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嬷嬷于是将方才晋王府那个妇人说的话大略复述了一遍与老太夫人听,“太夫人一直没说话,都是三夫人应付的来人。”
老太夫人听完后,好半晌方断断续续的叹道:“论理今次这件事,是你王妃也有不是,你太夫人也有不是,我很该两个人都说说的......但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巴不得能见着家里每一个人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只要不闹腾到我跟前儿,有些事情,能混过去,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过去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个个儿都觉得自己委屈,个个儿都巴不得能让对方吃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说起来,都是先前刚一形成这种局面时,我没有及时阻止并加以纠正闹得啊,皆因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致到了今时今日,便是明知其中有一块已经烂掉了,那也始终是自己的,再怎么样都无法轻易割舍......”说着掉下两滴浊泪来。
卢嬷嬷看在眼里,心里也有几分感慨,因忙劝解道:“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如今都这把年纪了,正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还去管这些事做什么呢?依我说,您该吃便吃,该睡便睡,闷了便叫上几个人来斗一日的牌,或是叫了几位少爷姑娘们过来承欢膝下,且乐和您自个儿的,其他的事,就让几位爷和夫人自个儿操心去罢!”
“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夫人闻言,喃喃将这句话重复了两遍,方低头苦笑道:“希望他们个个儿都是真有福气的罢!”
孔琉玥回到新房,蓝琴正在陶妈妈的指导下,在拿白书的头发练习梳各种新发式,——这样等同于自己看家本领的手艺,陶妈妈自是希望越少人看见越好,若非得知了白书是孔琉玥极信得过的心腹大丫鬟,也是绝不肯拿白书的头发来作练习的。
瞧得她进来,三人忙都停下手下的动作上前行礼。
孔琉玥因问蓝琴,“学得怎么样了?”又向陶妈妈道,“我这个丫头有些笨,没惹妈妈生气罢?”
陶妈妈忙赔笑道:“夫人说笑了,蓝琴姑娘心灵手巧,已经会梳好几种发式了。”
孔琉玥点点头,“既是如此,妈妈且先与我讲讲明儿进宫要注意的礼仪和事项罢。”命珊瑚端了锦杌来陶妈妈坐。
陶妈妈屈膝谢了孔琉玥赐座,方半身坐到锦杌上,不疾不徐与她讲起一些基本的宫规来,期间还夹杂着示范一些动作,末了道:“夫人也不比太紧张,皇后娘娘是个很宽厚的人,又有王妃娘娘在一旁提点着您,必定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知道皇宫不比其他地方,故孔琉玥听得认真,学得也认真,以致陶妈妈都禁不住刮目相看起来,暗想比之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夫人时,她看起来又沉稳了不少,举手投足间,更是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方和从容,也难怪王妃会那般看重她!
于是待回去后,便当着晋王妃的面儿,将孔琉玥好好夸奖了一通,不消细说。
晚上傅城恒回来,孔琉玥第一时间将白日里发生的事说与了他听,当然最主要的是为了当着他的面,表达一下对晋王妃的感激之情,“......从前听人说,婆婆与大姑姐都是严厉的,还担心过,没想到姐姐却待妾身这般和善。妾身从小没个亲兄弟姐妹的,现今想来,怕是亲姐姐也不过如此了。”
因为老太夫人之前就打发人过来传了话,说今儿个不必过去吃晚饭了,让大家都自便,故她只穿了一身家常的海天霞色的素绫衣衫,头上也只松松绾了个飞燕髻,簪了一支绿雪含芳簪,耳上垂着水滴白玉坠子,看起来既清爽又雅致。
傅城恒本就比她高出一个头,这会子居高临下听她说话,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在了她后颈白若凝脂般的肌肤上,再一想到那无与伦比的美好触感,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燥热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目光,说道:“姐姐与我一奶同胞,打小我们姐弟二人又是相依为命,感情自是非比寻常,你既是我的妻子,姐姐自然也是你的亲姐姐,她不待你好,待谁好去?”
孔琉玥注意到只要一提到晋王妃,他的眼神就会很温柔,心中暗道,看来这个拐了几道弯的马屁,终究还是拍对了!
又听得他说道:“让人摆饭罢,早些吃了,早些歇下,你明儿还要进宫去呢!”
孔琉玥应了,吩咐白书摆饭。
一时白书领着小丫头们鱼贯上了菜了,却是落叶琵琶虾、火爆荔枝腰、干烧鱼翅、什锦蜂窝豆腐、并一碟鲜嫩的盐水笋、一碟爽脆的腌黄瓜,再来便是一盆浓浓的麻仁当归猪蹄汤。
趁傅城恒洗手的空档,白书悄悄凑到正摆碗安箸的孔琉玥耳边道:“这些都是咱们小厨房做的,我听石妈妈说,多是侯爷爱吃的。”
孔琉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去洗了手,然后站到傅城恒身后去服侍。此时此刻,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咆哮起来,这该死的万恶的以夫为天的旧社会啊啊啊!
没想到傅城恒却忽然道:“你也坐下吃饭罢,让丫鬟们服侍即可。”
孔琉玥一怔,随即便柔顺的笑道:“妾身服侍侯爷吃完再吃。”
“让你坐你便坐,在自己家里,哪来的那么多虚礼?”傅城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没来由的让旁边服侍的白书蓝琴等人心里一紧,忙飞快冲孔琉玥使了个眼色,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孔琉玥只得坐了,端起饭碗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认真说来,除了新婚之夜那顿吉祥宴之外,这还是孔琉玥第一次和傅城恒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不由有些惊讶于他的饭量,不但吃了三碗饭,还将桌子上的菜大半扫进了肚中,偏偏他的姿势还无比优雅,一点不给人以粗鲁或是狼吞虎咽的感觉......她不由暗暗感叹,果然有些人是天生生来让人自卑的,幸好她不是男人!
吃完饭漱了口后,傅城恒径自去小书房,孔琉玥打发了三位来请安的姨娘后,便无所事事起来,索性回房去拿了《天工开物》在手,一边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看起书来,权当是行食。
不想才刚只看了不到半页内容,就听得外面丫鬟道:“侯爷回来了!”
孔琉玥有些惊讶,傅城恒怎么刚去了小书房就回来了?这不像是他的习惯啊!心里想着,脚下却未多做停留,忙迎了出去,屈膝行礼:“侯爷回来了。”
屋里的丫鬟第一时间上了茶来,孔琉玥因问傅城恒,“侯爷是这会子换衣服,还是过会子要歇息时再换?”
傅城恒手里拿了一本书,“就这会儿换罢,换了想躺倒床上看一会儿书。”
孔琉玥点点头,服侍他去净房换了中衣,又服侍他上了床,然后拿靠背引枕让他靠了,再拿起剪子剪了灯花,见他似正看得专心,于是转身轻手轻脚往外走去,打算去外间也看会儿书。
“你看的什么书?”身边却忽然传来傅城恒的声音。
孔琉玥只得转过身来,正对着他说道:“《天工开物》,妾身看着玩的......”
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打断:“就在屋里看罢!”
“妾身怕打扰到侯爷......”孔琉玥嗫嚅,睡觉时是因为不得不跟他待在一起,她不忍也得忍,可这会儿分明还没到睡觉的时间,她才不要单独跟他待在一起!
还是没等她把话说完,傅城恒已打断了她,“我不怕打扰!”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除了留下,孔琉玥还能怎么样?只得小步小步的挪到靠窗的贵妃榻上坐了,低头状似认真的看了书来。
“过来!”又只看了不到半页,一个低沉的声音便响起了。
孔琉玥很想装作没听见混过去的,声音的主人却似看穿了她的意图一般,随即又略略拔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过来!”害她想装也再装不下去,只得放下书,不情不愿的挪到床前。
“侯爷可是有什么吩咐,呀......唔......”刚走到床前,孔琉玥才只来得及说完这半句话,一只大手已爬上她的腰际,然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之际,她整个人已失去平衡,撞入了一个坚实而火热的怀抱中。她下意识的惊呼出声,只不过下一瞬,她的惊呼便连同她的双唇,被堵了回去。
傅城恒侵略性十足的吻着孔琉玥,大手同时也不老实的抚上了她玲珑的曲线,急切得就像是一个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一般。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若说只是单纯迷恋她的身体,可是平心而论,她除了那身肌肤还算过人以外,其他地方真是远远及不上他以往那些女人。
然而他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她,尤其是今天,他竟然一整天都在想着她,上朝时想,去了五城兵马司衙门时想,回家的路上想,甚至回来以后看到她之后,仍然在想……这种无所不在的想,让他于无所适从之外,更多的是烦躁,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一点都不喜欢!
所以此时此刻,他的动作比之前几次都要狂猛得多,吻得用力,手上的动作就更用力,到最后甚至等不及褪去彼此的衣服,索性直接撕裂了,便将人给压在了身下……
第二天早上,孔琉玥起床的时候,行动就很是滞涩,趔趄了几步,才勉强挺直了脊背。
因为今儿个要进宫,白书蓝琴比平常早了些叫她起床,故傅城恒还没上朝去,真巧赶在她下床之际,打了拳从外面回来。
孔琉玥想着昨晚上到最后无论如何怎么求饶他都不理会,只想着自己痛快,心中有气,也就没有像往常那样迎上前给他行礼,更没有服侍他去净房梳洗,而是强撑着打颤的双腿,径自去了自己的净房。
后面傅城恒见她眼睑下一圈青影,走路都有些打颤,也有些后悔昨晚上的全无节制,暗暗在心里决定,她身体弱,以后他一定尽量克制自己!
吃早饭时,孔琉玥困得简直恨不能不吃饭,而是将吃饭的时间腾出来,趴到桌上睡一会儿。
傅城恒看在眼里,懊悔之余,又觉得好气且好笑,沉声在她耳边说道:“姐姐辰时初刻从府里出发,约莫辰时二刻能到咱们府里,你早些收拾好了,去到祖母屋里候着,等到姐姐到了,便跟姐姐进宫去。进去之后,不要怕,记得多听姐姐的话,若是皇后娘娘问你一些答不上的问题,就看姐姐的眼神行事……”
“知道了啦!你昨儿个吃饭时就已经说过了,现在还说,简直跟唐僧有得一拼,烦不烦啦……”孔琉玥正处在半睡半醒之间,也就忘记压抑自己的本性了,等到话已出口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顷刻间懊悔得差点儿没咬掉自己的舌头,睡意也一下子飞到了爪哇国去。
她看着坐在她面前,端着饭碗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傅城恒,简直恨不得地上能有一道缝让她钻进去!
“……我、妾身吃好了,侯爷您慢慢吃,妾身梳头去了!!”结结巴巴扔下这样一句话,孔琉玥几乎是逃也似的躲进了净房去,行动间倒是终于没有了之前的滞涩。
剩下傅城恒看着她小鹿一般惊慌的背影,不由几分好气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好奇,还以为除了在床上时,她在他面前无时无刻都会戴着面具呢,想不到今日他竟“有幸”在床上也看到了她不戴面具时的样子……她竟然有胆儿说他‘烦不烦’,难怪在新婚之夜时,就敢那般重的咬他一口!还有,什么叫‘简直跟唐僧有得一拼’,这事儿跟唐僧又有什么关系?
傅城恒百思不得其解,很想等她从净房出来一问究竟的,偏她又一直不肯出来。他知道她是臊着了,也不好进去她的净房,兼之上朝的时间快到了,他若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只得沉声吩咐了侍立一旁的珊瑚璎珞一句:“等夫人从净房出来,告诉她,我上朝去了!”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确定傅城恒走了之后,孔琉玥才如蒙大赦般的从净房里走了出来,就近捡了一张椅子坐了,苦着脸埋怨白书蓝琴道:“刚才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拉着我呢。竟然让我把嫌他烦的话真个给说了出来,完蛋了……”
白书与蓝琴对视一眼,虽然也苦着脸,却又忍不住好笑,“我们哪里想到夫人会冷不丁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不过看侯爷脸上一直带着笑,倒像是并未生气的样子。再者说了,侯爷对夫人的宠爱……,可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要我们说,夫人根本不需要担心。”
说话间,两人都不由自主想到了之前她们进来拾掇床铺时,地上和床上的凌乱,脸上不由都飞满了红霞。
孔琉玥如何猜不到她们正在想什么,想到昨晚上的荒唐,她自己也禁不住红了脸,暗想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两口子之间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第二日便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来,故作严肃的吩咐道:“说话间王妃就要过来了,还不将礼服礼冠取了出来,服侍我更衣梳头呢!”
白书蓝琴小心看了看她红白交错的脸色,又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抿着唇无声的笑着忙活去了。
按照礼仪,一品夫人的礼服是真红色大袖衫套深青色的褙子,上面还用金线绣了孔雀云霞的图纹;头发则要简单多了,只需挽个松山髻即可,但务必要挽得紧,以方便带翟冠。
那翟冠乃是用赤金打造而成的,上面是繁复的珠花、金云片等等,两边还各有一只瑞鸟口中衔着珠串,滴溜溜几乎要坠到肩膀上。孔琉玥戴上后,几乎都快要直不起脖子来了,不由暗叹,真是好一份沉甸甸的华丽尊贵啊!
然而这还没完,还得再披上霞披,拿上洁白如玉的象牙笏后,才算是整个装扮齐整了。
用了比平常多出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孔琉玥才到了乐安居,老太夫人见了,不由赞道:“那天封诰时,只穿了礼服,并未像今儿个这样按品大妆,如今看来,竟是比那天更又尊贵了几分!”
孔琉玥忙笑道:“祖母谬赞了。”说了几句话,正要辞别老太夫人,去景泰居请安,三夫人与二夫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瞧得按品大妆了的孔琉玥,二人眼里俱各闪过一抹艳羡,尤其三夫人,一双眼睛更是似长在了孔琉玥身上一般,半晌都不曾挪开。
待得给老太夫人行过礼后,便先忍不住笑着说道:“大嫂穿这身衣衫,可真真是好看,越发衬得我跟二嫂像一对烧糊了的卷子了!”脸上虽然带着笑,语气却酸得能倒掉人的牙。
“三弟妹谬赞了!”孔琉玥仍用是“官方说辞”,说完便岔开话题道,“对了,母亲可好些了?我正说要辞了祖母,去给母亲请安呢!”
老太夫人也问道:“你娘今儿个可好些了?”
三夫人忙笑道:“已经好多了,看不出那位李太医倒是有几分真本事,想来再吃上两剂药,再将养个几日,便可大愈来给祖母您老人家请安了。”
又笑向孔琉玥道:“才来时娘还特地让我转告大嫂,今儿个就不必过去请安了,幸好我早来一步,不然岂不是要累大嫂白跑一趟了?”
孔琉玥闻言,淡淡笑道:“给母亲晨昏定省,原是我们做子女的应当应分的,又何来‘白跑’不‘白跑’之说呢!”
正说着,有丫鬟来禀:“王妃娘娘到了。”
晋王妃今儿个也是按品大妆,穿了大红色绣五彩锦雉的锦绣长裙,戴了琥珀凤冠,斜Сhā了玳瑁比目双鱼簪,看起来端的是璀璨耀眼,贵气逼人。
大家见过之后,晋王妃便携孔琉玥坐上她的车辇,在二夫人三夫人并众丫头婆子的艳羡目光中,驶出了永定侯府,驶向了皇宫。
晋王妃的车辇很宽敞,一侧是一张宽得能说是床的座椅,铺了松软的垫子,放了一只茄紫色缎子面儿的长圆枕,另一侧则摆放着炉子、汤婆子并几张小杌子,当中还有一张黑漆小几,其上摆着全套掐丝珐琅的茶盏,还有一盘金黄金黄的贡橘,实在是舒适得跟现代那些豪门家的超豪华房车有得一拼。
此刻,孔琉玥正坐在那张座椅靠里的一侧,在听晋王妃讲述待会儿进宫后,可能会遇到的人和事。
走了一阵,也不知是马车太舒适的缘故,还是精神渐渐松懈下来的缘故,孔琉玥不知不觉便昏昏欲睡起来,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几次,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德妃、安嫔、宋婕妤并王美人几个,都是皇后娘娘的亲信,见了你,不但不会为难你,只怕还会赏你不少好东西。只有惠妃向来跟太后走得近,只怕遇上了,会为了讨好太后为难你,不过,有我在,谅她也不敢太出格儿,你也不必紧张……”
晋王妃一面说着,一面看向旁边的孔琉玥,却发现她竟不知打起瞌睡来,显然根本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不由得勃然大怒。先前倒还觉得她不错,进退也有度,一点不像别的庶女那样上不了台面,甚至昨儿个夜里她还不无得意的对着晋王夸耀她‘总算没有再选错!’,不想这么快就说嘴打嘴了,真是气死她了!
“咳咳咳……”晋王妃清了清嗓子,正要唤醒孔琉玥,打算好生教育她一番。省得待会儿在皇后娘娘面前出丑,不经意却瞥见她因为低着头,而微微有些敞开衣领下雪白肌肤上的青紫痕迹,再一想到她微微有些发青的眼圈和走路时略显滞涩的步伐,晋王妃也是过来人,也是跟晋王这般蜜里调油过来的,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不由暗暗责怪起傅城恒来,孔氏年纪小,又是初经人事,很多事不懂得也就算了,他可是二十好几,有过好几位夫人姨娘的人了,怎么也是这般的肆意妄为,不知节制?其他时候也就罢了,也不看看今儿个什么日子,万一弄得孔氏待会儿在皇后娘娘凤驾前失态,可该怎么样呢?看来事后得让王爷好生说说他才是!
既已知道孔琉玥在自己面前打瞌睡的真正原因,晋王妃自是不好再说她,不但不能说,还得尽量不发出声响,让她能趁这会子补补觉,省得待会儿真在皇后娘娘面前丢丑。
“……快醒醒,已经到宫门了!”
孔琉玥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冷不丁醒了过来,就见晋王妃正一脸严肃的坐在旁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她一时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今日又是何夕的感觉。还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子是在跟晋王妃进宫的途中,而自己待的地方,则是晋王妃的车辇……她登时涨红了脸,讷讷的对着晋王妃小声道:“姐姐,对不起,我……”心里懊恼得要死,她怎么能在晋王妃的车辇上,当着她的面儿睡着呢,瞧她都做的什么事儿!
晋王妃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只要记得待会儿别在皇后娘娘面前也这样就是了。”说着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妆容未乱,暗吁了一口气,随即又添了一句:“另外,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方起身走到车门口,当着下面众丫头婆子的手,下了马车。
孔琉玥见状,只能暂时先忍下满心的羞愧和懊丧,也跟着下了马车。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堵巨大的朱红色的宫门,并两边一眼望不到头的巍峨宫墙。
有小太监飞快的跑过来,对着晋王妃行了礼,然后将晋王妃的车辇拉到了一旁去。
刚走进宫门,随即又有几个宫女迎了上来,行礼问安后,打头那个圆脸宫女便笑道:“皇后娘娘等王妃好一阵儿了呢?”
又看向一旁的孔琉玥,眼里闪过一抹惊艳,“这位便是永定侯夫人吧?果真生得天仙一般,难怪王妃喜欢得紧呢!”
晋王妃便笑着对孔琉玥介绍:“这位是皇后娘娘跟前儿的方姑姑。”
孔琉玥大大方方唤了一声:“方姑姑。”然后将一个塞满金银锞子的荷包塞入了她手中。
“多谢永定侯夫人。”方姑姑大大方方道了谢,领着姑嫂二人径自往坤宁宫方向走去。
皇宫重地,其轩昂阔朗、富丽堂皇自是不必细说,但看在孔琉玥眼里,却觉得比之故宫,实在是不够瞧,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兴趣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东瞧西瞧,于是一路上都目不斜视,只管不疾不徐的跟着晋王妃和方姑姑往前走。
看在晋王妃和方姑姑眼里,便都暗暗点了点头。晋王妃想的是,原以为她年纪小,历来又没受过正经的教育,便是本身行事沉稳,毕竟是第一次进宫,紧张惶恐些只怕是在所难免的,却没想到,她竟依然表现得这般沉稳,她果然没看错人。
方姑姑则想的是,听说永定侯这位新夫人不但年纪小,出身更是卑微,不过是因为生得漂亮,入了晋王妃的眼,所以才聘了她做弟媳,只怕上不得高台盘;却没想到,这位新夫人不但生得漂亮,便是整个后宫都难以找出能望其项背者,言谈举止亦是进退有度,毫不怯场,比之当初太后一心想指给永定侯的娘家侄孙女儿、威国公府的郭二小姐除了出身,其他地方可都强太多了,也就难怪晋王妃会一力促成此事了!
一行人到得坤宁宫正殿,果然瞧得皇后娘娘似乎是早早就在等候了,正端坐在当中的榻上喝茶,手里则拿着一部书在漫不经心的看着,偌大的殿里静得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并不见晋王妃之前所说的德妃安嫔宋婕妤等其他宫妃们。
晋王妃忙领着孔琉玥上前行了跪拜大礼,口称:“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馋起来,快馋起来!”早被皇后命左右宫人搀了起来,笑向晋王妃道,“你自己说,让本宫这一阵好等,本宫该怎么罚你?”
晋王妃笑嘻嘻的道:“那娘娘就罚我中午多喝一碗上次在娘娘宫里吃到的那道银丝雪鱼汤,撑破我的肚皮吧!”语气十分的随意,看得出来二人是真的私交甚笃。
皇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道:“那银丝雪鱼可是西番进贡来的,在咱们中原有银子也买不到,便是宫里,也只得太后娘娘的慈宁宫、皇上的乾清宫和本宫的坤宁宫有,你还想靠它来撑破你的肚皮,你想得倒是挺美!”
笑毕之后,看向一旁的孔琉玥:“这便是永定侯夫人吧?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孔琉玥正暗想原来大秦朝的皇宫也跟故宫一样,也有乾清宫、慈宁宫和坤宁宫,就闻得皇后这般说,忙凝住心神,抬起了头来,恭敬的说道:“回皇后娘娘,正是臣妾。”
皇后看上去跟晋王妃差不多年纪,穿一身绣五彩金凤的正红宫装,头戴一只精美的累丝衔珠金凤,十二道凤尾将发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样式。凤首则高高昂起,凤嘴里衔着一柄玲珑细致的富贵如意,下面悬着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颗都足有莲子般大小,正中间的那颗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额头间,散发出柔润的光芒,竟然是三颗夜明珠,光华流转间,把皇后本就秀美的容颜,更是映照得光彩夺目,端的是凤冠霞披,耀眼璀璨。
跟方姑姑乍见孔琉玥时一样,皇后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惊艳,惊艳之余,又有一抹庆幸转瞬即逝,这样品貌,若是被选入宫中,只怕后宫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自此都别想再得到皇上一丝一毫宠爱了,真是万幸!
片刻方赞道:“永定侯夫人真真是娇花软玉一般,——也难怪得你之前几次三番在本宫面前说嘴!”后一句话,显然是对晋王妃说的。
孔琉玥闻言,忙恭敬的回道:“皇后娘娘谬赞了,皇后娘娘才真真是高贵美丽,令人望而生敬呢!”
皇后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命左右:“给晋王妃和永定侯府人赐座!”
晋王妃与孔琉玥忙道了谢,半身坐到了宫人们抬上的锦杌上。
皇后就问起孔琉玥多大了、嫁入永定侯府可习惯不习惯等问题来,让她一定要早日为永定侯府开枝散叶,又说:“以后多跟了你姐姐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儿,本宫与你姐姐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姐妹,情分不比旁人!”
孔琉玥露出应有的害羞,低着头一一应了,“……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的神色瞧着便越发满意了,不止皇后满意,一旁晋王妃也是满意在心,她是真的没有看错人!
正说着,有宫女来禀:“回皇后娘娘,德妃娘娘和安嫔娘娘求见!”
皇后听说,笑道:“传!”
宫女应声而去,片刻便见两位一着天水碧、一着葡萄紫宫装,满头珠翠的美人被簇拥着鱼贯走了进来,对着上首的皇后齐齐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点点头:“免礼!”
二人便又看向一旁早已站了起来的晋王妃和孔琉玥,笑道:“听说晋王妃来了,想着王妃的好笑话儿是最多的,所以我们巴巴的又赶了来。”
晋王妃向二人行了个礼,笑道:“我能有什么好笑话儿,不过是娘娘们不嫌弃罢了。”
二人便又看向一旁的孔琉玥,“这位便是永定侯夫人罢?”
孔琉玥行了个礼,点头道:“回二位娘娘,正是臣妾。”
二人的眼里便如同之前的皇后一样,先是闪过一抹惊艳再来则是庆幸,然后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起孔琉玥来,末了还一个从髻间拔下七彩宝石串成的侧尾细凤,一个自腕间褪下镶五彩宝石的碧玉镯子,作了见面礼。
不多一会儿,又有宋婕妤王美人等人求见,当下又是好一番厮见,其结果是孔琉玥再次得了两份见面礼。
她不由暗暗感叹,这要是再来几位妃嫔,她岂不是双手都要捧不下了?
