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和杰笑着细声道:" 吴师弟,你就算有十二分的不满,也不至于打翻茶杯呀。大家都是同门师 兄弟,干么搞得跟仇人一般?师父平日不时时教导我们,忍让为先,何况又是处了十几年的同门。" 那坐在右首的名叫吴一清,是" 武宫派" 赫长辛的第三个弟子,素来与大师兄刘和杰不和,但在众师 兄弟中人缘颇佳。吴一清冷笑道:" 亏你还记得师父的教诲。师父现今生死不明,你就串通了师弟们 意图夺掌门这位,你说,这是谁的不是?" 说到后来语调渐高。刘和杰一皱眉,不快道:" 都甚么时 候了,这般大了嗓门地说话,不怕把其他门派的叔叔伯伯们吵醒吗?" 吴一清愤然道:" 有什么好遮 遮掩掩的?难道你心里有鬼么?我便大了声地说,就是要让其他门派的叔叔伯伯来瞧瞧,瞧瞧咱们大 师兄干的好事!" 一边站着的一人道:" 吴师兄,大师兄当掌门,是顺情合理的事,你这样大吵大闹, 分明是要外人看咱们' 武宫派' 的笑话。" 吴一清大怒,跳起来用指直戳那人鼻梁骂道:" 你算什么 东西!平日里只会溜须拍马,师父不在,你们个个都横着走了!你们若是光明正大,还怕什么外人看 咱们的笑话!" 刘和杰眼见越闹越僵,再下去此事很难收场,依吴一清平时的性格,自己当掌门之事, 断难同意,便起身将吴一清重又按回座位,道:" 俗话说' 家丑不可外扬' ,祈飞师弟这么说,也有 他的道理。" 吴一清" 哼" 了一声,并不答话。
刘和杰弯腰替他倒了杯清茶,道:" 其实师父不在,大家都担心得很。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此处 出关,前途吉凶未卜,总得有人做个主心骨。二师弟留守山上没有同来,于是众师弟推我做掌门,也 是逼于无奈。我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无以服众;说到胆识谋略,与师父又相去甚远,哪能当此重任。 刚才我说了些过火的言语,还请师弟见谅。这掌门之位,我是万万做不得的。" 吴一清见他口气软了 下来,自然不好意思再摆脸色,当下也道:" 我这人脾气向来暴躁,刚才也有不对之处……" 刘和杰 双手递过茶杯,道:" 好,大家就当没发生过这事,谁也别提了。吴师弟,请喝了这杯茶,算是我向 你赔罪。" 吴一清忙欠身接过,道:" 哪里哪里,大师兄言重了。" 窗下裴文青见一场争执转眼消于 无形,不觉索然无味,暗想:这么快就讲和了?烛光下吴一清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就在他一仰脖之际, 刘和杰手自背后一扬,已多了柄明晃晃的长剑,剑光闪处,吴一清咽喉硬教长剑生生洞穿。
事出仓促,吴一清连叫也没叫一声," 乒" 地茶杯落地,倾刻丧命。刘和杰手一起,抽出长剑屋 角烛火一闪,吴一清的尸首离凳栽倒,颈中创口鲜血直溅出一尺多远。刘和杰一踢地上的尸体,笑道 :"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就算师父在这儿,我这掌门的位子也是坐定了。" 屋内的几个师弟都是刘 和杰的心腹,那个叫祈飞的师弟带头拜倒,众人齐声道:" 我等参见掌门。" 刘和杰道:" 禁声。大 家都起来吧。五师弟,八师弟,你俩把这' 武宫派' 的叛徒的尸首埋了,莫惊动了其他师弟们。明天 飞鸽传书,告诉二师弟,就说吴一清图谋反叛,已被我清理门户了。" 说到这儿,面有得色,掩不住 一种凌驾他人之上的莫大成就感,心道:" 我忍了这么多年,总算坐上了掌门的位子。待找到了宝藏, 可就名利双收了!" 裴文青见刘和杰对待同门师弟如此狠毒,心里不由不为吴一清抱不平,心想:我 在这儿大叫起来,把大家都叫醒,让他们" 武宫派" 当众出丑。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突然屋内刘和杰低低地喝道:" 是谁!" 他抢到窗边," 唰" 地一剑刺向裴 文青藏身之地。别看他为人奸诈狡猾,剑法也深得师门真传,落剑既快又准,颇有造诣。裴文青事前 毫无准备,大惊失色。剑至面门,想躲已是来不及了,她剑只拔出一半,便将剑鞘也带出去格架。
