个小子,这两天突然很殷勤地给我打电话问候,还问我找到新工作没有,我就猜他是想跳槽。”

“跳槽嘛,一点都不稀罕,正好拿了年终奖,过了年就到新公司,什么都不耽误,我们公司还走了俩呢。”徐丹宁不以为意地说。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刚才打了个电话给罗杰,这个老狐狸居然滴水不漏,说一切都好,没有什么问题,怎么可能!”岳青莲皱起眉头,“不行,我打给格瑞丝问一下。”

徐丹宁望向孟妮可,做了个鬼脸:“都离职了还这么鞠躬尽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咳,丹宁啊,你春节要回家是吧?这是我们自己种的人参,你带两棵去给叔叔阿姨。”孟妮可掏出两个礼盒递过来,“纯天然,绿­色­食品。”

徐丹宁打开盒子,刚要道谢,看着那和婴儿手臂差不多粗的人参,无语了。

“你这是人参还是萝卜啊?”她抗议地问,“我妈准以为我买了假货!”

岳青莲挂了手机,急忙说:“多拿两棵,多拿!妮可现在天天在家切萝卜一样给我们做人参­鸡­汤,补得胡小凡都流鼻血了。”

“没事没事,过两天麦冬差不多就能收获,到时候去刨出来,就有麦冬炖鸭可以吃了。”孟妮可安抚道。

“从明天起本宗主进入辟谷期。”岳青莲宣布,然后看看手表,“格瑞丝在开会,琦琦说给我约了晚饭时间,晚上她们还要加班,一定出什么事了,你们去吃吧,别算我了。”

“OK,走,丹宁我们血拼去,晚上吃日料,刚才提到鱼籽,我忽然想吃手卷了。”

“好哇,我正好有将太的优惠券,走吧。”

孟妮可结完帐,特地给岳青莲点了杯水果汁让她坐着慢慢打发时间,和徐丹宁手拉手逛街去了,剩下岳青莲一个人坐着发呆。

虽然知道曹向南这么突然去世,公司里的动荡是在所难免,可是前有曹向南十几年的经营,后有秦明川已经是公认接班人的事实,她怎么也想不出会发生什么重大变故,难道说美国总公司方面有人空降?不可能啊,得傻大胆到什么程度,才会趁这个时候跑来夺权?真当刘家是死的吗?

她握紧拳头抵住额,轻叹了一口气:刘家,是啊,还有刘家。

就算她对修真了解不深,但一个大家族,千百年来盘根错节,还都是一些不按人类正常生理生老病死的‘元老’,老而不死,处处擎肘是在所难免,何况刘家少主先前入魔,铸成大错,在这个时候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都不一定……难道说是刘家权力内斗,影响到懋华?

她的猜想很快就被证实了。

和高彤的晚饭约在金融街附近的一家苏式面店,岳青莲点了香菇上素面,这几天吃人参炖­鸡­实在吃得火气太大了,要清淡一点,高彤来的时候脸上微带疲惫,还没坐下来就点了一碗焖­肉­面:“累死了,今天真是惊心动魄。”

岳青莲不安地问:“怎么了?”

能把高彤逼得说出‘累死了’这三个字,事情一定非同小可,美国总公司就是空降个哥斯拉,白骨­精­如高彤也未必会多动一下眉毛。

“早几天就听到风声,说公司股东要有所行动,还要开董事大会什么的,也不知道哪个傻瓜传出来的谣言,董事会在这个时候撤掉秦部长换成别人?除非不想要懋华大中国区了。”高彤喘了口气,“然后又是风言风语,说经侦支队的人已经立案调查了,又说会计事务所的人要介入了……我就当个笑话听,结果今天……”

这时候她的焖­肉­面上来了,酱­色­面汤中堆卷着银丝般的龙须面,焖得烂熟的五花­肉­切成片整齐地叠放在一边,撒着青翠的蒜苗叶儿,闻着就令人食欲大开,高彤拿起筷子先挑了一块­肉­丢进嘴里:“中饭都没顾上吃,现在顾不得热量不热量了。”

“警察真来公司了?”岳青莲不相信地问。

“比警察可热闹多啦,上午十点的时候,大家还都在忙,忽然来了一群人,有会计事务所的,还有律师,奇怪的是打头的是三个老头,穿得中不中,洋不洋的,派头大得很,来了就点名要秦明川出来说话,口气很硬,说什么‘倒要看看这买卖是不是还姓刘。’”

岳青莲张大嘴巴,连端上来的面都顾不上吃,急着问:“然后呢?老大出来见他们了吗?”

