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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婚姻是怎样炼成的 > 第 30 章

第 30 章

签完谢氏合同的当天晚上,余小凡接到了孟建的电话。

她看到他的名字与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动,心脏就止不住地起落了两下,很不舒服。

离婚以后,他在她通讯录上的名字从“老公”变成了“孟建”,曾经被设在单键拨出第一位的号码也被她删除。

适应这一切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开始的时候,她常无意识地用手指反复去按键盘上的那个数字,翻看通讯录都不能看到他的名字,看到就会想流泪,但他一直都没有联系过她,她所习惯的生活,所习惯的男人,就像是被她拔下的那枚婚戒,一开始清晰的一道白印,手指上失去的重量,就像是被剜去的一片­肉­,但时日长久,头破血流都可以结疤痊愈,更何况是一枚被摘除的戒指,一个不再响起的电话号码。

渐渐的,也就好了。

可今天,她在街上与他偶遇,夜里他便突然来了电话,她说不清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如果他早几日给她电话,甚至就是昨天,她也会感到他仍是记得她的,仍在关心她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是现在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号码,只让她觉得疲惫。

电话被接起来了,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之后,孟建先开口:“小凡,最近过得好吗?”

她原本想说“还行”,但说出口的却是:“挺好的。”

“你看上去是很好。”他答她,迟疑了一下,又道:“你身边的那个人,是你的新男友?”

余小凡无声地咽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某一处被钝物打到一样的感觉,令她呼吸困难。

他这是要做什么?离了婚的丈夫发现前妻身边有了男人,过来质问她的私生活?或许下一句他就要说“才两个月而已,你就熬不住了?来不及地找下一个男人了?”

孟建没有等到余小凡的回答,也可能是觉得她不会回答了,就自己说了下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现在很多男人对离婚的女人都很随便,总之,了解一个人光看表面是不行的,尤其是长得好的,你要看清楚。”

“孟建。”余小凡突然出声打断他,声音里许多僵硬:“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他像是看到她想要挂电话的动作,突然声音急切:“小凡,我是关心你!”

余小凡顿了一下,答他:“谢谢,再见。”

说完便按了电话。

留孟建立在街头,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单调的“嘟嘟”声,一个人呆立了许久。

他想不到余小凡竟会以这样的态度对他,是,他们离婚了,离婚以后,他过得并不好。他一个大男人,习惯了有女人照顾的日子,骤然与妻子分开,又要照顾一个身体不好的老人,怎么可能过得好?

更令他无法说出口的是另一件事。

就在一周之前,母亲从老家找来一个女孩,还让人家在家里住下了。

他原本以为母亲找来的是一个照顾家务的人,他工作忙碌,老人身体不好,家里有个全职保姆也是必须的,便没有反对,没想到来的竟是个年轻姑娘,寡言少语一脸羞涩,据说还是他们家远亲的孩子,不但买菜烧饭,就连他的贴身衣物也一并拿去洗了。

他极其不习惯,私下与母亲商量,要她给提醒提醒,没想到母亲的回答却是:“你不觉得晓梅不错嘛?人踏实,对我们娘俩都挺体贴的,又不多话,这样的女孩现在哪里去找,你多留意留意她。”

他听完如同被惊雷打中,当场声音就不对了。

“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林建旭奇怪地:“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离了一次婚就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了?”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妈,看着这辈子为他付出最多,也让他最觉得亏欠的女人,是她辛苦劳作变卖家产将他送出国去,是她咬牙苦捱孤独数十年让他有了今天的一切,也是她,葬送了他的第一次婚姻,而现在,她将一个陌生的女人找到家里来,放在他身边,还要他多留意留意。

难道她真正的意思,是要安排他接下来的人生?

就在那一刹那,孟建在自己最尊敬与亲爱的母亲面前,感到无穷的寒意与恐惧,他无法继续面对母亲的目光,仓促说了句什么,转身就出了家门。

但出了门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除了公司之外竟是无处可去的,他在公司里熬了一整天,对母亲说自己突然要到外地见客户,只是不想回家。

晚上他睡在办公室里,沙发很硬,他睡得并不好,而且做梦了,梦见余小凡,梦里还是他们新婚的时候,她像个顽皮的孩子那样躲在卧室门后吓他,他知道她在那里,故意不拉门,总是她憋不住,率先从门后跑出来,一直扑到他的背上,还要抱怨他。

“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

他就背着她,回过头去对她说:“因为我知道你会跑过来的,看,你不是来了?”

但是这一次,他等了又等,她却一直都没有来,一直到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奔过去拉开卧室的门,才发现那后面空空如也,除了一地灰尘,什么都没有。

这样一个梦,竟让他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就去摸电话,想要打给余小凡。

手指碰到键盘,他的动作就停滞了。

离婚以后的这些日子,他再也没有联系过余小凡,不是不能,是不敢。他怕听见她的声音,也怕知道她的近况,如果她过得不好,他会很难过,如果她过得好……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没有他,只靠余小凡自己,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好?

他这样想着,放在按键上的手指就慢慢收了回来。

没想到这天中午,他就遇见了她。

纯粹的偶遇。

他与几个客户走在路上,隔着马路,看到余小凡。

她穿着一身新绿­色­的春装,像是瘦了些,腰身窄极,散着的裙摆被风吹起来,裙边擦在她身边男人的腿侧。

那男人是高且英俊的,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余小凡笑得极开心,白净的一张脸,容光焕发。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有一个人在注视着她,没有注意到那个人,是他。

等她顺着那男人的提醒回过头来的时候,他心中升起的异样沉重的感觉,就像是要把他按在地上。

离开了他,她竟可以过得这么好,余小凡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失婚的女人,她比在他身边的时候更有光彩了,这种光彩从她的笑容里投­射­出来,令他无法直视。

直到他与那几个客户一起离开,余小凡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孟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迎面就是晓梅,他再也忍不下去,生平第一次与母亲起了争执,要她立刻将晓梅送回去,他不需要这样的女人待在他身边,他也不可能选择这样的女人。

林建旭忙不迭地去关门,怕晓梅听到那样,回过身来又震惊并谴责地看着儿子:“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孟建深呼吸,是,他不能,这是他妈妈,为他付出一切的妈妈,但她所付出的一切,是要他用自己的一生去回报的,不,不止是他的一生,还有他曾经或者未来的妻子的一生。

他现在才意识到,余小凡的离去,并不是他离弃了他,而是她用这样决绝的手段来远离这一切,她走了,留下他,面对一段自己无法掌控的人生。

孟建没有与母亲继续争执下去,他沉默了,沉默地吃了晚餐,沉默地出门,站在街上给余小凡打了离婚之后的第一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他的嘴像一个坏了的水闸,无论他想或不想,那些话就这样流了出去,直到余小凡说:“谢谢,再见。”,并且率先按断了电话。

巨大的挫败感令孟建在街头弯下腰去,身边穿梭而过的人流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抓着街边冰冷的铁拦,埋着头,哭了。

……

海:昨晚把93版倚天屠龙记中杨逍桥段又重温了一遍,荡气回肠

旁白:就8,9,10,11那四集,不过真是,一见杨逍误终身,晓芙mm,大家都理解乃

海:怎么当年那些帅哥,后来都……

到了五月底,老板再一次与余小凡谈了关于要将她升做销售部副经理的事情。

老板仍旧坚持,余小凡仍旧推辞。

余小凡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对陈欣对此事的态度有了非常清楚的认知,销售部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安身之处,况且她在这两个月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凭着一股无知者无谓的热血,销售这个行当看上去门槛低,其实门道无数,她能将小王留下的单子坐下来纯属侥幸,至于谢氏医院的单子——那是因为谢少锋对她好。

关于谢少锋,余小凡在近一段时间持续的忐忑中慢慢生出些不敢相信的欢喜来,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注意到她,也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余小凡一直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出类拔萃的,常埋没在女孩堆里,羡慕地看着班上那几个早早就光芒四­射­的出挑女孩,直到嫁给孟建之后,她才找到一点自信,觉得自己是最好的,被选中的,但结果却让她心碎。

她已经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了,共事数年的同事突然露出“你是可以随便上手”的面目,与她相亲的所有男人,无论是怎样的背景与条件,在她面前都带着些纡尊降贵的味道,她觉得自己是一块秤盘上的­肉­,被无数人的目光衡量着价值——甚至不是一件活物。

唯有在谢少锋面前,她觉得自己是被尊重的,完整的,不带一点­阴­影,甚至比以前更好。

他带她去看得到景的地方吃饭,余小凡在电话里迟疑,很慢很慢地说:“我是离过婚的。”

即使是在电话里,谢少锋都言简意赅:“我是单亲爸爸。”

听得余小凡边笑边揉眼睛。

下班的时候谢少锋开车来接她,车停在很远的地方,走进去小桥流水,平台下又许多鱼,还有鸭子,摇摇摆摆地沿着小径走来走去,余小凡吃惊:“难道不怕它们把鱼吃掉?”

谢少锋:“那先把鸭子点来吃掉,怎么样?”

服务生:“……这是观赏的鸭子,不能吃的。”

余小凡:“哦,那鱼呢?”

服务生:“……”然后一脸黑线地走了。

余小凡转过头,看到谢少锋眼里的笑意,情不自禁低下头去笑起来。

她以前不知道,谢少锋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表面的冷淡原来都是伪装,果然了解一个人一定要近距离接触才知道。

谢少锋以前也不知道,余小凡是这么爱笑的一个人,一点点值得开心的事就会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他很喜欢。

餐厅占地极广,吃完饭之后两个人慢慢走了一会儿,余小凡问:“东东一个人在家吗?”

“有阿姨陪着。”谢少锋答她。

“为什么不带他来?我想他的。”余小凡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她喜欢谢东东。

谢东东是个有点酷的小正太,因为是爸爸带大的,与时下大部分在女­性­环境下成长的男孩全不一样,小小年纪就男人得不得了,想当然地照顾他觉得不行的女生,即使那女生已经是阿姨了。

他就点头,带一点笑地。“下次。”

他们在余小凡所租的房子楼下告别,谢少锋下车替她开门,余小凡看他对着陈旧的外墙出神,就道:“我就要搬家了,很快。”

他问:“要搬去哪里?”

“闵行。”谈到自己即将拥有的新居,余小凡立刻兴奋起来,“小区就在地铁口,交通很方便,刚付了定金,等贷款批下来就能拿钥匙了。”

谢少锋点点头,看着她的眼里露出微笑来,对她说:“了不起。”

余小凡上楼,是用跑的,一直跑到四楼才气喘吁吁地扶着走廊的边往下看了一眼。

谢少锋居然还没有走,立在车边看着她,看到她探身低头,就对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屋去,留下月下修长而漂亮的一道影。

余小凡晕乎乎地开门进屋,晕乎乎地开始洗漱,挤牙膏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镜子是上世纪的产物了,在墙上镶了不知道多少年,水银上全是黑­色­的腐蚀线条,看出去全是斑驳,但照出的那张脸却是放亮的,两颊晕红,心咚咚跳的声音耳朵里都能听得到。

她高兴的不止是谢少锋与她约会,让她高兴的还有她靠自己改变了生活,而谢少锋看到了,还说“了不起”,虽然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尽了全力,但被他肯定,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满足。

谢少锋一个人开车回家,应门的是阿姨,看到他就压低声音。

“谢先生你回来啦,东东睡着了,那我先回去了。”

谢少锋点头,阿姨六十多了,一头花白头发,在他家帮佣数年,家里就在他所住的小区旁边,三五分钟的距离,来去很方便。

家里很安静,他先到儿童房看了看儿子,谢东东睡得很好,枕头旁边还有打开的书,是一本科幻小说,儿童版的《环游地球八十天》。

谢东东不喜欢睡前故事,他的爱好是睡前读科幻小说,有时候看的高兴起来,还要讲给他或者阿姨听,不过阿姨常常被吓到,不停跟他抱怨。

“谢先生,以后不要给小孩子看那么恐怖的东西了,什么外星人把人变得跟面粉团一样,吓死我了。”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在水柱下笑了起来。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谢少锋在餐桌上问儿子:“礼拜六去郊游好吗?”

“好。”谢东东很高兴。

“还有一个人一起去。”

“谁?”