两剑即要相撞,忽尔裴文青耳边生风,一只手斜地里挽了她的臂弯,于毫发一触之际,将她轻轻 巧巧地悄无声息地拉后一尺,跟着一团事物朝了刘和杰刺出窗纸的长剑上撞去,正教刘和杰一剑刺个 正着。刘和杰往回一撤剑," 噗" 地窗纸上破了个大窟窿。定睛细瞧,剑尖上端端正正地串了只大黄 猫。
几个师弟不由赞道:" 掌门师兄剑法真是出神入化。" 刘和杰心存疑窦,却一时不便说什么,挥 手道:" 都下去睡吧。" 那两个负责埋尸灭迹的人想讨好他,陪笑问道:" 掌门师兄,是不是将这只 死猫也一块儿埋了?" 刘和杰听了很不是滋味,没好气道:" 去去去!少在这儿添乱。" 屋外裴文青 被那人抓了胳膊,二人轻轻地退到二楼。漆黑中裴文青也看不清对方的眉眼,低声问道:" 你是谁? 你一直跟着我吗?" 她脑子一转,就想到一人,脱口道:" 你是十一郎!" 那人没有答应,只是悄声 道:" 裴姑娘,以后别到处乱跑,多留个心眼儿。" 他虽没承认自己是十一郎,但听他的声音,不是 十一郎又能是谁?
裴文青道:" 那个什么刘和杰杀害同门,强夺掌门之位,你都瞧见了?" 十一郎道:" 别人门户 帮派的事,与我们无关,还是少管为妙。" 裴文青争辩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嘛。怎么你的口气,跟我爹一个样儿。" 十一郎道:" 不管怎样,姑娘日后最好别提此事,免得惹祸 上身。" 见裴文青不语,便问道:" 怎么样?" 裴文青嘟囔道:" 你……你抓得我的胳膊好疼!" 黑 暗中十一郎一怔,忙不迭地松开五指,道:" 明早还要赶路,姑娘请早点休息。告辞。" 他说走就走, 话音未毕,楼板" 吱嘎" 一响,眼前已没了他的踪影。关外隐隐传来狼嗥声。裴文青冲了黑暗的夜色 轻声唤道:" 十一郎,十一郎……" 不见回音。探头见楼下刘和杰房里的灯也熄了,对着空荡荡的楼 道,不觉连打了两个呵欠,揉着被十一郎捏得发疼的胳膊回到自己房中。挂好佩剑,又呆呆坐在床沿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困劲儿上来,也不知何时倒头睡去。
鸡叫第一遍时,店堂内已有人走动说话,沉寂的小镇从沉睡中复苏过来。待鸡鸣三遍,裴仲明在 外打门。裴文青一骨碌爬起,窗外日头还没出来,不过东面天边已被映得火烧般的红。她梳洗完毕, 随父亲、程辉下楼。
各门派都早早起来,聚在楼下用膳。" 武宫派" 弟子围坐了两桌,刘和杰也在其中。瞧不出当中 有谁因少了吴一清而有异样神情,而且对刘和杰都改口称" 掌门师兄" 了,言行间多了些恭顺、尊敬。 看来刘和杰这掌门之位已坐稳了大半。
裴文青迎头朝刘和杰走去,忽然手肘一紧,被裴仲明一把拉了回来。裴文青挣扎道:" 爹,你不 知道……" 裴仲明低了嗓门道:" 昨晚的苦头还没吃够么?" 裴文青本待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刘和杰 残害同门、密谋掌门之事抖落出来,不料听她父亲言下之意,竟是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当下作 不得声,抬头去看他,裴仲明已放脱她的手,大步走开。一边的师兄程辉脸上似笑非笑,神情古怪地 看着她。裴文青不由怒道:" 看什么?我脸上刻了花么?" 程辉笑而不语,更令她满腹狐疑,莫非昨 晚之事,除了她和十一郎外,还有别人知晓?
