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红藕相残玉笔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 自流……" 待十一郎迷迷糊糊醒来,歌声已听不见了。自己躺在张木板上,身上盖了件披风,额头颇 凉,却是搭着浸了水的汗巾。
四周没有掌灯,黑咕隆咚。漆黑中有一对明亮的眸子直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离十一郎的脸不 过几尺。十一郎脑海里立即跳出一人--余长风!他惊出一身冷汗,身子一动,木板便" 吱" 地一响。
只听面前那人喜道:" 呀,你醒了……" 却是裴文青的声音。十一郎道:" 是裴姑娘么?" 裴文 青道:" 是啊。你别动,再躺会儿。" 十一郎略一起身,头胀欲裂。裴文青拿开他额上的湿汗巾,探 手一摸,道:" 你出汗啦。总算退了烧。" 十一郎问道:" 刚才是你在唱曲儿么?" 裴文青奇道:" 没有啊。你听见有人唱歌了?唱的什么曲儿?" 十一郎脸上发烫,所幸黑暗里没有让裴文青看到自己 的窘态,吱吱唔唔地岔开话题,又问道:" 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裴文青轻笑道:" 你睡糊涂啦? 这就是先前的那座城呀。你那天昏倒后,发起高烧。我爹说你是体力耗尽,受了风寒,静养一天就好 了。谁知道你一躺就是三天三夜。" 十一郎" 啊" 了一声,道:" 那么这三天里余长风有没有来过? " 裴文青道:" 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想来应你所言,再也回不来了。就连那些饿狼也没有追来,也许 风暴把它们也都刮跑了。" 十一郎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屋外火光一闪,透过窗棂照到裴文青脸上,映出一张俏丽的小脸,却掩不住憔悴的面容,眼睛红 肿未消。十一郎心生歉意,道:" 这几日辛苦你了。" 裴文青嗔道:" 你就不顾自个?你是为了救我 们大家,才落成这样,我这几日又算甚么?" 十一郎看到窗外红光冲天,奇道:" 这是干什么?" 裴 文青道:" 还不是为了那些莫须有的宝藏?大家伙白天挖、夜里挖,几乎把这儿的地皮都揭起来翻遍 了。" 房门开了一缝,放入一丝光亮。裴仲明闪身进来,低声道:" 青儿,他怎样了?" 十一郎道: " 多谢前辈关心。我好多了。" 裴仲明道:" 你再多休息一日,把身子养好了,后天你带我们回' 太 平镇' 去,绝了那些人的寻宝念头。再这样耗下去,我看迟早要出事。" 十一郎道:" 是,前辈说的 极是。" 忽听屋外" 铛啷" 一响,似有人往地上扔了样铁器。接着争执声起,且愈发地响。裴仲明脸 色一沉,跺脚道:"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向裴文青道:" 你俩待在这里莫动,我去去便回。 " 转身出屋。
十一郎慢慢坐起,裴文青忙扶着他。他双足一着地,暗处调息,真气在体内转了一周,头也不怎 么疼了,道:" 裴姑娘,你扶我出去瞧瞧。" 裴文青不好拒绝,兼之自己也极想看看热闹,道:" 待 会我爹问起来,便说是你自己走出去的。" 当下扶着十一郎走出屋子。
推开房门,刺眼的火光直射过来,十一郎不由抬手在额前挡了挡。]
屋外不远处有几间房已让龙卷风夷为平地,当中生了堆火,不少人手里持了火把,却是将各屋内 桌椅劈开做的。场中人影绰约," 大力鹰爪派" 、" 武宫派" 联成一派,与" 铁雁门" 对峙。威远镖 局一干人远远地散开旁观。地上扔了把短柄铁铲。
齐啸天指了贺老二的鼻尖道:" 三天过去了,咱们没日没夜地挖呀刨呀,连个屁都没有!你还敢 说你们手上的藏宝图是正宗的?" 一边的刘和杰帮腔道:" 是呀,早点儿认了,大家都是武林同道, 何必刀剑相向呢?" 贺老二骂道:" 你奶奶个熊!老子偏不认,你们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么?" 齐啸 天冷笑道:" 太岁头上动土自然是不敢的,但在你' 铁臂担山' 头上动动土,却是无妨。" 贺老二怒 极,一张脸涨成褚色,道:" 好,我就试试你的鹰爪,看看跟我的铁臂哪个硬!" 熊彪不耐烦道:" 师哥,跟他们费甚么口舌?动手罢!" 裴仲明向方正林道:" 方贤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咱们得 劝劝架。" 方正林巴不得两家拼个鱼死网破,口中含糊其辞,敷衍道:" 嗯,嗯,不忙,不忙。" 并 不动弹。
场内两派弟子面对面瞪红了眼,随时准备拼命。余长风在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架式,正是箭在弦上, 一触即发。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道:" 杀他奶奶的!" 立时刀光剑影,拳脚相向。三、四十号人往上一涌, 乱糟糟地打成一团。