感叹完毕,看着正赔笑奉承皇后的宋婕妤,孔琉玥忽然想到了跟其一样身为婕妤的尹纳言,也不知道尹纳言知道不知道她这个“便宜表妹”今个儿要进宫来?若是知道,她怎么不到坤宁宫来凑热闹?还是她竟失宠到连身为六宫之主的皇后都遗忘了的地步,所以连坤宁宫的宫门都进不来?
她正想得出神,就有宫女进来禀道:“回皇后娘娘,马嬷嬷求见!”
皇后脸上的笑容就有了几分讥诮的意味,“传!”其他几个妃嫔则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便是晋王妃,也在与孔琉玥使了个颜色后,低下了头去。
孔琉玥接收到晋王妃的眼色,忙也有样学样低下了头去,心下却是禁不住好奇起这位马嬷嬷到底系何方神圣来,能让大家都这般忌讳。
俄顷,便见方才那个宫女领着一个五十来岁,穿着石青色宫装,满脸严肃,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显然后者便是那位马嬷嬷了。
马嬷嬷身姿挺拔的走进来,一直走到大殿正中央,方对着皇后拜了下去:“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抬了抬手,和颜悦色的道:“马嬷嬷免礼!不知道嬷嬷这会子过来,所为何事,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马嬷嬷恭敬的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听得晋王妃进宫了,说是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王妃,心里挺记挂的,所以特地使奴婢过来,请晋王妃过去一见。太后还听说永定侯新夫人也进宫了,让王妃将新夫人一并带过去看看!”
晋王妃闻言,忙笑道:“自从母后她老人家说要静养之后,我等轻易也不敢去打扰,已是好长时间没给母后请安了,心里正记挂得紧呢,可巧儿母后就使嬷嬷来了。今儿个我可得好生给母后磕个头才是!”与当今皇上赵天钥一样,晋王虽亦非太后所生,却不得不尊称郭太后这个嫡母为‘母后’,故晋王妃也得称其一声‘母后’。
说完笑向上首皇后道:“才皇后娘娘可是已答应臣妾,中午赏臣妾吃那个银丝雪鱼的,待会儿臣妾回来,若是没有那个汤,臣妾今儿个可就赖在坤宁宫不走了!”
话音刚落,皇后便指着她笑骂道:“你们听听,这东西得亏她托生在公侯世家,又嫁进了天家,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却还是这般贪吃,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还不定贪吃成什么样儿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道:“这也是娘娘与王妃妯娌情深,所以嬉笑怒骂并不避忌,换了在旁人面前,王妃才不会这样呢!”
笑过之后,晋王妃方携孔琉玥暂时辞了皇后,跟着马嬷嬷一道,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太后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虽已人到中年,面容却依然艳丽无比,尤其一双凤眼,更是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她穿着暗红色绣金凤宫装,梳着很繁丽雍容的华髻,戴着一支金凤,其上的宝石颗颗有鸽子蛋那般大小,星星点点在发髻间闪烁,华贵得令人不敢正视。
晋王妃领着孔琉玥进到慈宁宫正殿,倒头便拜了下去,口称:“臣媳恭请母后圣安!”
孔琉玥则称:“臣妾恭请太后娘娘圣安!”心里却有些惊讶于太后的年轻和美丽,暗想怪道太后当年能在先皇第一任皇后薨逝之后,从众多妃嫔之中脱颖而出,被先皇立为继任皇后呢!
太后并不叫姑嫂二人起来,也不理会晋王妃,而是直接命孔琉玥:“你就是永定侯的新夫人?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
孔琉玥闻言,只得满脸恭顺的抬起了头来。
太后的表情就愣了一下,才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缓缓说道:“哀家还以为永定侯真如坊间传说的那样,于女色上并不看重,所以才瞧不上哀家以往想指给他的那些个公侯千金们呢,原来永定侯不是于女色上不看重,而是恰恰于其上太看重,所以才会一再婉拒哀家指婚的!”
这话简直就是直接在说傅城恒好色了,所以才会非孔琉玥这样的绝色不娶!
原来太后之前一度想将自己娘家的侄孙女指给傅城恒,借以削弱一下今上的势力,好为以后自己的宝贝孙子宁王赵允杰铺平道路。却几次三番都被皇后或是晋王妃以别话叉了过去,太后不甘心,竟直接召了傅城恒来慈宁宫,想要给他指婚。没想到傅城恒更绝,不待她开口,已先说自己原便于女色上并不看重,如今又已一连克死两房妻室,此生已是不打算再娶,希望太后能打消给他指婚的念头,免得害了那些无辜女儿们的终生。
太后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信以为真,也就转而为自己的侄孙女物色起别的人选来。谁知道还没等到她物色好人选,就已传来了永定侯与柱国公府表小姐定亲之事,她方知道自己被傅城恒给骗了,当即便气得了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所以今儿个在闻得人说永定侯的新夫人进了宫之后,她才会命人直接去坤宁宫接人,就是打算要好好给这位新夫人一个好看!
孔琉玥虽不知道这些前情,但以她的聪明和之前曾听到过的一些蛛丝马迹,倒也不难猜到太后这是在趁机出气,毕竟她嫁进永定侯府一事,简直就是当着全京城人的面,在泼太后的面子呢!
这种时候,她当然是说什么错什么,于是只是低垂着头,一副认真听训的样子,就不信太后得不到任何回应,也能一个人继续说下去。
估计晋王妃也是这样想的,同样将头垂得低低的,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果然太后又说了几句,看着地下恭恭敬敬跪着的姑嫂二人,只觉自己一肚子的气,都打在了棉花上,便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便开恩命二人起来了,“好了,都起来罢,免得旁人以为哀家倚老卖老,刻薄你们这些作小辈的!”
晋王和永定侯如今一个掌着户部和内务府,一个掌着五城兵马司,都是手握实权的朝廷重臣,即便拉拢他们不成,也不能轻易得罪了他们,这点大局意识,太后还是有的。
晋王妃与孔琉玥方谢了太后的恩,站了起来。
叫了她姑嫂二人起来后,太后忽然又觉得心里堵得慌,于是对着孔琉玥长篇大论的说起“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妇不事夫则义理坠废”之类的训诫话儿来,最后还赐了她一面刻着“忠贞世笃”字样的铜镜,并一柄刻着《女诫》的铜尺。
孔琉玥垂手恭立作倾听状,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更恭顺卑谦一些,省得再惹太后不痛快。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她都已经得了实际的好处,若不把表面姿态放低一些,的确是会招人羡慕嫉妒恨的!
太后这一训诫孔琉玥,便直花了小半个时辰,方以赐给她一面铜镜和一柄戒尺为终点,暂时结束了这次训诫。
但这仅仅只是“上半场”而已,接过马嬷嬷奉上的茶喝了几口后,太后随即开始了她的下半场训诫,只不过这次训诫的对象,换成了晋王妃,“哀家听说晋王至今未与哀家上次赏下的那两个姬妾圆房,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当的?”
太后一心想拉拢晋王,即便不能拉拢,能让他保持中立也是好的,所以几次三番欲往晋王身边塞人,以期晋王能被“枕头风”吹得如她所愿,起初几次,都被晋王以府里已有姬妾众多为由婉拒了,最后太后不得不搬出“长者赐,不可辞”这一理由来,硬塞了两个美人去晋王府,却没想到,人都已经塞过去好几个月了,晋王却连她们的房间都没进过一次!
晋王不与她赏的姬妾圆房,关晋王妃这个王妃什么事?难道还叫晋王妃硬将自己的老公推了去睡别的女人不成?再者,若是晋王真想去,谁又还能拦得住他不成?
孔琉玥正暗自愕然兼好笑于太后的无敌逻辑,就听得晋王妃大声道:“回母后的话,臣媳回去后一定转告王爷,就说母后懿旨,命他速速与母后赏下的姬妾圆房!”
意思就说,太后见晋王不肯碰她赏的姬妾,竟然不惜下懿旨逼他去碰!
太后没想到晋王妃会这么说,有些愕然,有些恼怒,但更多的却是难堪。她是个要面子的人,通常这种人都是既想把事情办成,面子上又要好看的,说得难听一点,便是“既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的真实写照,最怕像晋王妃这种不藏着掖着,有话就大声说出来,而且还说得让她既找不到理由反驳,也拉不下身份去反驳的人了。
当下只得黑着脸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今儿个怎么是你带永定侯夫人进宫来的?永定侯府的太夫人呢?你虽然嫁入了咱们天家,身份比先时高出了一大截儿,毕竟已经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岂好事无巨细过问娘家事的?传了出去,旁人不是要说咱们天家教媳无方了吗?”
晋王妃道:“回母后,家母日前犯了旧疾,连床都下不来,还特意请了太医院的李太医过府诊视,家祖母又上了年纪,经不得车马颠簸,所以才委了臣媳带弟媳进宫来,还请母后明鉴!”
这话合情合理,连太后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得暂且打住,但终究不甘心,因又捡了几个话题欲为难晋王妃。不想不管她说什么,晋王妃都有一车的话等着她,而且都让她挑不出什么错来,她心里的恼怒可想而知,偏又不甘心就此放人。
正僵持之际,有宫女来禀:“启禀太后娘娘,威国公府二公子求见!”
太后闻言,方容色稍霁,抬手道:“传!”
晋王妃趁机说道:“母后既有客人,又是外男,臣媳等不方便久留,就不叨扰了,明儿进宫时,再来给母后请安!”
太后原本还想再留下她磨搓一会儿的,但想着来人可是她最喜欢的侄孙郭诚,除了宝贝孙子宁王赵允杰以外,她最喜欢最看重的小辈,若是留下晋王妃和孔琉玥,势必不方便他们祖姑侄说话,也就大手一挥,“那你们跪安罢!”打发了她们。
晋王妃与孔琉玥跪过安后,一前一后走出慈宁宫正殿,方走到汉白玉的台几下,冷不防却与一个青年公子碰了个正着,显然后者便是方才宫女口中所谓的‘郭二公子’了。
郭二公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宝蓝色暗纹绸缎长袍,生得倒也十分俊秀,但眼神却给人一种很邪气很不舒服的感觉。
晋王妃不由皱起了眉头,冷声问那奉命去领郭二公子进来,彼时正对着她行礼的宫女:“你难道不知道领外男出入内宫,是有诸多地方需要避忌的吗?”
“奴婢,奴婢……”那宫女被问得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郭二公子却已经对着晋王妃在行礼了:“微臣郭诚,见过晋王妃!”说话间目光不经意掠到她身后的孔琉玥身上,立刻便直了,生了根了,移不开了。
连孔琉玥一个现代灵魂尚且被他毫不遮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更何况晋王妃?因有意错开半步将孔琉玥挡在了身后,方淡淡说了一句:“郭都尉有礼,母后她老人家还等着见你呢,你快情罢!”
那郭诚却笑道:“王妃身份贵重,微臣又岂敢先行?还是待送过王妃之后,微臣再离去也不迟。”
晋王妃闻言,的确如此,哪有她堂堂王妃给小小一个轻车都尉让路的理?因又淡淡说了一句:“那本宫就先行一步了,郭都尉请!”然后携着孔琉玥急匆匆走了。
余下郭诚直直看着孔琉玥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看不进踪迹后,方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问那引路的宫女道:“才跟晋王妃一道的那个女子是谁?我时常来宫中,怎么从来不曾见过她?”想不到宫中还有那样的绝色,他一定要求太后姑祖母将人赏给他!
慈宁宫的宫女,大多都是跟郭诚有私的,只不过碍于宫规,并不敢僭越罢了。那引路宫女也不例外,闻言如何猜不到郭诚的想法?因娇笑着半是含酸,半是幸灾乐祸的道:“那一位可是新任的永定侯夫人呢,二公子还是别想了!”
“她是永定侯的新夫人?”郭诚闻言,不由懊丧得直跌足,“想不到傅城恒那样一个命凡天煞孤星的主儿,竟还能有此等艳福!”再一联想到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伏威将军府二小姐韩青环那寡淡无味的模样儿,更是懊丧得了不得。
他立志今生要娶个绝色,之前闻得他那未婚妻的姐姐韩青瑶乃当年京城第一美人之女,据说生得美艳无双,便存了求娶的心,谁曾想阴差阳错却定了韩青环,韩青瑶则被庆王世子给定了去,正觉意难平呢,今儿个好不容易又遇上一个绝色,偏生又是个有了主儿的,真是气死他了!
气了一回,又忍不住顿足惋惜,“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个难得的美人儿了!”
还是那引路宫女催他:“太后娘娘可还等着二公子呢!”他自己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依照宫规,外男入宫时间不得超过两个时辰,怕待会儿没多余的时间与太后说话儿,方暂时丢开心中之念,整了整衣襟,走向了慈宁宫正殿。
再说晋王妃携着孔琉玥快速离了慈宁宫,一直到确定后面的郭诚再也看不到她们后,方放缓了脚步,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压低声音恨恨骂道:“下流没脸的混账东西,真以为有太后撑腰,就可以把皇宫当作他家的后花园,自由出入了,哼,我看他郭家能得意猖狂到几时!”
孔琉玥对威国公郭家的事情并不了解,只知道太后出自郭家,其他的便一无所知了,闻言因忍不住小声问道:“外男不是不得随意出入后宫的吗?怎么瞧那郭二公子的样子,倒像是经常出入后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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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妃闻言,冷哼一声,嘲讽意味甚浓的道:“因为他嘴甜,人又乖巧,能逗太后开心呗,所以太后特意奏请了皇上,允他逢五之期进宫来请安!”声音压得越发低沉,几不可闻,“哼,不过一个下流的色胚罢了,也就只有太后看得出他‘乖巧’!我听说他已与伏威将军府韩家的小姐订了亲,那韩小姐与其母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是京城近来最出名的破落户儿,以后只怕少不得与郭家狗咬狗,咱们可有的热闹瞧了!”
如果说刚才孔琉玥还只是出于八卦的心理,问晋王妃有关郭二公子和郭家的事,此时在闻得她提及伏威将军府后,便是真的对郭家上心了,不为别的,只因事关伏威将军府,再具体点说,只因事关郭青瑶。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急切:“姐姐,您方才说郭二公子是与伏威将军府韩家的小姐订的亲,您可知道是韩家的哪位小姐?”可千万不要是韩青瑶啊,看郭诚那副色迷迷、邪里邪气的样子,若是青瑶真的嫁过去,以后只会有生不完的气!
“是韩二小姐!”晋王妃说完后,才有些好奇的看向孔琉玥,“你问这个干嘛?”
韩青瑶可是韩家大小姐,那么很显然,郭诚的未婚妻就不是她了!孔琉玥松了一口气,忙笑道:“没什么,不过白问问罢了。”
姑嫂二人且说且走,很快便回到了坤宁宫。
皇后早已等候多时了,一见她们回来,便关切的问道:“没事儿罢?”
晋王妃笑道:“众目睽睽之下呢,能有什么事儿?娘娘只管放心罢。”
皇后于是屏退众伺候之人,只留了心腹左右,方道:“听说赏了一面镜子并一柄戒尺给永定侯夫人,本宫就猜到今儿个你们只怕不好脱身,原想着再等半个时辰,本宫就亲自去慈宁宫接你们的,没想到你们倒忽然回来了,却是什么缘故让她开了恩?”
晋王妃道:“娘娘可真是神机妙算,知道若是没个缘故,咱们再难这么快便脱身的!”说着沉下脸来,“是威国公府的二公子求见,所以才‘开恩’让我们跪了安!”
提及郭诚,皇后也沉下脸来:“你说她是不是越老越糊涂了,这外男也是能大喇喇随意出入后宫的吗?时常召了宁王进宫也就算了,宁王毕竟是皇室中人,又是晚辈,可那郭诚算怎么回事儿?真真是一提起此事,就由不得本宫不生气!”
顿了一顿,又皱眉道:“咱们还好,平常碰上他的时候也有限,天朗可就没那么轻省了,跟这样一个下流没脸的混账东西做了连襟,以后还有的麻烦呢!”庆王世子赵天朗打小儿便跟今上感情深厚,跟皇后的感情自然也不差,也难怪皇后会为他惋惜。
晋王妃笑道:“木已成舟,娘娘就别生气了,那韩二小姐虽有个破落户娘,韩大小姐却是养在韩老夫人跟前儿的,听说不但模样生得好,人品亦是没得挑。跟天朗过日子的是韩大小姐又不是别人,至于亲戚之间,高兴呢就多走动两回,不高兴呢,就不来往便是,您呀,就别为天朗担心了!”
皇后闻言,方容色稍霁,又与 晋王妃拉起别的家常来。
孔琉玥坐在一旁看似认真的听着,实则心思早已飞到了别处去,据方才皇后和晋王妃的话听来,韩青瑶也已经许了人家了,而她的未婚夫,便是她们口中的那个‘天朗’,也不知道那个天朗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怎么样?人品又怎么样?最重要的是,韩青瑶见没见过他,中不中意他?她可不想让自己最好的朋友再重蹈自己的覆辙,连老公的面都没见过,便嫁进去,然后如盲人摸象一般,在夫家艰难为生!
偏她又不敢再出言相问晋王妃了,刚才她问郭诚未婚妻是谁的事,瞧着已经让晋王妃有些动疑了,她若再多问,岂不是会让晋王妃更生疑?还是回去后,写封信让梁妈妈设法送到伏威将军府去,让韩青瑶亲自来告诉她这个中详情罢!
皇后与晋王妃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太监尖细高亢的唱喏声:“皇上驾到,晋王爷到---”
晋王妃听说,忙拉着孔琉玥要躲到偏殿去。
皇后却笑道:“九弟也来了,你躲什么躲!”晋王在先帝众皇子中行九。
晋王妃面有难色,“我倒是没什么,可我弟媳。。。。。。”她时常进宫,兼之晋王与皇上感情好,以前在潜邸时便时常见的,如今见了自是不用避忌,但孔琉玥毕竟是外命妇,又是第一次进宫,总不能也不避忌罢?
“这还不好办,让人带了永定侯夫人去偏殿便是。”皇后显然想到了她的担心,直接唤了个宫女过来,命其带孔琉玥过去偏殿奉茶,算是把问题给她解决了。
晋王妃于是草草交代了孔琉玥几句:“过去偏殿乖乖儿等着,无事时宁可坐着,等皇上移驾后,便使人再传你过来。。。。。。”瞧着她应了,被宫女领着离去之后,方随皇后一道去殿外接驾去了。
孔琉玥随宫女回避到偏殿,宫女奉茶毕,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剩下孔琉玥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殿内,倒是正好可以静下心来想自己的事。
没想到却有人不让她如愿。
她才想了一会儿,便发现有人在暗中偷偷窥视她,还小声嘀咕:“。。。。。。看见没,永定侯的第三位夫人。。。。。。”
“看起来好小,只怕比永定侯的长女大不了几岁。。。。。。”
“不过真漂亮,比宫里所有娘娘都要漂亮。。。。。。”
“漂亮又怎样?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有人沉声喝止她们:“再乱嚼舌根,看我不回了方姑姑,掌你们的嘴!”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再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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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这样等同于当面议论,孔琉玥却并不觉得生气,更多的只是觉得好笑,原来不管在哪里,即使是皇宫,女人们八卦的共性都是一样的。
她正暗暗摇头,有宫女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后说道:“皇上宣永定侯夫人觐见!”
孔琉玥心里一惊,她是外命妇,又不像晋王妃那样是皇帝的弟妹,皇帝怎么忽然想起要宣她觐见了?
心里虽惊讶,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是略整了整衣衫,便随那宫女一道,复又回到了坤宁宫正殿。
皇上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明黄的龙袍,出乎孔琉玥意料的长了一张很有亲和力的脸,嘴角带笑,眼眸深邃却又平静如水。跟晋王长得有五六分相似,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只是帝王的气势不容忽视。
孔琉玥行了大礼,口称:“臣妾永定侯府傅门孔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就听得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说道。
孔琉玥刚站起来,只听皇上又道:“抬起头来!”只得一脸恭敬的抬起了头来。
乍见孔琉玥的脸,皇上有片刻的怔忡,稍后方略微不自然的移开视线,笑向一旁的晋王道:“当初你跟朕说煦之那小子是如何怜香惜玉的,朕还不信,今儿个见了永定侯夫人,朕总算是信了!”
原来晋王早就将认亲那日傅城恒是如何为孔琉玥打掩护,还不叫人家知道的“怜香惜玉”行径告诉了皇上,弄得皇上心里是好奇不已,早想瞧瞧孔琉玥系何方神圣,能让“冷面侯爷”那般另眼相看了。
于是才会在方才无意闻得宫侍说永定侯夫人今儿个进宫谢恩来了,彼时正在坤宁宫之后,立刻扔下御案前还未批阅完的奏折,拉了整好也在御书房伴驾的晋王,急匆匆摆驾坤宁宫。
晋王听皇上语气轻松,跟着凑趣道:“皇上您是没见着煦之那天那着急样儿,恨不能立时飞去老太夫人跟前儿说将认亲推迟一个时辰,偏又怕老太夫人因此而对新娘子有意见,最后索性自己挡在了头里,哪里还有半点‘冷面侯爷’平日里的冷静自若?”
说得皇上和皇后都笑了起来。晋王妃也笑,笑容却比皇上皇后的更多了几分由衷的喜欢,只因她深知只有弟弟弟妹感情好了,长房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其他有心人也休想再有可乘之机!
唯独孔琉玥红着脸地垂下了头去,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心里却在暗忖,想不到认亲那天,傅城恒并非是无意帮的她的忙,而是专意帮的,偏他事后还绝口不提。。。。。。看来这个人的心肠,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不善于表达罢了!
思忖间,耳朵里再次传来皇上的声音:“才听皇后和晋王妃说,你有个表姐在朕后宫中?”
这个话题转的不可谓不突然,弄得孔琉玥很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笑着回道:“回皇上,的确是,家表姐系皇上的婕妤娘娘。”一面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晋王妃,得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方心下稍安。
“婕妤?朕后宫中就只宋氏和李氏两名婕妤啊?”皇上显然早已将尹纳言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还是皇后在一旁提醒:“是西福宫的尹婕妤。”
皇帝看起来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她!”忽然朗声道,“传朕旨意,婕妤尹氏,纯惠良佳,才德锦绣,晋为嫔,钦此!”
孔琉玥正暗自感叹皇上的“恍然大悟”恍然得是多么的假,只怕他根本就并没有想起尹纳言,冷不防就闻得他忽然下了晋封尹纳言的旨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怔在了原地。
还是晋王妃推了她一把:“看把你高兴的,还不快谢皇上为你造势长脸之恩呢!”
孔琉玥听说,方回神拜了下去,“臣妾谢皇上恩典!”心里禁不住暗忖,也不知道消息传到柱国公府去,尹老太太等人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又会觉得当初把她嫁进永定侯府,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皇上即已见到人了,待批阅的奏折还很多,也就没有再在坤宁宫中多留,在赏了孔琉玥两对玉麒麟之后,便带着晋王又如来时那般,急匆匆回御书房去了。
余下皇后恭送完皇上,方笑向晋王妃道:“今儿个本宫可是帮了你大忙,你该怎么谢本宫啊?”
晋王妃笑道:“娘娘母仪天下,我便是送了金山银海来,只怕也入不了娘娘凤目,还不如时常进宫来给娘娘解闷儿的好!”
皇后点头笑道:“算你还知道一点本宫的心!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定要时常进宫来陪本宫说话儿!”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女官来回该传午膳了。
于是一起移至花厅,分主次坐到了当中那张又大又长的红酸枝木桌子前。
孔琉玥沾晋王妃的光,第一次进宫不但见着了皇上,得了皇上的恩典,还蒙皇后赐宴,至少在当朝的外命妇中,是头一份儿。
她谢过恩后,便低眉顺眼的坐在晋王妃的下首,一边听皇后和晋王妃说话,一边观察起面前的桌子来。一边观察,一边禁不住暗叹,酸枝木本来价格就贵,公卿世家们用来做点太师椅、花架什么的,还宝贝的不得了,皇后却一个人就拥有这么大一张酸枝木做的桌子,天家的富贵,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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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们鱼贯将各色菜肴端上了桌,香气便瞬间弥漫了整座花厅。主菜是龙戏珠,龙池鲫鱼似乎还是活的一般,装在十二朵白色的花映衬着的|乳白莲花形盘子里,再合着枣红色的蜜腿伴着糖桂花,显得红白相间,艳丽夺目。
其他菜肴还是四围碟、八凉菜、八热菜、四果点等,琳琅满目,将桌子摆的满满当当,让人想不眼花缭乱都难。
当然,晋王妃心心念念的那道银丝雪鱼汤也是必不可少的,皇后因指着那道汤笑道:“你放心,本宫跟永定侯夫人都不会跟你抢,都是你的!”