裴仲明见女儿呆立不动,唤道:" 怎么,连饭也不吃了?" 裴文青挪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爹, 昨晚上您也在呀?" 裴仲明道:" 傻丫头,功夫还不练到家,就当别人都跟你一样,随时被人叫破行 藏?" 裴文青红了脸道:" 你是常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裴仲明屈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一记, 道:" 那么我常说的' 莫管别派门户之事,少生是非' ,你却都忘了?" 裴文青嘟起小嘴,极不情愿 地道:" 噢,女儿记下了。" 裴仲明又道:" 咱们首要之务是找到你的许师叔。旁的事,回了中原再 说。昨晚若没有十一郎援手,闹将起来,你的安危……" 裴文青心知父亲口中说莫生是非,其实是担 心自己出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正堂中央一桌已坐了七、八人,十一郎坐在上座,贺老二、熊彪左右陪坐。十一郎见了裴文青, 冲她微微一笑,熊彪大声道:" 早哇,裴姑娘。" 裴文青把脸转向一边,不去瞧他们。
吃罢早饭,众人打点行装,结算店帐,备足了马匹、水粮,一行百余人便离了小镇,由十一郎带 路,直入戈壁。
先还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矮小草木,有不少青黄相映的水草地。远处有人在放牧羊群。随风飘来 清亮的女音,唱道:" 一出玉门关,两眼泪不干。" 听在耳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十一郎手指身后 太阳升起的方向,道:" 玉门关就在那儿,前面就快到阳关了。" " 一出玉门关,两眼泪不干" 的歌 声快听不到了,羊群也看不见了,水草地到了尽头。再后来举目皆是黄沙,一望无垠,好似天地之间, 除了黄沙,别无他物。
日头起初还颇暖洋洋,过了晌午,气温骤然拔高,远处地面腾起阵阵蒸气。群雄以前从未涉足沙 漠,一时间适应不了,个个无精打采,脚步也慢了。" 武宫派" 的祈飞嚷道:" 这鬼地方哪是人走的? " 熊彪解下腰间水囊,却早让自个儿喝了大半,仰脖就灌。十一郎道:" 别喝这么猛,这样更易口干。 " 熊彪骂了一句,对他的话却不敢不从,悻悻地把水囊又系在腰间。
原来一个时辰的路,众人拖拖拉拉地直走了大半日。太阳丝毫没有落山的意思。
一直跑在前头的阿毛突然焦躁不安起来,忽喇忽喇抽着鼻子,两耳竖得笔直。十一郎" 噫" 了一 声,大步上前。几个胆大好事的也赶了上去。十一郎在前方蹲下身来,并不言语。有眼尖之人早叫起 来:" 啊,那是什么?" 众人顺了他手指方向瞧去,不觉都大吃一惊。左首沙地百步远处,遍地白生 生的累累白骨,瞧模样是牛、马、骆驼之类的尸骸。群雄大多久经风浪,可谓见多识广,处变不惊, 可乍见到如此大场面的骨骼,一股寒气还是不由自主地自每人脚心直灌头顶。
裴文青低低问道:" 爹,那是些甚么?" 裴仲明手按剑柄,攥得牢牢的,摇头道:" 不知道,许 是群野骆驼吧。" 裴文青声音发颤道:" 它们……它们迷路了,饿死在大漠中了,是吗?" 裴仲明实 在对此亦无把握,他倒满心希望这是真的。其实每个人打阿毛发现尸骨开始便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 人们都不想说也不敢说,都希望自己是猜错了。
队伍又行了半盏茶的工夫,走在前面的十一郎叹了口气,道:" 狼。那些尸骨是狼群吃剩下的。 " 空气似乎便被那个字眼儿凝住了。终于人们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大家拥上去,只见前头黄沙中, 赫然是一大片干巴成块的狼粪。瞧这仗式,那群狼没有千只,也有八百。
齐思远骂道:" 这他妈的是甚么鬼地方?那么大的戈壁滩,凭什么偏偏叫我们遇上狼群。" 阿毛 仰起鼻子在空中嗅了几嗅,喉底" 呜呜" 作响。忽尔左近响起一声狼嗥。群雄先还以为是阿毛所发, 后来声音陡然拔高,似乎嚎叫的不止一头狼。十一郎一手拉了领头骆驼的缰绳,猛地后拨,将骆驼生 生拉得倒转了身,伸掌在骆驼后臀上一拍,喝道:" 有狼群!大家都往原路跑,千万莫停下来。" 话 音未落,对面沙丘顶已窜上三、四匹狼,个头与阿毛一般无异,只是比阿毛更显得邋遢、狼狈及凶残。