不用问,这个口气,分明是几百年没出过山沟的老不死,和陈初的脑子一样僵化,不,陈初好歹还没什么买卖不买卖的意识,他应该和麒麟一样,认为钱什么的都是红尘俗物。

高彤一块焖­肉­下肚,人也从容了,慢条斯理地挑着面条等凉一点再进嘴:“他正跟董事会开视频会议呢,哪有美国时间见他们,我安排他们到会客室坐下,别管那几个老的,先跟那些来的人打招呼说‘大家都是懂法律讲规矩的人,没有法院的执行令,公司哪怕少了一张纸,那以后我们就不好见面了。’”

“真是。”岳青莲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们以为现在社会是什么年代?还跑来唱逼宫啊?”

“哪有,人家法律意识很强烈呢,进门没说五句话就要求查账,于是浩浩荡荡去了财务部,别的先不说,刚一进门,打头的老不修,就一把抓住温迪的手,笑眯眯地说什么‘此子资质尚堪造就’,温迪那小妮子你是知道的,一杯热咖啡整泼到了老头子脸上,大喊非礼。”

岳青莲满腹心事也被逗得笑了出来:“一定很热闹吧?”

“那还有不热闹的,老头子也怒了,扇了温迪一耳光,后面的人蜂拥而上要冲击财务部,克劳德孔平时多斯文的一个人啊,扯开嗓门吼了起来,指挥财务部的姑娘们把办公室的门都关上,拿桌子顶住,威胁要报警。”

想起财务总监那一贯声音低八度,慢慢悠悠好像从来不着急的样子,再想想当时的混乱场面,岳青莲突然开始担心秦明川了,他怎么面对这群蛮不讲理的老古董?尤其对方的武力还远远在他之上。

“这时候秦部长结束视频会议,出来弹压,老头子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我只和你主子说话!’就走了。”高彤抓紧时间吃了两口面,又说,“我忙着在后面处理了一下,再赶过去的时候只听见秦部长说:‘公司到底姓什么,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请去工商局查一下注册法人。’”

岳青莲沉默了一会,说:“当时的情况,很吓人吧?”

高彤抽出纸巾抹了抹嘴,叹口气说:“弗萝拉,我是受过那种罪的人,说真的,当时他们一群人团团把秦部长围在中央,薇薇安在房间门口吓得站都站不稳了,尤其那三个老头,我觉得,他们也是那种人,你明白的。”

“是,我明白。”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从他们身上脸上,都散发出一种威势,说起来挺好笑吧?就是一种……能让人情不自禁后退、屈服的力量,很强大,好像用眼睛一扫,我们这些人都立刻要跪下来对他们进行膜拜,答应提出的一切要求……不怕你笑话,我只是走了进去,就有点受不了,让我想起那次的事。”

她抬起头:“秦部长就孤身一人站在他们的包围里,很平静地说了那句话,我觉得,就算曹总在,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岳青莲垂下眼睫,低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对跟他们来的人说,这样闹下去,太不像话,我们也只好报警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他们商量了一下,又接了几个电话,忽然就撤了。”高彤笑着说,“琦琦这小丫头真不错,虽然吓得脸都白了,还是紧紧跟着我,我说要报警的时候,有个老头恶狠狠地瞪着我们,琦琦死抓着手机不放,比划着要随时按下去的样子。”

岳青莲也笑了:“她就是胆子大……老大没事吧?”

“没事,看起来那几个老头子,像想要揍他一顿的样子,终究没敢动手。”

岳青莲握紧了拳头,那是她工作了六年的公司!就这么被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老不修搞得乌烟瘴气,这么荒谬的事居然发生在现代社会!

她恨不得当时自己就站在秦明川身边,那样的话怎么会容忍这些修道者放肆地逼凌他至此?