晋王妃苦着脸道:“这东西虽好,吃了它,我可就再吃不了其他美味御膳了,娘娘要不让我带回府里去吃?”
说得皇后哈哈大笑起来。
一顿饭也因此而吃得十分畅快。虽然孔琉玥仍免不了束手束脚,只能捡自己面前的几样菜肴才吃,导致她没怎么吃饱,但比之她设想的吃个菜喝杯酒就要起来向皇后谢一次恩的情形,已是好太多了!
饭后,皇后娘娘要午睡,晋王妃趁机带孔琉玥跪了安。
宫规使然,皇后也不好再多留她们,赏了孔琉玥两柄玉如意,然后命方姑姑送了她们出宫。
回府的马车上,孔琉玥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起了晋王妃有关尹纳言之事,“。。。。。。姐姐怎么忽然想起在皇后娘娘和皇上面前提及尹婕妤?”
晋王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答反问:“这样的结果你不乐意见到吗?”
孔琉玥摇头,这样的结果她当然乐意见到。她才进一趟宫,久不被皇上想起的尹纳言便从婕妤晋作了嫔,不管其间过程如何,也不管皇上是不是真的响起了尹纳言,她又有没有可能趁此机会重获圣宠,她卖给尹家这份人情已是足够大,这个时候,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尝到了甜头的尹家只怕都会毫不犹豫答应;而反过来,她是以低身份嫁入永定侯府这样高门的,即便只是继室,即便她已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即便傅城恒如今在旁人看来对她还算宠爱、晋王妃对她也算看重。。。。。。但永定侯府极有可能跟《红楼梦》的荣国府一样,从上到下都是长了“一颗富贵心,两颗体面眼”的,焉知那些下人不会背地里说她的嘴,轻视她?又焉知那些主子不会在心里嘲笑她,看她不起?能有个在宫里新晋了嫔位飞娘娘表姐,多多少少也能让她面上好看些,多多少少也能让她在永定侯府站得稳些。
所以她才没有直接拒绝尹老太太。她只是意外于晋王妃会不等她开口,便已主动帮她解决了难题,---正是担心会给晋王妃添麻烦,会让她在皇后面前难做,因此她才会一直都没开这个口的!
晋王妃见孔琉玥摇头,又问道:“既然这样的结果正是你乐意见到的,为何我瞧你不甚高兴的样子?”
孔琉玥抿了抿唇,“。。。。。。我是担心会让姐姐在皇后娘娘面前难做。”皇后跟晋王妃再感情好,再是好姐妹好妯娌,也不至于大方到愿意看晋王妃帮别的女人去分自己丈夫的宠爱罢?就算碍于往日的情分强颜欢笑的答应了,焉知心里不会就此存下疙瘩?若是因为想帮她,而害得晋王妃与皇后生分了,那才真真是因小失大、丢了西瓜捡了芝麻,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没想到晋王妃却笑了起来,“你是担心皇后娘娘会因我帮着别的女人去分皇上的宠爱,而和我就此生分了?你以为不先得到皇后娘娘的首肯,我就敢自作主张如此行事?我自然是得了皇后娘娘首肯的,反正对皇后娘娘来说,后宫佳丽三千,谁分皇上的宠爱都是分,为何不找一个感激自己的、好拿捏的来分呢?再者说了,看皇上对尹婕妤,哦不对,现在该叫尹嫔了,看皇上半天都想不起尹嫔的样子,她便是真能借此机会重获圣宠,只怕也有限,皇后娘娘何苦乐得不施恩,不卖我和你这个面子呢?”
“但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晋王妃说到这里,面色忽地一凝,“你是将来要主持中馈的,咱们家上到几个大总管乃至各行当的管事,下到那些执事丫头妈妈们,再到各房各院近身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哪一个不是全挂子的武艺?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
顿了一顿,又冷冷嗤笑道:“更不要说那一位和三房四房呣子几个老的少的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了!你说你要是没几分真本事,没几分心计手段,将来要如何镇住这些牛鬼蛇神们?偏偏在咱们这样人家,你光是有心计手段还不够,你还得有强而有力的靠山和依仗,你还得有人肯一开始扶持你,为你保驾护航,你才有可能真正的站稳脚跟,才有可能让那些人不但嘴上服你,心里更服你甚至是怕你忌惮你!”
“当然,我和侯爷都是你最有力也最坚实的靠山和后盾。可我毕竟是出嫁了的姑奶奶,尤其嫁的又是皇室,若是娘家的事儿事无巨细都要过问,难保不会给人以‘仗势欺压娘家人’的形象,也是鞭长莫及;而侯爷又是男人,如何好过多过问内院的事?若是他真过问了,只怕御史又该参他一本了!所以内院的事,从来便是我们女人的事,也只能是我们女人的事,女人最大的本分,除了伺候好丈夫,为夫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打理好内院,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了!”
晋王妃娓娓说道:“但娘家人就不同了,可曾有人听说过娘家人关心看顾出嫁了的姑奶奶,而被人诟病或是说嘴的事的?至多不过说一句那家将女儿看得金贵罢了,所以,你必须还得有来自你娘家的靠山,让他们能在我和侯爷都不方便出面帮你或是助你之时,为你说话,为你出头!那柱国公府固然非你正经的娘家,不然。。。。。。这会子只有咱们姐儿俩在,我就说句实在话,不然他们也不会将你给嫁进来了,也就是仗着你无依无靠好拿捏罢了!”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说不出的沉痛,“不过,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一些有关侯爷‘克妻’谣言背后真正的原因了罢?。。。。。。封氏难产去世我们且先不说,当年蒋氏难产去世,却纯粹是她自个儿造成的,她若等不及足月便私自催产,又怎么可能最终酿成悲剧?罢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也别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了,且先把话说回来。那柱国公府固然非你正经的娘家,但有总好过没有,若是利用得好了,也不失为一股助力,所以我才会未先问过你的意思,便直接与皇后娘娘通了气,让皇后娘娘,最好还能让皇上高看那尹嫔一眼,趁机卖一个大大的人情给柱国公府,如此一来,往后你若有什么需要,他们自然便会任你差遣了!”
“再一点,能有个在宫里作娘娘的表姐,你在府里说起嘴来也能光彩些!此事也算得是双赢的事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晋王妃说着,探询的看向孔琉玥。
孔琉玥忙感激的点了点头,真心诚意的说道:“姐姐,您为我、为长房如此筹谋,我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达对您的感激之情了!”虽然晋王妃希望她能早日在永定侯府站稳脚跟,认真说来更多的是为了傅城恒为了长房,但只冲着她才跟她说的那几句心里话,只冲着她待弟弟的一番情谊,她已足以让她感动和佩服,也已足以让她觉得,傅城恒能有晋王妃这样一个胞姐,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晋王妃见孔琉玥将自己的话听进了心里,欣慰一笑,道:“只要你们过得好,只要长房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便是对我表达感激的最好方式了!”想了想,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保全了镕哥儿,保全了长房,将来我必不负你,我以锐哥儿的名义起誓!”睿哥儿晋王府的世子赵云睿,乃晋王和晋王妃的长子,是晋王妃的命!
“嗯!”孔琉玥就重重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的那段路,姑嫂二人都未再开口说过话,但却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然后相视一笑,竟是自然而然有了一种微妙的亲昵之感。
车辇直接行至永定侯府二门外停下,二夫人与三夫人已经领着众丫鬟婆子侯在府外。
孔琉玥先下车,之后才是晋王妃。
二夫人三夫人与二人见过礼后,便簇拥着她们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刚歇了午觉起来,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一见晋王妃近来,便要起身见礼,早被晋王妃抢上前摁回了榻上,嗔道:”我知道祖母您老人家是不想我回来的了,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说得老太夫人又是气又是笑的,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下,道:“我巴不得你天天回来呢!”
待丫头们上了茶来吃过之后,方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今儿个进宫可还顺利?大郎媳妇没给你添麻烦罢?”
晋王妃笑看一眼含笑立在一旁的孔琉玥:“大弟妹表现得不知道多好,不只皇后娘娘赞不绝口,便是太后娘娘与皇上见了也是称赏有加,都赏了东西呢!”
“哦?不只见了皇后娘娘,还见着太后娘娘和皇上了?”老太夫人忙问道。
孔琉玥就立刻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其中有一道尤其炽热,她知道是来自三夫人的,只装作没感受到,仍然含笑看着老太夫人与晋王妃说话儿。
就听得晋王妃笑道:“可不是!我先是带了弟妹去坤宁宫觐见皇后娘娘,其间还见到了德妃安嫔宋婕妤王美人等人,正说话之际,太后娘娘使了跟前儿的马嬷嬷过来传我和弟妹过去慈宁宫。等到我们回来坤宁宫之后,皇上可巧儿又摆架坤宁宫,闻得皇后娘娘和王爷说弟妹也在,便宣了弟妹觐见,不但赏了弟妹一对玉麒麟,在闻得弟妹的表姐系西福宫的尹婕妤之后,还立时下旨晋了尹婕妤为尹嫔呢!”
此话一出,孔琉玥立时感受到来自三夫人的目光又炽威了几分,她想了想,索性含笑大大方方的回视了回去。
三夫人一怔,随即便颇显狼狈的移开了目光。
稍后送晋王妃出门,她趁众人都不注意之时,凑到孔琉玥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立刻使你的陪房回柱国公府告知他们这个好消息去,最好能赶在宫里传出消息来之前!”
孔琉玥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忙点头应了,送走她回到新房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梁妈妈叫到跟前儿,用最快速度与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然后打发了她回尹府去。
瞧得梁妈妈里去之后,她方松懈下来,便立刻感受到自己浑身累得不行,酸疼得不行,尤其脖子,更是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了!
因忙叫了白书蓝琴进净房去服侍自己卸妆换衣服,一边换,一边还忍不住抱怨:“如果有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穿这身衣服第二次,真是差点儿不曾累死我!”
白书和蓝琴闻言,都忍笑道:“有些人想穿还穿不上呢,夫人这可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刚卸完妆换好衣服,歪倒榻上想休息一会儿,就闻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孔琉玥一来因为累,二来因为有些不好意思,很是不想接出去,却亦只能起身接出去。
“侯爷回来了!”屈膝行礼毕,她淡笑着问道:“今儿回来得到早,想是衙门里事儿不多?”虽是在于傅城恒说话,却一直低着头,未正视过他一眼。
“嗯。”以傅城恒的精明,自然猜得到她是在不好意思,眼里掠过一抹笑意,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净房服侍他更衣。
目送傅城恒进去净房之后,孔琉玥很想争分夺秒再到榻上歪一会儿的,但想着他换衣服素来很快,又怕他忽然出来瞧见自己没个正形会不悦,索性亲去茶水间沏了一杯他爱喝的太平猴魁,算是报答他认亲那日的做好事不留名罢。
不过,她并不打算将此事说出口,傅城恒既然没想过告诉她,那她就假装自己不知道,心下明白就好,说破了反倒不美,只在心里牢牢记住即可!
等到孔琉玥沏好茶回来,傅城恒果然已经梳洗一番,换了件石青色团花纹的家常衣服,坐在榻上了。
她犹豫了一下,强忍下那几分因昨夜之事而生出的不好意思,和在闻得晋王说了认亲那天的事之后便一直存于心里的那几分奇妙的说不清楚的感觉,笑着上前将茶端给他:“侯爷,喝杯茶罢!”
傅城恒见她虽然仍微红着脸,毕竟不像刚才那样不敢直视自己,且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除却往常的有礼和疏离之外,好像又多了几分其他以往没有的东西,他望向她的目光,便不自觉柔和了几分,接过茶杯来浅啜了一口,方问道:“今儿个进宫可还顺利?”虽然知道有姐姐在,她这趟皇宫之行不可能不顺利,但他还是忍不住悬心,所以才会提前下衙回了府。
孔琉玥听他语气虽淡淡的,眼里却有关心一闪而过,再次确定了他是一个外冷内热,不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脸上的笑容便不自觉地多了几分真心:“有姐姐在,自然一切都顺利,多谢侯爷关心!”
然后说起自己不只见到了皇后,还先后见到了太后和皇上之事,“......妾身听姐姐说,第一次进宫请安便能将皇后、太后和皇上都见到的外命妇,近年来妾身还是头一份呢,妾身可真真是好福气!”虽然她的膝盖一点都不喜欢那份‘福气’。
傅城恒闻言,挑了挑眉:“哦?你甚至连皇上都见着了?”见到太后他可以想来,必定是太后听说她进宫后,命人去传的,毕竟她的加进来是泼了太后的面子,太后不在她身上将这个面子找补回来,简直不符合太后的行事作风!
但比较关心的是,皇上怎么也会想着宣她晋见?
孔琉玥点头:“当时妾身正跟姐姐待在坤宁宫陪皇后娘娘说话儿,就有宫侍唱喏皇上摆架坤宁宫,皇后娘娘和姐姐于是叫宫女领了妾身去偏殿回避,没想到很快又有人过来传妾身,说是皇上宣召,妾身只得忙忙赶了过去见驾。哦对了,不止皇上来了坤宁宫,晋王爷其时正在上书房,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傅城恒听到这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想到之前皇上对他的调侃‘冷面侯爷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一个怜香惜玉的主儿了?看来朕来找个时间见见你那位居功甚伟的新夫人才是!’再想到晋王爷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一瞬间,他有种想去把晋王暴揍一顿的冲动,才不管他是长更是尊!
他略微有些不自然的站起身来,“我还有事,要去外书房一趟,待会儿就直接从外书房过去祖母那边了,你也算着时间自己过去罢,不必等我了!”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想到,他之所以这般来去匆匆,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其实是在关心她?心里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也第一次对她和傅城恒之间的相处,有了几分信心,只要摸准他的脾气,要与他相处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罢?
扬声叫了白书蓝琴进来铺好床,孔琉玥正打算小憩一会儿,璎珞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行礼后笑向孔琉玥道:“夫人,才石妈妈打发小丫头子送了这碗白鲜莲耳汤来,说是侯爷吩咐送来给夫人的,最能健脾安神,消除疲劳了!”
孔琉玥有些意外,傅城恒竟会使人送她安神去疲劳的汤来......她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然后接过那碗汤,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一旁白书蓝琴则都是满脸的喜意,不过才短短几日光景,侯爷已是这般宠爱夫人,害怕以后夫人不能在福利站稳脚跟嘛?
孔琉玥喝完汤漱了口,吩咐了璎珞一句:“梁妈妈回来,让她立刻来见我!”便躺到床上,嘴角浸着一抹笑,慢慢睡着了......
睡了一觉起来,孔琉玥觉得浑身清爽了许多,叫了白书蓝琴进来服侍她梳洗,一面问道:“梁妈妈还没回来吗?”
白书笑道:“回来有一会儿了,见夫人还没醒,不敢惊动,一直在耳房候着呢。”
孔琉玥闻言,忙道:“快叫她进来!”抱怨白书,“......也不说叫醒我!”
白书道:“还不是见夫人累成那样儿,想让夫人多休息一会儿。”说着去了耳房,很快引了梁妈妈回来。
看见梁妈妈进来,孔琉玥第一句话便是问她:“怎么样,消息送到了吗?有没有赶在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之前?”
梁妈妈沉稳的给她行了礼,方点头笑道:“夫人放心,已经送到了。我回来路过朱雀大街时,才看见有内侍起码往国公府方向而去呢!”
也就是说,梁妈妈先于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之前,将好消息告诉了尹府的人们,将这个本已够大的人情,卖到了最大!
孔琉玥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好!”又问,“那老太太和大太太她们是什么反应?”
梁妈妈笑道:“还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是喜之不禁,对夫人感激不尽了!”说着将当时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连日来因为尹三太太闹腾着分家一事,柱国公府上下通不痛快,尤其尹老太太,更是气得老病复发,卧倒在了床上。请了太医来看过,却只得了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让她放宽心胸,有事无事都宁可少生气,再将养个几日,自然也就大愈了。
但只尹老太太如何能放宽心胸,又如何能不生气?想她自十六岁嫁入柱国公府一来,虽然一开始也跟如今的霍氏一样,上有两层婆婆,下有小姑妯娌好几个,日子算不上好过,但随着她夫婿的顺利承爵和两层婆婆的相继亡故,她的日子不可谓不顺畅,等到她的儿子承了爵,她做了老封君之后,就不必说了!几时吃过类似今次这样的哑巴亏,又几时受过这些气?尤其这气还是来自于她一向都未看上过眼的庶子和庶媳的,由不得她不气上加气!
因此连日来,柱国公府上空都被笼上了一层低气压,让下面的人连气儿都不敢出大口了。
不想在这个当口,却有丫鬟来禀:“跟孔姑奶奶去的梁妈妈回来了,说是有天大的好消息告知老太太和大太太!”
尹老太太本不欲见梁妈妈这个在她看来已是背叛了她的人的,还是在听得后面那句‘有天大的好消息’后,心中一动,方命丫鬟传了梁妈妈进来。
梁妈妈一见尹老太太的面儿,便恭恭敬敬磕了个头,请了安,然后方笑道:“回老太太,我们夫人今儿个随晋王妃娘娘进宫觐见了皇后娘娘,甫一回府,便叫了老奴至跟前儿吩咐,说是今儿个进宫不但见着了皇后娘娘,还有幸见着了皇上。皇上闻得王妃娘娘说夫人有位表姐在宫里做婕妤娘娘,当即便下旨晋了婕妤娘娘为嫔,这可不是天大的隆恩?夫人回来后,担心内侍不知道什么时候方能来府里传消息,因此特意使老奴回来,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老太太和各位主子们,也好让老太太和各位主子们都喜欢喜欢!”
“此话当真?皇上真晋了婕妤娘娘为嫔位?”话音刚落,原本还有气无力歪在床上的尹老太太,便霍地坐了起来,脸上是遮也遮不住的喜色。
不止尹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婆子亦是登时满脸的喜色,有那伶俐的,已经分头给尹大太太等人报喜去了。
不多一会儿,尹大太太并霍氏敏言等人便满脸喜色的赶了过来,一进来便如方才尹老太太那样,激动的赶着梁妈妈问道:“皇上真个晋了婕妤娘娘的嫔位?”
梁妈妈含笑点头:“千真万确,我们夫人亲耳听皇上金口玉言说的!我们夫人还说,今日之内,必定会有内侍来传达好消息!”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喜色便越发满得快要溢出来,尹大太太则于欣喜之外,双手合十不断的念起佛来,一边念,一边已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声感叹:“娘娘将来总算可以免受青灯古佛之苦了!”
原来按照大秦祖制,后宫的妃嫔自正三品的嫔开始,就有严格的数量限制了,须以金册记名,授定制的朝服凤冠,算是高等级的妃嫔,可以自称“本宫”,可住一宫的主殿了;且在皇上死后,就算没有孩子,也可以封个太嫔,享有供奉,安度晚年,死后也会享有后人的烟火祭祀,而不必像位分低的妃嫔那样,还得入庙修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所以对于后宫的很多低位分妃嫔来说,正三品的嫔都是一个很重要的等级,绝不仅仅是因为封了嫔之后,遇上正式的大典礼节就可以出席了,更因为关系到她们后半辈子是继续待在宫里锦衣玉食,还是去寺庙去粗茶淡饭,了此残生!
也难怪尹大太太会激动得念佛不绝,哽咽难耐,只因对于尹老太太来说,想要尹纳言重获圣宠或许更多的是考虑的家族利益,但对尹大太太作母亲的来说,更多的就是考虑女儿后半辈子过得好不好了!
尹府上下老小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梁妈妈一直都含笑站在一旁,等到她们看起来稍稍平静了一些后,方笑着上前提出告辞,“......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就不多打扰老太太和各位主子们了!”
众人闻言,方反应过来,尹纳言今日之所以得以晋封,皆是孔琉玥的功劳。
尹老太太因忙笑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夫人,就说她的大恩我们全家都记下了,以后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绝不推辞!”
尹大太太亦是连声附和:“我们是你们夫人的娘家人,叫她有什么需要,千万不要客气!”命人赏了梁妈妈一个沉沉的荷包不算,又捋下手上的镯子套到她手上,命霍氏和尹敏言代替尹老太太和她送了梁妈妈出去。
“......大太太赏的,就是这个镯子!”梁妈妈说完,将镯子举到孔琉玥面前。
那镯子系由上好的和田玉制作而成,通体莹润,在自然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尹大太太时常戴着的,不然养不出这么好的色泽来。可如今她却毫不犹豫便给了梁妈妈,她心里的喜悦和感激,有此可见一斑!
孔琉玥笑了起来:“既是大舅母给妈妈的,妈妈就好生收着便是!”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一个放话说‘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决不推辞!’,另一个则说她们是她的‘娘家人’,让她有需要,千万不要客气,看来晋王妃今日这番作为,总算没有白费!
她又问了梁妈妈几句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是时刻该到老太夫人屋里去了,遂又略整了整衣装,带着珊瑚去了乐安居。
到得乐安居,二夫人三夫人俱已到了,瞧得孔琉玥进来,忙笑吟吟的上前见礼,众小辈也忙上前见礼。
正热闹之际,傅城恒兄弟几个也相继到了,大家于是移至饭厅吃饭。
席间,老太夫人因问起太夫人的病情,“......可好些了?这会子你们都过来了我这里,她那里岂非冷冷清清的?这样,明儿你们都不必过来了,陪你们母亲吃饭去罢!”
三夫人闻言,忙起身笑道:“才来祖母这里之前,我和二嫂去了娘那里的,打算见过娘之后,便或是由我留下,或是由二嫂留下陪娘。娘却说她想静静的躺一会儿,让我们都过来伺候祖母,还说只要我们把祖母伺候得好了,她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夫人听说,摇着头嗔怪道:“你娘也是,自己病了,还始终惦记着我!”
吃完饭,众小辈移至暖阁玩耍,众大人则移至花厅吃茶说话。才说了没几句,三夫人忽然起身面有难色的向老太夫人说道:“有一件事一直想回与祖母,又觉得不该这个时候说......”
老太夫人听说,因笑道:“多早晚咱们的三夫人也学得扭捏起来?这里都是咱们自家人,有什么话,你只管说便是!”
“祖母既这么说,那我可就说了!”三夫人闻言,方下定决定一般说道起来,“眼见着初姐儿已经八岁,开了年便九岁了,再过个两三年,便是时候该议亲了,依孙媳愚见,也是时候该让她跟着大嫂渐渐学一些针线活计和为人ℚi媳的本分了。这些东西,原非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早些学着点,也能学得多一点,对将来必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论理大嫂新进门,对府里的情况尚不甚熟悉,我不该这时候说这话儿的,但事关初姐儿的终生,我做婶婶的想不到也就罢了,既想到了,若不说出来,罪越重了!”
说着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近来我每常为此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知道,憋得好不难受,这会子终于说了出来,我这心里,总算是可以松快一点了!”
又歉然的看向孔琉玥,“大嫂,您不会管我多嘴,给您添麻烦罢?”
孔琉玥正愕然于三夫人缘何会忽然想到提出此事,老太夫人可是前几日才当众发过话儿,让初华姐弟几个仍跟在她身边的,闻及此言,忙凝神笑道:“三弟妹说的什么话儿,我身为大姑娘的母亲,照顾教养大姑娘原便是该的,又岂会有‘添麻烦’之说?再者,三弟妹也是出于一片爱护侄女的心,也是一番好意,我若因此怪上三弟妹,岂非太不知好歹了?”避重就轻的没有提要不要接初华回长房之事,因为知道这事儿她做不得主,还得看老太夫人和傅城恒拿主意。
三夫人就拍着手笑了起来,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大嫂能这么说,可真是太好了!只不知大嫂打算什么时候接初姐儿回去?只怕要提前规整布置屋子、挑伺候的丫头婆子什么的,大嫂若是要什么东西,或是觉得哪个丫头好了,只管打发人与我说去,正好可以把大嫂屋里还缺的人手也都补齐了,等过些时日,好放月钱!”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接初华回去了?孔琉玥暗自冷笑不已,三夫人断章取意,自说自话的本领可真是不小!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她还猜不到三夫人忽然提及此事的真正用意,那她就真只有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的份儿了。
说什么“事关初姐儿的终身”,她作婶婶的为此而“日夜悬心”,若不说出来,简直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话倒是说的好听,其真正的目的,说白了不外乎就是想让初华回到长房给她添堵,再让老太夫人和傅城恒见她跟个小姑娘都处不好,因此不喜她而已。毕竟继母与前头夫人所生儿女之间的相处是很微妙的,若是处的好了,便是儿女们生性纯良的缘故,若是处得不好了,则都是作继母的责任,偏偏初华对她有那么明显的戒备,她们之间若是能相处好,才真是有鬼了!