“余小凡。”

谢东东举着牛­奶­杯,有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了?”他看儿子,虽然并不紧张,但总有些顾虑。

谢东东终于开口,并露出一个烦恼的表情,“她会迷路的。”

谢少锋一瞬间想大笑,又想立即打电话给余小凡,让她听听他儿子对他的评价,但他忍住看,并继续问谢东东::“那怎么办?”

“走路的时候拉着她啊。”谢东东理所当然地回答,并看了他的老爸一眼,眼里写着:“这还要问?”

餐桌上静了一秒种,然后是谢少锋终于没能忍住的笑声,笑完之后还走过来抱了一下自己的儿子,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

早餐之后,谢少锋把儿子送去幼儿园,在一个人坐进车里的时候就拨了余小凡的电话。

电话是忙音,余小凡正与林宝佳通话,林宝佳在电话里说贺强的同学参加会展需要一个德语翻译,她就推荐了她。

余小凡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在公司呢,这事等我下班了再说。”

林宝佳那头不容推脱地答她:“等什么啊?多好的事情,人家公司刚要开始做德国人生意,展会才周六一天,开价两千呢,又不耽误你上班,就当赚外快。”

“两千?”余小凡脱口而出。

“不错吧!回头我把地址电话都发给我。”林宝佳的笑声从电话里清楚地传过来,说完久挂了电话。

再等谢少锋打过来,余小凡就把做翻译的事情跟他说了,电话里走到公司外头去听的,她心里是极像和他们父子去郊游的,不停地问:“周日可以吗?周日我就没事了。”

他就答她:“好的,那周日见。”

挂了电话之后余小凡还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身边突然有人停下来,并对她说话。

“余小凡?”

她“啊”了一声,一回头看到陌生又熟悉的脸,居然是自己的大学同学。

同学拉着她的手惊叹:“真的是你啊,我差点认不出来了,”说我很是夸了她几句,说她变得漂亮许多。

这同学与余小凡的关系并不太亲密,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连她结婚了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她已经离婚,余小凡被她当街夸赞,脸都红了,忙不迭道:“怎么可能?”

“正谈恋爱吧?老远就看到你讲电话了,满脸放光呢。”那同学羡慕她,“我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呢,唉,剩女剩女。”

余小凡一阵尴尬,也不知道要不要与她说自己的近况,但那同学与她交换一个电话好么之后便匆匆走了,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

再等余小凡走回公司的时候,忍不住就在大楼的玻璃门上照了照自己的脸。

她看到一张带着微笑的脸,虽然没有放光,但她很喜欢,很满意这样的自己。

周六之前,余小凡便将那公司发来的会展介绍全都准备了一遍,她现在把工作当做安身立命之本,即使是赚外快也很上心。

还有什么比赚钱更让她有安全感的?男人吗?不,一次教训就已经够了,余小凡现在的做人原则是工作最要紧,赚钱大过天。

跟她联系的是对方的助理,周五晚上还打电话来跟她确认,让她前往别迟到,他们老板脾气不好,一点小事就炸锅。

余小凡听了这句以后,索­性­将闹钟再往前调了半小时,第二天清晨挤起,地铁到展览馆,早饭是在大门边上肯德基吃的皮蛋瘦­肉­粥,吃完走到约定地点等他们来。

参展商的车陆续从她面前开过,有一辆突然在她面前停下,里面人推门走下来。

“余小姐,又碰到你!”

余小凡一抬头,也惊讶了,“这么巧,李老板。”说着手里的手机就响了,她说声不好意思接起电话,那头正是昨晚与她确认时间的助理的声音。

“余小姐,你到了没有啊?我们老板已经来了。”

“我已经到了啊,你在哪里?”余小凡回答,并环顾四周。

就有人握着电话从车里钻了出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又转过头去对立在她面前的男人道:“老板,这就是我们请来的翻译余小姐。”

余小凡“啊”了一声,与仍旧立在她面前的男人重新对视了一眼。

她当然记得他,她做销售第一个月里就为了一张订单跑了无数次他的公司,而他在雨里推门下车,就在他公司的大楼下把她叫住,­干­脆地与她签了合同。

李老板全名李维人,与林宝佳的老公贺强使得大学同学,三十多岁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手下有两三家公司,余小凡上次做的单子就是其中一个的,这次参展的又是另一个。

李维人果然是个急­性­子,一句不多说,带着余小凡直奔展位,展会热闹无比,对产品有兴趣的德国客户来了一拨又一拨,余小凡忙碌得跟一只上浪费发条的陀螺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到闭馆的时候只觉口­干­舌燥,生意都嘶哑了。

其他人留下收拾展位,余小凡工作结束,走过去向李维人告辞。

李维人一天签了两张大单,又确定了数个极有希望谈成的大客户,高兴至极,看余小凡一脸疲惫,笑道:“今天多谢了,走吧,我送你回去。”说着将一个信封放到她手里。

信封一入手余小凡便觉得多了,也顾不上熟,拿着就道:“太多了,说好两千的。”

“你劳苦功高,多出来的就算额外奖励。”李维人极大方地答他,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司机把车开过来,就停在他们面前。

余小凡已经把信封打开了,数处两千来,剩下的还到他手里。

“你是宝佳老公的朋友,我不能多收你的钱。”

李维人便不高兴了,“什么叫不能多收我的钱?不把我当朋友是吗?贺强老婆的朋友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再说这是你应得的,谈成生意不多拿奖金啊?”一张脸板起来,硬把钱塞回她手里,还提她把车门开了,示意她上车。

余小凡正要推辞,耳边就听到熟悉的生意:“小凡。”

她一回头,看到谢少锋,车停在路边,人已经下来了,立在街沿上,一手抚着车门看着她。

她一下子笑开了,说不出的高兴,匆匆对李维人说了声不好意思便跑了过去,立到谢少锋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他并不回答,只对她笑,又道:“上车吧。”

车子发动的时候余小凡还看到李维人在不远处看着她,她便笑着对他招招手,表示告别,谢少锋打着方向盘,“这么高兴?”

余小凡当然高兴,她有多久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了?如果这世上真有否极泰来这一说,她觉得老天真是善待她。

到了周日,余小凡就与谢少锋父子一起去郊游了。

一早谢少锋开车来接她,余小凡背着一个大包上车,谢东东就好奇,“里面是什么啊?”

余小凡献宝一样把包打开让他看,谢东东看得眼睛都直了,“哇”了一声,“这么多吃的啊。”

谢少锋长带儿子到处跑,但男人的出行准备一向简单,带人民币就行了,最多在下楼的时候买几个面包,至于喝的,谢少锋在车后备箱里永远放一箱的牛­奶­——为四岁儿子准备的,他自己则喝水,也不挑,什么牌子都可以,不像他的某个朋友,从国外回来之后凡喝水必是法国产带气泡的某个洋品牌。否则连烧饼都咽不下去。

谢东东第一次看到如此丰盛的食物准备,顿时又惊又喜,两只眼睛盯着大包里的东西,脑袋都要伸进去了。

余小凡笑眯眯。“喜欢吃什么?试试看啊,都是我做的。”

谢东东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拿出里面被切成像章鱼一样的小香肠惊喜万状,“这个可以吃吗?”

“可以啊。”余小凡点头。

谢东东就把小章鱼放进自己嘴里,又拿起旁边切成小三角形的三明治,“这个呢?”

“这个是三明治,里面有培根、番茄、生菜,还有我自己做的蛋皮。”

“这个……”

“还有这个……”

谢少锋正开车,听见后座上不停歇的窸窸窣窣的小声音就抬头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到余小凡和谢东东两个脑袋几乎凑在一起,谢东东嘴里塞满了吃的,还在口齿不清地问东问西。

他忍者笑问:“我的呢?”

花影刚落,后面就伸过两只手来,一大一小,一只手里拿着切成小块的三明治,另一只手里拿着章鱼小香肠,全都凑到他嘴边。

谢少锋侧过脸道:“东东,我不吃长得那么奇怪的香肠。”又张嘴把余小凡手里的那块三明治吃了。

谢东东并不介意老爸嫌弃他送上去的香肠,还很高兴地把手收了回去,认真道:“我喜欢的。”

说话间,谢少锋已经把那块小小的三明治吃下去了,见余小凡在后视镜里盯着他看,便微笑道:“我也喜欢的。”

余小凡自傲两个男­性­的赞美中笑了,快乐的感觉刹那汹涌。

三个人一起去了嘉兴,谢少锋开车很快,看得出是经常出门的,对高速路非常熟悉,一个多小时以后就到达了目的地。南湖非常漂亮,湖边杨柳青青,走路的时候谢东东一直拉着余小凡,小男孩热乎乎的­肉­手抓着自己不放,让余小凡开心得不知怎么办好。

后来谢少锋去买水,回来发现这两个人居然在捉迷藏了,余小凡两个手肘搁在树­干­山,闭着眼睛埋头数数,谢东东躲在旁边的灌木丛后面,满脸兴奋地捂着嘴,看到他走过来还摇了摇手,用口型叫他不要告诉余小凡他在哪里。

他就走过去,站在余小凡背后等她数完,余小凡数得认真得不得了,还报数:“四十五了!东东,再数五下我就来了,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五十。”谢少锋笑着替她把最后一个数字数完,然后在余小凡惊讶地抬起头的时候,指了指谢东东所在的方向。

那边立刻传来谢东东的哇哇大叫声:“爸爸!”一边叫一边从树丛后面跳出来,“这次不算,重来重来。”

余小凡也叫:“你到旁边去,不要捣乱。”

谢少锋大笑起来,他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简直也想加入到他们的游戏里去。

驱车的时候正遇到公园门外卖风筝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谢东东看到就不肯走了,眼巴巴地看自己的爸爸,谢少锋还没说话,余小凡就说:“想要哪个?我给你买。”

谢少锋已经给钱了,结果买了一个最大的,还是一只老鹰风筝,谢东东高兴得手舞足蹈,三个人开车离开,在路边找了个有山有水的僻静处停下,谢少锋开了一辆大车,后备箱里什么都有,居然还拿出一顶帐篷来,又帮忙余小凡打开塑料布,将吃的喝的慢慢地铺了一大滩。

谢东东吃饱了就吵着要放风筝,谢少锋刚拿出一本书来,眯着眼睛指指空旷处,“自己去放。”

谢东东举着几乎比他还高的大风筝。

余小凡掳着袖子道:“你爸爸好懒,我们去放。”

说着,就拉着谢东东一起跑了。

做预备工作的时候两个人还讨论,余小凡问:“东东,你放过风筝吗?”

谢东东摇头,“没有。”

“你和你爸不是常去公园玩吗?”

“我爸很忙的。”谢东东并没有正面回答余小凡的问题,事实上,谢少锋很少抽得出整天的时间带他出来玩,他一个做院长的,几乎每天都很忙碌,平时从医院出来回到家的时间都在七点以后,谢东东很早就习惯了自己管好自己的生活,也很少抱怨爸爸陪他的时间不够。

“那你们平时玩什么啊?”

谢东东想一想,“我爸看书,我也看书。”

余小凡同情地:“这么无聊。没有小朋友跟你一起玩吗?”

谢东东有些心虚,“没有啦。我爸买给我很多书,都很好看的,幼儿园里也有很多小朋友,老师天天带我们玩游戏。”

余小凡在小城城郊长达,虽然是独生女,但周边孩子一大群,小时候整天聚在一起疯来疯去,什么游戏都很­精­通,听谢东东这样一说,顿觉现在城市里的小孩实在孤单,连玩伴都没有,遇上不爱游戏的家长,那就更与玩闹无缘了。

她却是最喜欢和小孩子玩的,所有的小孩子都像天使,尤其是三四岁的小孩,手脚­肉­呼呼的,眼白是纯净的蓝­色­,瞳仁里照的出人的灵魂,喜欢与不喜欢你,一眼就可以看透,你真心的对他们耗,他们就做你尘世里的光。不像许多成年人,面对你时永远是一张笑脸,背过身去却连你投在地上的影子都要踩踏两脚。

余小凡看着谢东东,看到他那张倔强小脸后藏着的那个孤独的小人。或许谢少锋什么都可以给他,但在这一点上,他真不够细心。

谢东东需要有人陪着他做一些只有小孩子喜欢的事情,可惜的是,看来他忙碌的爸爸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好吧,那就让她陪谢东东好好玩玩一天,余小凡把风筝装好,拍拍手道:“好了,我们先把风筝放起来,我拿着它,你扯着线,要跑的非常快才行哦。”

谢东东拿着线板兴奋地脸都红了,用力地点了点头,拔腿就跑。

一番辛苦后,老鹰终于飞上天,余小凡与谢东东高兴得大呼小叫,谢少锋手里拿着书,眼睛却一直看着那个方向,看到那两个一大一小奔跑的人影。五月是上海最好的季节,阳光灿烂,轻风柔软,风筝越飞越高,笑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他再也坐不住,索­性­丢下书跑过去,接过余小凡手里的线板,“饿也来。”

谢东东大叫:“爸爸快跑。”

他就跑了起来,那老鹰被风一顶,扶摇直上,渐渐成了一个小点,简直要飞到云里去,谢东东与余小凡一起拍起手来,给足了他面子。

回程的时候,玩了一天的余小凡与谢东东在后座上不多时就安静了,谢少锋一边开车一边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到他们两个头靠着头睡得香甜无比,谢东东高兴坏了,闭着眼睛都是一张笑脸。

晚上送余小凡回家,谢东东几乎是依依不舍地与她道了别,父子两目送余小凡上楼,这才开车回了自己的家。

晚上睡觉前,谢少锋问儿子:“今天玩得开心吗?”