齐啸天身形拔起,双爪挟风,一左一右击向贺老二肩头。贺老二怒道:" 难道老子真怕了你么? " 虎吼一声,两臂一招" 霸王举鼎" ,硬接了这一击。另一边熊彪与刘和杰、齐思远战在一处。
十一郎道:" 裴姑娘,借你发簪一用。" 裴文青奇道:" 做甚么?" 十一郎手一伸,轻轻巧巧将 她发上金簪拔下,人已跃近火堆。火圈旁三十多人挤在一起,人人相距不过尽许,刀剑相交,密如雨 点。十一郎昏睡三日,却依旧身手矫健,左钻右穿,如同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直抢入刀丛剑林里, 一手轻扬,斗者纷纷大呼," 呛啷啷" 刀剑落了一地。原来十一郎恐怕自己大病初愈,体力尚未复原, 所以借了裴文青的发簪,不与众人硬拼,使出小巧功夫,簪尖刺向每一人握兵刃之手的手指,无一不 中。十指连心,众人哪有疼得不扔掉手里兵刃的道理。
纷乱中,十一郎俯身自地上拾起一粒石子,食指一屈," 嗤" 地一声破空弹出。齐思远臀上早着, " 哎哟" 一声蹲了下来。这边十一郎连挥数记,将最后几名" 铁雁门" 、" 武宫派" 的弟子刀剑卸下。 弯腰又拾起两粒石子,前后弹出。
刘和杰正被熊彪逼得手忙脚乱,膝盖处着了十一郎的石子,腿弯一麻,栽倒在地。熊彪本让刘和 杰挡了视线,刘和杰倒地身子矮了一大截,便让十一郎看个仔细。熊彪正自得意,迎面飞来一粒石子, 正中他嘴角" 地仓" |茓,他诺大个肥胖身躯往后便倒,直摔进火堆里,衣衫着火,火势猛然高涨。门 下弟子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拖出,用沙扑灭了余火。熊彪哼哼叽叽,竟是爬不起来,可见这一记飞石力 道真大。
贺老二、齐啸天二人之间忽挤进一人,与齐啸天对了一掌,反过来又与贺老二对了一掌,两人各 被震出一丈多远。二人定睛一看,场中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是十一郎又是谁?他硬接下两大高手的 夹击,终究身体没有恢复,晃了两晃,脸上青光一现,又转为润红。
十一郎淡淡道:" 齐老伯,你的手好了么?" 齐啸天念头一转,心知有他在场,这架是无论如何 打不了的,便趁机拾阶下台,道:" 还没全好呢。你总算醒过来了,恢复得可真快。这几天我可惦记 着大侄子你呢,贺老弟,是么?" 贺老二" 呸" 地往地上吐了口痰,道:" 今晚要不是十一郎出手, 我非和你论个高低不可。" 齐啸天微微一笑,带门下弟子自行走开。
裴文青快步上前,向十一郎道:" 你可吓死我了。刚醒来就动手,还要再睡三天么?" 十一郎并 不反驳,笑道:" 簪子还给你。" 群雄将连日来的浮燥之心压了压,一场迫在眉睫的恶战烟消云散。
十一郎又将养了一日,仗着功底扎实,已外气内敛,精神倍增,恢复得与平日一般无二了。可到 了夜里,城外隐约传来狼嗥声。熊彪头一个从火堆边蹦起来,叫道:" 狼……狼群又追来了!" 十一 郎沉声道:" 等它们追到这儿,还得花上段时间。事不宜迟,明天就动身回去罢。" 宝藏未获,群雄 均有些不肯轻易空手而回,但没有一人提出异议。慌张中又捱过了一夜。
第二日天刚放明,众人便被贺老二吵醒。睡梦里听见贺老二惊叫道:" 找到了!我找到金子了! " 就好似听到了一声令下,众不不约而同麻利地爬起,闻声寻去。只见贺老二蹲在原先进城的入口处, 在一根石柱下高举了手道:" 在这里,在这里!是粒金沙!" 群雄凑近细看,果然与寻常黄沙不同。 寻常沙粒脆而稣,一捏即成齑粉,而这粒金沙却捏而不碎,极有韧性,显是纯金。也亏贺老二寻宝心 切,竟在这么大的空城里找出这么小的一粒金沙。也是天意如此,风暴吹尽了原来积留的浮沙,金沙 比普通沙粒要重,不易吹走。要在沙堆里找粒金沙势比登天,但要在颗粒无多的光溜石板地上找金沙, 可容易多了。只是头几日,众人都以为宝藏定是埋在地下,抑或藏在暗处,又有谁会忙里偷闲,往自 个脚下去看?再说直到现在,大家还都还未见过宝藏的真面目。
熊彪问道:" 师兄,就只这一粒么?" 贺老二道:" 这儿零星还有几粒,不易寻找。" 齐思远不 屑道:" 你想发财想疯啦?就这几粒金沙,也算宝贝么?" 贺老二道:" 你们瞧,这么一大片空旷地, 却不起屋不设物,地上还有几粒金沙,你们说,那会是甚么呢?" 有几人急道:" 贺老二,别拐弯抹 角啦,爽爽快快地说了罢。" 贺老二神情得意道:" 原先这儿很可能放了堆金沙。" 他还用手划了老 大一个圈,做了个比划。
众人都吸了口凉气,这片空旷地可容千人,要是真的在这儿曾堆放过金沙,至少也得折现黄金千 余万两。
一名镖师阴阳怪气道:" 焉不知是不是被风暴从别处吹到这儿来的。" 众人正在兴头上,均拿眼 白他,无人搭腔。那镖师讨个没趣,识相地走开,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在一旁听着。其实那镖师 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群雄好不容易在水中捞到一根稻草,怎肯弃之?便宁愿信其有了。
