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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继室谋略 > 第70章

第70章

孔琉玥换了衣服,换了妆面,净了脸手,又换了一身轻巧柔软点的衣服后,整个人终于感觉舒服多了。

她坐在临窗的榻上,看向肃手侍立在一旁,面­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惶恐不安的春夏秋冬四婢,含笑问道:“你们四个,都是平常近身服侍侯爷的吗?”看傅城恒的样子,应该是平常就习惯了她们服侍的。

晓春当是四人中时常拿主意的那一个,闻言忙屈膝恭敬的道:“回夫人,奴婢们是新近才被太夫人指到侯爷身边当差的,先前侯爷身边并无丫鬟伺候,近身伺候都是小子们。”话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孔琉玥能想来她们的心情,毕竟从今日起,她便是她们的女主子了,比起傅城恒,她们与她相处的时候显然会更多些,而且主母对后院有近乎绝对的自主权和控制权,她们当然会害怕她,会迫不及待的想要讨好她!

她尽量将态度放得更和善一些,声音也放得更柔缓一些,毕竟她初来乍到,威虽然该立,恩也不能不施,“我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都是侯爷吩咐你们提前准备好的吗?”竟然连身量尺寸都差不离,让她意外之余,又有几分吃惊,毕竟看傅城恒的样子,实在不像是那等会注意此等细枝末节之人。

晚冬是四婢中年纪最小的,见新夫人不但长得漂亮,还这般和善,也就渐渐放开了,抢着回答道:“回夫人,是王妃娘娘吩咐奴婢们事先准备下的。”

孔琉玥汗颜。她就说嘛,怎么可能是傅城恒让人准备的!

倒是晋王妃,看起来那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一个人儿,竟会连这些细节都想到,由此可见她跟傅城恒姐弟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所以才会爱屋及乌,连她这个刚过门,跟她甚至还谈不上熟识的新弟媳都惠及到。

念头闪过,她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痉挛,这才想到自己一整天就只喝了那杯合卺酒,——本来早上临出门之前,依例还该喝一碗百合莲子红枣花生羹的,但她因为没胃口,只喝了一口应景儿而已,之前由于心里紧张倒还不觉得,现在一放松,胃就忍不住一阵阵抗议了。

很想吩咐几个丫鬟去与自己弄些吃的来的,依稀又记得喜娘曾经说过,要等到新郎官敬完了酒回来后,再传了席面来两人人一块儿吃才吉祥,孔琉玥只能强忍住饿意,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后悔,早知道临上花轿前,她就该听白书的话,含一片参片在嘴里的,现在至少也能缓解一下饿意。

又忍了一会儿,孔琉玥发现自己更饿了,饿得手足发软无力,额头上也冒出了丝丝的细汗来,再饿下去,指不定就要饿坏了,遂决定不再“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忍了!

清了清嗓子,孔琉玥正想吩咐几个丫鬟去与她弄些吃的东西来,就有一个托着红漆托盘的丫鬟走了过来,在门口屈膝行礼道:“回舅夫人,王妃打发奴婢给夫人送吃的东西来了。”

孔琉玥立刻觉得,这是她今天以来,所听到过最好听的声音了,忙点头道:“你进来罢。”

“是。”那丫鬟应了,托着托盘稳稳走了进来。

晓春便迎上前几步,一面笑道与她寒暄,“敢问姐姐是王妃娘娘面前哪位姐姐?瞧着似是有些眼生。”一面伸手欲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那丫鬟却并不放手,而是笑嘻嘻的绕过晓春,欲往前走,“平常王妃出门多是带的金珠玉珠两位姐姐,姐姐未见过我,也是有的。”说着还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飞快向孔琉玥眨了一下眼睛。

孔琉玥这才发现,这个丫鬟虽然看起来形容尚小,长得却很漂亮,尤其一双大大的眼睛,更似有一层水雾笼罩着一般,再配上微微上扬的红润的嘴­唇­,简直漂亮得与她现下这具身体有得一拼。这还不算,她整个人的气质也很优雅从容,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丫鬟,反而更像是一个十足的大家闺秀!

晋王妃就如此会调理人,连身边一个丫鬟都调理得这般气象万千?孔琉玥不由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就见那丫鬟又飞快朝她眨了一下眼睛,还朝她比了一个“OK”的姿势。

孔琉玥如遭雷击,这样熟悉的动作,这样这个时空根本不可能会有的动作……她听见自己近乎急切的开了口,“晓春,你退下,让这位姐姐过来!”

晓春不明所以,想着那丫鬟毕竟是晋王府的人,夫人再是尊贵,也不好随意使唤,陪了笑脸正待再说,却见孔琉玥一脸的寒­色­,心里一颤,只得忙忙低头肃手,退回了原地侍立。

孔琉玥方向那丫鬟点头道:“你过来罢。”

那丫鬟应了一声“是”捧着托盘小步上前,放到榻上的小几上,然后将其上一碗东西双手奉与孔琉玥,大声说道:“舅夫人,这是王妃娘娘吩咐奴婢与您送来的燕窝粥,让您先垫垫,待侯爷敬完酒回来后,再传了席来与您一块儿吃。”说完又用只够她们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飞速说了一句,“田田,我是若淳!”

四个丫鬟飞快伯看了彼此一眼,由知夏和暮秋答应着,飞快去了。

孔琉玥遂又吩咐道:“待会儿侯爷敬了酒回来,只怕要沐浴,你们给侯爷准备洗澡水和换洗的衣裳去罢。”

晓春闻言,面有难­色­:“奴婢们都走了,夫人这里不就没有伺候了?不如等夫人跟前儿的姐姐们到了,奴婢们再去罢?”

孔琉玥微微一笑,“不是还有这位姐姐在吗?而且暮秋晚冬已经叫我的丫鬟去了,只怕说话间就该到了,你们且放心去罢,我这里这碍的。”

二婢闻言,对视一眼,只得屈膝行了个礼,退出了房间去。

这里孔琉玥方看着眼前的人儿,满脸惊喜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不敢置信的道:“你……真的是若淳吗?”话音未落,泪水已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虽然这场婚礼并非她所愿,新郎亦非她自己所选,她纯粹是被逼着嫁过来的,但内心深处,孔琉玥还是希望能得到来自自己在这个时空惟一所牵挂之人祝福的,毕竟自己虽活了两世,出嫁却还是头一遭。只不过之前她心里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愿意要实现的可能­性­近乎为零,所以她不得不将其压在她内心深处一个小得近乎看不见的角落,假装自己看不见它,假装自己已经忘了它而已!

70-2

却没想到,夏若淳竟忽然从天而降,以她根本想不到也不敢想的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一刹那间,巨大的惊喜夹杂着长久以来刻意压抑住的委屈和害怕,终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突破口,让她甚至顾不上再进一步确队夏若淳的身份,已猛地扑过去,哭倒在了她的怀里,“若淳,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若淳,我好想你,也好害怕啊……”

夏若淳,亦即如今的韩家大小姐韩青瑶见好姐妹哭成这样,心里亦是忍不住百感交集。她早已经过多方打听,得知她受了很多委屈之事,而以她对她的了解,越是逆境,她反倒越是坚强,也绝不会在那些刻薄她、给她委屈受的人面前掉一滴眼泪,她的眼泪,只会在自己最亲近最不设防的人面前掉落!

因此也不劝她,只是红着眼圈柔声说了一句:“是我,田田,我来了,你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便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宣泄起自己长久以来一直苦苦压抑着的委屈来。

哭了一场后,孔琉玥的心情平静了不少,正要开口问韩青瑶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耳边已传来韩青瑶压低了的声音,“那些丫鬟随时会回来,我就长话短说了。”

她的语速极快,“我是通过冯夫人之口确定了你身份的,知道你今天出嫁,我记得以前我们曾说过,要一起出嫁,要一起幸福到老,想着不管你今天是不是心甘情愿出嫁的,我作为你的好姐妹兼亲人,都该送上我的祝福才是,所以我来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至少,我们两个已经重逢了,我们有彼此,找们不孤单,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也一定要坚持下去,找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一定可以在这个该死的世界活出另一片天来!”

在现代杜会时,虽然夏若淳比何田田大半岁,但因她比较迷糊,所以更多时候,都是何田田在扮演姐姐的角­色­,都是何田田在照顾她,像今天这样她反过来安慰何田田的时候,放在以前,简直就是少之又少,显见得夏若淳这将近一年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不然她也不可能这般快速的成长了起来!

孔琉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忙低声问道:“你在韩家是不是也过得不好?对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路上有没有被人发现?回去迟了会不会让人怀疑?还有……”

话没说完,已被韩青瑶快速打断:“我是跟我现在的­奶­­奶­和二婶来的。来之前我便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法子,今天一定要见到你了,所以刚才无意听到晋王妃吩咐她的丫鬟给你送吃的东西来时,我便打了一下时间差,在半道上截下那个丫鬟,说是候爷吩竹我去接她的,在你的丫鬟们面前,又说是王妃派我来的,你记好这个说辞,省得明儿不小心穿帮了。不过穿帮了你也别慌,只管一口咬定你不知道便是了,反正你一直待在新房里,我又是来做客的,即便要查,估计也查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顿了一顿,“好了,我要走了,再待下去,那些丫鬟就该回来了。这里有一封信,是找事先写好给你的,等我走了,你再找机会慢慢儿看,看了就知道我现在的情形了。”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封信来。

“真的就要走了吗?”孔琉玥接过信,满心的不舍,“真想跟了你一块儿去,再也不分开!”

韩青瑶也是一脸的不舍:“我也想我们再也不分开,不过来日方长,我相信我们总会等到那一天的。你好好儿的,遇事多想一想我,有话想跟我说了,就写封信,使个人送到我们家门上,交给一个姓沈的门子,我自然就能看到了;或是你想见我了,就给我下个帖子去。总之,来日方长,我们的大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孔琉玥重重点了一下头,“嗯,我记住了!”又紧紧抱了她一下,将她送到门口,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夜幕中后,方慢慢的折回了屋子里。

重新坐回榻上后,孔琉玥正想掏出刚才韩青瑶给的信来看,知夏和暮秋引着白书蓝琴并珊瑚璎珞四人进来了。

四人见了孔琉玥,都有些激动,行礼后白先生就忍不住问道:“姑娘,您还好罢?”

当着候府下人的面,孔琉玥怎么可能说“不好”?更何况她的确还好,尤其刚刚又见到了好姐妹,因微微一笑,道:“我还好。”

说着看向知夏暮秋,“晓春和晚冬准备侯爷待会儿沐浴的热水去了,你们也去帮忙罢,我这里不用你们词候了。”

“……是,夫人。”二婢犹豫了片刻,还是屈膝行礼退了下去。

孔琉玥见她们离去后,正想问白书等人几句话,腹中又是一阵饥意传来,她方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方才只顾沉浸在跟夏若淳重逢的喜悦当中,竟忘记腹中还空空如也了,遂端起那碗燕窝粥,一边问白书等人一些诸如“吃饭了吗?”、“可还习惯?”之类的闲话,一边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刚吃完粥,正漱口之时,傅城恒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

孔琉玥忙下到地上,屈膝给他行礼:“侯爷回来了!”

白书四人忙也屈膝行礼,口称:“见过侯爷!”

傅城恒点点头,用他那双比之前更又明亮了几分的眼睛,深深看了孔琉玥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便面无表情的进了净房。

孔琉玥与白书等人面面相觑,主仆几人不由都有些惶恐。

尤其孔琉玥,更是吃不准他最后那一眼的意思,又犹豫要不要跟进净房去,按说她作为他的新婚妻子,于情于理都该跟进去服侍他的,可……她又委实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个坎儿,她心里更多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必须要与之共处一室的陌生人而已;不由又后悔起刚才不该将知夏等人都打发了。

正踌躇之际,耳边忽然传来白书压得极低的声音:“姑娘,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您该跟进去服侍侯爷更衣的……”

孔琉玥回过神来,就见蓝琴等三人亦是一如她“理当如是”的表情,只得暗叹一口气,磨磨蹭蹭的走进了净房去,“让我……让妾身来服侍侯爷罢!”

彼时傅城恒正解外衣上靠近脑子的盘扣,瞧得孔琉玥微红着一张俏脸进来,眼底一怔,又听得她的话,遂点了点头,随即便大张开双手,巍然不动了。

大男子主义的沙猪!孔琉玥暗自腹诽了一句,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上前服侍他。

两辈子都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孔琉玥的动作显得很是生疏,手指也微微有些颤抖,半天都未能解开哪怕一颗扣子,不由越发涨红了脸,暗想到底是谁做的衣服,扣子这么难解!

傅城恒看在眼里,方才因为看见她红着眼圈而一下子坏了不少的心情,终于好转了几分,淡淡说了一句:“我来罢。”

70-3

孔琉玥如蒙大赦,忙不迭将手放下,后退了小半步。

就见傅城恒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只一动,那扣子便被解开了。

孔琉玥不由有些泄气,怎么那扣子在他手里就那么听话,在她手里却怎么解也解不开呢?

不经意抬头,却见傅城恒又巍然不动了,显然是在等她继续服侍他,孔琉玥心里一阵气闷,却亦只能咬牙继续靠了上去。

傅城恒身材颀长,看起来并不算健壮,但靠近一看,却将衣服撑得满满的,孔琉玥既想尽快将扣子都解,又不想碰到他的身体,只能屏住呼吸,差点儿就憋断了气。

万幸那些该死的扣子终于被全部解开了。

可问题又来了,只因傅城恒忽然说道:“中衣也沾了酒气,也一起脱了。”

“啊?”孔琉玥差点儿没咬断自己的舌头,竟然还要让她帮他脱中衣,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要看到他的­祼­体?

她近乎是触电一般后退了一大步,结结巴巴说道:“我、我、妾身还是去叫、叫了晚春她们几个来词、词候侯爷的好……” 然后便逃也似的跑出了净房去。

后面傅城恒见状,眼里不由划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就像一阵柔软的春风,吹碍平静的湖水微微泛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般转瞬即逝。然后便自己动手,换起衣服来。

孔琉玥“逃”出净房,再回到房间里时,知夏暮秋两个已经指挥婆子们抬了一桌席面进来摆好,不过一些饺子、面石榴、如意­鸡­、夜合虾仁、得计鸳鸯筒之类取了吉样名字的菜­色­罢了。

孔琉玥随意扫了一眼,然后吩咐她两个:“你们两个,进去服侍侯爷更衣罢!”

“是,夫人。”二人答应着正要去,却见傅城恒已经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忙屈膝行罢礼,退到了一旁侍立。

因为有了之前那碗燕窝粥垫底,孔琉玥这会子已不觉得饿,是以待与傅城恒对坐到桌前后,便只是低垂着头略动了几筷子,意思一下而已。

傅城恒也吃得不多,见孔琉玥不吃了,他便也放了筷子。

晓春几个忙将饭菜撤下去,然后分头服侍傅城恒和孔琉玥去梳洗沐浴。

孔琉玥等这个机会好久,因此一进净房,便将跟进去服侍的白书蓝琴都打发了,然后掏出韩青瑶写的信,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韩青瑶在信上说,她现在是韩家的大小姐,上面有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同胞哥哥,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她已赢得了他们的真心对待;当然还有父母,不过便宜爹是个渣,便宜娘是继母,一天到晚恨地恨得什么似的,没事时逗逗丫,给丫添点堵,日子倒也不难打发,让她不用担心。

韩青瑶让她不要担心她,却花很长的篇幅表达了对她的担心和心疼,说已打听清楚了她的情况,知道她现下的处境很不好,最重要的是,要跟一个近乎是陌生人的男人同床共枕还要行周公之礼,的确是难为她了,让她千万忍忍,就当是“被鬼压”或是被上司­性­­骚­扰算了,反正那层胶原蛋白膜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又说如果这样想,她还是不愿意的话,那就保护好自己,不管她做什么决定,她都永远支持她。

孔琉玥看她说到把跟傅城恒行周公之礼当作是“被鬼压”时,还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来,但当她看到她说不管她做什么决定都支持她时,泪水却忍不住一下子绝了堤。

她就知道,即便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她不支持她,夏若淳也一定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她那一边的!

其实从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嫁进永定侯府来那一刻开始,孔琉玥心里就很清楚,洞房花烛夜跟傅城恒行周公之礼,是她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

不但不能避免,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要上赶着去跟傅城恒行这个礼,不然一个在新婚夜没有跟丈夫圆方的新媳­妇­,是休想在夫家站稳脚跟的!

昨儿个夜里,谢嬷嬷在红着老脸遮遮掩掩在她耳边传授洞房花烛夜的夫妻“相处之道”时,也是这么跟她说的,让她‘­干­万要顺着侯爷’,‘只有有了侯爷的宠爱,姑娘才能在侯府站稳脚跟’云云。

——本来这些事情,是要由母亲或是嫂子之类的人来向新娘子传授的,但尹鹃早就死了,而尹大太太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的,竟一直都没来安苑,甚至也没打发尹二太太或是霍氏等人过去,谢嬷嬷等到二更天,见实在等不到了,说不能只能强忍着不忿,自己”披挂上阵“了。

甚至她早上临上花轿前拜别尹老太太等人时,她们也都是这样说的,一个个都叮嘱她,务必要尽快抓住傅城恒的心,务必要尽快在侯府站稳脚跟……就没有哪怕一个人,关心过她心里是否愿意,又是否会害怕?

而她又怎么可能愿意,又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只不过这份不愿意和害怕,跟之前她想得到来自夏若淳的祝福一样,都被她压在了心底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角落,被她假装已经遗忘了而已!

然而现在,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她就是再怎么假装,也没办法再假装下去了,除非她想明天成为整个永定侯府乃至整个京城的笑柄!

万幸,她还有夏若淳的支持,让她知道,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不再是一个人,她才能有坚持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流着泪将信又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两遍,再将其藏到妆奁最下面一层,孔琉玥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一个澡,才抱着”壮士扼腕”般的心态,走出了净房。

70-4

夏若淳说得对,不就是“被鬼压” ,不就是被“上司”­性­­骚­扰嘛,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有什么好大不了的!

就见傅城恒已经梳洗完了,只披了一件对襟长袍,正凑在灯前看书,听见她出来的声音,倒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还隐隐似有一抹柔和,却这抹柔和却转瞬即逝,很快便又恢复成了一片幽黑。

屋里的丫鬟则是一个都不见了。

孔琉玥本来就紧张,见傅城恒在见到她后,本来还算好的情绪也一下不好起来,只当他是看自己不顺眼,不由越发紧张,几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正发怔之际,却见傅城恒已经吹灭了灯,只剩下喜台上两支红烛朦胧的燃烧着,然后一步步走到当中的黄花梨拔步大床前坐下,淡淡说了一句:“晚了,早些歇了吧。”

孔琉玥闻言,越发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但又不能违背他的意思,只得小步小步挪到床前,小心翼翼爬上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不经意却摸到身下柔软冰凉的白绢,心里顿时五味杂陈,连呼吸都要停滞了一般。

余光瞥见傅城恒已经在脱衣服,露出了大片紧结匀称的古铜­色­肌肤,她不由慌慌张张的闭上了眼睛。

耳边很快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然后,身边的床沉了一下,显然是他躺了上来。

近在咫尺的陌生而强烈的气息,让孔琉玥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近乎本能的往床内侧挪去。但这床能有多大?他又一点一点跟着逼了上来,以致她可以退缩的地方越来越小,最后还是免不了落入了一个坚硬而温热的陌生怀抱中。

孔琉玥自己都能威觉到她的身体绷得有多紧,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默念:“就当是被鬼压好了,就当是被鬼压好了……”

才念了几遍,突然胸口一凉,一双带有厚茧的大手已探入了她的衣襟,随即那双大手更是将她的中衣和着里面的亵衣都一道扯脱了开来。

她已然是一丝不挂。

­祼­露的肌肤虽然藏在被子里,孔琉玥依然忍不住战栗,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害羞,沉重又灼热的男­性­身体便一下将她牢牢压住了。

孔琉玥鼻子一酸,几乎就要忍不住流泪了,但她强忍住了,流泪了又如何,流泪了傅城恒就会心疼她,就会放过她吗?更何况这也正是她眼下急需的,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退缩。

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孔琉玥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连肩膀有些­祼­露在外也强忍着不去将其遮起来。

然等了许久,却不见傅城恒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暗自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又有些纳罕,就试探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就见傅城恒用一只胳膊肘支起身子,正俯着身体定定的看她。

他的眼睛看起来比之前更幽邃了,深不见底,让人难以捉摸。看见她也在看他时,那里面的光芒骤然间更又盛了几分,让人下意识生出几分惧意来。

孔琉玥不敢再与他对视,只得颇为狼狈的移开了视找,脸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然又过了一会儿,傅城恒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仍然只是定定的盯着她看,只是呼吸变得有此急促起来。

孔琉玥撑不住了,想着缩头是一刀,探头也是一刀,左右都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快些了结了痛快,也好过在他的强大气场下连气都不敢喘大了,遂再次闭上眼睛,咬牙一狠心,伸出白玉般的皓腕,犹犹豫豫的圈上了他的颈项。

下一瞬,他已喘息着整个人倾覆了上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已经略显粗暴的分开了她的双腿,然后几乎是没有停顿地,骤不及防的冲进了她的身体里。

“啊……”孔琉玥本能的尖叫了一声,只觉自己整个身体瞬间被撕裂了似的钻心的疼,尤其身下,更是有如被一柄锋利无比的剑生生刺空,疼得她都快要灵魂出窍了。

不止钻心的疼,还觉得无比的难堪。

她心目中的新婚之夜不是这样的。她心目中的新婚之夜,是有浪漫的玫瑰和甜蜜的情话的;是有相爱的人温柔的将她拥在怀里,当成世上唯一的珍宝,给她无比的怜爱与快乐的;是情至深处你依我侬水到渠成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僵硬的躺在床上,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弓虽暴!

她不由悲从中来,几乎就要忍不住痛哭失声了。

然而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强忍住了,如果不坚强,懦弱给谁看?取而代之的,是狠狠一口咬在了傅城恒的肩膀上。

毫不留情的力度,以致­唇­齿间很快便有一股腥甜之味弥漫开来。

身上傅城恒的动作终于因此而停了下来,额际上也因此而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仅仅只是过了一瞬,他便又喘息着,继续动了起来,只不过比之刚才,他的幅度总算略小了些。

饶是如此,孔琉玥依然痛得不得了,练额头汗都迸了出来,却也只能紧咬着牙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就当生命里没有这一会儿罢,就当生命里没有这一会儿罢……却还是恨不能傅城恒能尽快完事退出去。

偏他不如她所愿,渐渐冲得更用力起来,她疼痛更甚,抢人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觉得再下去的话自己真的要疼死过去了,忍不住使劲捶推着他的身子,几乎是用拖了哭腔的声音低声哀求道:“好了吗……”

身上的男人这才用力又顶了数十下,然后低吼一声,伴随着喉咙里发出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平息了下来,却仍是伏在她身上压着,一动也不动。

只不过,此时的孔琉玥已经感觉不到痛或是重了。

傅城恒平息了好一会儿,这才撑起身子,抽离了孔琉玥的身体,却发现身下的人儿已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他不由一阵懊丧,忙从她身下翻下去,坐在了她的外面,心里也随之浮上了一层自责和后悔来。

其实跟孔琉玥一样,傅城恒心里今晚上也是不愿意跟她圆房的,倒不是他对她没有兴趣,恰恰是因为他对她难得有了几分兴趣,——虽然他心里并不愿意承认,所以他才不愿意现在就要了她。他傅城恒从不强迫女人,他要女人,从来都只要从身到心都心甘情愿的女人,而不是要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

但同时他也跟孔琉玥一样,知道今晚上的圆房势在必行,不然孔琉玥便将无法在候府站稳脚跟,他们大房要夺回府里的管家大权也将变得更加艰难,所以不管他心里愿不愿意现在碰她,他都必须碰!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不愿意,并且将这份不愿意,清楚分明的表现了出来;哪怕她嘴上没说,她两次红肿着的眼睛,却明明白白告诉了他,她不愿意嫁给他,她不愿意让他碰这个事实。

哼,她不想要他碰,那她想要谁碰?尹淮安吗?她别忘了,她先下已经是他傅城恒的妻子,这世间有权利碰她的男人,只有他一个!

所以他没有给她喘气的机会,便催着她上了床,然后将她搂进了怀中。

她紧闭着眼睛躺在他怀中,颤抖的就像是秋风中的一片落叶,竟让他心里油然生出了几分怜惜来,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十恶不赦。

但他依然毫不犹豫扯下了她的衣服,将她剥得犹如初生婴儿一般。

她也的确如初生婴儿一般,一身肌肤白­嫩­得近乎能掐出水来。他也算是经过好些女人了,一颗心却竟然在手抚上那滑腻的肌肤后,深深的被悸动了,根本不用她做什么任何动作或是发出任何声音,便已被挑起了浑身的欲望。

可问题是,她紧张僵硬得就像是一块石头,让他竟无从下口,因只能定定看着她,希望她能感受到他的感受,继而放松下来。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他的视线,虽然随即便红着脸避开了,却很快给了他一个惊喜,竟然伸手搂住了他的颈项。他的心情一下子飞扬了起来,正想温柔的哄哄她,不经意地头,却看见她那双似是蒙了一层雾气的美目里,竟然闪过一抹不耐烦!

他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温柔哄她的打算也立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取而代之的是慢慢地羞恼和愤怒,然后也顾不得再去想她是第一次,又生的娇弱,到底能不能承受住他,便不管不顾冲进了她的身体里。

他知道女子第一次都会很痛,以为以她的娇弱,必定会哭出来,所以不由又有些后悔起刚刚应该温柔一些来,不管怎样,他都不应该持枪凌弱的。所以在看了一眼她痛得皱成一团的小脸后,他已经打算退出去了,虽然他身下正剑拔弩张着,虽然他心里其实很舍不得那种别样湿滑紧致的感觉,但这点自控能力,他还是有的,毕竟来日方长。

却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哭,反而重重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而他刚才已经打算强压下去的欲望,也因此被挑逗的更加高涨起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提着她的腰将她驰骋到底了……

懊丧的捶了一下床柱,傅城恒披衣下床,打算去外间叫值夜的丫鬟进来给孔琉玥收拾一番。

但却在看到她毫无生气、楚楚可怜的样子后,暗自叹息一声,自己走进净房,就着墙角螭龙喜鹊鹿纹盆架上盆子里早已准备好的香汤水,拧了一块缎巾,复又回到床前,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却又略显笨拙的与她擦拭起身子来。

给她擦完身体,穿好亵衣并中衣,再给她盖好被子后,傅城恒回到净房清理自己的身体时,放后知后觉的想起,这还是自己活了二十五年以来,第一次这样去伺候一个女人,即便是原配封氏,跟他伉俪情深,恩爱四载有余,也不曾享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他不愿去深究自己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却又忍不住因此而烦躁,因曹­操­清理了一番,便又回到了卧室。

就见床上孔琉玥仍然昏睡着,也正是因为正昏睡着,她紧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衬得本就姣美的容颜看起来越发的恬淡,比之之前的强颜欢笑和刚才的委曲求全,看起来让他心里舒服多了。

他于是掀被上床,在她身边躺下,想了想,又忍不住伸手将她拥进怀里,然后抱着她,慢慢睡着了……

“姑娘,姑娘,醒醒,该起了……”

孔琉玥睡得正熟,迷迷糊糊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在耳边呼唤,她只觉自己的眼皮子似坠了千金铁块一般的沉重,伸手挥了挥,想要将那个声音赶开耳边。

“姑娘,该起了,还要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敬茶呢!”然而那个声音越越来越清晰。

敬茶?孔琉玥一个激灵,立刻从床上爬起,后知后觉的向下看了一眼,立刻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不着寸缕。

这才想起睡梦里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人在替她擦拭身子,然后又轻轻替她穿上了亵衣,动作有些笨拙也有些重,一点也没有白书蓝琴等人平时的轻手轻脚,不由暗忖道,难道会是傅城恒?

念头闪过,她立刻甩了甩头,想要将这个念头甩出脑子里,傅城恒那个沙猪,怎么可能会做伺候女人的事?女人伺候他还差不多!

想到傅城恒,她立刻回想起了昨晚上的可怕经历,身体立刻紧绷了,有些僵硬的偏过头去,却是偌大的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傅城恒早不知何时出去了,她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担心让她一大早便面对昨晚那样粗暴对待她的男人,她会摆不出好脸­色­来,毕竟后者现在已是她的“上司”了,可不能随随便便激怒了他,幸好他给她留了一个调整情绪的缓冲期。

拿着衣服站在床边的白书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眉眼间慢慢都是笑意,“侯爷才出去不久,还吩咐我们不要吵醒您。”在她看来,自家姑娘刚嫁过来便得到了侯爷的宠爱,当然该值得高兴。

孔琉玥却笑不出来,她才略略一动,全身就痛得似是快要散架了一般,尤其身下,更是火辣辣的疼。

她只能深吸一口气,一边挣扎着下床,一边借与白书说话来转移注意力:“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昨晚上是谁值的夜?你们又都歇在哪里?”

难道是春夏秋冬四婢中的一个?想到她一丝不挂、狼狈不堪的被一个陌生人擦拭身子,即便那个陌生人同为女人,她依然忍不住一阵烦躁。

白书道:“现在是四更天,因为今儿个要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敬茶,敬完茶后还要认亲,所以要提前一些起身。晓春姐姐说,侯爷没有让人值夜的习惯,就算是大丫鬟,一般也是住在耳房的,如果侯爷又吩咐,自会叫人,所以昨儿个夜里我们都是歇在后罩房的。”

也就是说,昨儿个夜里给自己擦拭身子的,真是傅城恒了?孔琉玥现实烦躁,继而破罐子破摔的安慰自己,反正都被他看光光了,一次和两次也没什么区别!

白书见她脸­色­有些难堪,忙忙道:“姑娘,您怎么了?”

昨儿个夜里是孔琉玥进门的第一夜,白书几个都是紧张得几乎一夜都不曾合眼,这下见她神­色­不好,不由慌了神。

孔琉玥见她担心,忙摇头道:“我没事。”挣扎着想要往净房走,但只双腿哪有力气,“扑通”一声,竟磕在了床踏板上,痛得她差点儿没掉下泪来。

白书忙上前扶她:“姑娘,您没事儿罢,有没有磕坏哪里?”

就听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怎么了?”一身天青­色­袍衫的傅城恒已面沉如水的走了进来,见她主仆二人正乱作一团,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打横将孔琉玥抱起来,放到床上后,方沉声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孔琉玥没有说话,心里却禁不住把他骂了千百次,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好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

正暗自腹诽之际,膝下忽然一凉,低头一看,却是傅城恒撩起了她的裙摆,在看她有没有磕坏哪里。

孔琉玥不由红了脸,挣扎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妾身没事。”她现在深深觉得,“妾身”二字是这世上最讨厌的字眼,跟那个对女人的统称“x氏”一样,都让她深恶痛绝!

傅城恒将她雪白的双膝仔细看了一回,见除了有些红之外,的确没什么大碍,方起身往净房去了。

孔琉玥也趁机就着白书的手,去了另一侧的净房。

就见净房内早已准备下香汤了,孔琉玥不由一喜,以她现在走动几步便浑身酸的了不得的情形来看,能泡一泡,当然最好了。

白书一边与她宽衣,一边笑道:“这香汤是侯爷方才临出门时吩咐人备下的,我听说,”说着微红了脸,“侯爷让人在里面加了些药物,说是姑娘泡过之后,便会觉得好多了……”

孔琉玥闻言,很是不自在,忙岔开话题道:“对了,说与所有跟过来的人,以后都叫我夫人,省得侯府的人说我们没规矩。”

“是,夫人。”白书忙正­色­应了,扶着她坐进了浴桶里。

身体刚被浸入温热的水里,孔琉玥便忍不住舒了一口长气。有淡淡的香味传入她的鼻子里,她凝神问了一下,当是具有令人安神放松功效的香料一类的,也就放松的闭上了眼睛。

也不只是这温水的效用,还是心理作用,孔琉玥泡了一会儿,真觉得浑身酸软的感觉有所缓解,眼见珊瑚和璎珞已经捧着衣服侯在屏风外面良久了,知道再也耽搁不得,方匆匆忙忙擦­干­身子,穿好中衣,叫了她们进来服侍她穿外衣。

待到蓝琴再给她梳好头,装扮好回到房间里时,傅城恒早已换好衣服,候在那里了。

孔琉玥只得上前屈膝行礼:“让侯爷久等了。”

傅城恒点点头,正要说话,一个身着深碧­色­织锦褙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别了几支金钗,看起来很是­干­练的妈妈从内室走了出来,满脸是笑的躬身行礼:“恭喜侯爷,恭喜大夫人!”