可这否定三夫人才刚那一席话的话儿却不能由她说,她要是说了,就是容不下原配嫡女,就是不贤不慈,是要遭人诟病的!
她只能含笑说了一句:“我听侯爷的,侯爷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然后目带询问的看向了一旁的傅城恒。
本来孔琉玥刚过门,但凡涉及到自己儿女们的事,最适合过问也最适合做决定的人,就非傅城恒莫属,他自己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一来是想着站在孔琉玥的立场,如今的确还不方便过问,二来则是他还不放心让她过问。所以刚才方听三夫人的话,他就想开口驳回她了。
但话都已到了嘴边,他却又改变主意,咽了回去,他想看看孔琉玥会如何应对此事,想看看她在面对别人刁难时的反应,也想看看她在正面上有关他儿女们的事情时,会是个态度。
她的反应不能单纯的说好,也不能单纯的说不好,应该说是中规中矩,很符合她这几日来沉稳且不动声色的处事风格。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顺势把皮球踢向了他。不过若是换在他处在她得立场上,他也会这么做的。
“咳……”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没想到上首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夫人却先开了口,“马上就要入冬了,这会子再去整治房舍,闹得人仰马翻的不说,我一时间也舍不得初姐儿。还是等开春了,天气暖和了,再与她另作一番安置罢。”
说完像是不欲多谈这个话题似的,即刻转移了话题,看向三夫人到:“你大嫂屋里还差几个丫头?也不必等到给初姐儿挑人时,再让她挑了,难道倒叫她一个作母亲作长辈的,去将就子女晚辈不成?明儿便叫管事的带了人去你大嫂挑,她屋里人手本来就少,早日挑好了,也免得她有个什么事,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顿了一顿,又看向孔琉玥叹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你屋里丫头不够数,何妨使个人与你三弟妹说一声去,难道今儿个我们不提起这茬儿,你便一直不说不成?”又嗔三夫人,“你也是,我和你娘上了年纪,记性大不如前,没想到你大嫂屋里还差人也是有的,你也不说提醒提醒我们,让你大嫂受这样的委屈!知道你事儿多,但你记得明儿可别再忘了!”
三夫人忙赔笑答应道:“您老人家放心,我明儿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亲自为大嫂挑丫鬟去,管保个个儿称大嫂的心!”
又与孔琉玥作揖赔礼:“请大嫂担待我人忙事多,让大嫂受了委屈罢!”
孔琉玥忙携了她起来,笑道:“三弟妹说这话儿 ,真是折煞我了,有这么好的祖母、母亲和妯娌,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气,又岂会觉得委屈?”
上首老太夫人见状,笑道:“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就是要这样和和气气的才好呢!”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方散了。
回到自家屋里,三夫人等不及屏退众伺候之人,便气急败坏的骂道:“那个小庶女,那个狐媚子,仗着有侯爷和王妃撑腰,竟敢将起我的军来,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配不配使几十个丫头!祖母也是,竟帮着她问起我来,难道在祖母心里,我倒连她都及不上了?竟是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不给我留情面,什么意思嘛,真真是叫人上火!”
傅旭恒挥手令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没好气道:“要不是你自己先挑事,祖母会帮着大嫂反过来问你?不是我说你,你干什么急喇喇的提出让初姐儿回长房去?好在祖母今儿个没允,若是允了,看你以后怎么办!”
三夫人听他这话说得稀奇,一时间也忘记生气了,满脸疑惑的反问道:“什么怎么办?若是祖母允了,自是再好不过了,只可惜祖母竟没允,害我白费了那一番口舌!”说着满脸的惋惜之色。
傅旭恒见了,有些恨铁不成钢,“看你平日也挺精细的,今儿个怎么恁地糊涂?你也不想想,万一祖母允了初姐儿回长房,她身边只剩下镕哥儿和洁姐儿两个小的,而同样是女儿,大嫂既然要接初姐儿回去身边教养,焉有厚此薄彼,不接洁姐儿之理?别忘了洁姐儿也是嫡女,可不是二房的舜姐儿比得的!到时候祖母身边便很可能只剩下镕哥儿一个。这样一来,便是日后祖母有个什么病啊痛得,咱们也再没有理由让她将镕哥儿送回长房去了,照顾一个孩子,又还有众多的奶娘丫头,能费多少力?今日好险祖母没允,不然,几乎坏了大事!”
一席话,说的三夫人先是恍然,随即便忍不住后怕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方拍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道:“听你这么说来,的确是好险祖母没有答应,不然,就真要坏了咱们的大事了!”
傅旭恒也是一脸的后怕:“你才知道!对了,你今儿个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忽喇喇生出这么个想头来?你又不是不知道祖母才因娘“生病”的事,心里不痛快,偏你又跳了出来生事,也就怪不得她老人家拿你至今没给大嫂把人配齐一事作筏子,不给你留情面了!你最好明儿一早就把这事儿给我办了!”
三夫人支吾了半天,方小声道:“……也没什么,就是见了她按品大妆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说着眼前不期然再次浮过孔琉玥穿着礼服戴着礼冠的样子,又忍不住咬牙发狠道,“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敢穿着华服招摇过市岂不知那身衣服哪里是人人穿上都配的!”
又道:“太后也是,被人踩到头上了,也不过只敢赐下一面镜子一柄戒尺,要是换了我,非找了由头将那泼了我面子的人打个烂羊头!还有皇上,堂堂一国之君,也跟着凑热闹,抬举起那个狐媚子来,还二话不说就封了个嫔,也不怕文武百官非议唔唔唔……”
话没说完,已被傅旭恒气急败坏的给捂住了嘴,将声音压得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吼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皇上和太后也是你非议得的?一个不慎传了出去,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三夫人挣扎了半天,才挣了他得手,喘着气道:“呸,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在自己家里,两口子之间说几句私话儿,也能将你吓成这样!你只放心罢,咱们这个清溪坞早被我清理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铁通一般了,便是有人听见了,也不敢出去乱说的!”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同样将声音压低到了只够彼此听得见的地步。
傅旭恒闻言,方松了一口气,放松的歪到了铺茜红色八团如意花卉褥子的榻上。
三夫人忙到桌前到了一杯茶递给他,待他喝完茶,接过茶盅放好后,便也歪到他身边,推着他娇嗔的道:“我不管,你也要给我挣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回来才是,不然我回娘家去,其他姊妹可都是要笑话儿我被一个小庶女压的!”
傅旭恒道:“你放心,早早晚晚会有那么一天的!”顺势捏了一把她胸前的丰满,调笑道,“不让她压,那让谁压?让爷压行不行啊?”
说着眼前忽然浮过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来,他只觉得浑身似被点了火一般,瞬间燥热起来,顾不得去床上,便压着三夫人在榻上做起某件事体来……
乐安居内。
命屋子里的下人们都退下后,老太夫人方与卢嬷嬷说起先前的事来,“……你说老三媳妇怎会忽然提出要让初姐儿回长房之事来?”
卢嬷嬷笑道:“三夫人不也说了,是因为大姑娘再过两三年就该议亲了,是为了大姑娘以后好吗?”
老太夫人闻言,啐道:“你都快人老成精了,这样的话儿也信得?快别玩笑了,且说正是要紧!”
卢嬷嬷就正起脸来,道:“三夫人说为大姑娘以后好未必是假,但想趁机为难大夫人却是真!三夫人和大夫人的身份都摆在那里呢,要三夫人一个堂堂侯府的嫡长女屈居于大夫人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之下,也难怪她心里不痛快!”
老太夫人就皱起了眉头,“我不管她们出嫁前都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她们既然嫁了进来,就是我永定侯府的媳妇,是我永定侯府的人,就该守我永定侯府的规矩!就说你三夫人,未嫁入咱们家之前,的确是侯府的嫡长女,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现在已是我傅家妇,她那一套衡量高低贵贱的标准,最好也给我收了去!”
又叹道:“早先我瞧着景真那孩子,也是个好的,如今怎么变得有些不知眉高眼低,没有分寸起来?”虽然心里隐约也明白,或许是三夫人一开始便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之前的封氏和蒋氏都未曾对她造成过什么威胁,所以她乐得大方罢了。
卢嬷嬷见老太夫人烦恼,乃劝道:“或许三夫人只是一时间适应不了上头多了个大嫂罢了,等时日一长,她习惯了,适应了,自然也就好了!”
老太夫人缓缓点头:“希望如此罢!”
卢嬷嬷便又笑道:“之前三夫人提出此事时,我还以为您会顺水推舟,真让大姑娘回去侯爷和大夫人身边儿,让大夫人来教养呢,倒是没想到您会一口回绝!不过话说回来,您为什么要拒绝呢,岂不是正好借此机会试试大夫人,看大夫人会不会拿真心待大姑娘?若是大夫人拿真心待大姑娘,以后再讲三少爷四姑娘送回去,您老人家也不必担心了!”
老太夫人不答反问:“那孔氏才嫁进来几天?咱们连她得脾性都还没摸清呢,虽然瞧着倒是个知道眉高眼低的孩子,但谁又说得准她真正的脾性如何呢?万一是个会伪装的呢?再者,她毕竟年纪还小,经过见过的事也有限,她哪里知道该怎么教养孩子?万一把初姐儿教坏了,可怎么样呢?所以我想着,少说也得先观察她三五个月,一年半载的,等到真正摸清了她得脾性,才敢将初姐儿弟几个送回去。”
一席话,说得卢嬷嬷连连点头:“到底是您老虑得周全!”
老太夫人摆手笑道:“你也不用给我带高帽子,我想的这些,你未必就没有想到!”说着又皱起了眉头,“便是日后咱们真觉得孔氏是个好的,又有谁说得准她会一直好下去?这人哪,都是有私心的,等到她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又不一样了!”
卢嬷嬷闻言,不期然就想到了太夫人,当年太夫人刚填房进门那阵子,又有谁能说她待侯爷和王妃不好?但随着三爷的出生,一切便全都变了……卢嬷嬷猛然摇了几下头,将这些陈年旧事都甩出了脑子外,方笑着劝解老太夫人道:“大夫人瞧着不像是那样的人,您哪,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时辰也不早了,让我服侍您歇下可好?不然明儿又该嚷浑身酸疼了!”
老太夫人就笑着点了点头:“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一说,我就觉得浑身酸疼得紧,果然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得折腾了。还是早些睡了罢。你也早些去睡了,不然明儿该你嚷浑身酸疼了,你可没比我年轻多少!”说着躺到床上,任卢嬷嬷与她盖好被子,然后闭上了眼睛。
刚说孔琉玥与傅城恒离了乐安居,回到新房。
刚进屋坐定后,傅城恒久听不出喜怒的哼了一声,说道:“你倒是会取巧,知道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孔琉玥心里一紧,难道他被她将事情往他身上推的行为惹恼了,只不过之前碍于在老太夫人屋里,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发落她,所以一直忍到了现在?
她有些结巴的解释道:“妾身……妾身只是……”话没说完,不经意却瞥见他微微上翘的嘴角,蓦地明白过来他其实并没生气,之所以会板着脸问她那样一句话,估计只是想吓她一吓。
揪紧的心便瞬间放松了开来,整个人也镇定了,说话也不结巴了:“侯爷是妾身的夫君,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依靠,遇上了为难或是危难的时刻,妾身不信着侯爷,倒是信谁靠谁去?”有意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权当是满足一下他的大男人心态,顺便激起他保护弱小的责任和欲望,以便以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况时,还继续将他推出来做挡箭牌!
傅城恒就不止嘴角,连眼底也带上了几分笑意,看向孔琉玥语带揶揄的说道:“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以便以后再遇上类似的情况时,还继续推我出来做挡箭牌,这些内院的事,理论上我是不该过问的,凡是还得靠你自己去应对!”
孔琉玥就讪笑了一下,他怎么知道她给他戴高帽子,是为了下次再用他?他得眼睛,也太毒了一点罢,那以后当着他的面儿时,岂不是再也不敢有任何小动作了?
念头闪过,耳朵里又传来他带了几分笑意的声音:“不过,偶尔为之,还是可以的!”谁叫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呢,她既然这般信任她依靠他,他当然要尽到一个作夫君的责任,保护好她了!
他竟这般不喜欢三位姨娘?那当初干嘛要纳了她们?这不是害了人家的终身吗?还是,他是故意做给她这个妻子看的?可他又分明不像是那种为了讨好妻子,而伪装自己情绪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是那种会讨好女人的人吗?
胡思乱想间,三位姨娘已走了进来,但只是行了个礼,便被傅城恒一言不发的挥手打发了,时间短得孔琉玥甚至怀疑,刚才真有人进来过吗?
打发了三位姨娘,傅城恒沉声说道:“早些梳洗了,歇了罢,明儿还要早起呢!”然后起身去了净房。
孔琉玥却一下子想到了昨晚上的事,脸红之余,又不由有些害怕,这么早就歇下,他不会又要那个罢?她这会儿腰和下面都还疼呢,若是他待会儿又要碰她,她该怎么办?难道能不让他碰吗?
因为有了这样的担心,孔琉玥一直磨蹭得实在不能再磨蹭了,才慢腾腾的爬上床,小心翼翼的绕过早已躺到床上的傅城恒,躺到了里面去。
傅城恒好像睡着了,半天都没有动静。
但孔琉玥依然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恨自己不会隐身术,不然就可以让傅城恒压根儿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而旁边的傅城恒一直到听到她熟睡后,方翻身正对上她的睡颜,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孔琉玥,去给老太夫人请安。因为惦记着给韩青瑶写信的事儿,所以她今儿个有意来得早些,就是想早些请完了安,好早些回去写信,她要说的话司多着呢,只怕一上午都不定写得完。
没想到她来得早,三夫人来得更早,一进门就看见她正服侍老太夫人吃早饭,手上忙着,嘴上也没闲着,Сhā科打诨的引得老太夫人十分喜悦,整个乐安居的气氛也因此欢快得不得了。
瞧得孔琉玥进来,三夫人忙迎了上来见礼:“大嫂来了,我正答着您呢!”说着亲热的挽起她的胳膊,“我昨儿个连夜让人统计了一下家生子里适龄的丫头们,一共有十六个,只怕不够大嫂选的,因此一早又使了人去传话儿给官牙章婆子,让她过会子来一趟。才我临来时,正好娘使人来吩咐今儿个我们不用过去了,等伺候完祖母吃早饭后,就去给大嫂挑丫鬟可好?”
孔琉玥笑得有些不安:“为了我的一丁点小事儿,倒累得弟妹这般没日没夜的操劳,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一丁点小事却偏闹得这样人尽皆知,岂不是有意让府里的人说她轻狂,说她拿了鸡毛当令箭?
三夫人笑道:“大嫂说的什么话儿,这原是我的本分。再者,是因我的疏忽,才造成大嫂至今没个趁手丫头使的,您要是再不让找将功折罪,我都要恨地上没有缝儿让我钻了!”
又笑嘻嘻的向老太夫人道,“祖母,我今儿个一定给大嫂挑几个好丫头,您老人家可不能再生我气,也不能因此就只疼大嫂而不疼我了啊!”
老太夫人呵呵笑道:“你这个小酸坛子,我多早晚只疼你大嫂不疼你了?你这般会逗我开心,跟个开心果儿似的,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因你一时疏忽就不疼你了?”
三夫人就趁势滚到了老太夫人怀里,老太夫人则扶着额头“哎呀”、“哎呀”的,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眉眼间却满满都是笑意,看得出来很喜欢三夫人这样跟她撒娇。
从乐安居出来,三夫人低声吩咐了贴身丫鬟墨兰几句,就快走几步,上前再次亲热的挽住了孔琉玥的胳膊,一副妯娌两个关系好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平常处理家事时,都是在朝熙堂那边穿堂的三间小抱厦里,待会儿就委屈大嫂在那里挑选丫鬟可使得?”
孔琉玥暗自好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儿了,她能说不好吗?就吩咐身后跟着的珊瑚:“你即刻回去请了梁妈妈过来,就说待会儿要挑丫头,她年纪大些,看人准些,让她过来帮我参谋参谋。”
自闻得三夫人在老太夫人面前赶鸭子上架一般让孔琉玥今儿个挑丫鬟后,珊瑚心里就抓肝抓肺的不是个滋味儿,巴不得一下子飞回新房找梁妈妈白书等人商量对策去,这会子闻得孔琉玥这般说,正中下怀,因忙屈膝行了个礼,恭敬的应了一声“是”,急步而去。
三夫人望着珊瑚的背影目光一闪,似笑非笑道:“大嫂待陪房妈妈可真是客气,又是‘请’又是‘参谋’的!”
孔琉玥微微一笑,“毕竟是服侍了我外祖母几十年的老人,我自是该待她容气些!”
妯娌两个说着话儿,很快到了朝熙堂穿堂的小抱厦里,就见已有好些个执事妈妈们侯在那里了。
瞧得二人走进来,众人忙矮身行礼,口称:“见过大夫人,见过三夫人。”
孔琉玥,就感觉到一道道目光或是正大光明或是遮遮掩掩的投到了她脸上,她想着这虽不是跟执事妈妈们正式见面,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若是在她们面前发了怯,往后她接过家计时,要拿捏起她们来自然也就难了。
遂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一一回视了回去。那些个执事妈妈便都很快低下了头去,心里都有些疑惑不是说这位新大夫人是庶女出身,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吗?怎么看起来却一点也不紧张或是局促,反而一副大方从容的样子?尤其一双眼睛,更是明亮得让人觉得在那样的目光之下,自己的一切阴微都会无所遁形一般。
三夫人也感觉到了孔琉玥的变化,不由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安,在过去这几天里,她虽知道了孔琉玥并不像一般的庶女那般小家子气、拿不出手,但她已认为那是她的极限,毕竟庶女中也不乏聪明能干之人。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面对她有意安排下的众管事妈妈时,也是这样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而且这从容不迫并不是装的,看起来分明是真的,要知道那些管事妈妈哪个不是人精?哪叮没有生就一双利目?就连当初她刚接手家务,由太夫人亲自领着面对她们的目光时,手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的!
三夫人心里忽然就毛躁起来,有了一种“终日打膺,反被鹰啄了眼”的感觉。
但她很快又强迫自己镇静了下来,笑着吩咐众执事妈妈道:“除了林山家的,其他人都且先退下罢,待给大夫人挑过丫鬟之后,再过来回话不迟。”
“是。”众人应诺一声,行了礼后,鱼贯退了出去。
这里三夫人方问剩下的那叮执事妈妈,也就是林山家的道:“家生丫头们可都召齐了?”
林山家的恭敬的答道:“回夫人,已经召齐了,正在穿堂里候着,随时等候二位夫人的传召。”
三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章婆子可也来了?带了多少人来?”
林山家的道:“章婆子也来了,带了约莫二十个人来,奴啤已先看了,都是些模样周正,口齿伶例的,因让人领着她们去二门外的大厨房,用金银花、甘菊、蒲荷等物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她们洗过澡,又拿了平日准备好的干净粗布衣裳给她们换过了,这会子正候着穿堂后面的小天井里,等待二位
夫人过目。”
三夫人又点了点头,看向孔琉玥道:“大嫂是先见家生子,还是先见外头的?”
孔琉玥正要答话,有小丫头子领着粱妈妈和珊瑚进来了,她心里终于彻底的安定下来,笑向三夫人道:“弟妹还有诸多事情要忙,我就不多耽搁三弟妹的时间了,索性让她们一块儿进来罢。”
三夫人眼神一闪,笑着吩咐林山家的:“没听见大夫人的话儿吗?让她们一块儿进来罢!”
林山家的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儿,就带着几十个年妇在七八岁至十二三岁不等的小姑娘进来,一下子便将本就不算大的厦厅挤得满满当当的,也使得厅里的空气瞬间变得难闻起来。
三夫人不由厌恶的皱了皱眉,看了林山家的一眼。
林山家的便指着己自动分作两拨人中左边的那一拨道:“大夫人,这十六个都是家生子,因为家里多有人在府里当差,所以选上来之前,都是学过些规矩,知道进退的,去了夫人身边就可以上手,不比那些外来的,还得调教一段时间才能上手。”
孔琉玥勾唇笑了一下,林山家的这是在暗示她该选这些家生子们吗?如故意装作掌不定主意的样子,将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家生丫头们的脸,就见后者们都生得有几分姿色,有几分大些的还显然精心打扮过,只是眼神无一不太过伶俐,显得有些轻浮。
她于是又将目光移向了右边的人群。
相较于左边家生丫头们的红润脸色和还算不差的衣衫,右边的外来丫头们就寒酸多民。一个个都面有菜色,身上穿着刚刚换上去明显不太合身的素色租布衫,湿漉漉的头发则很简单地用红绳绑了垂在脑后,带着一股子中药味,再配上紧张惶恐的表情,实在是可怜至极。
孔琉玥就瞥了梁妈妈一眼,就见她的目光也是更多落在外来丫头们身上的,感受到她的目光,还冲她几不见的点了点头,她便知道,梁妈妈也是属于挑外来的丫头们了。
“三弟妹,我瞧着这些丫头们都还不错,一时间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斟酌着向三夫人道,“再一点,不怕三弟妹笑话儿,我以前从未做过这群的事,所以我打算让梁妈妈代我挑选,毕竟以后这些丫头都归她管,自己选的,是好是歹也赖不着别人,你看可好?”
让梁妈妈桃选丫头,固然有梁妈妈经过见过的事多,看人目光准,可以避免桃到那些不老实的;最重要的,却是孔琉玥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关,她凭什幺去决定别人的人生?就算对于那些丫头们,不管是家生的还是外来的来的,被选上也许才是她们目前最想要的,但谁又说得准会不会因为她的选择,使得她们中的某一个人以后遭遇到不幸呢?这种为别人的人生背伏重担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让她感觉自己就是一黄世仁,因此很是忐忑不安,索性全权让梁妈蚂做去!
三夫人笑道:“是大嫂挑丫鬟,自然以大嫂的意见为重。”她也看出了孔琉玥和梁妈妈都属意挑外来的丫鬟,不由暗自冷笑:真是没见识的,外来那些丫鬟们无亲无故,固然好拿捏,也不敢有贰心。但家生子们都是世世代代在府里当差的,彼此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只要能将其中一家拿下马来,那一支的便自然都听话了,到时候要办起什么事来,也自然便宜多了;反之,若不挑中他们的女儿,他们必定会将此事记在心里,以后一遇上合适的时机,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她们竟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只看得到眼前,可见她终究还是高看了她们,高看了孔氏!
孔琉玥见三夫人同意了,也就点了点头,吩咐梁妈妈:“那妈妈就开始挑吧,早些挑完了,早些回去,也省得多叨扰三弟妹。”
梁妈妈屈膝答应了,径自走到外来丫头们面前,开始挑选起来:“你一个……你……还有你……你们三个……”
她挑得很快,转眼间就挑了八九个丫头出来,左边家生丫头的脸色便都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孔琉玥装作没看见,只是低头喝茶,她相信梁妈妈会将此事办得面面俱到,十全十美的!
果然梁妈妈随即又转向了那群家生丫头们,挑了四个穿着打扮看起来都很出挑的,另外又挑了三个看起来很老实沉稳的,于是家生丫头们的脸色又都变得好看起来,就连那些没被挑中的,也不再像刚才那般面有不甘了,毕竟是输给了比自己强的姐姐们,而非输给那些外来的野丫头们,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儿了。
梁妈妈亲自挑的人,孔琉玥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而三夫人因见梁妈妈后面挑中的那几个家生丫头中间有她手下管事家的女儿,也是觉得正中下怀。
于是自然是皆大欢喜。
那些被选中的丫鬟,于当天被送了新房那边。
梁妈妈就将白书几个并晓春几个都叫到了院子里,然后站在台几上,当着她们的面儿长篇大套的对那些小丫头子训话:“这挑丫鬟呢,第一桩,就是要身体好,无病无痛的,做起事来才有力气;第二桩,就是要听话。挑了你们来干什么的,就是要服侍人的,不听人使唤,那还要来干什么?这第三桩,就是要话少。在主子面前服侍,天天东家长西家短的,整日说些流长蜚短的,主子就是再贤德,也被带着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像个市井的泼妇。这第四桩,就是要做事用心。主子让你端茶,你就端一杯来,也不管是热的还是冷的,也不管主子是喜欢和龙井还是毛尖,那要着也没有用……”
“……你们都是因为看着出挑伶俐,所以才脱颖而出,被我选了上来的,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我只说一点,既来了我们长房,来了夫人屋里,以后你们便只有侯爷和夫人两位主子,就得遵守我们屋里的规矩,若是让我发现你们中有谁不老实有贰心,或是乱嚼舌根的,休怪我不客气!”
