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中华异想集马腹 > 4月16日。

4月16日。

到了鹤园,门没有开,有谁会大半夜来墓园?

“怎么办?”桑菟之看着大门紧闭的鹤园,耸了耸肩。

“没……”她轻轻摇了摇头,背靠着鹤园的围墙,望着天,“我只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小桑,你知道明紫他……明紫他……”

“是马腹?”他在笑。

“果然……你知道。”她幽幽地说,“果然,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你说明紫是个好孩子。”

“到现在,即使小薇说明紫吃了我爸爸妈妈,可是明紫还是个好孩子……”她微闭上眼睛,“小薇说不杀死明紫我爸爸妈妈就不会回来……我……怎么能杀呢?明紫昨天救了我……两次……”她微微侧头靠着墙,“我该怎么办?”

桑菟之跟她一样靠在围墙上,头侧向她那个方向,指了指围墙里面,“翻墙吧。”

“翻墙?”她怔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国雪肯定知道。”桑菟之跳

起来一下攀住墙头,坐到墙头上,“像他那样的人,我很羡慕,你去问他。”

“小桑觉得,国雪是什么样的人?”

“很厉害的人。”

“国雪是个很简单的人。”她淡淡地笑,“他不像你和小薇,只是看到了目标,就努力往前走。他……不会骗我,我也不用努力去猜,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很复杂?”桑菟之歪头笑。

“你比我复杂。”她抬头看着他,“不是吗?”

“你知道吗?其实你在我看来,也很复杂。”桑菟之撑住墙头对着她笑笑,“你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不说话的时候,是因为我想不清楚。”她说,“有很多事,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对人的看法、对事的看法,也许很多都很主观,说出来的话也许会伤害别人。只不过因为那样,所以总是很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多数都没有说。”摇了摇头,她慢慢地说,“我很简单,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懦弱喽,也可以说是善良。翻墙进来,把手给我。”

桑菟之伸出手来。

“爬上去?”她伸手抓住桑菟之的手,“被我拉下来怎么办?你体重多少?”

“五十五公斤。”他拉住她的手,用力往上提,“一米七二。”

“太瘦了,比我还瘦。”她被他用力提上来的时候才发觉桑菟之的力气大得出乎她的意料,“我一米六一,四十八公斤。”

“按道理不会被你拉下去。”他在墙头上笑,“起来。”

她上了墙头,跟着桑菟之跳了下去,放眼望去,没有她意料中的遍地荒坟,因为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

城市云浓,连星光都没有。

“走吧。”

“唉?你知道国雪在哪里?你看得见?”

“我知道。”他在笑。

随着桑菟之在坟墓间跌跌撞撞地走,慢慢绕过了很多路,到了一个普通的墓圈前面。

他打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墓碑上的字。

真的是国雪的墓。

她坐在墓边,拥抱着那冰凉的墓碑久久没有放手,空气里初夏的寒意隐隐袭来,草木荒芜的气息,没有半点国雪的味道,更没有国雪的体温。

“他告诉你应该怎么样了吗?”桑菟之坐在她对面,托着腮笑。

她笑了笑,“国雪说……未来,始终都在那里。”她张开五指,从指缝里看钟商市的灯火,“从这里到家里,不只有一条路,我不该以为能救爸爸***方法,只有一种。”

她也托着腮,“未来……啊……”

她呵的气,温暖地呵到他面前,那尾音像雾散去,“国雪曾经想要出国读书,回来在市里搭一座穿越唐川的桥。”

她从地上摸索出一根草茎,搭在桑菟之和她的手指之间,“因为市平小学在这边,市平区在那边,所以市平区的孩子上学很麻烦,要绕河。国雪有一天和我在唐川边散步,看到孩子们赶着上学绕着河在跑,他说要盖一座穿越唐川的桥。

我想……不管发生什么事,人都是要有未来的,如果一切都能过去的话,我想考研究生,然后出国去读书。“

“很美的梦。”桑菟之托腮听着,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不是梦,是未来。”

“绿章,你做梦的样子,很美。”桑菟之笑笑,坐在她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不是在做梦,我在规划未来。”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我不是在做梦,这些又不是很难的事情。”

他以手背抵着嘴笑,“如果我在两年之内没有男朋友,我就去英国。”

“这就是你的规划?”她折断了那根草茎,“你不能不找男朋友吗?”

“不能。”他在笑。

“你就不能……找个女朋友?”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说是男人可靠呢,还是女人可靠?”他又在笑。

“可靠不可靠,和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小桑你……不喜欢被人依赖,是不是?”

“嗯?”他不置可否。

“对不起。”她低声说,心情变得有些黯淡。

“没关系。”

“小桑你能不能唱歌给我听?”

“当然可以。”

“多雨的冬季总算过去,天空微露淡蓝的晴,我在早晨清新的阳光里,看着当时写的日记。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像一面深邃的风景,那深爱过他却受伤的心,丰富了人生的记忆……”他扬着声唱,嗓音很清亮。

虽然她觉得这是小桑唱给她听的歌,不是他想唱的,但是依然那么深情、那么深情。

不是很注重感情的人,不会在意寻觅不到一份自己想要的爱。

歌唱了几首,最后她也跟着唱了《老鼠爱大米》,终于笑了出来。

“小桑,你说换了是你,你是杀明紫救爸爸妈妈,还是不杀明紫,眼看着爸爸妈妈死?”天快亮的时候,她问桑菟之。

“我遇到这种问题会找个男人去哭去的。”桑菟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比我勇敢。”

“我相信,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我要先把爸爸***身体找回来。”她站了起来,“天快亮了,小桑谢谢你,整个晚上都在陪我,昨天也都在陪我。”

“没事。”他说,“下次我要你陪我的时候,不许说不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当然。”

异味古董咖啡馆。

“为什么告诉她明紫是吃掉她父母的马腹?”李凤扆正在帮唐草薇收拾餐具,有些惊讶。

“什么为什么?事实就是那样。”唐草薇人在楼上,转过身微闭眼往房间走。

“那个……房间门锁着……呀……”李凤扆还沒说完,二楼传来“砰”的一声,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永远不记得钥匙在他口袋里吗?唉。”

“被马腹吃掉的人一年之内还有复活的机会,但是顾家绣房鬼魅出没,如果不让顾家那两人的­精­魄回体,身体一旦被吃掉,那要怎么复活……嗯?”经过碰撞之后唐草薇的声音稍微带点鼻音,更显得­性­感、低沉、冷静,“九尾狐的鼻子灵敏,一定比顾绿章更早找到顾家那两个人的身体。”

“实际上明明在替人设想,态度和表情还是那么差劲啊。”李凤康微笑,“不让明紫出去,除了不让他吃人,还想­干­什么?”