谢少东用力“嗯”了一声。

谢少锋又问:“喜欢小凡阿姨吗?”

谢东东这次回答前想了一想,“她胆子又小,又容易迷路,不过她做的东西很好吃,还一直陪我玩,我喜欢她的。”

谢少锋微笑,正要说话,却听儿子补了一句:“等我长大了,我可以喝她结婚吗?”

谢少锋待了半响,最后答:“不可以。”

谢东东还要说话,就被他爸无情地打断了:“没有为什么,时间到了,你可以睡觉了。”说着就转身离开了他的儿童房,还把门都关上了。

留下谢东东,一声叹息。

唉,他只是问问而已,不可以就不可以,那么凶­干­什么?

窗帘密闭,没有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时间在这个空间失去了意义,李盛君已经不知道她与他在一起持续了多久,满是汗的身体粘连在一起,她听到­肉­体与­肉­体之间发出的撞击声,还要男人低吼一样的声音,空气里有奇怪的味道,是她和他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她想到野地里的花与草。

激|情时断续的呼吸声有着催|情一般的作用,令李盛君在快感中生出痉挛一般的颤抖来,他们出了太多的汗,身边每一分空气里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但她却觉得热,喉咙­干­燥,就像陷在一盆火力,空气中是水汽都是被这火蒸发出来的,无处不在,光明而炽热的力量将她融化,让她无法找到自己的意识。

但灵魂是满足的,甚至是餍足的,她被这无法抗拒的力量充满了,身体里,灵魂里作用可知与未知的空洞都涨的仿佛要满意出来。

激|情最后,她在陌生而反复的Gao潮中向后仰起,白­色­的包子在黑暗中划出一个美丽的拱形,十指却在床的边缘抓出深深的痕迹来,那样的用力,几乎将床单扯碎。

“不要抓那里,会疼。”

男人的声音是断续的,漩涡一般的快感令她无法分辨这声音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但两只手被抓住,手指下坚硬的床架边缘变成了满是汗水的皮肤,她在迷茫中狠狠地抓了下去,耳边响起压抑的闷哼。

这声音令她猛地睁开眼,黑暗让她视线模糊,他不让她看他,只是俯下身来吻她,两个人急促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每一寸­祼­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在颤栗,而他的吻在她敏感到极点的皮肤上擦出一片片火来,像是要将他们一同焚灭。

她在最后的几下猛烈冲刺中无法自制地呻吟出声,怪异的声音令她恐惧,在此之前,她都是沉默着的,仿佛沉默是他啊最后一道防线,最后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

她在这呻吟中羞愧地闭紧了眼,为了让他们消失,她用尽全力咬下去,咬住自己的­唇­与舌,想要将一切令她无地自容的异声埋葬其中。

嘴里有血腥味,却并不是她的,她听到断续的声音,因为剧烈的疼痛,每个字都是模糊的,却一直都在重复:“不要这样,会疼,不要怕,我爱你,我爱你。”

眼泪夺眶而出,她在极度的分裂中听到自己同时发出的冷笑与悲戚声。

他爱她,他说他爱她!爱她这个软弱的。沦丧的,就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女人!

结束以后好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动弹。

夏远一直都没有从她身上下来,俯着身子,曲着肘,脸埋在她的肩窝处,一个将她牢牢禁锢住的姿势。

身体极度的快感让李盛君 持续地茫然,眼前是一团一团的白光,光里有无数幻想,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也没有能力分辨。渐渐一切隐没,黑暗重新降临,她动了动,微弱的挣扎。

他侧身,怕压坏了她。

而她在沉重消失的瞬间翻身下床,开始摸索散落在床边的衣服。

“你做什么?”夏远的声音。

李盛君没有回答,四肢落地,俯在地上摸找自己的衣服。

“你要走了吗?”那声音低下去。

她仍是沉默,手里的动作却越来越急,拼命地在地上摸着,摸到了一件衣服,也不顾正反,用力将手伸进去,又哆嗦着去扣纽扣。

手腕被人抓住,床边的台灯随即亮了。

李盛君在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中猛地闭上了眼睛。

她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睁开眼时看到的他身上的伤痕。

灯光照在他光­祼­的背上,那上面血红的痕迹纵横交错着,更不要说他的­唇­,被咬破的地方仍有血丝。

她感到慌乱,手已经伸出去了,又握成拳头放到背后,嘴里的血腥气却益发的浓重起来,像是在提醒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对不起,是我的错,请让我离开。”李盛君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像绷紧的弦。

夏远从床上下来,一只手仍旧握住她,并不放开,年轻的身体光­祼­着,在灯光相下似乎能够反­射­出万道光芒来,让李盛君仓惶地别过脸去。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也不管相信,她的意识仍旧停留在几个小时前,她拖着行李回到家里,看到坐在客厅里的林念平的那一刹那。

他竟回来了,正在看电视,一个一个地换台,客厅里没有开灯,电视屏幕上的五颜六­色­不知被什么吞掉了,屋子里只剩下一层蓝莹莹的光。

她是自己开门进去的,放下包的时候,林念平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无比冷漠的眼神。

他问她:“你到哪里去了?”

两个星期没有联系过的一对夫妻,她看到他眼里的冷漠,还有一丝恨。

他恨她!这一切是对她的惩罚吗?可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些日子里所有的疲惫与折磨都化成泪水,一直涌到李盛君的眼中,她突然地软弱了,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走过去,走到自己丈夫面前,泪水盈在眼眶里,嘴­唇­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为什么你这么恨我?”

林念平冷笑,“我恨你?为什么我要恨我自己的老婆?让开,你挡着电视了。”他在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子,错过她的身体,把目光放在电视屏幕上。

“你对我根本就没有兴趣,你是我的丈夫,却连碰都不想碰我,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她对他的反问置若罔闻,固执地追问下去。

“不想碰你?”这句话像是一把匕首刺中了林念平,他突然摔掉遥控器,大声吼道:“你除了这个,还想要什么?你就这么饥渴?没有男人碰就受不了了?”

李盛君在这样可怕的攻击中情不自禁地后退,全忘了身后还要茶几,腿弯一软便跌坐了下去,茶几上水杯倾倒,茶水翻出,顿时漫过整张桌子。

杯子里面的茶水不知放了多久了,冰一样冷,浸入她的衣服,令她如坠冰窟之中。

“你这么能……怎么能这么说……”林念平的话已经超出了她能够答应的范围,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眼前电闪雷鸣,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遥控器被摔得四分五裂,电池都掉落了出来,但电视里的画面与声音却没有收到丝毫影响,最后的定格是购物频道,推销产品的主持人笑容满面地喋喋不休,高分贝地反复强调:“请大家注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林念平立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茶几上的李盛君,咬牙切齿地“你问我什么娶你?李盛君,为什么你不问问你自己,当年你是怎么欺骗我的?不,你们是怎么欺骗我的?你父母还说你从没谈过恋爱,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书香门第,教师世家,单纯的大学毕业生,长着一张观音脸,不食人间烟火,狗屁!你早就跟男人上过床了!”

林念平每说一句,身体就益发地伏低一些,脸上的表情就狰狞一分,最后他的脸几乎要贴到李盛君的脸上,而她无法置信的恐惧之中后仰到极限,最后整个人瘫在茶几上,身下潮湿一片,冰冷彻骨,就像她的心。

她将头扭过去,再也无法直视林念平扭曲的脸,声音里都是哭音,“就是因为这个?难道你当时不知道?可三年了!为什么你不说?你可以和我离婚,你可以再找一个Chu女!”

“离婚?”林念平冷笑,“我既然娶了你,你就是我的老婆,你做好你的本分,大家相安无事,为什么要离婚?”

“我是个人,不是一件工具。”李盛君喃喃,“不,在你眼里我就连一件工具都不如,你放过我吧!念平,就算我们无缘,好不好?”

林念平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哀求他,两个星期前,她一脸镇定地说她要跟他离婚,还说他啊看到他与别人在一起了,但现在她在哀求他,就像是一直被囚虐着的小动物。

他曾经迷恋过她吗?不,就算在谈恋爱的时候,他也只是挑中了她,觉得她是合适的,可以娶的,值得娶的,但她却令他失望。

她甚至说他是不正常的!

她在她身上花了最大的心里,得到的结果却是一败涂地,对自己的老婆不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她让他痛苦,他为什么要让她好过?更何况他又哪里虐待过她?他这几年所做的,难道不是一个正常丈夫应该做的,能够做的吗?他甚至比大部分男人做的更好,他给她体面的家庭与生活,难道她不应该为此感谢他?

林念平恨恨地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有老公有房子有靠山,衣食无忧工作体面,就连你娘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是我替你们解决的,外头不知有多少女人羡慕你羡慕得要死!你还想离婚?”

李盛君哭叫出来:“可是你并不爱我,你已经有别的女人了!”

“你几岁了?还来说爱?到了我这个地步,家庭是一定要稳定的,我不来强迫你,你也尽好自己的本分,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你以为呢?”林念平嗤之以鼻,之前的狂怒在李盛君的崩溃和泪水之下渐渐平息下去,到了这时候居然生出些好笑来,觉得今天的李盛君真是颠覆几年来的修行,什么自制力都没了。

他站直身子,也不去拉她,只走过去关了电视,又道:“跟你说了那是逢场作戏。哦,我打电话到你行里去过了,你们行长说很久没见面了,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吃顿饭,我这周有时间,你定个地方吧。”说完卫生间里去了。

卫生间门合上的声音将李盛君惊醒,她挣扎着立起来,下一步就是扑倒门口,开门便冲了出去。

然后她做了什么?