梁妈妈说完,就将这被选上来的共计十六个丫头迅速进行了分配:“你们四个,就好生跟着这四位姐姐学规矩,”指着晓春四个,“若是学得好了,咱们屋里整好还有四个二等丫头的空缺。”
这话儿的意思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那被点着的四个丫头,也就是之前被挑中的穿着打扮都很出挑的那四个家生子,便都忍不住喜形于色起来。
而晓春几个毕竟是老太夫人屋里出来的,虽然才被从一等降做了二等,月例却跟以前是一样的;而且她们几年原也不小了,也没想过要做通房攀高枝什么的,——便是有,在见了孔琉玥和蓝琴主仆两个的容貌后,也就打消了念头,至多再过上三两年,便该到出去的年纪了。因此见到有新人来,而且一来便极有可能跟她们一个等级,倒爷并不醋妒什么的,很爽快就应下了梁妈妈交代下的差事。
梁妈妈便又指了那被选上来的另外三个家生子,“你们三个,跟着你白书姐姐学规矩。”至于剩下那九个丫头,她叫了蓝琴璎珞教她们规矩。那些小丫头先前见了孔琉玥,心里大都想着怕是仙女也不过如此了,这会儿又见“仙女”的丫鬟们也个个儿生得这般漂亮,不免都自惭形秽起来,对蓝琴璎珞先就生了一份敬畏之心。
做完这一番分配,再将人都打发了下去后,梁妈妈转身回到屋里。就见孔琉玥正坐在榻上抿着嘴望着她笑,不等她走过来,就笑着打趣道:“妈妈方才真是好生威风!”
白书几个跟在后面进来,闻言也都笑道:“的确是好生威风,几句话就把那些新来的小丫头子们给镇住了!”
梁妈妈就白了她们几个一眼,笑骂道:“小蹄子们,也跟着夫人打趣起我来,看我明儿不揭了你们的皮!”
说我面色一正,压低声音道:“夫人,那四个跟了晓春她们去的丫头,一个是外院白大管事的侄女儿,一个是回事处二管事的外甥女儿,剩下的两个,一个跟厨膳局的管事有亲,一个跟香药局的管事有亲……这四家管事,都是太夫人跟三夫人的心腹,正式因为见咱们屋里还有四个二等丫鬟的缺,所以才会巴巴把人送了来,若是不将她们选上来,只拍会惹来小人忌恨,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背后捅咱们一刀。所以我想着,不如就先如了他们的愿,只别叫那几个丫头来正房服侍,等过个一二年,……情势变化了之后,再设法打发了她们便是。”
“这些事情,妈妈安排就好。”孔琉玥自然知道梁妈妈之所以这么做,必定是有原因的,她比较意外的是,不过才短短几日,梁妈妈竟连这些事都摸清了,而且还分毫不差的把人点了出来,真是让她想不佩服都不行!
又听得梁妈妈道:“至于另外那三个跟白书的家生子,她们家里也都有人在各行当管事,只不过这几家并不是太夫人三夫人的心腹,是咱们可以争取过来的人,而且她们三个样貌都生得不出挑,放到屋里来服侍也没关系,夫人尽可放心!这样一来,一等二等的便都齐了,三等的还差十三个,连上那九个外来的,咱们院里如今便有二十五个小丫头子了,只是如今还不能断定她们具体是好是歹,且让她们跟着蓝琴璎珞学过一阵规矩后,再观察观察如今已有的那十六个,到关月前之前选出十三个来,也就是了。”没等的小丫鬟只有五百钱月例,三等丫鬟则有一吊钱,且只要升上了三等,以后要升二等一等贴身伺候主子就快了,也难怪那些并不缺银子使的管事们也会削尖了脑袋的把女儿往内院送。
孔琉玥点点头,“这些事情交给妈妈来办,我是在放心不过的了。”
说完命白书等人退下,单独跟梁妈妈说起她想给韩青瑶去信的事来,“……妈妈也知道,如今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都跟我不甚亲近,见了我也是躲着的时候多,若是真过是四五年再添自己的子嗣,只拍会遭人诟病,而且也难站稳。那韩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会整治新奇点心,之前端午节时,也曾托冯夫人给我带过粽子,所以我想着,能不能给她写一封信,托她要几个整治新奇点心的方子,咱们也照着方子,做了点心来拢拢大姑娘三少爷的心,小孩子嘛,见着好吃的了,有几个能忍住不吃的?妈妈意下如何?”
一席话,说的梁妈妈先是点头,继而便摇起头来:“夫人,此事万万不可!别说是咱们自己做了点心送给大姑娘三少爷吃了,便是平常老太夫人屋里,您最好半点不要沾他们尤其是三少爷的吃食,不然……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夫人可万难脱得了干系了!”
孔琉玥微汗,她之所以说想找韩青瑶讨要几个做新奇点心的方子,不过是为了给自己送信之举找一个名正言顺、不叫梁妈妈生疑的借口罢了,没想到却被她当了真……可问题是,她又不能跟她说她送信的真正原因。
想了想,只得道:“妈妈的意思我明白。但妈妈也该明白,大姑娘和三少爷四姑娘终有一天是要回我们长房来的,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再‘临时抱佛脚’去与他们处关系,只怕已是晚了,且也不双腿不让他们吃东西罢?倒不如提起做好准备的好,至多做了点心后,我当真老太夫人的面儿先吃,那要再出了什么事,总疑不到我头上来了罢?”
“这……”梁妈妈虽然有自己的顾虑,却也不能不说孔琉玥的顾虑很有道理,只得道:“要不这样,夫人先把信写好,让我送出去,把方子先要了来之后,再作计较?”
这样当然就再好不过了,孔琉玥忙不迭点头:“嗯,我这就写,写好了你便趁早送出去。”
然后打发了梁妈妈,也不叫人来磨墨,自己动手磨了,走笔飞快的写起信来:“亲爱的若淳,距离我们在这个倒霉的世界第一次见面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天零四个时辰了,我真是想死你了!听说你跟庆王府的世子定了亲?你上次怎么不告诉我呢?那枚软柿子长得怎么样?人品呢?好不好?最重要的是,家里有没有通房小妾之类的生物?姐跟你说,‘公共厕所’可是万万不能要的,不能闹心死你……”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大篇,把昨儿过她进宫的见闻都讲述了一遍,“……这里的皇宫可比咱们的故宫差得远了……皇后和那些后妃倒挺漂亮的,也挺大方,我进去一趟,收见面礼收得手软,你如果嫁给那个柿子,将来肯定也是要进宫去所谓‘谢恩’的,啧,我现在充分的意识到,小燕子的‘跪的容易’是多少重要了……哦,对了,我还见着太后看,她有个侄儿叫什么郭诚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听说以后会成为你的便宜妹夫?那你可得小心了!你不知道,我还见着皇帝了,都是我那个便宜老公的便宜姐夫害的……”
当然,最后还是没有忘记顺便问韩青瑶要几个简单却新奇的点心方子,以免事后梁妈妈问起来。自己交不了差。
写好之后,孔琉玥连同她之前一有空或是一烦恼时,便写下的类似于日记的随笔,诸如‘被鬼压’了之后的感受、对永定侯诸人诸事的看法、对这种生活或是厌弃的发泄或是苦中作乐的调侃……总之就是装了很大一包封好,然后叫梁妈妈来,“劳烦妈妈即刻把这个送出去。你亲自去,记得,拿到回信后再回来!”
梁妈妈虽然有些惊诧于她所谓的‘一封信’竟会是这么一大包,到底心里素质过人,只是微微变了变脸色,便恢复如常的接过那“封”信,行了个礼快速去了。
原以为自家夫人的信已是够大一“封”了,却没想到韩大小姐的回信会更大一“封”,根本已经不能叫书信了,而该叫包裹了!
梁妈妈在伏威将军府耳房内接过那个名唤“小满”的丫头递上的“信封”时,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小满年纪虽小,却是个伶俐的,很容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因为之前她刚接到永定侯夫人的信合自家大小姐的回信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反应。因仰着头笑嘻嘻的说道:“妈妈不必吃惊,我们大小姐说了,里面装有给你们夫人那些点心的方子的样品,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大一包,您只管安心的拿回去,您们夫人见了,自然就明白了!”
梁妈妈早就面色如常了,听得小满这么说,摸了几十个钱给她买糖吃后,方急匆匆的回去了。
因为惦记着韩青瑶的回信,孔琉玥吃过午饭后,连中觉都没歇,自然也没有心思做别的事,只在屋里走来走去的等待梁妈妈的归来。
不曾想她还没等到梁妈妈归来,就先等来了尹老太太身边的何妈妈。
何妈妈带了一大堆的礼物来,行礼后喜气洋洋的道:“昨儿个梁妈妈前脚刚走,宫里后脚就有消息传出来,证实了姑奶奶说的好消息,说只管月初八九是好日子,选在那日为尹嫔娘娘晋封。不但如此,皇后娘娘还特意赏了东西下来。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欢喜非常,说后日要在家里请几桌酒,搭一台戏,请了亲朋本家们上门乐和一日,请姑奶奶务必回去吃一杯酒。”
孔琉玥很不想去的,去了也无非是见一见尹老太太等人前倨后恭的献媚嘴脸而已,有那个时间,她宁愿待在家里睡大觉或是给夏若淳写信,写信不管她写什么,就是一通废话,夏若淳见了也是会喜欢的。
但转念一想,她为什么不去,当初尹老太太婆媳明里暗里给了她多少气受?更遑论前身的死多多少少也与她们有关,如今她好容易可以居高临下看她们了,为什么不去?只冲着去给她们添点堵,她也应该去的;更何况晋王妃也说了,虽然柱国公府算不得她正经的娘家,但有总好过没有,以后总有用得上他们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她想回去见见尹慎言,她在这里除了夏若淳以外的第二个朋友!
不过,她如今已经是傅家妇了,在去哪里之前,总要先征得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同意才行。
于是她笑着点头道:“妈妈且先回去,我明儿再打发人回去告知日后能不能回去。”
何妈妈就理解的点了点头:“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总不能叫姑奶奶为难才是。”
送走何妈妈,梁妈妈还是没有回来,孔琉玥不由有些急了,难道伏威将军府的门子没有给她通传?还是她记错了当初夏若淳给她说的交信的人?可她明明记得她说的是若是有信给她,就送到将军府门上一个姓沈的门子手上,她也清楚的记得自己跟梁妈妈说时没有说错啊!
正自焦虑不安之际,白书走了进来,行礼后禀道:“回夫人,才侯爷打发人回来传话儿,说今儿个晋王爷约了他去‘思味斋’吃酒,今儿个不回来吃晚饭了。”
不回来吃饭?关她毛事!孔琉玥闻言,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知道了!”顿了顿,“再使个人去二门,看看梁妈妈到底回来了没?”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扑哧”一声笑。
孔琉玥和白书不由循声望去,门口站的穿石青色褙子,梳圆髻待蜜蜡珠花的人,不是梁妈妈,又是哪个?
“妈妈,您回来了!”白书眼睛一亮,“您不知道,夫人可一直念叨着您来呢,打发去二门外等您的人,都不知有多少了!”说着迎上去帮她提手上的包袱。
梁妈妈却绕过她径直都到了孔琉玥面前,行礼后笑道:“幸不辱夫人之命!”说着将手上的包袱双手递上。
孔琉玥脸上的笑容瞬间灿若星辰,也顾不得去想包袱里的东西是白书和梁妈妈能看不能看的,便将包袱放到榻上的小几上,迫不及待的打开了。
一阵淡淡的甜香之气,便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孔琉玥不由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就随即酸涩起来,这个熟悉的味道,这个专属于夏若淳做的蛋挞的味道,她之前曾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闻到了……
一旁白书见状,禁不住满脸的诧异,夫人这是怎么了?因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身侧的梁妈妈。
却见梁妈妈也是满脸的诧异,片刻方说道:“夫人,韩大小姐的小丫鬟说,这是夫人要的点心的样品,方子则压在下面,让您若是看了方子仍不会做,只管再打发人上门去问便是。”
孔琉玥闻言,方回过神来,忙将未成形的眼泪都逼了回去,微红着眼圈笑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罢。”想了想,又吩咐梁妈妈,“把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儿,都告诉白书她们几个罢。”她们都是她的心腹,是她要办任何事最得力的左右手,若不将事情的原由告诉她们,一来她心里过意不去,二来以后真做起点心来,也不方便,总不能叫她亲自上阵罢?她那厨艺,还是不要的好,不然别说以此来搞定小正太小萝莉们,只怕她自己都会先受不了!
“是,夫人。”梁妈妈应了,与白书一道向她屈膝行了礼,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捻了一块蛋挞在手,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一边含泪看起夏若淳的回信来,“田田亲爱的,一直很想给你写信,偏偏上次只告诉了你你联系我的方式,忘了问你我要怎么联系你,要怎么给你送信了。永定侯府的水深,我怕贸贸然送了信来,到不了你的手上,害我有好多的话,只能以日记随笔的形式先写了存下来,等到你给我送信时,再一起回给你,没想到你也想到了这样的办法,看来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啊……”
“是的,我是已跟庆王世子定了亲了,不过,我已见过他好几次,长得还不错,人品也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他向我爷爷奶奶提亲时,是保证了以后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所以估计以后不会有通房小妾神马的让我操心,你不用为我担心。倒是你,那个‘公共厕所’对你怎么样?一想到他有三个小老婆,据说还有无数前仆后继等着爬床的丫鬟,我就淡定不起来,真是气死我了,丫算什么东西,连给你提鞋也不配!……我知道委屈你了,但是这个该死的时代你也知道,女人是讲究从一而终的,要半途换人神马的,也不现实,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先看看‘公共厕所’能不能改造,妞相信以你的能力,改造个把个渣男还不在话下。”
“不过,如果你要是实在觉得委屈,不愿意勉强自己,那就不要勉强,只当他当上司看待即可,等到将来有了合适的时机,立马离开他,然后我们俩一起过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去……对了,那个神马3g王爷是什么意思?难道除了我们两个倒霉鬼外,你还遇上了另一个倒霉鬼不成?”
除了这封一看就是新写的信之外,也还有一些日记随笔之类的,有骂她那个无耻的便宜继母和继妹的、有烦恼来大姨妈时肚子好痛希望能跟以前那样有她亲手熬得补血中药的、有担心自己的……也是写了厚厚一摞,看了好半天才看完。
最下面还压着她写好的做蛋挞和双皮奶这两样点心的方子,还附了一句,让她今儿个不必回信了,待过了一阵子再集中给她送一次也是一样的。
带着又酸又甜的心情,孔琉玥将这些信一一又看了一遍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它们都收好,藏到了之前她藏夏若淳给的第一封信的地方。
然后,她坐回到榻上,一边吃起余下的蛋挞,一边含泪笑了起来,若淳,哪怕前路再艰难,就算只是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思味斋最上等的雅间内。
待掌柜的将点的菜都上齐后,晋王便摆手将其连同众伺候之人都打发了,方笑向在座的傅城恒,赵天朗和辅国公府世子王乾、亦即皇后的幼弟王乾道:“上次赛马,说好了谁赢说做东的,因此今儿个特地约了你们来这里吃这个东道,明儿可别再说我赖账了!”
赵天朗闻言,先就笑了起来:“知道九哥您银子多的没处使,但您也不能次次赛马,都故意不叫傅大哥罢?您就那么怕您的银子花不出去,要不送弟弟点儿,让弟弟帮你花去?哎哟……”
话没说完,已被晋王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笑骂道:“有的吃你就吃罢,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难道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还不足以堵住你的嘴不成?”
一旁王乾笑着Сhā言道:“子纲兄,你就该学学我,有的吃我就吃,有的乐我就乐,才不问是什么缘由,又是谁做东呢,只要不是我做东就好!”
说得晋王和赵天朗都大笑起来,一个左拳捣向他,一个右腿踢向他,齐齐骂道:“你个钻钱眼里了的,从来只有你吃别人的东道,别人是休想吃到你东道的!”
便是一向不爱笑的傅城恒,也不由高高翘起了嘴角。
他们几个包括今上赵天钥,都是从小玩儿到大,从来都是什么玩笑都开,荤素不忌的,只不过如今跟赵天钥有了君臣之分,所以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但余下的四人,感情却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三人笑闹过一场后,方由年纪最小的赵天朗执起酒壶,为大家斟了酒。
晋王因端起酒杯满脸是笑的说道:“其实今儿个约你们出来,除了吃前日那个东道外,却是受人之托,有一件事想劝劝煦之。”
晋王此言一出,赵天朗与王乾立刻来了兴趣,齐齐笑道:“可是又有谁犯事儿犯在了傅大哥手上,求到了九哥您的头上,您抹不开面子,所以只能置了好酒好菜,想先堵住傅大哥的嘴,让傅大哥放那人一马啊?”
因傅城恒掌着五城兵马司,一向待下属甚严,兵马司上下在维护京城的秩序时,要求十分严格,不说那些纨绔,就连有些平常为人还可以的贵族子弟们亦时有因不慎犯在兵马司人手下的。那些人不敢去求“冷面侯爷”,便把主意打到了一向好说话的晋王身上,屡屡求了晋王去帮他们在傅城恒面前说情,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夫,十次里傅城恒倒也会卖晋王五六次面子,故赵天朗和王乾会有此一说。
便是傅城恒,听完晋王的话后,亦是跟赵天朗和王乾一样的想法,因双手抱胸淡笑道:“说罢,这次姐夫您又是想帮谁讨情?”
晋王就一脸促狭的上下打量起他来,打量完了,方转向赵天朗和王乾笑道:“你们要不要先来猜一猜今儿我是受的谁之托?”
赵天朗和王乾见他笑得促狭,情知有异,故意陪着胡乱猜了一通:“冯家的二小子?郭家的二小子?还是徐家的小五?”见晋王都笑着摇头否决了之后,方一左一右的凑上前,求道:“好九哥,我们真个猜不出来,您就行行好,别卖关子吊我们的胃口了,成吗?”
晋王见把气氛弄起来了,方笑得得意洋洋的宣布了“谜底”,“我就知道你们都猜不着!其实今儿个,我是受的王妃之托,托我……”说着眼见二人脸上瞬间真个吃惊起来,傅城恒也微蹙起了眉头,他方又继续道:“托我劝煦之一劝,说是弟妹年纪还小,生的又单弱,让他晚上在床上时呢,咳咳……少使点劲儿,别把人折腾得在进宫的路上都能睡着,这次得亏的是跟她进宫,坐的是她的车辇,若是换了旁人,岂不是要说她的嘴?更甚者,万一她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打起瞌睡来,可怎么样呢,哈哈哈哈……”
话没说完,他自己已是捶着桌子笑得东倒西歪。
赵天朗与王乾先是一怔,继而也跟着大笑起来,堪堪站立不稳。
唯独傅城恒一张俊脸瞬间黑如锅底,瞪着三人的双眸里似是能喷出火来,但认真一看,却又不难从他黑黑的脸上,发现一丝可疑的红晕。
眼见其余三人笑了半日,犹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傅城恒不由越发恼怒,“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砸得其上杯盘碗碟一阵乱响,然后起身作势欲走,三人方勉强忍住了,将人给拉回来,摁回椅子上,没什么诚意的赔礼道歉道:“煦之兄别生气了,至多我们再不说了便是了。”
赵天朗又一本正经的道:“是啊,傅大哥,您就别生气了,至多我们再不说您在床上的表现太勇猛,我们只说嫂夫人太漂亮,太让您难以自持也就是了……”话没说完,便再装不下去一本正经的样子,再次哈哈大笑起来,不过笑归笑,手上却未松开,仍与王乾一左一右按着傅城恒的肩膀,以免他又气得暴走。
傅城恒这次倒是没有暴走了,而是一把挣脱了二人的牵制,整了整衣襟,方看向赵天朗淡淡说道:“要说漂亮,内子如何及得上韩大小姐?听说韩大小姐可是当年京城第一美人之女呢,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然如何能让子纲兄你为了她,至今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呢?不过,我也听说子纲兄你屋里的丫头个个都挺漂亮,也不知是韩大小姐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
说完不待赵天朗有所反应,又看向王乾道:“听说嫂夫人未出阁时,便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明儿我可得托人去转告嫂夫人一声,就说‘德音班’的小凤仙武戏唱得不错,请嫂夫人务必择日去与他切磋切磋。”
最后才看向晋王,磨了一下牙:“看来姐夫是长时间没睡过书房,所以有些想念了罢?前儿个睿儿还跟我说,想跟着我学傅家枪法呢,要不这样,以后白日里就让他跟着我学,晚上学累了回府后,再让他演习一遍与姐姐看,姐姐虽不会,自小看着我习这套枪法的,从旁指点他一二却是绰绰有余的了,等来指点完,就在姐姐屋里睡了也就是了……”
赵天朗一颗心早就悉数放到了未婚妻韩青瑶身上去,但庆王府想爬他床的丫鬟,着实为数不少,这些他当然不敢让韩青瑶知道;王乾之妻乃禁军都督之独女,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弄得王乾至今连个妾室都没有,也不敢去青楼楚馆,只能背着妻子捧一捧德音班的角儿小凤仙;晋王打小儿与晋王妃青梅竹马,成亲十余载依然好得如胶似漆,最怕的便是被晋王妃撵去睡书房……傅城恒这一番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却好巧不巧都打在了三人的七寸上。
于是三人都由刚才的乐不可支,瞬间齐齐垮下了脸来,忙忙围上前做小伏低装作揖求饶,“煦之,姐夫错了(傅大哥,我们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把刚才的事给忘了罢啊,我们先干为敬了!”端起酒杯,便都豪爽的一饮而尽了。
然后便你一杯我一杯的轮番灌起傅城恒的酒来。
傅城恒酒量原比三人好,几乎是来者不拒,直把自己何处了七八分酒意,更把三人喝出了八九分酒意,方各自散了。
回去时,晋王有意留到最后,说是不放心傅城恒酒后骑马,让他坐上了自己的车,行处一段距离后,方低声道:“方才之事,是我故意为之,但我不是有意下你的面子……皇上他,毕竟不在是当日我们大家的‘六哥’,而是整个大秦的主宰了……你总得让他知道你有弱点,而且最好那弱点能越多,他才能越放心,你明白吗?”哪里还看得出半点方才的醉态来?
傅城恒原也未醉,兼之原便是个再通透不过之人,晋王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是呀,皇上已非当日不甚得志的六皇子,更非他们大家的六哥了,如今是因为有太后和宁王一党挡在头里,所以他才会表现的那般的倚重他们几个,尤其是年纪要长几岁的晋王和他,当然,他也不得不倚重他们。
可是,太后和宁王一党早晚会被彻底铲除,到那时会是何种局势,又有谁敢担保呢?“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能流传千古,已能说明其绝非空|茓来风,何况历朝历代还有那么多例子摆在面前……他不愿去深想,却又不能不去深想!
“……姐夫,您放心,我都明白!”重重点了一下头,傅城恒沉声说道,“我以后在皇上面前,会比以前更谨慎,更表现出臣子应有的恭敬,也更表现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的!”
晋王苦笑了一下,“如此甚好!”譬如他,在皇上面前就素来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但让皇上看了,就是让其他人看了,也都会以为他其实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是靠着往昔的情谊和当初的拥立之功甚至是自家王妃与皇后娘娘的私交,所以才会蒙皇上隆恩,掌了户部和内务府罢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二人都没有在说话,车里的气氛显得很是压抑且沉闷。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小子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回王爷、侯爷,侯府到了!”
傅城恒方猛地站了起来,道了一句:“我就先回去了,姐夫慢走!”然后一把撩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等等!”走出没两步,却被晋王给叫住了,将右手握成拳放到嘴边咳嗽了一下,方带着几分笑意低声道,“不过,你姐姐的话你也别忘了,实在忍不住,你不是还有几房姨娘吗?反正关了灯都是一样的……或者,你不愿意去姨娘们那里也行,只别叫你姐姐再看见就是了,哈哈哈哈……”后一句的话尾音还未落下,车辇已箭一般驶了出去,显然是防着傅城恒恼羞成怒下黑手,只留下一串让他听了大为光火的笑声。
晚间去老太夫人屋里请安吃饭时,孔琉玥本来想回明后日她打算回柱国公府一趟之事的,想着此事还没先问过傅城恒的意思——虽然这是内宅的事,她又是长房的当家主母,要去哪里只需回过婆婆即可,但毕竟傅城恒才是她的“直属上司”,怕自己真越过他回去了,惹来他不悦,于是忍住了没说,打算晚上待他回来,问过他的意思后,再决定要不要去回老太夫人。
不想这一等,便直等到二更将尽,方等回了满身酒气的某人来。
傅城恒进门时,孔琉玥已经换好了一身家常衣服,在灯下看那本《天工开物》。
听得门口小丫头子报:“侯爷回来了!”她忙放下书,起身迎了上去行礼,“侯爷回来了!”又命白书叫人去把小厨房一直煨着的醒酒汤端来。
傅城恒的脸看起来有些红,眼神也有些朦胧,不复往日的清明。他一进门便一边解着衣扣,一边往净房走去,“我要沐浴!”