刘和杰道:" 如今那些黄金又到哪里去了?" 贺老二摇头道:" 我不知道。" 有人Сhā口道:" 该 不是被人先一步搬走了吧?" 众人刚有了些许希望的心便又是一沉。齐啸天道:" 我看不见得。要神 不知鬼不觉地搬走这么多的黄金,而江湖上没有一点儿风声,根本办不到。" 群雄闻言一喜,仿佛又 看到了一线光明。
齐啸天又道:" 既然风沙能埋了这座城,移沙填海,那么风暴也能刮走金沙。" 十一郎点头道: " 齐老伯说得很有道理,除非这儿压根没有甚么黄金。" 刘和杰道:" 金沙吹走时,一路上定会遗下 几粒金沙,我们沿了金沙落处寻过去,不就找到了么?" 裴仲明道:" 沙里淘金,好比大海捞针,谈 何容易?" 话虽这么说,但有了一丝希望,人们便不顾这许多了,有线索总比毫无头绪好些。
一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上万斤黄金,群雄热血沸腾,当下便睁大了眼,连寸沙土也不放过,恨不得 把地皮翻过来。众人分成扇形,向城门外逐步仔细地慢慢寻去。一个时辰只走出了半里路,可一无所 获。
突然前头的方正林喊道:" 咦,那是甚么?" 其时稍有风吹草动,人人都不敢怠慢,疾奔过去, 却不是找到了金子。顺着方正林的手指方向看去,不远处沙地微微凸起,隐约堆成一个人形。
祈飞大了胆子上前,用手拨去上面的一层浮沙,露出一节枯黄的人手来。大家早就隐约猜到沙下 埋了一人,但还是有人惊呼出声。祈飞寻到那人脸部,又拂去浮沙,赫然祼露了一张焦黄枯竭、毫无 血色的人脸,嘴唇都干得裂成几块不均匀的肿块,皮包骨头,眼窝深陷,仿佛已死了多时。
祈飞退后一步,刷地拔出佩剑,大叫道:" 余长风!是' 铁……爪鹞子' ……" 他声音又高又尖, 语调中满是惊恐。群雄也俱是大惊,刀剑出鞘。
此地距城门足有百步。十一郎心中暗道:" 断水绝粮,毒日暴晒,他居然还能找到这儿,这份功 夫可真不易。可惜还是熬不到活日了。" 刘和杰一马当先,只见余长风颧骨高耸,双眼凹成两个小坑, 眼圈乌黑,整个人一半埋在沙里,纹丝不动。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手伸下去探他的鼻息。 手一举,擎了长剑刺落," 噗" 地扎进余长风的肩窝。他一剑刺下,人即刻跃离。隔了一会儿,见余 长风受了此剑依然僵直如尸,这才欢呼道:"'铁爪鹞子' 死了!余长风死了!" 群雄一颗紧绷的心也 才松驰,尽悉笑逐颜开,比寻到黄金还要开心。
刘和杰大步上前,伸手去起长剑。忽听十一郎大呼道:" 快退!" 刘和杰不愧身为" 武宫派" 首 席弟子,闻声即退。他身边的祈飞一声惨号,尘土中一条枯柴似也的手将他举至半空。群雄立时色变, 眼见" 铁爪鹞子" 余长风好端端地站在地上,肩头犹自Сhā着那柄长剑。
余长风两臂一紧,将嘴凑到祈飞咽喉处,一声撕裂皮肉声响,他喉节乱滚," 咕咚咕咚" 竟吸起 祈飞的血来。众人见他如遇妖魅,无人敢上前一步。
其实余长风教龙卷风刮到远方,在大漠中困了四天四夜,粒米未沾,滴水未进,加上头顶烈日, 早就奄奄一息了。待捱到城门外,终于支持不住躺倒。若不是刘和杰一剑刺下令他大痛而醒,他便要 长眠于此了。此时他全身虚脱乏力,全凭一口真气支撑,如果有人上去,只须轻轻一指头,便可要了 他的性命。但群雄如何知晓其中缘由,慑于" 铁爪鹞子" 平日淫威,眼睁睁地看他生吞人血。
祈飞四肢在半空乱舞,却挣不开" 铁爪鹞子" 的掌握。余长风每吞一口人血,气力便增长一分, 手上劲道也大了一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祈飞四肢由曲变直,再也不动了。余长风手一松,只剩具 皮骨的尸体被他甩至一边,地上连尘土也没扬起多少,仿佛丢下的不过是张纸,轻得连风也吹得走一 样。裴文青恶心地" 哇" 地吐了出来。
余长风深深吸气,又立了片刻,原先一张焦黄脸皮渐渐红润,便似嘴边尚存的人血一般鲜艳,陡 然双目精光四射。十一郎暗道:" 他复原得好快!" 余长风仰天长啸,早已是中气十足。啸声引得远 方的狼群也跟着长嗥起来。
二
余长风心知肚明,单凭人血,不可能将功力完全恢复,顶多也只是平日的七成。他心里道:" 这 些人若一涌而上,不出一个时辰,我便要气尽力竭,趁他们还不知我真气不继,捡个功夫差的,杀人 立威,叫他们不敢出手,我就全身而退,待养好气力,再卷土重来吧。" 他啸声一止,身子一摆,人 如离弦之箭疾扑裴文青,暗想:一个女流之辈,应是最易对付的了。
裴仲明一直离女儿不出五步,但余长风轻功依旧,身法极快,裴仲明剑也不及拔出,连剑带鞘一 起挥了出去。余长风左爪抓住剑鞘,五指使力," 喀啦" 一声,漆木剑鞘被他捏裂,露出鞘内的精钢 长剑。裴仲明一招" 玉女穿针" ,刺向余长风面门,跟着另一手一带裴文青,道:" 快走!" 余长风 往右一闪,避过剑锋,又向裴文青抓去。他出手如电,裴仲明长剑在外,回手相救已慢了半步。裴文 青自小从父习武,使得一手好剑,当下手中剑一抖,疾出三剑,要逼退余长风。余长风不避不让,瞧 也不瞧地随手一抓,裴文青剑身已教他使两指挟住," 喀" 地被拗成两段。