静默了一会儿,“没什么。”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准备一个手术台,还有一台医疗车。”

“­干­什么?”。“做手术。”

“OK!”

“草薇,除了这些,你有没有忘记你还有什么事没做?”

“什么?”唐草薇的声音冷漠妖异。

“浴室的热水已经放好,泡泡也打好了,再不去水就凉了。”李凤扆抱起餐巾和桌布,往洗衣机那边走去,突然回过头来,“对了,浴室的地板很滑,我刚刚拖过……”

只听浴室那边发出“咚”的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水声。

“唉呀呀,连门也忘记关呢……”李凤康一边往里走一边摇头。

这一夜,在钟商大学。

“沈方,能不能……晚上九点到教室等我?”电话里有个女孩低声说。

“可以啊当然可以,只不过你是哪位?”沈方坐在宿舍一边吃梨子,一边接电话。

“你来了就知道。”

“哦。”他挂了电话,继续啃梨子。

“谁啊?”舍友抬起眼皮。

“不知道,是个女生。”沈方从放着电话的那张床上爬下来,爬上自己的床穿衣服,“可能有事找我帮忙。”

“我看是有事找你告白吧?不要又随便说什么‘下次一起吃饭啊’,然后请了一大堆女生一起吃饭,受不了你。”

“没办法啊,她们都问下次能不能一起吃饭,”沈方满嘴都是东西,含糊地说,“我想一个一个请客太麻烦,当然是一起请,谁知道她们要生气啊?”

“受不了你,白痴,快出去啦,碍眼。”舍友眼皮都不抬一下,一脚把沈方踹了出去。

这一夜没有月亮,校园里路灯却很明亮。

在教学楼楼下站着一个抱着书本,长发飘散,很知­性­的女生,“沈方。”

沈方摸了摸头,“同学你好。”他不认识这个女生,不过她的样子有点眼熟。

她递过来一个本子。

“啊,是老师布置的任务吗?”沈方接过来看。

“是我的日记,送给你。”女生抱着课本,转身顺着楼道走了。

“啊?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沈方左边看一眼日记本,右边看一眼走掉的女生,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要怎么办才对?拿出手机快速拨打顾绿章的手机,她也是这种类型的女生,应该知道怎么办。

“……该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无法接通?他奇怪地打了她家里的电话,想了想又打了桑菟之的手机。

都没有人接。

发生了什么事?

他低头在路灯灯光下翻开日记本,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晴。开学新生会上,他很耀眼……”

手里捧着一个女生纯洁的初恋。

沈方只拿着手机在深夜里拼命找人咨询,拨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顾绿章不在服务范围内,桑菟之也是,顾家的电话没人接,异味馆里也没有人接听。

仿佛这个夜里,他所认识的人都突然失踪了。

胸口堵着一种不好的感觉,有点烦躁,他低头看着手机,呆呆地看着,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末了终于收了起来,摸了摸鼻子,回宿舍去了。

突然之间,觉得挺无聊,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才抓抓头皮,这种心情……也许就叫做寂寞吧?

没有别人需要他安慰帮助的时候,他真的是挺寂寞的。

心里泛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心跳加速,但不是因为被人告白的原因。

他常常遇到被人告白的机会,但今天晚上……好像……

有哪里和平时不一样。

心跳的时候,像有热气从心里呵出来,感觉非常、非常奇怪。

正文 九复活和死异味古董咖啡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你做手术了,都忘了你是个医生。”李凤扆慢慢地把手术床和手术车推进了莫明紫的房间。

“从来没对老虎动过手术,更没给马腹动过手术,很可能——会死的。”唐草薇双手戴上手套,持起了手术刀。

莫明紫被他麻醉了,肚皮仰天躺在床上。

“根据书上的图,虎的胃在这里。”李凤扆调整好无影灯的角度,推过来医用剪刀和夹子。

“不用你啰嗦,我知道。”唐草薇淡淡地说,手中的剪刀把覆在老虎肚皮上的薄膜剪出一块方正的缺口,手术刀一划,利落地割开了虎皮。

“你怎么知道,马腹吃下去的­精­魄一定在胃里。”李凤扆微笑。

“我不知道。”唐草薇的声音,“所以才要打开来看看。

“那么肠呢?”“打开来看看。”

“咦?肝呢?”

“打开来看看。”

李凤扆微笑以对,看来这样下去,幸好动手的人是草薇,否则莫明紫怎能不死呢?

那条通向两全其美的路,究竟在不在?在哪里呢?

唐草薇的手术刀能找到那条路吗?

手术进行中,莫明紫身上的无­色­的血慢慢地流着。

“啊。”唐草薇打开了胃和肠子以后,轻轻嘘了口气,“马腹失血太多,应该用什么血输液?”

李凤扆的微笑一顿,“嗯?”

唐草薇挂上一条输液的细管,一头的针头没有扎进输液瓶,而是扎进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细管上升,最终输入莫明紫的体内。

“很怀念……”李凤扆把透明的塑料细管挂上点滴架,“草薇的血,很凉。”

“啰嗦。”唐草薇睫毛微垂,把莫明紫身上各种器官轮流打开又快速缝合,四处寻觅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两个小时之内缝合了所有的切口,“胃里都是垃圾,马腹吃下­精­魄以外的东西都不能消化,再沒有食物,很快就会死的。

即使吃了很多人,这样也是很快就会死的吧?李凤扆看着唐草薇的手术刀和镊子在莫明紫肚子里划来划去,含笑微微摇了摇头,完全不会体贴别人的人碍…

唐草薇的血一点一滴地流入莫明紫体内,明紫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白里透红,随着最后一针缝好,马腹的血也渐渐止了。他缝合伤口的技术很好,手指的动作­精­细灵巧,血输了那么多,脸­色­依旧光洁白皙,没有一点变化。

“找不到­精­魄的位置?”李凤扆的眼神依旧宽厚含笑,没有失望或者遗憾。

“找不到。”唐草薇把手里的手术刀放到铁盘里,“送他到隔壁房间。”

“要先拔掉自己的针头。”李凤扆叹了一声,“走路前要先整理好周围的东西。”

“哦。”唐草薇拔掉手腕上的针头,“这里洗­干­净。”

“是。草薇,该做早饭了。”李凤扆微笑。

天亮了。

顾绿章和桑菟之从钟商山鹤园往市区走,走到半路终于拦到一辆的士,乘车回家。

她说她不想回家,所以回了小桑那里。

桑菟之的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那个男人还在,坐在桑菟之的钢琴前弹琴。

原来他也会弹钢琴,也会唱歌。

也许已经弹了一夜吧?不过看见桑菟之和顾绿章一起回来,他合上琴盖,站起来就走了。

“再见。”桑菟之倚在门上笑。

“再见。”