孔琉玥见状,只得上前帮他脱了外袍,又吩咐人准备了浴汤,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跟进去,而是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服侍。
好在傅城恒虽然一身的酒气,甚至到还算清醒,等到洗完澡出来,除了脸仍有些红之外,倒也没有多少不堪的醉态,眼神看起来也清明了不少。
彼时醒酒汤已经端来了,孔琉玥这次不好再假丫鬟之手,只得自己端了上前递给他,“侯爷,喝碗醒酒汤罢,不然明儿早起该头疼了。”
傅城恒大着舌头,语气里依然带了几分醉意:“粘糊糊的,我不要喝!”竟难得有了几分孩子气。看得孔琉玥既好笑又诧异,想不到一向不苟言笑的某人喝了酒后,会是这幅模样!
只得耐下心来继续哄道:“侯爷还是喝一点罢,明儿还得早起上朝呢,不然该头疼了,万一到时候在皇上面前打起瞌睡来,可怎么样呢?”
傅城恒神色一顿,几乎是飞快地撇过了头去。他原本只有五六分酒意,在路上又已去了一二分,彼时只剩下三四分,按说这三四分酒意,还远远不足以让他乱了神志什么的,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其实是很喜欢放纵自己沉醉在半醉半醒的微醺之中的,所以才会放任自己在孔琉玥面前露出了难得的一面。
没想到她竟然说起担心他明儿御前失仪的事来,她虽然是说者无心,他却是听者有意,一下子就想到了晋王之前曾说过的话‘更甚者,万一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打起瞌睡来,可怎么样呢?’,不由瞬间有些尴尬又有些难堪,只得撇过了头去。
孔琉玥见劝不转他,只得命人将醒酒汤撤了,然后说道:“侯爷这会子不想喝,那我仍叫人煨着,侯爷什么时候想喝了,再喝也使得。”扯过被子给他盖了,趁机说起后日回去柱国公府之事,“……外祖母和舅母们的意思,是难得府里能有这样的喜事,因此打算摆几桌酒搭一台戏,请熟近些的亲朋们乐呵一日,让我若是得闲儿,且回去逛逛。”
傅城恒闻言,想也没想便答道:“这些内宅的事情,你以后只要回过祖母就好,不必特意告诉我了。”
话音刚落,猛地想起尹淮安来,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答应得太痛快来,但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是泼出去的水,是万难再收回来的,只得暗自想着后日要不要找个人去把尹淮安给弄出柱国公府,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孔琉玥没想到他这么干脆,不由怔了一下,才有些恍然的想到,也是,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男人来说,内院的事都是他们不该过问也不屑过问的,他会是这种态度,倒也不足为奇,不然怎么会说这个时代的主母们,都对自家后院有着近乎绝对的自主权和控制权呢?
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但见傅城恒已经闭上了眼睛,想着他喝了酒,必定是害乏了,孔琉玥于是轻手轻脚的退出外间,又看了一会儿书,估摸着他已经睡熟了,才复又轻手轻脚的回到内室,吹了灯,挨着他躺下,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去给老太夫人请安时,孔琉玥便又将事情回了一遍与老太夫人知道。
老太夫人呵呵笑道:“既安心请你,你只管回去便是。”又吩咐卢嬷嬷,“记得给你大夫人备一份上好的贺礼,明儿跟出门的人,也要妥当的。”
“是,老太夫人。”卢嬷嬷忙应了,孔琉玥则忙屈膝道了谢,然后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今日看起来又“好”多了,瞧得孔琉玥进来,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我不是叫人去说了不必过来的吗,怎么一大早又过来了?”
蒋妈妈在一旁笑道:“这也是大夫人的孝心虔,太夫人您就别怪罪了。”
太夫人笑道:“我哪里是在怪罪她,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孔琉玥忙笑道:“母亲和蒋妈妈严重了,孝顺母亲,原便是咱们为人媳应当应分的。”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太夫人,四爷请安来了。”
太夫人听说,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真心了几分。
就见一身浅蓝色长袍的傅颐恒大步走了进来,先给太夫人见过礼后,瞧得孔琉玥也在,忙微红着脸也给孔琉玥见了礼。
太夫人便问起他学业上的一些事情来,“……明年秋闱你能不能高中,就看这接下来一年时间的努力了,你可万不能松懈了。不过,也别抓得太紧,累坏了身子,咱们这样人家,虽说以科举出身才是最好的出路,但万一真考不上了,也没关系,总跑不了恩荫的,你切记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傅颐恒一一应了,“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复习功课,争取明年下场时一次便考中,为您再争一个诰命回来。”
虽然太夫人身上已有了一品夫人的诰命,但那是靠着老侯爷来的,依例她还可以靠儿子出息了再挣一个诰命,虽然后一个诰命要比前一个低得多,但双诰命在身,是何等荣耀之事,因此太夫人听完小儿子的话后,脸上的笑容便越发大了,拉着傅颐恒的手微红着眼圈笑道:“好,那娘就等着我儿给我再挣一个诰命回来了!”
孔琉玥在一旁看着这幅母慈子孝的情形,不由暗想道,太夫人虽然待傅城恒和晋王妃不善,待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是没的说,这也难怪,人都是自私的,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待继子女胜过待自己亲生儿女的呢?
由近及远,孔琉玥忽然想到,那天晋王妃曾说过傅城恒第二任妻子蒋夫人当年是因为私自催产,所以才会丢了性命的,她不由疑惑起来:按理说其时傅城恒虽然还不是永定侯爷,只是世子,但蒋夫人在府里也算是除了老太夫人、老侯爷、太夫人和傅城恒之外的第五人了,且她又是其时正名正言顺主持中馈的太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就算是傅城恒不喜欢她,她毕竟有了身孕,母凭子贵,可以说在府里横着走也不为过,她为什么要冒险催产呢?要知道一个不慎,可是会危及母体和孩子,造成一尸两命惨案的,而事实也的确证明了她此举的错误,不但她丢了性命,还害得洁华孱弱成那样儿!
85-3
难道是有人不愿意看见她顺利生下孩子,暗中想要对她不利,被她知道了,所以才铤而走险,狠心走了那一步险棋?
那那个人会是谁呢?孔琉玥的脑子里忽然浮现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忙将这个念头强压在了心里最深处一个几不可见的角落。
回到新房,孔琉玥第一件事便是将梁妈妈叫来,低声将自己的发现说与了她听,末了吩咐道:“……好生打听打听此事,省得将来咱们也不小心重蹈了那样的覆辙。”
兹事体大,梁妈妈忙敛神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弄清楚此事。”
打发了梁妈妈后,孔琉玥无事可做,于是拿了《天工开物》在手,但许是心情烦躁之故,她看了半天依然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想来也是,《天工开物》本就枯燥无趣,常人连心情平顺时尚且不容易看进去,何况她彼时正烦躁着,自是越发看不进去了!
正郁闷之际,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外院账房上的张妈妈求见。”
“让她进来罢!”孔琉玥回过神来,就想到了之前挑丫鬟时,曾见到过的那个高高孤拐瘦长脸的妇女来,暗想也不知道自己记错了没有,还有她来求见自己做什么?
小丫鬟很快领着一个穿石青色比甲、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进来,果然是孔琉玥印象中的那个人。
张妈妈进来后,先对着孔琉玥行了礼,方说起正事来:“……侯爷让奴婢从账房拨一千两给大夫人送来,说是给大夫人礼尚往来时除了官中那一份自用的,以后若再有需要时,只管使个人去与奴婢说一声便是了。”说着将一个黑漆盒子双手奉上。
孔琉玥不由有些诧异,傅城恒这是怕她手上紧,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才预先让人把银子给送了来?看来他对妻子倒是很体贴很有责任感的,不管这责任感是出于对身为他妻子的女人本身的照顾,还是仅仅出于对‘傅大夫人’的照顾……这样对妻子有一份几乎等同于是本能照顾的傅城恒,像是会做出那样之事的人来吗?就算他再不喜蒋夫人,毕竟蒋夫人已是他的妻子,她肚里的孩子更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可能那么狠心?一时间心情变得十分复杂起来。
晚上傅城恒回来家中,便感觉到小妻子待自己虽然一如既往的恭顺,但那恭顺之中,好像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和别扭。他想问一问缘由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拉不下面子来,因只是微蹙眉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心里却是暗想道,看来明儿一定要让人将尹淮安给弄出柱国公府,一整日都不让他回去!
孔琉玥当然知道自己心理上的变化,她知道这很危险,自己不但目前需要靠着眼前的男人,甚至于后半辈子也必须靠着他,她不该放任自己消极的疏离他并把这疏离表现出来的。可自打下午那个可怕的念头浮过她的脑海之后,她就觉得,她没法再让自己违心的对他表现亲近,即使是将那个念头压在了心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角落,即使是一再的强迫自己,她也没办法做到不别扭!
于是各怀心思的夫妻两个一整晚都很沉默,以致上到老太夫人,下到傅城恒之下的三兄弟及二夫人三夫人,再下到稍后来请安的三位姨娘并新房众丫鬟婆子们等,都以为二人是吵架了,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白书蓝琴等人发愁却是无疑的,以致进出服侍时都尽量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任何声响来。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一早送罢傅城恒早朝,新房众服侍之人方暗自松了一口气,白书蓝琴在服侍孔琉玥更衣梳洗时,因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可是与侯爷拌嘴了?”
孔琉玥没有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忙都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道:“夫人过门才十来日光景儿呢,一时间没摸清楚侯爷的脾性、惹得侯爷生气了也是有的,但夫人万不能就因此而对侯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然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夫人自己。”
话音刚落,谢嬷嬷走了进来,听得这话儿,忙也劝道:“是啊夫人,等到将来摸清楚了侯爷的脾性,您适当生生小气儿什么的,反倒是增添夫妻间情趣的事,但现在您可万万不敢这样,不然惹恼了侯爷,去了三位姨娘那里,——您是没见到昨晚上三位姨娘请安离开正房时脸上那笑,要知道如今还是新婚期呢,真到了那时,夫人的颜面往哪里搁?便是下人们,也会因此而轻视夫人的……”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今儿个不会再这样了!”不待谢嬷嬷把话说完,孔琉玥已出言微微不耐的打断了她,道理她如何不知道,她只是一时间转不过那个弯来罢了,更何况事情还没个定准,指不定是她猜错了呢?她已经别捏了一晚上了,已经足够了,今晚上自是不会也不敢再继续别捏了。
谢嬷嬷见孔琉玥冷下脸来,不敢再说,只得看了白书蓝琴一眼,示意她们再多劝劝她来,方满脸担忧的退了出去。
余下白书蓝琴见谢嬷嬷尚且触了孔琉玥的霉头,自然也是不敢再说,因去取了一件玫瑰红的窄袖褙子来服侍她穿上,蓝琴又麻溜的给她梳好发髻,戴好了头面。
见一切都收拾停妥了,孔琉玥将两人打发出净房,自己一个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调整起情绪来,梁妈妈不是打听去了吗?不管怎么样,现在下定论总是为时尚早,自己可不能因为猜测便不分青红皂白先给人定了罪,让自己好不容易对傅城恒培养起来的一丁点儿好感消失殆尽,不然以后再与他相处起来,难受的还是自己!
孔琉玥在心里开解了自己一番后,再回到房间里时,看起来情绪就好得多了,白书蓝琴见了,只当她是将她们的话听进去了,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然后簇拥着她先后去见过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后,坐上了回柱国公府的马车。
一时到得柱国公府所在的街道,远远的早有李桥家的领着几个妇女飞跑过来,行礼后赔笑道:“大太太让奴婢们直接迎了孔姑奶奶去二门,大奶奶和几位姑娘已经在那里候着姑奶奶了。”
被孔琉玥有意带了来的璎珞闻言,因探出头去,笑着应了一句:“如此就麻烦李妈妈带路了!”
李桥家的见了璎珞,自然而然想到了前事,神色便不由有些讪讪然起来。因见璎珞已不是在府里时的打扮,身上穿着贵重料子做的衣服,脸上的胭脂自然地在脸颊上晕开,眉宇中有股子喜气,髻间的簪子更是一看就知绝非凡品……不由又有些忿然起来,这个踩高拜低的小蹄子,怪道不肯嫁进她家,敢情是上赶着想去当侯爷的小老婆呢!
面上还不敢表露出来,还得笑眯眯的在前面带路。
马车到得二门外,果见霍氏已领着尹敏言姊妹三个侯在那里了。
距上次回门不过才短短六七日光景,霍氏看起来又轻减了不少,身上的红底穿花蝴蝶撒金长裙美则美矣,却显得有些过大了,衬得她越显单薄,很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倒是尹敏言仍然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穿着一看就是新做的衣衫,上面是极嫩的黄|色褙子,衬得她的脸越发娇艳,下系白色八幅罗裙,只在下边绣上彩蝶穿花的图样,腰带被束的紧紧的,显出她纤细的腰身,头上梳着坠马髻,步摇上的明珠闪闪发亮。她本来长的就美,气质又出众,再这么一打扮,就把后面一看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尹慎言尤其是尹谨言给比了下去。
瞧得孔琉玥下车,姑嫂四人忙都迎上前见礼,孔琉玥忙笑着还了礼,道:“都是自家姑嫂姊妹,何必这般生分!”
尹敏言就笑道:“孔妹妹如今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了,虽是自家姊妹,这礼却是该行的。”说话间飞快觑了孔琉玥一眼,但见她穿着以蹙金丝线绣了玉兰花的玫瑰红妆花褙子,配了行动间流光溢彩的十二幅月华裙,梳了牡丹髻,只戴了一支足金的六翅大凤钗,凤嘴中间衔了一颗水滴状的血红宝石,虽则简单,却明艳华贵得让人不敢正视。
再一对比自家大嫂的葳蕤,不由暗自黯然起来,说来说去,都怪大哥太死心眼儿,人都已经嫁过去了,而且看起来过得比他可好多了,他为什么一定还要拘泥于过去不肯放开呢?岂不知那过去只有他一个人还记着?不过大嫂也是个没本事的,论理也不是跟大哥没有情分,小时候也是一起长过几年的,除了样貌略微及不上眼前的人儿外,其他哪点及不上,怎么就笼络不住大哥的心呢?
85-4
感受到尹敏言投到自己身上的同情目光,霍氏暗自苦笑起来,她自认样样都不比孔琉玥差,不,应该说她是样样都比她强,为什么却不能像她一样,活得这般光彩照人呢?
再说尹谨言,连日来因着三房分家之事,尹二太太与尹大太太妯娌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她也自然而然跟尹敏言尹慎言疏远了不少,今日本不欲来的。还是不愿亲见大房风光、犹在“病中”的尹二太太哄着她,说如今尹老太太眼里已是只有大房,她又“病着”,若她再不到尹老太太面前卖个乖儿讨个好儿的,只怕以后府里越发没了她们母女的立锥之地,她方不情不愿打扮了来的。不曾想先是被尹敏言盖了风头去,这会儿又被孔琉玥给盖了去,心里的不忿便压不住,表现在了脸上,所幸也没人多注意她。
惟独尹慎言是对孔琉玥的归来,和看见她面色红润,看起来过得还不错的样子,是感到由衷欢迎和喜悦的!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说笑着到得尹老太太的慈恩堂,就见厅里早已来了不少人,满屋子珠光宝气、莺声燕语的,好不热闹。
瞧得孔琉玥进来,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笑盈盈的跟她打招呼,一副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就暗自感慨起“夫荣妻贵”此话果真不假来,哪怕这些人之前再避傅城恒如蛇蝎,再在背地里说他永定侯府的嘴,这会子见了她,依然跟永定侯府有多深交情似的。
这些人孔琉玥也有认得的,也有认不得的,于是笑着上前笼统的行了个礼,听了好些个夸赞她的话后,方被尹老太太拉着坐在了身边。
尹老太太今儿个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通袖圆袍,梳了干净利落的团髻,再配以一整套华丽耀眼的金头面,衬得整个人年轻了不少。
她拉了孔琉玥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笑道:“你大姐姐昨儿个赏了宫里时新的贡缎下来,我瞧着有几匹颜色鲜嫩的正适合你穿。”命一旁侍立的翡翠,“去与你大太太说一声,让人把吉嫔娘娘赏下的贡缎送到你孔姑奶奶车上去。”尹纳言被皇上赐号“吉”,入驻了她之前一直住着的西福宫正殿,虽然之前西福宫也以她的位份最高,打理着宫里的一应琐事,毕竟不如现下这般名正言顺。
翡翠答应着正要去,尹大太太进来了,她今天穿了件大红色遍地金的通袖袄,梳了高髻,当中Сhā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右戴一枝映红宝石的大朵,打扮得十分华丽,看起来跟尹老太太一样,也是年轻了好几岁,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孔琉玥忙起身见礼:“大舅母……”
早被尹大太太亲手携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便不愿放开,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都是自家娘们儿,实在不必要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又道,“回了自个儿家里,切莫客气,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这嫁了人,就不比早先做姑娘时了,总得事事先敬着翁姑!”
孔琉玥含笑一一应了,乐得当众陪她上演“母慈女孝”的戏码,以便将来有什么需要时,直冲着今儿个这副场景,都要叫尹大太太不好推脱。
又带着几分坏心,故意问尹老太太,“怎不见二舅妈和三舅妈?”
果然就见尹老太太眼里飞快闪过一抹阴霾,但转瞬即逝,仍然笑得乐呵呵的说了一句:“你二舅母病了,你三舅母则是因分家之事,连日来琐事冗杂,抽不开身。”然后又以别话来岔开,好歹将事情混了过去。
倒是一旁有那等说是来恭贺尹家大喜,实则心里很是醋妒尹家此番因“卖”了个算不得正经亲戚的外孙女儿便得到如厮好处的人见状,或是皱眉或是撇嘴甚至于窃窃私语说起尹大太太的“伪善”来;也有那等见了尹家今日风光的人家暗自后悔,早知道嫁个女儿进永定侯府,便能换来这样风光,自家当日就不该因为怕女儿受苦、怕旁人说嘴,而不肯与永定侯府结亲的,如今倒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尹家风光了!
坐席时,孔琉玥虽然年轻,因一来系一品诰命夫人,位份高;二来系尹老太太有意表示亲近,亲自携了她坐首席,她也不好推脱,只得坐了,一顿饭也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吃得极不痛快,不过略动了几筷子也就罢了。
好容易熬到散席,大家移至后花园喝茶看戏。
尹老太太依然亲携了孔琉玥的手坐在最靠前的位子,不由让她有些不耐烦起来,早知道今儿个就不该来的,既没能找下机会同尹慎言说话儿,还得面对大家各式各样的谄媚目光和嘴脸,委实让人腻烦透了,还不如待在家里睡觉呢……念头闪过,她忽然发现,她竟已无形中把永定侯府当成自己的“家”了,一时间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正怔忡之际,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穿豆绿比甲的丫鬟正低眉顺眼的给她续茶,不是别个,正是尹慎言两个大丫鬟之一的亦柳。
孔琉玥不由有些吃惊,又见亦柳趁众人都看戏看得正入迷之际,飞快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当她是奉了尹慎言之命,来请自己去僻静处说体己话儿的,因冲其微微点了点头,待其离开一会儿后,便借口要去净房,暂时出了花园去。
86-1
却说孔琉玥因见尹慎言身边的大丫鬟亦柳趁续茶时给自己使眼色,只当是尹慎言有体己话与自己说,正好她自己也想找个地方透透气、清静清静去,待其退下之后,便借口要去净房,暂时辞了尹老太太,出了花园去。
刚走上花园旁边穿堂的台几,果然就见亦柳从廊柱后面闪了出来,对着孔琉玥行了个礼,然后小声道:“请孔姑奶奶随奴婢来。”
孔琉玥却并不就走,而是淡声问道:“是三妹妹叫你来的?”她可没忘记,这个亦柳是尹大太太给尹慎言的,就算知道尹大太太如今奉承她尚来不及,必定不会害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话先问清楚的好。
跟在她后面的璎珞忙也道:“是啊亦柳姐姐,你一句话都不多说,就让我们夫人跟你走,万一有个什么差池,谁担得起这个干系?”夫人虽不知道,她却是知道府里好多丫头都暗地里恋着大爷的,只怕亦柳也有份儿,万一此番她是奉的大爷之命来请夫人,不被人看见夫人私下里与大爷会面则罢,一旦被人看见,夫人的后半辈子可就尽毁了,她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亦柳原已走出去几步了,闻得主仆二人这话儿,只得复又折了回来,小声道:“姑奶奶和璎珞姐姐只管放心,我虽是大太太给三姑娘的,却是周姨娘的人。实不相瞒姑奶奶,此番我就是奉了周姨娘之命,来请姑奶奶的,姑奶奶尽管放心!”
璎珞闻言,仍然将信将疑,孔琉玥倒是不再怀疑了,只因当初她还在尹府时,亲眼见过尹慎言明显更倚重亦柳,亦柳待她也比另一个丫鬟浣纱待她更为忠心,也就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你带路罢。”
见璎珞仍然紧蹙着眉头,因趁亦柳不注意时,悄笑道:“你不还跟我一起呢吗,能有什么事儿?”
夫人一向平和从容,且足智多谋,连干娘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受到孔琉玥的淡定,璎珞紧蹙着的眉头不由渐渐舒展开来,夫人说得对,还有她跟着她呢,就算发生什么意外,她豁出去脸面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护得夫人周全的!
主仆二人跟着亦柳走了不多一会儿,就见她在一处明显是平常人迹罕至的阁楼前停下来,然后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一道缝,闪出来两个人,正是尹慎言的姨娘周姨娘,和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生的丫鬟,当是她的丫鬟无疑。
周姨娘穿着素色襦裙,头上只戴了几支银钗,看起来竟比年长她几岁的尹大太太还要显老。她一见孔琉玥,就忙迎了上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见礼:“贱妾见过孔姑奶奶。”然后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姑奶奶,今儿个之所以大着胆子请了姑奶奶来此,是因为贱妾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奶奶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虽并未明说,孔琉玥却已从她近乎破天荒的行为中,约莫猜到了她所求何事,因点了点头:“那我们屋里去说罢。”率先走进了阁楼里。
周姨娘见状,忙朝那个眼生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也带着亦柳跟了进来。才刚关上门,她就听得孔琉玥道:“周姨娘是不是想求我帮三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回姑奶奶,正是!”周姨娘闻言,怔忡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忙“噗通”一声跪到了孔琉玥面前,“贱妾也知道贱妾这个请求很唐突、很无礼甚至很强姑奶奶所难,但贱妾实在是再想不到别的法子了……三姑娘开了年就十六岁了,大太太却还没有给她议亲的意思,老太太也不管,大老爷那里更是指望不上,若是再耽搁下去,等到十六岁一过,还能找到什么样好人家?更遑论议亲都要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再加上准备嫁妆什么的,三姑娘出嫁时,岂非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她将来可该如何在夫家立足?”
说着渐渐语无伦次起来,也忘记谦称自己为‘贱妾’了,满口‘我我我’的,“……我也知道都是我连累了她,若是我在大老爷大太太面前稍微体面几分,若是我能在大太太面前说得上几句话,以三姑娘的品貌,虽说不至于‘一家有女百家求’,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都十五岁快十六岁了,还没开始议亲……都是我连累了三姑娘啊,她压根儿就不该托生在我肚子里,而是该托生在大太太肚子里的……求孔姑奶奶瞧在往日的那几分情分上,拉拔她一把罢,我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姑奶奶的大恩大德……”话没说完,已是泪水流了满脸,哽咽得再说不下去。
看在孔琉玥眼里,不由大受感触,尹慎言何其不幸,托生在了妾室的肚子里,别说跟自己的亲生母亲亲近,甚至连叫她一声“娘”都不敢,说到底还是这个社会腐朽的制度给害的;可她又何其有辛,能有这样一位全心全意为她打算的母亲,不像她,连自己的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惟一能做的,便是命璎珞赶紧搀周姨娘起来。
周姨娘却挣扎着不肯起来。自打尹慎言十岁以后,她的终身问题便成了压在周姨娘心上的一块巨石,每每压得她夜不能寐,且随着她年纪的一日大似一日,这块石头的重量也在与日俱增,几乎已快压得周姨娘不能呼吸。偏偏这个问题还不比别的问题,别的问题她还至少能寻下机会跟尹慎言说说,惟独这个问题,她不但不能跟她说,在她面前甚至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来,就怕她因此而伤心,是以已是别憋在心里好长时间,真的已经快要憋到她所不能承受的极限了!