裴文青" 啊" 了一声,手中的半截断剑朝他掷出。紧接着裴仲明和程辉的两柄剑都向余长风刺到。 这两剑来得迅捷,余长风被迫矮身让开。这么一来,他离裴文青又远了数丈,一时之间闯不过裴仲明 师徒二人的联手剑网。" 裂云剑" 裴仲明身为" 游龙剑" 许远山的师兄,的确名不虚传,剑光绵绵不 绝,犹如春蚕作茧,门户守得极紧。余长风硬闯数次,都抢不进剑影中去,一个大意,还险些中剑。
熊彪一晃膀子,往前便走。贺老二忙伸手拦住,道:" 干什么?" 熊彪答道:" 帮忙啊。你没瞧 见余长风的厉害么?" 贺老二低声道:" 知道他的厉害还去寻死么?" 熊彪素来很听他的两位师兄的 话,细细一想,便停了脚步,心道:"'铁雁门' 的功夫,我们师兄弟各学了七、八成,单是这' 明哲 保身' 的本领,师兄可学得十足十了。" 他们师兄弟俩这般心思,旁人亦是这般心思,谁也不出手, 反倒有人往后退了几步。
十一郎听到远处狼群跑声雷动,算来不出一会狼群就要追到这儿,暗道:" 余长风为了我和我师 父,却迁怒他人,殃及无辜。今天我便拼上性命,也要护得中原武林好汉的周全。" 他俯身抄起一把 黄沙,脱手甩出。
余长风听风辨音,心里暗叫道:" 不好!那小子一出手,我可支持不了多久了。" 他身子一旋, 漫天黄沙未近他身周一尺,便被他两臂劲力荡开。余长风眼见一个女孩子也对付不下,正值程辉长剑 扫到面前,他心下焦急,喝道:" 先杀了你再说!""喀喀喀" 数响,程辉手中长剑竟让他寸寸震断, 直剩下一只剑柄尚握在程辉手里。
程辉只一愣神,裴仲明叫道:" 小心!" 余长风长长的指甲已触到他的颈上肌肤。忽尔余长风恨 恨地骂了句回族语,指甲一偏,仅在程辉脖子上划了道浅浅的血痕。那边尘沙激起数丈,便似拉起了 幅黄|色纬帐,当中人影隐绰忽现,却是十一郎、裴仲明和余长风战在一处。
余长风心中暗暗叫苦,他腾出三分神接住裴仲明的剑势,却要用七分神来抵挡十一郎。他每出一 招,好不容易聚拢来的气力便弱了半成。以他的功力,现下要抽身退却是完全办得到的,但他不愿在 十一郎面前临阵脱逃,不愿输给对手顾念青的徒弟,他强打精神,兀自攻多守少。
可十一郎目光何等锐利,感到对方出手远不如先前那么凌厉、那么迅猛,心中道:" 莫非他是逞 一时之强?四日不吃不喝,功夫再高,体力也不会恢复得如此之快。" 裴仲明一剑着地掠去,余长风 正仰面让过十一郎凌空连环数击,稍慢了些许,小腿被剑锋带着。余长风一个踉跄,他变应极快,身 子前扑,顺势双爪挥出,裴仲明左手腕让他指尖拂中,半条胳膊立刻麻了。
十一郎高声叫道:" 大家伙一齐上呵!余长风没力气了!" 余长风深吸口气,喝道:" 想群殴么? 没这么容易!" 十一郎与他互交一掌,两人各退了一步,风沙骤起甫又骤止。
群雄中不少人也瞧出余长风步法不如以往灵活,胸口大起大伏,直喘粗气,似乎确是力不从心了。 但他们还是不愿出手相助。有人想道:"'铁爪鹞子' 为人狡猾,工于心计,别不是他故弄玄虚,布了 迷阵引咱们上钩?刚才他不就是装死杀了一名' 武宫派' 弟子么?" 裴文青和程辉在场外干着急,圈 内三人狠斗,他俩这点本事,哪里抢得进去?裴文青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道:" 你们平日自吹自擂, 说甚么武林好汉、英雄豪杰,你们……为什么见死不救?" 齐思远双目大睁,手指前方道:" 狼!狼 群来啦!" 众人惊而观望,果见远处尘土大作,狼嗥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了。此刻谁还顾得上寻宝, 发一声喊,都朝后跑去。有人大呼道:" 快抢马匹骆驼,快抢马匹骆驼!" 那边群雄大乱,这边十一 郎一分神,肩头中爪。他沉肩卸力,余长风五指从他肩头滑落,饶是如此,还是痛彻入骨。余长风冷 声道:" 你师父教你的' 狼拳' 不过尔尔,不是我的对手!" 余长风这么一说,十一郎仿佛便听到师 父在他耳边道:" 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全都忘了么?狼是欺软怕硬的,此乃贬义。而运用到' 狼拳 ' 中,却是指攻其短处,以已强而攻敌弱,避实就虚,便如用牛刀杀鸡,鸡焉有不死之理?" 眼见余 长风越过裴仲明的长剑,左爪掏心,右爪盖顶,如只大鸟般直扑过来。十一郎不及细想,将身一挫, 躲过右爪,左爪却说什么也让不开了。余长风这一招全力以赴,志在必得,长长指甲上的冷冷杀气直 逼十一郎面门。
十一郎脑海中灵光一闪,暗道:" 说不得,只有冒险一试了。" 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腰挺身倒, 朝后一仰面,这一爪堪堪从他鼻梁掠过。说时迟,那时快,借了这后仰之势,十一郎双足突起。这一 招在" 狼拳" 里可是没有的,乃十一郎临危所创。余长风身在半空,无处使力,一脚刚躲开,另一脚 又至," 叭" 地正踹在余长风那条被剑划伤的右腿膝盖下。余长风伤上加伤,腿骨大痛。他闷哼一声, 身子在空中斗然一折,姿势煞是好看,双足" 噗" 地扎入沙里,直没至膝。