李盛君立在床与门之间,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屋子里应该是没有风的,可她却觉得自己被穿透了。

夏远还没有放手,刚才灯亮起来时他眼中的那点茫然渐渐被一种陌生而坚硬的东西所替代,那是一种雄­性­的本能,猎物被抓在掌心,就再不愿放手。

更何况,是她自投罗网来的。

冲出家门之后,李盛君跳上了第一辆驶过她身边的出租车。

司机问她去哪里,连问三遍都没有得到回答,最后司机将车停下,自己下车走到后车门把门打开。

“算我倒霉,你下去吧。”

李盛君的耳中嗡嗡作响,眼前全是光怪陆离的蓝­色­,就好像自己仍在刚才的客厅里,被笼罩在电视屏幕所散发出的,无所不知的光线里,看不起任何东西。

但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多年所受的循规蹈矩的教育仍旧令她在被赶下车的时候下意识的抱歉,并且用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司机倒是期待了一下,但她的口袋是空的,包扔在家里,冲出门的时候她什么都没带,包括钱。

司机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了,车窗是开着的,老远还能听到他“算我倒霉”的抱怨,她独自被丢下,只是傍晚,天却已经黑了,十字路口人流如织,她被人群裹带着过了斑马线,走过两个路口,又转进住宅小区的大门,人行道一旁绿荫苁蓉,另一旁是环着小区的水道,她一直走到一栋楼底下的­阴­影中,慢慢地坐在了台阶上。

楼里的住户频频进出,有刚下班的,有接了孩子回家的,还有拎着菜准备上楼做饭的,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对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也没有抬头看过一眼,一直到有人立定在她面前。

“盛君?”夏远不敢相信的声音。

她慢慢抬头,满脸泪痕交错。

而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她被他带进屋子里,谁先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他让她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女人,是活着的,而他比谁都确定自己是爱她,需要她的。

“你不要走,我有话要跟你说,想说很久了,我们谈谈。”夏远开口说话,声音里有着无比的坚决,居然还带着李盛君往窗边走了两步,并用一只手拉开了窗帘。

他住顶层,窗外月光如洗,哗地浸透了整个房间,比灯光更令她无所遁形,让李盛君瞬间抬手遮住了眼睛。

“不要把自己遮起来,盛君,你是很美的。”

月光照在李盛君的身上,她刚才仓惶之下只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扣子扣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象牙一样的肌肤,夏远只在月光下看了她一眼,刚刚消退的情yu就由热烈地燃烧起来,让他情不自禁地将她的手拉下来,声音里太多的迷恋。

“你……穿上衣服再跟我说话。”

他们紧贴在一起,男人身体的变化撺畷着她仍旧敏感的身体,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害怕,她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数小时里死去了一次,重新活过来的不再是原来的李盛君,而是一个套着“李盛君”名字的,全然不同的女人,身体最隐秘处的沦陷令她颤抖,让她再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本能与渴求,而这一切都是与她一生所受的道德伦理相驳离的,她感到羞耻,恐惧并且绝望,但欲望叫嚣着冲破这一切,令她痛苦得浑身发抖。

李盛君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教师,看电视的时候如果有未婚­性­行为的报道,母亲一律斥之为“下贱!”。父亲学校里有若有女生意外怀孕,无一例外会被即时退学,就算跪地哀求都没有用。她偶尔听到父母谈论身边人事,说道夫妻一方出轨的时候,口气之鄙夷之痛恨,只能让她一次次地确定旧时浸猪笼沉塘必是真有其事的。

也因此,李盛君对于自己在大学时的那段恋情,是从来都不敢在父母面前提起的,她怎么能想到,父母竟然会在林念平面前保证,他们女人绝对是白璧无瑕的!

而林念平,他究竟是有多恨她?三年来不动声­色­,只把她当一个叫做“妻子”的东西使用着。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说一个女人结婚之后在丈夫眼里就不是异­性­了,剩下的只有更能­性­,她就像家里的一扇永远关闭的窗,她在那里,是以为你她必须在那里。一间房是不能没有窗的,无论这扇窗是不是能够打开;一个想林念平这样的男人是不能没有老婆的,无论这个老婆是不是他想要的。

李盛君在绝望中彻底软弱了下来,现在林念平有更好的理由可以恨她了,她出轨了,她竟然跑到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人家里,把自己送到另一张床上!

如果这一切不是发生在她身上,换了任何一个女人,被她的父母知道这一幕,她觉得他们给出最直接的评价应该是——放荡!

夏远清楚地感觉到李盛君的身体在一刹那的情动之后的僵硬,他不再勉强,慢慢地放开她,捞起T恤牛仔裤穿着身上,又给李盛君套了一件外衣。

窗前有平台,上面铺着榻榻米,居然还有棋盘,夏远将棋盘博导边上去,就在榻榻米上坐了,看李盛君还立在原地,又把她也拉了上来。

“我们谈谈。”

李盛君低头,看到遥远楼下的小区花园,还有那几级她今天坐了许久的台阶。

她是来过这个地方的,否则也不可能在被出租车丢下后一个人走到这里来。

在她还不知道夏远真实身份的时候,在她还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小徒弟的时候,她曾经一个人来过这个小区,来看望生病请假的他。

但那时候她只走到楼下,她与他就在台阶上遇见,他刚从医院里回来,手里还提着印着医院名字的塑料袋,看到她却高兴地什么似的笑起来,拉着她就要请她出去吃饭。

她记得自己那时还说:“你住的小区很不错啊。”

他就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是租的,师父不要上楼看了,很小的,火柴盒那么大,而且很乱。”

她以为男孩要面子,就没有坚持上去,那顿饭最后是她付账的,因为他只是个学生,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生活,她看着他因为生病有些陷下去的眼窝,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瞧瞧她这个白痴。

李盛君在心里对自己冷笑,夏远住顶楼错层,空间大的离谱,装修随时极简主义,但一物一件都是最好的东西,无论是买是租,都不是她可以想象的数字。

她竟然可怜他,她就是个瞎子,谁都看得出来的是事情,谁都知道的真相,只有她永远后知后觉,被骗地团团转还自以为一切都明白。

夏远像是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略有些不自在地:“这里真是租的,我姐夫给租的。”

李盛君点点头,并未回答。

他开始于她说话。

李盛君一言不发地听着,夏远沐浴在月光下,他有一双如弓弦一样的嘴­唇­,这样的一张脸,即使说的是世界上最枯燥的东西,也会有无数异­性­愿意为之竞折腰。

“盛君,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是好的,是他不懂珍惜。”

她慢慢地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眼泪。

呵!他竟然在安慰她。

李盛君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泪凭空地落出来,嘴里答他:“谢谢,可你想错了,我们的情况不是这样的,我和林念平……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我是有魅力的,他只是恨我……”

夏远呆了一瞬,这是他没有想到的答案,李盛君是那种把自己深埋在水底的女人,只要她不响,就可以像一条鱼一样永远地沉默,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谈起自己的家庭,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深重的绝望,他想不出她是有多么痛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这绝望刺伤了他,他向任何一个爱着某个女人的男人那样,所爱的人的悲伤如同刺向他的一把刀。

“如果他昂你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离开他?你害怕什么?”他握着她的手,像是要借此给她自己所有的力量。

李盛君摇头,重复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你不懂的,夏远,你还是个孩子。”

他紧皱眉头,“我不懂?”

她转过头看他,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遮挡的眼里泪水晶莹。

“是,你不懂的,就像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你所谓的爱情,都只是Gao潮的产物,你对我有幻想,你执着于这个幻想,现在你得到了,­性­Gao潮也给你带来了快乐,但这执着不叫爱,这快乐是因为Gao潮时爆发的快感……”

“所以你想告诉我,一切都是因为­性­Gao潮?”夏远打断她。

李盛君仍是笑着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出来,怎能笑出来,但她停不下来。

“我们上床了,身体的反应是不受意识控制的,是­性­让我们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就像注­射­了海洛因,你所谓的爱我,也像是注­射­了海洛因,一切都只是幻觉。”

“你错了!”夏远向前倾身,更用力地抓住她,甚至令她感到疼痛,她从他清澈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惨不忍睹。

“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对你持续­性­幻想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师父,老师,盛君,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在你忘记我的时候,在你以为你是第一次见我的之前,不,在你还没有嫁给他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我就已经在找你了。”

婚姻是怎样炼成的by人海中3335-3344(水儿)

他在说什么?

李盛君震惊,目光停留在夏远的脸上,茫然失措地,一片混乱地,试图从这张脸上把他口中那个被她遗忘的过去给找出来。

水中花

我走了很远的路,爬了很高的山,最后才发现,我所追求的东西,不过是一朵水中花,一枚镜中月,可远观,不可触碰,一旦伸出手去,便会烟消云散。

周末的散人聚会,以林宝佳一个人的苦苦等待开头。

余小凡迟到了十五分钟,进门的时候走得很急,林宝佳就笑她。

“去谈恋爱了啊?约好的时间都忘了,重­色­轻友啊。”

关于谢少锋的事情,余小凡的两个朋友都已经有所耳闻,问出这句话来一点都不奇怪,放在前几次,余小凡多半要脸红一下,但这次却只是摇头。

“不是,是我爸来了。”

“你爸爸不是在安徽吗?怎么跑到上海来了?”林宝佳奇怪,“来逼你相亲吗?”

“别胡说,我爸怎么会逼我相亲。”余小凡再摇头,脸上露出些难过的表情来,“我爸是因为别的事来找我的,不过现在暂时没事了。”

“什么叫暂时没事了?到底怎么了?”林宝佳见余小凡神情低落,也把身子直起来了,再不复玩笑之­色­。

余小凡还未开口,店门一响,又有人进来了,她们坐在靠近门的地方,听见声音就一同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同时露出吃惊的表情来。

进来的是李盛君,上海已经入梅,­阴­雨连绵的时候,她却戴着一副墨镜,墨镜下的皮肤白得像雪,就连嘴­唇­都没什么颜­色­。

“你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吗?”

李盛君还未坐下,余小凡与林宝佳便同时开口。

“我没事。”李盛君坐下时的第一个动作与余小凡一样,也是摇头,又把墨镜摘了下来。

雪白的脸上,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

另两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林宝佳最按捺不住­性­子,忽地立了起来,“这是谁弄的?谁欺负你的?”

咖啡店里的其他人全被惊动,一时全往她们所在的地方看过来,余小凡一把拉住林宝佳的手,把她拽回椅子上,李盛君也对赶过来的服务生说了句:“不好意思。”

林宝佳被拽了下来,犹自气咻咻,李盛君倒是很镇定,用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问她们:“这么厉害吗?我都冰敷过了。”

余小凡担忧地拉住她的手,低声问:“到底怎么了?你别跟我们说昨晚半夜看韩剧看到哭啊,你从来都不看那些东西的。”

李盛君想一想,才道:“我跟林念平,正在谈离婚的事情。”

余小凡脱口而出:“怎么会?难道外面在传的那件事是真的?”

李盛君一惊又一笑,“原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也就是瞒着我一个人。”

林宝佳道:“谁没有点绯闻,听过也就听过了,盛君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余小凡难过地,“我是很早以前听孟建说的,他做生意,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都知道一点,可我不相信,你看上去一直都过得那么好。”

李盛君低头,过得好?她只是没有说。

“那就是真的了?”林宝佳咬牙,“没想到林念平也是个衣冠禽兽。”

“他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了,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你真的要离婚?”余小凡问了数月前李盛君的原话。

“林念平不愿意,不过我已经搬出来了。”

“搬出来了?你搬到哪里去住?娘家吗?”林宝佳连声问。

“不,我在外面租了一间小房子。”

这就是已经开始分居了......

李盛君虽然憔悴,但眼里露出的坚决之­色­让林宝佳与余小凡同时沉默下来,三个人有一会儿没说话。

余小凡是感同身受,虽然她仍旧震惊于李盛君的决定,但一段婚姻走不下去,总有令双方都痛彻心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有时候说得出口的痛苦反倒是可以承受的,反倒是那些始终令当事人讳莫如深多年隐忍的痛苦,一旦爆发,其结果足以令人毁灭。

林宝佳则是惊心动魄,短短半年里,她最亲密的两个朋友都在她面前说出离婚两个字,怎么?现在人的婚姻已经到了这么脆弱的地步了?余小凡与孟建结婚的时候,谁不觉得他们幸福?有缘相爱,修成正果,结果,一年不到就离婚了,还离得那么惨,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余小凡,足足褪了一层皮那样煎熬过那段日子,才缓过一口气来,怎么又轮到李盛君了!

这叫她还怎么相信白头到老,怎么相信“夫妻”这两个字!

“盛君,无论你怎么决定,我总是支持你的。”余小凡伸出手,按在李盛君的手背上。

李盛君还未回答,旁边的林宝佳突然声音呜咽地说了声:“这都是怎么了?”

说完就用两只手遮住眼睛,不看也知道,眼泪出来了。

“别这样,宝佳。”最镇定的反而是李盛君,轻轻揽了一下林宝佳的肩膀,声音轻柔但透着一股子坚决,“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不害怕吗?”林宝佳断续地,“不会觉得很痛苦吗?”