于是今儿个在终于对着孔琉玥说出这一番话后,她心上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应声而断,甚至在还来不及观察孔琉玥听完她的话后会有什么反应、听听她会有什么话要说,已是如释重负一般,软软的跪坐在地上先哭了个不能自己。
一旁早在她跪下之时,便自觉跪在了她身后的亦柳看在眼里,虽然也觉得心里酸酸的,毕竟还没忘记今日的正事;又见孔琉玥一直抿着嘴唇不发一语,吃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当她是生气了,因忙抬起来头,微红着眼圈向孔琉玥恭敬的说道:“实不相瞒孔姑奶奶,今日之事,是奴婢给姨娘出的主意。奴婢早年刚进府时,曾受过姨娘的恩惠,打那时候起,便在心里立誓,奴婢今生的主子,只会是姨娘和我们姑娘!”
顿了一顿,“奴婢日夜伺候我们姑娘,虽然她从未表现出过对自个儿亲事的看法,奴婢却是知道她心里其实很焦灼的,因此在此番吉嫔娘娘的喜事后,曾向她进言,让她在姑奶奶下次归宁时,开口求姑奶奶帮帮忙,在大太太面前为她美言几句,让大太太为她挑选一门不说多显赫多富贵的亲事,只要姑爷人品好有上进心已是足矣……姑娘却说了奴婢一顿,说姑奶奶才出阁不久,哪里能因为这些小事而给姑奶奶添麻烦?奴婢苦劝了姑娘半日,姑娘都不为所动,没奈何,奴婢只好求到了姨娘头上,让姨娘来为姑娘出这个头……姑奶奶若是要怪罪,就怪罪奴婢一个人罢,不关我们姨娘和姑娘的事!”说完深深叩下了头去。
彼时周姨娘已回过了神来,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忙也抽泣着说道:“我们主仆也知道我们的请求很唐突,但求孔姑奶奶看在往日与三姑娘的情分上,拉拔她一把罢,我来世一定结草衔环以报姑奶奶的恩情……”说完也深深叩下了头去。
纵观整个柱国公府,惟一让孔琉玥牵挂的人,也就是尹慎言了,便是周姨娘不求到她头上来,她也早已存了将来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的念头,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成亲可谓是第二次出生,一点马虎不得的,更何况周姨娘又巴巴求到了她头上,她就更加不会推脱了。
只不过她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姨娘也知道我才刚过门十来日,说句不好听的,外头瞧着虽风光,实则根本还未在侯府站稳脚跟,更不要说在手上积累起一定的人脉了。我只能说,我愿意帮姨娘这个忙,但至少得等到年后,等到我对京城数得上的各家各户都有一定的了解后,姨娘明白吗?不过,等寻下适当的时机,我也在老太太和大太太面前提提此事的。”
周姨娘原本并未指望孔琉玥能亲自过问此事,她只要她能在尹大太太面前为尹慎言美言几句,让尹大太太给尹慎言找一门稍稍过得去的亲事,已是满足了,却没想到,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打算亲自过问此事,不由大喜过望,忙又磕了个头,“贱妾谢过姑奶奶的大恩大德,贱妾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姑奶奶的恩情!”
孔琉玥忙道:“姨娘客气了,三妹妹跟我好了一场,我跟姨娘一样,巴不得她能过得好呢!”再次命璎珞搀她起来,好在这一次,她总算没有再挣扎,顺从的站了起来。
“那姨娘可知道,三妹妹最看重男方的什么?”待得周姨娘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孔琉玥方问道:“是人才,还是钱财?或者是门第,还是长相?”既然已打定主意要为尹慎言寻一门好亲事,自然要以她的个人意愿为先。
周姨娘正要开口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敲门声,随即一个声音小声说道:“姨娘,三姑娘来了!”
亦柳闻言,忙上前轻手轻脚拉开门,将尹慎言给接了进来。
以尹慎言的聪明,焉有猜不到自家姨娘既和孔琉玥单独待在一起,会说什么之理?她正是看见孔琉玥不在,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才也赶忙出了花园,一路找到这里来的。因忙上前对着孔琉玥行了个礼,方涨红着脸飞快的说道:“孔姐姐,我姨娘前几日因为染了风寒,病得有些个糊涂,若是她才说了什么糊涂话儿,我代她向你道歉,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又看向亦柳冷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姨娘病糊涂了,你也病糊涂了不成?还不快扶了姨娘回去休息呢!”
亦柳满脸的委屈和不解,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周姨娘,又看了看一脸冷然的尹慎言,只能不情不愿的上千,搀了周姨娘一只手臂道:“姨娘,且让奴婢先扶您回去歇着罢!”
周姨娘委实不愿意就此离开,但看见女儿冷着一张俏脸,又有些怕她真个生气,只得扶了亦柳,一步一回首的往外走去。
万幸走到门口, 正要拉开门时,身后终于传来了孔琉玥的声音:“姨娘放心,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且先回去歇着,让我单独跟三妹妹说几句话罢。”
周姨娘不由大喜过望,忙回首又对孔琉玥感激的行了个礼,方与亦柳拉开门快步出去了。
这里孔琉玥见尹慎言仍然一脸的懊恼兼羞愧,不由笑了起来,将璎珞也打发出去后,方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下,悄声问道:“这会子并无一个旁人了,你不妨对我说说心里话,你爱的是人才,还是钱财,或者门第,还是长相?”
尹慎言闻言,一张俏脸就越发红了,几能滴出血来,片刻方声若蚊蚋的嗔道:“姐姐才出家几日,就学坏了……”
孔琉玥不由暗自好笑,这算什么,她和夏若淳在一起时,比这露骨一万倍的话也是信手拈来,要不怎么说古人尤其是古代的女人都含蓄呢?
她索性把话挑明了,“我是知道妹妹情形的,自得知自己十成十会嫁入永定侯府后,便再心里打定主意,将来是一定要为妹妹寻一门好亲事的,一来不至辜负我们这一番情谊,而来也算是为你姨娘争一口气。你若是有什么话都闷在心里不告诉我,我不自导,明儿可该如何如何帮你呢?如今我也可以说有那个帮你的能力了,既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就不是在给我添麻烦,你不要有心里负担。你应该知道, 我是比谁都希望能看到你过得好的……”
说到最后,话里已带上了几分怅然,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目前婚姻的感觉太过复杂,所以希望她在乎的人,都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现在夏若淳已短时初步得到了,她当然就希望尹慎言也能得到。
一席推心置腹的话,说得尹慎言再也顾不得害羞了,且亦不想看到孔琉玥不高兴,虽然脸上的红霞又多了几多,但却没有再低下头去,而是勇敢的望向孔琉玥,轻声说道:“姐姐这般真心待我,我若再瞒着姐姐,成什么人了?实不相瞒姐姐,我……我想的只是找个简单的人家,没有这么多姨娘通房丫鬟的,哪怕穷点,只要能安安稳稳守着自己的家业过一辈子,再能让姨娘也跟着过上几天好日子,便别无所求了……”
孔琉玥突然就觉得有些鼻酸,想流泪。
以前在现代,我和夏若淳没事可做时,通常都会对着电视或是电脑里的帅哥大放厥词,说一定要嫁一个长得好、身材好、家世好、人品好还专情,总之就是什么都好的新世纪五好男人当老公,虽然知道穿越前,她们两个都从没交过哪怕一个男朋友,只短暂的暗恋了几次。但那时候,至少她还敢这样幻想。
可是到了这里之后,就连能有一个最普通老实的男人,一个再简单不过甚至是贫困的家庭,只要丈夫眼里心里只有她,他们的家庭只有彼此和他们的孩子,这样平淡到近乎无聊的生活,都只能是奢望,更别说幻想那样的绝世好男人了……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尹慎言的要求,“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的!”就算不为尹慎言,只当是为了圆一下她自己呐可怜得近乎卑微的梦想,她也一定要让她如愿!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方在外面璎珞的催促下,分头回到了花园里。
彼时尹老太太因见孔琉玥去了多时不见回来,正要使人去找她,就见她回来了,乃笑着说道:“怎的去了这半日,我正说要使人寻你去呢!”
孔琉玥若无其事的笑道:“才路过前面花园时,因见一株木芙蓉开得好,就多看了一会儿。”
尹老太太闻言,先是神色一顿,但几乎是同时,已想到尹淮安一大早就被几个好友叫了出去,微锁着的眉头便舒展开来,笑道:“可是山坡下那株大大的木芙蓉?你若喜欢,明儿我叫管事给你移到侯府去,不值什么的。”眼下她可以是他们尹家的恩人,是他们日后富贵荣华的保障,可不能让她再跟尹淮安有所勾连,不然不止会带累尹淮安的名声,更会惹恼永定侯爷和晋王妃,让他们今日的风光都成为泡影!
孔琉玥虽然不知道尹老太太心里具体作何向,但多多少少能猜到几分,暗自冷笑一声,嘴上却笑着客气道:“我也就是看那花开得好,多看了一会儿而已,并未想过就要因此而让它移株,不是有老话儿‘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吗?指不定它在这里生得好好儿的,移了株之后就不能再生了这么好了呢?再者两家隔得这么近,什么时候我想看了,坐了车回来看便是,就怕到时候外祖母嫌我烦了!”
“怎么会!”尹老太太呵呵笑了起来,“我巴不得你天天回来呢!”
孔琉玥笑了笑,未知可否,作专心状看向戏台,虽然她素来不喜看这个时代的戏,好歹耐着性子看了几折子,熬到吃过晚饭后,便借口出来一整天,还不知府里是什么情形,提出告辞。
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也知道她才刚过门,新房不能空太久,不好多留,仍使了霍氏并尹敏言姐妹几个送她出去,至二门外上了车,瞧着走远了,方折了回去,暂不多表。
回至侯府,孔琉玥先去见了老太夫人。
初华与傅镕正在罗汉床上玩解九连环,洁华则一个人坐在一旁,满脸羡慕的看着姐姐和哥哥,却怯生生的不敢上前去跟他们一起玩儿。
孔琉见了,不由有些不忍,因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洁姐儿也想跟哥哥姐姐一块儿玩吗?”
洁华依然怯生生的,半响方点头细声细气的说了一句:“想,可是我不会……”
孔琉玥微汗,也是,洁华还小呢,那个解九连环别说她一个几岁幼童,就是她一个成年人,至今也没闹清楚,想了想,因说道:“洁姐儿还小呢,等再大一些后,自然就会了。”
洁华就满脸期待的望着她道:“是真的吗?等我再大一些后,自然就会了吗?”
也不知道那个东西需不需要学?孔琉玥望着她小鹿一般清澈无瑕的眸子,忽然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正在欺骗一颗幼小的心灵……她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小丫鬟进来禀道:“侯爷来了。”
就见身着家常蓝色直裰的傅城恒大步走了进来,显见得他已先回新房换过衣服了。
除了老太夫人以外的所有人忙都屈膝行礼,初华与傅镕也忙滑到床上,给父亲见礼,唯独洁华人小腿短,行动不灵敏,片刻都未能下到地上来,只能紧紧的拉住了老太夫人衣袖,依着老太夫人怯生生的望着父亲。
傅城恒的眉头就一下子蹙了起来,然后略带嫌恶的转过头去,看向了初华和傅镕姐弟。
孔琉玥看在眼里,心里微微有些发凉,总归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却这般嫌恶洁华,仅仅是因为她是他所不喜的蒋夫人生的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想看到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偏偏她又来, 所以他处处看她不顺眼?
很快二爷夫妇、三夜夫妇并傅颐恒也鱼贯走了进来,搭建见过礼后,老太夫人便命丫头摆饭。
孔琉玥已吃过了,这会儿便站在老太夫人身后服侍,同时兼顾孩子们那一桌。
吃晚饭,大家喝着茶说了一会儿话,孔琉玥又跟着傅城恒去景泰居见过太夫人后,方回到了新房里。
因在半道上傅城恒已问过孔琉玥白日会尹府可还顺利,故一回到新房,他便径直去了小书房,孔琉玥于是趁着这个空隙,叫了梁妈妈过来问话儿,“……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来了吗?”
梁妈妈摇头,“府里好多人都知知道当年封夫人和蒋夫人皆是难缠而死的,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只怕还得从老太夫人和大夫人屋里一些经年的老人儿身上下手才是。另外便是石妈妈和董妈妈那里,只怕她们也一定知道,只不过她们口风紧,只怕打听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孔琉玥听了,不由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一般大户人家的人员人事,都是时常变动的,尤其是各主子屋里伺候的人,一般到了年纪便会放出去配人,这样的秘辛,只怕府里知道的人的确不多,也就点头道:“那你接着再打听。”
梁妈妈应了,说起尹府给的回礼来,“……才我和白书璎珞几个清点了一番,除了四匹‘花开富贵’的贡缎之外,还有不少其他好东西,看来老太太和大太太这次是真感念夫人的情。”
蓝琴在一旁Сhā嘴道:“要是真感夫人的情,怎不把庄子上那两方陪房的身契送来?可见是虚情假意,还想着以后好据此来拿捏夫人呢!”
听蓝琴说起这个,孔琉玥忽然想到珊瑚的父兄也去了庄子上有几日了,却至今未见回来,因忙问梁妈妈道:“六千亩那个庄子距离京城很远吗?,怎么吴家父子去了这几日犹不见回来?”
梁妈妈道:“夫人让他们不但要吧庄子的大致地形图弄回来,还要弄清楚周边那些农户们的大致情况,费时一些也是有的,只怕就这两日就该回来了。”
孔琉玥点点头:“若是他们回来了,记得第一时间叫来见我。”
梁妈妈应了。
有小丫鬟来禀:“回夫人,单位姨娘来问安。”
孔琉玥见了她们,忽然想到,当年蒋夫人过门时,刘姨娘和白姨娘可都是早已抬了姨娘的,便是后来的蒋姨娘,也是在蒋夫人过门后不久抬进来的,只怕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于是待得打发了她们之后,便向梁妈妈说了一句:“三位姨娘那里,也记得多下功夫。”
梁妈妈何等精明之人,自然是一点即通,因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理会得了。”
吩咐梁妈妈先回去歇息后,孔琉玥坐到灯下,拿了那本《天工开物》在手,眼前却浮过了先前在老太夫人屋里时洁华那对上谁时都怯生生的目光,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虽说名为永定侯府的四姑娘、傅城恒的嫡次女,洁华在府里的处境,其实是很艰难的:父亲不疼,兄姐跟她不同母,太祖母膝下曾孙曾孙女比比皆是,对她有几分怜爱也有限,再来便是名义上是她祖母,更是她姑婆的太夫人看起来待她也很冷淡,下人们又惯会见风使舵……小丫头的处境可真是有够艰难的,也难怪她回养成那样怯生生的性子!
想到洁华在看向初华和傅镕玩解九连环时那渴盼的目光,孔琉玥忽然决定要为她做个一定得她喜欢的玩具。
说干就干,孔琉玥即刻命人拿了纸笔来,在灯下画起后世的芭比娃娃、和公仔等风靡全球小男孩儿小女孩儿的玩具形象来。也幸得夏若淳是学画得,她跟在她身边也学了一些初步的绘画技巧,画出来还算形象。
画好之后,她将白书四个都叫了过来,将画样递给她们,问道:“这上面的东西,你们有把握绣得出来吗?”
四婢将画样传看了一遍,脸上都是惊喜加诧异,“夫人,这些画样都好生可爱,您从哪里得来的?之前怎么咱们未见过?”
孔琉玥抿嘴一笑:“这个你们就别管了,你们只说你们有把握绣出来吗?”
“画样都在这里了,这又什么难得!”话音刚落,蓝琴就先笑道,“夫人只管放心,我们一定绣得跟画样分毫不差!”
白书珊瑚璎珞也都笑着附和道:“夫人就尽请放心罢!”
孔琉玥点点头,将要求的材料、颜色、大小、搭配等事宜细细说了一遍,让四个一人绣一个,又说最好能越快绣出来越好,方命她们都散了。
四婢果真是心灵手巧之辈,不过两日光景,已将绣好的东西捧到了孔琉玥面前,孔琉玥见了,不由又惊又喜,暗想这些东西便是放到现代去,也足以以假乱真了!
想了想,如今才只得四个,而府里足足有八个小字辈儿,且年纪都还小,连最大的初华也才止八岁,只怕见了这些东西,都会喜欢,因忙命她们连夜又再绣了四个出来,赶在第三日早上去给老太夫人请安时,将东西一并带了过去。
彼时太夫人已是“痊愈”了,正满脸是笑的陪着老太夫人说话儿,三夫人在一旁凑趣,众小字辈儿的则由二夫人和奶娘丫头们带着在偏厅吃早饭。
孔琉玥忙上前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见了礼,又回了三夫人的礼,方笑着向太夫人道:“马琴今儿个气色倒好,可是已大好了?”
太夫人笑道:“一点子小病,却躺了那么些时日,可不是已经大好了!”
孔琉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看见母亲大好,侯爷和我也能放心了。”
娘们儿闲话了几句家常,孩子们便吃完早饭由二夫人领着过来了,瞧得孔琉玥,众人忙都上前见礼。
孔琉玥顺势拿出了白书他们绣的东西,笑道:“都是闲暇时做的,你们拿去顽罢。”
早在孔琉玥刚将那些东西拿出来时,孩子们的眼睛已经直了,他们几时见过这样有趣的娃娃?又如何还等得孔琉玥这一声儿?当下都一拥而上一人抢了一个在手,爱不释手的看起来。
唯独初华和洁华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不过初华眼里是期盼中夹杂着戒备和不屑,洁华眼里则是期盼着夹杂着胆怯和害怕罢了。
孔琉玥暗自笑了笑,上前将一个芭比娃娃递给洁华,让她去一边顽去之后,方拿了另一个在手,走到初华面前,蹲到与 她一般高度,笑道:“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的,不然也不敢人手给你们兄弟姐妹一个,你若是还不放心,就只当它是别人送你的,不去想是我给的,不就可以了吗?”
初华是真的很喜欢她手上的,犹豫了良久,还是忍不住从她手上接了过来,但犹自嘴硬道:“是你硬要给我我才要的,可不是我求着你要的!”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小破孩儿!孔琉玥暗自腹诽,内心深处却还是有几分高兴的,总算把第一部顺利走了出去,以后再要改善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来,应该也不会那么难了罢?
一旁三夫人因见孔琉玥不过小小一个举动,便瞬间收服了大半孩子们的心,不由暗自冷笑不已买这个孔氏,倒是会投机取巧!
面上却满满都是笑,“这些东西可真是新巧,难为大嫂怎么想来!”话锋一转,面色为难,“不过,这些玩意儿给女孩儿们顽倒还没什么,给男孩儿顽,是不是就有些不太合适了?他们将来可是要支撑我们傅家门户的,如今小小年纪就开始玩物丧志,才还说要赶着去学里,这会子却是提也不提了,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的学业和将来的人生?”
尼玛,只是玩了玩公仔布娃娃,就上升到了‘玩物丧志’,影响‘以后的学业’和‘将来的人生’三夫人可真是会给她扣大帽子,生恐压她不死啊!最重要的是,她儿子傅钊因为年纪还小,还不到去学里,正是该顽的年纪,她这一说,岂非是一竿子就将除了她儿子以外的所有傅家男孩儿都打翻了,唯独剩下她儿子是好的?
孔琉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几分佩服,瞧瞧人三夫人这张嘴,这要是放在现代,她不成为大律师或是名嘴主持人,只怕天下间也再找不到更适合的人了!
但既然人已把大帽子给她扣下来了,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辩的,不然只会越描越黑,她除了接着,还能怎么样?因满脸惶恐的看向老太夫人,忐忑不安的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还请祖母恕罪……”
老太夫人却笑得一脸的慈祥,摆手道:“没事儿,爱玩原便是小人儿家的天性,铮哥儿他们几个都还小呢,爱玩一些也是情有可原,远的不说,就说大郎兄弟几个,八九岁十来岁上时,水里泥里树上的,哪里不去?顽皮得让人受不了,铮哥儿他们已算是好的了!”
说着叫了三人到自己跟前儿,笑眯眯的说道:“也是时候该去学里了,你们的娃娃就都放在太祖母这里,让太祖母给你们暂时保管着,等晚上你们下学回来后,再接着玩可好?”
三人年纪虽小,因为本身或身为庶子之子知道不能和旁人比、或甫一出生便没了亲娘的经历,俱都过早的懂事了,方才又闻得三夫人的话,知道是他们的行径让大伯母(母亲)为难了,年纪最长的傅铮也就顺着老太夫人的话说道:“既是如此,孙儿们就先去学里了,待晚间下学归来,再来给太祖母请安!”然后微微不舍的放下手里的娃娃,领着两个弟弟分别给众位长辈都行了礼,方被一众奶娘丫头簇拥着去了。
这里三夫人看着几个小人儿说走就走,竟是并不过多留恋他们的新玩具,恰似无形中驳回了她方才那一番‘玩物丧志论’;而且老太夫人的态度,也明显的更偏向于孔琉玥,再一想到之前因挑丫鬟一事老太夫人对她的不留情面,不由又是尴尬又是恼怒,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偏不知道该向谁发的好。
低头因见傅钊仍然拿着一个公仔玩得爱不释手,丝毫未察觉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的懵懂样儿,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想也没想便劈手夺过那个公仔,然后拍了傅钊记下,骂道:“个不知上进的小讨债鬼,没见你哥哥们都学里去了?你还不知回去习字描红呢,难道明儿眼睁睁瞧着你哥哥们金榜题名,你却一事无成不成?”
傅钊身为三房嫡子、太夫人唯一的亲孙子,不说太夫人,就连三夫人平常也是娇惯得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几时挨过打?当即便大声哭了起来。
一旁太夫人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怕上首老太夫人生气,眼见老太夫人的脸已是沉了下来,因忙拉了傅钊在怀,一边哄他“莫哭莫哭,好孩子,祖母疼你!”,一边骂三夫人道:“大清早的弄得鸡声鹅斗的,成什么体统?惊扰到祖母,又该怎么样?还不快给祖母谢罪呢!”
三夫人早已在儿子的哭声中回过了神来,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忙满脸羞愧的走到老太夫人面前贴膝跪下,恭敬的认错道:“昨儿个闻得家里来人说,我娘连日来身上都有些不痛快,我心里着急,所以才比往日毛躁了些,惊扰了祖母,还请祖母恕罪!”
老太夫人闻言,沉默了片刻,方问道:“亲家太太怎么了?可有使人回去瞧过?你若真放系不下,就回去住上几日尽尽孝,省的在家里也是心绪不宁!”
这话就说的有些重了,三夫人脸上不由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勉强笑道:“已经使人回去瞧了,应当没有什么大碍,多谢祖母关心!再者,府里也离不得我,我还是且瞧瞧再决定要不要回去罢!”
“嗯”老太夫人点头应了,又说了几句别的话,方命大家都散了。
继室谋略by瑾瑜(87-99)
经过了那日之事后,三夫人消停了许多,每常在乐安居或是景泰居大家遇上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也因此而让孔琉玥过了几日清静日子。
在这期间,珊瑚的父兄从庄子上回来了。
孔琉玥知道后,第一时间接见了他们。
让她惊喜的是,吴秉正带回来的庄子地形十分详细,大到周围的山川河流,笑道庄子上宅子的草图和那些温泉的所在地,再小到每一户住家的房舍……都一应俱全,让她虽未身临其境,却很容易就想象出了整个庄子的大概布局。
又听得吴秉正在一旁说道:“……周围的住家都是咱们的佃农,因为热地出息底,他们的日子都过得有些紧巴,每年除了必须交给咱们的粮食以外且他们交给咱们的田息,已经算是周边最低的了,其余时候,便只能靠吃野菜和去山上打猎为生,瞧着好不可怜见的!”他也是贫贱出身,虽然家人世世代代都在柱国公府为奴,吃穿是几乎没怎么缺过的,毕竟没有自由,日子也过得称不上多好,因此对那么佃农的处境,便很能感同身受。
孔琉玥听得一阵沉默。六千亩地说来颇多,但却没有多少产量,也难怪下面的佃农会吃不饱肚子,也难怪单靠那些出息要养活庄子的管事们都难了,尹大太太对她可真是有够好的!
她想了想,问道:“那高管事呢?他们一家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吴秉正眼里划过一分忿然:“他们的日子过得好着呢,我见高管事娘子头上的簪子金灿灿的,怕是才炸过,高管事也是一身新衣衫,说是打算要给佃农们再加一成田息呢!”
再加一成田息,若是换成她处在那些佃农的立场,她宁愿不佃那些地了,也不愿意再受此盘剥,反正一年辛苦到头,也吃不饱肚子,还不如趁早想其他办法呢!