群雄想也未想,都一个个拨转马头,策鞭狂奔。骆驼和马匹也都知道大祸临头,不消群雄驱使, 纷纷朝了沙丘的反方向跑去。熊彪心有不甘,在马上回头道:" 不就是三、五匹狼么?把我们这些天 天在刀口上过日子的好汉爷们吓得掉马就逃,那成什么话!" 只见沙丘上忽拉潮平地冒出无数个狼头。 日头下群狼呲牙咧嘴,透过马蹄扬起的沙土,都能清晰地看到狼嘴里露出的白森阴冷的利齿。
熊彪原以为不过是几匹失了群的孤狼,没想到真遇上了上百上千头狼。吓得他在马上一哆嗦,扬 手一鞭,重重地击打自己坐骑,恨不得能肋生双翅飞离这个鬼地方。他紧张之余,下手不分青红皂白, 使了大力猛抽。胯下那匹马禁受不起,尥起个后蹶子,把熊彪给甩下地来。熊彪在空中翻了个身,两 脚稳稳着地,坐骑已跑得远了。贺老二回头叫道:" 师弟,快过来。" 却不敢回马来救,反倒又多加 了两鞭。
沙丘上的狼群沉默了一歇儿,忽然齐声咆哮,从沙丘上挟沙扑下,跑动声震四野,沙丘下已被激 起一层厚沉的飞沙。狼群还没冲下,激荡的风沙已迫人鼻息,压得熊彪喘不过气来。
熊彪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的狼瞬间扑到他的跟前,饶是他有一身好本领,一时也慌了手脚。 他转身欲逃,一只狼爪已搭上他的肩头。熊彪低头收腰,一个" 过肩摔山" ,那匹狼" 嗷" 地大叫, 教他从肩头直掼出去。但狼群象洪水一般追上他,把他围在当中。
一条人影闪电般地直抢进来,一把拽住熊彪的腰带,身旁的几匹狼纷拥而上,还未近身,便四下 飞了开去,摔出老远。熊彪尚未回过神来,耳边生风,一股大力将自己抛起老高,如同发石机上的石 子,冲远去的群雄飞去。半空中他见地上狼群飞快地向后退去,就听有人在近旁道:" 接住了!" 他 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一条缰绳,侧过身子,分腿坐在一匹马上,一边执了马嚼环的裴仲明缩手放缰,在 他坐骑上抽了一鞭,道:" 快走!" 熊彪惊魂未定,回头去瞧,身后黑压压的尽是狼群。刚才救他的 那条人影正如一支快箭直奔过来,追得近的狼均被那人反足踢开,不一刻便赶上了群雄,正是十一郎。
群狼紧追不舍,但脚力终究比不过马和骆驼,跑出十几里地,渐渐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了。群雄 都长长舒了口气,刘和杰欣欣然道:" 总算把狼群给甩了。" 熊彪大口喘气,抹掉头上的冷汗,道: " 是啊,刚才真他娘的好险。" 十一郎冷冷道:" 大漠里的狼可不同于中原的狼。它们为了填饱肚子, 会追上一年半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方正林在后面大嚷道:" 那咱们岂不都活不成了?" 十一郎 没有答话,环顾四周,忽然神色一变,低声唤道:" 阿毛,阿毛。" 群雄这才注意到,平时与十一郎 形影不离的阿毛没了踪影。十一郎大为焦急,不断弯腰往马肚下搜寻。裴文青见他如此关心阿毛,便 安慰道:" 也许它贪玩,呆会儿就会回来的。" 熊彪道:" 很可能让那些饿狼分吃了。" 裴文青拿双 晶亮的大眼睛去瞪他,熊彪话一出口,也自觉后悔,讪讪道:" 象阿毛那样凶猛的狼,只怕还没别的 狼能吃了它,应该不会有事的。" 心中道:" 最好出事!那种狼崽子,留着反倒碍事。" 十一郎不言 不语,在原地驻足眺望。他不走,群雄自然也走不成了。这般耗了一个多时辰,众人都不耐烦起来。 贺老二道:" 十一郎,你那头狼若真大难不死,准会嗅着咱们的气味跟上来。这样等下去,别把那成 千上百头野狼给等来了。"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狼嚎声又打风头上飘过来。群雄没有一个不吃惊的, 均想:" 果然应了十一郎所言,这狼群追得好紧,看来真是跟定咱们了。" 有人想跑,可又打消了念 头,他们已深入大漠腹地,没了十一郎,谁又能有把握走出这个荒无人烟的戈壁?