十一郎背脊着地,双腿一旋,单膝屈而一腿仆,胸口下压几乎贴在了黄沙上,双臂虚拟于地作欲 扑之势,便直如一匹蓄劲待发的狼一般。二人四目相对,均各自调匀呼吸。余长风丹田内散乱的真气 四处游走,就觉得四肢百骸的气力随着呼出的气一同象流水般点滴逝去,再也聚不拢来了。伤腿虽未 骨折,但行动已非往日那样自如了。
此时群雄早走个精光,只留下裴仲明父女、程辉、十一郎和余长风五人。城门处拴着的骆驼、马 匹也似乎嗅到了狼的气息,焦躁不安起来。有的早被手脚快的人牵走,有的挣开束缚自行逃生,剩下 的还战战兢兢地等着狼群的到来。
忽尔余长风面露苦楚之色,身子一歪。十一郎暗道:" 难怪师父平日总说我拳脚刚劲有余,而阴 柔不足。' 狼拳' 的制敌诀窍,我今日方知。" 余长风破绽一露,十一郎单足点地,脚尖刨起一片沙 土,人向前扑。
余长风大喝一声,两臂一振,拔地而起,其势甚猛。余长风号称" 铁爪鹞子" ,一是因为十指坚 如铁爪,二是因为轻功卓绝胜似鹞子。若在平时,他这一跃当世几乎无人可及,冲天一式能达五、六 丈高,直象一只鹞鹰一般。可惜他如今真气涣散,兼之一腿带伤,十一郎又是奋力一扑,余长风双足 自沙下拔出刚离地几尺,十一郎已扑至脚下,扬手擎住余长风的那条伤腿足踝,往下就扯。余长风含 胸收腹,脊梁屈成一只虾似的弓状,双爪挟风,疾Сhā十一郎的天灵盖。
裴仲明见十一郎吃紧,剑身一颤,一道寒光直抢入余长风双爪中。余长风爪变掌,双掌一合,夹 住长剑,强提了口真气,朝怀里一带,竟将裴仲明连人带剑提到半空。
裴仲明不肯撒手弃剑,余长风一足被制,另一足却是自由," 啪" 地踢在裴仲明小腹上。两人相 距不过一剑之遥,裴仲明躲避不及,吃了这一脚,气血翻涌,怒道:" 大家便死在一起罢!" 也是抬 足猛踢,正中余长风胸腹。余长风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如何还受得起这一脚,喉头发咸,一大口鲜血 便喷将出来,尽喷了裴仲明满头满脸。
余长风与裴仲明凌空而斗,两人自身重量和拳脚劲力俱压在十一郎臂上,十一郎双手所握了余长 风的一只脚,如举千斤。十一郎本欲下重手法扭折余长风的腿骨,现今是举箸亦难,便觉手上所吃力 道越来越重,人一点点被压下去,双足已大半没入沙中。
余长风胸口中了一脚,双掌一分,裴仲明得了自由,身子疾旋而出,长剑往前一送," 噗" 地刺 进余长风的左肩。但余长风一对手掌也已重重地拍在他的心口。二人皆是大叫,裴仲明张口喷出一道 血箭,直跌出去。
裴文青大惊失色,扑至裴仲明身边,哭道:" 爹!爹!" 程辉目眦欲裂,叫道:" 我宰了你这狗 娘养的,给我师父、师叔报仇!" 余长风肩上尚Сhā了两柄长剑,血顺着剑柄滴滴嗒嗒淌到地上,很快 便被干涸的黄沙吸个干净,沙上隐隐现出层碧色。余长风仰天哈哈笑道:" 好,好!今日又多了个陪 葬的!" 十一郎手上忽少了一人,重量大减,两膀重又注满了劲力,双足拔起丈高,叫道:" 我叫你 变成' 铁爪低鹞子' !" 狼扑食时,不论猎物是野兔还是绵羊,甚至更大些的牲畜,它都是从对方最 薄弱的部位下手,例如咽喉、肚腹要害。狼的力量不比虎豹,不能一口咬断大些猎物的咽喉,但狼牙 尖利,一旦咬穿了咽喉毛皮,狼便扭颈甩头,借了这一扭一甩之力,将猎物的喉管扯断。" 狼拳" 里 便有这种类似狼嘴断喉的使力手法。十一郎双臂往一个方向一扭一旋,跟着朝地上一掼,这三下动作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只听" 喀喇啦" 一声,余长风长声惨号,一条左腿自膝盖下已生生地教十一郎 扭脱关节,还转了个向,脚尖冲后,脚跟在前,小腿软绵绵地直垂下来。
与此同时,程辉自一边出掌劈向余长风。余长风一膝跪地,重伤之余,他手上功夫可还没有废, 五指上翻,去扣程辉脉门。程辉的招术哪有余长风的精妙,一招都未使全,脉门被扣,立时半边身子 酸了。余长风正欲起掌拍落,震碎他的天灵盖,但稍一犹豫,手掌在程辉肩头一搭,越过他的头顶直 扑十一郎,道:" 左右不过死,大家同归于尽吧!" 十一郎身子前倾,背心朝天,余长风恰好扑至他 背上尺许处。十一郎一足反出上踢,正蹬中余长风左肩上Сhā着的长剑剑柄,长剑竟洞穿了余长风的肩 头,剑光闪烁,直飞上天空,化作一个黑点。
这一脚劲道好大,余长风又是一声哀号,身子真象只断线的低鹞子连翻了几个跟斗,重重摔在黄 沙上,脸冲下不动弹了。他肩头虽少了柄剑,却多了个更大的创口,痛上加痛,再强健的人也是禁受 不起。
裴仲明气若游丝,对裴文青道:" 扶我过去。" 裴文青不敢不从,扶了裴仲明走到离余长风一丈 远处站定。十一郎、程辉也围了过去," 呛" 的一响,那柄长剑方才自空中落地。
此时已有数十头狼离城门百来步远,见了人,纷纷放慢脚步,喉间低吼,缓缓地散开了逼近来。
裴仲明费了全力提起长剑,推开女儿的搀扶,一步步捱过去,换了口气,叫道:" 余长风,这一 剑是替我师弟许远山刺的!" 他奋起余力一剑攒下,力竭而剑锋稍偏,正中余长风的后腰,刺得也不 深。
余长风厉声长嚎,身形蓦然而起,反手勾住裴仲明的脖颈,二人一同飞到半空。余长风回肘连撞, 裴仲明记记没能避开,胸前骨骼皆碎,人还未落地就已然气绝。裴文青见她父亲惨死,顿时晕了过去。