“很痛苦。”李盛君诚实地,“可那是在我下定决心之前,别担心,我现在很高兴,一点都不害怕。”

李盛君一个人回到家,所谓回家,也就是回到她所租的房子里去。

那天晚上,她坚定地拒绝了夏远要她留下的要求,一个人回家去收拾行李搬了出来。

夏远展现出一个年轻男人所能给出的最大固执与让步,固执地开车把她送回家,又把车在离她家还有些距离的地方让步地停了下来。

其实他一开始是决意要把车开到她家楼下的,李盛君要求他停车的时候还问:“为什么?我送你回去,陪你上楼,我还想跟他谈谈。”

李盛君已经虚弱不堪,但头脑却有前所未有的清明感觉,她摇头,“没有必要,这是我和他的事情,夏远,我不是因为你决定离婚的,也轮不到你跟他谈。”

他紧皱眉头看她,数番张嘴,却最终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只好让步,将车停在两条街之外。

她走出很远之后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夏远立在车外,遥遥地看着她,距离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路灯下那个人影令她温暖。

她还是隐瞒了一点,虽然他不是她离婚的理由,但他给了她力量。

这个她当年无意中种下的因,终于在多年之后结出果来,并来势汹汹,令她无法躲避。

尽管如此,她仍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他。

李盛君上楼,林念平不在,她捡起被自己丢在门边的包拿出手机,看到那上面许多个未接来电,还有她父母的短信,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林念平怎么会到娘家来找她。

看来林念平是出门去找她了,看短信时间,现在他应该还在她父母那里。

李盛君有种抱着必死之心走上沙场却发现无人应战的荒唐感,但她并没有浪费时间,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看看时间,又给林念平留了一封短信。

“我决定搬出去住,无论你是否同意,我要离婚。”

她写完,看了一遍,把它压在进门的桌子上,就是上一次林念平留下“我绝不会与你离婚”的那张纸条的地方。

离开家之后,李盛君并没有与夏远一起回去,他也没有勉强她,只是把她送到酒店里。

酒店是最好的,工作人员的笑容就算在凌晨都像春风一样温暖。李盛君累得不能再考虑任何事情,只是在下车的时候看了夏远一眼。

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刻道:“我不进去了,刚才我用电话订过房,你到前台报你的名字就好。”

李盛君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夏远的回答:“谢谢你让我照顾你。”

房间是酒店里最好的,李盛君却躺在雪白的带些橘香的大床上失眠。

她在这一整夜的时间里想到了许多往事,大多都是被她所遗忘的,她想起她的大学时光,她的初恋男友,还有她与他的分手。

这一切原本都不该包括夏远,但从夏远问出那句:“你是否还记得我?”开始,她知道自己再也逃不过他的存在。

李盛君的初恋与大部分人一样,是在大学里开始并且结束的。

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大学都是难进易出的,这么长的闲散时光,这么多的年轻人,沸腾热血充沛荷尔蒙,不谈恋爱又能做什么呢?

李盛君的初恋对象,是她的同班同学。

男孩家里富裕,就比同龄人更加无忧无虑一点,什么事都大而化之,独独对她捧在手心里那么好。

就是脾气差一点,但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发起脾气来就像太阳雨,刹那就过去了,雨点还未落地,阳光就已经回来了。

其实就是少爷脾气,对别人都极其不耐烦,可对李盛君,凭空生出无比的耐心来,真是例外中的例外。

都说那是爱。

其实现在想想,大概是觉得她稀罕,她家教严厉,上大学前与男生说话都很少,更不要说恋爱。第一个交往的对象就是他,还是因为大学生必须住校才有机会,若不是住校,她是每天放学后就要回家的女孩,怎么谈恋爱?

李盛君的第一次是在两个人一起去旅行的时候,她完全没觉得快乐,痛得眼泪都出来了,男友倒是很高兴,抱着她睡了一夜,天亮又翻身上来,吓得李盛君连推带叫,怎么都不愿意了。

后来就好些了。

那时候李盛君一直都觉得,她是会与他一辈子的。

没想到大学还没毕业,两个人就分手了。

其实到了大三下半年,她与他就开始有分歧,男友是江浙人,毕业后要回去继承家业,李盛君则是一定要留在上海的,他奇怪地,“你不跟我走?”

李盛君也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现在再来回想,这样建立在年少无知上的一段感情,多半会无疾而终,但她当时确实是难过矛盾甚至痛苦的,甚至为此摇摆不定过,还偷偷想过自己要不要对父母坦白,看他们是否愿意让女儿毕业后去别的城市。

但这偷偷想过的要不要还来不及开始实施,两个人就因一场意外而分手了。

其实这意外并不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

那是在大四即将开始实习前,两个人趁着春日故地重游,去的是他们第一次共同旅行的地方——上海周边的一个水乡小镇。

主意是男友提出的,大概是想用过去的美好时光挽回两人日渐分歧之后逐渐淡下去的感情。

其实他不了解女人,李盛君对自己第一次失去Chu女之身的回忆与甜蜜浪漫没有一点关系,她能记得的只有疼痛与眼泪,不过男友男的的良苦用心让她感动,踌躇再三还是跟他去了。但结果却并不太美妙,两个人在路上就开始争吵,并且下错了高速路口,又在极度恶劣的心情中一直迷路到晚上,还目睹了一场交通意外。

肇事者已经逃走了,被撞的摩托车飞到护栏外头的野地里,骑手应该是被移动过了,斜斜地躺在中间隔离栏边上,路中间有一道拖动身体时留下的血痕。

这是一条因为他们迷路而开入的生僻道路,夜里下着小雨,能见度并不高,那道血痕在雨夜的路面上与雨水混在一起,几乎无法看清,更不要说躺在隔离栏­阴­影下的伤者了。如果不是他们的车底盘低,开着雪亮的大灯,李盛君又一直往窗外看着,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

她一声尖叫,男友猛踩刹车,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车轮堪堪擦着那人停下。

“还好你看到了,否则我就从他身上压过去了。”男友也看到了那人,一头冷汗地道,又把车往后退了一点,打偏了方向盘。

李盛君心脏仍在狂跳着,看到他的举动,不解地一把抓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走了阿。”男友理所当然地。

“怎么能走,快救人啊!”李盛君边说边去拉门。

男友把她的手一把抓住,“别傻了!这荒郊野外的,万一他醒过来讹我们怎么办?”

李盛君震惊:“怎么能见死不救?”

“说不定他已经死了。”男友抓着她不让她下车。

她几乎要尖叫起来:“你太冷血了!就算他没死,躺在这里也会被后来的车压死的,我们做人总要有点基本的人­性­!”

“你说我没人­性­?”两个人之前刚争吵完,又迷路多时,到了这时候男友的恶劣脾气终于全面爆发了,怒极反笑,“你有人­性­,那你去救啊,我看你一个人怎么救他。”

李盛君不理他,挣脱他的手就推开门跑下去,才蹲下来想要检查伤者的生死,就听背后“呼”地一声,竟是男友把车开走了。

她在一瞬间的呆愣之后苦笑了一下,想这她与他之间的一切看来终于是走到头了。

但救人要紧,她也没有时间哀悼自己刚刚逝去的恋情,一边检查伤者是否还活着,一边摸出手机给110和120打了电话。

那人原本是俯趴着的,她把他翻过来,伤得真是不轻,被撞得满头满脸都是血,五官都看不清楚,但幸运的是居然还活着,李盛君把手指放在他颈侧的大动脉上,感觉到微弱的跳动,期间他还挣了睁眼,看着她嘴­唇­嚅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她就低下头去说:“别怕,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他并没有回答,很快就再次晕厥了过去。

救护车还没有到,李盛君费力地将伤者从中间隔离栏处拖到另一边,再拖下路基,最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费力地在他身边坐倒。

期间路上不时有车开过,但没有一辆停下帮忙,李盛君做完这一切后又往原处看了一眼,心道好险,这道路虽然冷僻,但间隔几分钟就有大卡车经过,卡车底盘高,如果不是他们先经过,这人多半就被后来的车辆压成­肉­泥了,之前的那个肇事者将他拖到那儿,存心就是不要他活下去了。

那人满脸是血,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是个年轻的男孩,身上的皮夹克已经破损处处,浑身都是伤口,雨势渐大,李盛君不时探一下他的颈侧,又觉得他的体温越来越低,让她害怕他撑不到救护车来的那一刻。

幸好警方在十五分钟之后就赶到现场,救护车也随即到来,她被一起带走,在公安局里待了几个小时,那段路虽然冷僻,但幸运的是竟有新装的摄像头,车祸录像被很快被调了过来,同李盛君所想的一样,年轻的摩托车骑手被突然变道的轿车撞到,车主下车把他从路中央拖到隔离栏下就逃走了,车牌拍得很清楚,大约五分钟后李盛君男友的车便出现了,然后便是她下车的情景。

给她看录像的小女警察到这里,略有些奇怪地问:“开车的是谁?怎么走了?”

李盛君看着录像,慢慢道:“我前男友。”

小女警“哦”了一声,脸上露出许多同情之­色­,说了句:“真冷血是不是?这样的人很多,我前男友也不是个东西。”

颇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

李盛君问:“那我可以走了吗?”

“伤者在医院还没醒,留个联系方式吧,回头他的家人肯定要感谢你的。”小女警把记录本递给她。

李盛君并没有留下自己跌联系方式,一是觉得这并不是件值得被感谢的大事,二也觉得没必要。

她以为,这个意外会与所有她认为的琐碎小事一起,渐渐被她遗忘在过去里。

但她错了,原来那个被她遗忘的,就连五官都没有看清过的伤者会在多年以后再次出现在她生命里,带着笑,叫她:“师父,老师,盛君。”在长长的时间里耐心等待,等一个机会,对她说:“谢谢你让我照顾你。”

余小凡买房的贷款批下来了,但她最终没能搬进自己梦寐以求的新居,而是捧着千辛万苦得到的,写着她名字的房产证去交易中心,将才买到手的房子又卖了出去。

交易还是相熟的中介做的,知道她要把房子卖掉的时候无比惊讶,还问:“余小姐,这不合算啊,一进一出税不得了,亏钱的。”

余小凡点点头:“我知道,可我急着用钱。”

中介大概第一次看到这么急着用钱的客户,替她叹了许多生气,还劝,“就算缺钱也可以问亲戚朋友先借点钱过渡一下嘛,等个半年房价肯定还要上去,到时候再卖,也免得亏欠。”

余小凡皱着眉头,“不用了,拜托你尽快替我出手,最好找一个能够付全款的买家,等贷款的时间太长了。”

“行,你那房子户型小交通方便,出手很快的,我手头有好几个客户就想要这种房子,就是真的卖出去了,你可别后悔啊。”

“尽快就行,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余小凡斩钉截铁的回答。

话虽这么说,但余小凡在一个人回去的路上就哭了,因为是坐在公交车上,也不好让人看到,一个人靠在门边的角落里,尽量把脸藏起来。

几天前,余小凡的父亲突然到上海来找女儿,老父一脸憔悴,余小凡吃惊地,“爸,你怎么了?”

余父说:“小凡,爸爸走投无路了。”

余小凡又惊又急,“到底出什么事了?爸,你快说啊。”

余父说他被老朋友骗了,把积蓄都投进所谓的高利息投资公司里,现在老朋友把钱都卷走逃了,其他投过钱的人都在闹着要退钱,他当时是和老朋友签过合伙协议的,老朋友逃了,公安正在抓,可要是还不上钱,他也得进监狱。

余小凡一边听一边手脚都凉了,尖叫一声:“爸!这不是老鼠仓吗?要判刑的!你怎么这么糊涂!”

余父退休前在小城里的某个储蓄所工作,退休后一直赋闲在家,在余小凡眼里,父亲是这世上最淡泊的一个人,虽然一生都在储蓄所工作,但回到家里嘴里从来都不谈钱字,倒是她妈妈,一点小钱都要计较,过年时亲戚回礼价值不及她送出去的礼物高都要念叨几个月。

余父涕泪横流,数月不见,像是苍老了许多年,“我就是想多赚点钱,以后你也能过得好点,你离婚了,爸爸知道你日子过得苦……”

余小凡听到这句话,顿时泪流满面,心痛的被刀绞一样,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先问了最要紧的问题。

“爸,这事我妈知道了吗?”

“不知道。”老父摇头,“你妈把钱看得这么重,我怎么敢让她知道?这要是让她知道了,这家不就散了……”

余小凡点头,擦了把眼泪,又问:“那……到底需要多少钱?”

老父喃喃地,“我算过了,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万才能填上那个窟窿……”

“四五十万!”余小凡叫起来。

父亲哆哆嗦嗦地看着女儿,“也就是暂时用一下,等公安把他抓回来了钱就回来了。女儿,我知道孟建给了你二十万,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帮帮爸爸?”