可惜,她已经不是懋华的员工了。

“你别担心,秦部长下周去美国总部述职,回来就是秦总了,别管里面有什么背景,现在是法制社会,懋华注册上写的是外资公司,和什么刘家不刘家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高彤宽她的心,“就是可能公司会动荡一阵子,大家又要忙了。”

大家都在忙,可是与她无关……

“弗萝拉,我是不相信你会出卖公司机密的,现在看起来,秦部长也肯定不相信,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好过问,但是,既然你已经离职了,又暂时没有回公司的打算,那有些事,还是先放下,静观其变。”

大概是看她脸上的表情不太好,高彤委婉地劝说。

岳青莲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她知道,可是她放不下。

97、狐族秘技

回家的路上岳青莲买了几份报纸,坐电梯的时候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懋华的消息,随即暗笑自己关心则乱,今天才发生的事,就算有所报道,也不可能出现在晚报上,这又不是社会新闻,大家都抢最耸动的,比如说某地几个同姓儿童外出玩耍时不慎溺水身亡,呼吁要关注留守儿童云云,每份报纸上都登着。

进门之前,她拍了拍脸颊,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很快就是春节了,大家都欢天喜地准备回老家团聚,不能让自己败了兴。

刚开门就听见孟妮可在教育小麒麟:“小凡一共买了十斤巧克力,你就吃了三斤半,那是巧克力啊,不是大馒头!到时候你吃多了流鼻血,青莲又要怪我种的人参太肥。”

“嗳,吾就不爱吃人参,爱吃巧克力。”小麒麟分辨说。

“胡说!小孩子怎么可以挑食!”孟妮可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哟,你回来了?”

“嗯。”岳青莲随手把报纸丢在茶几上,看着客厅里多出来的一些购物纸袋,“小凡回去的机票用本宗的活动经费刷卡吧,反正我春节不回家。”

说着话她往沙发上一坐,腰后面膈到一个硬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是个纸盒,孟妮可说:“小心点别碰坏了,这是小凡族妹给他的礼物。”

“真的?是什么好东西?”纸盒没有用透明胶封口,只用一根皮筋扎着,岳青莲只是随口一问,手一摸,皮筋不着力,自动滑开了,纸盒的盖子啪地一声弹了起来。

岳青莲过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捧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

她嗷地一声叫了起来,忙不迭地把白骨骷髅头往沙发上一扔,跳出去一米多远,孟妮可也在同时叫了起来:“我的笔记本!你别扔在我笔记本上!”

说着她以同样迅捷的速度和岳青莲窜到了远离沙发的角落,差一点就直接退进厨房里去了。

小麒麟奇怪地看着两人:“宗主和孟长老何故大惊小怪,不过是一个头骨而已,皮相红颜,皆是白骨,何惧之有?亏你们修道也有所小成,驽钝连此都参不透呼?”

“我不跟你这个叼­奶­嘴麒麟计较……”岳青莲咬牙切齿地说。

胡小凡晕头涨脑地从浴室里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出来,惊慌失措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族妹送我的一个修炼引子……我本来想拿回去收好的,没来得及……”

说着他连连鞠躬,脸都憋红了。

“修炼……原来是修炼用的。”岳青莲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强笑着说,“没关系,不过下次你最好先跟我们说一下,有个心理准备,你看把孟长老给吓得……”

“呸!胡胡说!我吓什么了?先叫那么大声的是谁啊?”孟妮可在背后紧抓着她肩膀往前推,“去!装回盒子里还给人家小凡!”

岳青莲大着胆子,走过去,手指触到白骨冰冷­干­燥的表面,缩了好几下,还是咬牙一把捧了起来:“哼哼哼,也不是很可怕嘛……小凡,你们狐族居然用这个修炼的?”

胡小凡慌了,看着她捧在手里的骷髅头也不敢过来接,结结巴巴地说:“岳姑娘明鉴,狐族修炼心诀属太­阴­一脉,故女子修炼事半功倍,又多在月出之夜呼吸太­阴­之­精­华,方可成道,白骨属­阴­,不过是个增强吸收­阴­气能力的配件,小狐万不敢杀人害命,取人头颅。这一个是族妹当年在乱坟岗刨的,早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小狐久没有觅得合适的,她才慷慨赠予,

狐族一向谨小慎微,虽然需白骨相助修炼,但素来秉持‘己不杀,不见杀,不为己杀,不因己杀’的原则,断断不敢害人­性­命的。”

他说了这么多话,小麒麟在一边淡定地剥开糖纸,舔着一根比他脸还大的五彩­棒­­棒­糖,完全视那个白骨为无物,岳青莲的心才安定了下来,既然小麒麟这么无动于衷,那这个骷髅头上想必并没有什么‘血怨戾气’。

“那你就好好收起来吧。”岳青莲小心翼翼地把骷髅头放回盒子里,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小凡,你们狐族的成员,是不是只能修炼狐族的心法?如果换一种呢?”