原来刚才余长风趴在沙中又重聚了一点真气,果然一击得手。余长风一足已断,站立不稳,身子 如同风摆荷叶摇摇欲倒。他嘴边鼻下尽是鲜血,旧血未干新血又至,脸色狰狞可怖,狂笑道:" 我' 铁爪鹞子' 纵横大漠,无人匹敌!" 他怪眼一翻,瞪着十一郎道:" 你师父呢?叫他出来啊。他究竟 在甚么地方?为甚么不出来跟我大战三百回合?今日是天绝我命。十一郎,我大限已到,你为甚么还 不告诉我你师父的下落?为什么?" 十一郎道:" 你胡吹什么大气,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再跟我师 父比试么?" 余长风厉声道:" 放屁!若不是我四天里忍饥挨饿,滴水未沾,你岂是我的对手!" 一 边的程辉怒道:" 师父被你害死了!我跟你拼了!" 十一郎腾空而起,飞起一足,却是踢向程辉的。 程辉一来料不到他会向自己动手,二来就算想躲开也没那份能耐,胸口吃了一脚," 呼" 地飞将出去。 十一郎道:" 你快扶了裴姑娘躲到城里,拣块高处……" 话音未落,一头巨狼已扑到跟前。
十一郎从小与狼为伍,狼的习性最熟悉不过,他微微一让,膝盖上顶,击在狼最柔弱的腹部,那 头巨狼当即筋断骨折。
那边余长风一足点地跃起来,居高临下抓出,扑在最前面的一匹狼脑门中爪,立现五个血洞,翻 身毙命。
十一郎道:" 有种到狼群中去打。赢了我,再告诉你我师父在哪儿。" 余长风力战将近一个时辰, 早已虚脱力穷,闻听此言不由精神一振,道:" 好!咱们在狼爪下见真章!" 十一郎飞起双足,一口 气踢出五脚。余长风以臂挡腿,二人在空中" 噼噼啪啪" 腿掌互击,脚下已有八、九匹狼当先扑到。 因风暴的关系,群狼和余长风一样,早就空腹数天,饥渴难当,好不容易寻见几个大活人和几头骆驼 马匹,它们哪肯放过。
裴文青被程辉掐了人中,悠悠醒转,抱了父亲尸体欲哭无泪。程辉将她拉起,道:" 师妹,狼群 来了,咱们先到城中避一避。" 裴仲明上身抱在裴文青手中,下身却拖在地上,裴文青力气又小,脚 下一慢,便有匹狼追上了她,人立起来咬向她的颈项。
程辉飞身来救,因他手中没有兵刃,只得一掌击在那狼背上。他这掌力道不大,那狼又是筋骨强 壮,在地上翻了个滚,又爬起来扑上去。
十一郎与余长风一落地,就被狼群围上。一狼张开大嘴,尖齿泛光,直咬十一郎的咽喉。十一郎 避开狼口,掉臂一把拎起狼后颈肥厚多肉处,往后掷去。掷出之狼正撞上城门口与程辉纠缠的狼身上。 二狼兽性大发,咬在一处,互不相让。程辉借机和裴文青抱了师父逃进城内,攀上四人合抱、三人多 高的石柱顶端。
远处好似一片黑云着地席卷而来,一眼望去,黄沙翻腾中一溜黑线尽是恶狼。狼群几乎覆盖了整 片沙丘,狼首攒动,数百匹狼涌进城中,城内未及走脱的骆驼顷刻间被群狼撕咬殆尽。
群狼分食了这几头骆驼,更是饥不可扼,围了裴文青他们容身的石柱里外三层,抬头咆哮。有几 只饿得急了,后腿支地,欲窜上石柱,前爪却总是离柱顶差那么一两尺。但见城内城外狼越来越多, 狼身与狼身间几无空隙。狼群上方十一郎和余长风交手过招,每每下坠时足尖在狼头、狼身上一点, 又跃到半空再斗。群狼嚎声连连,都跃起来去咬二人。二人既要应付对方,又要对付脚下群狼,当真 是险之又险。
忽见一狼腾空扑起,露出一嘴尖牙,去咬十一郎右腿。十一郎右腿一挑,左足倒勾,恰恰从狼嘴 边Сhā到两条狼爪中间。这一脚使的手法巧妙怪异,狼吃了这一勾踢,不是向后摔去,竟是飞起来,自 十一郎头上翻过,不偏不斜落到十一郎面前、十一郎与余长风之间。
余长风右足在一头扑上巨狼的头顶一踩,那狼上扑之势立成下坠之势,余长风借力又跃高数丈, 恰逢十一郎把狼勾踢到他跟前。他双爪横抓,那狼" 嗷" 地大叫,两条后腿已叫余长风攥住。余长风 喝道:" 小小一只畜生,敢挡我的路,跟我做对!" 两臂一分,硬生生地将巨狼从中撕成两半,狼血 和内脏溅了他一身。
便在这狼身撕开之际,十一郎从两半狼身中抢入,余长风双爪在外,不及回防。十一郎长臂起处, 把余长风肩头最后一柄长剑拔出,即刻伤口血如泉涌,余长风身下沙地丈圆内尽是鲜血,也不知是人 血还是狼血。
十一郎双手屈指成爪,分拿住半边狼身的前腿,便如荡千秋般荡向余长风,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余 长风心窝。" 嚓" 的一声,那两半狼身禁不住两人四手之力,又被撕开成了四块,两半前身在十一郎 手中,两半后身在余长风手中。余长风受了这一脚,身形后摔,跌入狼群中。
群狼闻到血腥,一捅而上。余长风双手连挥,将那手里的两条狼腿舞得密不透风,刚舞了两圈, 手里一轻,两条狼后腿仅剩下根连了爪子的骨架。他忙缩手不迭,手掌才没让狼嘴咬掉。他一腿已断, 仓促间还没起身,另一条腿被狼咬去一块肉。余长风闷哼一声,几欲晕去,右爪挥出,将一头狼击上 天空,可臂上也教狼撕掉了一幅衣袖。
那边十一郎将方才从余长风肩头起出的长剑握到手中,舞动如风,离他最近的狼皆中剑负伤。只 要狼群中有只狼见了血,其它的狼就一哄而上,将它撕咬分食。群狼饿得都红了眼,十一郎拿剑砍到 后来,剑身也卷了刃。他身上亦带了几处伤,所幸伤口不深。