狼叫声仿佛把十一郎从麻木纷乱的心绪中惊醒,他终似下了决心,道:" 好,咱们走。" 群雄这 才如释重负。欣喜之余,齐啸天问道:" 不知咱们该往哪去?" 十一郎道:" 我这就带各位去找五位 前辈,也了却我的心事。送你们入关后,我……我再去找阿毛。" 当下群雄日夜兼程,因后有追兵, 这次倒是人人奋勇直前,不敢半点偷赖叫苦,途中只稍稍休息了两、三个时辰。十一郎一心急于送众 人到目的地,往往与群雄距离拉得甚远。好几回都不见了他的踪迹,顺着脚印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看 到他盘膝坐在前头等。
众人先是向北行了十数里地,后折而向西,走了小半天,后又折而南行。瞧这情形,十一郎似要 绕个圈子,摆脱狼群的跟踪。可即便这样,狼群总能在某个时候赶上来,扯开喉咙嚎上一阵,似乎在 远处说道:" 你们跑不了的!"
四
第四天的傍晚,走在前头的十一郎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转头来,脸上浮起难得一见的疲惫的笑容, 手指前方道:" 到了!各位掌门就在那座沙丘里面。" 群雄闻言一阵欢呼。
前面果然有个极大的沙丘,面北的大窟窿里透出一丝火光。再走近了,火光闪耀中似乎有几个人 影。熊彪最是性急,叫道:" 掌门师兄,可找到你了!" 众人中当数刘和杰大失所望,心道:" 师父 没有死,这掌门的位子只怕坐不舒坦了。" 群雄叫了几声,里面没人答应。还没到沙丘跟前,远远就 看见洞外横卧了一人。走得近了,只见那人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胸口Сhā了柄断刀,大半截刀刃整个 儿Сhā进那人体内,刀柄却不见了。那人双拳紧握,虚伸在空中,身周沙地被血染成褚色,显然已断气 多时了。熊彪看得真切," 哇" 地大叫起来,哭道:" 大师兄!大师兄!""铁雁门" 众弟子惊呼道: " 掌门!" 齐啸天曾与王沐云有过一面之交,见那人五短身材,正是" 铁雁门" 的掌门王沐云。
一边的威远镖局镖师凑近方正林耳边轻声道:" 少主人,那柄刀是老镖头的。" 不想他的话早教 熊彪听见,长身跃起," 嘭" 的一拳,那镖师平地飞出老远,满嘴是血,早晕了过去。熊彪破口大骂 道:" 老子早知道你们不安好心,果然是你们镖局干的好事!" 他第二拳刚打出,手肘一麻,便莫名 其妙地被人托了起来,腾空翻了个跟斗,却是十一郎出的手。贺老二伸手接住自半空跌落的师弟,沉 声道:" 师弟莫急,这帮走镖的跑不了,等下再找他们算帐也不迟。" 十一郎脸色沉重,正色道:"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怎能妄下定论?" 他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不相信这一切的莫过十一郎本人。 他离开王沐云等人来回不过七天,自己当时给他们留足了食物及水,五人自相残杀,情理上也站不住 脚。他们均带有伤,在这无水无草的茫茫大漠中,更应该团结一致,等待求援才对,怎么可能刀剑相 向呢?
裴仲明亦道:" 十一郎所言极是。大家稍安勿燥,且进去瞧瞧。" 威远镖局有几人过去扶起那名 镖师,那镖师悠悠醒转,张口吐出一嘴门牙。
群雄自洞口鱼贯而入,洞内中央烧着狼粪,快燃到了尽头,火光渐微。洞里一下子涌进三、四十 号人,空气流动,那火跳了几跳,便熄了。夕阳从西边折射进洞,照出每个人脸上的惊诧表情。在暗 淡的光线下,诺大的洞|茓里躺了四人。