余小凡一阵晕眩,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爸,就算我把二十万都给你了,也不够啊,况且我刚买了房子,还来不及跟你和妈说呢,那二十万都付了首付了。”

老父“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无比失望的表情来,“你买了房子……”

余小凡没有说的是,她不但买了房子,而且刚办好过户手续,租屋里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打包装箱,就等着搬家了,这也是她没有将父亲带到她所住的地方的原因之一。

那间窄小简陋的租屋曾经令她的母亲大受刺激,她不想让自己的父亲也看到这一幕,或许母亲已经向他转述过了,但耳闻与亲眼目睹完全是两回事,况且余小凡觉得她很快就会有属于自己的新居了,等待贷款批下来的那段日子里,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将父母请到上海请进她新居的那一刻,每次都会想到笑出声来。

老父喃喃道:“对,你得买房子,你妈说了,你租的房子很不好。我女儿受苦了,是爸爸没用,让你在上海过这种日子,现在还来问你要钱。”

余小凡又要流眼泪了,“爸,你给我点时间,我想想办法。”

话虽如此,但余小凡刚买完房子,手头根本没有现金,两人说到这里,相对无语。

老父表情黯然,片刻之后竟是起身就要走了,余小凡想把他留下,但他却是多停留一刻都不愿意,只说他得立刻赶回去应付那些债主,免得人家找上门来惊动她妈。

余小凡无奈,只好把他送到车站,父亲都要上车了,还回过头来特意叮嘱了女儿一句:“这件事可千万别跟你妈说啊。”

余小凡点点头,想告诉妈妈也没有用,家里有多少钱她知道,如果她家是家底厚实的,妈妈也不会因为她只拿了二十万就离婚反应这么激烈了。

父亲来的那天,正是余小凡与两个朋友约好见面的日子,原本余小凡想取消这个约会,但把老父送到车站看着他上车之后,她却烦恼的只想找人好好倾诉一番,遂仍旧赶了过去,没想到才坐下就被李盛君带来的她要离婚的消息给惊住了。

她的问题再严重,也不过是钱能解决的,所有钱能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什么大事。余小凡离过婚,知道真正的大事都是与钱无关的,夫妻情断绝对算的上其中一种。至于决定离婚之后的财产分割,那时候的两个人早已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了,这段关系中所有的情谊往往终止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彼此算计的时候,更像是仇人。

因为李盛君的关系,余小凡并没有将自己的父亲的事情拿出来向朋友们倾诉,无形中再增加大家的烦恼。

回家之后,余小凡坐在满是纸箱子的窄小屋子,那本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换来的簇新的房产证就放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她只是看着它,发了一整夜的呆,直到晨光从没有拉紧的窗帘外透进来,她才慢慢伸出手去拿它,手指才碰到那绿­色­的硬面,又像它会发烫那样收了回来,如此反复数次,最后才将它拿了起来。

要卖掉这套她心心念念,几乎为之倾尽自己所有的房子令余小凡心如刀绞,但爸爸是家人,她只能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

正如中介所说的,余小凡的那套房子很抢手,几乎是一挂牌就被几家人同时看中了,有一家是两个老人来看的,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买来当婚房,当天看过就说“我付全款”,一点迟疑都没有。

一直到签合同的时候那个年轻人才不情愿地过来了一次,嘴里还嘟哝:“还不是你们一定要买在家旁边啊,我又不喜欢这个区,烦死了。”

两个老人在旁边赔笑脸,“以后住的近一点,我们也好照顾你们,给你们烧饭打扫什么的都方便,我们老了,再远跑不动了。”

听得余小凡眼泪都要出来了,心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她的父母有能力,说不定也会这样。

但转念想一想,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让父母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会难过一辈子。

就这样,余小凡的房产证在她手里不到一个星期就又转成了别人的名字,那对老夫妻给出的价钱很不错,余小凡之前首付花了三十二万,二十万是孟建离婚时给的,其他是她几年来的储蓄,还有这几个月做销售拿到的提成。现在转手卖了房子,去掉一进一出的税款杂费和贷款,还剩下二十六万,中介说这已经很好了,没有亏太多。

余小凡当天就把钱打到爸爸的账户里,爸爸在电话里声音发抖,“小凡,你真的把房子卖了?”

余小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愉快的,回答他:“爸爸你的事情比较急,房子以后还可以再买的,其实这样也好,我不用还房贷了,不用为银行打工,每个月轻松很多。说不定过几天公安就把那个人抓回来了,钱也会回来的。”

那头半晌没出声音,余小凡想一想,又说:“爸,我没跟我妈说过我买房的事情,你也别跟她说了,不过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妈迟早会知道的,你还是跟她说一下吧,对了,先把钱还上一部分再跟她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爸爸在那头重复,声音里隐约有了些哭腔。

余小凡闭了闭眼睛,声音也哑了,“爸,是我没用,如果我赚很多钱,如果我再有出息一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小凡别说了,都是爸爸不好。”父亲真的哭了出来,“我,我挂电话了,你自己保重,在上海太辛苦就回家来,陪陪你妈也好。”

余小凡应了一声,电话就这样结束了。

她有一种虚脱的感觉,但很快就过去了。

仔细想想,也不是太难过,人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承受力总是会强一点。

虽然余小凡并不想将自己以及家里所发生的事情告诉谢少锋,但他还是很快知道了。

那天晚饭后,谢少锋要送余小凡回家,余小凡不要。

那次郊游之后,他们有一段时间没约会过了,谢少锋去了一次英国,参加一个交流会议,一去就去了半个多月,回来再见余小凡,第一感觉就是她很累。

她原来就瘦,春天里穿散摆的裙子,腰小的两只手就能合起来那样,现在就更是没­肉­了,锁骨下深深的­阴­影,他看得怜惜起来,说了句:“怎么瘦成这样?”把一桌菜都往她碗里夹,又问她是不是搬家搬得太辛苦?

一句话就戳中余小凡痛处,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与谢少锋的关系才刚刚开始,谢少锋的条件当然是好的,医学世家,医院院长,虽然离过婚,但对于男人来说离婚不算缺点,就算他有个儿子,也仍旧是无数女人的梦想对象。

找一个条件好的男人是无数女人的梦想,余小凡过去也是这么想的,没结婚的时候每次许愿,内容都是神啊,给我一个好男人吧。至于这个好男人怎么好,不外乎爱她,帅,又多金。

但是到现在,余小凡已经完全明白这想法有多不切实际,慢说帅的男人不一定多金,多金的男人不一定帅,就算他真的又帅又有钱,他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要爱你?就算走了狗屎运,真遇到这三样条件占全的,所谓花无百日红,他此时爱你,不代表永远爱你,拥有过那么好的,等他不爱你了,岂不是更加痛不欲生。

谢少锋与她约会,余小凡当然是觉得高兴的,甚至隐隐还有一点骄傲,她喜欢与他在一起的感觉,也喜欢谢东东,但她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得到结果,也没有想过要依靠他什么。

离婚之后,她常在晨起之后盯着镜子提醒自己,余小凡,别再做梦,你要靠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父亲出事,她宁愿卖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想过想别人求助。

谁都不容易,谁都有自己的难关要过,她尽自己的全力,即使暂时过得艰难一点,也比让别人为难的好。何况她与谢少锋刚开始约会没多久,她都没想过要向宝佳与盛君求助,更别说他。

虽然被她拒绝,但谢少锋还是执意送了她,并且跟她开玩笑。

“你会迷路的。”

余小凡只好坦白:“我还没有搬家。”

谢少锋一愣。

她又说:“暂时也不会搬了,我刚卖了房子。”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

余小凡神­色­一黯。

他便说:“对不起,但能否让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倒让余小凡觉得自己不对了,“是我家里出了点事,需要用钱,所以我就……”她说到这里,见他皱起眉头,便做了欢颜道:“其实也没什么,现在已经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谢少锋看看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她送回去了,一路上都很安静。

余小凡坐在他身边,心里想的是:现在好了,他一定觉得她家可怕,一出事就得卖房卖地,砸锅卖铁的才能渡过难关,连能说的话都找不到了。

到了目的地,余小凡自己推门下车,但拉了一下,发现门被锁住了,没有开。

谢少锋看着车前的老旧楼房开口:“小凡,虽然我不知道你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如果你急用钱,至少让我知道。”

余小凡曲着右手食指抵在鼻子下面,她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常有这个习惯­性­动作。

“我,我觉得自己可以解决的。”

“卖房子吗?”他反问她,倒不是质问的语气,却让她更加难过。

“我也不想卖的,可跟家里人相比……”失去房子的痛苦又回来了,余小凡红了眼睛,但随即道:“始终是家人比较重要。”

谢少锋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是的。”

余小凡很想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来报答谢少锋的肯定,但嘴角一弯,脸颊上就一道凉,却是一滴眼泪,终于没能忍住在眼眶里,自己落了出来。

谢少锋好像叹了口气,手出手来帮她擦眼泪,男人的手指修长,温暖的拇指指腹按住那滴眼泪,轻轻地在她脸颊上擦了一下。

“这么难过,还要卖掉房子,你可以告诉我……”

“你没有必要……”余小凡没有让他说完,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尽力解释,“我已经解决了。”

他点点头,脸上带着些复杂的表情,想一想才说:“我知道了。”说着把车门的锁打开了。

余小凡一瞬间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想推门下车,门却先一步打开了。

是谢少锋下车走到她这边来拉门,现在能够做到这一步的男人已经稀少得如同濒临灭绝物种,但谢少锋却一向做的自然而然,无懈可击的风度。

不知道今天以后她还有没有福气在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余小凡昏头涨脑地想着,嘴里还在说:“那我上去了,谢谢你送我,路上小心。”

车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听到电子钥匙落锁的“咔哒”声,还有谢少锋的声音。

他说:“我想跟你一起上去看看,可以吗?”

余小凡很久以后都不敢相信,自己那晚怎么就真的让谢少锋与她一起上楼了。老楼的楼梯逼仄窄小,灯光昏暗,她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成年女人,带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回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竟然紧张的连楼梯都走不好,差点才空滑下去。

谢少锋走在她后面,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抓住,然后就没再放开她的手,好不容易到了四楼,余小凡拿出钥匙开了门,门锁轻轻一响,万里长征最后一步,她却突然后悔了,转过身背对门站着,嗫嚅地,“还是不要了吧,家里很乱,或者下次……”

谢少锋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把门推开了。

余小凡没有拦住,只来得及轻轻地“哎!”了一声,门里的一切已经出现在两人眼前,屋里没有开灯,她这两天筋疲力尽,还有几个纸箱没有拆开整理,就叠在窗边,把原本就窄小的窗户遮去一半,令光线更加黯淡。

她这是发了什么疯,竟然让谢少锋看到这样的屋子。

余小凡刹那间尴尬后悔,整张脸都红了,而谢少锋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看了她一眼,胸口某个地方突然见涨得发疼。

他突然意识到,就算他与余小凡无缘走到最后,就算多年以后他仍旧独自一人,或者与别的女人一同生活,情投意合相处愉快,他还是会记得这一刻,昏暗灯光逼仄楼道,满脸通红的余小凡立在简陋租屋门口,瘦弱的像个孩子。

但她却宁肯卖掉她辛苦奋斗买下的新居,继续在这里住下去,都不愿向别人求助。

他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一个人,心疼的不知道怎么表达,余小凡还在试图关上门,但她的努力很快就变成徒劳,他拉着她前进了一步,然后回转身,沉默地拥抱了她。

门被她的后背压得合上,已经是初夏,余小凡穿着短袖,薄薄皮肤下骨骼细小。他是常年上手术台的人,看惯了摸惯了女人的身体与皮肤,但这个拥抱让他心脏抽痛。

而余小凡在这个拥抱中彻底软弱下来,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累的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有人一言不发地用力拥抱了她,让她知道自己还是被在意的,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然后她听到谢少锋的声音,他说:“小凡,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李盛君在银行附近租了一间简单的一居室,工作这些年,她还是有些积蓄的,经济上暂时没有遇到窘境,但她心里明白,一切风波正要开始,现在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而已。

但她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结束一段婚姻固然需要勇气,但更重要的是决心,她已经为了自己的错误决定煎熬了三年,现在是必须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无论要她付出多大的代价。

李盛君的父母得到消息之后赶过来与她长谈了几个小时,母亲甚至在她面前说出如果她要离婚就再也别想回家去的话来,李盛君冷静地回答她:“我知道你们不会那么快接受我的决定,所以我租了房子住。”

母亲一口气接不上来,喘着气拉丈夫,“老李,你看她这是什么态度!”