十一郎见余长风数度从狼群中跃起,又重新跌回狼群,双爪已舞得不成章法。他心下不忍,余长 风虽杀人如麻,但算辈份来土不让也得尊他为长辈。土不让受师父教诲,自小侠骨心肠,师父的话似 乎又在他耳边响起:"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才是侠义豪杰。" 十一郎暗道:" 见死不救,非英雄所为。 这次便救他一救。" 他双足齐点离地,在空中跨了一大步,回转手一剑拍在一头扑上来的狼的鼻梁上, 将其拍落,一足在另一匹狼身上一蹬,又离余长风近了数丈。
余长风左手手背被狼爪划到,顿现几条血痕。余长风一招" 大鹏展翅" ,只是出手慢了许多,但 他对付的是狼而非人,狼哪里能躲得开这记妙招?一匹狼的狼尾根部让他揪住,反转来一记" 捶马桩 " ,狼首冲下撞在沙地上。虽说是沙地,那狼还是脑浆迸现。
余长风后背露出空隙,一狼瞅出便宜,悄没声息地扑上来。待余长风惊觉,狼牙已触上他颈后肌 肤。余长风心头冰冷,暗叫" 我命休矣" ,奋起余威,反手一爪击出。忽尔背后那狼长嘶一声,声音 凄厉刺耳,狼嘴竟未咬下。余长风一爪正抓在狼腹上,那狼立时开膛破肚地直飞出几丈远。外围的狼 未等狼尸落地,就跃到半空争抢分噬。
原来十一郎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他手中剑刃早钝,便掉转剑柄敲碎了狼的头骨。因此余长风刚 才爪未到,那狼就已一命呜呼了。余长风凭空一抓,十一郎伸手格开,叫道:" 你糊涂了么?我是来 救你的。" 余长风手上劲力将尽,十一郎这么随手一格,他居然抵受不了,仰天摔了一跤。群狼蜂拥 围上。十一郎身子一拧,一腿为轴一腿划了个圆,横扫了一圈," 嘭嘭嘭" 把内圈的狼踢了出去。手 中剑一伸,一匹狼不分青红皂白,张口朝着长剑的来路咬去。不待狼牙合拢,十一郎手臂前送,丈长 的剑身电光石火般直贯入狼腹。那狼吞了这个硬家伙,疼得满地乱窜乱滚。
十一郎俯身抓住余长风背心衣衫,提将起来,踩了脚下起伏的狼身,几个起落,便到了裴文青他 们藏身的石柱下。他身负一人,又恶斗了半日,轻功再好,三人高的石柱也不能一跃而就。程辉趴在 柱边沿伸手道:" 你拉了我的手上来!" 十一郎应声纵起,同时双腿齐飞,又踢翻了几匹狼,一手在 程辉掌上一搭,程辉使力往上便拉,十一郎身若灵燕,轻飘飘地带了余长风飞上柱顶。
柱顶宽不过一丈,挤了五人,顿觉移步艰难。
裴文青抱着裴仲明的尸身,脸上泪痕未干。程辉对她道:" 师妹,你替师父报仇吧。" 裴文青将 她父亲尸体轻轻放下,瞧瞧师兄,又瞧瞧十一郎,迟疑不决地向余长风挪了一步,手掌高举过顶。余 长风奄奄一息,睁了双沾血的浑浊眼珠,只是喘气。裴文青牙齿已将嘴唇咬出血来,凝视着余长风已 非人样的血脸,心肠一软," 啪" 地打了余长风一耳光,道:" 我爹常教导我不杀手无缚鸡之人,我 ……我……" 她泣不成声,手掌颤抖,却怎么也劈不下去。
余长风闭目调息,向十一郎道:" 说好了大家在狼群中比身手,干甚么你中途溜了?你溜你的, 又干甚么把我也带出来?这算谁输谁赢?" 十一郎冷笑道:" 纸鹞子,你给狼吓得傻了,胡说八道么? 要不是我刚才救你,你早就进了狼肚啦!" 余长风怒道:" 住口!普天之下谁也杀不了我!即使是你 师父也杀不了我,何况这些黑毛畜生!" 他双手一撑,疾扑向十一郎。在这弹丸之地,十一郎哪里躲 闪得开,更料不到余长风会以怨报德,被余长风合身抱住。余长风嘴里反复叫道:" 顾念青,你打不 过我!你打不过我的!" 二人搂作一团直跌下石柱。
三
柱下群狼围得密密麻麻,二人跌在狼群中,倒是毫发未损。群狼对这一对天降之物颇为吃惊,都 朝后退了几步。
十一郎震开余长风两臂抱箍,叫道:" 你不要命了!" 余长风恶狠狠道:" 说出你师父下落,我 饶你不死。" 十一郎与他对了一掌,道:" 这当儿还吹牛?你自身难保啦!" 两人边说边斗,翻翻滚 滚又拆了数十招。柱上程辉、裴文青着实为十一郎捏了把汗,却苦于本领低微,帮不上忙。
再斗片刻,二人身上旧伤加上新伤,都浑身是血。余长风势如疯虎,拼了命地只攻不守,十一郎 频频击中他的要害。余长风全仗一口内息苦撑,竟自不倒。
突然一匹狼从左扑向余长风,余长风一爪击出,那狼甚是矫健,尾巴一摆,跳了开去,从另一方 向朝他扑去。余长风稍一分心,前胸后心各中十一郎一拳一脚。那狼不同于其它的狼,窜高跳低,只 拣余长风下嘴。余长风因被十一郎缠住,一时居然奈何不了这匹狼。
十一郎百忙中瞟了那狼一眼,失声叫道:" 阿毛!" 那狼正是阿毛。自从上次狼群出现,阿毛便 混迹其中。狼再驯服,本性却是难移。离了主人,阿毛与寻常凶狠好斗的狼一般无异。此番见了旧主, 自然兴奋异常,使出浑身解数,要助十一郎一臂之力。
十一郎乍见阿毛,又惊又喜,招式使老。余长风趁虚而入,一只皮包骨头的枯手五指紧紧勒住十 一郎的咽喉,便如一道紧箍儿,直勒得十一郎胀紫了脸。十一郎运足接连踢中余长风胸前要害,余长 风一一承受,手上劲力却愈来愈大。
阿毛救主心切,一口咬在余长风后颈上。余长风另一手一记肘捶,阿毛被直顶出去。可余长风肩 顶一块肉也血淋淋地教阿毛一口咬去。
十一郎双手去扳余长风五指,只觉他的五根手指犹如五根铁棒,深深嵌入肉里,生了根一般,颈 骨欲折。