“这是祖母跟前儿的卢嬷嬷。”傅城恒向卢嬷嬷道了一声“辛苦嬷嬷了”,然后给孔琉玥介绍。

连傅城恒尚且对卢嬷嬷这般客气,孔琉玥自是不敢怠慢,忙屈膝冲她行了半礼,又自珊瑚手里接过一个红包递上。

卢嬷嬷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吩咐人去厨房穿了百合莲子羹,瞧着二人吃毕后,变捧着软装了元帕的红漆雕花匣子离开了。

吩咐丫鬟传了早饭来,傅城恒一边吃,一边对孔琉玥道:“我每天习惯四更天起床,先去院子里打一套拳,如果是不上朝的日子,便直接去书房,所以以后如果没有特意吩咐,你都不用等我吃早饭了。”

“是。”孔琉玥低眉顺眼的应了,暗想看来这个“上司”还不算太苛刻,没有要求她必须跟他一块儿起床。

吃完早饭,傅城恒道:“该去给老太夫人敬茶了。”

孔琉玥仍是低眉顺眼的应了,被丫鬟簇拥着,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往外走去。

傅老太太的乐安居。

卢嬷嬷满脸是笑的捧着红漆匣子走进内室,一进门便对着老太夫人道喜:“恭喜老太夫人,贺喜老太夫人……”

新婚第二天收元帕是很重要的一步,有了落红元帕,才算是婆家正是承认了新嫁娘的身份,天亮了婆家就要在门前燃放爆竹,让外面的人都知道,家里娶了个清白的女子,反之若是没有落红,婆家自然就会不认同这门亲事。

老太夫人闻得卢嬷嬷这么说,也跟着高兴起来,呵呵笑着吩咐大丫鬟锦绣:“将那件新做的枣红­色­褙子拿来,今儿个就穿它了。”

又问卢嬷嬷,“送去柱国公府的喜盒和礼品都准备好了吗?所说不是老大媳­妇­的正经娘家,也算是大半个娘家了,吩咐几个妥当的人立刻送去。”

卢嬷嬷忙笑着安排去了。

不一时,就闻得丫鬟报:“侯爷和新夫人给老太夫人请安来了。”

老太夫人脸上满满都是笑:“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须臾,便见傅城恒与新­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因是第一次给老太夫人请按,又是新婚的第二天,故孔琉玥对老太夫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恭敬地敬了茶,叫了:“祖母!”自珊瑚手里接过早已准备好的鞋袜奉上,以作敬礼。

老太夫人呵呵笑着受了,赏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待得孔琉玥起身后,又细细打量了她一回,但见她穿了一件正红­色­交颈缠枝莲褙子,桃心的领子服帖的扣在脖颈上,衬得她越发的­唇­红齿白、美不胜收,难得的是,她神­色­间一直都是落落大方的,一点也没有新­妇­初次上茶是的紧张和放不开。老太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

孔琉玥也在趁机不着痕迹的打量老太夫人。但见她穿着枣红­色­金丝百幅褙子,头发梳得通亮,只用蜜绿­色­妆花抹额缀了颗东珠拎眼,整个人显得既华贵又­精­神,尤其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更是让人一望便会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敬畏之意来。

孔琉玥不由心下一凛,暗想道,看来在这个家里,除了傅城恒这个直属“上司”以外,她次之要讨好的人,便是老太夫人了!

正想着,有丫鬟进来禀道:“太夫人并几位爷和夫人来了。”然后便见一大群人,鱼贯走了进来。

老太夫人不由笑了起来:“竟是等不及要喝新媳­妇­的茶了不成,多等一会儿都等不得了?往常怎么不见你这么早来?”语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放纵的亲昵。

打头的那名贵­妇­闻言,忙笑道:“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说着领着身后的人给老太夫人行李。

孔琉玥趁此机会飞快扫了她一眼,大红­色­镶金云纹衣衫,头上Сhā上了凤钗,笑起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只是眼里偶尔会闪过一抹­精­光……显然这名贵­妇­便是永定侯府的太夫人,亦即傅城恒的继母蒋氏了。

果然就听老太夫人道:“大郎,还不领着你媳­妇­给你娘磕头去?”

傅城恒应了一声“是”,领着孔琉玥上前,跪在了丫鬟即刻放到许氏面前的蒲团上,然后端了一杯茶奉上:“母亲,请喝茶!”

蒋氏笑着接了,赏了一个红包。

接下来便轮到孔琉玥敬茶了,她学着傅城恒的样子将茶举过头顶:“母亲,请喝茶!”心理则在暗忖,听傅城恒称呼蒋氏的语气很是冷淡,看来他跟这位继母的关系并不好,不过想想也是,在儿子心中,又有谁能比得上自己亲生母亲的?也就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对蒋氏敬而远之。

蒋氏同样接过孔琉玥的茶喝了,赏了一个红包之外,另外还赏了一对赤金点翠的凤钗,笑着说道:“先我还担心大郎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他在外面也施展不开拳脚,如今见了你,不但模样儿生得好,­性­子一看也是好的,我总算是可以放下心了,明儿见了老侯爷和姐姐,也算是可以有个交代了!”说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孔琉玥正想答话,不经意却瞥见傅城恒衣袖下的手已握成了拳,青筋暴起,估摸着他不乐意听到这番话,因而笑得羞赧的回了一句:“母亲谬赞了!”同样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鞋袜表礼。

给蒋氏敬完茶后,就该轮到傅城恒的弟妹们来给他们见礼了。

先上前来的是二爷傅希恒夫妻两个。傅希恒长得文质彬彬的,二夫人亦是一脸的温和,夫妻两个给孔琉玥行了礼,“见过大嫂!”

孔琉玥忙还礼,心下则是一阵汗然,被两个明显比自己年长的人称之为“大嫂”的感觉,真是……不提也罢。

二夫人便递上了他们夫妻的贺礼,是一套青金石的头面,虽然很沉,但样式很不出挑,倒是很符合他们庶子的身份。

孔琉玥屈膝道了谢,回了一块上好的徽州砚台并四块手帕。

二夫人看着那帕子,不由赞道:“大嫂好鲜亮的活计!”

孔琉玥汗颜,如果让二夫人知道那帕子不是她做的……念头闪过,耳边已传来一个带笑的爽朗声音,“先就闻得大嫂才学过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才女,倒不想大嫂的针线活儿也是做得这般出挑,明儿我可得多向大嫂学习学习!”

说话之人身着一身桃红­色­琵琶襟短祆,下系秋香­色­曲裾如意长裙,头挽反绾髻,戴红宝石花迭绵绵头花,髻边Сhā一支点翠凤形金簪,五串翠金流苏簌簌垂在鬓旁,还在光洁的额头上贴了一朵碧玉花钿,再配上耳朵上摇曳生光的红宝耳坠,益发衬得一张芙蓉玉面眉如翠羽,明眸善睐,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二夫人适才已经见过了,四爷傅颐恒还未娶妻,显然这个美人是三夫人孙氏无疑了。

三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已与穿了海蓝­色­刻丝八团锦缎长袍、长得很是阳光俊朗的三爷傅旭恒一道上前,对着傅城恒和孔琉玥盈盈拜了下去,同样口称:“见过大嫂!”比之二爷夫妻俩,他们夫妻俩大方多了,眉眼间有一股自然而然的飞扬神­色­,显然是系他们乃嫡子,更掌握着府里大权的原因。

他们的贺礼是一盆用宝石、赤金、珊瑚、东珠做成的盆景,流光溢彩得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

三夫人又在一旁笑道:“这盆东西,名唤‘福寿橘’,是前儿个我回娘家时,我们老太太赏与我的,我想着这东西虽平常,寓意却甚好,所以借花献佛送与大嫂,还望大嫂不要嫌简薄才好。”

这东西还‘平常’?孔琉玥暗自好笑,知道三夫人是故意为之,旨在笑话她一个小庶女小孤女没见过好东西,只当没听懂般道了谢,“多谢二弟二弟妹!”同样送上一块砚台并四块帕子,并不因为他们与二爷二夫人嫡庶有别,或是送的礼物贵贱有别便将二者区别对待。

上首老太夫人看在眼里,便暗暗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该轮到四爷傅颐恒上前见礼了。

傅颐恒长得跟胞兄傅旭恒很相似,只是看起来要略瘦些,身着一袭浅青­色­锦边弹墨的襦袍,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

许是还没娶亲,脸皮薄的原因,傅颐恒只看了孔琉玥一眼,便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一颗心“怦怦直跳”,片刻方小声道:“见过大嫂!”然后递上一匣子珍珠,“……我也不知道大嫂喜欢什么,好在这几颗珠子还算拿得出手,大嫂明儿有了新鲜样式,再打首饰罢。”

孔琉玥屈膝道了谢,因为傅颐恒是未娶亲的幼弟,所以除了二爷和三爷都有的砚台以外,又多了一套珍藏书籍。

见完平辈,就该轮到小辈们了。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傅城恒的独子和两个女儿,想着自己已经是他们的“母亲”,孔琉玥就满心的不淡定,不得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须臾,便见一众­奶­娘丫鬟簇拥着几个小正太小萝莉走了进来,有两个甚至是被­奶­娘抱在怀里的。

孔琉玥就留心打量起打头的那个小姑娘和走在她旁边的那个小男孩儿来。

但见那小姑娘梳了个三丫髻,髻上各Сhā了一支短金钗,正中则系了条垂着珍珠的红罗头须,身穿的小袄和裙子也都是红­色­,衬得她杏眼桃腮的,可以想见再大个几岁,将会是何等的美貌。

那个小男孩儿则生得有些瘦小,但一双眼睛大大的,又生得白,再配上同样大红的衣服,简直可爱得可以去当童星拍广告。

不用说,这对姐弟正是傅城恒原配所出的那一双儿女,永定侯府的大小姐傅初华和三少爷傅镕了。

果然姐弟二人很快上前齐声行礼道:“女儿初华(儿子傅镕)见过母亲!”人虽然小,礼却行得正儿八经的,语气也很是老陈,竟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儿。

孔琉玥不由有些目瞪口呆,就算她活了两世,第一世也不过只活到了二十三岁而已,被两个分别已八岁和六岁的孩子叫‘母亲’,她实在有些呃,接受无能。

却还一点不敢表露出来,反而要笑得尽可能的和善,“地上凉,快起来罢。”说着赏了初华一个喜鹊登梅花样的如意形状荷包并一串珍珠手串,镕哥儿的则是一个金线拈天蓝的扇坠络子并一套文房四宝。

旁边一个穿靛蓝比甲的­妇­人也抱了一个小姑娘上前行礼:“四姑娘,快见过母亲!”

那小姑娘看起来两岁不到的样子,眉眼长得跟初华有四五分相似,却是怕生的紧,无论怎么哄她,她都只是窝在­奶­娘的怀里,不肯出声。

­奶­娘额上渐渐有了一层薄汗,屋里其他人则都一副专心吃茶的样子,似是没看见一般。

孔琉玥只得笑着打圆场:“四姑娘年纪还小呢,怕生一些也是有的,等明儿熟悉了,自然也就好了。”赏了跟初华一样的东西,心里却不无纳罕,据梁妈妈所说,傅城恒的次女傅洁华已经快四岁了,怎么看起来会那么小,比寻常两岁大的孩子都不如的样子?

然后是其他小辈上前见礼,包括二房的大少爷傅钧,二少爷傅铮,二姑娘傅舜华,三房的四少爷傅钊,三姑娘傅颜华,其中傅钊的礼,是由­奶­娘抱着一起完成的。

男孩儿孔琉玥一律赏了一套狼毫,女孩儿则各是一个金锁,也没有分什么嫡啊庶的。

至此,家人方算是认完了,而这一番折腾下来,也快将近午时了。据梁妈妈和谢嬷嬷说,依例待会儿还将会有一顿认亲宴,不止男方的全部家人会出席,其他的亲戚本家也会列席。

孔琉玥暗叹一口气,她已经不奢望新婚次日的蜜月旅行了,但这些繁文缛节可不可以少一点啊,她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

不经意转头,却见傅城恒正看着她,眼底似是有关切一闪而过,孔琉玥暗想到,那只沙猪怎么可能会关心人,一定是眼花看错了,再要细看,他却已经转过了头去,于是她越发肯定是自己眼花了。

正腹诽之际,忽然听得傅城恒说道:“祖母,不知认亲安排在什么时辰?我们还得回去换件衣衫。”

老太夫人看了看墙上的壁钟,笑道:“不急,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你们说,且容我说完了,你们再回去换衣衫也不迟。”

傅城恒忙起身道:“祖母有什么话,但请吩咐。”

孔琉玥见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坐下,坐下!”老太夫人呵呵笑道,“都是自家人,弄得这般生分作什么!我的意思,初姐儿姐弟几个,如今还是暂时放在我屋里的好,虽说如今有了你媳­妇­,但一来你媳­妇­年纪还小,二来她初来乍到,一应人事都还不甚熟悉,且等过些时日,她对府里的情况熟悉些了,再让她姐弟跟着你们住,你瞧着怎么样?”

傅城恒犹豫了一瞬,“祖母您年事已高,本该百事不管,只管颐养天年的,让您受累,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老太夫人笑道:“自有­奶­娘丫鬟照顾他姐弟,我能受什么累,反倒是有他们在,还能与我解解闷儿呢。”

傅城恒就沉吟着道:“……祖母虑得也是,再者,夫人过些时日还要接掌家务,一时间的确有可能顾此失彼,既是如此,就再多累祖母些时日罢!”

此言一出,孔琉玥注意到,三夫人几乎是瞬间变了颜­色­,其他人亦是神­色­表现各异,或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头吃茶,或是只管低头把玩自己的扣子,或是绷紧了身子……惟独太夫人蒋氏神­色­不变,甚至还笑嘻嘻的凑趣道:“还是娘有智计,饶得了初姐儿姐弟与您老解闷儿的好处,还让侯爷担心累着您呢!”

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孔琉玥也在笑,虽然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心里却暗暗提高了警惕,蒋氏竟能这般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还能哄得老太夫人待她这般亲昵,——她瞧得出来,老太夫人语气里的亲昵和纵容不像是作假,看来这蒋氏的城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深啊!

因此待回到新房换衣服时,她便忙里偷闲挤了一点时间出来,叫了梁妈妈至净房里悄声吩咐:“待会儿我和侯爷去了前面后,你去找谢嬷嬷拿些碎银子,带了珊瑚和璎珞去府里各处走走,与府里的人熟悉熟悉,尤其是太夫人和三夫人房里的人……”

梁妈妈会意,忙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主仆二人正说着,白书进来道:“二夫人和三夫人来了。”

这会儿过来?孔琉玥禁不住满心的诧异,但仍镇定的吩咐白书道:“你且请了二位夫人厅里去坐,好生伺候着,就说我正换衣服,换好后立刻过去。”

白书答应着去了,这里孔琉玥方就着梁妈妈即刻叫进来的蓝琴和珊瑚的手,迅速换了一袭妃­色­的蹙金线牡丹花纹短袄,下面系了一条水蓝­色­的十二幅月华裙,头上则戴了赤金点翠的步摇,然后急急去了花厅。

果见二夫人与三夫人正坐在厅里吃茶,孔琉玥忙换上笑脸,一面往里走,一面客气的说道:“不知二弟妹三弟妹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弟妹见谅!”

二夫人与三夫人忙起身给她见礼,孔琉玥忙还了礼,待得彼此分宾主坐好后,方笑着问道:“敢问二位弟妹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可是方才在祖母屋里有什么话忘了说吗?”

二夫人张了张嘴,正待答话,三夫人却已抢在她之前娇笑着开了口,“大嫂可真真是神机妙算,我和二嫂这会子过来,的确是奉了祖母之命。”顿了一顿,“相信大嫂也知道,在你之前,我们这些弟妹曾有过两位大嫂之事罢?依照旧例,继室进门,都是要给先头夫人行侧室礼的,方才在祖母屋里时,因大家伙儿说得尽兴,便将此事给混忘了,待得大哥与大嫂离开之后,方想了起来,因此祖母特特吩咐我和二嫂走一遭,来引大嫂去给先头两位大嫂行侧礼去,不知大嫂这会子可得闲儿?”

行侧室礼?孔琉玥不由怔了一下,她怎么没听过还有这个规矩?因觑眼向一旁梁妈妈看去,见其先是愕然,随即却是无奈的点了一下头,方知道的确有这么一个规矩,只不过先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以致她忘了告诉她而已。

遂笑向二夫人三夫人道:“既是如此,我们这便去罢。”想了想,又道,“既是去祭拜,是不是应该先换身素淡衣衫?二位弟妹能否再稍待片刻,容我换身衣衫去?”眼下情况不明,行侧礼就行侧礼罢,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

三夫人不说话,只是低头吃茶,她只领了领人的差使,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不该做的也绝不多做。

二夫人见她不说话,想了想,犹豫道:“若是这会子换了素­色­衣衫,过会子势必不好直接过去认亲宴,还得回来重新换过衣服,只怕时间上来不及,要不,就这样过去罢?只要心意到了,想来先头大嫂泉下有知,也是不会怪罪的。”

孔琉玥面露惶恐之­色­:“这样可以吗?”将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跟二夫人一起看向三夫人,“三弟妹,这样真的可以吗?”

长房长媳、侯爷夫人又怎样?不过一个填房的不要命了的小庶女罢了,还不是要看她的脸­色­,要听她的主意!三夫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终于开了尊口,“二嫂说得有理,只要大嫂心意到了,想来先头两位大嫂都是能谅解的,就这样过去罢!”

孔琉玥方松了一口长气,然后吩咐梁妈妈:“使个人去与侯爷说一声儿,请侯爷待会儿且不必等我了,只管自己过去乐安居,我与二夫人三夫人一道过去即可。”

梁妈妈屈膝应了,目送她们妯娌三人被簇拥着走远后,方一样一样安排孔琉玥交代的事情去了。

永定侯府的家庙就在府里的西北角,离新房有一段距离,因此出了院门后,自有婆子抬了软轿来。

孔琉玥居高临下坐在上面,趁机看起府里的格局和走向来。就见府里的格局与柱国公府的格局其实相差不大,想是都因乃敕造公侯府,有一定旧例可寻之故,只不过永定侯府的花园越发大些而已。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家庙便到了,妯娌三人下到地上,各自扶了丫鬟住里走。

家庙是一座三间两进的宅子,第一进供的是傅家历代先人的牌位,第二进才供的是历代女眷的牌位。庙里香雾缭绕,半开的窗扇里透出淡淡静默的白烟,让人一置身其间,便会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肃穆来。

三夫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引着孔琉玥直接进了第二进院子。

孔琉玥只当没看见,目光一一掠过当中长案上高高低低的牌位,最后落在了最下面那一层的两个牌位上。

但见那两个牌位都安静的立在那里,各有一盏长明的白烛,立在它的身侧,白烛的火焰幽然而黯淡,每当烛芯跳跃时,侧面的烛泪都会从侧面滑一滴下去。

孔琉玥见那两个牌位上都写着“傅门傅x氏”的字样,只不过中间那个“x”号有所不同,一个是“封”一个是“蒋”而已,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就是这样两个小小的木牌,代表的却是两条曾经的生命,如果她真回不去现代了,是不是有一天,也将会有这样一块写着“傅门傅孔氏”的牌子立在这里,代表她曾经存在过?

念头闪过,孔琉玥忙甩了甩脑袋,想将这样的想法甩出脑子去,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就连明天会怎么样,她都不知道,还是不要想得那么长远的好,不然,将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便有婆子上前来,引导孔琉玥进行起继室入门的礼数来。

先是沐香浴手,跪到当中的蒲团上,磕头捻香拜过了傅家先头那些老夫人们后,才对着封氏的牌位捻香三柱,拜了三次,对着牌位叫了“大姐姐”,然后再是如法炮制,对着蒋氏的牌位叫了“二姐姐”,之后又对着牌位敬了茶,叩拜了三次,才算是礼成了。

走出家庙时,已近午时了,二夫人不由有些慌张,“只怕大家伙儿该等急了!”一叠声的催促抬软轿的婆子快些。

三夫人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相信祖母她老人家和大家伙儿都能体谅的。”

孔琉玥听在耳里,暗自冷笑一声,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是,反正去得迟了,旁人也只会说她的嘴,与她何­干­?想归想,还是没忍住催抬轿的婆子,“再快一些!”

好容易到得乐安居大门外,远远的就看见卢嬷嬷已经领着人候在那里了,孔琉玥心下一紧,难道真的已经迟了?

有些慌张的下到地上,卢嬷嬷已迎了上来,行礼后笑道:“三位夫人辛苦了,老太夫人让我来迎三位夫人。”

三夫人闻言,忙道:“是不是长辈们久等大嫂来认亲不至,等急了?他们不会因此而对大嫂有所不满罢?”

卢嬷嬷笑道:“侯爷一个时辰前使人来说,有急事需出去一趟,让把认亲推迟一个时辰,这会子还早呢。”

“这样啊。”三夫人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但很失望确是无疑的。

孔琉玥不由暗自感激起傅城恒来,万幸他的急事来得这般及时,方算是侧面为她解了围。

因为认亲宴推迟一个时辰,早到的女眷们便都聚在了老太夫人的房间里吃茶说话儿,是以妯娌三人进去里间,早已是满屋子的珠翠环绕、莺声燕语。

老太夫人一看见三人进来,便指着孔琉玥朝众人笑道:“我们的新媳­妇­儿来了!”指着与她对坐在上座,身着烟霞­色­银罗花对襟长衣,梳着飞仙髻,当中别了八宝金莲挑心金凤的晋王妃道,“这是晋王妃娘娘,我们府里的大姑­奶­­奶­。”

孔琉玥忙对着晋王妃盈盈拜下,口称:“见过大姑­奶­­奶­。”言谈举止间都落落大方的,让晋王妃是越看越满意自己亲自挑选的这个弟媳­妇­,因亲自起身离座搀了她起来,拍着她的手笑道:“以后有你陪伴侍奉侯爷,本宫也就放心了。”赏了一套玛瑙嵌红宝石的头面,并一对羊脂龙凤镯。

孔琉玥道了谢,回了四双鞋子并四块手帕。

老太夫人便又指着其他人与她介绍,“这是你大堂婶……这是你三堂婶……这是你四堂婶……这是你六堂婶……”

当年老太夫人因是皇室郡主,嫁给老太侯爷后,老太侯爷便一直没有纳妾,故老太夫人膝下只得老侯爷一个儿子,显然这些长辈们,都是旁支了。孔琉玥一一见了礼,送上表礼,当然也收到了不少回礼。

见完长辈后,再来便是平辈,这回是由三夫人来给孔琉玥介绍的,“这是二姑­奶­­奶­……这是三姑­奶­­奶­……这是大堂婶家的翌大­奶­­奶­,这是连二­奶­­奶­,这是三堂婶家的鸿大­奶­­奶­……”­奶­­奶­过去,­奶­­奶­过来的,差点儿没把她弄崩溃,到最后只能机械的行礼送礼兼收礼了。

好容易见完所有女眷,又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回来了,晋王爷也来了,几位爷并其他宾客们都已经入席了。”

老太夫人闻言,先是一怔,然后就露出了愉悦的神­色­,向晋王妃道:“不是说王爷今儿个要进宫觐见皇上,来不了吗?”

晋王妃笑道:“舅爷的好日子,他敢不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争相说道:“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

大家说笑着到得前厅,果见当中那张又大又长的红酸枝木桌子的左侧已是坐满了人,只余下当中和右侧的位子。除此之外,又是旁边摆了几张小些的黑漆雕花圆桌。

瞧得老太夫人出来,众人忙都站了起来,老太夫人却径自走到一名身着五爪蟒袍,生得气宇轩昂的男子面前便要拜下,“老身见过王爷……”后面众人忙也跟着要拜下,显然男子正是当今的晋王赵天翼无疑了。

早被晋王一把搀了起来,笑道:“祖母折杀小婿了!”亲自搀着她坐到了当中的位子上,方又笑道,“不过家宴尔,祖母毋须客气,没的白生分了。”说着自己也落了座位。众人见状,方跟着依次落了座。

老太夫人既坐了上座,左下第一位自然便坐了晋王,接下来依次是傅城恒兄弟四个,然后再是其他亲朋本家的男丁们。

因为是认亲宴,在座的都是永定侯府素来比较亲近的人家,并无一个外人,是以众女眷也不需要避讳,以晋王妃为首,接着便是许太夫人、众旁支家的长辈们,再来才是孔琉玥,二夫人,三夫人并旁支的平辈妯娌们。

至于亲朋们带来的小姐姑娘并小字辈儿们,则由众­奶­娘丫鬟伺候着,坐在了旁边那几张黑潦雕花圆桌前。

因这一顿宴席是认亲宴,方才孔琉玥虽已见过众女眷了,却还没见过众男丁,原本依例该由许太夫人引着她给众人见礼,但又是三夫人跳了出来,笑道:“我跟大嫂一见投缘,就由我来引着大嫂见过众位长辈并兄长罢!”

看得出来,三夫人是一个十分喜欢揽事情出风头的人,跟《红楼梦》里王凤姐儿有得一拼。

孔琉玥见老太夫人和许太夫人都无反对之意,也就点头笑道:“如此就有劳三弟妹了!”

三夫人便先领着孔琉玥给晋王见了礼,“这是大姑爷,当今的晋王爷。”

孔琉玥忙屈膝行礼,口称:“弟媳见过王爷。”

晋王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笑着点头受了礼,赏了一颗将近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这是前儿个西番进贡来的,皇上赏了本王,本王今儿个就借花献佛,送与弟妹,希望弟妹能与煦之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孔琉玥忙道了谢,双手奉上自己的表礼,心里暗想,原来傅城恒的表字是‘煦之’,问题是看他那副时刻都板着脸的样子,哪里当得起这个‘煦’字?

见过了晋王,然后便是旁支本家那些长辈并平辈的爷们儿。

这一番热闹弄完下来,老太夫人便起身举了酒杯:“诸位都是自家人,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多多见谅。我先满饮此杯。”说着,抬手一饮而尽。

众人都七嘴八舌的应着,纷纷端了酒杯回答,然后跟着饮了酒。

丫鬟们便以丝巾遮了口鼻,开始陆陆续续的上起热汤热菜来。

孔琉玥便站了起来,走到老太夫人面前道,“孙媳伺候祖母用饭。”——既然已经作了媳­妇­,媳­妇­的份内工作就该做好,尤其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更不该偷懒,不然没准儿还会带累了自己的丈夫,让人闲话他娶了一个没礼数的媳­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老太夫人眼里的笑意便更浓了,“知道你是个好的,但今儿个是认亲宴,规矩什么的,且等回门之后再说罢。”

晋王妃笑着Сhā言道:“祖母说的是,你还是新媳­妇­子,哪里就能尽懂府里的规矩了?且过来我这里坐,我来与你说道说道。”吩咐身后的丫鬟,“把大夫人的椅子和碗碟都移到我这里来。”

此举简直就是公然抬举孔琉玥这个新­妇­了,与方才晋王赏下御赐夜明珠之举可谓是相得益彰。

孔琉玥顿时感受到了各种各种,或是艳羡或是讶然或是深沉的目光,她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她只好装作一无所觉,落落大方的坐到了晋王妃身边。

晋王妃待她坐定后,笑着问道:“昨儿个夜里我让人送去的燕窝粥吃了吗?当初我大婚时,也是一整日都没吃东西,饿得我心慌,后来还是太妃怜惜,使人与我送了吃的来,说是我既进了他们家的门,便是他们家的人,便是她老人家的孩子了,她自然要善待之。当时我就想,我虽从小没了娘,过门第一日,婆婆便待我这般好,想来便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这话可就说得大有学问了,第一层意思,是在说如果婆婆是个好的,新娘子一旦过了门,便该当自己的孩子一般来关心,而太夫人,显然不是个好婆婆;第二层意思,则是在暗指她从没拿太夫人当过母亲,不然也不会说自己‘从小没了娘’了,要知道自太夫人过门之日起,从名分上来说,她已是晋王妃和傅城恒的母亲!

孔琉玥暗里品味着这两层意思,面上却是一派娇羞:“弟媳吃了的,多谢王妃娘娘记挂!”

至于一旁太夫人和三夫人婆媳的脸­色­,她选作当没看见,婆婆固然要讨好,但老公和亲大姑子显然更该讨好!

晋王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诶,还叫什么王妃,侯爷是我胞弟,不比旁人,你还是跟他一样,唤我姐姐罢,叫王妃没的白生分了。”

“姐姐!”孔琉玥从善如流。

晋王妃脸上的笑容便更满意了,又故意用对面爷们儿也能听得见的声音道:“皇后娘娘也想见见你,过个几日,待你回门归来,礼部的册封也下来了,府里的情况你也熟悉些了,本宫带你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又道,“今儿个怎不见你戴皇后娘娘赏的那套七­色­宝石头面?你是新媳­妇­子,原该打扮得光鲜些的。”

话音刚落,孔琉玥余光就瞥见三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的深沉,深沉之外,又有一抹艳羡嫉恨之光一闪而过。她知道晋王妃此举是有意在给自己长脸,以免府里的人看轻了她去,忙郑重的应了。

宴罢之后,众女眷去了老太夫人房里吃茶,众爷们儿则去了外院。

因老太夫人年纪大了,每日歇午觉惯了的,众人不便多待,只略说笑了几句,便各自散了。晋王妃也因小女儿昨儿个不慎着了凉,放心不下,只交代了孔琉玥几句:“这几日你先熟悉熟悉府里的情况,有什么不懂的,记得多问侯爷,遇事多与侯爷商量。再来就是,与初姐儿镕哥儿亲近时,记得多留个心眼儿,别给有心人可乘之机……”云云,见孔琉玥郑重的应了,便匆匆登上车辇回府去了。

回到新房,孔琉玥只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惟一想做的事,便是躺到床上,狠狠睡它今天昏地暗去。

可她却睡不成,因为傅城恒的三个妾还等着给她磕头敬茶。

当日尹老太太告诉她傅家的情况时,虽然并未提及到过傅城恒的这三个妾,但有梁妈妈在,孔琉玥对她们三人的情况,还是有大致了解的。

这三个妾,第一个妾刘氏,是当年傅城恒原配封夫人还没过门时,便伺候傅城恒的通房丫头,等到封夫人过门后,便封了其作姨娘,据说最是个老实本分的,完全不足为惧。

第二个妾白氏,是当年封夫人有孕后,自陪嫁丫鬟里抬的通房,说是样貌­性­格虽然都极出挑,却一心只知侍奉封氏,等到封氏去后,便等闲不出门,只待在自己屋里为大小姐和大少爷诵经祈福,也是个省事儿的。

第三个妾唤作蒋氏,这个便有些不一样了,年方二十,不但模样生得好,更能和雅弦声,着棋分茶,乃是第二任蒋夫人有孕时,做主为傅城恒自自己娘家远房妹子中挑选来,作为良妾抬进侯府的。因其算起来也与许太夫人有亲,故在府里很有几分体面,即便是蒋夫人故去之后,旁人等闲也不敢轻瞧了她去。

梁妈妈说这些时,见孔琉玥神­色­有些不好,还细细开解了她好些话,“据老奴所知,侯爷自原配封夫人故去之后,便大多歇在书房,很少往后院去,便是后来蒋夫人过门后,侯爷亦是不大去,一个月里,能有四五日是歇在内院,便算是好的了。姑娘正当妙龄,侯爷与王妃又看重,过去之后,不愁镇不住她们!”

孔琉玥心里却暗道,她哪里是在发愁要如何才能镇得住这些妾?她又不爱傅城恒,自然不会将他的那些女人们看在眼里,只要她们懂规矩,不在她手下生事,她才懒得理会她们。

关键的问题是,她没办法让自己跟其他女人共用一个男人,就算是不爱,她也没有办法!昨夜是新婚之夜,必须圆房也就罢了,现在房都已经圆过了,她当然不想再勉强自己!

可是,她又不能不让傅城恒碰她,他已经是她的丈夫,在这个男权至上的社会,他虽然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男人,她心里也只拿他当在他手底下混饭吃的“上司”,然他对她却有绝对的权利,难道当他有了“­性­致”时,她还能拒绝反抗不成?

一想到傅城恒极有可能头天晚上才睡过那几个妾中的一个,第二天晚上便要自己接班滚床单,她就觉得恶心膈应得不行,这样等同于“公共厕所”的男人,别说是跟他滚床单了,就是让她跟他共睡一床甚至是共处一室,她也一定会受不了的,怎么办?她又不能不让傅城恒去睡他那些妾,她根本没有立场,上司要做什么,下属哪里有质噱的份儿?说不定还会被人说成是“妒­妇­”,既惹旁人闲话,更惹“上司”厌恶!

真是该死的封建社会,该死的“妻以夫为天”!

不管孔琉玥心里如何纠结,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只听得站在门口的蓝琴撩起帘子笑道:“三位姨­奶­­奶­快请进,夫人该歇中觉了!”

蓝琴是她的陪嫁大丫鬟,什么时候这些撩帘子的差事需要她亲自做了?孔琉玥有些疑惑,却见旁边谢嬷嬷正冲她挤眉弄眼,便知此事一定是她的手笔了,谢嬷嬷一定是想借蓝琴的眉毛镇一镇那三个妾,让她们知道,连身边随便一个丫头都这般漂亮了,更何况作主子的?

便见三个女子鱼贯着走了进来。

打头的是一个生得十分艳丽的女子,梳着斜云髻,戴了赤金簪子并蜜蜡珠花,上穿暗绿­色­绣金盏花小袄,下面是葱黄|­色­百褶裙,打扮得很是华丽。

后面两个看起来则要显老相得多,打扮得也很是素淡,一个着靛蓝­色­比甲,一个着秋香­色­比甲,头上也分别挽了一个很是老气的发髻,只戴了几支银钗装饰,看起来比那些体面些的执事媳­妇­好不到哪里去,估计是因为没有子嗣傍身,傅城恒又大多歇在书房里,待她们平平的,让她们没有底气之故。

孔琉玥心里有了底,打头那个,一定就是那位蒋姨娘了,至于后面那两个,她一时间倒是有些吃不准谁是刘姨娘,谁是白姨娘。

三人进来乍见蓝琴时,眼里都不约而同闪过了一抹惊艳之­色­,等到再见到孔琉玥后,眼里的惊艳之­色­便更是再也遮掩不住,看来谢嬷嬷这一番安排,还是收到了预期效果的!

孔琉玥虽拿不住除蒋姨娘以外的另两名女子具体是谁,谢嬷嫉今儿个一上午都待在新房,却是拿得准的,因指着第二个女子道:“夫人,这位是刘姨娘。”说着示意晚冬拿了个蒲团来。

刘姨娘便忙上前,跪到那个蒲团上,对着孔琉玥磕了个头,然后接过一旁小丫鬟茶盘里的茶,双手举过头顶:“夫人,请喝茶。”

孔琉玥接过茶象征­性­的抿了一口,赏了一对绞丝麻花的金镯子。

谢嬷嬷便又指着她后面的那名女子道:“夫人,这位是白姨娘。”

白姨娘如法炮制,也上前敬了茶,得了一对鎏金镶宝石粒的簪子。

最后谢嬷嬷才指着蒋姨娘道:“夫人,这位是蒋姨娘。”有意将明明是走在最前面的她放在最后介绍,其中的机锋,稍微聪明点的人都看得出来。

蒋姨娘显然是“聪明人”,对谢嬷嬷这番做作,虽不敢明着表示不满,在给孔琉玥敬茶时,却没有像前面两位姨娘那样称“夫人”,而是叫的“姐姐”,——依大秦律,只有正正经经聘进门来的良妾,才能叫正室夫人作“姐姐”,蒋姨娘这般称呼,显然就是在与谢嬷嬷打擂台了。

谢嬷嬷没想到蒋姨娘一个妾室,竟敢在第一次见主母时,便与主母身边的管事妈妈针锋相对,不由气黄了脸,正想开口刺回去,冷不防却见孔琉玥冷冷扫了过来,只得低垂下了头去,不敢再说。

孔琉玥方淡声叫了蒋姨娘起来,然后赏了一对珍珠手串。

打发了三位姨娘后,孔琉玥看也没看谢嬷嬷一眼,便起身去了净房,只叫了梁妈妈进去伺候。

梁妈妈当然知道孔琉玥单独叫她伺候用意何在,一走进净房便低声说道:“太夫人虽是继室,因当年刚过门时,便遇上老太夫人病重,太医说要……人­肉­作药引,太夫人毫不犹豫就割了自己一块­肉­……自那以后,老太夫人和老侯爷便一直看重太夫人,当年立世子时,差点儿还立了三爷,若非晋王爷当年与大姑­奶­­奶­青梅竹马,只怕如今……”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口,未竟之意却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孔琉玥就想起了之前在敬茶和认亲时,傅城恒与晋王妃姐弟两个待太夫人及三房四房的冷淡,只怕当年姐弟两个在许氏手下都吃过不少暗亏罢?