“浴室里面很乱,但是有水。”桑菟之说,“有梳子,有护肤品。”

“我去洗脸。”她进了浴室。

浴室里真的乱得不成样子,顾绿章顺手收拾了一下,她出来的时候,桑菟之伏在钢琴上睡着了。

他打开了琴盖,但是没有弹琴。

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

她清洗好自己的一切,整理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寂静如黎明,今天阳光不够明朗,但天­色­很亮,有种天堂般清白的光辉。不知不觉走到桑菟之身边,手指轻轻触了那洁白的琴键,不敢用力往下按,怕吵醒他。

看着他伏在琴键上的背,小桑很纤细,像个女孩子。

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一首歌,有一首歌,或者专门是为了他而写的。半弯腰看着他柔软的发丝和肤质姣好的颈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她极轻极轻地低唱:“穷途末路之时,我急需的是你声音;每当天­色­昏沉,你就像太阳为我暖身。对于朋友,你的细心,已足够花去半数时间;尚有­精­神娱乐大家,从没离群。情路段段不幸,你用办法没有上心,惯于利用经验叫身边的人勇敢……感激你最开心的人,陪伴着我每个无眠夜深,用你笑声,修补我不幸,过滤失落重获信心……”(摘自林一峰《给最开心的人》)

她不知道小桑是变得更坚强一点好,还是更脆弱一点好,望着他纤细的背影,突然之间也觉得,像他、像他……

真的需要一个人保护。

他像朵需要­精­心呵护照顾的花,因为他自己对别人,也是那么­精­心呵护照顾的。

小桑,我觉得我对你,远远没有能够做到你对我那么体贴,想问我……算不算伤害了你?因为我不可能……做到你的耐心和付出,这样算不算伤害了你?即使我知道你本来什么也没有要求,可是我觉得……我伤害了你。

如果从不曾遇见国雪,我能全心全意地呵护你吗?

我不知道……

人生、真的是很奇妙的。

“当当当当——”大笨钟的声音响起,她的手机口向了。

“喂?”

“绿章啊?找到你爸爸妈妈了,快到学校来!”

是沈方的声音,她整个人懵了,脱口而出,“什么?”

“你爸爸妈妈在学校地下室啊,现在被警察带走了,说要做解剖……”

“等一下,我爸妈还没死吧?做什么解剖?”她双手紧握着电话,“未经家属同意怎么能做解剖,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听说你爸妈被发现的时候呼吸和心跳都没了,像刚死一样。警察说要调查死因,带回去申请解剖了。”沈方在电话那边也吼得惊天动地,“快来!我现在骑车跟在警车后面看他们到底把你爸妈带到哪里去了。”

“我马上来,你在哪里?”

“我在环城路,环城……咦?这里是哪里?环城南……

环城北……“

“你看到什么标志­性­建筑?”她心跳得要从胸膛破胸而出了。

“我看到麦当劳……啊,环城中路!”

“等我。”她关了手机冲出去两步,顿了顿、从地上拾起一件衣服搭在桑菟之背上,推开门奔了出去。

她不是去环城路,而是先去异味馆。

不管警察想要把她爸妈怎么样,就算不解剖,至少也会冰冻,那样……还能复活吗?要在警察处理“尸体”之前让爸妈活过来——除此而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小薇!小薇开门啊!”她一路狂奔到异味古董咖啡馆门口,这时候异味馆还没有开门,她扑在窗口捶玻璃,明紫在里面,只有明紫才能救爸妈!要怎么办?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她到底要怎么办?

哪里有时间思考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她不知道爸妈现在到底被怎么样了啊——天啊——声声捶门捶窗的时候,再没有比这时更感受到自己是最自私的了,灾难没有迫在眉睫,谁都不愿把自己想得那么卑劣……以至于事到临头……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的残忍……

那是她的爸爸妈妈啊……

他们不能死啊……

“小薇——明紫——”

“啪啦”一声,一块彩­色­玻璃碎了,她的拳头离开那玻璃,玻璃碎屑带着血丝;再一拳砸下去,那窗户的玻璃全碎了。

异味馆的门终于开了,她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毫不留恋地抛下窗口的碎玻璃,她转身踏上了登门的台阶,“小薇,明紫呢?”

开门的是李凤扆,“明紫在休息,发生了什么事?”

“把我爸妈的­精­魄还给他们,我求他了!”她一把抓住李凤扆的双手,忘情地说,“爸妈被找到了,可是警察把他们当做尸体,求你让明紫放了我爸爸妈妈,他吃了我没关系……求他放了我爸爸妈妈……女儿可以再生,爸爸妈妈绝对不能没有……”

“明紫他……”李凤扆刚指了指楼上,二楼传来唐草薇平板而充满底气的声音,“要他还­精­魄?很简单,你杀了他。”

她呆了一下,“杀……明紫……”

“你杀了他,就能救你的爸妈。”唐草薇的房门“咿呀”一声缓缓地开了,人却没有出来,声音响自房里,也许因为房间有了共鸣,那声音越发森然。“没有其他的路。”

“他可以吃了我,马腹一定要吃人对不对?他可以先吃了我,再还我的爸爸妈妈。”她怆然说,“我杀不了他……”

“忘记告诉你,失去­精­魄的身体是很容易彻底死的,只要遭到任何破坏,就永远无法复活。”唐草薇的声音没有一点激动的感觉,尾音妖异如兽齿微微上挑,是一种藐视众生的高傲。

“救救我爸爸妈妈。”她双手紧握,“小薇我知道……

这件事一定要求你——一定要求你——除了你谁也不可能做到,除了你谁也不可能把幻想变成现实……我怎么样都可以,救我的爸爸妈妈——“

“救?你是在求我杀莫明紫吗?”唐草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依然没有起伏。

“我……”她说,“我……”

“绿章?”二楼的第三个房间门开了,莫明紫仍然是个十五六岁孩子的模样,穿着唐草薇长长的睡袍,探了个头出来看她。

他连探了个头出来都那么认真,看得那么专注,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迷糊得全神贯注。

看着明紫,要杀明紫这种话怎么能说得出口?她热泪盈眶,“我……”

“……顾家绣房夫妻两人今天早晨八点在钟商大学地质系地下室里被发现,两人都已被确认死亡,关于具体的死亡原因,法医已正在调查……”李凤扆开了电视,整点新闻正在滚动播放今天发生的大案。

她侧了一眼,电视上打着“现场直播”记号的摄像机正拍到法医把顾诗云和顾絪絪封进裹尸袋要送入冰库保存。

“不要——”她的脸­色­“刷”的一下苍白了,送进冰库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明紫,剖腹死吧。”唐草薇低沉,像团光晕散发的平静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顾绿章蓦然回首,望着还穿着睡衣探头出来看她的很天真的明紫。

他的眼神仍很迷惑,似乎还没有睡醒,听到唐草薇的命令,“嗯”了一声。

“明紫——”她脱口惊呼。

绿章的眼睛睁得好大,有点不像平时的她。莫明紫听到唐草薇命令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以虎爪般的指甲在自己胸口用力划下。

一阵剧痛,有许多液体从胸口喷了出来,他茫然看着自己喷出的红­色­的液体……马腹的血,并不是红­色­的……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他才想到……为什么……小薇要他死呢?