胡小凡愣了愣,斟酌了一会儿,小心地说:“这个……我只听说亦有人类修炼狐族法门,不过,人乃万物之灵,自然人类的修炼心诀更高一筹,狐族的心法,只对某些方面有所奇效,但极易走火入魔,误入邪道,故而我们都受长老严令,不敢随意教授人类的。”

“那你回去问一下,能不能修炼青莲心诀,到底算是比较……正统嘛。”岳青莲委婉地建议,其实青莲心诀正统不正统倒再其次,她可不想以后胡小凡在家里修炼的时候天天捧着个骷髅头,看着就心惊­肉­跳,偏偏那还是人家的特定风俗,自己才说陈初偏见、狭隘,又不能回头就犯下种族歧视的错误。

“哎呀青莲,你怎么迂腐了,海纳百川嘛,只要能得道,修炼什么心法还不一样。”孟妮可的好奇心终于压过了恐惧,兴致勃勃地走过来问,“你用这个……配件是怎么修炼的?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胡小凡修炼的时候从不避人,现出三花小狐狸的原形在桌面上坐着,沐浴在月光下,时不时伸出爪子仰天叩拜,一不花哨二不古怪,她早就看腻了,现在难得有点特别的。

“这个……小狐本身倒是无妨,只是修炼行为颇为怪异,恐为世俗所骇。”

“不要紧,我们连妖怪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可值得‘友邦惊诧’的?是不是青莲?来嘛,给我们看看。”孟妮可转头问青莲,“小凡也进山种过田,是自己人了,没关系的吧?”

胡小凡挠了挠头:“只是此法修炼须得通接天地之气,吸纳太­阴­­精­华,在宗主的神仙洞府里,并无用处。”

“啊,那一定要在外面啊?”孟妮可有点失望。

“算了吧,妮可,再给人拍下照片什么的发到网上去。”

“就说是PS的呗,反正你家也在顶楼,等会我们就上天台去。”孟妮可不愧是双子座,对新鲜事物的求知欲压倒一切,“现在是冬天,家家都关着窗户,也不怕人听见。”

说到就做,胡小凡变回原形,岳青莲一手拎着他脖领子一手抱着纸盒,爬出窗户,飘到楼顶上,然后下来哼哧哼哧地接孟妮可:“妮可,你该减肥了……”

“呸!”

小麒麟对这种旁门左道的修炼法门十分不屑,忙着打开又一盒巧克力,头也不抬地说:“这种俗事,吾才没兴趣哩。”

“那你也少吃点巧克力,会蛀牙的!”

今天是农历下旬,并没有月亮,城市的霓虹把夜空照得暗红多彩,偶尔有一两颗星星,也是若隐若现,胡小凡打开纸盒,两只前爪抱出骷髅头,人立而站,尖嘴向天,嘴角微弯,喃喃地念着古怪的咒语,过了一会儿,从夜空中­射­下一道细微的白光,正照在他手中的骷髅头上。胡小凡松开前爪,骷髅头神奇地自行悬浮到了他头顶,大约离脑门一拳的距离,周边隐隐散发出­阴­寒的气息,将胡小凡整个身体包裹在内。

胡小凡不像平时那样只是拜月吐纳,而是继续像人一样站着,两只后爪在地上踩着有规律的步伐,踏出一个圆形的范围,始终不出白光笼罩的圈子,前爪或是高抬,或是挥舞,或是互击,配合嘴里念念有词,忙碌异常。

岳青莲早就远远地退到一边,此刻转头问孟妮可:“满意伐?好看伐?”