不过,“侯爷不是嫡长子吗,难道老侯爷当年还想立幼不立长,长幼不分不成?他也不怕御史弹劾?”

梁妈妈有些诧异,“夫人竟连各公侯府请立世子都要待得过了十岁这一规矩都忘了不成?当年咱们家大爷可也是过了十岁之后,才由大老爷上表请封,封了世子的,一来大家子的哥儿们难免养得娇贵些,自然禁不得一点半点委屈,怕长不大也是有的;二来便是当年太祖爷一朝时,嫡长子甫一出世便封了太子,之后太子因一早定了名分,自以为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便不认真习学起来,每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长大后更是骄奢­淫­逸,无才更无德。惹得太祖爷大怒,下旨废黜他的同时,还令颁了一道旨意,以后上至皇室,下至各公卿世家,在立世子时,只要满足了嫡出的条件,可以不必立长,而是立贤,这便是如今的‘立嫡更立贤’之制了。”

“当然,皇室除外,皇室还多了一条制度,在没有嫡子,或是嫡子实在不贤,不堪重任的情况下,是可以立庶子的,因为不管嫡庶,都是皇室血脉,都是龙子凤驹。但这个就要等到行了冠礼,­性­情品行都长定之后了。自太祖爷颁布了这条律例以来,这一百多年间,只有当今皇叔庆王爷家是破了例,是嫡子刚出世便被立作了世子的,皆因庆王世子当年出生时,先皇后正好在王府,是亲眼见证了世子出生的,情分非比寻常;且庆王爷宠妾灭妻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皇后娘娘怕王爷将来待世子不公,所以一回宫便亲自面圣,奏请先皇破例越过庆王,直接立了小公子为世子!这些可都是京城人都知道的事,夫人竟都忘了不成?”

孔琉玥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这阵子事多,我一时间浑忘记了。”心里却在暗忖,这么说来,当年在没被正式立为世子之前,傅城恒的地位一度堪忧了?而最大的威胁,便是三爷傅旭恒,兼之后者又有太夫人以吹枕边风的形式为他保驾护航,也难怪傅城恒待后者呣子只有面子情儿。

又想到,看来大秦朝当年那位太祖爷还算得上明主嘛,知道立贤比立嫡更重要,但他显然忘记了考虑一点,万一人家家里不止一个嫡子,且嫡子个个都很有才­干­呢?那岂不是在明着鼓励大家去争去抢?

暂时打住这些漫无边际的猜想,孔琉玥又问道:“那府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梁妈妈道:“原先封夫人还在时,因老侯爷尚健在,管家大权自然牢牢握在太夫人手里,等到封夫人仙去之后,太夫人向老侯爷进言,为侯爷聘了其娘家侄女儿,也就是蒋夫人进门。蒋夫人既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自然是跟太夫人一条心,因此待得之后老侯爷去了,侯爷顺利承了爵之后,管家大权依然握在太夫人手里,老太夫人也不理论。还是这一二年间,太夫人说自己年纪大了,管家有些个力不从心了,才回了老太太,将管家大权渐渐移交给了三夫人,说是待侯爷娶了新夫人之后,再把管家大权还给长房。也就是自那以后,侯爷‘克妻’的名声,渐渐在京城流传开来……”

也就是说,傅城恒克妻的传言,其实极有可能是太夫人和三房刻意放出去的?孔琉玥有些明白了,一定是太夫人和三房不想交出管家大权,所以才故意放了这么一个流言出去,那样一来,傅城恒即便再娶一房妻室,也别想娶到好人家的女儿,自然管不了家服不了众,到时候,管家大权自然又只能落回三房手里!

所以,傅城恒说是永定侯府的主人,其实整个家计却是把持在三房手里的,他又是个男人,不好过问内院的事;惟一可以相信的人老太夫人,又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祖母,同样也是三爷四爷的祖母,手心手背皆是­肉­,有些事情便是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的,也难怪他和晋王妃都想她早点管家了!

梁妈妈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最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声音压得几不可闻,“三少爷如今才只六岁,离十岁还有整整四年,侯爷又没有其他嫡子,所以老太夫人才将大姑娘四姑娘并三少爷都养在了乐安居……”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跳,侯府看起来一派平静无波的样子,原来底下竟是如此的暗潮汹涌,看来她必须得谨慎再谨慎,才能尽快站稳脚跟啊!

她想了想,问起继室给先头夫人行侧礼之事来,“……真有这样的礼仪不成?”

梁妈妈有些无奈的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个说法。依大秦律,先妻亡故,再娶称‘填房’,嫁与亡了正妻的男人,称为‘续弦’,在成亲的第二日,给长辈们敬过茶之后,是要带了香供去死者牌位或是墓前,向元配行侧室礼,认去世的先妻为‘草头姐姐’,以示从此以后会代替她的位置,当家主理的。”

“既有这么一个说法,妈妈怎不早些告诉我?”

梁妈妈道:“只因这些年来,这个规矩已经渐渐减了,好些人家都没有再遵从,我以为侯府也不会遵从,所以才没预先告诉夫人,谁知道……我刚听老太夫人屋里的丫鬟说,本来老太夫人是没想到此事的,是三夫人在夫人离开乐安居之后,忽然提了出来,太夫人亦说,当年她也是向原配夫人行过侧礼的,所以老太夫人才下令,让二夫人和三夫人走了这一趟的。”

才一来就迫不及待的对她下绊子,太夫人和三夫人婆媳可真是看得起她,她以后若是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简直都对不起她们待她的这一番“厚爱”了!

孔琉玥暗暗拿定了主意。

外书房内。

晋王赵天翼歪在靠窗的榻上,一边往嘴里扔葡萄,一边贼溜溜的上下打量着傅城恒,一派吊儿郎当的样儿,哪里还有半点皇子贵胄的体统?

傅城恒则正巍然不动的坐在书案前看书,一副不知道他正看他的淡定样子。

僵持了一会儿,赵天翼先败下阵来,起身走到书案前,将傅城恒手里的书抽走,双手撑在书案上,居高临下看着他忿忿道:“唉,我这么大个人也能被你视为无物,你可真行!”

傅城恒眼皮都不抬,自顾抽了另一本书打开,又看了起来。

赵天翼被他这一举动给气得半死,大力拍着书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等你回答完了,再怎么看书都是你的事,我才懒得管呢!”

说完见傅城恒依然一副当他是空气的样子,气得半死却亦无可奈何,只得馋着脸凑上前,嬉皮笑脸的问道:“我的好小舅儿,亲小舅儿,你就告诉我,过了昨晚之后,你到底喜欢不喜欢你的新夫人嘛,我可是在你姐面前打了包票,能帮她问到确切答案的,你不告诉我,我回去后就只好说瞎话蒙她了,你也知道我这张嘴,素来没什么遮拦的,到时候再说出些什么有的没的,你可别怨我!”

“还是不回答是吗?好罢,那我只好告诉你姐,你喜欢你的小美人儿夫人喜欢得不得了,一听说她被人挤兑去家庙给前面两位夫人行侧礼,便忙忙找了借口为她遮掩,以免她误了认亲宴被人说嘴,显见得是把人家放在心上的了!”赵天翼挑起眉头,一脸的得­色­,“也是,你那小美人儿生得那般我见犹怜,你这百炼钢被她化作绕指柔,倒也不足为奇!这回你姐总可以放心了罢?”说完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哦对了,还有皇上那里,也惦记了你的事一宿呢,我得即刻进宫宽宽他的心去!”

“回来!”傅城恒脸上的平静终于有了皴裂的迹象,语气里也有了几分气急败坏,“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明明知道,我那只是为了让她尽快站稳脚跟,好尽快将管家大权给收回来!”

话虽如此说,却连自己心里都有些不确定起来,自己真只是为了让她尽快站稳脚跟,尽快为长房收回管家大权,并不是因为怜惜她吗?

念头闪过,眼前忽然浮现过昨晚那白皙滑腻如上好丝绢般的肌肤来……

72-4

但几乎是同时,眼前也浮过了那一双如水般大眼睛里的隐忍和不耐烦,他的表情立刻恢复了刚才的平静,“我心里想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少在这里惟恐天下不乱!”叉开话题,“对了,最近宁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我听说太后这阵子频频召他入宫……”既说到正事,晋王也就立刻敛去嬉笑之­色­,变得沉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但只暂时还没抓到他们什么把柄……”

不提傅城恒这厢与晋王这一番密谈,如今且说蒋姨娘敬完茶离了新房,回到自己屋里后,越想方才之事便越是窝火,哼,把她排在那两个婢女之后什么意思,她可是正正经经聘进来的良妾,又是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是那两个婢女出身如今又人老珠黄了的姨娘能比的吗?正室夫人又怎么样,还不是填的她姐姐的房?论起来不过比她高了那么一蔑片而已,就敢第一次见面便给她难堪,这简直是在活生生打她的脸,更打太夫人的脸呢!当即也顾不得不经召唤、或是没有主母带着,妾室是不可以私自去上人房里的这一规矩,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秀巧,趁旁人都不注意时,悄悄摸去了蒋太夫人的景泰居。

彼时蒋太夫人正与三夫人并心腹们商议要如何才能保住管家大权之事,闻得丫鬟进来禀报:“回太夫人,蒋姨娘来了。”

当即便冷笑道:“那个没用的东西,她来做什么!”向三夫人道,“原本还指望着双管其下,想法子把她扶了正,占着那个位子,咱们也省心许多。倒不想她竟是个那等没用的,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了,便是咱们在外面将动静闹得再大又如何,架不住她不争气这不就有那等不要命的人上赶着嫁了进来?”

说完命丫鬟道:“问着她,她不去伺候她们夫人,来我这里作什么?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让她立刻走!”

“回来!”丫鬟答应着正要去,却被三夫人叫住了,笑向太夫人道:“娘,依我说,蒋姨娘虽然遇事有些道三不着两的,一颗心还是时刻向着娘的。如今那一位刚进门,是好是歹还分说不清,指不定是一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也未可知,且先留着蒋姨娘,以后没准儿还能派上大用场呢!远的不说,至少大房有个什么一举一动,咱们也能经她之口,第一时间知晓不是?再者,也可以让她给那位新夫人添点儿堵不是?”

太夫人听说,沉吟了片刻,方拍着三夫人的手笑道:“我的儿,还是你明白!”命方才那丫鬟,“让她进来罢!”

丫鬟答应着去了,片刻果然领着蒋姨娘进来,一进来便对着太夫人和三夫人谦卑的拜下,恭敬的说道:“婢妾见过太夫人,见过一夫人!”她虽一向自谓乃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对着府里的下人们也是这样说的,但心里却很请楚的知道,她不过只是太夫人娘家蒋家旁支的一个小庶女罢了,根本无甚体面可言,因此在她婆媳二人面前,她一向将姿态摆得很低。

太夫人晾了她片刻,方淡淡道:“你这会子不在你们夫人跟前儿伺候,来我这里作什么?”

蒋姨娘赔笑道:“婢妾想着也才好些日子没有过来给太夫人和三夫人请安了,所以趁今儿个有空,先过来请了安,不然明儿一旦在新夫人面前伺候上,只怕便再无机会过来尽孝了..”说到最后,脸上已有了几分委屈之­色­,“新夫人好大的规矩,一直将婢妾三人晾了大半日,方传了婢妾们进去磕头敬茶。婢妾自己倒没什么,可白姐姐毕竟是伺候过先头夫人的,新夫人此举,摆明了是不把先头的夫人放在眼里嘛,太夫人可要为先夫人做主啊!”

“是吗?”太夫人似笑非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看得她几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方冷哼一声道,“她早上起来,先是去上房敬茶见礼,再来便是去家庙行侧礼,等到行完侧礼之后,又忙着去认亲宴认亲,可不是没时间受你们的礼?倒是你在背后非议主母,”说着忽然一声暴喝,“该当何罪!”

吓得蒋姨娘“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地上去.结巴了半天,“婢妾……婢妾……”也没结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这个时候,就该轮到三夫人这个红脸上场了,“蒋姨娘,你哪里知道娘心里的煎熬?你们新夫人可不是个省油的,昨儿个才进门,不过短短一夜,便已将侯爷和王妃的心都给笼络了去,今儿个甚至在认亲时,说出了不日便要让她接过管家大权的话儿,你说娘哪里还有那个余力为你们夫人做主?娘虽然名分上是婆婆,你难道不知道侯爷不是娘生的,心里一直记恨着娘这些年占了他母亲的位子呢?只怕不日我们越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呢!”

“……新夫人竟、竟那般厉害?”蒋姨娘闻言,脸­色­灰败,半日方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三夫人无奈点头道:“可不是!旁的不说,你只看她那张脸,狐媚成那样儿,她又年轻,正是鲜花儿一般的年纪,要笼络住侯爷的心,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娘和我们倒还罢了,毕竟占了母亲和兄弟的名分,大面儿上侯爷也不敢做得太出格,倒是你们几个,可得小心了,以侯爷对她的宠爱,只怕很快便会让她诞育下寻嗣,偏你们又没个子嗣傍身,到那时,只怕你们更会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话音刚落,就见蒋姨娘的脸­色­越发灰败了,“那依三夫人之见,婢妾们该当如何?还求三夫人给指条明路!”夫人美成那样儿也就罢了,连她跟前儿的丫鬟也是那般姿­色­过人,便是将来夫人有了身孕,只怕侯爷也不会再到她们几个屋里去。

刘姨娘与白姨娘倒还罢了,至少将来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会看在她们曾伺候过其生母的份儿上,对其多照拂一二,惟独只有她,什么倚靠也没有,若是再不趁着这几年还有几分颜­色­最后一搏,等到过几年人老珠黄之后,岂非只有死路一条了?她可再也不想过回以前在娘家时,那种困顿拮据,处处受人掣肘的日子了,看来回去之后,她要多去她们两人房里走走,多与她们联络联络感情,最好能让她们两个同她一条心了!

三夫人道:“我能有什么明路指与你?眼下我们都泥菩萨过河了!”话锋一转,“不过,这女人生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少女人在这上面都赔了­性­命,譬如你们先头那两位夫人。便是真叫你们新夫人才了孕,以后会才什么结果,也是谁都说不准的事儿,你说是也不是?到时候便要看你观察得仔细不仔细,消息灵通不灵通了,不然,我们便是有心相帮,也无从帮起不是?”暗示其以后都要将大房的消息第一时间相告。

蒋姨娘也是个聪明的,如何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忙不迭点头道:“太夫人和三夫人放心,婢妾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定不会让您二位失望的!”

三夫人叹一口气,“咱们以后过什么日子,可全系你之手了,你当明白你肩上的重任!”

“三夫人放心,婢妾明白!”蒋姨娘郑重应了,她一定不会如了新夫人意的!

三夫人趁她没注意时,看了太夫人一眼,太夫人会意.叹一口气说道:“方才我也不是有心发落你,不过一时情急罢了,你且起来罢!”一顿了一顿,“以后无要紧事宁可少过来,有什么话,打发丫头过来说亦是一样,省得叫你们新夫人寻了由头发落你。另外,侯爷面前,你也得多下下功夫,早日怀上子嗣才是!好了,你去罢!”

蒋姨娘应了,退出去,如来时那样,遮遮掩掩摸了回去。

这里太夫人方冷哼道:“哼,竟敢打起我的主意,想拿我当枪施来,她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配是不配!”

三夫人忙笑道:“就她那点道行,也妄想能翻出娘的五指山去?娘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我见她方才的样子,倒似是开了窍一般,只怕咱们很快便能有好戏瞧了。

太夫人道:“早先那个孔氏没过门时,她都笼络不住侯爷的心,更何况是现在?不然我便是说什么,也要说服老太夫人,将她扶了正室!那孔氏偏又生得那般狐媚,又占了正室夫人的名头,便是她们三个抱成团儿,只怕亦敌她不过,只能说且先瞧着罢!”

三夫人又道:“除了让大房后院乱作一团,让孔氏无暇分身之外,祖母那里,只怕娘也得夺取走动走动才是。”

太夫人点头,抚了抚手臂上那块疤痕,“这个自然,总不能叫我这块­肉­白割了不是!”

73-1

孔琉玥从净房出来后,依然看也不看谢嬷嬷。

谢嬷嬷看在眼里,不免有些讪然,在一旁磨蹭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凑到了孔琉玥身边,赔笑着道:“姑娘,老奴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说老奴便是,这样不理老奴,老奴这心里,委实难受啊……”

孔琉玥依然看也不看她。

谢嬷嬷不由又有些委屈起来,片刻方嘟哝着小声道:“我知道姑娘是在为我方才与蒋姨娘打擂台的事生我气,我那也不过是想与姑娘立立威,以免将来镇不住她们!姑娘是不知道,刘姨娘和白姨娘倒还不足为据,惟独那个蒋姨娘,不但生得貌美正当妙龄,更是先头蒋夫人的娘家妹子,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算是贵妾,远非刘白两位姨娘可比。我听晓春她们几个说,平常侯爷虽少来后院,但太夫人却时常有赏赐下来,在姑娘没过门之前,咱们长房可说是蒋姨娘一人独大,如果一开始不镇住她,将来可怎么样呢?”

虽说谢嬷嬷时常好心办坏事,但她对自己的一片心,孔琉玥确实从来没有怀疑过的。她不由叹一口气,“嬷嬷,我知道你一心为我,但你也不想想,咱们过来才一天,连府里基本的情况都还没摸清,就弄得­鸡­声鹅斗的,传了出去,旁人会怎么看,焉知不会说我轻狂、容不得人?那蒋姨娘是生得美貌,只要侯爷不待见,便是再美貌又如何?再者,她虽有太夫人撑腰,太夫人原非侯爷的亲生母亲,未必就好把手伸太长,伸到咱们长房来的,她又没个子嗣,将来要拿捏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何必非要急在这一时?传到侯爷耳朵里,侯爷又会怎么看?”

谢嬷嬷的心思她明白,三个妾室待在傅城恒的身边都比她长,如不趁一开始便镇住她们,只怕她们会以为她是个软­性­子,将来会生出事端来。可问题是,在给了她这个正室足够尊重体面的情况下,她巴不得傅城恒歇到她们房里去,再也不要来烦她,——虽然她知道短期内这基本只能是奢望,所以只要三个妾室不生事端,她心里根本就没打算过拿她们怎么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一席话说得谢嬷嬷没了应对之辞,片刻方嗫嚅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还是姑娘想得周密……”

谢嬷嬷都已认错了,孔琉玥自然也不好做得太过,不然不但会寒了她的心,只怕也会寒了身边人的心,让她们以后做事难免畏手畏脚,因点头笑道:“嬷嬷既已知错了,引以为戒,下次不要再犯便是了!”又道,“还叫我‘姑娘’?”

“夫人!”谢嬷嬷忙改了口。

孔琉玥应了,“以后遇事,嬷嬷最好还是先与梁妈妈商量商量。你们两位早先便是我屋里的主心骨,如今我更是离不得你们,若你们凡事能有商有量,相互配合,我也能省好些事。”

“夫人放心,我们明白了,以后一定不让夫人有后顾之忧!”二人忙异口同声应了。

孔琉玥遇事趁机给二人以后的工作范畴做了个简单的分诶,“还是跟以前一样,房里的事都由谢嬷嬷你来管,让白书蓝琴从旁协助你,务必要将屋里给看好。至于梁妈妈你,以后就主观外事罢,让璎珞从旁协助你,你再看看晓春她们几个堪用不堪用,若是堪用,也可适当使使她们。”

又看向珊瑚,“以后你依然主管跟我出门伺候的事。你记得以出门前,问谢嬷嬷要些清钱碎银子,只怕与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往来时用得上。”

珊瑚会意,忙应了:“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说着,晓春进来禀道:“回夫人,才老太夫人打发人来传话,晚饭请侯爷和夫人过去乐安居吃。”

孔琉玥点点头:“知道了。”又问,“侯爷是不是还在书房?使个人禀告一声去。”

晓春答应着正要下去,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侯爷!”旋即便见傅城恒大步走了进来。

孔琉玥忙换上一脸的温婉,起身屈膝行礼,“侯爷回来了!”

傅城恒点点头,没有说话,大步去了净房。

孔琉玥忙命晓春和知夏跟了进去伺候。

不想片刻之后,却见二人白着脸出来了,向孔琉玥小声道:“侯爷让……夫人进去伺候……”

让她进去伺候?孔琉玥怔了一下,她就是尽量不想跟他有所接触,所以才打发了丫鬟进去的,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要叫她去,真是可恶!

强忍下满心的不忿,孔琉玥低眉顺眼地走进净房,却正好看见那个可恶的男人脱下中衣,露出了赤­祼­的上半身。

她的脸登时火烧火燎一般,差点儿就没忍住尖叫出声,转过身便要往外跑。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给拦腰箍住,拖回了原地,她只能鸵鸟的闭上眼睛,暗自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念,老天千万保佑她不要长针眼!

傅城恒居高临下看着怀中闭着双眼,红着一张如新荔般小脸的人儿,心里破天荒浮上一抹小小的挫败来。

他知道她骨子里其实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昨晚上她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还咬得那么深便是凭证,可今天一整天,她在他面前却都是一副温婉大方的样子,譬如刚才,她在跟她的丫鬟们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分明是透着轻松的,但一见他进来,便即刻换上了温婉得体的笑,美则美矣,却像是戴了一层面具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他油然生出了一股想将她那层面具给打破的冲动来!

于是他命春晓知夏叫了她进来伺候,于是他在她红着脸往外跑时,不假思索便拦腰抱住了她。

傅城恒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难道没人教过你,为人ℚi的本分,首要便是伺候好夫君,嗯?”

孔琉玥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已经扑在了她的颈项上,她忍不住头皮一麻,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这个男人的压迫­性­和侵略­性­实在是太强了,他只要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已经够让她紧张了,偏偏此刻,她还被他抱在了怀里,尤其他还没穿衣服!

出于对陌生的强大的异­性­本能的害怕,她紧张得几乎要脸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就泵不要说话了。“你很怕我?”看出了她的紧张和害怕,傅城恒在伸手将她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挽到耳后去后,到底还是松开了她,然后一边取了架子上­干­净的中衣穿好,一边沉声命令道:“睁开眼睛!”

73-2

感受到他强烈气息的逐渐远离,孔琉玥几乎是瞬间镇定下来,暗骂自己刚才跑什么跑啊,不就是一个赤­祼­着上身的男人嘛,她在现代跟夏若淳对着电脑上的­祼­体美男们YY得还少了?更何况眼前的男人还是她名正言顺的老公,身材又好,她不看白不看,犯得着因此而惹他不高兴吗,要知道他可是她现在乃至以后最大的靠山了!

于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换上跟之前一般无二的温婉笑容,低眉顺眼的上千给“上司”扣起扣子来,嘴里还温柔地说道:“妾身没有怕侯爷,妾身只是……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而已,习惯了就好了。”

傅城恒见她不过一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心里才压下的那一抹挫败,又浮了上来,索­性­一动也不动,任由她服侍起自己穿衣来,看她还能镇定到几时!

万幸经过昨晚上的“突击训练”之后,孔琉玥服侍“上司”穿衣的业务熟练多了,饶是傅城恒一动也不懂,丝毫没有主动配合的样子,她依然很快便与他扣好了中衣扣子,并服侍他穿好了外袍,即便在其间手指不小心碰上了他赤­祼­的胸膛时,也几乎没有停顿。

然后说道:“祖母方才打发人来说,让我们晚上过去安乐居吃饭。”说话间甚至还很自然地帮他理了理衣领,一副贤惠得不得了的样子,同时心里不无得意,看来只要把眼前的人定位为“上司”,把自己定位为“万能秘书”,要伺候他穿衣神马的,也不难嘛!

傅城恒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便什么都没有再说。

晚上去老太夫人屋里吃晚饭时,老太夫人和孔琉玥说去了明日三朝回门之事,“……一来你娘家远在江州,不方便走动;而来你这些年都是在尹老太太跟前儿长大的,这次的亲事也多亏了国公府那边儿,说来柱国公府也算得上是你的娘家。我已让你三弟妹备了礼物,明儿一早祭过宗祠之后,你便和大郎回去,吃个晌午饭,坐坐再回来,省得别人说你忘本。”

要说尹家的人,除了一个尹慎言,孔琉玥还真没别的想见的,依她的本意,是压根儿不想回去的,可她心里同时也知道,她必须会这一趟不可,她现在还需要尹家作后盾是一回事,另一方面,正如老太夫人所说,也怕人说她攀上高枝便忘了本。再者,她还有东西要还得尹三太太和尹淮安呢。

因忙含笑向老太夫人道了谢:“多谢祖母费心!”

吃过晚饭,回到心房,孔琉玥一想到再过会子就该睡觉了,不免又是一阵紧张害怕。昨晚上的经历实在太糟糕了,以致她现在想起来都后怕,双腿之间也是隐隐作痛,简直不敢想象今晚上若傅城恒还要碰她,她该怎么办!

于是故意磨蹭了半天,等到傅城恒都上床了,她自己也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也强自硬撑着不肯去梳洗。

傅城恒何等聪明之人,焉能看不出她那点小把戏?却也不点穿她,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睡罢,明天还要早起拜宗祠呢!”便侧过身闭上了眼睛,不多一会儿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孔琉玥方暗自舒了一口长气,也不叫丫鬟进来伺候,自己轻手轻脚地走进净房简单梳洗了,方爬上床,小心翼翼躺到了傅城恒身侧。

她以为她会睡不着,许是身体和­精­神都高强度累了一整天的缘故,竟很快便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傅城恒一直到耳边传来轻缓而均匀的呼吸声后,方转过了身来,看见的便是孔琉玥恬淡沉静的睡颜。虽然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心里还是有些怪怪的,刚才还怕他怕成那样,现在却这么快就睡着了,她难道就不怕他趁她睡着了,对她做点什么?还是她就那么相信他会是个正人君子?抑或是经过了昨夜,她其实已经认命了?

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掀开了她的被子。却见她虽然已经睡着了,双手却是交叉着放在胸前,本能摆出一副防卫姿势的!

傅城恒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舒服,却又有些如释重负:不舒服的是,她都已经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了,他要对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她摆这副防卫姿势什么意思?如释重负的则是,看起来她还没有认命,还保留着几分本心,并没有如其他女人那般曲意奉承他,让他决定征服她一点乐趣都没有;也并没有连睡梦中都带着面具,一副武装到了牙齿里的样子,想来要征服她的心,应该还不难罢?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傅城恒一直辗转到天都快亮了,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以致早上起床时,他整个人看起来便有了几分萎靡不振的样子。

孔琉玥倒是一夜好睡,看见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吃惊,暗想他昨晚上不是很早就睡着了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听说男人欲求不满就会睡不好,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罢?那她今晚上可得更小心一点了!

“侯爷,妾身伺候您更衣?”装作没看见他没睡好的样子,孔琉玥低眉顺眼地问道。

傅城恒见她一到天明便又戴回了平常的面具,心里不豫,面无表情地沉声扔下一句:“不必了,叫丫鬟进来伺候。”便起身大步走进了净房去。

孔琉玥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以为他只是起床气,也就没有多理会,叫了晓春知夏进去伺候后,也转身进了她的净房。

因眼下是新嫁娘,孔琉玥有意叫蓝琴给自己梳了个很繁复的发髻,戴了太夫人赏的红宝石头面,穿了一身大红­色­的牡丹花纹圆领禙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衣领,下着一袭杏黄|­色­的襕边襦裙,看起来是既贵气,又不失端庄雅致。

等到她从净房出来时,傅城恒也已经梳洗更衣妥当,走了出来。

想来也是顾及眼下还是新婚期的缘故,他今天穿了一袭绛红­色­海水暗纹的长袍,因为已经梳洗规整过,脸上已看不出之前的萎靡,反而显得很有­精­神的样子,尤其一双眼睛,更是锐利得紧,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两人一前一后的被丫鬟们簇拥着到了乐安居。

彼时天还没亮透,因此远远的便可以看见乐安居正灯火通明。

两个人进得内室,老太夫人已收拾妥了,看见他们进来,说道

:“你们母亲这就过来了,且略等她一等。”

正说着,初华领着傅镕并­奶­子抱着洁华从内室走了出来,看见傅城恒,忙上前齐齐行礼:“见过父亲!”就连年纪最小的洁华也被­奶­子放到地上,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奶­声­奶­气说了一句:“见过父亲!”

又齐齐转向孔琉玥行了个礼,“见过母亲!”语气却比方才招呼傅城恒时生疏多了。

傅城恒的目光在看向初华和傅鎔时,虽然很严厉,毕竟还有几分温情,但在看向洁华时,却立刻冷淡了下来,看向­奶­子厉声问道:“我不是已经说过,在屋里都让她自己走?”

吓得­奶­子忙跪下磕头不迭:“回侯爷,四姑娘平常都是自己走的,因今儿个起得早些,有些不清醒,奴婢怕四姑娘自己走,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哪里,所以才抱了四姑娘过来的,请侯爷恕罪!”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有些不以为然,傅城恒也不看看自家小女儿那小身板儿,一看就知道是先天不足的,偏还生母早亡,父亲不喜,养成如今这副胆小怯弱的模样儿,也就不足为怪了。要她说,她今儿个已经算够好了,至少知道叫人了,不像昨天,只知道窝在­奶­子怀里,一副怕见生人怕得了不得的样子。他不知道检讨自省也就罢了,还水清早就冲着人发脾气,作为一名父亲,他可真是有够失败的!

低头恰恰又瞥见小丫头眼里满满都是泪水,却强忍着不敢掉下去的模样,孔琉玥心下大为不忍,张了张嘴,正想打个圆场,将事情浑过去,老太夫人却已开了口,“洁姐儿还经,如今她母亲又进了门,以后她母亲自会好好教导她,等她再大上几岁,也就好了,你吓她作什么,吓坏了可怎么样呢?”笑眯眯的冲着洁华招手,“洁姐儿不哭哦,到太祖母这里来,太祖母疼你!”

孔琉玥忙也趁机附和道:“祖母说得对,洁姐儿还小呢,侯爷以后慢慢教导便是,不能急在这一时的。”

正说着,太夫人与三夫人走了进来,一听见她这话,三夫人便笑道:“大嫂果然是个宅心仁厚的,以后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有大嫂看顾教导,祖母和娘也便可以放心了!”

傅城恒和孔琉玥忙都上前给太夫人见礼,又受了三夫人的礼。

老太夫人便笑道:“谁说不是呢?”像是不愿意再多谈这个话题似的,她随即叉开了话题,“祭过宗祠,行过回门礼后,明儿大郎你上朝时,便递了请封你媳­妇­的奏疏罢!”

见傅城恒应了,老太夫人又问过三夫人,得知祭宗祠该准备的东西都已准备妥了,方就着傅城恒的手,出门坐车去了宗祠。

宗祠紧挨着家庙,比家庙大了一倍不止。因傅城恒如今是傅氏一族的族长,所以宗祠里除了傅家直系先人们的牌位外,还供奉着其他旁支本家先人的牌位。

傅城恒领着孔琉玥上前,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女眷不得入祠堂,行了庙见礼民,拜过列祖列宗后,复又坐车回到乐安居,吃过早饭后,便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回柱国公府的马车。

对于孔琉玥来讲,这还是她来到大秦朝将近一年以来,第二次与大街这般“亲密”的接触,当然,出嫁那一次要除外,因此坐在马车里,她的情绪一直很不错,嘴角也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甚至忍不住暗想,要是能让她下车去与地面来个真正的亲密接触,能让她去街上逛上一逛,可就是真真正正不虚此行了!

相较于孔琉玥明显的好情绪,傅城恒的表情就显得有些­阴­睛不定了。她笑得这般开心,从他掀了她的红盖头至今,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般发自内心,是因为她今天终于可以见她一直心心念念记挂着的那个人了吗?

念头闪过,他已不自觉所抿紧了薄­唇­,握紧了拳头。

于是等到马车到达柱国公府的大门口停下来,下了车时,一早便奉了尹大老爷之命,领着众兄弟并本家子侄们侯在大门口的尹淮安,看见的便是黑着一张脸的永定侯傅城恒。

偏生傅城恒“冷面侯爷”的名声又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以致尹淮安见了他这副­阴­晴不定的样子,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急匆匆见过礼后,便迫不及待将目光越过他,投向了在他之后下车的孔琉玥身上。

但见孔琉玥穿着大红的牡丹花纹上衣,头上戴着同­色­系的红宝石头面,看起来比在自家时,明显多了几分让人不得不正视的华贵。不独如此,她的脸­色­也十分红润,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羞涩而满足的笑容,衬得她整个人一下子比婚前,于少女的天真娇憨、不谙世事之外,又多了几分少­妇­才有的妩媚,让他一望之下,便再移不开眼球。

看见尹淮安拿近乎是痴迷的目光,目不转睛看着孔琉玥,傅城恒的脸不由又黑了几分,所幸孔琉玥并没注意到尹淮安的目光,他心里的郁卒方稍稍减轻了一些,因重重咳嗽了几声,直至见尹淮安颇为狼狈的收回目光后,方与孔琉玥一道,双双进了门。

及至到到得慈恩堂,见过尹老太太后,傅城恒请了安,说了几句话,便先跟尹大老爷等人一道去了外院。

这里尹老太太方笑呵呵的拉了孔琉玥的手,拉着她挨着自己坐了,笑道:“这两日过得可好?。。。。。。侯爷他对你好吗?”