为什么?

为……什么……

“啪”的一声轻响,二楼莫明紫站着的地方冒起了一团白烟,随之整个房间像掉进了冰窟般寒冷了千万倍,在一片白茫茫中,她看到两点荧光从烟里出来,刹那消失在窗缝里——那就是所谓的“­精­魄”?“明紫——明紫你怎么样了?”她在白烟里惊恐地喊,踉跄地往台阶跑,“砰”的一声她跌倒在楼梯上,猛然抬头——白烟渐渐散去,整个房间似乎都漫过了一层淡红­色­的水渍,一切的一切全湿了。

在离她头顶不远的台阶上躺着肚子裂开一个大口子的、已经死去的马腹,那老虎的条纹分外鲜明美丽,连他闭起眼睛的脸都似乎温顺可爱。肚子的伤口流出了淡淡的血迹,他已经死了。

电视里发出了一阵嘈杂和喧哗的声音,刚才法医拉起裹尸袋拉链的时候,顾诗云似乎动了一下,跟着顾絪絪也动了一下,记者的相机不停地拍照,顾诗云和顾絪絪在众目睽睽之下醒了过来,相顾茫然。

“小薇你——杀了明紫……”她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你杀了明紫你杀了明紫……你要他自己死……你……

你……“

“你不是求我救你爸妈吗?”唐草薇的声音有条不紊,没有半点激动,依然很冷漠,“是你求我的。”

“我——”她伏在地上,全身颤抖。

“你不是该感激我吗?”

“我——”她伏在地上,泪流满面,也泪流满地。

她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呢?明紫虽然其实只是一头像人的野兽,可是他……可是他是善良的孩子,吃人的比被吃的还要­干­净纯洁,明紫怎么能就这样死了……你怎么能狠心下令要他自杀?小薇你明明知道他不能反抗你的命令,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明紫他或者连为什么要死都没有明白,你就取消了他生存的权利……死得那么快速那么简单,只在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却永远无法挽回!

抬起头,急促喘息地看着唐草薇,小薇……她听着电视里父母的声音,爸爸妈妈都回来了,没有死,她该高兴该感激小薇,可是——可是心里只有怨恨——只有怨恨——“你怎么能——要求他自杀呢?”她终于说出了口,“小薇我感激你,我也恨你……”

恨吗……

唐草薇没有回答。

李凤扆静静地站在一边,恨吗……

“我恨你。”她轻声说,身边莫明紫的尸体开始涣散,渐渐变成了绣着马腹的一块裙摆,她轻轻地捧起那块裙摆,笔直地往前走,慢慢地走出大厅,走下异味馆的台阶。“我恨你,更恨我自己。”

恨啊……

李凤扆看着她慢慢地走远,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拖把开始重新拖地,擦掉莫明紫留在地上的血迹。

一块砖、两块砖……从楼下到楼上。

拖到唐草薇房间的时候,他看到唐草薇平躺在柔软的床垫上,一个人陷进去大半个,仿佛睡得很舒服。

他Сhā针头的手腕一滴一滴地流着血,染红了一块被褥。

脸­色­依然,并不显得虚弱,只是微微有些苍白。

草薇是受了伤很不容易好的人。

李凤扆拖完地板轻轻带上门,这个人无论有多拼命努力在做一件事,都只会用最糟糕的方式去表达……

所以,总是被人怨恨。

只不过“我恨你,更恨我自己”,这种话,就算是草薇,也很少听见吧?

顾家夫妻醒了以后,只记得当天晚上接待的最后一个客人是钟商大学地质系的钟教授。钟教授热衷于古董收藏,听说他们家有一些清朝早期的绣品,特地登门拜访,又说起他儿子开了一个拍卖公司,如果顾家夫妻能放手绣一些大手笔的­精­品,以顾家的声望地位一定能在拍卖会上拍出很好的价钱。

顾诗云是个极有古代书生意气的人,对这种商业炒作自然婉拒,只是拿了一些早期绣品给钟教授鉴定。顾絪絪去拿绣品的时候一去不回,顾诗云去找之后又是一去不回,钟教授寻到仓库才发现两人双双昏倒在仓库里。

只当是因为地下室留着什么有毒气体导致两人昏迷,钟教授一时鬼迷心窍,打电话叫来儿子把昏迷的顾家夫妻挟持到钟商大学人迹罕至的地质系教员楼,锁在地下室里,本想强逼两人刺绣。但第二天发现这两人不但不醒,似乎还好像已经死了,吓得钟教授紧锁地下室大门,绝口不敢再提“刺绣”两个字。而今天是学生要到地下室找二十几年前留的标本,偶然发现了顾家夫妻的“尸体”。

钟教授和顾家夫妻的事自有警察去调查。

顾家古宅再次充满了温馨温暖的感觉,爸爸妈妈平安无事,顾绿章终于笑逐颜开,这几天毫无规律、噩梦一样的生活,总算是结束了。

当然,她无法忘记明紫的死。

他的死,赐予她幸福,也给了她一块最郁结的­阴­影,她永远都记得,她是这样一个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杀人的女人。

她也无法忘记小薇的残忍。

他隔着墙壁,用一句话杀死了明紫。

即使他是为了救她的爸爸妈妈,也不可原谅,那种当明紫的生命是草芥的人不可原谅!

无法忘记小桑的体贴和耐心,却不知该如何为他祈福、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实际上,什么都不一样了。

国雪,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你了,虽然这时间只有一两天,可是我无法踏踏实实地生活,我开始害怕自己、怀疑自己,也开始憎恨别人、害怕别人。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像从前那样平静的生活,要怎么才能在紫薇树下简单微笑。

还记得吗?你曾说我的微笑很温柔,说我走路的样子很温馨,说我很温暖。

一个人会温暖,是因为她幸福。

国雪,那时候有你依赖、有你走在前面,能让我看见、能让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你走的方向是对的,能让我不迷茫、能让我坚强,所以我才幸福。

你现在在我身后很远很远,我……究竟要往哪里走,才是人生中正确的方向?