“好看好看。”孟妮可目不转睛地说,“没想到小胡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这么修炼起来颇有几分……狐媚之气。”

“我是看出来了,不怪陈初看到狐狸就喊打喊杀的,这都是缺乏种族间交流理解的结果啊,要不是小凡跟我们相处久了,荒郊野外猛然看见这么一只狐狸捧着个人头骨在装神弄鬼的,我也得以为是个妖孽。”

她的话刚刚说完,高楼大厦林立的天边忽然闪过一道青光,眼还没眨一条人影已经凭空闪现到了天台边缘,厉声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吱!”胡小凡正在全心修炼,被吓了一跳,抱着骷髅头就地卧倒,四爪着地蹲伏了下来,把人头骨藏在肚皮下,浑身哆嗦着,伏地叩拜:“不敢,不敢……小狐只是在例行修炼……不敢作祟!”

孟妮可钦佩地看着岳青莲:“宗主原来已经练成了心到神知的神通!”

“什么心到神知!是这小子活脱一块狗皮膏药,甩不脱!”岳青莲恼火地说,跨前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发威,陈初已经看到了她们,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退后一步,忍气吞声拱手行礼:“原来是两位姑娘豢养的妖宠,是……是在下冒失了。”

陈初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岳青莲觉得比胡小凡修炼还要好看。

孟妮可在她背后偷偷地笑,然后装作关心地问:“你的伤没事了吧?”

“已经无妨了,多谢姑娘关心,上次我误陷群妖之手,是两位姑娘施以援手,在此一并谢过。”

说完,他手势不变,深鞠一躬。

直起身来的时候,陈初略显苍白的俊脸上一派肃然:“不过,还是要提醒二位姑娘,这里是人间都市,不是乡下蛮荒,请务必看管好自己的宠物,不要随便放出来,以免妖­性­未除,引起混乱。”

岳青莲无语望天,到底谁引起混乱啊!胡小凡兢兢业业在人间生活了十几年,还没有陈初来了一个月引起的混乱多。

“呔!”小麒麟闻声从窗户翻了上来,嘴边的巧克力都来不及擦­干­净,迈着小短腿冲到陈初面前,仰面看着他,喝道:“竟敢欺凌弱小!汝师门就是这么教育弟子的么?看吾踩死你!”

陈初低头看着他,又惊又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义愤:“你身带仙气,如何和一个妖怪沆瀣为­奸­?”

他愤然看向岳青莲,大概在腹诽一定是她诱拐了年少无知的仙兽去和妖怪厮混,但到底碍于救命之恩,还是把满腔怒气给憋了回去,沉着脸一拱手:“姑娘好自为之,告辞了!”

说完他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天台边缘,脚下一点,隐有青光浮现,转眼几个闪身,就消失在远处的楼顶。

“这招不错啊,要是学会了就不用怕堵车了。”孟妮可啧啧称奇,暗自琢磨着。

岳青莲正揪着小麒麟给他擦嘴:“身为仙兽,也不能不讲卫生,吃得满脸都是!”

“都怪小狐狸,如此懦弱!有宗主和孟长老在侧,你怕他作甚!” 小麒麟把手里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又不曾做错甚么,为何看见他就如此心虚?”

“是……仙兽大人教育得是,的确是我太胆小,懦弱,怕事……”胡小凡羞愧地低着头说,慢慢地从肚皮下面把骷髅头拱出来,“此物还是不适合在都市之中修炼,待我带回乡去罢。”

“小狐狸,你胆气不足,必然受制,来来来,待吾教导于你,要先发制人,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小麒麟挥了挥手,站到胡小凡身边,“看仔细了,跟吾做来!”

他很有威严地小短腿一迈,向前踏了一步,挥舞着小胖手高喊:“踩死你!”

胡小凡战战兢兢地也学着踏前一步,举起小爪子:“踩死你……”

“声音要大!气魄要足!再来一次!踩死你!”

“踩死……你!”

在这样的二重唱里,岳青莲摇着头和孟妮可下了天台:“这样要能管用,不如让小凡去疯狂英语报个班?”