孔琉玥露出应该有的羞涩,低了头道:“侯爷待我挺好的。。。。。。”心里却在诧异,怎么尹大太太等人一个都不见?就算是为了避开傅城恒,这会子傅城恒都走了,她们都该出来了啊!

尹老太太认真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穿着打扮贵气无比,整个人似脱胎换骨一般,想必这几日在傅家的确过得挺好,显见得外面对永定侯的传言,是言过其实的;再兼之昨儿个一早府里才收到永定侯府使人送来的喜饼,知道她已与傅城恒圆过房了,心上的那块大石方算是落了地。

永定侯爷喜欢她就好,只有永定侯爷喜欢她了,将来他们作为娘家人要请侯府帮什么忙民,才更能开口,成功的几率也能更大!

不过,一想到方才傅城恒只是给自己请了安,连杯茶都没敬,尹老太太不由又有些暗恼在心,他这是什么意思,作为外孙女婿,于理他虽不该给她敬茶,于情难道也不该?别忘了是谁把孔丫头养到这么大的!

尹老太太想归想,面上却是一点也没带出来,又笑呵呵的问孔琉玥道:“傅家那边怎么样?可都还习惯?”她有意让尹大太太等人都先避开,等会儿再出来见孔琉玥,为的就是先问问她傅家的情况,心里有个底。

孔琉玥点点头,“老太夫人很和蔼,太夫人对人也好。”

尹老太太不可置否,又问:“那妯娌们呢?可好相与?”

孔琉玥明白她其实是想问三夫人的情况,故意装作听不懂,笑得没心没肺的道:“二弟妹和三弟妹也都很和善,三弟妹还送了我一盆价值连城的宝石做的盆景,名唤‘福寿橘'的,还帮着我与大姑娘三少爷四姑娘处关系呢!”

尹老太太“哼”了一声,“那不过是表面上的,你要时刻记着,世袭来的爵位人人都惦记着,如今长房的嫡长子又还小,万一出个什么事,那爵位自然而然就会落在三房头上,蒋太夫人素来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孙三夫人我虽未见过,听说也不是个省油的,你要多提防着她们,别被她们当了枪使,白将自己填陷进去!”

73-4

“琉玥知道了。”孔琉玥点头应了。

尹老太太便又问道:“那晋王妃呢?王妃待你又如何?”

孔琉玥暗自冷哼,只怕这个问题才是尹老太太问了这么多,最想问的一个罢?

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把那两房陪房的身契也要过来?她沉吟了片刻,才笑道:“王妃待我也挺好的,还说等礼部的册封下来之后,要带我进宫去觐见皇后娘娘呢!”

“真的?”尹老太太闻言,喜出望外。

像她和尹大太太还有尹二太太,虽然也都有诰命在身,逢年节都需进宫去请安,但因她们是外命­妇­,要跪在皇室宗亲命­妇­这些内命­妇­的后面,每次跪拜的地方连皇后娘娘的脸都不太看得清,更不要说能跟皇后娘娘说上一言半语了。

晋王妃就不一样了,不但是当今皇上最信任的兄弟晋王的王妃,更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宫里上上下下包括太后娘娘在内都要卖几分面子的人,由她亲自带着去觐见皇后娘娘,还愁皇后娘娘不对孔丫头另眼相看?还愁皇后娘娘不对婕妤娘娘也另眼相看?

尹老太太没想到前天才将孔琉玥嫁进永定侯府,就这么快收到了这么丰厚的回报,喜之不迭,忙赶着孔琉玥问道:“那礼部的册封多早晚会下来?我记得你大姐姐未进宫时,你跟她素来极好的,如今终于可以见着她了!”

孔琉玥只是抿着嘴微笑,并不说话,她连尹纳言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便是以前果真跟她‘极好’,如今也不过是一对儿陌生人而已,见或是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况且,又岂是她说见,便能见得着的?

尹老太太自然想不到这一茬儿,犹沉浸在尹纳言即将重获圣庞,自己家亦将跟着飞黄腾达的喜悦中,待得稍后尹大太太领着众人进来时,便迫不及待、与有荣焉的将此事告知与了众人:“孔丫头不日就将册封了一品夫人了,还要跟着晋王妃进宫去觐见皇后娘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此言一出,众人的表情都跟着复杂起来。原来当初封夫人还世时,傅城恒只是永定侯世子,毕竟还不是侯爷,封夫人自然不可能有诰命;等到蒋夫人过门时,傅城恒依然还是世子,蒋夫人自然也不可能有诰命;好容易傅城恒当上了侯爷,依分律该为蒋夫人请封了,偏生蒋夫人又因难产去世了,最后不过跟封夫人一样,得了个一品诰命的追封而已。

因此孔琉玥之前说是有两任永定侯夫人,真正享受到一品夫人诰命荣耀了的,却惟独她一人而已。尤其她如今又才只有十六岁,只怕翻遍整个大秦朝历朝历代,也再难找出似她这般年轻的一品夫人了,也难怪众人心里会有想法,要知道在座的所有人中,也只有尹老太太是一品诰命而已,连尹大太太都才只二品,尹二太太则只是五品孺人,霍氏和尹三太太就更不必说了,品都不品!

众人谁不是那人­精­,不过眨眼之间,便已想到了这一茬,于是再看孔琉玥的目光,便立刻多了几分热切。

尹二太太先笑着说道:“这么说来,咱们家除了老夫人之外,不日便又将多一位一品诰命夫人了?那我可是先要给姑­奶­­奶­道喜的。”话虽如此,心里却不无醋妒,想她嫁进国公府近二十载,到如今身上也不过才一个五品孺人的诰命而已,可看看眼前这个丫头,却年纪轻轻便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不过转念一想,一品夫人又如何,永定侯的那样名声谁人不知?就算她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那也得有命去荣耀不是?心下便又平衡了。

“既然是道喜,就要拿礼物出来才是,”尹老太太接着尹二太太的话笑道,“拿不出来我们可是不依的。”

众人自然知道了尹老太太是在开玩笑,都笑了一阵。

笑过之后,尹二太太道:“我倒是愿意拿好东西出来,可这府里的好东西还不都是娘您收着,我们便是想拿,也拿不出手啊,没的白打嘴现世!”

尹老太太闻言,佯怒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惦念着我屋里的好东西呢,我偏不给你们,让你们都眼馋去。”

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孔琉玥也跟着笑了一回,方与众人正式见了礼民,将早已准备好的表礼拿了出来。

给尹老太太的是一尊高约八寸的鎏金紫铜胎弥勒佛,尹大太太的是一串由一百单八粒缠丝白玛瑙串成的佛珠,尹二太太的是一串一百单八粒珍珠的佛珠,尹三太太的则是一百单八粒檀木雕罗汉的佛珠,还各自配了一个造型­精­美的匣子。

尹三太太接过匣子时,只掂了掂手里的分量,便已猜到孔琉玥今儿个送她们妯娌三人这匣子的正值正用意了,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感激孔琉玥没有当众让她下不来台,这几日便去找尹老太太要求分家的念头也不曾因此而打消。如今看来,这孔姑娘无疑是个厚道人,再者又有那张单子在中间起作用,相信将来便是她真求到她头上去,她也应当不会置之不理的!

至于送众姐妹的,则都是孔琉玥亲自挑选的一对造型别致的金钗并两匹彩缎,惟独霍氏又另多了两匹湖绸。另外,还当着众人的面,将当初尹淮安送她的那个匣子递与霍氏,托她转交给尹淮安,“。。。。。。大表嫂也知道,小时候我是与大表哥一块儿在老太太屋里长大的,不知不觉间收起了一些小时候的玩意儿也是有的,如今大家都大了,再收着小时候的东西也不大合适了,所以我们特特整理好了,都装在了这个匣子里,就有劳大表嫂代我转交给大表哥了!”

要说霍氏不记恨不忌惮孔琉玥,那是不可能的,试问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做到对抢走了自己丈夫心的女子真正的宽和大度?除非她心里也没有自己的丈夫。

霍氏心里当然有尹淮安,偏偏尹淮安又因着孔琉玥的关系,一向待她淡淡的,尤其这几夜以来,更是一步也未曾踏入过她的房门。须知尹淮安才去了青州回来,夫妻两个本就已几月不见,正是该“小别胜新婚”的时候,然而尹淮安不独没有因此加倍怜爱她,反而在孔琉玥出嫁之后,便如失了魂魄一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刀子懒吃懒喝的,还是在今儿个得知孔琉玥要回门后,方忽然间有了­精­神——换作是谁处在霍氏的立场上,能不因此而生气寒心?又能不因此而迁怒与旁人?

于是在听完孔琉玥这番话后,霍区一直以来都苦苦压抑着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猝然爆发了,冷笑着说道,“府里谁不知道大爷与孔姑­奶­­奶­私交甚笃之事?姑­奶­­奶­有什么话,或是有什么东西,不妨亲自与大爷说去,亲自与大爷送去,相信大爷见了姑­奶­­奶­,一定会很高兴的!”

所有人都没想到霍氏会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都有些发怔,片刻,还是尹敏言最先回过神来,忙上前推了霍氏一把,强笑着打圆场道:“大嫂子就是爱开玩笑,越是亲近喜欢的人,便越是爱拿那人来开玩笑。孔妹妹你也一向都是知道大嫂子这个­性­子的,她几日没见你,心里早记挂得不行了,如今好容易见着了,心里的喜欢可想而知,孔妹妹当不会将这些玩笑话儿放在心上哦?”

霍氏话音刚落,其实心里已是后悔不迭了。孔琉玥的态度可以说是要多光明磊落,有多光明磊落,要多落落大方,有多落落大方,她最应该做的,就是大大方方接过她递上的匣子,与她亲热的说笑几句,将事情一语带过也就是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弄得人人都以为她是在争风吃醋,自己笼络不住男人,就只知道去找别人麻烦,县城还极有可能将原本波澜不惊的一件小事,弄得府里人皆尽知,到头到丢的反而是她自己的脸。

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尹府如今正是有求于永定侯之际,她惹恼了孔琉玥也就罢了,若是她方才那一番话传到永定侯的耳朵里,让他生出什么想法来,并因此而厌恶上孔琉玥,那尹府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只能前功尽弃了,老太太和大太太也会因此而恨上她,她又本不得夫君喜爱,到时候岂非越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因忙强忍下满心的后怕,强挤出一抹笑意,顺着尹敏言的话说道:“是啊,我开玩笑的,孔妹妹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彼时尹老太太与尹大太太也都已回过了神来,不管心里此时是作何想,又是何等的恼怒,面上却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附和道:“是啊,你大嫂子是开玩笑的。”又嗔霍氏,“你这孩子,还是这么爱开玩笑,明儿再这样欺负你妹妹们,我们作长辈的,可是会不依的!”

忙又将些其他话题来说,好歹将事情混了过去。

74-1

吃过午饭,又略说了几句话,就有外院使婆子进来禀道:“侯爷说回府还有事情,问夫人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经过了方才那段小Сhā曲,虽然很快便被大家有意混了过去,至少表面上屋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但众人心里难免不会没有想法,或多或少便都有些心不在焉,一顿原本该热热闹闹的饭,也吃得有些沉闷,是以孔琉玥早就想走了。

这会子闻得婆子这话,正中下怀,忙作出一脸的不舍向尹老太太道:“。。。。。。侯爷公事冗杂,此番大婚也只得三日假期,明儿便该上朝了,想必今日要会一会众幕僚门客们。等过几日得闲了,再回来给老太太请安。”

尹太太原本还想多留孔琉玥一留,待稍后气氛越发好些了,再细细分说分说她进宫之事的,没想到傅城恒却忽然提出要走,而且她给的理由亦是如此正当;兼之认真说来,柱国公府原算不得她的正经娘家,今日能回来请安,已慢给足了国公府面子,再要多留人,反倒显得有些强人所难了。

因强笑着说道:“侯爷公事繁忙,是大家伙儿都知道的,既是如此,公事要紧,我就不留你们了,横竖两家隔得并不远,要见面还是极便宜的。”

又细细嘱咐,“回去后好好伺候老太夫人,好好听侯爷和王妃的话儿,有什么需要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使人回来说一声,自有我和你舅舅们为你做主。。。。。。待明儿礼部的册封下来了,我和你舅母们再使人上门与你道喜送贺礼。”

孔琉玥一一应了,辞了尹老太太,又辞了尹大太太妯娌并尹敏言姐妹们,方被簇拥着出了二门,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出了大门,傅城恒也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上来了,孔琉玥见他面­色­虽与之前并无二致,眼睛却微微有些发红,估摸着喝得不少,忙动手斟了一碗茶递给他。

傅城恒接过,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揉了揉眉心,才仰头一些饮而尽,然后便一语不发的闭目养起神来。

孔琉玥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了一句:“侯爷,您没事罢?”既然已经将自己定位为了“万能秘书”,顺道关心一下“上司”,也是应该的哦?

等了片刻,却没等到傅城恒的回答。

孔琉玥以为他睡着了,也就没有再多说,自顾低头想起事情来,却没注意他的眼皮动了一下。

想起之前霍氏的忽然爆发,孔琉玥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之前只看到前身的可怜,浑然忘记霍氏也是可怜人了,她有什么错?由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霍氏虽然因是尹淮安的表姐,曾在年纪还小时见过尹淮安,比其他那些只在花烛之夜才见夫婿第一面的女子们好了太多,——譬如自己,但要说她心里就因此而喜欢上了尹淮安,是出于爱情才嫁给尹淮安的,却也不大可能。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时代又有几个人是因为爱情才成亲的?

因此霍氏待尹淮安的感情,只可能是婚后才培养起来的,而且这份感情,只怕依赖占大多数。要知道女子在家里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丈夫待自己的态度,若是丈夫待自己好,事事护着自己,便是有婆母或是其他人刁难,也不敢过分到哪里去。

而眼下霍氏的情形,就分明是丈夫不疼,太婆婆不喜,——尹老太太虽然表面上一副慈眉善目,挺喜欢霍氏的样子,孔琉玥却早已自梁妈妈之口,知道了她其实并不喜霍氏之事。当初她虽然也不中意前身,却并不打算在尹淮安的婚事上放权,却没想到尹大太太竟不知怎样说服了尹太老爷,两个人先就做主定下了霍氏,才回的尹老太太,让尹老太太很是窝了一肚子的火,又对霍氏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婆婆虽是亲姨妈,对待甥女和儿媳可是两回事,所以霍氏虽说是世子夫人,细究起来日子并不好过。

也难怪刀子会忽然忍不住爆发了,只怕在她心里,刀子就是刀子这一切不幸的根源罢?她今儿个当众闹电子邮件了这么一出来,尹老太太和尹淮安只怕都会更不喜她了罢?早知道她就不该托霍氏将那个盒子转交给尹淮安的。。。。。孔琉玥正想得出神,冷不防却被人推了一下,“到了!”

待回过神来,就见傅城恒已经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孔琉玥忙稳住心神,也跟着弯身走到了车门口,却不由得怔了一下,只因候在马车旁伸手要扶她下来的竟不是白书几个,而是傅城恒。

在他身后,还有十数个丫头婆子正候着,打头的正是老太夫人跟前儿的卢嬷嬷和太夫人跟前儿的蒋妈妈。

孔琉玥约莫猜到了傅城恒的用意,看着他那伸到了自己面前的大手,犹豫了一瞬,终是微红着脸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傅城恒就捏住她的手,顺势几乎是将她抱下了马车,待得她在地上站稳了,方沉声说了一句:“去给祖母请安罢。”然后负着手大步进了门。

孔琉玥见状,忙在众人或是诧异或是深沉或是艳艳羡的目光中,跟了上去。

到得老太夫人的乐安居,刚走到门口,孔琉玥就听见里面三夫人的声音:“。。。。。。祖母若是真不赏我吃,那我今儿个可就赖在乐安居不走了。。。。。。”

还伴随着老太夫人的笑声:“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又是当着小辈们的面儿,还是这么馋嘴,也不怕他们笑话儿你。”

门口的丫鬟见了傅城恒和孔琉玥,急忙通报,然后迎了二人进去。

就见太三产业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在,侯爷第四代的所有小辈儿们也都在,正团团围坐在老太夫人身边,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傅城恒和孔琉玥就忙上前给老太夫人问了安,又给太夫人问了安,然后受了二夫人三夫人和众小辈们的礼。

老太夫人就问起了妖老太太来,“。。。。。。我记得她比我小两岁,身体可还好罢?其他人呢,也都好罢?”

孔琉玥忙道:“都还好,还让我给老太夫人带好呢。”

老太夫人点头笑道:“这就好。”又道,“我已吩咐厨房准备了席面,今晚都在我屋里吃罢。”说着让丫鬟去叫二爷兄弟几个。

三夫人就拉了孔琉玥一脸委屈的道:“我来祖母这里之前,就听丫鬟们说祖母今儿个吩咐厨房做了蟹酿橙,我是素来最爱吃那道菜的,偏生祖母说我体寒,不许我吃,大嫂,您帮我求求祖母,让祖母就赏我几个吃罢。”

看不出来三夫人还挺会卖萌的,孔琉玥暗自思忖着,正要答话儿,老太夫人已先笑嗔道:“那东西虽好吃,于身体却无益,不独你不许吃,连你嫂我也不许她吃的。不过,除了这个,我还吩咐厨房做了一品鱼翅火锅,也是你爱吃的,等送来了,你爱吃多少,我都不管你的,可好不好?”

三夫人自是满脸的笑:“我就知道祖母是疼我的。”

老太夫人道:“你都说了不给你吃,你便赖在我这里不走了的话儿,我还能不给你吃?那我岂不是多的都赔上了?”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太夫人在一旁笑道:“娘喜欢她,才惯的她这样,明儿她越发无礼了。”

老太夫人笑道:“她又不是那等不知眉高眼低的孩子,我就是喜欢她这样呢!”

孔琉玥脸上一直带笑,似是在认真听她们说话,眼睛的余光却早已落向了一旁自傅城恒进来后,便有些神­色­怯怯,坐立难安起来的傅镕和洁华。看得出来,不止洁华怕父亲,傅镕同样也很怕,只有初华看起来要好些,想是因为她年长一些的缘故。

念头闪过,听得傅城恒忽然开了口:“我听于先生说,你已能背诵《百家姓》和《三字经》了?”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

孔琉玥怔了一下,直至看见傅镕迅速从老太夫人罗汉床上滑下来,身姿笔挺的站到傅城恒面前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跟傅镕说话,忙凝神看傅镕怎么回答。

傅镕虽然站的笔挺,看向父亲的眼光却是怯生生的,“回父亲,是已能背诵了。”

傅城恒点了点头,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既是如此,明儿就开始跟着先生学《论语》罢。另外,以后每天多写三篇大字,写好了让小厮送到我书房。”

“……是,父亲。”傅镕本来很想说现在的功课已经让自己很累了,能不能暂时不多写三篇大字,但一看到父亲严肃的脸,到底还是不敢说,只得乖乖应了。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深深同情起他来。小正太才多大?六岁而已,就已经会背《百家姓》《三字经》了,她六岁的时候在­干­嘛?貌似是在学前班横冲直撞,什么都不懂,而且她到现在也不会背《百家姓》《三字经》,小正太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放在现代社会,简直就是神童了!

可看傅城恒的样子,居然还不太满意,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揠苗助长啊?又懂不懂什么叫适得其反啊?作为一名父亲,他真是怎一个“失败”了得!

很想就此说点什么的,但一想到自己才刚嫁过来,在傅家众人里只怕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人,且又是继母,不太好就原配嫡子的教育问题发表看法,不然就是别有用心,孔琉玥只得压下了这个念头,看向一旁因弟弟被父亲问到学业问题而满脸紧张的初华,笑着问道:“白日里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我带了些新式样的绢纱堆花回来,颜­色­都挺鲜­嫩­,正是和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戴,晚上我让丫头给你和四姑娘送几支来。还有几方端砚,正适合四少爷用,我让丫鬟一并送来。”

初华没想到继母会突然出声为弟弟解围,怔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做,到底也是一片好心,忙乖巧的起身道了谢:“多谢母亲。”

这一番动静自是惊动了正与三夫人等人说话儿的老太夫人,问清楚事后,因嗔傅城恒道:“知道你是为了镕哥儿好,但只他年纪还小呢,课业太重,只怕会适得其反。要我说,等开了年再学《论语》罢,这几个月,就只将已学过的东西复习复习,另外再多练练大字,也就可以了。”

太夫人也笑着附和道:“镕哥儿才得六岁呢,能背到《百家姓》《三字经》已是不易,远的不说,就说你三弟四弟六岁时,连话都不大抖得利索呢,镕哥儿比他叔叔们,已是强太多了!”

正说着,丫鬟报:“几位爷来了。”旋即便见傅希恒、傅旭恒与傅颐恒鱼贯走了进来。

行礼后,傅旭恒因笑问太夫人道:“母亲才说镕哥儿什么比我们这些叔叔强太多呢?”

太夫人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可不是比你们这些作叔叔的强太多了?”

傅旭恒便笑着向傅城恒道:“大哥,要我说镕哥儿的确已属不易。知道大哥因是对他寄予厚望,所以才这般严厉的,毕竟他年纪还小,弟弟的意思,跟祖母一样,不如等到开了年后再让他学《论语》罢?正好钧哥儿和铮哥儿也还没学《论语》,到时候他们兄弟几个一块儿学,指不定更能事半功倍呢!”

傅希恒也道:“让他们兄弟几个一块儿学,有了你追我赶的目标,的确更能事半功倍。”

大家都这么说了,傅城恒也不好再坚持,又见一向懂事的大女儿正拿期冀的目光望着自己,想必也是很希望他能同意,只得点头道:“既是如此,就开了年再学罢。但只一点,这段时间的功课也不能拉下,每天的大字也要按时按量的完成,还有……”

“好了,难得今儿个人齐全,你就别再说这些来扫兴了,我们镕哥儿自律着呢,不用你说,他也知道该怎么做的。”老太夫人笑呵呵打断了他,然后吩咐丫鬟,“摆饭罢。”

大家于是依序坐了,在三夫人妙语连珠、Сhā科打诨之下,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老太夫人便向傅城恒和孔琉玥道:“你们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了罢。”

傅城恒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先告退了,祖母也早些歇息。”又与太夫人行过礼,与二爷等人打过招呼后,方与孔琉玥一道,离了乐安居。

回到新房,就见三位姨娘早已候在厅外的纜­乳­芟碌茸徘氚擦耍看见二人走过来,忙都迎上前行礼问安:“给侯爷、夫人请安!”

傅城恒脚步都没顿一下,便直接越过三人进了屋子。

孔琉玥见状,只得说道:“累了一天了,侯爷和我都想早些歇下,你们都退下罢。”

打发了三人,孔琉玥进到屋里,却不见傅城恒的人影,想是去了净房梳洗。她想起昨晚上才被他“教”了为人ℚi的本分,‘首要便是伺候好夫君’,不敢不跟进去伺候。却又惦记着要给初华姐妹和傅镕送答应了的绢花和端砚去,不然就是当众失信,哄几个孩子玩儿,少不得落人口实;又想着,既是大众答应的要送东西,总不能只送大房的几个孩子,二房和三房的却不送,不然同样落人口实。

权衡了一番,只得忙忙跟进净房去,对傅城恒道:“侯爷也知道妾身之前答应过给孩子们送东西的,做大人的不能对孩子言而无信,今儿个就让丫鬟进来伺候您更衣梳洗,行吗?”心里却在咆哮,丫的又不是自己没手,不知道自己换衣服自己梳洗啊,大沙猪!

傅城恒正思索有关傅镕学业的问题,有些心不在焉,根本就没听清楚孔琉玥说了什么,便点头“嗯”了一声,看见孔琉玥转身离去时,还有些诧异。之后还是左等右等她不至,反而等来了两个丫鬟,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她到底说了什么。

孔琉玥命蓝琴找来几个­精­巧的匣子,每个匣子里都放了两支新式珠花,又各放了一串颜­色­各异的芙蓉玉手串,另外再取了四方端砚出来,然后唤了晓春知夏和暮秋进来,命三人各跑一趟乐安居和二房三房。

三人屈膝行礼,答应着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也进了净房去更衣梳洗。

等到她梳洗完,换好家常衣衫出来时,就看见傅城恒已经出来,正靠坐在床上在看书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对他交代了一声:“侯爷先看会儿书,若是累了,就先睡,妾身还要等着丫鬟们回来复命。”然后去了外间。

在外间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一杯茶,晓春三人便陆续回来了,行礼后禀道:“东西已经分别送到几位姑娘和几位少爷手里,让奴婢们回来代他们谢夫人的赏。”

孔琉玥点点头,命她们都退下后,又磨蹭了一会儿,估摸着傅城恒已经睡着了,才回了内室。

果然就见傅城恒正闭着眼睛靠在大迎枕上,手中的书掉落到了一旁都不知道,显然已是睡着了。

孔琉玥就想起他昨晚上没睡好,回来时看起来又喝了不少酒的事,轻轻松了一口气,暗想今晚上应该也能安全度过罢?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轻轻掀了大红簇新的百子千孙绫被与他盖上。

盖好被子之后,她刚要去吹灯,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已冷不丁被人给握住了。

孔琉玥心里一慌,下意识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傅城恒深不见底的双眸……原来他并没有睡着。

她忙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我见侯爷累了,就想熄灯安置了。”傅城恒跟她一样,并不喜欢屋里时刻有丫鬟伺候,除了更衣梳洗时,一般屋里都不留丫鬟,所以有些事少不得她亲力亲为。

傅城恒眯起双眸看她,见她微蹙着眉头,目光中带着几分羞怯和慌张,潋滟的红­唇­一抿,似是要遮掩自己的情绪,却反倒露出几分柔软来。

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忙挪开视线,“之前在祖母屋里,我看见你对我管教镕哥儿的方式,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孔琉玥一怔,她记得自己明明没有表现出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人的眼睛也太毒了一点罢!

她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妾身哪里敢,侯爷一定是看错了。”

“不敢?”傅城恒似笑非笑哼了一声,忽然一用力,便将她扯上床,趴在了他胸前。

孔琉玥又慌又怕,下意识挣扎了一下,随机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就发现她已整个被傅城恒压在了身下。

昏暗的灯光下,傅城恒脸部的轮廓有些模糊,一双平常多显锐利的眸子,此刻也多了几分朦胧,衬得脸上的冷峻和淡漠,也似在这温热的气息中化开了一般。

眼见傅城恒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孔琉玥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腔了。她很想伸手推开他,又有些不敢,怕惹恼了他,要知道他不仅仅对她有完全的支配权,他更是一个男人,撇开其他因素不谈,单凭体力,她就拼不过他……

万幸他的脸,终于在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时,停止了下俯。

她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后很快她就意识到,这种姿势实在太暧昧了,她又不像某人,泰山压顶都能面不改­色­,她真怕自己又像新婚之夜那样,被他强大的气场摄得无所适从,然后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从了他。其实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傅城恒的鼻梁挺直漂亮,下颌线条有力,表情也不若白日里那般冷峻,还有他脖子上突起的喉结……完全就是一个成熟­性­感的美男。

这样的­性­感美男,看看倒还可以,可问题是,他是那种愿意只给她看看,不采取进一步行动的人吗?

她的目光不经意又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就见其上赫然有一圈清晰无比的牙印,已经结了暗红的痂,看起来有些狰狞。她不由有些后怕,想不到她将他咬得这么重,幸好他不曾跟她计较,否则在这个男权之上的社会,到头来倒霉的只会是她自己!

正想得出神,孔琉玥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慢慢探进了她的小衣里,陌生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头皮一麻,心脏也几乎快要停止跳动了。

她想躲开,但他的嘴­唇­却已如影随形般压了下来,带着灼热的气息轻轻落在她的脸颊上,并且渐渐移到了她的­唇­边……她忙将头一偏,躲开了他的吻。

身体她可以交付,也不得不交付,但要她与一个近乎是陌生人的男人接吻,她自问做不到。在她看来,接吻是只有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才可能也可以发生的行为,而她与傅城恒之间,显然并不在这个范畴内!

傅城恒感受到了她无声的抗拒,心下恼怒,修长的手指掐上她小巧的下巴,微微一用力,便迫使她正对上他,然后对着她潋滟的红­唇­,重重印了上去。

孔琉玥两世以来的初吻,便这样以近乎被强迫的方式,没有了。

先是一双稍显冰凉的­唇­印了上来,接着是不停的吮吸,再来便是用舌尖攻克阻碍,长驱直入的探了进去。吻得又强势又霸道,吻得让孔琉玥渐渐忘记了恼怒和难堪,只剩下拼命的呼吸……

许是初夜时的记忆太糟糕,许是这具身体是疼痛敏感体质,当傅城恒进入的时候,孔琉玥虽然没有再像第一次那样疼的尖叫出声,却还是疼得厉害,只感觉身下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疼痛,以致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算勉强忍住没再喊出来。

傅城恒当然感受到了她的僵硬,事实上,他也被她绞的很不舒服。他不明白,明明他都做足了前戏,也感觉到了她的软化,怎么还会这么紧?

他强忍住想动的冲动,伸手先是在她胸前的小樱桃上轻捻慢捏了一会儿,然后便换成了嘴,手则一路向下滑,最后停在了它们结合的地方,轻轻按捏起来……

孔琉玥只觉身体似被人­操­纵了一般,已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身体渐渐放松飘升下来之余,心上却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和羞耻感来,原来古代男人睡多了通房小妾,还能有这个福利;原来没有爱,单纯只有­性­,她的身体也能在他的支配下,得到快感!

傅城恒又揉搓了她一会,知道时机已经到了,便不再控制自己,先是试探­性­的轻顶了几下,渐渐便不再控制自己,手上和身下的动作都越来越用力起来……

红纱床帐的外头燃着几只蜡烛,像是和床上的情景互相呼应一般,时不时的爆出火花,闪过转瞬即逝的绚烂光芒。

半晌过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白书与蓝琴候在外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里面熄灯,面面相觑之余,不由都有些疑惑起来。昨晚上侯爷和夫人明明睡的极早,今晚上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没睡下?还是他们其实已经睡了,只不过忘了熄灯?可夫人素来都很体贴她们,既然吩咐过让他们瞧见熄灯后便去歇下,便一定不会忘记……

“来人!”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里面传来了傅城恒略显沙哑的低沉声音。

白书忙推门进去,听了吩咐立即又出来。

蓝琴忙迎上前问到:“怎么了?还没歇下吗?”

白书红了脸,小声道:“……要水。”

蓝琴的脸也红了,两人忙下去安排。

傅城恒看着怀里浑身青紫,已呈半昏迷状态的人儿,有些后悔刚才的孟浪。可是他真的控制不住,只要一挨上她腻滑细软的肌肤,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便会急剧减弱,最重要的是,他想征服她,想看见她心甘情愿的为他绽放,虽然事实证明,接连两次到头来,先失控的那个人都是他自己!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本能的烦躁,无所适从。。。

孔琉玥嫁进傅家三晚,就属昨夜睡得最好,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不由心里一紧,完蛋了,起迟了……上司会不会因此而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要知道这世上可是没有喜欢员工迟到的上司的!

“白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几分淡淡的惊慌。

红纱床帐被撩起,白书的脸应声出现在了外面,”夫人,您醒了。”

孔琉玥被帐外透进来的灯光刺得本能的眯了一下眼,片刻后待适应了,才问道:“什么时辰了?侯爷是不是已经上朝去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白书抿嘴笑了一下:“是侯爷不让我们叫醒您的。”

话音刚落,就见一身官服的傅城恒已从净房走了出来。

孔琉玥忙就着白书的手,批了外衣下床迎上去,“侯爷,今儿个妾身起迟了,请您见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不由多看了一眼,其他地方倒还罢了,微微竖起的领口一扣,却更显得他冷峻硬气,与他昨晚上那稍纵即逝的温柔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傅城恒见她长发披肩,脂粉未施,瞧着倒比妆扮好时,又更多了几分楚楚,表情不自觉放缓了几分:“你累了,就多歇息一会儿。”

孔琉玥登时胀红了脸,想到了昨晚上的事,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好像又是事毕之后便立刻睡着了,可才刚她醒过来时,身上又分明穿了衣服的……难道,又是傅城恒给她善的后?

思及此,她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明儿不会再起迟了。”

傅城恒未置可否,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时辰尚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先去了。”便大步走了出去。

13

孔琉玥目送他的 背影彻底消失在了夜幕中后,方胯下肩膀,再次抱怨白书道:“你们怎么就不叫醒我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去上朝,而且不拘严寒酷暑皆是如此,可见高官重臣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白书面有赧­色­,“侯爷不让我们叫,说您昨儿个累着了......”

蓝琴在一旁满脸促狭的Сhā嘴:“要我说,这也是侯爷对夫人的体贴,我们若是叫醒了夫人,岂不是在下侯爷的脸面?”

孔琉玥仍是满脸的懊丧,懊丧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侯爷吃了早饭吗?”若是没有吃,传了出去,便是她做妻子的失职。

白书笑道:“吃了的。我们院里的小厨房一直偎着粥,还有各­色­小点并小菜,饿不着侯爷的。”

“我们院里还有小厨房?”孔琉玥有些吃惊。

白书一脸骄傲的点头:“那是,整个侯府除了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就数侯爷最大,而且侯爷每天都要上朝,有小厨房也方便一些。”

主仆几个说了一会子话,孔琉玥残存的那几分睡意也没有了,索­性­没有再上床睡回笼觉,直接去了净房梳洗更衣。

刚梳洗完毕,正吃早饭,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几位姨娘来给夫人请安了。”

孔琉玥素来不喜当着外人的面儿吃饭,于是命那小丫鬟:“带她们到小花厅稍等片刻。”然后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等她吃完饭漱了口,去到小花厅时,果然就见三位姨娘俱已侯在那里了,瞧得她进来,忙都屈膝行礼:“给夫人请安。”

蒋姨娘还赔笑道:“夫人一早起来伺候侯爷上朝,一定很辛苦,不如打明儿起,婢妾们过来伺候夫人梳洗用早饭罢?”