才有想象中的清晰明亮的未来?

我不想输,我不想哭。

我想要有你那种对未来的信仰,和坚信信仰而拥有的另种强大的力量,支持我像从前那样,能对人温暖微笑,并走向前方。

已经离开我一年零一个星期。

你还想离开我多久、多远?

还能离开我多久、多远?

还会离开我多久、多远?

日子终于照常运转了。

顾诗云和顾细细又天天给女儿做饭、目送她上学,家里响起了谈论刺绣而引发的笑声。

沈方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个知­性­典雅的女生,似乎正处在暧昧阶段。

小桑这几天在家里复习,不久要考试了。

异味馆照常营业,虽然去的人寥寥无几。

所有人都似乎踏上了正轨,太阳依旧明亮、树木依旧青绿、天空依旧蓝,连穿透玻璃和树梢的光线都利索得条条笔直。

初夏的气息来了,五月天真好。

熏人欲醉、迷迷蒙蒙,浪漫也芬芳的季节啊……

正文 十爱情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像时间,你不问我的时候,我知道它是什么,你一问我,我就不知道了。

钟商大学。

“绿章啊,你有没有觉得那只鸟很奇怪?”江清媛和顾绿章近来常常走在一起,因为沈方“据说”在谈恋爱,江清媛不知怎么就是喜欢拉着顾绿章八卦。这天刚上完公选课,江清媛骑车搭着顾绿章往饭堂赶,理由是:等矜持秀气的顾小姐以碎花步散步到饭堂,人家都下班了,她看着都要急死了。

一只鸟在钟商大学上空盘旋了很久了。

“嗯……很大的一只鸟,又不像老鹰。”顾绿章坐在江清媛身后,随着她的车速摇晃,抬头看了那只鸟一眼。

“像一只­鸡­在天上飞,好奇怪。”江清媛一边骑车一边抬头向上张望,“哎呀!”她一下骑到路边的草地里去了,差点两个人都摔下来,幸好她及时一脚踩住地面,“那是什么鸟啊?”

顾绿章扶住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沒有。”江清媛一推手把自行车丢在草地上,她长得很清秀,却很豪爽率­性­,“我不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就睡不着,你等我打电话。”她拨了生物系师兄的手机,开始和那个师兄在旁边唧唧歪歪。

顾绿章凝视着在学校上空盘旋的鸟。她的眼力很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只像­鸡­的鸟,头是白的,身上是花的,有一对很大的爪子,看那么大的爪子以为是鹰,可是它并不会翱翔,而是持续不断地扇动翅膀。

这种鸟她真没见过,不过一见就给人一种不喜欢的感觉。

突然那只鸟“嘎”地口叫了一声,声音嘈杂难听,接着一个盘旋转身从高空中急速俯冲下来——随之地面一阵尖叫哗然——她骇然发现它在攻击人,紧追着一个女生不放。那女生抱头尖叫冲进了教室,那鸟一个盘旋又上了高空,钟商大学地面却已一片紊乱,人人仰头看着那只攻击人的大鸟。

“你说没有这种鸟?喂,你打开窗户看外面啊!大哥。”江清媛在电话里叫。

“嘎——”

那只鸟再次一个盘旋,笔直对着顾绿章扑了下来。

“喂!快走!”江清媛吓了一大跳,旁边的人纷纷脱下外衣驱赶那只鸟,顾绿章连连倒退,往树下躲闪。

但那只鸟在大家的纷纷击打下偏转闪避,竟然像蝙蝠一样做着各种角度的追飞动作,刹那之间已经扑到了顾绿章头顶!

“嘎——”鸟鸣刺耳,说不出的难听难受。

她“啪”的一声坐到地上,那只鸟低飞扑空,从她头顶掠过再次上了蓝天。

“绿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江清媛刚刚把她扶了起来,“嘎”的一声那只鸟闪电般下扑,“啊”的尖叫,江清媛肩头衣服翻裂,赫然出现了五爪的爪痕,幸好没有伤到皮肤。

“天啊……”顾绿章拦在江清媛身前,仓皇失措地面对那只再次疾若流星的怪鸟。

一声清澈的口哨声响彻校园,声音拔得很高,音调完全翱翔在校园所有的树木之上!

“呀——嘎——”怪鸟应声拔高掠走,眨眼间成了蓝天之中的一个黑点。

谁的口哨?顾绿章蓦然回首,树林那边有个男生站着,仰头看着蓝天。

是小桑。

她疑惑地看着桑菟之扶树站着,仰头看着蓝天,那动作……叫她分不出那一声口哨是他叫的,又或者仅仅是他也在看那只怪鸟究竟飞到哪里去了?

只是那仰望的姿态有些……悠远了……悠远得有些孤独,以至于让她怀疑那一声赶走怪鸟的口哨声,来自那里。

小桑……

她感觉到,在小桑身上,也有一层淡淡笼罩的神秘感,关于他的占卜、关于他提前知道明紫是马腹、关于他相信传说中那些不可想象的事。

小桑……除了­精­致、体贴、孤独,还有些什么?

看来,所有出没的怪兽都怕他这头駮。

桑菟之仰望着逃走的鬿雀,那是一种吃人的猛禽,在他哨声下也快速飞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清晰,没有一点与众不同,但掌纹下流动的血却是如此不同,令怪兽恐惧。

莫明紫死了。

说实话他并没有觉得很奇怪,像明紫那样做不成猛兽也做不成|人的马腹,成长到必须吃人的那一步的时候,就是死亡的时候吧?如果明紫还会说话,想必会说在山涧里吃鱼的日子更加快乐。

明紫他……只有猛兽的身体,没有猛兽的心,所以是活不下去的。

我呢?

駮也是一种猛兽。

幸好我还有八分之七是人,不需要那种本能……

“小桑。”顾绿章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在想什么?”

他没回头,站在那里笑,“没什么。”

“晚上凤扆说小薇放他假,他想去一趟你家。”她温柔地说。

“我不锁门。”桑菟之回头,“最近奇怪的东西好像更多了,报纸上说昨天公园里有一只红头的狼,咬伤了小孩子。”望了一眼天空,“今天是一只鸟。”

“我家里前天早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她平静地说,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牛的脚印。”

“红头的狼叫‘猲狙’,今天的鸟叫‘鬿雀’,你家的牛大概就是‘诸怀’。”桑菟之笑笑说,“都是吃人的猛兽,看来它们都是针对着你来……很想吃了你。”《山海经。东山经》有云:“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山海经。北山经》有云:“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诸怀,其音如鸣雁,是食人。”

“如果没有在小薇那里遇到九尾狐,没有看到明紫死……我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些怪兽真的存在。”她轻声说,落叶自指尖轻飘飘落下,拾起,本就是为了落下。

“打算怎么办?”