一个白须过颔的老者,左手手掌齐腕而断,正是断腕求援的" 大力鹰爪派" 掌门人齐大洪。他身 上完好无损,只是头顶上多了五个指孔,被人洞穿了头盖骨。他身边不远处侧卧了一人,手中尚捏了 个没有刀刃的刀柄,方正林失声叫道:" 爹!爹!" 熊彪拿脚踢了下尸身,道:" 呸!我大师兄定是 遭你暗算!""一镖震八方" 方洪声两侧太阳|茓处各有个暗红的手指印,凹进足有半指深。齐啸天" 噫 " 了一声,暗道:" 莫非是我那堂弟所为?他的鹰爪功力,哪能达到这般田地?" 再过去,地上斜Сhā 了柄长剑,又一人俯于地面,背心五个指孔,伤口流出的血已成暗紫,湿了大半衣襟。裴仲明伸手将 那人扳过身,触手处只觉酥软如绵,皮肉却是僵了的,敢情全身骨骼已碎成齑粉。但单凭一抓之力, 能碎骨断筋,此人功夫当真深不可测。那尸身软绵绵地翻过来,群雄见了那人的面目,倒有半数人喊 出声道:" 游龙剑!""游龙剑" 许远山的名头在武林中响当当的,连少林、武当两大门派均敬他三分, 谁曾料想,一代宗师竟葬身于这荒无人烟的戈壁大漠中。其中最悲痛欲绝的自然是" 裂云剑" 裴仲明。 他向来把许远山当亲兄弟对待,昔日活生生的师弟如今惨死在自己面前,如何不令他落泪?另一头角 落里半躺半倚了一人,不消说,那就是" 武宫派" 的掌门赫长辛赫道长了。
那团身影忽尔一动,众人只当眼花了。接着又是一动,伴有低低气喘。" 武宫派" 门下几个弟子 欢呼道:" 师父没死!师父还活着!" 刘和杰又惊又怕,心道:" 糟糕,糟糕!师父没有死,我这掌 门之位可有些不稳了。" 贺老二晃亮火折子,只见赫长辛脸色煞白,胡须染成血色,两眼无神地盯着 前方,对群雄竟漠而不视,嗫动着嘴唇,断断续续道:" 好厉害……好厉害……的鹰爪……" 他越说 声音越低,已听不出了,张口吐出一滩血来,脸却更白了。他凭着一口真气坚持至今,实是到了灯枯 油尽的地步,就算有大罗神仙,也是回天无术。" 武宫派" 弟子齐齐跪倒。赫长辛又吐了几口血,终 于瞪了眼,再无动静了。刘和杰心下窃喜,脸上却涕泪纵横,泣不成声。
贺老二拿火折子四下一照,洞壁上零星Сhā了几柄飞镖,镖身早嵌入很深,连镖尾的大红绸子也只 露出一小截。突然" 叮" 的一声,耳听十一郎怒喝道:" 干什么!" 扭送去看,方正林右手虎口开裂, 头顶上方Сhā了柄长剑,剑身" 嗡嗡" 直晃,想来是被十一郎用了什么手法打上去的。方正林犹自冲 了十一郎叫道:"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儿。我爹死了,除了你,还有谁能杀了他?" 十一郎道:" 我 没杀他。" 裴文青道:" 是啊。他若是凶手,早逃得远远的,哪还会带咱们来这儿?" 先前教熊彪打 落门牙的镖师口齿不清道:" 焉不知这是他的奸计,欲擒故纵。他杀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张藏宝图… …" 众人乍听" 藏宝图" 三字,都不觉竖耳细听。贺老二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贴心窝收着的一张 羊皮纸,长长舒了口气。这张羊皮纸一天不知要被揣摸多少遍,早就薄如蟑翼。
那镖师说话漏风,但见群雄都在关注地倾听,牙根也不怎么痛,继续道:" 老镖师与四位武林前 辈定是没给他藏宝图,才遭他暗算。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假装给我们引路,想骗至无人处,来个 瓮中捉鳖、关门打狗,夺得藏宝图。到时他一人独吞宝藏。" 那镖师神情洋洋自得,至于将群雄比做 " 鳖、狗" ,也不去管它了。
十一郎并不申辩,裴仲明在一旁道:" 阁下这番话未免太过夸张。我们来时这儿火未熄,赫道长 又是一息尚存,五人遇害绝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以此推算,十一郎一直与我们同行,莫非他会分身术 不成?" 群雄哄然大笑。那镖师讪讪地笑着捂了腮帮子退下。裴仲明又道:" 再者伤口乃抓所至,这 门功夫十一郎不会。武林中练抓的门派众多,最负盛名的是江南的齐氏鹰爪、山西的李家铁爪、少林 的大力金刚指和龙爪、' 五行门' 的虎爪,凶手使的招式总与中原武林有极深的渊源……" 话音未落, 一边的" 武宫派" 弟子当中有一人拔剑兜头砍向齐啸天,叫道:" 此间会鹰爪的只有你们' 大力鹰爪 派' ,不是你就是齐大洪,你总脱不了干系!" 齐啸天头一低,右手在那人肋下一托,那人手中长剑 自空中划过,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剑光闪烁,一道亮弧,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另一" 武宫派" 弟子亦拔 剑相向,道:" 我师父临终时说的' 好厉害的鹰爪' ,大家伙都听见了。难道他老人家冤枉你不成? " 齐啸天只招架不还手,边打边道:"'裂云剑' 裴老英雄早说过,除非在下有分身术,否则我哪有时 间杀人?何况此地我和诸位一样,事先并不知晓……""武宫派" 弟子自然知道不是他干的,但此事太 过蹊跷,赫长辛临终前说的话,莫非是在胡说八道?可五人若非自相残杀,又怎会莫名其妙地惨死在 这?一切都在离奇了。