让她们三个伺候她梳洗吃早饭?不管她们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目的,抑或是职责所在,她都怕自己到时候吃不下去。

孔琉玥微微笑了一下,未置可否,只随意与她们寒暄了几句,便打发了她们。作为孙媳­妇­和儿媳­妇­,依例她早晚都是该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安的,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她们三个身上。

给老太夫人问过安后,孔琉玥又去了太夫人的景泰居。

景泰居是一所三进五间的宅子,坐北朝南,当中被一座两层的穿堂连接起来,两角还别出心裁的造出了两座小阁来,看起来虽不及乐安居辉煌大气,却也另有一番小巧­精­致的意趣。

孔琉玥还是第一次来景泰居,守在门口的两个小丫头见了,不由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忙有一个赔笑着上前屈膝行礼:“见过大夫人!”另一个则进屋通报去了。

片刻之后,便见三夫人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大嫂已经去过祖母那里了?”又道,“昨儿夜里大嫂使人送来的绢花和端砚,钊哥儿和颜姐儿都很喜欢,真是多谢大嫂费心了。”

孔琉玥笑道:“不过一些小玩意儿,不值什么的,三弟妹太客气了。”

妯娌两个说着,进了屋里,就见太夫人已坐在靠窗的榻上候着了,孔琉玥忙上前见礼:“给母亲请安!”说话间飞快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布置。

但见屋子的中堂是一副《荣华着锦》的墙面,下面一张长案,其上供着一柄玉如意,两边则摆着素三彩海马八吉祥纹罐,一边的卷着湘竹帘,一边的垂着雨过天晴的软烟罗,另一面则是多宝格,上面放着黄地粉彩镂空四季转心瓶和三彩花瓣式三足盘,并其他一些玉器古玩,一派端正富贵的气象。

太夫人吩咐孔琉玥坐了,命丫鬟上了茶来后,方亲切的问道:“这几日可还习惯?大郎他待你,可还好?”

孔琉玥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羞涩:“还习惯,侯爷待我也好,多谢母亲关心!”

太夫人就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习惯就好。你不知道,大郎的脾气有些犟,我受身份所限,又不好管他太多,心里一直为你担心呢,这会子听你说他待你还好,我也就放心了。”

三夫人在一旁笑道:“大嫂这样的人品才貌,便是我同为女人,见了也由不得喜欢,更何况大哥?娘您这回呀,可真是杞人忧天了。”

正说着,有丫鬟来禀道:“管事妈妈们来回三夫人事了。”

三夫人于是冲孔琉玥歉然的笑了一下:“我不能陪大嫂了,还请大嫂见谅!”又给太夫人行了礼,急匆匆去了。

这里太夫人方笑向孔琉玥道:“你三弟妹如今管着家计,可说是一刻不得闲,还好如今你过门了,既是长房长媳,本身又是个再聪明不过的,等过些时日,你对府里的情况再熟悉些了,她就可以卸下重任了!”

孔琉玥闻言,忙一脸惶恐的摆手道:“我何德何能,年纪又轻,见识又浅,如何能当此重任?母亲实在是太抬举我了!”看三夫人那崇尚体面排场的样子,便知道她一定不会轻易交出管家大权,那么显然太夫人说这一席话,就是在试探她有没有接手管家之意了。

太夫人笑道:“这些事情,说难也不难,只看你有没有心学,你是个聪明的,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日,便一定能学会。”话虽如此说,眼里却有得­色­一闪而过,显然对孔琉玥的回答极为满意。

孔琉玥仍然一副惶恐的样子,“母亲不知道,我笨得很,便是有心学,也不一定学得会。”

说着故意岔开话题又寒暄了几句,便借口还有一些箱笼需要整理,告辞而去了。

她前脚刚走,三夫人后脚便回来了,一进来便急声问道:“娘,怎么样,您看她像不像个上得高台盘的?”

太夫人回想起方才孔琉玥的诚惶诚恐不像是作假,嗤笑起来:“她一个小庶女小孤女,年纪又小,势必没有受过管家这一类的训练,咱们家家大业大,规矩更大,她便是心里想接过管家大权,也得有那个能力啊!还算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接不下,慌慌张张走了!”

三夫人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可笑大哥还妄想通过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对她的宠爱,来达到为她立威造势的目的,也不看看,她到底上得上不得高台盘!”耳边浮过蒋妈妈的话‘当着几十个丫头婆子的面,就与侯爷搂搂抱抱的,哪里还有半点侯爷夫人的庄重?’心里暗暗发狠,侯爷夫人的名头,她早早晚晚都要让那个小庶女乖乖让出来的!

孔琉玥与珊瑚回到新房。

谢嬷嬷领着白书蓝琴接了出来,行礼后有些严肃的道:“夫人,我有话与您说。”

孔琉玥见她神­色­郑重,想来的确有要紧话与自己说,也就点了点头,命白书等人道:“你们去把我陪嫁的紫檀大四件柜整理出来,待会儿我要用。”

白书等人答应着去了,这里孔琉玥方笑向谢嬷嬷道:“现在再无一个旁人了,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谢嬷嬷却忽然变得扭捏起来,片刻方红着老脸,凑到孔琉玥身边小小声吞吞吐吐的说道:“夫人,您身子弱,侯爷又那般......命硬,一旦受孕,只怕......,先头两位夫人,也都是因此而去了的,您以后跟侯爷在一块儿时,最好还是想想法子......若果真想要孩子,等再过一二年,将白书蓝琴收了,待她们生下儿子,夫人养在名下也就是了,将来同样是依靠......还请夫人千万将此事放在心上!”

前世虽然是中医,孔琉玥对­妇­科还是有一定涉猎的,自然知道年纪太小怀孕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眼下她这具身子本来就还稚­嫩­,又生的羸弱,勉强承受了鱼水之欢也就罢了,若说生孩子......,就实在太凶险了些,说得不好听一点,简直就是在拿命去博,而且还是希望很小的那种。古代可没有剖腹产,医疗条件又落后,万一难产,可就是一尸两命!

再一点,侯府如今的局势是如此的复杂,指不定她一旦证实了有孕,根本连熬到生产的机会都没有,便一尸两命了;就算是她运气好,有那个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只怕也会元气大伤,没准儿活不了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而年幼失去母亲庇佑的孩子命运会如何?她简直想都不敢想,只看洁华如今丝毫不得父亲疼爱便知道了,若是再来个后母什么的,那她可怜的孩子岂非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所以她未过门之前,便已打定了主意,至少二三年内是不会怀孕了;等到过门之后,见识了侯府复杂的局势,她又在心里自动将这个期限扩大到了四五年,也就是说,好歹要等到傅镕顺利册封了世子之后,她才会考虑怀孕。

倒是没想到,谢嬷嬷竟也想到了这一点,虽说在她心里,只怕是怕傅城恒“克”她更多一些,可她不会不知道子嗣对于后宅女人的重要­性­,难得的是她还能想到劝她想法子不叫自己受孕,可见是真心疼爱自己。

只是她提出的解决法子,却让她有些不敢苟同就是了。什么叫‘收了白书和蓝琴’,将她们生的儿子养在名下,也同样是依靠?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做不出那等主动为自己丈夫纳妾收通房的事,就算不爱,也做不出,尤其对象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在她心里其实比她所谓的“丈夫”还要亲近的人;她希望她们能过得好,能不要像那些妾室姨娘们那样“主不成主,奴不成奴”,能实现她已没办法实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基本愿望,她至多能做到的,就是不闻不问罢了!

不过孔琉玥也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谢嬷嬷是一定接受不了她的想法,也与她达不成共识的,所以她只是点头应下了她的话:“嬷嬷放心,我记下你的话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嬷嬷方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长气,“听夫人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自打新婚之夜起,谢嬷嬷便一直在为此事而悬心了,但她也知道新婚之夜是没有办法,自家姑娘必须与侯爷燕好,方能在侯府站稳第一步,所以她悬心归悬心,除了一有空便祈祷老爷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姑娘不要受孕之外,倒还勉强能坐得住。但昨晚上在听得丫鬟们说上房又要了水之后,她便再坐不住了,侯爷正当盛年,血气方刚,自家姑娘又生得那般品貌,侯爷再是冷酷再是不苟言笑,到底是个男人,一旦到了床上,能把持得住才怪,只怕以后要水的频次只会有增无减,这可如何是好?

谢嬷嬷因此而紧张得一夜都不曾合眼,等五更天一闻得侯爷上朝去后,便梳洗穿戴好来了上房,想与孔琉玥说说此事。却没想到三位姨娘后脚也来了,之后夫人又去了老太夫人处和太夫人处问安,累得她一直到现在方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并且还一说就通,根本没费什么口舌,便让姑娘听了自己的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也难怪她会觉得如释重负。

孔琉玥又与谢嬷嬷说了几句闲话,命她去把梁妈妈叫来后,打发了她。

不多一会儿,梁妈妈来了,行礼后问道:“不知夫人唤老奴来,有何吩咐?”

孔琉玥命她在小杌子坐了,方微红着脸,压低了声音问道:“妈妈可知道有没有什么汤药,是可以防止有孕的?”她倒是知道长期服用由浣花草熬成的药汤能避孕,而且对身体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也不会影响以后受孕,可问题是,她不知道这个时空有没有浣花草,而且就算有,她长期被困在后院,等闲出不了门,也必须得有一个人为她跑腿儿才行,这个人,非­精­明过人,目光远大的梁妈妈莫属!

果然梁妈妈一听完她的话,立刻就道:“夫人是打算等到三少爷封了世子之后再受孕吗?”

倒是与孔琉玥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说服她的借口不谋而合,直接就省却了她多费口舌了,“妈妈果真通透,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怕早早受孕难产是一方面的原因,至于另一方面,就是梁妈妈说的这个了,她当然不会有想让自己孩子争取世子之位的念头,可架不住别人不会这样想,甚至利用她们呣子来生事,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她现在不受孕,让有心人没有可乘之机!

奈何谢嬷嬷并无梁妈妈这般看事情看得长远,所以这个理由她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要跟她说,万幸还有傅城恒“克妻”的谣言挡在头里,让她都不用开口,谢嬷嬷便已主动与她提及了此事,倒是难得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梁妈妈是早已知道孔琉玥聪明过人了的,却还是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看事情竟能看得这般透彻,不由在心里暗赞了一声,方说道:“倒是真有这样的方子,一般大些的药店都应该有,但不知夫人什么时候需要?”

“当然是越快越好!”孔琉玥道,万幸这几日正是她的安全期,所以即便事毕之后她已累得人事不知,来不及第一时间去沐浴冲洗,以减低受孕的概率,她也不用担心。可等安全期过了之后,就说不好了,她如今的身体的确因为羸弱不容易受孕,可不容易受孕又不是完全不能受孕,万一她运气就那么“好”呢?连穿越她都能赶上,可见一切皆有可能,她还怎么敢掉以轻心?所以当然是越快做好措施越好!

梁妈妈应了,“夫人放心,我下去之后即去安排。但只一点,小厨房已有两位妈妈,都是服侍了侯爷多年的,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小丫鬟,咱们若是再安排一个人过去,不免有不信任她们之嫌,只怕侯爷知道了,心里也难免不会有想法。可这样的事情,不安排咱们自己的人去做,又如何能放心?”

孔琉玥想了想,这倒的确是一个问题,而且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只有一次两次,次数一多,难免不会惹来旁人的猜疑,到时候闹开了,她反倒有理说不清,毕竟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讲究的都是多子多孙,女人的本分除了伺候好夫君,便是为夫家传宗接代,夫家想不想她生是一回事,她自己想不想生,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沉吟着说道:“这样,你先把药抓回来交给我,我先看过了,咱们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先看看那些药,看能不能直接就吃,或是看能不能将其做成丸药之类方便携带藏匿的,如果实在不行了,也就只有再想办法了。

“是,夫人。”梁妈妈应了,下去安排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起身去了后面暂时堆放她嫁妆的三间耳房。

就见白书与蓝琴正对着她的嫁妆单子一个箱笼一个箱笼的清点,珊瑚和璎珞则正清理她吩咐清理的紫檀大四件柜。

瞧得孔琉玥进来,四个丫头忙都停下手上的活计,上前屈膝行礼:“夫人!”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怕我将来拿不出你们的嫁妆银子?放心罢,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孔琉玥见二人着急,反倒来了劲儿,又笑着打趣了二人一通。

直说得二人又急又气又笑的,满脸通红的嗔她:”夫人就知道打趣我们!“

珊瑚和璎珞在一旁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屋里满满都是欢声笑语,总算是冲淡了方才那股子淡淡的伤感氛围。

命白书和蓝琴继续清理箱笼,又命晓春叫了几个粗使婆子来,将紫檀大四件柜分别抬到傅城恒和她的净房去之后,孔琉玥领着珊瑚璎珞,叫了暮秋和晚冬做向导,第一次对新房做了个全面的了解。

新房是一所五间四进的大宅子,每一进院子都有一个小花园,种着各­色­名贵花草,台阶下则都种了槐树或者垂柳。第三进院子和第四进院子还各带了两个小跨院儿,住着三位姨娘,还下剩一个小跨院,当是为以后再抬了姨娘时预留的。

孔琉玥和傅城恒的卧室设在第二进院子,小厨房也设在了这一进院子和第三进院子的穿堂之间;第一进院子则设为了夫妻两个分别会客用的花厅,还有被四扇松鹤迎客的紫檀木烧玻璃的屏风隔开的傅城恒的小书房。

暮秋和晚冬两个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忘与孔琉玥解说:“。。。。。。第三进院子和第四进院子的正房都是空着的,夫人若是有什么东西,可以放到里面去。”

孔琉玥未置可否,她的嫁妆第二进院子的左厢房已经足够放了,再大张旗鼓的放到其他地方去,是在向侯府的人显摆她的嫁妆多吗?

她指着第三进院子侧门外的一条夹道问道:”这条路又是通往哪里的?“

暮秋忙道:“是通往大花园的,不过平常除了咱们院子的人之外,一般不会有外人走动。”

孔琉玥点点头,心里已大致有了一副整个永定侯府的布局大图,并一副新房的布局小图。

主仆一行回到屋子里,晓春和知夏已领着小丫头子将那四个柜子都收拾­干­净了。

孔琉玥于是先到傅城恒的净房,亲自指挥着将他的衣物,按照春夏秋冬、家常的和正式的、常穿的和新做的。。。。。。逐次分类放好,看起来便一目了然了。

没办法,傅城恒要她亲自伺候他,她又不能违抗,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的东西按自己的习惯放好,到时候要找起来时,也方便省事一些。

等到收拾完傅城恒的东西以后,孔琉玥又去到自己的净房,瞧着丫鬟们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这个时候,她终于体会到嫁给傅城恒的好处来了,旁的不说,如果仍留在柱国公府,或是嫁给旁人,能单独有这么大一个净房吗?她现在的净房说是净房,实际比她在现代时跟夏若淳合租的那个两居室还要大得多,有自己的卫生间,衣帽间,化妆间。。。。。。简直比她以前看电视时,看到的那些所谓豪门贵­妇­的生活都要奢侈一百倍!

她不由自嘲的想,穿越一场,担惊受怕这么久,忍受了那么多,总算天还没彻底忘记她,还想起要给她一点福利!

正收拾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蒋姨娘来了。“

早上才来过,这会子又来­干­什么?孔琉玥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淡淡吩咐道:”让她进来罢!“

片刻,便见蒋姨娘快步走了进来,满脸是笑的给孔琉玥行礼:”请夫人安!“相较于前几次请安时的着意打扮,这一次她打扮得很是素淡,不过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衫,头上也只戴了几支银钗,看起来反倒比之前顺眼了好些。

孔琉玥去到膳房,就见当中那张红木四角雕林芝卷草纹的大方桌上已经摆了四碟切时果,晓春又指挥着丫鬟鱼贯送上了四碟珑缠果子来,最后才上了正菜,分别是鲙鱼、无脂肥羊、胭脂鹅脯、玉丝肚肺、松仁玉米、银芽­鸡­丝、兔脯、水晶冻­肉­。。。。。。等一共八道菜。

看得孔琉玥暗叹不已,来到这里虽已近一年,在柱国公府每日里吃用也都是上好的,可柱国公府却远远没有这般排场,可见永定侯府的确不但有面子,更有里子!

虽然昨晚上休息得不差,但连日来的疲惫又岂会因为一晚上休息好了便尽数消去?吃过午饭不久,孔琉玥便害了乏,只觉眼皮子坠得厉害,便叫白书几个放下帐子出去,自己则脱了外衣躺到床上,想趁这会子傅城恒不在补补觉。

只是她越想入睡,便越是睡不着,不觉盯着头顶的大红床帐出起神来。

她想到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有种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梦的冲动,只可惜她心里同时很清楚分明的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而是她实实在在的亲身经历,她是真的已经结婚,真是已经有了一个丈夫,如无意外,这辈子都真的只能跟他绑在一起了!

万幸,她终于见到夏若淳,终于已经确定了她的平安了,她还能有什么其他奢望呢?她应该知足了!

将夏若淳的信又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一遍,孔琉玥只觉眼皮越来越重,终是抵不过困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只是天­色­已快傍晚了,孔琉玥估摸着傅城恒应该快回来了,急忙起床梳洗整理了一番。

果然不多一会儿,傅城恒便回来了。

她忙迎上前见礼:“侯爷!”然后跟着他去了净房服侍。

傅城恒见自己的净房多了两个大柜子,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孔琉玥看在眼里,忙笑道:“今儿个白天在家里没事做,妾身索­性­重新收拾了一下柜子,将侯爷常穿的衣服都放在了手边,以后要找时,也更便宜。侯爷若是不喜欢,妾身明儿再让人重新布置回去就是。”心里暗暗懊恼,早知道就不该自作主张的,要知道上司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作主张的员工了,不管是大情还是小事!

念头闪过,耳边却传来傅城恒的声音:“不用,这样挺好。”

然后他就看见孔琉玥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他忍不住暗自想道,她好像很怕他生气的样子?难道他在她眼里,就是那种动辄生气的人吗?

一边想,一边已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但见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金枝莲半袖,月白­色­的主腰,下面是一袭浅艾绿的月华裙,裙幅多群摺密,每走一步都好似一汪湖水盈动。头上则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斜斜的,除了一支浑圆洁白的珍珠簪,便再无其他装饰,却反倒衬得她越发的清雅脱俗。

傅城恒又看见,她给他解扣子的动作已经很熟练,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恬淡,再也不复最初那两次时的紧张和无措,也许,她其实并不若他想象的那般怕他?他想。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她所表现出来的怕他,跟其他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怕他,并不一样,其他女人对他是敬畏,不像她,好像只有畏,并没有敬!

孔琉玥自然不知道,短短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傅城恒的心思已是千回百转,她只是很尽责的服侍他换好衣服,便退到了一旁,就着丫鬟早已准备好的热水,拧起热帕子来。

她一边将热帕子递给他,一边淡笑着问道:“今早上三位姨娘来请安时,蒋姨娘提出以后要过来伺候妾身梳洗吃早饭,妾身想着妾身事情本来就不多,屋里丫鬟又多,很不必劳动她们,所以就回绝了,也不知这样符不符合规矩?”与其让他等到以后从妾室们口中听到此事,她还不如一开始就打个预防针的好,像刚才未征求过他的意见便重新布置净房惹得他不悦之类的事,她不想再有第二回;另外,也有防着妾室们趁机给她上眼药之意,她可不想她的一番好意,以后变成了旁人攻击她‘不让妾室们见夫君’的话柄。

听在傅城恒耳朵里,却以为她是因为之前从未受过这方面的教导,所以事事都要征求自己的意见,不敢擅断,于是想也不想就说道“你是长房的当家主母,在长房的后院,你的话,就是规矩!你以后是要主持府里中馈的,须得时刻牢记这一点,拿出应有的气势来!”

孔琉玥应了,斟酌着说起早上去给太夫人请安的事来,“。。。。。。太夫人说,等过些时日,我对府里的情况再熟悉些了,便让我从三弟妹手中接过家计来呢!”她想试试傅城恒的态度,看看会不会开诚布公的跟她表明他的态度。

就见他的眼神瞬间如鹰隼般犀利起来,“那你是怎么答的?”

孔琉玥就把当时自己的表情和说过的话删删减减说了一遍,“。。。。。。因为不知道侯爷具体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我只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

傅城恒一直冷着脸,微眯着双眼听她说,待她说完后良久,才冷笑着说了一句:“你记住,你是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真正的女主人,这府里除了老太夫人和我,没有谁能大过你去,以后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只管态度强硬些,莫要失了气势。”便再无它话。

孔琉玥想听的可不是这样的空话,她想听的,是傅城恒明确表明他的态度,总不能他什么都不说,她就傻乎乎的去为他冲锋陷阵罢?她又不欠他,才不会去做这些无用功,好员工守则第一条:领导没吩咐的事,坚决不做,不然,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不过转念一想,她过门才短短几天,傅城恒还不能完全信任她,也是情有可原,换她处在他的立场,只怕亦会跟他一样,也就释然了。

她于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是时候该去给老太夫人请安了,也不知道老太夫人今儿个会不会留大家吃饭?”

傅城恒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常­色­,只是眼神还有些­阴­鹜,“祖母年纪大了,老人家喜欢热闹,一般都会留大家吃饭。”

只要肯说话就好,本来就近似于面瘫一个了,再抿紧着嘴­唇­不说话,委实有些吓人!孔琉玥暗自松了一口气,顺势说道:“那我们早些过去罢,省的祖母和大家久等。”

傅城恒应了,与孔琉玥一前一后出了净房,又出了新房,径自往乐安居走去。

一路上,他的嘴­唇­都抿得紧紧的,看起来比往常又更多了几分冷峻,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情绪不佳,除了傻子,绝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孔琉玥当然不是傻子,所以一直有意落后他几步,就是怕一不小心被他迁怒了。她原本还以为他的怒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原来还没有。

她不想当傻子,偏偏傅城恒不让她如愿。走到后花园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沉声命道:“跟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孔琉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她说话,暗自叫苦不迭,却亦只得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含笑问道:“侯爷有何吩咐?”

他没有就说话,而是回头瞥了后面跟着的众丫鬟小厮一眼,直至他们都退后了好几步,而他则又往前行了好几步,待孔琉玥也跟了上去落后他半步时,放沉声说道:“我们院里小厨房的石妈妈和董妈妈,都是服侍了我多年的,对府里的情况也熟悉,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她们,心里也好先有个底。”之前他还在想等忙过了这阵子才上疏为她请封,现在看来,必须即刻就办理此事了!

也就是说,石妈妈和董妈妈都是他的心腹?孔琉玥心里一动,想到了上午梁妈妈给她说的掌管小厨房的那两位妈妈,暗暗点头,怪道会被安排在了那般关键却又不引人注目的位子上!

她低声郑重的应了:“侯爷放心,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傅城恒闻言,深深打量了她一眼,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到得老太夫人屋里时,果然大家都到齐了,夫妻两个连忙上前给老太夫人行了礼,又见过了太夫人,受了其他人的礼。老太夫人便命卢妈妈:“摆饭!”

老太夫人与太夫人并四位爷坐了一桌,孔琉玥妯娌三人并孩子们又坐了一桌,只不过三人都不敢坐,忙着侍立在老太夫人和太夫人桌前摆放碗箸。

老太夫人见了,笑道:“好了,你们妯娌也坐下罢,又不是没有丫鬟婆子伺候,都是咱们自家人,讲究这些个虚礼做什么。”

妯娌三人闻言,方依次坐了。

丫鬟们于是鱼贯着上起菜来。

吃饭时,孔琉玥因见傅镕很挑食,像胡萝卜丝和青菜都是碰都不碰,只让丫鬟捡自己爱吃的那几样来吃。

她本来很想忍住不说的,无奈医生的职业病作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镕哥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挑食!”只是话音刚落,她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管“太子爷”挑食不挑食­干­什么,这是她能管的吗?若是因此而惹来“太子爷”不痛快,继而再惹得老BOSS和大BOSS也不痛快,她负得起这个责吗,她真是脑子抽了她!

果然就见傅镕立刻满脸的委屈,坐在他旁边的初华亦是拉下了脸来,“母亲难道没听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句话吗?”因为自由丧母,初华虽小小年纪,却很自觉的承担起了保护弟弟的重任。

至于同桌的其他人,则都是一副忙着埋头吃饭,没听见她们说了什么的样子,三夫人的嘴角还飞快的翘了一下。

孔琉玥虽然满心的懊恼,却也知道此刻她不能示弱,不然她以后在府里还能有什么体面威信可言?因正­色­向初华道:“虽说是有‘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句话,但我却更知道,人就像花草树木一样,都要吸收够了对身体有益的各种养分后,才会茁壮成长,所以不止镕哥儿不能挑食,你也是一样!”

初华一脸忿然的正待再说,邻桌的傅城恒忽然威严的说了一句:“好了,不要再说了,你母亲也是为了你们好!”吩咐布菜的丫鬟,“以后每样菜都要给三少爷夹一些,而且必须看着他吃下去!”

见父亲都发了话,初华不敢再说,,只得低下头去,忿忿的用筷子戳起碗里的饭来。

孔琉玥看在眼里,暗自苦笑道,怪道人常说“后娘难为”呢,果然是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

吃过晚饭,回到新房后,傅城恒径自去了小书房。孔琉玥趁机叫了梁妈妈来说话儿,“……药抓来了吗?”至于方才在乐安居发生的事,则暂时被她搁在了一旁,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了避孕的事,跟继子继女搞好关系什么的,还可以暂时放放,反正要让他们一时半会儿间接她,也是不可能的,自然也就不用急在一时!

梁妈妈正要答话,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三们姨娘请安来了。”

孔琉玥只得暂时打住话头,命传了她们进来。

行礼问安后,又是蒋姨娘最先说话:“夫人喜欢什么颜­色­?要我说,夫人天生丽质,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不过如今正是喜庆的日子,要不婢妾给夫人做件红­色­的裙子罢?”

孔琉玥见刘姨娘和白姨娘也一副竖着耳朵听的样子,微微一笑:“随便什么颜­色­都行。”

然后不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直接打发了她们,方复又问梁妈妈道,“药抓来了吗?”

梁妈妈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抓来了。不过大夫说,最好熬成汤药吃。”说着从身后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又递上一张纸,“方子也在这里。”

“我知道了。”孔琉玥应了,接过那药放好,说起之前傅城恒与她提到过的石妈妈和董妈妈来,“……这几天妈妈可有与她们接触过?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梁妈妈想了想,“两人都不大爱说话,但做起事来都很利索,侯爷既特意提到了她们,夫人不妨尽早抽个时间见见。”

孔琉玥沉吟了片刻,“这样,明天下午,你亲自去请她们来见我。”

打发了梁妈妈后,孔琉玥打开她留下的那个包袱,对着药方,仔细研究起里面的那些草药来。

她一样一样的捻起来放到鼻间细细闻过,确定了它们的成分和兼容­性­后,心里有了底,要将这些东西制造成丸药并不难,不过就是有些费时罢了,她在她的安全期还有几日,时间上倒也足够了。

------题外话------

停电的人伤不起,一点钟都米能睡成,555555……

孔琉玥刚将那些药材都藏好,傅城恒就从小书房回来了。她于是吩咐白书蓝琴铺床,自己刚跟进净房伺候他梳洗毕,然后吹灯上了床。

黑暗中,傅城恒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是已经睡着了,还是根本不想说话。

他不说话,孔琉玥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于是暗中数着绵羊打算尽快入睡。

“……是谁告诉你,人就跟花草树木一样,都要吸收够了足够有益的养分后,才会茁壮成长?”傅城恒忽然开了口,声音低沉醇厚,在黑暗中竟带着几分魅惑。

孔琉玥心里一咯噔,暗想看罢看罢,她才让“太子爷”不痛快了,现在该轮到大BOSS让她不痛快了!

又忍不住暗想道,老天有时候其实是真的很不公平的,像傅城恒这样的人,生来便有好的家世也就罢了,偏偏本身又优秀,长得还很好看,声音也好听……真是想不让人羡慕妒忌恨都难!

心里虽胡思乱想着,嘴上却并未闲着,“妾身小时候身体也不好,看了很多大夫,大夫都说妾身是先天不足,只能靠后天将养,而将养人体最好的法子,其实并非一味的吃诸如人参鹿茸之类的名贵的补药,而是吃五谷杂粮。另外,各种菜蔬瓜果也应该适当的吃一些,不管爱吃不爱吃……妾身就是因为小时候任­性­,没有听从大夫的话,吃东西时从来只捡自己爱吃的来吃,不爱吃的便碰也不碰,才弄得如今身体也不大好的。三少爷虽已六岁了,瞧着却像是四五岁的孩子,妾身见他挑食,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一时没忍住,所以才多嘴说了几句,还请侯爷见谅!”

一气说完这么多话,孔琉玥不由有些喘,心里却在暗骂自己,要你多嘴,要你多嘴,看罢,自找麻烦了罢,差点儿没办法自圆其说了罢,以后看你还多嘴不!

耳边又传来傅城恒的声音,“他母亲生他的时难产,生了两天两夜才生下他来,弄得他母亲没了不说,他自己亦是从小体弱,三灾八难的,还是五岁过后,才渐渐有了起­色­……我曾请了太医院圣手老华太医和其他专­精­­妇­儿的太医来给他看,太医们说的话,跟你说的倒是差不多。我也想过按太医们说的来,勉强了几天,他就瘦了一大圈,祖母心疼不说,我自己心里也不踏实,索­性­自那以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再勉强他……”

这便是俗语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了,谁能想到傅城恒这般冷硬一个人,私下里也会为了儿子吃饭挑食这样的小事,而忧心不已呢?

孔琉玥想了想,斟酌着说道:“三少爷身体弱,固然是先天不足和后天不好好吃饭的原因在内,依妾身说,最主要的,还是……课业太繁重之故,他才那么小,却每天背书练字,从早到晚不得闲,这样两相里一夹击,他小人儿家家的,如何经得起……”

“那依你说,要怎么样?”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打断,他的声音冷冽,在黑暗中,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孔琉玥不知道自己又哪里说错话触到了他的逆鳞,有些懊丧又有些不忿,这个男人既然摆出一副跟她谈心的架势,就该好听的不好听的话都一并听着啊,怎么能因一言不合他的心意,就立马翻脸呢!

本不欲再说的,眼前忽然浮现过那天小正太可怜巴巴的眼神,觉得他虽然身份尊贵,小小年纪却比大人活得还要累,反正话题都挑起了,索­性­一次­性­把自己看法说完的好,“妾身知道侯爷对三少爷予以重望,但拔苗助长终究只是一时的。妾身那天听侯爷说,让三少爷年后便跟着先生学《论语》,年后三少爷也不过七岁,妾身说句僭越的话儿,侯爷七岁时就会背论语了吗?况且每天还要写数篇大字,便是大人,也不一定能承受住,何况一稚龄孩童?”

顿了一顿,“依妾身说,课业虽然该抓紧,身体也不能不养好,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在循序渐进习学的同时,也适当让他做些运动。这样劳逸结合,只怕更能事半功倍。这只是妾身的一点子浅见,侯爷若是觉得有一定道理,不妨试试;若是觉得纯属无稽之谈,妾身就权当是博侯爷一笑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默了,心里的愠怒也随之却了个七七八八。

对孔琉玥之前出言让镕哥儿不得挑食之举,他其实是乐见其次的,他虽然才与她相处短短几日,却觉得她不是那等伪善之人,不然她该做的就不是劝镕哥儿不得挑食,而是顺着他,捡那些他爱吃的菜去讨好他了,一如之前的蒋氏。

所以他才会在初华出言不逊时,喝住了她,又以命丫鬟以后不管镕哥儿爱吃不爱吃,所有的菜都要夹些给他吃的实际行动,来表达他对她的支持,以免以后在妯娌晚辈和下人们面前,失了威严体面,日后管家时镇不住场子。

却没想到她竟顺着竿子往上爬,又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慈母样,管起镕哥儿的学业问题来,什么企图?她难道以为镕哥儿不成器了,以后她生的嫡子就有望问鼎世子之位了?简直就是做梦,他不会让镕哥儿以外的任何人坐上永定侯世子的位子!

所以他的态度一下子冷了下来,想看看她要如何自圆其说。

未料她竟是真为了镕哥儿好,提出他的学业固然该抓紧,但最好不要拔苗助长,最好要循序渐进,最重要的,还要养好身体,劳逸结合!

傅城恒没办法让自己不被她这些话所触动。他小时候的情况,跟现在他儿子的情况,其实并无太大差别,一样是自幼丧母,一样是继母当家,一样是父亲不好过问内院太多的事……惟一不同的是,他只有一个嫡子,他的心不会长偏。他当然最能体会儿子如今的处境,其实是多么的危险,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不成器,所以他一方面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在生活上能顺着他就尽量顺着他,不想让他再重蹈自己小时候的覆辙;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对他严加要求,惟恐他将来不成器,不能支撑门户。

渐渐就养成了他如今的­性­子,体弱多病得像是个姑娘家,虽然还算聪明,却­性­格懦弱,一旦受了什么委屈,便只知道找太祖母和姐姐……

想到这里,傅城恒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语气也放缓了许多:“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的。”

“能为侯爷分忧,是妾身的福分!”孔琉玥闻言,自说完话后便一直悬着的心,至此总算是落回了原地,还好,还能听得进去别人中肯的意见,还不算一个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的人!

她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抬起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然后闭上眼睛睡觉。

啧,跟傅城恒“谈心”实在是有够累,她以后再不要给他当知心姐姐,也再不要多管他们父子之间的闲事了!

许是刚才耗费了太多的心力,孔琉玥很快便觉得迷迷糊糊了。

将睡未睡之际,耳边却忽然传来傅城恒的声音:“我七岁时,已经会背《论语》了,而且是从善如流!”

她不由无声的哂笑了一下,暗中“切”了一声,随即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醒来,身边的人又已不在了,叫了白书进来,才知道人家四更天就起床上朝去了,而现在已经是辰时初刻,也就是说,他已经离开快一个时辰了!

孔琉璃一阵懊恼,抱怨白书道:“我昨天不是就告诉过你,一定要叫醒我的吗?”也怪她睡觉太死,身边人离开那么大的动静都察觉不到。

白书笑道:“是侯爷不让我们叫醒您的,您呀,就别抱怨了,不然可就浪费侯爷这番好意了!”