“它们不会再吃我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身上有马腹的气息,只不过想吃我罢了。”她微笑,“如果有一天真的逃不掉,那就让它吃了我吧,如果一切都能平息的话。”

他的眼睛在笑,笑得有些耀眼,“如果国雪在的话,你会这样说?”

她的确是怔住了,甚至怔了很久。

小桑……

“也……许……”她蹲下身,最后坐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不,如果国雪还在的话,我真的不会这样说。”

“那你姑且当他还活着。”桑菟之弯腰手指触到她的发梢,她本能地微微往后一闪。

他的手指随之停住,“你头发上有花辦……”

“啊……对不起。”她往后坐了一点。

第一次意识到,在绿章眼里,他并不是一个女孩。

他是一个男生,不管他曾经多想变成一个女孩,但他是一个男生。

她往后坐了一点。五月天的青草地上,她穿的裙子也是青­色­的,覆到膝盖,一双皮鞋扣上系着褐­色­的带子,长发垂到胸前,也微微泛着褐­色­光泽。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温柔清澈的眼睛,眼瞳深处特别黑,周围却依然微微有些褐­色­,那褐­色­清澈透明如水晶,甚至温柔到介于深褐与隐约的墨绿之间。

他从没注意过,绿章的眼神一直如此澄澈认真,还有……

她是一个温柔秀雅的女生,有些时候……充满­精­致矜持的女­性­美。

心突然跳了一下,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慢慢往回收,树上飘落下来的花辦还卡在她耳边,那是一朵粉­色­的蔷薇。

浅青­色­裙子,头戴粉­色­蔷薇的女生……不,她是绿章,那颜­色­并不相配,却是那么……温暖妩媚,非常柔软的那种纯稚的妩媚。

“咦——”身后有人笑了出来,“奇怪了,难道绿章现在和小桑是一对?怎么气氛这么曖昧?”

“嗯?”顾绿章抬起头,“清媛你在说什么呢,我是国雪的女朋友。”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是这样的男孩。桑菟之直起背,笑了笑,“如果我是女孩,我也会选择沈方。”

“我觉得,什么都是国雪比较好。”她温柔地辩解,真心实意的。

“唉——死人至上论,人不在了,不管什么都是最好的。”江清媛叹了口气,“其实国雪在的时候,我没觉得他特别特别优秀。我不骗你,我真的没有觉得过——不过自从他死了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你少了他不行。”她侧头看顾绿章,“是不是?”

她淡淡地笑了,要她说什么好呢?她没觉得少了国雪世界会变,只不过……是像跑步一样,你本来正那么认真、匀速、充满计划­性­地跑着,并相信以自己的体力和努力一定能跑到终点,突然之间,终点消失了。

就是那样……

国雪对她来说,就是如此的一个……人生的终点。

是起跑的动力、终极的目标、过程中的梦想、并肩时的支柱。

其他的……比如说甜蜜、羞涩或者误会和争吵,在他们之间的意义不大,几乎并不存在。

“……真的真的,有些人的重要­性­你没注意肯定感觉不到,像什么我们系比赛啊、考试啊,连什么英语考级今年都缺人才。对了不要说我们学生会组织比赛的事了,就是你们篮球队没了国雪也够麻烦的对吧?多好多可靠的后卫啊!”

江清媛和桑菟之并肩唧唧歪歪国雪的往事、国雪的重要­性­、国雪的优秀,“那,所以说你们队在今年就没什么战绩,就是这样。”

“呵呵……”桑菟之笑得风情万种,眼角都有些勾魂摄魄的风采,“今年校队只有沈方一个人。”

“咦?你没去比赛?”江清媛指着桑菟之的鼻子大叫,“不——会——吧——给我抓到了!你挂着队长的名字翘比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太过分了。”

他抿着嘴笑,也不解释,就用那双眼睛笑得艳艳的。

“小桑,真的吗?”顾绿章听到这里,讶然Сhā嘴。

他本可以笑笑默认,不知为何却有些“真的太过分了”

的感觉,“下个月比赛我不会翘。”

“我才不相信你这个天天翘课的懒鬼!”江清媛笑了起来,“到时候一定当场点名,否则开除你队长资格!”她发狠比画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小桑说会去就是会去啦,”顾绿章微笑了,“不去他才懒得说,对了清媛,现在去饭堂可能……”

“死了——没——饭——了!”江清媛惨叫起来,“不行,绿章你要请客,我快饿死了!”

“我请吧。”桑菟之笑笑,“小三排档,豆花活鱼。”

风雨巷,小三排档。

“这里的豆花活鱼真的很好吃啊。”江清媛猛吃鱼­肉­。

顾绿章正在用茶水洗碗筷,突然看见一个人抱着东西在人群中走过。

背影笔直,衣服很华丽,侧面颈项的皮肤很白。

小薇……

收回眼神的时候,桑菟之看着她,“还恨他吗?”

她默然。

“小薇他……”

“什么?”

“没什么。”他终于还是没有说,静静地吃鱼。

他沉静下来的样子一点也不轻佻,像在思考什么,筷子停在碗上。

“怎么了?”

“小薇很少一个人出门o”桑菟之说,“今天凤扆放假,他应该是给客人送货去了,不知道这次又卖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给人家。”

“咦?你们在说异味馆吗?昨天早上我听她们说异味馆卖了门口那对花瓶给学校研究生院主任,肖主任要摆在研究生院门口的。”江清媛耸耸肩,“很奇怪吗?我怎么不觉得?”