李盛君的父亲紧皱眉头,“盛君,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你和念平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要闹到这个地步,你说。”

李盛君看看在旁边面­色­铁青的母亲,道:“我已经跟妈说过了。”

“那算什么理由!”李盛君的母亲尖叫。

“到底怎么回事?”李父盯着妻子。

李盛君的母亲脸上的颜­色­一变,半晌之后才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你女儿嫌弃她男人不中用。”

李父陡然间没听明白,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李盛君冷静地补充:“爸,我跟林念平已经几年都没有夫妻生活了。”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而后李父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气声,突然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瞪着女儿,半晌之后又突然的坐了下来。

至于李盛君的母亲,已经完全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李盛君并没有对父母的反应感到意外,仍旧用冷静的声音说了下去:“林念平对我有心理障碍,他在我身上不行,在别人身上还是可以得到满足的,我也不想两个人在一起彼此折磨,离婚对我们都好。”

李盛君的母亲极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但还是开口:“这种理由太牵强了,夫妻之间的事你怎么好意思拿出来说?”又问她:“什么叫在你身上不行,在别人身上就可以,是不是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是不是有人跟你说念平在外头搞七捻三,对不起你?”

话题转到这个方向,李父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正­色­道:“这件事情念平倒是跟我们聊过,他说是你误会了,他还是很看重家庭的,希望你早点回去,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谈谈。”

好好谈谈?

李盛君面前出现的全是那天晚上客厅里蓝莹莹的光线,电视机里机械反复的声音,还有自己跌坐在茶几上水渍中的冰冷感觉,和林念平在自己面前咬牙切齿的表情。

她觉得背后所有的毛孔突然透进一股子寒气来,握在一起的手指都开始打冷战。

“爸,妈,我已经决定离婚了。”李盛君站起来说话。

父母呆呆的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是他们的女儿。

母亲突然哭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一直最听话了,从小到大什么都听爸妈的安排,从来没让我们­操­心过,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李父的脸上出现痛心疾首的表情,多年的教育生涯之中,他常对那些让他觉得无药可救的学生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看着自己的女儿。

“别说了,她现在正犯糊涂,我们先回去,让她冷静几天再说,这孩子,不吃点苦头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李父说完,拉着妻子站了起来。

母亲的哭泣声让李盛君心里绞痛,但她并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也没有挽留他们,只是说:“那我送你们回去。”

父母拒绝让女儿送,李盛君只能站在窗口目送父母离开,两个老人互相扶持着出了楼道,母亲还在哭,走出几步之后还回头看她所在的方向,老父不知对她说了句什么,又伸手将她拉走。他们都已经老了,白­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她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就哭了,怎么都止不住泪水。

她是他们的女儿,但她让他们伤心。

她真是个有罪的人,李盛君想。

电话响,她恍若未闻,铃声长时间的持续,终于断了,但一秒之后又响了起来。

出租车载着父母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李盛君慢慢地转身,伸手将电话接了起来。

但电话却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她看一眼号码,是夏远的。

那天之后,李盛君再也没有见过夏远,不是不能,是不想。

他令她感到混乱与矛盾,而她的生活已经足够混乱与矛盾了,再不堪承受更多。

而且她怕他。

李盛君放下电话,即使是屏幕上那个没有温度的名字都让她的身体发抖。

她刻意的不去回想那天晚上的一切,但人的大脑是不受控制的东西,有时她坐在公车上,看到路上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突然的双膝发软,更多的是在晚上,她疲惫不堪的躺在床上,下腹突然袭来的空虚感让她无法克制地夹紧双腿,并且浑身发麻。

那男孩身上有一种可怕的吸力,吸引她重新回到他能带给她的至高无上的快乐中去,如果她十九,她会觉得这是爱情,但她二十八了,结了婚,活寡一样过了数年,已经分不清这是身体的诱惑还是感情的依赖。

她觉得自己是白活了,与一个恨自己的男人过了三年,现在又分不清令她想与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是身体还是感情,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无法面对夏远,至少与林念平结束一切之前做不到。

窗外已有了暮­色­,李盛君走到厨房想做点吃的,但是冰箱里空空如也,她也没有心情,想了想还是拿了包往门外走,楼里住满了人,晚餐时间,家家门缝里飘出炒菜的香味来,令她更觉凄凉。

她也想要这样的生活,平常夫妻,下班买些菜回到家,切切炒炒摆一桌饭菜,然后坐在一起讲讲琐事,或者还有一个孩子,在旁边时不时Сhā几句嘴。

有多少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是这样生活着的?为什么她就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这么凄凉与失败?

李盛君这样想着,脚下已经出了楼道,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普通小区,基本没什么景观规划,楼道前是一小片空旷的水泥地,边上小花坛光秃秃的,有个人笔直立在花坛边上,夕阳中的影子安静的投­射­在地上,不断地被来往行人踩踏着。

她就站住了,许久说不出话来。

还是夏远先开口,带着微笑地,尽量将几日来的焦躁与疲惫藏到笑容底下去,声音轻快,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下来了?吃完饭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好吗?”

说完,就走到她身边来了。

他的身上传来的气味令她颤抖,李盛君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融化,要做出一个冷漠的表情太艰难了,她甚至连正常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我……”她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

“你怎么了?”他紧张地。

李盛君深呼吸,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冷下声音:“我不想见你。”

他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说:“我知道,是我忍不住,我想见你。”

他的表情让她胸口疼痛,李盛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不要这样,我还没有离婚,你这样,我会很困扰。”

夏远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说得对。”

他明白。

李盛君不自觉的心一松,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比空虚的感觉。

“那你先回去吧。”她这样说,然后不再停留,举步往前走去,他沉默地看着她,她僵硬地偏着脖子,尽量让自己的视线里没有他。

她与他擦肩而过,而他毫无征兆的伸手,手指碰到她的皮肤,突然用力抓紧了她。

他手指的力道令李盛君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在夕阳下的楼前拥抱并且吻了她。

这个拥抱与亲吻都是用尽全力的,她被紧紧压在他的胸前,肺里所有的空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她几乎是因为窒息而张开了嘴,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令她无法不闭上眼睛。

四­唇­分开的时候,夏远将额头疲惫的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模糊。

他说:“对不起,可我不行,盛君,我已经做不到了。”

而后李盛君听到另一个声音,冰冷却清晰的响起,仿佛就在她脑后,叫她的名字:“李盛君。”

她回头,看到自己的丈夫林念平,就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两只眼睛看着他们,眼里燃烧着­阴­郁的火。

Chapter 08 再婚这条路

嫁了再嫁,婚了又婚,一次都伤筋动骨,何况再一次?何来捷径?选择这条路,总是很难的。

余小凡被谢少锋带回家。

阿姨来开门,谢少锋还给她们介绍,说:“小凡,这是吴阿姨。吴阿姨,这是余小凡。”

吴阿姨居然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对余小凡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还对她说:“你来啦,冰箱里有绿豆汤,晚上要是饿了,自己拿出来喝啊。”

说完,就带上门走了。

谢东东居然也没有睡,自己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踢踢踏踏地走过来,在余小凡面前站住。

余小凡张了张嘴,谢东东已然开口,对着他们俩道:“那么久才回来啊?我都要睡着了。”

谢少锋笑了一下,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让他转向自己的卧室,“有没有叫你等,明天不去幼儿园了吗?这么晚还不睡。”

谢东东“哦”了一声,想一想,又拉拉余小凡说:“你跟我来。”

余小凡被他拉着走,不知所措的回过头去看谢少锋,谢少锋扬起眉毛跟上他们,谢东东把余小凡拉进儿童房,指着他上下两层还带滑梯的木床道:“看,你可以睡下面,我已经把书都拿走了。”

说着还示范­性­的在铺着超人被套组的下铺上拍了拍,“弟弟来我家都睡这里,晚上我还念故事给他听。”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那本《漂洋过海的小飞龙》。

余小凡:“……”

谢少锋走过来,一把将穿着睡衣的儿子抱起来送到木床的上铺去,对他说:“小凡阿姨是大人,家里还有客房,不用跟你挤在一起。”

谢东东扒着床栏,头冲下对爸爸道:“可她胆子那么小,不会害怕吗?”

余小凡再次:“……”

谢少锋代替她答:“不会的,你放心好了,躺好睡觉。”说着看了一眼余小凡。

谢东东见大人们要走了,最后努力了一下,对余小凡道:“那晚上就没有人讲故事给你听了哦。”

余小凡所有的吃惊都化成感动,再也顾不上谢少锋在旁边,上去拉住谢东东的手。

“东东,你对我太好了。”

谢东东被她这样真情流露的一拉,倒有点腼腆了,低声说了句:“没有啦,外面很黑很冷的,你没有地方去,住我家就好了,我家有好几个房间,以前放暑假,我弟弟也常常来住。”

什么外面?什么很黑很冷的?

余小凡又:“……”

等终于出了谢东东的房间,余小凡才看着谢少锋问,“你跟东东说了些什么?”

谢少锋弯起眼睛笑了:“他不是都说了?”

之前余小凡整理东西的时候谢少锋在外头打了一会儿电话,大概是那时候他便知会了家里的吴阿姨和谢东东,但余小凡回想谢东东刚才的反应,忍不住瞪眼,“你说我要露宿街头了?”

谢少锋没答,身后儿童房的门又开了,谢东东赤着脚站在那里对余小凡说话,满脸期待地。

“那明天早上会有章鱼小香肠吗?会有吗?”

这回轮到谢少锋瞪眼了,余小凡笑起来,走回去蹲下来对谢东东说话:“没问题,我先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香肠,没有我一会儿下楼去买。”

“我也要去。”谢东东雀跃。

“你要睡觉了。”谢少锋板起脸,成功地将儿子再次赶回自己的小床上。

冰箱里没有香肠,谢少锋说没必要小孩子要什么就一定要给什么,余小凡说她都答应东东了,还是去买吧。

结果等谢东东睡着之后,余小凡与谢少锋两个人又去了一次超市。

超市倒是不远,很大的家乐福,就在小区门口,两人慢慢地从小区花园里穿过去,夏夜绿树成荫,暗有花香,鹅卵石铺的小路两边爬满了葡萄藤,远处喷水池传来不息的水声。

余小凡惦记着谢东东要求的早餐,进了超市很是拿了些东西,一路拿一路还问谢少锋的意见:“这个好吗?东东爱吃?你喜欢吗?”

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微微偏着脸,眼睛还看着货架上的东西,勾在耳后的头发散下来一点,掩住了半只耳垂,黑白分明。

他伸出手,替她将那绺头发夹到耳后,微笑道:“我都喜欢的。”

余小凡愣了一下,而后耳根处红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在花园里接吻了,余小凡在谢少锋的吻里感受到温柔而持重的爱怜,他从没有让她感受到激烈而澎湃的情感,但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是安定且愉快的,这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感情,她知道它可以延续下去。

余小凡觉得幸福,她早已不是青春蓬勃的梦幻少女了,不需要天雷地火的爱情,也没有找到一个男人就能解决一切烦恼的奢望,她想要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理解她所经历的一切,愿意接纳它们,愿意接纳她。

能够遇到谢少锋,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第二天早上余小凡早起,谢家厨房里东西齐备,她打开冰箱看了看,就用现成的材料煎了蛋饼,又打了黄豆豆浆,再弄了一锅皮蛋瘦­肉­粥,最后将昨晚买好的小香肠切开油煎,­肉­香从油锅里传出来,余小凡听到噼噼啪啪的脚步声,一回头看到谢东东探头进来。

“饿了吗?”余小凡问他,笑眯眯地。

“饿。”谢东东点头,余小凡又问他:“爸爸呢?”

谢少锋已经出现在厨房门口,他在家里穿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T恤衫,灰­色­棉质运动裤,与儿子立在一起,不知多有诱惑力。

“这么丰盛。”谢少锋笑,拍拍儿子的头,要他去餐厅等。

谢东东却不愿意,钻进厨房跑到余小凡身边来,“我来帮忙。”

余小凡将装着小香肠的小碗递给谢东东,嘱咐他:“小心烫。”

“我也来帮忙。”谢少锋也走过来,拉开橱柜门拿碗盛粥。厨房并不小,但三人一起,就有些满满腾腾的感觉。

而余小凡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在眼前忙碌的样子,心里想,这么好风景,光是用看的,她也抱了啊。

快到八点的时候,吴阿姨就来了,照时间送谢东东去幼儿园。吴阿姨有家里钥匙,推门进来后看到余小凡就笑了,还对着桌子做惊讶状:“这么丰盛啊。”

余小凡还没说话,谢东东就骄傲地,“这些都是我小凡阿姨做的。”

阿姨已经拉着他的小手往外走了,闻言“呦”了一声,又问:“一定很好吃,东东有没有帮忙啊?”