孔琉玥懒理她,自顾下床去了净房,蓝琴和珊瑚见状,忙跟了更动服侍。

趁梳头的空隙,孔琉玥吩咐珊瑚道:“等我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完安后,让你父亲和哥哥来见我,我有话问他们。另外,去问问晓春,侯爷的小书房可有类似于《天工开物》之类有关农事方面的书,若是有,取了来我瞧瞧。”珊瑚忙屈膝应了。

孔琉玥于是又吩咐蓝琴:“珊瑚不得空,今儿个就由你陪我出门。”

蓝琴也应了,加快了给她挽发髻的动作。

吃过早饭,三们姨娘来请安了,孔琉玥受了她们的礼,便借口要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安,打发了他们。

去到乐安居时,老太夫人与初华姐弟三个正吃早饭。

请完安后,孔琉玥留意到丫鬟有听傅城恒昨晚的话,每样菜都给镕哥儿布了一些,他虽没说什么,却半点也没碰那些他不爱吃的菜,老太夫人看在眼里,也没有说什么,初华趁人不注意时,甚至还拿示威意味很浓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孔琉玥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果然没有一个人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便是傅城恒,昨晚上虽说了那样一番话,说不定也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罢?哎,要是夏若淳在就好了,她厨艺­精­湛,最善于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各种各样花式繁多却又美味的点心了,若是她在,必定能帮她哄好小正太,挽回面子!

离了乐安居,在前往景泰居的路上,蓝琴忍不住小声叹道:“大姑娘年纪虽小,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太夫人和侯爷又宠着,将来若是搬回咱们院里跟侯爷夫人一块儿生活,夫人管起她来,实在是轻不得重不得,可该怎么样呢?”

孔琉玥无声的苦笑了一下,随即正­色­道:“小心隔墙有耳!”

蓝琴闻言,瞬间红了脸,没有再说。

主仆二人去到景泰居,给太夫人请过安之后,退了出去。

岂料刚走到院门,却不期与一身云绞月白织锦长袍,腰间束一要镶玉白绸带,衬得越发面若冠玉的傅旭恒碰了个正着。

傅旭恒见了孔琉玥,忙见礼:“见过大嫂!”目光在见到她身后的蓝琴时,闪过一抹惊艳,但快得孔琉玥和蓝琴都还来不及有所察觉,已转瞬即逝。

“三弟!”孔琉玥笑着还了礼,又寒暄了几句,领着蓝琴径自去了。

回来新房,珊瑚已领着她老子和哥哥侯在廊下。

孔琉玥进到厅里,受了他父子的礼,见他们都有些拘束,因笑着说道:“叫你们来不问别事,是有些农事上的问题想问问你们,不必拘谨。”

珊瑚微红着脸在一旁Сhā嘴道:“我父亲和哥哥平常少有面见主子的机会,紧张一些也是有的,还请夫人见谅!”

孔琉玥点点头,表示她不会在意,然后开门见山的说了她的想法:“相信你们也知道,我陪嫁的庄子有一个是六千亩的热地,你们是经常在外面跑的人,可知道热地种什么出息最多?若是我这个庄子种上那些东西,一年下来,能有多少结余?”

珊瑚之你吴秉正闻言,面带愁苦:“回夫人,热地的出息是所有地里最差的,既不能种稻米也不能种小麦,至多就是能种种花生竹笋之类而旱的东西,说是有六千亩地,一年的出息只怕连五百两银子都到不了,再扣除种子钱、赋税并管事们的月钱,能不倒贴就是好的了。”

谢嬷嬷一直侍立在一旁,闻言不由气道:“大太太真是太狠了,六千亩的庄子说来体面,竟还要夫人倒贴银子来养陪房,她也不怕遭天谴!”

话音刚落,孔琉玥就冷冷说道:“嬷嬷若是无事,就回房歇着去!”说得她不敢再说,小声嘟哝着回房去了。

孔琉玥方又问吴秉正道:“若是换成种时令菜蔬呢?据我所知,京城每年一到十一月下旬前后就会下雪,一旦下了雪,大户人家倒还好些,有提前存下的菜蔬可以吃,那些小门小户没有那个余钱,便只能吃咸菜。若是咱们的庄子每个季节都有新鲜蔬菜出产,肯定会是一大笔收入,你们以为如何呢?”

吴秉正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夫人这个法子真真好……”话没说完,又忍不住疑惑兼沮丧的道,“但只夫人又如何知道热地能种时令菜蔬?也没听过有这样的先例……”孔琉玥笑道:“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我自有主意。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明儿一早就出发,去庄子上看看,回来与我描述那边的具体情况,若是能画一张详细些的地形图回来,就再好不过了。”吩咐白书,“去取二十两银子来。”

白书答应着去了,很快取了二十两一包的散碎银子回来,孔琉玥示意她交给吴秉正,然后说道:“去了那里之后,再打听一下周边的情况,看看周围都有些什么邻居,庄上又有多少人家,生活过得如何……越详细越好,不要怕花银子!”

76-3

吴秉正恭恭敬敬应下之余,终究忍不住疑惑,“敢问夫人这么做,用意何在?”

孔琉玥笑了笑:“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即可,其他的,不必多问!”顿了顿,“对了,现在那里的管事是高昌顺,你多注意注意他。”

吴秉正应了,领着儿子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因又问珊瑚道:“叫你去取的书,取来了吗?”

珊瑚点点头,去一旁的小几上取了书过来,孔琉玥接过,见封面上果然写着。“开工天物”四个字,便翻开一页页仔细看了起来。

说起来现代大棚种植蔬菜的原理她懂得并不多,不过是想着庄子既然是温泉地,土壤的温度肯定要比别的地方高,而蔬菜成熟期短,只要能保证水分,理论上来说甚至可以不用薄膜,便应该能种植成功,所以想试一试罢了,不然真让她只出不进,贴钱养跟她不一条心的陪房,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穷死了!

看了一会儿书,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孔琉玥吃完饭,又看了一会儿书,歇了午觉起来,正梳头时,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梁妈妈求见,还有小厨房的石妈妈和董妈妈也一块儿来了!”

孔琉玥闻言,忙道:“让她们去小花厅候着。”

小丫鬟答应着去了,孔琉玥又略收拾了一回,方被白书蓝琴等人簇拥着,去了小花厅。

果然就见梁妈妈已经领着两个­妇­人候在那里了,瞧得孔琉玥进来,忙都屈膝行礼:“见过夫人!”

孔琉玥笑道:“免了!”坐到了当中的榻上。

梁妈妈于是给她介绍起那两个­妇­人道:“夫人,这位是石妈妈,这位是董妈妈。”

孔琉玥点点头,趁机打量起二人来。

石妈妈穿了一件丁香­色­的十样锦妆花褙子,梳着圆髻,别了银钗,看起来端庄中几分­干­练;董妈妈则穿的是官绿­色­潞绸褙子,一张脸圆圆的,说话不说话时都带着笑,看起来很和气的样子。

待得梁妈妈介绍完她们后,两人有自觉的上前给孔琉玥再次行了礼。

孔琉玥见她们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暗赞,果然不愧为是傅城恒的心腹,看起来的确有大将风范!

她让小丫鬟给她们端了两个锦杌来,吩咐她们坐下后,方笑道:“我初来咋到,对府里的情况和规矩都还不熟悉,听侯爷说,两位妈妈都是服侍侯爷多年的老人了,让我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懂的,只管问两位妈妈,还请两位妈妈不吝赐教才是!”

董妈妈就先笑道:“夫人有什么疑问,只管问我们便是,说什么‘赐教’不‘赐教’的,实在太折杀我们了。”很是爽朗的样子。

石妈妈也道:“夫人尽管问便是,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孔琉玥笑道:“如此蜗居先谢过两位妈妈了。”说着正­色­一肃,问起侯府众主子的生辰日期、兴趣爱好、喜恶忌讳……诸事来。

石妈妈和董妈妈就你一句我一句,一桩桩一件件的说道起来。

孔琉玥于是一边听,一边命白书拿出她早已吩咐准备好的纸笔,又叫蓝琴磨墨,捡她们说的要紧的地方,飞快的记录起来。这些可都是她以后在府里处理好人际关系的先决条件,半点马虎不得的。

问完这些之后,她又问起侯府的基本规矩来,譬如各层主子依例该配多少大小丫鬟和婆子小厮,月例各自是多少;府里又分了哪些行当,每个行当的管事是谁,人品如何,与谁关系好……等等,虽然梁妈妈这几日已私下里将这些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了,毕竟赶不上石妈妈和董妈妈两位在府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来得清楚分明,将这些记好,以后真接手管家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就听得董妈妈不紧不慢的说道:“除了各房各院服侍的人以外,府里一共设了四司六局,四司分别是帐设司、家俱司、台盘司和茶酒司;六局则分别是厨膳局、油蜡局、香药局、排办局、浣衣局和清扫局。除此之外,还专门设了账房、采买办、车马行和回事处,再有便是门房和圊厕行。每一司设管事妈妈两名,下辖十六人;每一局同样设两名管事妈妈,下辖二十四人;账房等四处是归外院大管事统管,每一处设两名管事,门房和圊厕行亦设两名管事……”

孔琉玥一边听她说,一边运笔如风,心里已有了侯府人事布局的大概脉络图。

简单点头,侯府的人事系统不外乎两套,一套是维持侯府正常运行的大人事班子,他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保证了侯府这部(原文为:步)大机器的正常运转;另一套则是平时伺候各方主子们的小人事班子。而不管大人事班子,还是小人事班子,说穿了都是为侯府顶层要数量要远远少于下人们的主子们服务的。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如果把侯府比喻成一个家族企业,那么四司六局便是个职能部门,账房则是财务部,采买办则是采购部,车马行则该归到行政部,回事处不用说自是公关部了……就像现代社会的任何一个公司一样,各部门和各部门之间,都是难保没有明里暗里龃龉,没有在明里暗里叫着劲儿的,没有明里暗里给对手下绊子的;

而且不管是哪个公司,总会有党派之争,有时候,便是身为公司的最高领导,为了平衡为了制约,也是不好随意动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孔琉玥第一次由衷的感到,原来当好这个时代的当家主母,也是一份技术活兼体力活,而且每天要死上无数的脑细胞,也难怪古代的人们尤其是女人都普遍不长命,皆是脑力劳动做多了,忧思太重之故,真不知道尹大太太三夫人之流,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当家的,说什么也不肯放权?!

董妈妈说话时,石妈妈就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间或不着痕迹的打量孔琉玥一眼,但见她身姿优美,握笔的姿势也是优雅大气,虽生得娇弱,却自然而然散发出一股从容沉稳的气度来,做事也自有一番计较……她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次这位新夫人,侯爷总算是没娶错!

打发了石妈妈和董妈妈,孔琉玥将方才写好的名单递给梁妈妈,“对照着这份名单,设法打听一下众管事之间彼此可有什么牵扯,最好再打听一下哪些是太夫人和三夫人的心腹,哪些是中立的,哪些又是我们以后可以争取(原文中此处应加上:可以)过来的。”这些事情本来她也可以问两位妈妈的,但如果事事都依赖于她们,难免给她们一个无能的印象,让她们虽然可能因傅城恒的原因嘴上服从她,可心里服不服就难说了!

76-4

梁妈妈多年跟在尹老太太身边管事,也已能认得不少字,闻言接过单子,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蓝琴忽然在一旁Сhā言道:“方才听两位妈妈说,依照规矩,夫人身边应该有四个一等,八个二等的,十二个三等共计二十四个丫鬟的分例,可如今咱们院里只得十六个丫鬟,二等的一个没有,三等的亦只得八个,三夫人不是正当着家吗?怎么也不说尽快给夫人把人补齐?”

孔琉玥微微一笑,“也许三夫人是一时忙忘记了也未可知,才石妈妈不是说府里都是每月二十五日关月例吗?等到下个二十五日关月例时,她自然就会想起来了。”

梁妈妈却皱眉道:“按说三夫人若是真知礼,等不及夫人过门,就该将新房的人手给配齐了。便是之前没配齐,如今夫人已经过门了,三夫人也该主动带了人来给夫人挑选的,若是说忙忘了,我是不信的,只怕她是在给夫人挖坑呢!”

等夫人沉不住气去找她要说法之后,她至多以‘琐事太忙乱’为借口,便可将事情混过去,可夫人却会在老太夫人心目中落下斤斤计较的印象;便是府里的下人们,只怕也会趁此机会说夫人的嘴,她甚至已经能想见到时候他们会说什么,‘看罢看罢,到底是庶女,再怎么飞上枝头作了凤凰,也脱不了小家气!’

孔琉玥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梁妈妈的未竟之意,面上依然笑容不减,“她挖她的,只要我不跳,她其奈我何?”若是三夫人真是无意忘了也就罢了,若是她真想借此机会给她挖坑,让她先沉不住气找她闹,可就打错了主意,就这样她还嫌屋里伺候的人太多呢,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人手的原因去找她闹?

梁妈妈想了想,点头道:“夫人这话很是,只要咱们不中她的计,她自然就奈何不了咱们。不但奈何不了咱们,咱们甚至还可以反过来给她挖一个坑,将事情借旁人之口透露到老太夫人跟前儿去,让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孔琉玥既然当初已经初步明了了傅城恒的态度,自然乐得让三夫人吃瘪,因点头道:“那此事就交给妈妈了。”

梁妈妈忙正­色­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办好!”

孔琉玥又想起另一件相关的事,“对了,蓝琴,你才说咱们院里一个二等的丫鬟都没有?”

蓝琴点头:“是的夫人,连同我们四个在内,大的倒是有八个……”话没说完,一下子变了脸­色­。

一旁白书珊瑚璎珞三个亦是变了脸­色­,便是梁妈妈,才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片刻,白书忽然出声道:“夫人,晓春她们几个是老太夫人给的,原先在老太夫人屋里时,便已是二等,断没有来了咱们屋里,仍做二等的理,还是将我们几个定为二等罢!”

“你们都是我的陪嫁丫鬟,原先便是一等,如今自然也是一等,我不会委屈你们的!”孔琉玥虽然感动于白书的深明大义,却更不愿让她们受委屈,而且如果连为自己身边的人谋基本的福利都谋不到,她又怎么有脸面和底气去承受她们的忠心耿耿?要知道一等与二等之间,可不仅仅只是月例的差距,其间的差距,大了去了!

珊瑚接道:“夫人,正是因为我们是您的陪嫁丫鬟,您才更不能因为我们,而下了晓春她们几个的脸。更何况一等与二等之间,说白了也就只是几百钱月钱的差距而已,我们便是做了二等,一样跟现在一样伺候您,一样能把您交代的差使都给办好了,我们不委屈,我们愿意!”说着轻轻跪到了地上。

一旁白书蓝琴与璎珞见状,忙也都就地跪下,齐声说道:“夫人,我们不委屈,我们愿意!”

“这是在­干­什么?”

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Сhā了进来,随即便见一身官服的傅城恒大步走了进来,面­色­有些不善。

孔琉玥忙使了个眼­色­命白书等人起来,然后换了笑脸迎上前给他行礼:“侯爷回来了!”

白书等人起身后,也忙都跟着屈膝行礼。

傅城恒看也未看她们,径自走到榻前坐了,拿起其上小几上孔琉玥才写好的单子大略扫了几眼,方又沉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孔琉玥想了想,这件事不妨征求一下他得意见,因笑着说道:“妾身之前见石妈妈和董妈妈时,因听她二位说依例妾身屋里该有四名一等丫鬟,八名二等丫鬟的配额,想着屋里原本就有晓春等四个大的了,偏妾身又带了四个来,正犯愁该如何分配呢,可巧儿侯爷就回来了。”

傅城恒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他手里那张单子上,不由微蹙起了眉头,能写出那样好诗的人,怎会写得这样一手破字儿?他不是自夸,他七八岁上写的字,也比这字儿好得多!

因此就没有及时回答她的话儿。

孔琉玥说完,等了好一会儿,都未能等到他说话,心下不由有些惴惴,因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妾身想着,晓春四人毕竟是祖母给的,自是不能委屈了她们,所以便只能委屈自己的陪嫁丫鬟了。但只她们四个都是妾身用惯了的,也颇为了解妾身的喜恶,有时候妾身只是一个眼神,她们便已能知道妾身要什么,因此妾身打算,让她们仍领以前的差使,也仍按一等的分例来领月钱,只是多出的那一部分,由妾身自个来补贴即可……”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终于发现傅城恒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话,而是一直盯着她写的那张单子看,眼里似是还有困惑和难以置信。孔琉玥大窘,这才猛然想起自己拿手字根本就没法看,何况之前为了配合董妈妈的节奏,她还写得极快,简直就是鬼画符一般,也难怪傅城恒会是那副表情了。

“……呵呵,妾身写着玩的,叫侯爷看笑话了。”­干­笑着走上前,孔琉玥壮着胆子欲从他手里将单子给“抢”回来。

不想傅城恒却速度极快的将其换到了另一只手里,才挑了挑眉道:“写?不是画吗?”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孔琉玥暗自腹诽,面上却只能继续­干­笑,“侯爷说是写,便是写,侯爷说是画,便是画了……”说着趁他不注意,又扑了过去,打算说什么也要将那张让她丢尽了脸的单子给抢回来毁尸灭迹!

却没想到她快,傅城恒更快,不过微一后仰,便让她扑了个空,并且还反手一拉,将她拉到他的身上,两人一同滚在了榻上。

76-5

想到梁妈妈白书等人还在屋里,孔琉玥瞬间涨红了脸,手忙脚乱想从他怀里爬出来。却是越忙越乱,越想挣脱越挣脱不了。

正急得快要死过去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吼:“别动!”伴随着傅城恒明显急促了许多的呼吸声,“你再乱动,我可保证不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孔琉玥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更何况已经被他“调教”过两晚上,当然知道他这番反应和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立刻吓得闭着眼睛不敢再动。

傅城恒深吸一口气,极力平息已被她挑起了的欲望,心里很是不喜欢自己一遇上她,便变得比平时更容易失控了的变化。向来都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控,她也是一样!

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平定下来,孔琉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方后知后觉的想起,梁妈妈等人还在呢,让她们瞧见方才那一幕,她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见她们?几乎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却见她们早已不知何时避了出去,屋里除了她和傅城恒,便再无一个人,她放暗自松了一口气。

傅城恒突然松开孔琉玥,快速坐起身来,将手握成拳放到嘴边掩饰­性­的咳了一下,方沉声问道:“你写的字怎么这么难看?只怕几岁孩童写的,都比你写的要好!”

孔琉玥正被房间里隐隐流淌着的那股暧昧氛围弄得如坐针毡,听得他主动转移话题,也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忙讪笑着配合道:“侯爷说的是,的确几岁孩童写的字都比我写的要好。”

傅城恒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照理说,你的字不应该写成这样啊?”

孔琉玥心里一紧,暗想还好她在尹府时便已想好了说辞,“……侯爷应该也知道妾身之前曾大病了一场之事罢?妾身病好之后,便将之前的很多事都忘记了,索­性­打定主意借此机会告别从前,从新开始,自此做一个全新的自己,因此又重新开始练起字来,但因练习的时日尚短,所以有些上不得台面,倒是让侯爷见笑了!”

‘病好之后,便将之前的很多事都忘记了’?傅城恒暗自冷笑,只怕是不得不忘,抑或是根本没忘,只是假装忘记了罢!

‘告别从前,从新开始,自此做一个全新的自己’?怎么告别,又如何开始?是想通过嫁给他,来忘记那些刻骨铭心的从前吗?连联系了十数年的笔记都能悉数改变,她对尹淮安的情,就真深到如斯地步吗?

傅城恒霍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大步往外走去。

孔琉玥不能所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生气了,忙急急追了上去,“侯爷,让妾身服侍您先换件衣衫罢?”声音里满满都是紧张,心里则有几分无奈和悲哀,她真要跟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的男人共度此生吗?

强迫自己加快脚步,又紧追了几步,终于赶在傅城恒走出房门之前,追上了他,孔琉玥尽量放柔声音说道:“侯爷,说话间就到去老太夫人那里吃饭的时间了,不如让妾身服侍您换件衣衫,先去了老太夫人那里,等回来后,您再教导妾身,好吗?”

傅城恒居高临下,自然看到了她眼里的紧张和不安,不知怎么的,心下突然一软,又有些烦躁于自己的斤斤计较,有什么好计较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难道他自认比不过那个绣花枕头?

念头闪过,他终于稍稍放缓脸­色­,转身进了屋子,径自去了净房。

孔琉玥见状,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忙也跟了进去。

------题外话------

每天一大早万更的人伤不起啊嗷嗷嗷……

傅城恒为什么能想对她发脾气便发脾气,甚至根本不问缘由?说到底,还是因为在这段本就不平等的婚姻关系里,自己的起点就太低了,也难怪别人会把她看轻到尘埃里!

只要她还不想死,还想稍微过得好一点,就必须铆尽全力,去获得他的信任和看重,方才能让自己活得舒心一点。

道理孔琉玥心里都明白,可却没办法让自己不憋屈,一想到自己这辈子都极有可能只能跟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的男人共度,她就没办法让自己不悲哀。就算只把这个男人当上司,也悲哀,实在忍受不了上司了,还可以辞职不­干­,不像这个“上司”,再想辞也辞不掉!

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进到屋里以后,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强迫自己跟进净房服侍傅城恒换衣服去,只是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服侍。

她两个也都是聪明人,感觉到屋子里的紧张气氛,都露出惶恐的表情,匆匆忙忙给孔琉玥行了礼,去了净房。

余下闻声赶过来的白书等人,看见孔琉玥面­色­不好,都有些紧张。白书因而小小声关切的问道:“夫人,您没事儿罢?”

孔琉玥为安她们的心,强挤出一抹笑意,道:“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

正说着,傅城恒已经换了一件石青­色­团花暗纹的长袍从净房走出来,白书几个脸上的紧张之­色­不由更甚,孔琉玥看在眼里,虽不情愿,亦只能迎上前强笑着行礼:“侯爷是歇会子再过去老太夫人那里,还是这会子就去?”

彼时傅城恒的神­色­已经缓和多了,看见她主仆几个都战战兢兢的样子,想到方才她在自己身后略带惊慌的声音,心下又是一软,说到底,还是自己太浮躁了一些!

因带了几分笑意说道:“这会子就去罢,正好有点事跟老太夫人商量。”

孔琉玥低眉顺眼应了,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心里不无惊悚,刚才还一脸的怒­色­,这会子又是一脸的笑意,变­色­龙也没他老人家变得快罢?

到了老太夫人那里,其他人都还没有来。给老太夫人行过礼后,傅城恒坐到了下面的太师椅上,孔琉玥则站到了他的身后。万恶的旧社会,有长辈和男人在,就没有女人坐的地儿,除非长辈开口!

丫鬟刚上了茶来,初华已领着傅镕和洁华出来给父母亲见礼。

傅城恒受了他们的礼,问傅镕道:“今儿个三篇大字可写了?”

傅镕忙恭敬的回道:“回父亲,已经写好了,使人送到父亲的书房去了。”

初华在一旁笑着Сhā嘴:“三弟写好后,我先检查了的,写得还不差,父亲尽管放心。”

傅城恒眼底就有了几分笑意,“你自己的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还检查你弟弟的呢!”又难得和蔼的向傅镕道,“你姐姐都是为了你好,你要听她的话!”

傅镕见父亲心情不错的样子,胆子也稍稍大了些,笑着应道:“父亲放心,孩儿会听姐姐话的。”

就有温情在父子三人间无形的流淌开来。

孔琉玥自是对此情此境乐见其成,鬼才知道傅城恒的气有没有全部消散,若是没有,等吃过饭回房后,她岂不是还要再承受一次他莫名其妙的怒气?希望他的怒气,能在跟他宝贝儿子和女儿互动过之后,彻底烟消云散罢!

不经意低头,却看见旁边洁华正眨巴着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满含期待的望着父亲和兄姐,一副很想加入到他们中间却又不敢的样子。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软,她知道傅城恒因为前任蒋夫人与太夫人的关系,很不喜欢这个小女儿,不但她知道,只怕整个永定侯府都知道。虽说站在他的立场,可能会觉得,只要他供她吃供她穿,已经算是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可洁华小孩子家却不会明白,她想亲近父亲,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和爱乃是出于本能,她有什么错?作为父亲,傅城恒在对待洁华的态度上,实在是过分了!

可她却不能发表任何自己的意见,尤其是在经过了刚才的事后,她就更不能发表了。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跟自己说,以后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尽可能的对洁华好,不为别的,只因她在她的小小身影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夏若淳的身影,虽说她并不是孤儿,她有父亲,还有哥哥姐姐和其他亲人!

傅城恒与儿子和大女儿说了一会儿话,心情又好了几分,因转向一直含笑看着他们父子互动的老太夫人道:“对了祖母,我有一件事与您老人家商量。”

老太夫人笑道:“什么事?”

傅城恒道:“我记得依例玥儿身边是该有四个一等丫鬟?如今的情况是,晓春等四个是您给的,自然该是一等,可她那四个陪嫁丫鬟,原也是一等,所以我想着,索­性­将她们八个都算作一等,二等的相应减去四个也就是了。至于多出来的那部分月钱,也务须动用官中的,由我们来贴补即可,您看怎么样?”

孔琉玥没想到傅城恒所谓的‘正好有点事跟太夫人商量’,就是这件事,不由吓了一跳,连他刚才称呼她的是‘玥儿’两字,都未意识到。男人往往仗着自己儿子的身份直言不讳,婆婆却会把这种变化直接归结到媳­妇­从中的挑拨离间或是撺掇诉苦上。这种罅隙一旦出现,就好比破镜,花比原来百倍千倍的努力只怕也未必能重圆。

她几乎是惊慌失措的看向老太夫人。老太夫人不会以为,是因为她在傅城恒面前诉了苦,是她想袒护自己的陪嫁丫鬟,所以才会撺掇了他来为她出头罢?

没想到老太夫人却冲她安抚­性­的笑了一下,似是在叫她不必惊慌,然后方笑着对傅城恒道:“说来这事却是我欠考虑了,当初只想着你身边没个得用的,所以将她们四个给了你。如今你媳­妇­既带了四个过来,自然要以她们四个为一等。可是又不好坏了府里的规矩,这样,就让晓春她们四个作二等,领一份官中的月钱,我这里再与她们出一份,算是补贴一下她们名分上的损失也就是了。”

吩咐身边除卢嬷嬷以外,另一位得用的老嬷嬷杜嬷嬷, “等会儿你就去告诉晓春她们几个这件事,就说是我的话,让她们以后好好伺候侯爷和大夫人,伺候得好了,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傅城恒忙道:“如何能叫祖母贴钱?我们关给她们就是了。再者之所以将此事回与祖母,也并不是想让您破费,只是想着她们是您的人,总要先问过您的意思罢了。”说着看一看孔琉玥。

孔琉玥会意,忙跟着表态:“侯爷说的是,如何能叫祖母您老人家贴钱,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的事,还是我们自个儿出了罢。”据石妈妈和董妈妈说,府里一等丫鬟的月钱是一两一吊钱,二等的则是一两,这样算来,四个丫鬟一月也就要他们贴二两,一年下来,也不过二十四两银子而已,钱虽少,于情于理,都是不好叫老太夫人出的!

傅城恒又道:“不过二三十两银子的事,祖母您就别跟我们争了。”

老太夫人还待再说,小丫鬟进来禀道:“太夫人和二夫人、三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又有另一个小丫鬟进来禀道:“二爷、三爷、四爷也来了!”

老太夫人只得暂时打住话头。

便见以太夫人为首的一群人鱼贯走了进来,当下众人忙着见礼的见礼,问安的问安,一时间屋里十分热闹。

大家见过礼后,笑着说了会儿话,然后便男一桌,女一桌,老一辈,少一辈的坐了,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等到大家都离开后,老太夫人叫了卢嬷嬷到跟前儿说话,“……依你看,今儿个的事可是老大媳­妇­撺掇老大来的?”

卢嬷嬷笑嘻嘻的不答反问:“依您看,咱们侯爷像是那等随随便便被­妇­人所左右的人吗?”

老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这话儿倒是。”

卢嬷嬷便又道:“我方才听人说,事情的起因是大夫人那四个陪嫁丫鬟自发愿意作二等,大夫人不想委屈了她们,主仆正商议时,恰逢侯爷回来了,也就知道了此事。我方才见大夫人听到侯爷跟您说起此事时,那吃惊的表情不像是作伪,只怕事先并不知道也没想过侯爷会跟你说,”说着促狭一笑,“可见是侯爷自个儿要为人家出头的!”

老太夫人就欣慰的点了点头:“封氏去了这么多年,我这个大孙子,总算是开窍咯!”

卢嬷嬷笑道:“大夫人这般品貌,待人接物亦是落落大方,进退有度,难得的是并不趁机生事,侯爷便是想不开窍也难!”

老太夫人就点头道:“我原也以为她会趁势提出她屋里丫鬟配额不够之事,给老三家的上眼药,没想到她却只字不提,可见的确是个不爱生事,胸中也自有丘壑的。不过,还得再观察!”三夫人没有第一时间给孔琉玥补足丫鬟的事,自然瞒不过老太夫人的耳目,只不过老太夫人因着存了考验孔琉玥的心,所以她不说,三夫人不说,老人家也就顺势装了一把糊涂。

回到新房,傅城恒径自去了小书房。

在那里,石妈妈与董妈妈早已等候多时了,瞧得他回来,忙都迎上前行了礼,然后一五一十,细细说道起下午面见孔琉玥的情形来,“……如今看来,夫人虽生得单弱,却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不愁将来接不下整个家计!”

傅城恒点点头,又略问了几句话,打发了她们。

其实之前方一看到她写的那张单子时,——虽然字迹潦草,毫无章法,难得的是他竟然看懂了,他已知道不能小看她了。在那张单子上,她把诸如账房、采买办等重要行当都特意标了出来,还有各行当管事下面下辖的人,各个房头的主子们,主子下面的主要丫鬟们,那些主要丫鬟又跟各行当管事们之间有何关系……她都做了特殊的符号,看起来端的是一目了然,便是他这个平常不过问内院事的人看了,也能对各房头的人事情况,很快有个大致的脉络,她的聪敏才­干­,由此可见一斑!

再说孔琉玥回到屋里,第一件事便是将梁妈妈叫来,将方才老太夫人的决定说与了她知道:“……我听说晓春她们几个都是家生子儿?去打听打听她们的娘老子都在哪一行当上,都跟谁走得比较近,别得罪了人犹不自知。”

梁妈妈点头,“怪道方才我看见杜嬷嬷去了晓春她们几个的屋子呢,敢情是这么一回事!”

孔琉玥又道,“另外,再去找谢嬷嬷取四十两银子,找白书在我的镜奁里挑几样分量差不多的耳环簪子什么的,待杜嬷嬷离去之后,拿去赏给她们四个,顺势再敲打敲打她们,把丑话说在前头。”

梁妈妈答应着正要去,三位姨娘问安来了。

孔琉玥让小丫鬟请了进来。

行过礼后,刘姨娘和白姨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惟独看起来有些憔悴的蒋姨娘从丫鬟手里接了一个素面包袱递上,赔着笑说道:“前儿个夫人吩咐让做的月华裙,婢妾连夜赶工,已经得了,夫人得空了且试一试,若是大了小了,有哪儿不适合的地方,回头婢妾再改一改。”

连夜赶工?孔琉玥眼神一冷,端着麻姑献寿珐琅茶碗往嘴边送的动作顿了一下。

一旁梁妈妈立刻会意,皮笑­肉­不笑说道:“辛苦蒋姨娘了。不过,夫人又不立等着这裙子穿,吩咐姨娘们时,也说的是让姨娘们‘得了闲儿再做’,蒋姨娘何苦这般紧赶慢赶?知道的,说是蒋姨娘待夫人的一片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苛责您呢!”赶这个时辰红着眼睛,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过来,是想给谁看呢?侯爷吗?明儿一旦事情再传来,岂不是等着旁人说夫人‘苛责妾室’呢?夫人不让她们立规矩,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竟然还反过来给夫人使起绊子来,真是不知好歹!

蒋姨娘闻言,心里猛地一紧,原以为夫人等同于是被柱国公府“卖”进来的,柱国公府最多将面子做得好看一些,不会给夫人什么实际的好处,却没想到,他们竟会与夫人陪嫁了这般厉害的管事妈妈!

念头闪过,她已“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夫人明鉴,婢妾绝无此意,婢妾只是想让夫人早些穿上婢妾做的裙子,早些为夫人尽一份心力罢了,万望夫人明鉴!”

这位蒋姨娘可真是一个人物,挖了一个坑看她没跳进去,这么快便又挖好了第二个,竟不由分说就跪了下去,活脱脱一副受了多大冤屈的模样,也不怕把膝盖给磕坏了?

孔琉玥还是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梁妈妈。

梁妈妈于是立刻换上笑脸,亲自上前搀了蒋姨娘起来,笑眯眯的道:“看姨娘说的,夫人又没有怪罪您,不过是怕您日夜赶工,沤坏了眼睛罢了。您这样说跪就跪,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夫人给了您多大的气受呢!须知我们夫人可是最宽和仁慈的,连规矩都体谅姨娘们,不叫姨娘们立呢,这样宽和仁慈的主母,可是世间罕有,姨娘您说是不是?”

蒋姨娘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嗫嚅道:“妈妈说的极是,能伺候夫人这样宽和仁慈的主母,的确是我等的福分……”

“好了妈妈,蒋姨娘也是一片好心罢了,你就少说两句罢!”眼见梁妈妈唱够了白脸,孔琉玥知道该自己上场唱红脸了。

她嗔怪着让梁妈妈不要再说后,方将目光转向蒋姨娘手上那个包袱,笑吟吟的说道:“蒋姨娘一看就是个心灵手巧的,针线活儿也一定极好,快打开来让我见识见识!”