“你不觉得那对花瓶上画的仕女的样子,很像张缈吗?”桑菟之支颌,“头发散着,拿着几本书,迎着风走o”

“不会吧,你不要告诉我你以为那个花瓶上画的人变成张缈,人家有名有姓有父母的,又不是白日见鬼。”江清媛失笑,张缈就是最近和沈方常在一起的女生,“而且张缈在绿章她们班一直都是很有气质的美女,不是夜半狐狸­精­啦。”

“我觉得那种神态很像啊,不是说像狐狸­精­,而是很女人的那种。”桑菟之笑,“很认真在——追求爱情的女人的眼神。”他作为强调,挥舞了一下手。

顾绿章摇头笑了出来,“快吃鱼吧,都要凉了。”

“基本上一个女人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爱的时候,她会怎么做?”桑菟之托腮问。

“基本上女人都会分成两种,一种死缠烂打,另一种假装对他很冷漠。”江清媛说,“我,就是死缠烂打的那种;她,就是很冷漠的那种。”

“你们不会想到要把对方当做朋友,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吗?”桑菟之张开手指,之后十指交叉问。

“谈什么?”顾绿章和江清媛异口同声地问。

“谈……比如说如果在一起的未来啊,我其实很适合你之类的话题。”桑菟之耸了耸肩。

江清媛和顾绿章面面相觑,顾绿章轻轻咳嗽了一声,“基本上,我只会想到:也许我很了解你。”

“我只会想到喜欢的人是要自己追求的。”江清媛强调,“说什么未来啊,适合啊,太理智了吧?又不是在谈生意。对了!”她举起一根手指,“基本上,大家都这样说:”某某,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你很特别……‘“

桑菟之眼睛在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感觉……根据经典漫画的言传身教,”江清媛绘声绘­色­地说,“这个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嘛……就像感冒一样,会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头热头痛、鼻塞咳嗽……”她没说完,顾绿章就在旁边笑得岔了气。

“那心里呢?你们女生看到喜欢的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的眼神艳艳地瞟着江清媛,“总有一些奇怪的感觉吧?”

“奇怪的感觉就是——”江清媛的手指从天上指到地下从东西指到南北,最后指到顾绿章身上,“我还没谈过恋爱,叫绿章说她是怎么看中国雪的。”

“我?”她轻咳了一声,微微一笑,“怎么认定是国雪的,我早就忘了。”

“忘了?”江清媛斜眼看着她,“怎么可能?你编也得给我编一个出来嘛。喏,如果现在你面前坐的不是我,是国雪,你又从来不认识他,会有什么感觉?他身上哪点最吸引你?”

“我想想。”她轻笑,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想……最吸引我的,是国雪的……头发。”

“头发?”江清媛正在喝茶,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

“国雪的头发,很细、很直,虽然很纤细,但是不柔软。”绿章慢慢地回想着,“在阳光下常常闪着一丝一丝的光,像太阳和天空里最优秀的光线都在他的头发上面闪了。

他的头发很直,不太顺下来,不像小桑你的这样听话,对着他的眼睛看的时候,因为他的头发这样张起来,我就觉得他……“她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他像永远不会错一样。“

她说的细节,他从没在桑国雪身上体会到,在爱中的女孩细细地说着他从未注意过的事,那种泛着红晕的幸福,却让他有了一种害怕的心情。

国雪太幸福了。

还有……看着绿章谈起国雪的兴奋,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紧张……

为什么心会跳得这么快,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紧张?

他心里浮起了即使做了两年gay都没有浮起的恐惧感,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似乎被伤害了。

“……国雪是那种只要一从你面前走过,你不需要理由就能相信他的那种人。”顾绿章轻声说,“就算他不在了,我也相信……他想走的路是对的。”

“我呢?”桑菟之笑。

“小桑?”绿章微笑了,“小桑……让人第一眼一定会看住的,是眼睛。”她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第一次看到小桑的时候,我觉得小桑的眼睛……它……”她顿了一顿。

“什么?”桑菟之带着风情地笑。

“它好像在勾引人。”绿章嫣然一笑,“好像在表示能对所有人都很好,不过我觉得……虽然好像能对所有人都很好似的,但是很孤独……好像小桑心里真的想法和期待,没有办法和人沟通……”她慢慢地说:“即使你能对每个人都很好,用来换取每个人也都对你很好,但是这种好是不够的……何况世上有几个人能你对他怎样,他就对你怎样呢?

我就这么觉得。“

“深奧。”江清媛听不懂,继续吃鱼­肉­。

即使你能对每个人都很好,用来换取每个人也都对你很好,但是这种好是不够的……何况世上有几个人能你对他怎样,他就对你怎样呢?桑菟之在笑,“所以说我是一个大傻瓜。”

“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气。”顾绿章微笑。

“绿章说话很有意思。”桑菟之给她夹了鱼排骨,“比以前不太熟的时候,多发现你很多优点。”

“是吗?”她轻轻叹了口气,“和人不熟的时候,我会说错话。”

“不会,绿章你很温柔。”

是吗?每个相识深了的人到最后都会说“绿章你很温柔”……

不过什么叫做“温柔”呢?发现别人心里的脆弱,逃避似的加以虚伪的安慰,就是大家都能接受又赞美的“温柔”

啊……

被安慰了的心伤,它依然还在,只不过掩耳盗铃地把它又捂了一下,这种温柔……纵容的只是软弱。

突然有些冲动想说“小桑你面对现实,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别再一次又一次地对陌生人好,别再在男人身上寻找安全感,你勇敢一点自信一点,寻找一个­精­神寄托比寻找一个男人更能支持你活着、更能让你快乐……”

但是看着小桑风情万种带笑的眼睛,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害怕……始终害怕重伤­精­致如花的他。

要怎么做……才能救他?她心里泛起了一种浮躁的情绪,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知道世界上能给人安定感的东西,不一定是成熟的男人。

我……也可以做你的浮木啊,小桑,虽然我自己对于未来也很迷茫,但是至少我会努力往前走,并且……我要做到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都是一个能给人归宿感的人,就像——国雪一样!

我要坚强、要勇敢。

我要做小桑的浮木。

我要做他期待中的那座大山。

江清媛吃豆花活鱼吃了一半,抬头一看,这两个人又在互相凝视了——还说没有暧昧关系?仔细看看,桑菟之的眼神过于老练复杂她看不懂,绿章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决定了什么,本就温柔,又似乎宽厚稳定了很多。

周身流的血仿佛冷却了下来,他看着顾绿章温柔坚定也宽厚清澈的眼神,绿章……如果我还没有糜烂,也许真的……人生会不一样。

可是你不懂……当一个人的灵魂被玷污了以后,那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就像­射­出去的箭,只能往前飞,不管它的方向究竟偏离到了什么地步,都不可能退回来重新开始。

我……不能再爱女孩子了……

所以相信过很多谎言,只因为我不得不在没有承诺的世界里寻找承诺。

所以一旦伤了心,比失恋的女孩更痛苦……

绿章……

你不懂的。

“仕女花瓶送到了?”

唐草薇回到异味馆的时候,李凤扆正在收拾东西,他整理了一些清洁用品放在手推车上,正准备出门。

“嗯。”唐草薇看了他一眼,“去哪里?”