“肯定没用,他还在保险公司­干­过呢,那岗前培训不比疯狂英语厉害?小胡骨子里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也难怪,狐狸的战斗力就那么点儿,我怀疑他连小区里厉害一点的流浪猫都打不过。”孟妮可说着叹了口气,“唉,生活所迫啊。”

临近春节,刘家庄园里却冷冷清清,一点过节的气氛都没有,刘先生坐起居室里,脸上毫无表情,临时从族里来帮忙的老管家是他从小的玩伴,如今六十多岁的人脸上皱纹已经像刀刻一般地深,此刻戴着老花镜正翻着一叠纸张,逐项跟他汇报过年的进程。

“好了,这种事你就做主吧,记得一切从简。”刘先生截断了他的话,“族里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由他们闹去,爹尸骨未寒,我也不信他们就真敢逼上门来,无非在周围零敲碎打,图个热闹。”

他眉清目秀的圆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还有,打电话叫小姐尽快赶回来。”

“是。”老管家犹豫着问,“那要回族里一起过年?”

“她不喜欢也得回去……王七叔家的老九,今年三十四了吧?也该是做亲的时候。”

老管家惊讶地抬起头来:“王九少爷是出了名的向道心切,心无旁骛,三年前斗法输给了陈家,回族里就坐了枯木关,一步都没出过洞,小姐那­性­子,怎么可能答应。”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生在家族之中,身受荣养之恩,要这点觉悟也没有,我就当没生过她。”刘先生斩钉截铁地说,站起来向外走去,右臂空荡荡的衣袖随着他的行动飘了起来,老管家眨了一下眼,终于还是没忍心出声劝阻。

起居室外面连接的是小客厅,秦明川在这里已经等了十分钟了,他安静地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垂目看着手中的PDA,不时用笔在上面点触着。

看到刘先生进来,他从容收起PDA,站起来招呼:“刘先生。”

“坐吧,小秦。”刘先生坐到主位上,也不客套,直接问:“有什么事吗?”

自从1月28号那天的事发生过之后,秦明川这还是第一次踏入刘家,连曹向南的头七,他都没有过来上一柱香。

对此刘先生倒没有怨恨责问之意,他现在已经太累了,根本不愿再理会这些俗事。

“是这样的,我定了明天的机票去美国,虽然懋华在中国的部分都是刘家的私产,但到底法律上归属那边的总公司,要去走个过场。”秦明川淡淡地解释着,“所以来向刘先生辞个行,另外,最近有一些不好的谣言,最好是当面澄清一下。”

刘先生苦笑着摆摆手:“什么谣言,你以为我会信吗?你真要做点什么事,才会一点风声都不会传出来……这一点上,你很像小曹。”

秦明川面­色­如常,丝毫没有因为听见这句话而有任何改变。

“小秦,既然你来了,我也给你交个底,懋华是刘家的,不仅仅是我这个姓刘的,它归属于整个家族,从前小曹和我交情好,家族里已经有人不满,说我蓄养心腹,意图不轨,现在轮到你,怕是他们就要迫不及待横Сhā一手了。”

刘先生望着他的眼神带了几分灰心:“你和小曹不一样,我不会拿他的标准要求你,只要做好你的份内之事就可以了,你是懋华大中国区的当家人,无论家族里有什么变动,谁做家主,你的地位是不会变的,这一点你要拿稳……你所在的社会和我们不一样,这边都是些脱离了现实世界的老头子,你有法律做依仗,他们又碍于誓约不能对凡人出手,别怕他们。”

秦明川微微点头:“是,我知道了。”

“趁这个时候,我会正式把家族外业和内事割裂开,彻底不许族人过问公司的事,免得你以后被人擎肘诸多不便,陈家这点就做得比我好……”刘先生自失地一笑,“也是我太大意了。”

秦明川没有说话,厅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压抑,过了一会,刘先生才说:“小秦,过去的事,我负全责,你那天帮助岳小姐是替刘家攒了功德,才没有铸成大错,我还得谢谢你。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在入魔之时说的话,也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刘先生,这个我明白。”

刘先生点了点头:“明白就好,你难得来了,去给小曹上柱香吧,让他在天之灵保佑你美国之行顺顺利利,我听他提起过共济会的老家伙们,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次陡遭大变,难保不趁机刁难。内忧外患,都要靠你去周旋了。”

说着他站起身,秦明川也随着站了起来,却并不急着走,而是低声说:“刘先生,恕我多言,当才我听到了您最后几句话,倒想多说一句。”

刘先生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刚才最后说的好像是……自己女儿的婚事?

“既然是要做生意,与其礼下于人,不如奇货可居待价而沽,在这种时候,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秦明川淡淡地说完,微微欠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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