余长风眼中似要滴出殷红的血来,狞笑道:" 你说不说?顾念青在哪里?" 十一郎伸足一勾,余 长风仅靠一足独撑而维持身子不倒,受这一勾,两人仆地跌倒,互抱着着地滚去,黄沙沸扬,把两人 都卷入沙尘中。群狼呜咽,一时也抢不近前。
十一郎急中生智,腾出一手忽指余长风身后,叫道:" 师……师父!" 余长风猛然回头,举目尽 是狼头,哪有半个人影?便在这时,余长风手指劲力略松,十一郎抬起一脚,当胸把余长风蹬出三丈 开外,群狼拥而噬之。余长风与狼搏在一处,兀自叫道:" 顾念青在哪里?顾念青在哪里?十一郎, 你到现在也不肯说么?" 一声惨呼,余长风那只驰名大漠毙敌无数的手爪被狼撕碎。
十一郎连出数脚,迫开逼近自己的群狼,高声道:" 余长风,你听着,我师父他老人家过世已有 三年了。" 余长风闻言如遭棒击,顿忘了抵抗,脚下一软,被狼横拖在地,口中喃喃道:" 死了?顾 念青死了?" 他似乎还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只瞥见一只尖牙突兀的狼嘴冲自己的咽喉咬来。他惨笑道 :" 他死了,我在这个世上还有甚么对手?他竟死了?" 接着剧痛之后,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十一郎携了阿毛一同跃上柱顶,阿毛不胜雀跃,喉间" 呜呜" 低鸣,围了十一郎脚下转来转去, 甚是高兴。十一郎伸手拍拍阿毛的头,心里亦是欢喜。但他转眼去瞧柱下正争食余长风尸首的狼群, 眉头紧锁,不由长叹了口气,暗自想道:" 余长风若不是四日忍饥挨饿,断水绝粮,恐怕世上也只有 师父他老人家才能对付得了他。听到师父过世的噩耗,他竟也绝了活念。" 日头偏西,三人都沉默不 语,忧心忡忡地望着狼群。群狼饥肠漉漉了几天几夜,美食当前,它们轻易离去。沙漠落日还未全隐, 月亮就已在一边挂上了苍穹。在柱顶看月亮,更觉得天大地大,无边无际了。
裴文青缓缓道:" 狼儿饿啦,你瞧它们的肚皮瘪得都快贴住后脊梁了。" 程辉发愁道:" 咱们的 水囊都在骆驼上,自身所带的还不够三人喝一天的。这样耗下去,我们就算不被狼吃了,也得饿死、 渴死。" 裴文青道:" 这样也好,我能跟爹在一起了。" 十一郎道:" 别灰心。实在饿了,下去打死 一、两头狼,生吃狼肉、喝狼血,总能多撑几日的。只要遇上了路过的其它走兽,狼群便会舍我们而 去了。" 程辉黯然道:" 这种寸草不生的鬼地方,难道会有牛羊和马儿到这来吃草么?" 十一郎拍拍 他的肩,道:" 别自个儿先泄了气。还有几天好捱,办法总是会有的。趁着夜黑先睡一忽儿吧。" 三 人并了肩躺下。十一郎除下身上早破了又破的外衫,给裴文青盖上。三人又疲又乏,一躺倒鼾声便起。 阿毛在十一郎身边卧下。
夜晚气温与白天迥然不同,刺骨地冷。裴文青、程辉不惯这大漠气侯,数次被冻醒。柱顶狭窄, 三人睡得都很警觉,稍一翻身就吓了一身冷汗惊起,唯恐失足摔下去,那可再也上不来了。
睡到后半夜,忽尔嚎声大作。三人猛然坐起,只见黄澄澄的沙地上黑压压蹲了数百只狼,皆昂首 冲了高空的一轮弯月,张嘴长嗥。阿毛亦受感染,立于柱顶向天嗥叫。这场面极为壮观,狼嗥声直传 出几十里地去。
三人虚惊一场,复又倒头睡下。裴文青在梦中也时时听到那毛骨悚然的狼嚎。这般醒醒睡睡,折 腾了大半夜,旭日东升。程辉第一个醒来,忙探头往下看,内心万分希望视野中不再出现一匹狼来, 希望那些狼寻到其它猎物,早已散去。可惜事与愿违,群狼或坐或卧,或捉了对地撕咬,全无半点离 开之意。
午时,十一郎飞身下地,徒手打死了匹狼,三人在柱顶撕开分吃了。无柴无火,三人都饿了一天, 裴文青、程辉也顾不得腥气冲鼻,生啖狼肉,吞饮狼血。十一郎撕了条狼腿给阿毛。三人一狼在柱顶 又捱了一日一夜。所幸未遇上风沙,否则,三人早葬身黄土了。
到了第三天,狼群耐性依旧。三人身处烈日之下,无处藏身,尤其是裴文青、程辉二人,晒得昏 昏沉沉,口干舌燥,水囊里的水却一口也未动过。眼见夕阳斜落,又一个夜晚--又一个难熬的不眠 之夜快降临了。
十一郎呆立良久,似乎下了决心,道:" 好,就这么办。" 他把自己身上的两个水囊解下一只给 了程辉。裴文青察觉不对,颤声道:" 你……你这是做甚么?" 十一郎道:" 狼群不达目的决不干休。 总不成三人死在一块儿吧。我和阿毛下去,引开它们往大漠深处走。" 程辉道:" 不可以!这样你岂 不是九死一生么?" 十一郎苦笑道:" 九死一生总有一线生机。我自小在大漠长大,应该没事的。再 说我的这条命是从狼牙下拣来的,死在狼牙下,我已占了二十二年的便宜。" 他伸手止住二人道:" 我意已决,多说无益。离这儿大约有四十多里地,西南向就是嘉裕关。你们寻到那儿,找个回中原的 商队,便能一块儿重返中原了。" 他拍拍阿毛的后背,横抱了它刚欲下跳,忽然展颜笑道:" 天助我 也!看来狼群能解围了。" 就见远处沙丘上冒出一头骆驼的高峰,接着又是一头、两头、三头……粗 略一数总有百来头之多。骆峰上堆满了货物,甚么绸缎、瓷器,显然是经过西域通波斯等地的商队。 此时风向西南,骆驼队伍顺风而行,故没有嗅到狼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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