“去小桑家。”李凤康微笑,“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你做好料理以后,碗就放在洗碗池里面。对了,料理的垃圾不要到处乱丢,我在案板上放了一个小盒子上面有保鲜袋,你把垃圾放在那里面。”

“嗯。”唐草薇闭目从他身前走过,坐到了他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

“还有,”李凤康继续微笑,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推车离开了,“你知道料理的材料在哪里吗?”

“……”

“西红柿在冰箱里,洋葱和土豆在案板下面的抽屉里。”

“去吧,真啰嗦。”唐草薇闭着眼睛倚靠在太师椅笔挺的靠背上,挥了挥手指。

“热水器的温度我已经调节到六十五度,绝对不会烫伤。还有——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要换鞋子。”李凤扆推着手推购物车出去了,“虽然红砖地看不出来,不过的确是有灰尘留下的。”

“……”唐草薇充耳不闻。

李凤扆把异味馆的门带上,双手推着购物车,上面整齐地排满了各种各样的洗涤剂、除污剂、脱胶剂、大刷子、小刷子、中刷子、扫把、拖把、抹布。清洁用品下面是铁钳、螺丝刀、铆钉铁钉等等修理工具。

此外购物车的把手上挂着两个大塑料袋,一个装的是蔬菜水果,另一个装的是围裙、拖鞋、手套等等清洁衣物。

然后李凤扆很轻松地到了桑菟之家,进门前先换上拖鞋围裙,戴上手套,开始整理桑菟之家满地狼藉的生活用品。

十五分钟后……庭院地上乱七八糟不可忍受的东西都规规矩矩地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再过十五分钟……

屋子里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过期和没用的东西都给李凤扆丢出桑菟之的院子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桌椅亮晶晶。

李凤扆开始冲洗地板和庭园,倒上各种各样的洗涤剂,用力地刷地板。

再十五分钟……

桑菟之家浑然变成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地方,桌椅虽然破旧却闪闪发光,东西不多,井井有条。李凤扆却还没有忙完,他收起清洁用具,拿出五金设备,先修好桑菟之家的热水器,然后把他家某些破旧水管和坏了的水龙头都换了。最后才从购物车底下搬出一台电磁炉灶,拿出新鲜­干­净的蔬菜水果,开始准备晚餐。

切、配、炒、熘、炸、炖……

浓郁的香气从桑菟之家里冒了出来。

异味古董咖啡馆。

唐草薇做完了晚饭,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一楼。

厨房。

被剥下的洋葱皮遍地都是,擦手的纸巾也丢得遍地都是,吃过的餐盘餐具全都搁在大厅的桌上。刀在案板上和没有切完的萝卜放在一起。

浴室。

浴池里放着六十五摄氏度的热水,冒着腾腾热气——只有热水阀开着,冷水阀却没开。

过了十分钟……

唐草薇起床下楼来看水变凉一点没有……

再过十分钟……

如此情景重复……

三十分钟后,他洗澡的时候觉得水太凉了。

桑菟之、顾绿章和江清媛吃完午饭后去中华南街逛了逛,然后送江清媛回宿舍,回来的时候才嗅到浓郁的饭菜香。

还有箫声。

顾绿章的眼睫毛微微一动。

吹的一首是《浣溪沙》,不过这曲中究竟述说的是哪一种的恩怨情缠,除了吹箫的人,又有谁会知道?

推开门,院子里坐在钢琴椅上吹箫的正是李凤扆。

箫声停止,李凤扆徐徐站起衣背挺直的样子,让桑菟之和顾绿章都有种“卓尔不群”的感觉,但他说话却说得很温和典雅,“汤快要好了,等一等。”

“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整理?”顾绿章实在很讶然,虽说李凤扆和桑菟之很熟,但整理这院子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李凤扆他……为什么?

“想请两位做件事。”李凤扆微笑,“也是草薇想说的,有件事想请顾姑娘帮忙。”

“什么事?”她心里微微沉了一下,唐草薇……

“关于出售给钟商大学的花瓶。”李凤扆的语调清雅,不疾不徐,非常有耐心,“那对花瓶上本来封着灵,但是一个星期前九尾狐到异味馆的时候弄破了封印,灵跑出来了。”

“灵?”

“嗯,一个灵,叫做女肠。”李凤扆微笑说,“这个灵不管附在哪里,擅招爱慕。不过这灵是个草灵,虽然不是恶灵,却会损害爱人的健康。现在这个灵附在……”

“张缈身上?”她脱口而出。

李凤扆点头,“花瓶因为有女肠才招人喜欢,草薇不希望毁掉古董的灵­性­,所以……”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沈方清醒?”她一下理解了李凤扆的意思,“怎么做才能把女肠拿回来?”

“让沈方爱上别人,女肠失去爱人就会离体,要沈方拒绝她的爱情。”李凤扆说的时候微笑得越发温雅宽厚,绝对无害,“到时候它就会回花瓶来了。”

要沈方拒绝张缈的爱?顾绿章轻叹了口气,“感情的事不是别人能说了算的,不过我会努力劝他的。”这事很荒诞,不过经历过明紫的事,她不怀疑李凤扆会欺骗她。

“顾姑娘,”李凤康说,“别人去说也许没有效果,但是你去说,沈方应该会听你的。”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你是国雪的女朋友,”李凤扆温和地说,“在沈方心里,你是他的责任。”

“是……吗……”她笑得有些僵。

“还有小桑也一样。”李凤扆转过头对着桑菟之微笑,“在沈方心里,小桑也是他的责任。”

桑菟之眼睛笑着,垂下眼睛看地板。

“拜托了。”

那一夜,异味古董咖啡馆。

“唉呀呀……”李凤扆回到咖啡馆就看到了满地狼藉,摇了摇头,着手开始收拾。

收拾垃圾、洗碗、拖地……

在最后拧拖把的时候,右手一松,拖把跌在地上,幸好拧­干­了没有水溅四周。

李凤扆握住了自己的右腕。

手腕……

“辛苦了。”二楼传来唐草薇冷漠也深沉平静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唉呀呀,怎么了?”

“洗澡的时候,水太冷了。”唐草薇颈上有一片烫伤的痕迹,微微闭目说。

那夜桑菟之在家里过了最美好的一个晚上,虽然一个星期以后家里又变得和原来差不多,但至少热水器一直没坏,他不用再去沈方的宿舍洗澡了。

关于附在张缈身上的灵,绿章说她和张缈聊过天了,一点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异常。她喜欢沈方那是从大一就开始喜欢的,又不是前几天突然喜欢的。

难道李凤扆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如果不是的话,那这个古怪的女肠,究竟哪里去了?

(第一集完)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