" 武宫派" 弟子口中仍不依不饶地道:" 不是你干的,那就是齐大洪干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齐大洪死了,就由你偿命!" 齐啸天向左斜掠,劈手夺下一人的长剑,道:" 齐大洪他一手已断,哪 里能手刃四位高手?刚才从伤口来看,齐大洪没那份内力。再说齐大洪被人用爪洞穿天灵盖,难道也 是他自己抓的?" 刀剑交错中,忽听十一郎缓缓道:" 不是齐老伯杀的。" 这一声虽轻,却字字敲在 众人心头。" 武宫派" 的弟子也停了手,方正林道:" 你说是谁干的?" 十一郎抬头呆立,似是思考 某个颇棘手的问题,沉默片刻,摇头道:" 此人功夫甚高,你们就算知道,也杀不了他。" 人人心底 都不觉冒出一丝寒意,能令十一郎下此断言,那么下手之人,功夫一定极高,而且看样子,十一郎竟 似和他认识。
刘和杰大声道:" 师门惨遭不幸,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十一郎,你说出那凶手姓名,即 便是当今皇上,我们' 武宫派' 全门上下弟子,也要为掌门讨回公道!" 裴文青拭去泪水,心中骂道 :" 假仁假义!十足的伪君子。" 贺老二道:" 是啊,你且说出那人姓名,至于咱们是不是他的对手, 无须你操心。" 熊彪暴喝道:" 是谁?是谁他娘的下此毒手!" 群雄大多数都叫道:" 快说!" 十一 郎道:" 这人在大漠中居无定所,你们迟早会遇见他的。" 齐思远在一边自言自语道:" 想不到在这 大漠里,又是狼群,又有高手,这个宝藏可真不是这么容易到手的。" 他这么一说,群雄心头均一激 凛,想道:" 啊呀,险些把这重要的事给忘了。报仇事小,寻宝事大,差点儿又要因小失大了。" 刘 和杰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道:" 我们' 武宫派' 打算暂不回中原,留下来找到杀害师父的真凶。 " 十一郎皱了皱眉,刘和杰又道:" 师父留下一份地图,他此次出关也是为此图而来。可见师父的死 因,多半与此图有关……" 裴仲明心中冷笑,暗道:" 来啦,来啦,入正题儿了。" 贺老二一拍大腿, 叫道:" 着哇!以图入手,既能查出凶手,又能了却我大师兄的生前心愿。" 此言一出,众人频频点 头称是。齐啸天道:" 光说不练又顶甚么用?大家把各自的藏宝图拿出来看看吧。" 说着,手一扬, 指间已拈了一幅寸方的丝绢,上面点线密布,依稀是张地图。
刘和杰赞道:" 好,齐师伯快人快语!我们' 武宫派' 历代传下了一张重宝地图,我便也拿出来, 让各位瞧上一瞧。" 忽听齐啸天微" 噫" 一声,道:" 奇怪。" 刘和杰问道:"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 齐啸天将刘和杰手中图纸拿过,道:" 世侄,你这图似是新近绘制,墨迹新鲜,恐怕是张假的。" 众人凑前一看,齐啸天左、右手各一张藏宝图,果然是一张色彩浓郁,张暗淡古朴,两者年代相去甚 远。齐啸天继道:" 我的这一张图,是齐门祖辈历代相传下来的,少说也有四、五百年了。" 刘和杰 脸上一红,嗫嚅道:" 实不相瞒,上月初六,晚辈趁家师坐关之际,偷偷地临摩复制了一份……也是 为了以防不测,免遭失传之故。" 众人都是一惊,暗想:这人偷盗师门重宝,如此大逆不道,居然还 有脸说出丑事?看来" 武宫派" 百年基业,便要毁在他的手中。