彼时蒋姨娘捧着那个包袱,就跟捧着个烫手山芋没什么两样,正不知该如何收场,闻得这话,求之不得,忙不迭将包袱打开,将裙子抖了出来。

那是一条以湖蓝­色­为基调的月华裙,褶间月白­色­,针脚十分细密,上头的绣花也很­精­致,看得出来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也难怪蒋姨娘会憔悴了不少,看来果然是紧赶慢赶。

“辛苦你了!”既然让人家­干­了活儿,当然要表扬一下,孔琉玥一边说,一边捋下腕上的虾须镯,不由分说套上了蒋姨娘手上。

“夫人,使不得,使不得,为夫人效劳,原是婢妾的本分……”急得蒋姨娘满脸惶恐的连声推辞,却在听到梁妈妈似笑非笑说了一句:“蒋姨娘这是作什么,夫人赏您,您就收着便是,难道夫人还会赏错不成?”只得收了,心里却是自此再也不敢小看这位新夫人了。

打发走三位姨娘,孔琉玥松懈下来 ,忍不住抱怨:“……没一个省心的!”

梁妈妈道:“说来还是夫人您待她们太宽和了之故,要不打明儿起,就让她们过来立规矩?省得她们闲着,就要生事!”

让她们过来立规矩,岂不是时刻都要见到她们?那不是给她们添堵,而是在给自己添堵!

孔琉玥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梁妈妈这个提议,“算了,真叫她们过来立规矩,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咱们也别想自在,叫人多注意着她们就是了。”

“侯爷!”正说着,听见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

孔琉玥知道是傅城恒回来了,忙打发了梁妈妈,自己接了出去。

果然就见傅城恒大步走了进来,她忙迎上前行礼:“侯爷回来了!”

“嗯。”傅城恒应了一声,脸上竟然带着一抹笑,“明儿有大朝,早些梳洗歇了罢,你也梳洗去,让丫鬟们伺候即可!”说着去了净房。

孔琉玥应了,对他的喜怒无常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也转身去了净房。

熄了灯躺到床上后,孔琉玥在心里数起绵羊来,以期能尽快入睡。

不想很快就有一只大手掀开她的被褥,然后将她抱进了另一个温热的被窝中,至于大手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孔琉玥感觉到傅城恒的手探进自己的衣襟里,随即便揉搓起胸前的柔软来,再然后,那双手渐渐又滑到了下面去,而他的呼吸也是越来越浊重……她控制不住的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真的很想一把推开他!

他怎么能够在才对她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还若无其事的拉着她做这样的事?他怎么能够!

可她还不能反抗,别说反抗,甚至连一丝半毫的不情愿都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由着他折腾,只能在心里默默淌泪……

孔琉玥正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又被鬼压了罢,一个火热的东西忽然添进了她的身体里,她不由皱起眉头,轻轻“嗯……”了一声。

就感觉到那东西瞬间又肿胀了不少,在滋润潮湿下不断前行,很快就将她的身体给添得满满的。

她觉得有些不适,下意识动了一下,身上傅城恒的呼吸便越发凌乱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她雪白的双腿放在肩上,自己则半跪着,双手撑在床上开始用力,时深时浅的不停律动,越到后面越用力,还能听到不太明显的撞击水声。

而彼时的孔琉玥,除了紧紧抓住床单,承受那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力以外,已顾不得再去想其他了……

次日孔琉玥起来,分别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过安,回到新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叫了梁妈妈来,附耳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等到梁妈妈听从她的吩咐,去找了她所需要的一应东西来后,她便将所有人都打发了,然后关好门窗,找出前日藏好的药材包,全神贯注的制作起避孕的丸药来。

经过了昨晚上的事,此时她心里正窝着一肚子的火,是绝对不可能现在给傅城恒生孩子的,哪怕是意外都不可能,所以她要从根子上杜绝这种可能­性­!

问一时间,景泰居内。

听蒋姨娘一五一十说完昨晚上进献裙子之事,太夫人和三夫人都禁不住变了颜­色­。

太夫人因指着蒋姨娘没好气骂道:“你个蠢货,妄图以下犯上、不自量力刁难自个儿的主母也就罢了,谁叫你事毕之后巴巴到我这里来的,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和我那微末的亲戚关系,这是唯恐旁人不以为此事是我指示的你,在向他们证明呢?”头天晚上才挖了坑给主母跳,虽然到头来,差点儿被理的是她自己这个蠢货,却次日一大早就来她的景泰居,她是巴不得让人知道她和景泰居走得近,巴不得让人认为此事是她主使的吗?

蒋姨娘被骂得不知所措,青白着脸支支吾吾的辩道:“婢妾……婢妾绝不敢这样想……”不是太夫人让她长房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助,都要禀报与她知道的吗?

太夫人越发怒不可遏,“你不敢这样想,可你已经这样做了,真是愚不可及,蠢到了家!”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门口的方向,“你给我滚,立刻滚,滚得远远儿的,以后再不准出现在我面前!”

蒋姨娘自是不肯就此离去,须知太夫人可是她在侯府最大的靠山也是惟一的靠山,若是连太夫人都不管她的死活了,她又没有傅城恒的宠爱或是子嗣傍身,以后在府内可就真是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了,因忙“噗通”一声就地跪下,一边磕头不迭,一边哭道:“太夫人,婢妾已经知道错了,您就绕过婢妾这一回罢,婢妾以后再不敢这样自作主张了,求您就饶了婢妾这一回罢……”

太夫人却犹不消气,“我不想再听你废话,你给我滚,马上滚!”见她仍趴在那里,遂喝命左右心腹,“还不把她给我拉出去?”

左右心腹忙应了一声“是”,上前架起哭得涕泪滂沱的蒋姨娘便要往外拖。

“慢!”这时候,三夫人却忽然发了话,然后看向太夫人赔笑道,“娘,蒋姨娘此番虽然办了坏事,出发点却是好的,最多也就是‘好心办了坏事,而已,您这会子虽生气,事后想起来,指不定又会后悔骂她骂得太重了。再者,蒋姨娘私自来求见娘,原便不合规矩,咱们这样闹得大张旗鼓的,旁人便是不知道,也知道了,到时候再传到祖母的耳朵里,惹得她老人家不喜,可怎么样呢?您且坐下来喝杯茶,消消气,让我跟蒋姨娘说道说道去,可好?”说着不停冲太夫人贬眼晴。

太夫人是素来都对这个媳­妇­极其满意的,这会子见她为蒋姨娘求情,且说的又在情在理,毕竟不好驳了她的颜面,因冷着脸坐回榻上,接过小丫头子跪着递上的茶,自顾吃起来,算是默许了三夫人的话。

三夫人于是上前,亲自搀了蒋姨娘起来,含笑小声说道:“你也别怪娘话说得难听,娘这也乏‘爱之深责之切’、‘恨铁不成钢’,是打心眼儿里把你当作了自己人,所以才这般的,你看娘对着那些外人几时这样大嗔大怒过?你可别因此而与娘生分了!”

才经历了太夫人的雷霆大怒,三夫人这会子的软言细语便似那冬天里的一盆火,瞬间烧得蒋姨娘心里暖烘烘的,因感激且惭愧的说道:“婢妾也知道太夫人是为了婢妾好,婢妾自是不会跟太夫人生分,婢妾只怪自己不能为太夫人分忧,心里委实惭愧得紧……”说着掉下泪来。

三夫人看着她哭花了的脸,强忍下心中的厌恶,继续说道:“早就对你说过,你们新夫人是个厉害人,如何,现在你知道了罢?以后切莫再自作主张惹她去了,不然惹恼了她,便是太夫人和我,也是不好救你的。你且跟着我的丫鬟下去,简单收拾一番,然后便回你的院子去罢,以后没什么要紧事,就不必来这边了。”

吩咐丫鬟雁翎,“带了你蒋姨­奶­­奶­下去收拾去。”

蒋姨娘闻言,不由一阵心慌,三夫人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以后她和太夫人都不会再用她了?也就是说,她已没有了利用价值?在她看来,人最可怕的不是被人利用,而是根本没有利用价值,让人连利用都不屑!

因忙拉着三夫人的手哀求道:“三夫人,求您帮我与太夫人分说分说,就说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太夫人以后不要扔下我不管啊”

“谁说娘要扔下你不管了?”三夫人却拍着她的手笑了起来,“你且安心回去,过阵子还要用你呢!”

还要用她,就说明她还有利用价值,还不会沦落到在府里没有立足之地!蒋姨娘闻言,方舒了一口长气,然后对着三夫人千恩万谢了一番,又跪下对着太夫人磕了个头,方跟随雁翎下去了。

这里三夫人方又走到太夫人跟前儿蹲下,拿起旁边的美人捶一边与她捶腿,一边有条不紊的说道:“我知道娘见不得蒋姨娘那般愚秦的作派,其实我也看不上,但现在还不是跟她翻脸的时候,远的不说,等到那位新大夫人有好消息传来时,便是她发挥最大用处的时候了。……当初润云在候爷和咱们那般双双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尚且能传出好俏息,并且还坚持到最终把孩子生了下来,现在那位新夫人又正是受宠之际,看候爷处处为她出头的意思,自是不会像当初对润云那样,不让她生孩子,只怕咱们用上蒋姨娘的那一天,已不远矣!"

‘润云’,正是傅城恒第二位夫人蒋夫人的闺名。

太夫人闻言,微微眯起了眼晴,“你说得对,咱们万万不能再让大房添嫡子!”当初正是为了不让长房再添嫡子,所以她才排除万难,说服佬候爷为傅城恒聘了她的娘家侄女儿将润云为继室,想的就是傅城恒因为她的缘故,一定不会喜欢润云,他们夫妻之间一定不会和睦;为的就是将来好据此来拿捏润云。

却没想到傅城恒倒是如了她的愿,从头到尾都不喜欢润云,甚至连孩子都不让她生,反而是润云没如她的愿,不但背着她有了身孕,并且最后还生了下来,虽然付出的代价是她的生命,毕竟生了下来,万幸只是个女孩儿!

可现在孔氏就不一群了,她是王妃亲自挑选的,生得又那般品貌,看起来也已经迷住了傅城恒,事得他处处为她出头,他自然不会如对待当初的润云那样,也不让她生孩子。

一旦孔氏传出有孕的消息,不管是男是女,他们都必须将其扼杀在母体内,不让其被生下来,不然他们大业的成就之路,就将更多一层障碍。而蒋姨娘,将无疑是实施他们计划最好的人选!

三夫人见太夫人一说就透,因又说道:“不但不能让大房弄添嫡子,还得尽快说服祖母,让她别弄将初姐儿姐弟三个放在自己身边,而是要将他们送回大房去,让孔氏这个作母亲的亲白来养育。”将几个孩子送回大房,到时候只要发生任何意外,孔氏都别想脱离­干­系,如此一来,既能除掉他们最大的伴脚石傅镕,又能让傅城恒因此而恨上孔氏,以后再没机会生别的嫡子爵位,也就只能落到他们三房的头上,可一真谓是一石二鸟的绝妙好计!

太夫人何等聪明之人,如何听不出三夫人的未竟之意?因微皱眉头沉吟着道:“你别看你祖母一天到晚笑呵呵,百事不理,好像更为偏爱咱们的样子,她心里明白着呢,只怕不会轻易同意将几个孩子放回大房去……”

就像当年对待年幼的傅淡容傅城恒姐弟一样,明明她这个继母就过门了,明明她也靠狠心割­肉­赢得了她的真心喜爱和信任,她却还是说什么都要将他姐弟两个放在自己身边教养,如今对待初华傅镕姐弟两个,自然也是一样。

三夫人却笑了起来:“那万一祖母生病了,再也看硕不了孩子们了呢?要知道祖母可是已快七十的人了,有个什么病啊痛的,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

太夫人闻言,眼前一亮,随即又摇头道:“不行,不行,老太夫人可是咱们呣子在府里最大的靠山,正是因为老太夫人还在,你大哥才对咱们多番忍让的,不然以他现在在皇上面前的体面,又有晋王这个姐夫,他早上书请皇上破例立镕哥儿为世子,也早将咱们呣子给分出去了。老太夫人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别说什么大业,只怕在府里将会真个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三夫人道:“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我当然知道祖母对咱们呣子的重要­性­,自然不会拿祖母的安危来开玩笑。我的意思,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待过一件子天气越发凉了之后,不慎感染个什么风寒或是抱个什么小恙的,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到时候让三爷事先跟太医串个话儿,娘您再当着众人的面儿说祖母不宜太过­操­劳,自告奋勇要将三个孩子接到您这个作祖母的身边来教养,咱们的目的也不就达成了?”

傅城恒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嫡子落到她手上?自然只有提出接回他自己和孔氏的身边教养!

太夫人换换点了点头,半晌方说道:“那你到时候记得安排得隐秘一些。”

“娘放心,我一定安排得人不知神不觉。”三夫人忙应了,又说起给孔琉玥屋里挑选丫鬟之事,“……我原以为她会沉不住气,会将事情闹到祖母跟前儿,到时候祖母自然就会觉得,果然是庶女出身,见识浅薄了一些,这样小事都要闹出来,却没想到,她竟想出借祖母赏的那几个丫头作筏子,撺掇了大哥去帮她出头。她当时虽未明说此事,以祖母她老人家的睿智,只怕心里已壮明镜儿一般了,所以我想着,就这两三日内,便带了丫鬟去让她挑,让祖母知道了,心里也喜欢喜欢。”

太夫人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这个孔氏,我还真小瞧了她,想不到她表面老师,心里却是个藏­奸­的,以后你记得多防着她一些!”

三夫人道:“她毕竟还年轻,只怕有点小聪明也有限,最该防的是她身边那个姓梁的管事妈妈,那个老家伙,才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只要将她给发落了,孔氏也就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了!”

“不过一个下人而已,又能翻出多大的浪来?”太夫人皱眉,“要紧的是老太夫人的态度。我昨儿个去见老太夫人时,假意试探了一下,说等过阵子礼部的册封下来之后,就该让孔氏学着点管家了,她竟然说‘很好’,让你到时候千万不要藏私,要多教教她,可见在老太夫人心里,已是打定主意要让你交出管家大权了,这可如何是好?”

三夫人闻言,冷笑一声:“我倒是愿意交,那也得看她接得住接不住,且走着瞧罢!”

孔硫玥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总算将她想要的丸药初步制作了出来。

她让白书找来一个旧磁坛,将那沙丸药都放进去室封好,然后藏到净房一个僻静的角落后,方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正洗手时,璎珞走了进来,行李后小声禀道:“蒋姨娘今儿个又去了景泰居,方才才红肿着眼晴回来,看起来像是哭过,只怕在太夫人那里没落着好儿。”

昨晚上才在她这里吃了疼,蒋姨娘今儿个去太夫人那里,也算是意料中的事,毕竟太夫人是她在府里景大的靠山,她受了“委屈”,自然要去找太夫人诉说一番。不过她也真是落够蠢的,就算要去,也该过几日再去啊,才在她这里吃了排头,就去找太夫人哭诉,岂不是在告诉旁人,是太夫人指使的她?也难怪她在太夫人那里落不着好了。

孔琉玥点点头,命璎珞:“继续盯着。”打发了她出去,然后去了宴息处吃午饭。

第二天,礼部来宣旨,册封永定候夫人孔琉玥为一品诰命夫人,傅家众人在老太夫人的带领下,在中门跪下行礼。

孔琉玥谢了恩,然后落落大方的双手接过了红­色­封皮封底、上面写着《册封永定候傅城恒之嫡妻浩命》字样的封册。

接了封册,孔琉玥回到屋里换了礼服戴了礼冠,跟着老太夫人一起将封册请入宗祠,众人上香祭拜,然后送与礼部封存。

整个永定候府都因此而喜气洋洋的,傅家众人也都来给孔琉玥道喜。孔琉玥却先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都行过礼后,才端坐到椅子上,受了二夫人三夫人和一众小辈,并下人们的礼。

三夫人看着椅子上华贵端庄的孔琉玥,心里禁不住酸涩难当,她一个小庶女,凭什么得到一品夫人的奉诰,就算要得,也该是她这个勇毅候府的嫡长女得啊,她也不看看白己配是不配!哼,得了又怎么样,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分来享受这份尊荣,又能享受多久!

面上却一点不表露出来,而是笑容满脸的走上前,说道:“这样大喜事,大嫂可一定要好好做个东道,让我们大家都乐和一日。”

老太夫人闻言,因笑道:“既想吃你大嫂的东道,就该先把贺礼拿出来才是啊!”

三夫人笑道:“这个我倒是早已准备下了。”吩咐丫鬟春雀,“回去把我那副七全紫绡帐取了来。”

春雀忙答应着去了。

如这一表态,太夫人和二夫人也不好不表态了,太夫人还好,原是长辈,因只顺势掳了腕上的碧玉镶南珠手镯戴到孔琉玥手上,便算是将面子圆了过去,二夫人却只得也打发了丫髦回去取贺礼。

因二夫人的住所离乐安居近些,故二夫人的丫鬟虽后回去,倒先捧了贺礼回来,却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只怕已经是二夫人所能拿得出手的极限。

孔琉玥不由有些过意不去,二房在府里的日子过得艰难,她亦是有所耳闻的。虽说二爷掌管着府里的庶务,却也并不曾像尹三老爷那样,克扣官中的财物以自肥;而且夹在傅城恒和傅旭恒这­精­明的一兄一弟之间,他估计也没那个胆量,他们夫­妇­又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要不,她事后回礼时,给二夫人回重一些?

思间,三夫人的丫鬟也捧着贺礼回来了。

三夫人接过,面带得­色­的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然后很满意的从众人眼中看到了惊羡之­色­。

那是一笼握表手里不过盈盈一把,打开后却足有七尺见方的帐子,轻薄疏透,犹如浮着一层淡淡的紫气,帐脚则缀着金银、珠玉、水晶、琥珀等物,华丽得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三夫人在一旁笑吟吟的介绍:“此帐子名为‘七宝紫绡帐’,瞧着虽轻薄疏透,却冬日风不能入,盛夏则清凉自至……”

一边介绍,一边还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孔琉玥,试图从她脸上也看到惊羡之­色­,却见她依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就像她手里拿的并非是一笼价值连城的帐子,而只不过走一笼再普通不过的帐子一般……一下子就觉得意兴阑珊又有些后悔起来,她早就应该想到这个小庶女能见过什么好东西,便是拿了再好的东西摆在她面前,估计她也说不出个好歹来,她可真是亏大发了!

孔琉玥虽然不能悉数猜到三夫人此时心中所想,却也能猜中个五六分,不由暗自好笑,遇上她这个不“识货”的,三夫人只能自认倒霉了。

一直到大家都送毕了贺礼后,老太夫人才笑呵呵的命人将她送给孔琉玥的礼物拿了出来。

丫鬟领命将礼物捧出来,众人无不艳羡,却是一颗高约一尺的珊瑚树并一对福宇宝石石榴玉枕。

太夫人和三夫人看在眼里,目光都变得深沉起来。这两样东西,可都是太夫人压箱底儿的宝贝,之前他们破系只是在家里有大宴时,说要借了去摆摆都为能借到手的,如今却直接给了孔氏,给了大房……

于是大家又笑闹着商量起让孔琉玥作东道的事来。

孔琉玥因款款站起来道:“我初来乍到,对府里的规矩和大家的爱好都不甚了解,少不得只能麻烦三弟妹帮着料理了。”又笑问三夫人,“也不知道大概要花多少银子?一百两够不够?”

竟敢使唤劳动起她来!三夫人心中暗恨,面上却满满都走笑:“咱们才得几个人?便是摆上几桌酒,在家里唱堂会也尽够了,大嫂真是好大的手笔,不愧为是国公府出来的!”整个候府乃至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只得四十八嫁妆,而且柱国公府还不是你正经娘家,谁知道那四十八抬嫁妆值几个钱,在这里摆什么阔?

孔琉玥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暗讽之意,一脸谦逊的道:“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以后还要麻烦三弟妹多指导指导才是!”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老太夫人,王妃娘娘来了!”

“哦?”老太夫人闻言,越发喜悦,忙领着众人接了出去。

远远的果然看见晋王妃被一大群人簇拥着,煊煊赫赫的走了过来。

众人忙跪下行礼。

早非跑过几个丫鬟来,扶起来老太夫人。

78-2

晋王妃随即也走了过来,虚扶着老太夫人的手笑嗔道:“不是早就说过

很多次,随便让谁出来接我便是了,您老人家又亲自来接,下次若再如此,

我可就不会来了啊!”

她今天穿了件大红五彩鸾凤遍地莲的对襟褙子,下面是蜜合­色­流云百福

蜀锦裙,发髻婉然如同飞燕翔来,顶上绾着一支鎏金点翠朝凤钗,边上是一

溜赤金含珠小凤簪,后头还有个宝石金蝶压鬓,手上则戴着宝石镯子,真真

是五光十­色­,华贵逼人,一下子就衬得其他人黯然失­色­起来。

大家一起进到屋里落了座,当然,够格坐的也就只晋王妃和老太夫人而

已,连太夫人都只能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作陪。

有丫鬟上了茶来,三夫人忙抢上前接过,笑吟吟的端了一杯递给晋王妃

:“大姐,请喝茶!”

晋王妃笑笑:“辛苦三弟妹了!”接过茶浅啜了一口,却并不正眼看三

夫人。

当着满屋子的人,三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笑着又分别给老太

夫人和太夫人奉了茶,才退到了太夫人身后去站着。

晋王妃于是说起孔琉玥封诰的事情来,就商量老太夫人,“……当初皇

后娘娘可是赏了东西的,如今封诰也下来了,名正言顺,也是时候该进宫去

给皇后娘娘谢个恩了。整好我今后有事进宫去,我就想着,到时候顺道过来

接了弟妹一块儿去,您看可好?”

话音刚落,下首太夫人的面­色­便从刚才的有些难看,瞬间变得铁青起来

原来按照各公候府的惯例,除过有大节气,譬如万圣节或者过年之外,

平常其他时候能进宫的,大多都是各府有诰命在身且又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

而永定侯府则因傅城恒袭爵之后便为老侯爷守孝,一直未再娶新妻,所

以主持中馈的责任,便落到了三夫人头上;偏生三夫人身上只得一个五品孺

人的诰命,不够格进宫去,于是每次需要进宫之时,都是由已经孀居了的太

夫人去的。

如今孔琉玥过了门,且礼部也已经封诰过她了,照理这些事体,以后都

该由她出面了,但在那之前,还得由太夫人最后带着她进宫去一次,算是认

认门。

可是现在听晋王妃的口气,竟是打算直接剥夺了太夫人这项权利,由自

己亲自代劳,饶是她在认亲当日便已略略提及此事,太夫人依然接受不了,

她原来还以为晋王妃是说着玩的,只是相当着府里众亲眷的面落落她的颜面

而已,因此虽暗暗恼怒,却并未放在心上,压根儿没想到,她竟是来真的!

一想到事情一旦传开,京城所有人都将知道她这个所谓的母亲在晋王妃

眼里根本不名一文,在孔氏这个新­妇­眼里她这个婆婆也不过只是摆设,太夫

人就没办法让自己不生气!

然而晋王妃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有多难看一般,依然笑眯眯的在与老

太夫人说着话儿,“……前儿个进宫时,皇后娘娘还问起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不好呢,又问我您对新孙媳­妇­满意不满意?我就讲弟妹的品貌形容了一番,

皇后娘娘听了,欢喜得不得了,说等不及要见弟妹了呢!”

又笑着看向一旁的孔琉玥问道:“这几日可还习惯?家里的丫头婆子也

还听使唤?你要记得,你是御封的永定侯夫人,这府里除了老太夫人和侯爷

以外,就数你最大,若是她们胆敢不听使唤,就该拿出你应有的气势来,明

白吗?”

孔琉玥微汗,晋王妃是出嫁了的姑­奶­­奶­,身份又高,自然是想说什么便

说什么,根本不需要顾忌、可她不行啊,再怎么说,太夫人也是她名义上的

婆婆,她若是想为难她,还是有的是由头的,这还是明面儿上的,若是她再

指使三夫人及手下人暗地里给她使使绊子什么的……不过想归想,孔琉玥的

立场还是始终和晋王妃一致的,“多谢姐姐关心,弟媳还习惯,府里的人也

听使唤。”

晋王妃就满意地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穿这身衣服还不错

,不过这发式就显得有些不够庄重了。这样,我明儿打发一个平常专门给我

梳头的婆子过来,你让你身边的梳头丫鬟跟着学着点,以后也用得上。”

梳头可是一门学问,尤其是命­妇­进宫要梳的发髻,手法繁复不说,什么

场合该梳什么样的头,也是有一定定制的,绝非等闲人就能梳好的,孔琉玥

以前也曾听蓝琴无意说起来,因此闻得晋王妃这么说,忙不迭屈膝道了谢:

“多谢姐姐厚爱!”

晋王妃又笑着喝了一口茶,“对了,还忘了把我送你的贺礼拿出来了。

命丫鬟们,“把本宫送给舅夫人的贺礼抬上来!”

丫鬟们忙答应一声,去了几个,好一会儿方抬着贺礼进来了。

却是一枝高约三尺有余,通体红­色­,纹带如云,底座为莲花宝座,一共

九枝灯头的玛瑙灯树。那灯树呈半透明状,并无半点裂纹砂心或是其他杂质

,一望便知价值连城。

“这是前次安南国岁贡时进贡来的,皇上赏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赏

了我,如今我把它送给你,你可得收好了,别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晋王妃

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丫鬟递上的蜡烛,亲自将其一一放到那九个等头上,彼

时虽是白日,屋内却瞬间流光溢彩起来,简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球。

孔琉玥终于找到嫁给傅城恒的第二个好处了,那就是时常能得到一些旁

人一辈子别说拥有,甚至连见都可能没见过的价值连城的宝贝,譬如之前三

夫人送的那副七宝紫绡帐,譬如之前老太夫人给的那棵珊瑚树,再譬如现在

晋王妃赏的这棵玛瑙灯树……这还只是一天之内呢,要是长此以往,她岂不

是真的要发达了?

“我虽然没有很多很多的爱,但至少我已经有很多很多的钱了!”她一

边自嘲的暗想着,一边屈膝给晋王妃道了谢。

送走晋王妃,又忙乎了大半日,孔琉玥终于得以回房,将那只是看着好

看,实则其中无比的华服给换了下来。

她刚躺在软榻上,打算休息一会儿,璎络急匆匆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

低声道:“夫人,老太太得知夫人册封了一品诰命夫人,使何妈妈送礼物来

了。”

尹府竟然这么快就得到她册封诰命的消息了,难道是一直派人在外面守

着不成?孔琉玥思忖着,缓缓坐了起来,“请进来罢!”心里却又忍不住纳

罕,这样卖好的时刻,尹老太太不说自己亲自上阵,至少也该使个尹府的主

子来方显诚意啊,要知道如今是他们有求于她,如何竟只使了个管事妈妈来

璎络答应着去了,这里孔琉玥又使人去叫了梁妈妈来。何妈妈跟梁妈妈

一样,都是尹老太太跟前儿得用的管事妈妈,两人曾共事过十几年,可以说

由梁妈妈在一旁帮着她接待何妈妈,是再合适不过了。

梁妈妈前脚刚到,璎络后脚便领着穿牙黄|­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

何妈妈进来了。

78-3

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后,刚抬起头来,何妈妈便立刻被榻前红漆雕花挂屏

上,还没来得及收起得一品夫人诰命礼服吸去了目光。新的彩冠华服放在一

起是异常的高贵漂亮,不比尹老太太的不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已经显得有

写陈旧,她顿时不自觉的更加恭谨了,“给孔姑­奶­­奶­道喜了,老太太特意让

奴婢将贺礼送来!老太太还让奴婢回与姑­奶­­奶­,说本来该使太太­奶­­奶­们来的

,但因近来天气变化,太太­奶­­奶­们都或多或少感染了时疫,怕上门来过了病

气与姑­奶­­奶­,所以才使了奴婢来,还请姑­奶­­奶­见谅!”说着递上礼物单子。

一旁白书忙双手接了,递给孔琉玥。

孔琉玥大致扫了一遍,心思却更多的停留在了何妈妈刚才那番话上:天

气变化?‘都’或多或少感染了时疫?这也太巧了罢!

她正想说几句话来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火石光电中,她忽然想到,难

道是尹三太太已经找过了尹老太太,所以才把相关人员都给气病了?

念头闪过,她听见自己有些焦急的声音,“都有那些人病了?可严重不

严重?请了太医瞧过了吗?”

何妈妈忙赔笑道:“只老太太和二太太和大­奶­­奶­病了,已经请太医瞧过

了,说是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可恢复了。其他人都还好。”

孔琉玥点点头:“那我就可以放心了。”吩咐梁妈妈,“带了何妈妈下

去吃茶,另外,再把前二个老太夫人赏的那两支人参和半斤血燕找出来,让

何妈妈带回去。”一边朝她不着痕迹眨了下眼睛。

梁妈妈会过意来,笑向何妈妈道:“有日子不见老姐姐了,我这心里可

是记挂得紧,好容易今儿个见了,可是说什么也要与您好好叙叙!”不由分

说挽了她的手往外走去。

孔琉玥见状,又再后面补充道:“留何妈妈吃了饭再走。璎珞,去小厨

房说一声,中午给你­干­娘舔几个菜,找你白书姐姐关银子去。”

“是,夫人。”璎珞脆生生应了,上前挽了何妈妈另一只手,跟梁妈妈

一起拉着她玩外走。

何妈妈却挣脱了她母女二人的手,折回来又对孔琉玥赔笑道:“回姑­奶­

­奶­,老太太还有一句话让奴婢带给姑­奶­­奶­,说如今姑­奶­­奶­既已封了诰命,想

必不日便要进宫去谢恩,老太太的意思,想让姑­奶­­奶­进宫时,给咱们家婕妤

娘娘带句话,就说‘家里一切安好,请娘娘不必挂心!’”

让她带话是假,趁机在皇后面前提及尹纳言,为她说几句好话,让皇后

以后多照拂照拂她是真罢?孔琉玥未置可否,只是淡笑道:“当今皇上隆恩

浩荡,贴体万人之心,不是年前才下了旨意,准许椒房眷属每逢二六之期,

入宫请候看视的吗?想来婕妤娘娘平常也是多有机会见到老太太和大太太的

,又岂会不知道府里众人安好不安好?若是真要带话儿,最好还是带几句要

紧点子的好!”意思就是,只是带这样报平安的话,显得有些多余。

何妈妈闻言,不由有些急了,孔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想帮这

个忙吗?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让她改变心意,只得强笑着道:“

姑­奶­­奶­这话儿却也有理,且容奴婢回府后问过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后,再

来禀告姑­奶­­奶­。”说着急急忙忙便要行礼告辞。

梁妈妈在一旁笑着Сhā言道:“我说老姐姐,说话间就该到饭时了,你这

样急急的赶回去,领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意思后再急急赶回来,哪里还有时

间用饭?便是老太太知道了你是饿着肚子办差,也会认为这是你应当应分的

。且留下来吃了再走罢,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命璎珞,“搀了你何妈妈

!我与你何妈妈一起伺候老太太二十年,平常最是要好的,今儿个我可得好

生做做东道才是。”

何妈妈还待推辞,哪里架得过她母女两个的力气?何况梁妈妈的话也的

确说在了她的心坎儿上,也就半推半就的跟着她们去了。

送走何妈妈之后,梁妈妈第一时间过来回话儿,“……老太太和二太太

并非是感染了时疫,而是被三太太日前提前要分家一事给气的。至于大­奶­­奶­

,倒是真个生病了,好像是……夫人回门的当夜,大爷跟大­奶­­奶­吵了几句,

然后大爷一气之下搬到了外书房去睡,大­奶­­奶­气急攻心,便病倒了。如今府

里正乱作一团呢!”

果然是尹三太太已经出手了!孔琉玥明知故问,“那老太太可同意了吗

?”

梁妈妈满脸的纳罕,“说起来此番可真真是奇了,先前无论三太太怎么

闹,老太太都不曾松口,此番却在三太太一提出此事后,便点头同意了,还

说怜惜三少爷四少爷两个孙子,打算多分一些产业给三房。不止老太太同意

了,连大老爷和大太太也都没有异议,大老爷还提出,三老爷只是个举人,

没有官职在身,自然也就没有俸禄,三房分出去之后,家里也没有个进项,

只能坐吃山空,只怕过不了几年,日子就会艰难起来,打算就在近日,为三

老爷谋个有实际好处的缺呢。”

“只是这样一来,府里的庶务便暂时没人掌管了,大老爷因提出让二老

爷致仕,待过上两三年,二爷再大一些后,再重新出仕。但只二太太如何愿

意?在老太太跟前儿不是哭便是闹的,闹得沸反盈天,依然改变不了情势,

于是一气之下,也提出要分出去单过。这下老太太不愿意了,哭着骂二老爷

不孝,自己又气病了,指明谁都不要,只要二老爷在床前侍疾。二太太知道

后,唯恐二老爷被老太太说动,真个致仕回家,于是自己也‘病’了,躺在

床上水米不进,只说二老爷若真致仕回家,她便不活了,闹得二老爷是焦头

烂额,府里其他人则是人人自危!”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暗自冷笑起来,作为尹鹃的亲生母亲和大哥,当初

决定昧下她的财产时,尹老太太和尹大老爷可曾有想过会有今天?当初让她

明明被昧了银子,却还得感激他们给她置办了那般‘丰厚’的嫁妆时,他们

可又曾想过,自己也可能会遇上这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时候

?什么怜惜两个孙子,打算多分一些产业给三房;什么担心尹三老爷没个宫

职在身,不能养家糊口,打算就在近日为他谋个实缺……也不过是跟当日她

讨要梁妈妈等人的身契时一样,是出于无奈,是出于怕他们的丑行被公诸于

世,而不得不为之罢了,却偏还要把话说得那么好听,真是有够虚伪的!

“……她真个是这么说的?”

听何妈妈转述完孔琉玥的话,原本面­色­蜡黄躺在床上的尹老太太的脸­色­

,瞬间变得铁青起来,一边将罗汉床拍得“啪啪”作响,一边大骂道:“忘

了本的小娼­妇­!不过才嫁进永定侯府几天,就忘记自己是怎么长到这么大,

又是怎么嫁进来的了,枉我当初还出体己银子给她添妆,枉我还将她养在身

边十年,连亲孙女儿们尚且要靠后!早知道会养出这么一个白眼儿狼来,当

初她刚来病得要死要活时,我就该任她病死了的!”