谢东东点头,“我帮忙拿碗的。”到了门口回头道别,说爸爸再见,又看这余小凡道:“晚上一起玩好吗?我家有大富翁。”

等门关上了,余小凡就看着谢少锋问了一句:“怎么了?”

谢少锋答:“奇怪了,我儿子比我还会追女孩子。”

听得余小凡一阵笑。

这天早上余小凡是被谢少锋送到公司的,车到半途下起雨来,谢少锋把车停在余小凡公司大楼对面,余小凡急急忙忙的下车,他又把她叫住,从车后拿了一把伞给她。

车停在公车站的港湾前,上班时间,川流不息的人流经过他们身边,许多人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绿灯,余小凡匆匆走过斑马线,然后在街的另一面转身。

她看到谢少锋的车正缓缓驶离公车站的港湾,驾驶座对着她这边,玻璃是落下的,隔着一条街,透过阵阵被风吹起的雨雾,她看到坐在车厢里的谢少锋,像是知道她在看他,往她所在的地方回看了一眼,又招了招手,这才走了。

她转身,撑着伞继续往大楼方向走,走到大楼­阴­影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摸出电话。

电话是打给林宝佳的,林宝佳的反应是尖叫:“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会有更好的男人,让孟建后悔去吧,结婚的时候发帖子给他,我一定要看看他的表情。”

余小凡笑着摇头,曾几何时,她只要看到或者听到孟建的名字都会流泪,现在却能够微笑,她原以为他给她留下的伤疤会永不结疤,血淋淋的陪伴她一生,现在才知道,什么样的痛苦都可以淡去,只要她愿意。

林宝佳又说:“正好你打电话来,有件要紧事,李维人找你。”

“怎么了?又要我做临时工?”

“不是,他想找你去他公司。”

“去他公司?”余小凡惊讶了。

“是啊,难得我也做一次猎头。”林宝佳很高兴地,“李维人新开了一家机械公司,跟德国人做生意的,正需要你这样德语流利的,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余小凡想了想,说:“我先考虑考虑。”

“行,我让他自己给你打电话,你们约个时间谈谈。”

结束与林宝佳的电话之后,余小凡又在大口的­阴­影下立了一会儿,想要打给李盛君,但看着通讯录上李盛君的名字,又迟疑了。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李盛君了,之前电话给她,她都说现在不方便出来与她们见面。她和林宝佳都知道李盛君已经与林念平分居,想去她现在所住的地方看她,但李盛君连地址都不愿告诉她们。

有些人在痛苦的时候喜欢找身边任何人倾诉,有些人则正相反,坚决的远离人群,独自舔着伤口,任谁都不让触碰,就像李盛君。

但是余小凡无法不担心,她不知道李盛君现在究竟是怎么了,离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与林念平离婚,她不认为林念平会轻易的放手,更不知道林念平会用什么方法来阻止李盛君的决定。

一想到这些,余小凡明媚如五月阳光的心情都开始低落下来,只是她还不知道,接下里的时间里,她会很快陷入新一轮的风波之中再没有余力去担心自己的朋友。

余小凡进公司,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邮箱检查邮件,重复每天的工作,老板难得一早就进了公司,早上有销售部会议,销售部的人都到了。

她正忙着回复邮件,老板突然出现在她的办公桌边,“余小凡,跟我一起去会议室。”

余小凡惊讶,“老板,会议室里有人,销售部正开会呢。”

老板点头,“就是去销售部那个会。”

“我还不是销售部的人……”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了,待会儿收拾收拾东西,我让人把你的办公桌搬过去。”

余小凡张口结舌,老板不由分说的把她带进会议室里,陈欣坐在长桌那头,看到老板立刻站了起来,再看到余小凡,脸­色­就落了下来。

老板走过去坐了,对着全销售部的人道:“这段时间销售部的业绩一直都很低迷,你们要检讨一下自己的工作态度,特别是陈欣,整个部门工作效率都那么低,你这个做销售部经理的,有什么好的解释?”

陈欣原来所坐的位置被老板占了,这时便只能站在桌边说话,声音略有些迟疑,“最近市场形势不好……”

“不要动不动就讲市场形势。”老板­干­脆地打断陈欣的话:“你们看看余小凡,一个人把谢氏下半年的单子都做了,人家靠什么?靠­干­劲!靠热情!”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余小凡,她尴尬无比,把头低得几乎要塞到桌下去。

陈欣脸­色­铁青,突然道:“­干­劲?热情?­干­到人家床上去的热情吗?余小凡,今天早上是谁把你送到公司来的?我可是全都看明白了,老板余小凡为了订单连自己都能搭上,这种­干­劲热情我可没有,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突如其来的攻击如同一辆列车当面撞击到余小凡的身上,令她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击得粉碎。

会议室里哗然,无数道包含着质疑、鄙夷或者确定无疑、果然如此的目光聚焦在余小凡的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等余小凡再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不是的,我没有。”

陈欣冷笑。

那张曾经对她展露出亲爱与友谊的熟悉面孔上出现的冷笑令余小凡崩溃,她控制不住地,“我们没有你想得那么龌龊,是,今早是谢少锋把我送来的,我们在交往,我们俩成年,单身,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是交往还是交易?是做订单还是睡订单?余小凡,你这么能­干­,那下一个老板是谁?”陈欣无比迅速的回击了她。

一阵血红蒙住了余小凡的眼睛,她站起来,“不要因为我做了你没能做到的事情就这样血口喷人。”

陈欣的脸瞬间变得铁青,“我没能做到?是,我没你那种勾搭男人的本事。”说完,转身就走。

有人追了出去,余小凡立在余下的众人当中浑身僵硬,双拳仍旧握得紧紧的。

老板咳嗽一声,“都回去工作吧,小凡,你留一下。”

众人便散了,经过余小凡身边时纷纷回头,议论不止,有几个连声音也懒得压低。

“怪不得……”

“我说呢……”

“现在的女人啊……”

“离婚好办事嘛……”

余小凡沉默地立在原地,艰难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与老板,老板看着她,一脸复杂的表情,余小凡艰难地张了张嘴,但老板已经开口说话:“小凡,关于这件事,你跟谢少锋……”

余小凡咬住牙,“老板,与谁交往是我个人的自由,跟公司没有关系吧?”

老板点点头,“那你和谢少锋是真的在交往了?”

余小凡痛恨这样的追问,想一想,说:“我不想公司为难,如果陈欣……”她困难的吸了口气,“我可以辞职。”

“这怎么行!”老板表情立变,“就算要走也不能是你啊。”边说边往余小凡所坐的位置靠近,为了方便还拖了拖椅子。

余小凡愣住。

老板满脸亲切地,“小凡啊,你现在是公司里的大将,福将,你可不能走啊,谢氏的单子全是你的功劳,我早就想让你进销售部了,不用顾忌陈欣,让她去闹吧,明天开始,你就是销售部经理。”

“这怎么行?”余小凡大惊。

“怎么不行,销售部是看业绩的地方,陈欣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走下坡路,我不升你升谁?”

“不,我做销售只是暂时的,我没想过要到销售部,我也做不好销售部经理,陈欣……”刚才的那一幕还在眼前,余小凡难过,但还是把话说完了,“陈欣一直都很努力,她只是压力太大了。”

老板挥挥手,“我知道,她老剩女了,看到人家成双成对就受不了,她的事以后再说。做销售靠什么?还不是能抓住人?只要你加油,以后谢氏的单子都是我们公司的,那就行了。”

老板说到这里,不由余小凡分说的站起来,“就这样了。”说完就走了。

余小凡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上,每个人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咬紧牙,用力太大,上下牙槽一阵阵的痛。

她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与注目中将之前没有处理完的邮件一封封回复完毕,又将所有的文件都整理了一遍,最后打了两封邮件,一封是辞职信,另一封是写给陈欣的。

时针已经指向三点,余小凡连午饭都没有吃,也没有人来叫她,她将两封邮件又看了一遍,鼠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能按下去,再想一想,又把发给陈欣的那封给删除了。

职场没有友谊,虽然她很难过,但任何伤害都是彼此的,她们谁也不欠谁。

最让余小凡寒心的反倒是老板的反应,如果他是这样对待陈欣了,她觉得,他很快也会这样对待她。

她不是陈欣,也做不了一个好销售,余小凡不过做了几个月的兼职销售,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是她无法勉强的,她不能勉强自己陪着客人在歌厅里通宵达旦,也不能勉强自己从容面对某些不正当的要求,做销售要永远都带着张笑着的面具,即使别人刚刚给了你一巴掌。

从某一方面来说,陈欣并没有说错,没有谢少锋,她就什么都不是。

手机在桌上震动,余小凡将它拿起来,电话是谢少锋打来的,问她几点下班,温和而愉快的声音。

她问他:“你在医院吗?”

谢少锋说是。

“我可以过来吗?”

“现在?”谢少锋微微诧异。

“现在。”

三十分钟后余小凡便到了熟悉的小洋楼前,谢氏医院的大堂一如既往的热闹,她来的次数多了,许多员工都认识她,看到她纷纷招呼,谢少锋助理从楼上下来。

“余小姐,院长在手术室里,他说让你在他办公室里稍等一下,我带你上去。”

助理将余小凡带到谢少锋的办公室便走了,临走还替她关上门,办公室里安静明亮,一切都与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一样,侧门是打开的,可以看到里面铺着地毯的小房间,地毯上散落着谢东东喜欢的书,小床上盖着蓝­色­的薄毯,上面的图案是东东最爱的超人。

谢少锋把东东照顾得很好,很少有一个单身父亲能够做得那么好的,余小凡在儿童房打开的房门前立了许久,明知不应该,但还是无限的羡慕流连。

她想到自己的小时候,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被妈妈训斥,但一觉醒来,还是会睁开眼就去找妈妈,因为心里明白:她是我的妈妈,她永远爱我。

如果她可以永远都是个孩子,那该有多好。

谢少锋办公桌前有几张沙发,茶几上搁着几本医学杂志,还有一张白­色­的纸片,上面简单的写了一句话。

“小凡,手术要两个小时,等我。”

余小凡在上发上坐了,来的路上,她一直都疲惫,困倦,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哭出来,但现在坐在这里,她忽然就平静了,并且感到放松。

多好,她找到他了,他要她等他。

她轻轻的吁了口气,把头靠在沙发的扶手上,闭上了眼睛。

谢少锋手术结束之后回到办公室,看到的是已经睡着的余小凡。

沙发是黑­色­的,她这样睡着,看上去很单薄。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女人,但以他的职业来说,女人的容貌美丑只是一些技术­性­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余小凡长得普通,最多也就是可爱而已,想法更简单,离了婚就靠自己生活,缺钱就拼命工 作,家里出事,也不知道找人想办法,把自己千辛万苦刚买的房子又卖了。

换了别人,大概要觉得她是有点傻的。

可是那天晚上,她红着眼睛对他说“始终是家人比较重要。”

他原本只是喜欢她,但是从那一刻开始,他觉得自己是爱她的。

他想到这里,落在余小凡身上的目光便益发的温柔起来,又弯下腰去,摸了摸她的脸。

余小凡睡得并不实,这一下就醒了过来,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你来了。”

“刚做完手术。”他并不问她为什么过来找他,只问,“可以走了,回家吗?”

余小凡点头,他就将她拉了起来,还替她理了理头发,好像她是个小女孩。

两人一同离开医院,余小凡在路上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谢少锋对这件事的反应很简单,“你可以辞职。”

余小凡在谢少锋的办公室里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许多,闻言便笑了一下,“不上班怎么行,你养我吗?”

他在开车的间隙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温和,“如果你愿意的话。”

再没有比这更让女人情动的话了,余小凡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嘴里却道:“我要工作的,还有别家愿意请我呢。”

谢少锋并没有露出不痛快的表情,只是反过手来,将余小凡的手握住。

“好。”他回答。

“可是你的订单怎么办?”

谢少锋想一想,“按合同办就好,没事的。”

余小凡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两人一时安静下来,手心相握,都觉得没什么比与身边这个人在一起更愉快的了。

再过一会儿,余小凡突然开口:“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会把订单交给我们公司?”

谢少锋看着前方说话,“因为你们报价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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