裴仲明冷笑道:" 贤侄好孝顺的心思啊。" 刘和杰听得刺耳,只作未闻。齐啸天却不动声色,道 :" 原来如此。只是,只是这两张藏宝图描的地形虽极为相似,但宝藏的所在却各不相同。" 方正林 在一旁看了良久,开口道:" 我父亲临行前,也交给我一份藏宝图,所标方位,与这两张也是不一样。 "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帕,藏宝图却是用各色丝线绣在帕上。齐啸天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喃喃 道:" 怎么……怎么会有……三幅全然不同的藏宝图?" 人群中突然发出" 啊" 的一声大叫,众人纷 纷抬头去瞧,只见贺老二身形摇晃,大张了嘴,道:" 这可如……何是好……" 手指缝间飘下张薄薄 的羊皮纸。眼尖的人早已拾起,大叫道:" 又是一张藏宝图!" 齐啸天夺过来一看,心头一凉--又 是张截然不同的地图。
裴仲明低声对程辉道:" 你过去到许师叔身上摸摸,可有一张图纸什么的没有?" 程辉应了,不 多一会便回来,手里捏着一幅衣襟,道:" 师父,师叔内褂的里衬上,用针刺了幅地图。" 裴仲明接 过衣襟,上面针眼密布,心中一酸,心道:" 师弟,你好细的心思,生怕别人抢了你的藏宝图,竟刺 在衣内,日日穿着。你这么高的武功,也会怕么?" 他朗声道:" 齐兄,这儿还有一张藏宝图,裴某 淡泊名利,旁人视作至上财宝,在我眼里,不过粪土而已。这便送与你们吧。" 他把衣襟往地上一掷, 背过手去。
齐啸天用火折子一照,地上那些针眼绘成的路线,又是与刚才的四幅不同。他又气又急,顿足道 :" 这……这……这……" 却说不下去。群雄也都不和如何是好。原来众人此行志在取宝,自家的藏 宝图唯恐落入别派之手,是以从没人提及此事。但谁也万万没有想到,五张藏宝图,张张不一样。
十一郎一直在一边听而不议,此刻缓缓道:" 若不介意,便给我瞧瞧。" 齐啸天知他对大漠地形 了如指掌,大喜道:" 这是再好不过了。" 将四幅地图,连同地上的半幅衣襟一起递给十一郎。方正 林把火折子凑近十一郎,火光下十一郎面色肃然,众人见他垂头沉思,都不敢发出声响打扰他。
刘和杰在十一郎身后轻声指出图中所绘的地名,只指出上面的" 玉门关" 和" 嘉裕关" ,十一郎 就已将其大概位置摸清。他看了约莫一顿饭的时辰,轻轻道:" 五个地方,各不相同。有的相差百八 十里,有的东西互异,可是有人故意做了这些假图来骗你们……" 话音未毕,齐啸天、贺老二等人已 齐声道:" 决计不可能!" 十一郎拣出羊皮纸道:" 这张地图上绘有一座大城,既非玉门关,又非嘉 裕关。我从小生在大漠,也从未听老一辈的人提起过,只怕多半是张假的。" 这张羊皮纸正是" 铁雁 门" 的。贺老二额头见汗,犹自不信,低语道:" 假的,假的。" 也不知是说本门的藏宝图是假的, 还是十一郎的话是假的。十一郎又用两指挟起" 大力鹰爪派" 的地图,道:" 这张图上标的宝藏所在, 距此不远,我便带你们去瞧瞧。" 群雄大喜过望,连声称好。裴仲明在一边冷冷道:" 裴某虽无发财 的念头,但我也要跟去瞧瞧,究竟是甚么宝贝,居然令中原好汉趋之若骛。" 他说到最后,语气已极 是气愤。十一郎道:" 大漠白天太热,尸体存放不了多久,大家把五位前辈就地火化了吧。" 群雄答 应,在空地上生起了火。
齐啸天见贺老二低头用手反复摩着那张羊皮纸,笑道:" 贺老二,这张是假的,一并烧了罢。" 贺老二忙将羊皮纸收入怀中,不去应他。裴仲明把那幅刺有地图的衣襟投进火堆,道:" 这么个劳什 子,有它何用?留在世上,不知又要害多少性命!" 是夜,众人宿在沙丘中,因为宝藏有了些许眉目, 心里有底,自然睡得甚是踏实,倒没多少人把五位死去的人放在心上。
一觉睡到拂晓,狼嚎声又近而可闻了。群雄被狼嚎声惊醒,收拾行装,照了地图上所示方位,往 西走下去。裴仲明腰间多了个装许远山骨灰的青布小包,从昨夜起,他便一言未发。
走出没有十里地,群狼长嚎声中,一声清越高亢的啸音从大漠深处直传过来,清晰入耳。几个武 功稍强的人闻此啸声不觉都是一愣:这人内力强劲,中气充沛,比我可强多了,只怕那十一郎亦没那 上本事。
众人脑海中均冒出个念头:" 来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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