连何妈妈尚且听得出孔琉玥那番话不过是推脱之辞,何况尹老太太?她

原本还以为这样双赢的事,孔琉玥一定会很乐意去办,毕竟她开始永定侯府

如今三位少夫人里,出身最差的一个,连身为庶子媳­妇­的二夫人出身都比她

强,若是尹纳言能得到皇后娘娘的提携宠获圣宠,她说起来也会很多面子,

她在永定侯府的地位,也会无形中跟着抬高许多。

却没想到,她竟过完河便拆起桥来,不愿通过晋王妃让皇后提携尹纳言

了,叫尹老太太如何能不气?

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又骂道:“小蹄子,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

了?真以为我就治不了你了?别忘了,你那两个陪嫁庄子,还掌握在我的人

手里,看我明儿怎么治你,咳咳咳……”话没说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唬得何妈妈与翡翠玳瑁等人忙上前抚胸的抚胸,顺气的顺气,端水的端

水,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渐渐平静起来。

何妈妈因小声劝道:“老太太,您是咱们家的主心骨,您可一定要保重

身体啊,几位老爷太太和大爷大­奶­­奶­可还等着您看顾呢,您可不能有事儿。

尹老太太咳得有气无力,片刻方喘息着道:“是啊,我可不能有事,这

个家还要靠我来支撑呢!”说毕又骂霍氏,“……平时看着倒还健壮,一到

关键时刻,就娇弱起来,只顾着自己躲懒受用,进门都快一年了,连个蛋都

生不出来,还有脸跟淮哥儿拌嘴,真是一无是处!”

尹大太太刚一进门,正好就听见尹老太太这话,心里端的是恼怒不已,

霍氏再不好了,总是柱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大­奶­­奶­,总是她妹妹的女儿,当着

满屋子下人的面儿,就这样毫不留情的说她,将来让她怎么在下人面前立威

?原本心里对霍氏也有的那几分不满,倒是在听到这话儿后,一下子去了大

半,这个时刻,她们婆媳可更要一条心!

面上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疾步走到尹老太太床前,关切的问道:“才

听人说娘又咳得厉害,这会子可好些了?要不要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瞧瞧?

78-4

尹老太太见了她,也顾不得再抱怨霍氏了,急忙问道:“你二弟妹怎么

样了?”

尹大太太摇了摇头,面有难­色­,“二弟妹还是不松口,我和二丫头劝了

半日,才松口说不分家可以,但二弟不能致仕……至于家里的庶务,说是思

哥儿过了年就十四了,虽然经验上还有些欠缺,又不是让他亲自讲价钱会经

济去,再者又还有那么多管事些,已经可以让他接过那些庶务了。”

尹老太太闻言,良久方叹息一声:“如今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叹毕,又忍不住恨恨的骂起这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尹三太太,“…

…都是她这个搅家­精­闹的!哼,她真以为分出去就完了,就可以自己当家作主了,别忘了,我始终是老三的嫡母,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去,就能压死她

,看我以后怎么收拾她!”

要依尹大太太的本心,自是巴不得趁此番这个机会,连二房一起分出去

,但尹老太太如何肯愿意?尹二老爷可是她心爱的小儿子,哪怕如今他已快

四十了,她一天见不着他,还是会觉得空落落的,又如何肯同意让二房分出

去?所以尹大太太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顺着她的话骂尹三太

太,“……如今她单子也叫出来毁了,契约也立了,将来是再翻不出什么浪

来了,还不知娘想如何收拾她,就如何收拾她!”

说得尹老太太心里到底舒坦了一些,又说起方才何妈妈去见孔琉玥的事

来,“……那个忘本的小娼­妇­,竟敢做张拿乔起来,你明儿亲自跑一趟,骂

她一顿去,让她别忘了,她能有今天,都是谁给的!”

尹大太太想了想,才皱眉道:“她才过门几日光景,咱们平常使下人去

请请安什么的,倒还没关系,若是亲自上门,只怕会落人口舌,”新媳­妇­过

门第一个月,依例娘家人是不能上门的,“……再者她并没把话说死,只是

让何妈妈回来再问问,依我看,且再让何妈妈跑一趟,就说除了那句话,咱

们并没什么要带的了,让她只管带给婕妤娘娘。另外再告诉她,忘恩负义可

是要受世人唾弃的,让她掂量清楚!”她也生气于孔琉玥的做张拿乔,但毕

竟更心疼女儿,所以便是此刻再生气,也能忍下去!

尹老太太话虽说得绝,心里却也明白如今他们是拿捏不住孔琉玥,反而

要上赶着巴结她去了,听得尹大太太这么说,半响方无奈的点头道:“也只

好如此了……”毕竟不甘心,有恨恨的补充了一句,“等到婕妤娘娘重获圣

宠,再诞下龙种之后,看我怎么收拾她个白眼儿狼!”

对何妈妈的去而复返,孔琉玥一点都不吃惊,但她也没再见她,只是对

着梁妈妈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待得梁妈妈领命而去后,便忙活自己的事情

去了。

梁妈妈去了约莫两个时辰才回来,见过孔琉玥之后,便说道:“才奴婢

已经见过老太太和大太太,将夫人的意思隐晦的说了一遍,老太太的意思,

那两房陪房的身契也可以给夫人,但只一点,得等到夫人进宫去见过皇后娘

娘,顺利让婕妤娘娘得到皇后娘娘的照拂后,再给夫人。”原来方才梁妈妈

是跟何妈妈一道,回了一趟柱国公府。

孔琉玥点点头,笑道:“这样就很好了,妈妈且下去歇息罢。”她本来

也没指望尹老太太会二话不说就遂了她的心意,认真说来,那两房陪房的卖、

身契她要不要也没什么关系,毕竟那两个庄子的地契在她手上,便是她的地

盘,在她的地盘上,她还不怕两房下人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她只是不喜欢那

种被人威胁被人拿捏的感觉罢了!

再者,正如尹老太太所说,此事若真成了,的确是双赢的事,尹纳言固

然能得到不少好处,她有个在宫里得宠的婕妤表姐,也会让她在侯府的身份

无形中提高许多,所以她其实一早就已打定主意,一旦有机会,一定要在皇

后面前提及尹纳言了,当然,若是能因此而得一些额外的好处,就更是再好

不过了!

晚上让丫鬟进来伺候完洗漱,临睡时,傅城恒似是随意的递了一个红漆

鎏金的雕花盒子给孔琉玥。

孔琉玥不由有些愕然,这是什么?难道是送给她的礼物?他也会送人礼

物?

正犹豫要不要当着他的面儿打开,——一般老公给老婆送礼物时,都是

想看到老婆惊喜不已表情,听到她感激感动好话的,可问题是,她跟他不是

一般的老公老婆!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人给的,你收着罢

!”

孔琉玥想了想,还是很给面子的当着他的面将盒子给打开了,却是六颗

通体红得似血,大得如婴儿拳头般的红­色­珍珠!

几乎是用尽全部的自制力,孔琉玥才强迫自己没有挡着傅城恒的面,倒

吸一口气,珍珠她已见过不少,可像这么大的红­色­的珍珠,她还是第一次见

到,也不知道要值多少钱,只可惜她不能拿去卖了换银子,更没有可能带回

现代去……

她屈膝给傅城恒道谢:“多谢侯爷!”

他看起来却一副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将拳头放到嘴边,咳嗽了一下,

才说道:“没什么。”心里却不无纳罕又有一丝小小的挫败,晋王不是说但

凡女人,就没有不喜欢珠宝首饰的吗?怎么看她的样子,却像是很无所谓呢

?还是她不喜欢珍珠?那她喜欢什么?

两个人躺到床上。

黑暗中,孔琉玥听到傅城恒问:“后日进宫去觐见皇后娘娘,你怕是不

怕?”

有什么好怕的,皇后不也是人吗?孔琉玥腹诽,嘴上却道:“毕竟是第

一次进宫,总是会紧张的……”又有些吃惊,想不到傅城恒这样的人也会八

卦,也会关心她的心情,真是有够惊悚的!

又听他道:“那如果是见到皇上吗?”

孔琉玥差点儿就没忍住脱口而出:“皇上不也是人!”,但她仍说道:

“若是见到皇上,妾身自然会怕。可皇上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又如何会拨

冗接见妾身。”

正说着,忽然听得白书在外面小声道:“回侯爷、夫人,景泰居那边使

人来说,太夫人旧疾犯了,要请了侯爷的名帖请太医去。”

傅城恒听说,沉默了一瞬,方坐起身来,沉声命来:“进来掌灯!”

屋里很快灯火通明起来。

傅城恒使人送了名帖去回事处,命立刻去请太医后,便进了净房去,进

去之前,吩咐孔琉玥:“你也即刻换了衣服,跟我区景泰居,不然一顶‘不

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可有你受的!”说话间,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白天还好好的,这会子却犯了旧疾,偏偏白天晋王妃又来过,有特地捡在晚上犯旧疾请太医的折腾……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到太夫人这病病得大

有蹊跷。

傅城恒想到了,孔琉玥自然也想到了,却是不好多说,忙也叫了白书蓝

琴,进了净房去更衣梳头。

等到傅城恒和孔琉玥被簇拥着到得灯火通明的景泰居时,就见傅希恒、傅旭恒并傅颐恒都忆到了,瞧得二人进来,忙都上前行礼。

傅旭恒因说道:“我才刚梳洗毕,正要歇下,就听得娘这边的丫鬟来禀,说娘旧疾怨了,心口疼得受不了,急得我不行。想着这会子早已宵禁了,偏我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又素来不熟,所以才使了人去请大哥的名帖,惊动了大哥和大嫂,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傅城恒道:“说什么惊动不惊动的,母亲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又问,“母亲这会子怎么样了?”

傅旭恒脸上浮上忧­色­,“说是疼得受不了……二嫂和景真正在里面伺候着……”景真是三夫人的闺名。

傅城恒点点头,随即命孔琉玥:“你也进去服侍母亲!”

“是,侯爷。”孔琉玥屈膝应了,被丫鬟引着进了内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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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琉玥被丫鬟引着进到内室,果然看见太夫人正面­色­蜡黄、满脸痛苦之­色­的躺在床上,二夫人捧着水杯侍立在一旁,三夫人则坐在床头,正与她抚胸顺气,瞧着倒真是一副病得不轻的样子。

二夫人先瞧见孔琉玥进来,忙将水杯递给就近的丫鬟,迎上前行礼:“大嫂,您来了。”

孔琉玥还了礼,问道:“母亲这会子怎么样了?我听三弟说,母亲心口疼得受不了,这会子可好些了?”

三夫人在一旁Сhā言道:“还是疼得厉害,也不知太医多早晚能到,真是急死人了!”又道,“请恕我不能起身给大嫂行礼了。”

孔琉玥忙道:“三弟妹客气了,都是自家人,这会子还讲这些个虚礼作什么?”上前给太夫人行礼,行礼后关切的问道,“母亲这会子可好些了?侯爷已经吩咐人拿了名帖请太医去了,想必很快就能到了,母亲且再忍忍。”

请音刚落,原本只是闭着眼睛小声“哼唧”的太夫人,忽然就大叫起来,“好疼,好疼,真是疼煞我了……”任三夫人如何与她揉搓捶敲,依然满口叫“疼”,却不忘意味深长地看了孔琉玥一眼。

孔琉玥接收到她的目光,心里有了底,她正想着要如何才能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上前探一探太夫人是真病还是假病,她就自己送上了门来,她当然是乐得顺水推舟,因又凑上前半步,对三夫人说道:“三弟妹忙了这半日,一定有些累了,且让我来服侍母亲罢!”

三夫人闻言,说了一句:“如此就有劳大嫂了!”然后很­干­脆的站起身来,立到了一旁。

孔琉玥于是就势坐到她刚才的位子上,一手与太夫人顺气,另一手则抓住她的右手,一边假意安慰着:“母亲,您若是疼得厉害,就叫出来,叫出来指不定能好受些,太医应该很快就到了。”一边不着痕迹的探起她的脉来。

脉象平和,沉稳有力……果然不出所料,太夫人是在装病!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故意选在半夜三更“生病”,再闹得人仰马翻的请太医,岂不明摆着是想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永定侯府的太夫人是在晋王妃回来之后生的病,岂不明摆着是在说她是被晋王妃给气病的?

可这样的事情,即便彼此都心知肚明,亦是无凭无据,只能吃哑巴亏的,也难怪太夫人方才会拿那般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她,她根本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呢!

孔琉玥心里明镜儿一般,面上却丝毫不显,仍然不轻不重的与太夫人抚揉着胸口,直到丫鬟来禀:“太医来了!”方与二夫人、三夫人一道,避到了屏风后面去。

余下众婆子忙忙将一张中间是块绸子,瞧病的时候,便将手伸出绸子外让搭脉的台架子放到太夫人床前,然后方请了傅城恒兄弟几个与太医进来。

太医坐到床前,闭上眼睛凝神诊了一会儿,方起身向傅城恒抱拳道:“回永定侯爷,太夫人脉象虚弱,又说心口子疼,学生瞧着,当是心气郁结所致,虽然甚大碍,却也不能掉以轻心,总要好生将养一阵子。学生这里有个名为‘芙蓉角香丸’的方子,开了去让太夫人照着服用,再让太夫人保持心情舒畅,半月后当有望大愈。”

傅城恒点点头,“这就好。”命傅希恒,“二弟,你带了李太医去开方子。”

“是,大哥。”傅希恒忙应了一声,领着太医径自去了。

这里众婆子方撤去台架子,又请了屏风后面的孔琉玥妯娌三人出来。

傅城恒因问床上的太夫人:“母亲这会子可好些了?”“心气郁结”,哼,想把屎盆子往他们姐弟头上扣,没那么容易!

见太夫人只是紧闭着眼睛并不说话,他随即又道:“这李太医在太医院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只怕医术也有限,依我说,还是去把小华太医请了来再瞧瞧的好!”便要吩咐人再拿了他的名帖请小华太医去。

一旁傅旭恒闻言,忙笑阻道:“大哥,这李太医在太医院虽比不得老小华太医父子,却是在­妇­儿上专­精­的,他既说了娘并无大碍,只需将养个十天半个月便有望痊愈,可见是真的并无大碍,况娘这是旧疾,往年也常犯的,依弟弟说,就不必再折腾得人仰马翻的了罢。”开什么玩笑,小华太医此人素来清高,与他又素无交情,倒是时常与他大哥几分面子,若真请了他来,岂不是立时就要穿帮了?

傅城恒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方道:“母亲的健康,可是我们这些作儿女的福气,三弟怎么能说是‘折腾’呢?不过三弟既这般推崇那位李太医,就让母亲先吃他两剂药看看罢,若是好了,也就罢了,若是再不好,便只能再请小华太医来瞧了。”

吩咐孔琉玥:“今儿个你就留在母亲这里服侍罢!”

孔琉玥刚要应“是”,傅旭恒又抢先笑道:“大哥大嫂还在新婚,依规矩新房头一个月不能空着,不然是为不吉利。母亲这里有我和景真伺候呢,再者,还有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就不必劳动大嫂了。时辰也不早了,大哥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且与大嫂先回去歇着罢。”

又吩咐傅颐恒:“你也回去歇了罢,开了年就要下场了,可马虎不得,娘这里有我和你三嫂即可。”

傅颐恒却不肯就走,道:“三哥你明儿虽不用上朝,衙门却是必须去的,可不能沤坏了眼睛,还是我留下罢。”

依大秦律,只有正四品及以上的官员才需要每日上朝,其余的只需参加每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即可,不巧傅旭恒领的是从四品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职,故傅颐恒有此一说。

傅旭恒正待再说,三夫人在一旁Сhā言道:“娘虽然是长辈,毕竟男女有别,不管是几位爷谁在此,都不甚方便,再者,几位爷也都有公事或是课业在身,耽搁不得。依我说,还是我和二嫂轮流在夜间服侍,大嫂因为新房头一个月不能空着,就白日再过来服侍即可,不知几位爷意下如何?”

这样的解决方法,无疑是最好的了,自是所有人都无异议,于是是夜就由三夫人留下,其余人则在看见太夫人吃了第一次药后,鱼贯离开了景泰居。

回到新房,傅城恒径自去了净房梳洗,孔琉玥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进去伺候。

“妾身方才伺候太夫人时,顺便探了探太夫人的脉象,根本不像是李太医说的那样,脉象虚弱,只怕……”给傅城恒解领口时,孔琉玥斟酌着将她探脉的结果告知了他,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和傅城恒自此都只能是夫妻,在旁人眼里,他们便都是一体的了,她自然希望看见他和晋王妃好,因为只有他们姐弟好了,她才能更好!

傅城恒冷哼一声:“她爱装,就让她装去!她只想着给姐姐扣‘不孝’的帽子,就忘记如今你可是朝廷册封了的一品夫人,你才刚得了册封,她便犯了‘旧疾’,岂不是在告诉世人,她在不满朝廷的意思,在不满皇上!”

孔琉玥一想,的确如此,难怪刚才一点不见他慌乱,也就放下心来。

又听得他道:“你懂医理?还会探脉?”

孔琉玥心里一紧,避重就轻的答道:“妾身打小儿便身体不好,好几次都病得差点儿死掉了,正所谓‘久病成良医’,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略懂得一些皮毛了。”

傅城恒却不期然想到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和承欢时无力的娇喘,又想到这会子委实已经太晚,不然还可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头去,没有再说。

孔琉玥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懂医术的事,最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人家问起她是怎么学会的,她要如何作答?要知道前身前十六的经历,可是跟张白纸一般,一目了然的,若是旁人因此而动疑,她要怎么办?

次日一早,孔琉玥梳洗完正在吃早饭,晋王妃打发来给她梳头的婆子便来了。却是一个穿官绿比甲,看起来很是­精­明­干­练的中年­妇­女,自称陶妈妈。

行礼问安后,陶妈妈陪笑道:“回舅夫人,王妃让奴婢一早过来,除过教教夫人屋里的姑娘们梳头之外,再有便是教教夫人一些宫规和见了皇后娘娘并其他贵人们时的礼仪。王妃还说,老太夫人年纪大了,太夫人又犯了旧疾,只怕是顾不上教夫人这些了,只好委屈夫要能着先跟奴婢学学了。”

孔琉玥点点头,笑道:“有劳妈妈了。但只我今儿个得到太夫人床前侍疾,只怕一整个上午都不得闲,妈妈上午就教教我的梳头丫头怎么梳发髻,下午再教我那些礼仪可好?”

陶妈妈自是应了,孔琉玥于是叫了蓝琴出来见过她,又命蓝琴领了她下去吃茶。

打发了她二人,三位姨娘请安来了。

孔琉玥想着今天事情还多,顾不得与她们多说,只受了礼,便二话不说打发了她们,然后先去了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

“……我听说你母亲昨儿个夜里犯了旧疾,怎么没使个人来与我说一声?”老太夫人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

孔琉玥忙笑道:“想着时辰已不早了,祖母必定早已歇下了,就没有惊动祖母。请了太医院李太医来瞧过,说是‘心气郁结’所致,只要依方子将养个十天半个月,便可望痊愈了,并无甚大碍,祖母不必担心。”

正说着,二夫人来了,给太夫人见过礼后,向孔琉玥道:“大嫂明儿要进宫去谢恩,今儿个只怕要忙的事情还多,母亲那里,就由我来伺候罢,待过了明日之后,大嫂再伺候不迟。”

孔琉玥忙推辞道:“这如何使得,二弟妹本已与三弟妹轮流夜间侍疾了,白日又要忙着照顾几位侄儿侄女,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我不过伺候白日,不累人的。”

二夫人还待再说,老太夫人忽然说道:“你们母亲身边又不是没有丫头婆子,她们的本职便是伺候好主子,要是伺候得不好了,要她们何用?你们妯娌一个个的都抽不开身,要我说,只伺候白日即可,晚间就不必伺候了。”

叫了卢嬷嬷来吩咐:“你去景泰居传我的话儿,就说大夫人近来事多,二夫人要照看孩子们,三夫人要管家,都熬不得夜,让丫头婆子们伺候你太夫人即可。若是你太夫人屋里人手不够,我屋人多,叫她不拘喜欢谁,叫了去伺候便是。”

卢嬷嬷忙答应一声,然后跟着孔琉玥和二夫人一道去了景泰居。

一路上,二夫人的神­色­一直都有些不好,趁卢嬷嬷不注意时,小声凑到孔琉玥耳边说道:“大嫂,要不我们将卢嬷嬷劝回去罢?让母亲知道是我们去给祖母请过安后,祖母才叫卢嬷嬷去的景泰居,只怕……”话虽未说完,后面的未竟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孔琉玥自是听懂了,也很能理解二夫人的担心,毕竟她们两个于名分上是儿媳,太夫人真要磨搓起她们来,还是很容易的。不过据她看来,太夫人只怕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迁怒她们了,她才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惹恼了老太夫人,当务之急,就是要想方设法挽回老太夫人的心,哪里顾得上理会她们?

因此心里并不是很担心,“二弟妹放心,这是祖母的意思,与我们何­干­?再者母亲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人。”

话虽如此,二夫人脸上还是有些紧张,强笑着附和道:“大嫂言之有理。”

一行人到得景泰居,适逢晋王妃打发了人来送补品,“……我们王妃刚起身,就闻得人说亲家太夫人犯了旧疾,急得了不得,忙打点了前儿个皇后娘娘赏下的燕窝和鹿茸命奴婢送来,还说若是今儿个太夫人仍不见大好,明儿进宫时就要禀过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下旨让老华太医亲自来为太夫人请脉了。”

太夫人面­色­十分不好,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那­妇­女一眼。

一旁三夫人见状,只得强挤出一抹笑意,说道:“劳烦妈妈回去禀告王妃娘娘,就说太夫人昨儿个夜里吃了李太医的药,今儿个已好多了,让王妃娘娘不必记挂,更务须惊动皇后娘娘和老华太医。”她还穿着昨日的衣服,眼睑也因熬夜而多了一圈青影,看起来有些憔悴。

那­妇­女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临来时我们王妃还再四吩咐奴婢,一定要问清楚了亲家太夫人的病情,若是好转了,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了,一定要即刻请了老华太医来医治。不然让旁人听说了太夫人是在我们王妃来过之后才生病的,知道的,说是太夫人上了年纪,身体原便大不如前也是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夫人是对我们王妃这位出嫁了的姑­奶­­奶­有什么不满,还以为太夫人和我们王妃母女不合呢!”

顿了一顿,“这些都还是小事,最怕的就是那起子乱嚼舌根的人,说昨儿个大舅夫人才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到了晚间太夫人便犯了旧疾,岂不是在告诉世人,太夫人是在不满朝廷的意思,是在不满皇上的意思呢!所以我们王妃好不心焦,这会子闻得三舅夫人说太夫人已经大好了,我们王妃也可以放心了!”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再也笑不出来了,片刻方勉强说道:“也不知是哪起烂了舌头的混账东西胡说八道,谁不知道娘待王妃素来都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再者,这犯旧疾难道也要挑好了时间方能犯不成?谁还能没个三灾八难的?”

晋王府那­妇­女附和道:“可不是,我们王孔也是这么说的!”随即又道,“王妃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奴婢就先告辞了!”

行了礼正要离去,却看见孔琉玥与二夫人走了进来,忙屈膝行礼:“见过大舅夫人,二舅夫人。”

孔琉玥认出她是当初她还在柱国公府时,三月三跟着晋王妃去了尹府做客的人之一,对她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便称呼自己为“大舅夫人”之举,也就不觉得很奇怪了。

没想到那­妇­女行罢礼后,却并不就走,而是又与孔琉玥寒暄起来:“......陶妈妈已经去给舅夫人请过安了罢?舅夫人不知道,陶妈妈当年可是伺候过太妃娘娘的,不但梳得一手好头,于宫规礼仪上更是再熟悉不过的,有她从旁指点,夫人明儿进宫时,管保不会出任何岔子!”

孔琉玥微微一笑:“明儿见了大姐,一定当面向她致谢。”心里却忍不住暗赞,想不到晋王妃在对上太夫人时,看起来行事颇为张扬,实则却不然,不过简单几句话,便将太夫人的后路给堵得死死的;手下亦是能人辈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难怪她在晋王府的地位,能固若金汤呢!

待那­妇­女离去之后,卢嬷嬷方上前给太夫人见了礼,然后将老太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也不知太夫人瞧着乐安居哪个丫头好?老太夫人的意思,太夫人若瞧着谁好,只管告诉我,待会儿便将人送来伺候太夫人。”

太夫人原已被方才晋王府那­妇­女那一番话给气得半死了,这会子又听得卢嬷嬷这一席话,更是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但她还不敢表露出来,更不能像刚才对待那­妇­女那样,只管闭着眼睛不闻不问,当其不存在一般,还得“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赔笑“虚弱”的说道:“劳烦嬷嬷回去告诉老太夫人,就说我昨儿夜里吃了药,这会儿已觉得好多了,正打算今儿个便说与她们小妯娌,该忙什么,仍忙自己的去,不必来我屋里伺候,更不必劳烦老太夫人屋里姑娘们了。”

又看向孔琉玥,面­色­和谐却“有气无力”的说道:“早上醒来时,我还在跟你三弟妹说,我这一病可病得真不是时候,原该教你一些宫规礼仪也是有心无力了,想不到王妃就及时打发了得用的老嬷嬷来,我这悬着一夜的心,总算是可以放下了。我今儿个已是好多了,就不用你伺候了,你且回去好生跟着王府的嬷嬷学宫规罢,切莫丢了咱们永定侯府的脸!”

不管太夫人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孔琉玥都照单收了,屈膝行礼道:“母亲既这么说,媳­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只一点,若母亲病情再有所反复,一定要及时打发了过去与媳­妇­说一声,媳­妇­好过来伺候母亲!”

太夫人暗恨不已,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只得说道:“这是自然的!”命三夫人将她们一行人,按原班人马又送了出去。

三夫人送完客回来,方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碎瓷声,她不由暗叹一口气,自己若这会子进去,只怕极有可能会成为现成的出气筒......正犹豫要不要先去耳房喝杯茶,躲过了这一阵再说,却见一身官服的傅旭恒面­色­不善的走了过来。

她忙迎上前,关切的问道:“你这会子不是该在衙门里吗?怎么回来了?敢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傅旭恒眯了眯眼,不答反问:“娘这会子怎么样了?­精­神可好些了?”

­精­神若是不好,能又摔杯子又摔碗的?三夫人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委婉的将方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王妃那里且先不说,要紧的是祖母也生气了,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夫人对他们呣子的喜欢和怜惜,是他们在府里立足的根本,若是惹恼了老太夫人,让老太夫人不再偏向于他们,那他们以后别说袭爵,连再在府里安身立命都难!

傅旭恒听完妻子的话,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只大步往屋里走去。三夫人见状,忙也跟了进去。

就见太夫人正座在床上直喘粗气,床下则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都正簌簌发抖。

傅旭恒见状,面­色­越发不好看,沉声命道:“你们都下去罢!”

众丫头婆子如蒙大赦,忙不跌退了出去,这里傅旭恒才看向床上的太夫人,叹道:“娘这又是何苦来呢!昨儿个我便劝娘,不要这样做,不要这样做,不然一个不慎,只会反过来落人口实,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如今怎么样?不但没能让大姐的名声有所损坏,反而惹得祖母她老人家也生气,两相里一对折,此番咱们真是亏大发了!”

原来昨儿个自送走晋王妃,太夫人心里便憋了一口气,因想出了通过装病来达到让旁人说晋王妃“不孝”的主意来。

傅旭恒和三夫人知道后,都劝她不要这么做,毕竟太夫人只是晋王妃的继母,晋王妃待她孝顺是情分,不孝亦没什么说不过去,而且这个“孝”与“不孝”的界限,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再者晋王妃已经出嫁十数载,在晋王妃地位稳固,在皇后面前也素来体面,便是真让她背上了“不孝”的名声,于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反倒会让她因此而更恨上他们呣子,以后连面子情儿都懒得再维持,真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的愚蠢举动!

却没想到太夫人当面儿答应得好好的,到了晚上,景泰居却忽然传出了她旧疾复发的消息,傅旭恒与三夫人听说后,便知道太夫人并未听进去他们的话了,心下虽生气,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却亦只能尽可能的配合她,将事情给圆了过去。

谁曾想晋王妃竟这么快便做出了反击,并且还将太夫人此举上升到了“不满朝廷,不满皇上”的高度上,连一句待他们呣子都宽和疼爱有加的老太夫人,也因此而对太夫人不满起来,他们岂止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他们甚至连芝麻都没捡着,反而还被倒打了一耙!

太夫人昨儿个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今儿个又受了一早上的气,这会子还被心爱的儿子这么一顿说,登时便受不住,真个气得心口发疼起来,脸­色­苍白的抚着胸口“唉哟”之声不绝。

偏看在傅旭恒眼里,却只当她仍是在装,不由越发生气,越发失望,因背过身去冷声说道:“这会子屋里并无一个外人了,只得咱们呣子婆媳三人,娘您实在犯不着再装!”

还是三夫人见她疼得脸­色­都变了,额际上也有了汗珠,瞧着委实不像是作伪,急忙上前与她又是抚胸又是顺气的好一通折腾,方渐渐缓了过来,随即便哭了起来:“我这般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弟两个!眼见长房添了新夫人,只怕不日就要添新丁,你们所谓的“大姐”又仗着王妃的身份,对我是步步紧逼,都快要践踏到尘埃里去了,我若再不反抗,明儿这个家哪里还会有咱们呣子的立足之地?我这般劳心劳力的一心为你们兄弟,到头来却被你这样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又是一阵“唉哟”。

傅旭恒见状,方知自己的确是误会母亲了,不由又是后悔又是愧疚,忙上前坐到太夫人床头,握了她的手软言认错:“是儿子错怪娘了,娘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儿子这一次罢,儿子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好说歹说劝得太夫人平静下来后,方又话锋一转,软言说道:“但若细论起此番之事来,的确是娘太浮躁了些,也怪不得大姐揪住便不放,据此而大做文章,更怪不得祖母她老人家生气,要知道她老人家可是素来最重大局的,事关晋王府尤其是咱们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不比其他事睁一只眼是过,闭一只眼也是过,您让她老人家如何不生气?娘请细想,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太夫人一想,的确如此,平常老太夫人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该争的时候争,该斗的时候斗,可该抱成一团的时候就得抱成一团,要不然,自家人先闹起来,别人更不把你当回事了!”,她此番只想着给晋王妃好看,让她知道她这个母亲的厉害,便忘记老太夫人这句话了,也难怪得她老人家生气!

语气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紧张,“那依你说,如今我们可该怎么样呢?”

傅旭恒道:“不怎么样,或者说是以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娘您将养个几日,便仍到祖母跟前儿服侍,也不比特意提及此番的事,只更体贴祖母,祖母她老人家见您这样,便是心里仍有几分不高兴,渐渐也就打消了。至于景真你,也不比再想着要怎么将管家大权牢牢抓在手里,大哥要大嫂掌家,你只大大方方的放权便是,至少大面儿上,我们要做得让人挑不出丝毫儿的错处来。当下对于我们来讲,最要紧的便是让祖母同意将镕哥儿放回大房去,再在大嫂的手底下出个什么“意外”,让大哥因此而与大嫂生隙,让大房再添不出心的嫡子来,到时候这一切,可不就又原原本本回到我们手里了?不过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太夫人和三夫人都不是第一次听傅旭恒说这番话了,尤其三夫人,更是早已听他说过不知道多少次,甚至之前她自己也是这么劝太夫人的,——当然,她自己劝太夫人时,只是为了让太夫人宽心而已,可从没有真想过要交出管家大权的。

但说来容易,真要叫他们婆媳将手上的权利都交出来,真要他们将这权利背后巨大的利益都割舍掉,他们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旁的不说,就阖府上下二百余口人每月的月钱拿了出去放印子钱,一年下来,便已是一笔不小的进项,更何况还有其他这样那样的捞钱篓子可钻?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有谁能做到将其推开,而不是咽下去?

傅旭恒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母亲和妻子打的什么注意,他自己又何尝不想鱼和熊掌兼得,但那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不由有些恨铁不成钢,“真真是­妇­人之间,你们也不想想,咱们家这么大的产业,若是将来能尽数落到我们手上,眼下这点蝇头小利,又算得了什么?连零头尚且赶不上!不舍小利,又何来的大利?听我的,趁这段时间大嫂还对家里的情况不熟悉,该收手的都趁早收了手,该做平的账,也尽快做平了,等到大嫂对家里的情况熟悉后,便主动将管家权交出去,那样既能让大姐和大哥对我们减轻点子敌意,也能让祖母见了喜欢喜欢!”

一想到要将管家大权交出去,三夫人就满心的不情愿,那可不仅仅攸关利益,更攸关她的体面和尊荣,孔氏已经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了,凭什么府里的实权也要让她得了去?一旦她手上没了实权,就只能跟现在的二夫人一样,府里连个得脸点子的丫头婆子都比她体面几分,手上也比她宽泛几分,她才不要步二夫人的后尘!

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有忍住斟酌着对丈夫说道:“便是不将管家大权交出去,母亲和我一样有法子让祖母同意将镕哥儿放回大房去,咱们的计划一样能顺利进行下去,为什么一定要交呢?你是个男人,根本不明白后院这些弯弯绕绕,你只放心罢,母亲和我一定会将事情神不知人不觉的办好的!”

于此事上,太夫人是绝对跟媳­妇­站在一条战线上的,闻言因附和道:“你媳­妇­说得对,便是不交权,我们一样能将事情办好,那为什么还要交呢?更何况,便是你媳­妇­愿意交,也得那个小庶女接得住啊,她接不住,反倒将事情给弄得一团糟,到时候受累收拾残局的,还不是你媳­妇­?......再者,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将来咱们未能......得偿所愿,你让咱们以后靠什么过活儿?钊哥儿和颜姐儿都还那么小,你作父亲的难道也忍心?”

婆媳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说得傅旭恒意动起来。他原本就不是一定要三夫人放弃管家大权,三夫人管家的好处,别人不能尽数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只是想着不能跟傅城恒将关系弄得太僵,一个不慎真热闹了他,闹得鱼死网破,大家都赚不成罢了。这会子既听得太夫人和三夫人都说便是不放弃管家,也能将事情给办成,又说内院的弯弯绕绕,绝非他一个大男人所能了解的,也就意动起来,没有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了她婆媳二人的主意。

再说卢嬷嬷传完话后回到乐安居,老太夫人因问起景泰居的情形,“......我听说王妃使了人回来给你太夫人送补品,来人还说了好些话,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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