念头闪过,孔琉玥已急声开了口:“不行,可不能让那些佃农们都退了佃,不然咱们哪来的那么多人手?”一旦她的大棚蔬菜开种,势必需要大量的人手,可不能让这些现成的人手都撂了担子,去谋了别的生计!
她吩咐吴秉正:“你们先回去歇歇,荣我先好生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明儿再来回话。”
“是,夫人。”吴秉正领着儿子行了个礼,便要退下去。
“且慢!”还没走到门口,却又被孔琉玥叫了回来,问道:“对了,依你看,庄子上钟时蔬可行不可行?如果可行,钟哪几种最好?”
吴秉正想了想,道:“我见周边的住户们都钟了好些韭菜白菘什么的来自吃,长势都还不错,只怕这几样菜比较好种。”
孔琉玥有些无语,韭菜白菜这些菜本来就容易活,一般不会太受土地冷热或是贫瘠肥沃的影响,他这说了跟没说根本没什么两样嘛!
她只得启发她:“那茄子黄瓜莴苣豆角之类的呢?你有没有看见那些庄户有种植这些蔬菜的?”
吴秉正满脸的差异,结结巴巴道:“这些菜……不都是只有春夏两季才有的吗?”心里暗忖,夫人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不通农事,便是再想让庄子起死回生,也得符合作物本身的生长季节啊,他原本以为她所谓的种植时令菜蔬,是想大量种植合适这个季节生长的菜蔬呢,却没想到,是这样异想天开的念头!
孔琉玥不由哭笑不得,原来她说了半天,根本就是在鸡同鸭讲,“正是因为这些菜只有春夏两季才有,咱们若是能在冬季将其种出来,岂不是很大一笔收入?”
吴秉正依然一脸的诧异:“可是……之前并没有在冬天里种过这些菜蔬啊,就算庄子多是热地,只怕也未必能行?”
话音刚落,孔琉玥就接道:“之前没有人在冬天里钟过这些菜,并不代表就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下去后就买种子去,”命一旁珊瑚,“立刻找谢嬷嬷再支五十两银子来!”
待珊瑚应声而去后,方又继续与吴秉正道:“你们父子明儿一早再去庄子上一趟,除了将买的种子都带去先钟着试试外,另外就是让高昌顺两口子回来见我,就说我听说他们要给佃农加一成田息后,觉得可行,想问问他们一些细节问题,让他们尽快回来一趟!”至于回来后还能不能再回去,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是,夫人。”吴秉正一一应了,却面露难色,“这个季节,并非是内仓司放种子的世界,夫人才说的这些菜蔬种子本又稀缺,只怕很难买得到种子……”
孔琉玥一怔,拜这些日子以来看《天工开物》所赐,她已大概知道古代的种子、尤其是比较稀缺一些的品种的种子,一般都是到了一定世界,由朝廷统一下放,私人手上一般都没有……她倒是没想到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片刻,方与吴秉正道:“你们先下去罢,这个问题让我来想办法!”也不知道傅城恒有没有办法能弄到这些种子?如果有,她要怎么向他开这个口?如果没有,她又该再想其他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等到明年春夏两季培育出新种子后,明年冬天再种吧?到时候庄子上还有佃农吗?她到哪里找人手去?
打发走吴秉正父子,孔琉玥心里烦躁,禁不住在屋里踱起步来,古代就是这点不好,要什么没什么,竟连一些基本的种子都没有!
因为知道这事儿再拖不得了,晚间待傅城恒回来之后,孔琉玥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趁在净房服侍他换衣衫的空挡,将事情简要说了一遍,“……不知道侯爷有没有法子能弄到那些种子?若是侯爷这般神通广大都弄不到了,妾身就只能等来年再试了。”先把高帽子给他戴好,看他待会儿还怎么好推脱!
傅城恒是约莫知道她有个陪嫁庄子是热地的,虽然不满于柱国公府如此糊弄她一个弱女子,但毕竟是她的陪嫁,依理他是不该过问的,因此一直没有问过她相关的事。这会子忽然听她提及,且一开口便是请他帮忙,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反倒有几分高兴,却并没有直接应下她,而是问道:“你是如何生出利用热地种植时令菜蔬这个想法的?倒是挺新鲜的!”
孔琉玥含混的说了一句:“从书上看来的。”忙又问道,“不知侯爷可否能弄到?”
傅城恒未知口否,而是又问道:“万一你这个想法失败了呢?要不,我帮你找几个精通农事的人区看看你那庄子,看种植些什么最好?若是实在不行了,就让它空着也没关系!”他的妻子他自己会养,根本不需要靠着陪嫁过活儿。
这话是在间接否认她的想法吗?孔琉玥心里一睹,很想硬气一把说他不帮忙就算了的,但一想到iji眼下除了找他帮忙之外,还真再找不到其他人帮忙,只得忍气说道:“多谢侯爷的好意,妾身还是打算先试试!”在现代男女平等的社会对女人来讲,尚且有什么都不如自己有钱有事业来得让人安心,更何况是在女人没什么地位,只能依附于男人而生存的古代,她才不要将自己变成一株菟丝草,仅仅靠着男人的宠爱过活,不然将来色衰爱弛了,她岂不是只能做一名深闺怨妇直至死亡的那一天了?!
她都已这么说了,傅城恒还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道:“我明儿帮你找找人!”
孔琉玥忙屈膝道了谢:“那妾身就先谢过侯爷费心了!”看时辰不早了,跟他一起去了乐安居。
方走到乐安居正方外面,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句句话的意思,是说‘有抱负的人不可以不胸怀宽广,刚强勇毅,因为他肩负着重大的使命,而实现使命的道路又很遥远,把实现‘仁’的理想看做自己的使命,不也很重大吗?直到死才停止奋斗,这不也是很遥远的吗’?太祖母,我说的对吗?”
傅城恒刚毅的脸部轮廓一下子柔和了下来,狭长的双眼里也染上了几分笑意,连小丫鬟要进去通禀也被它抬手制止了,然后自己撩帘走了进去。
孔琉玥见状,忙也跟了进去。
就见傅镕正身姿笔挺的站在老太夫人的罗汉床前,在大声背诵《论语》:“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老太夫人和一侧的初华都正满脸是笑的听着,洁华则坐在一旁,低着头在专心的玩着孔琉玥给她的那个芭比娃娃。
还是侍立在一旁的卢嬷嬷最先看见二人进来,忙屈膝行礼:“侯爷,大夫人!”曾祖孙几个方发现二人进来了。
傅镕的背诵声就戛然而止,有些局促的低下了头去,洁华更是受了惊吓一般忙将手里的娃娃放到了身后去——兄妹两个都不是一般的怕傅城恒!
傅城恒这会儿显然心情正好,也就没有计较儿子的胆小,也没有计较洁华的怯弱,在给老太夫人行礼后,反而是难得和蔼的看向傅镕道:“是谁教你背《论语》的?”
初华在一旁笑着Сhā言道:“女儿因见四弟连日来功课进步不少,想着暂时又没有新的功课要学,所以自作主张教了他一些《论语》,教的不好,还请爹爹指正!”跟弟弟妹妹见了父亲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不同,她好像从来没有怕过傅城恒,应该是她是傅城恒第一个孩子之故。
傅城恒听完大女儿的话,眼底笑意更威,点头道:“你是个好姐姐,教得很好!”命人去他书房取前儿个皇上赐下的白玉镇纸赏给初华。又赏了傅镕两柄扇子,还破天荒赏了洁华一枚玉佩,弄得小丫头很是受宠若惊,趁大家都不注意时,献宝似的捧了那枚玉佩走到孔琉玥面前,欢喜的说道:“母亲,这是爹爹赏我的玉佩哦!”
不过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玉佩,却能让小丫头高兴成这样,只因为是父亲赏的……孔琉玥不由有些心酸,蹲下身子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道:“母亲帮洁姐儿戴上好不好?”第一次觉得“母亲”这个称呼也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反而很自然的就说出了口。
“好好好!”洁华点头不迭,“母亲帮洁姐儿戴,母亲帮洁姐儿戴……”
孔琉玥就接过玉佩,动作轻柔的帮她系在了脖子上。
洁华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小小的脑袋瓜里不由有些迷茫,母亲明明很漂亮,是她见过最好看最好看的人,待她也很好,会很温柔的跟她说话会给她做好看的布娃娃,为什么祖母和三婶婶还要说她是坏人,让她一定不能跟她亲近呢?
此情此景傅城恒因正跟初华和傅镕说话,没有看见,但上首老太夫人却是看在眼里了的,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她之前就觉得这孔氏是个好的,待几个孩子虽然并不太亲近,却也从不会违心的去讨好,意图通过讨好他们几个小的,来达到让他们大人另眼相看的目的;一旦说了什么话或是做了什么事,便都是出于为几个孩子好,且也一定是出于真心,——因为她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所以她才会在那日三夫人挤兑她时,又敲打了三夫人一次,如今看来,她的确当得起她的维护!
带孔琉玥给自己系好玉佩后,洁华越发换洗了,几乎是连蹦带跳到得老太夫人面前,献宝似地扬起脖子挺起胸脯道:“太祖母,您看,爹爹给洁姐儿的玉佩,母亲给洁姐儿戴的,好看吗?”
被她小鹿一般清澈透明、满怀信任依赖的目光看着,老太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心霎时软成了一片,因含笑道:“好看,洁姐儿戴上爹爹赏的玉佩后,更好看了!”又问,“洁姐儿可给母亲道了谢啊?”
洁华一听,不由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呀,我给忘记了!”
然后又走回孔琉玥身边,正儿八经的给她行了礼道了谢:“洁姐儿谢过母亲!”
孔琉玥的心便也跟老太夫人一样,瞬间软成了一片,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洁姐儿真乖!”
这一番动静总算是让傅城恒发现了小女儿今儿个的不一样,难得的夸了她一句:“洁姐儿也长大了,懂事了!”
于是洁华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灿烂了,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喜悦的低下了头去。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温馨得不得了。
就是子啊这样的温馨中,太夫人等被簇拥着鱼贯走了进来,见屋里众人面上都带着笑,因一边给老太夫人行礼,一边问道:“什么事情这般高兴,娘也说来给我们听听,让我们大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老太夫人正要说话,一旁初华忽然抢着说道:“回祖母,是因三弟进来学了《论语》,方才正背给爹爹听,爹爹听了觉得还不错,赏了他两柄扇子,所以大家都很高兴!”
“是啊,镕哥儿背得还不错,显见得不论是在学里,还是在家里,都是用了功的!”老太夫人一边笑眯眯的拿眼扫过众人,一边附和了一句。
三夫人心里有鬼儿,只当老太夫人这一眼是为警告她,因忙低下了头去,自在心里暗恨,面上确实半点不敢再表露出来,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了,省的又落得那天那样被老太夫人当众敲打不说,回去后还要忍受婆婆和丈夫冷脸的下场。
傅旭恒却笑得比他自己的儿子会背《论语》了都要开心似的,亲昵的摸了摸傅镕的头,对着他好一通夸奖,“真真是好孩子,小小年纪已有这般造化,将来咱们家可就靠你了!”又看向傅城恒,“都是大哥教导得好啊!”
傅城恒少不了和他客气几句:“哪里是我教导的好,是祖母教导得好!”衣服兄友弟恭的样子,屋里的气氛比之刚才又更好了几分。
吃饭时,照例时孔琉玥妯娌三个领着丫鬟们摆放碗箸和给孩子们布菜。
在给初华布菜时,她趁众人都不理会之时,飞快在孔琉玥耳边说了一句:“你别以为我实在帮你,我是在帮我们长房!”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吃起饭来。
孔琉玥确实怔了半响,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竟是为了回敬那天她送娃娃给大家时三夫人那一番“玩物丧志论”,所以才教了傅镕背《论语》,并作了这一番安排,偏偏又还要嘴硬,说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长房。
她不由抿嘴笑了起来,第一次由衷觉得,初华其实很可爱!
于是在回到新房之后,孔琉玥的情绪依然很好,在和颜悦色的打发了来请安的三位姨娘之后,甚至极有兴致的问傅城恒:“侯爷,您今儿个可是不打算去书房?若是不去,能不能陪妾身下一回棋?”
傅城恒何等敏锐之人,自然感受打了 她的好情绪,但对她忽然提出要下棋这一要求仍然有些意外,不过下一瞬他便点头道:“好!”朝外喊道:“把棋盒子拿来。”
她既能写出那样灵秀的诗句来,只怕棋应该也下的不差,他也有好些日子没跟人好好下过棋了,今晚上难得可以好好过过棋瘾。
很快便见白书和蓝琴一道端了小棋几进来,摆在榻上,随即又捧出了黑白二色的棋子,方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孔琉玥于是毫不客气捻起黑子先走了起来,傅城恒看在眼里,淡淡笑了笑,觉得这个堂子的她还蛮开爱,然后才执起白子走了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黑子便被白子杀了个落花流水。
饶是傅城恒自诩见多识广,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脸上依然禁不住带出了几分诧异,他没有想到,孔琉玥的棋艺会这么烂,就像当初他没有想到她的字儿会写的那般拙一样!
偏偏孔琉玥残败后犹不甘心,咬牙说了一句:“再来!”便再次执起白子先走起来,傅城恒只得暂时压下诧异,同时还有随之而生出的几分笑意,再次执起了白子。
又是下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眼见黑子又要败个一败涂地,孔琉玥忽然抬起手来,“等等,我们俩换个位置。”然后自己先站了起来,“我就不信了,你还能把自己都给赢了。”
别人下棋最多让几个字,哪有这样耍无赖的?
傅城恒现实一怔,继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有点意思!”顺从的下榻到她那一边坐下,“那我就试试看能不能起死回生罢。”然后执起了黑子。
这还是孔琉玥第一次见到他大笑的样子,说实话……真是该死的好看!
以致她一时间竟看得怔住了。
等到如梦初醒般猛回过神来时,白子已经惨白。
她不由有些膛目结舌,……傅城恒竟然将明显已败无可败的黑子的局势,给扭转过来,并大败了白子,这人怎么这么猛!
于是想也没想又脱口说道:“再来!”说着飞快的将棋子收拢,打算再来,平日里多是带着温和笑容却总是给人一种淡淡疏离感觉的脸上,也因此而镀上了一层勃勃的生气。
傅城恒的心跳猛的漏了一拍,想到了她白玉般的肌肤和柔弱无骨的腰肢,身体忽然就燥热起来,自那天被晋王妃晋王说过他至今,他就再没碰过她了……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越过棋盘,抚上了她专注而富有生气的面孔。
正收棋子的孔琉玥手上不由一顿,随机便尴尬的涨红了脸,手继续放在棋盘上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整个人也因此而显得有些僵硬。
她想到了自那天进宫以来,这么久他都只是跟她躺在一张床上单纯的睡觉,并没有再碰过她,她原本还以为,他对她的新鲜劲儿已经过了……
念头闪过,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哑的声音:“别收了,早些歇了了罢!”不但声音近在咫尺,还有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朵上,略带剥茧的温热大手也抚上了她的唇角……原来不知何时,傅城恒已经起身走到了她的身后。
孔琉玥尴尬更甚,片刻方结结巴巴的挤出一句:“棋还没、没下完呢……”她不明白,明明正下棋下得好好儿的,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忽然动了“性致”的?她记得她并没有任何出格儿的言语行为啊!
话没说完,已感觉到一双健壮有力的手臂圈上了她的腰际,她禁不住惊喘了一声,整个人已腾空而起,被托着大步走进了内室去……
这一次,傅城恒由始至终都很温柔,每当看见孔琉玥因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或是轻咬下唇时,他虽然很想驰骋到底,却都尽力克制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轻轻抚摸或是亲吻她的身体,让她渐渐放松下来;而每当感觉到她跟不上他的节奏时,他又会自觉放缓攻势,转为轻磨慢捻,九浅一深。
于是等到完事时,孔琉玥终于没有再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累得陷入半昏迷状态,虽然仍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样,但意识却很清醒。
意识清醒的直接后果,就是孔琉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城恒,尤其是没有穿衣服的他了,……他们明明才认识十几天,可现在却祼诚相对,刚刚还做了最亲密的事,想想可真是有够荒谬的!
她只能鸵鸟的将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然后不停的催眠自己,快睡着吧,快睡着吧,睡着了就不用尴尬了,虽然她觉得浑身都汗津津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很想去净房清理一番!
傅城恒眼见小妻子将自己裹得蚕蛹一般,不由觉得有趣,到底年纪小了些,脸皮薄,原本很正常的夫妻情事也能让她臊成这样。
因此勾了勾嘴,故意逗她:“我抱你去净房?”
他还要抱她去净房?孔琉玥心下一惊,忙将眼睛闭得更紧,假装自己睡着了没听见。
傅城恒看在眼里,不由越觉得有趣,想了想,明天还要早日上朝,不能折腾得太晚,且亦不忍再逗她,方带着笑说了一句:“那我叫丫鬟进来服侍你。”下床先叫了人,然后自己去了净房。
孔琉玥方暗自舒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暗想刚才真是有够尴尬的!
白书和蓝琴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扶了孔琉玥去净房。不经意却瞥见她微微开的衣襟里那初雪般的肩膀上的紫红痕迹,不由双双涨红了脸,忙低下了头,只当没看见。
她两个觉得羞不可当,外面正换床单的珊瑚璎珞也没好到哪里去,眼见一床的狼籍,床单褥子都给揉得皱皱的,房间里还带着一股无法言传的特别气息……忙碌中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尴尬和羞涩。
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气,这种事还是白书和蓝琴来做更好,她们毕竟是打小儿跟着夫人的,尤其蓝琴,又生得那般品貌,夫人只怕迟早是要给她开脸的,看来找个机会得与梁妈妈或是谢嬷嬷说说此事,再让她们回了夫人去,省得以后她们再这般尴尬。
等到孔琉玥清理完换好了干净的中衣出来,床单褥子都已经换过了,傅城恒也已经躺在外侧了。
却见傅城恒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是已经睡着了。她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轻手轻脚的爬到里侧,盖上被子,也很快睡着了……
次日,孔琉玥醒来时,傅城恒已经上朝去了,她如释重负之余,心下又微微有点失落的感觉,她忙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叫了白书蓝琴进来服侍。
白书蓝琴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脸上一直红红的,孔琉玥先还不明白,还是后来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才猛然地明白过来,自己也禁住红了脸。之前几次,都是傅城恒给她清理收拾的,想必傅城恒自己也是靠自己,可昨天晚上,却叫了她们几个进来为她收拾。
一想到他们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只怕已是整个新房都知道的事,孔琉玥就想尖叫,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面对傅城恒一个人她已经够尴尬了,现在却还要面对满屋子的丫头婆子,这该死的没有隐私的古代!
她暗暗决定,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哪怕她再累,她也绝不会再叫丫鬟们进来服侍了。
收拾停妥,简单用过早饭,又受了三位姨娘请安后,孔琉玥去了老太夫人那里。
就见三夫人早已到了,正坐在厅堂里喝茶,看见她,立刻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屈膝见礼:“大嫂,您来了!”
却不见老太夫人,卢嬷嬷和老太夫人的一众贴身大丫鬟们也不在,想必正在内室服侍老太夫人梳洗。
“三弟妹!”孔琉玥笑着给三夫人还了礼,才寒暄了几句,二夫人也来了,妯娌三个忙又行礼还礼不迭。
正热闹之际,卢嬷嬷搀着老太夫人,被一从丫鬟簇拥着走出来了,三夫人忙抢上前行了礼,搀住处了老太夫人的另一边。
老太夫人就呵呵笑了起来:“瞧瞧你们,一个个当我七老八十走不动了似的,弄得我是不服老都不行了!”
“祖母年轻着呢,怎么会走不动!”三夫人忙笑着奉承老太夫人,“其实是我们作小辈的想趁此机会和祖母您老人家亲近亲近罢了,您可不能戳穿了我们!”
说得老太夫人十分喜悦,伸出食指点了点三夫人的额头,笑骂道:“满屋子就数你磨牙,连我也敢编排起来了!”
三夫人笑道:“这也是您老人家给惯的,您可赖不着别人!”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了。
说话间,奶娘丫鬟簇拥着初华姐弟几个过来了,正忙着见礼时,太夫人又领着傅钊颜华姐弟几个进来了,一时间,屋子里笑语殷殷,热闹非常。
卢嬷嬷领着丫鬟摆了早饭来。
老太夫人和一众孩子们就围坐着,吃起早饭来。
孔琉玥妯娌三个自是在一旁服侍。
太夫人跟三个儿媳一样,也是吃了早饭来的,本该由她服侍老太夫人的,但老太夫人念在她年纪也大了,下面有儿孙成群了,也就免了她这项差使,于是太夫人只坐在一旁吃茶作陪。
等三夫人服侍老太夫人吃完饭,正漱口时,太夫人忽然问她道:“月钱放过了不曾?”
三夫人忙笑道:“今儿个就要放呢!”看向孔琉玥,“大嫂,待会儿劳烦您使个管事妈妈或是得用的人儿,去那天挑丫鬟时那间小抱厦里侯着,时间一到好放月钱。”
终于有点进项了!孔琉玥心下暗喜,笑着点头道:“好的,待会儿回去后,我便使人过去。”
回到新房,孔琉玥第一件事便是叫了梁妈妈来,命她去三夫人处理家事的小抱厦那边领长房的月钱。
梁妈妈听说终于有可以流动的进项了,也很高兴,步履轻快的去了,约莫一个时辰方回来,回来后更是笑咧了嘴,“夫人,月钱领回来了,您的是四十八两!”
孔琉玥不由有些吃惊:“这么多?”据她所知,柱国公府号称国公府,尹老太太也只有三十两月钱,下面尹大太太一辈妯娌们都是二十两,家里的爷们儿一般是十两,少奶奶是五两,小姐们就更少了,只有二两……却没想到永定侯府的月钱会这么高!
不过想想也是,连一等丫鬟的月钱都是一两半,稍微得脸点的管事妈妈都是二两银子,已经快赶上或是跟尹府小姐们的水平持平了,更何况主子们呢?
她听见自己问道:“那其他人呢?老太夫人是多少?太夫人是多少?二夫人三夫人又是多少?”
梁妈妈人老成精,自然知道她的顾虑,忙笑道:“您只管放心罢,我都打听清楚了。老太夫人是一百两,太夫人是六十两,您和二位夫人都是四十八两,姨娘们是十两,下面的哥儿姐儿们因年纪还小,还没单独分院,所以还没开始发放月钱。”
孔琉玥方松了一口气,开玩笑道:“之前过惯了穷日子,忽喇喇一下子知道自己一月竟有四十八两银子月钱,一时间还真有些不能适应!”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永定侯府是真的既有面子也有里子,不像柱国公府,外面瞧着虽然光鲜,只怕内瓤早已渐空了!
“不过……”梁妈妈说完,又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府里并未发放吴秉正一家的月钱,我问了账房的,说是各房的陪房只有在府里领了差事之后,府里才会发月钱,若是没有领到差事,便只能由各房自己贴,也就是说,各房夫人没领到差事的陪房,都得由各房的夫人自己养着!”
梁妈妈说着,不由的担心起来:“如此一来,吴家除了珊瑚那一两半银子之外,便再无别的进项了,长此以往,只怕夫人要贴不少银钱进去……要不,想法子给她们在府里寻个差事?”
孔琉玥想了想,摇头道:“不必,我另有差事给他们,就算要贴嫁妆给他们发月钱,也只是暂时的,不会亏空太久!”一旦她的热地蔬菜种植成功,她敢说她一定能财源广进,日进头金,到时候还愁没银子?她只会需要更多的人,才不要现在给吴秉正一家寻了差事,到时候交割起来麻烦呢!
梁妈妈是知道她想尝试在热地上种蔬菜的,已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因此点头道:“也好,省得到时候横生枝节!”然后行了礼,自去召齐众丫头婆子发月钱去了。
因为发了月钱之故,一整天新房内都是喜气洋洋的。
孔琉玥看在眼里,既觉得高兴,又觉得有几分怅然,不过发了一点月钱,就能让大家高兴成这样。她也很希望自己能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高兴就满足,譬如以前,每当她和夏若淳因为省了好久的钱、做了无数次心里建设破例去吃了一次大餐后,就会觉得很满足很满足,会回味很久;不像现在,生活是不用愁了,甚至可以称得上奢侈至极了,心里却觉得空荡得厉害,再也难有觉得满足的时候了!
下午,孔琉玥刚歇了歇午觉起来,就有丫鬟来回:“回夫人,侯爷身边的玉漱求见!”
孔琉玥记得这个玉漱是傅城恒身边的一个得用的小厮,她之前曾在小书房见过一次,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回来干嘛,因点头道:“让他进来罢!”
丫鬟答应着去了,很快就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青年进来,不用说正是玉漱了。
玉漱给孔琉玥见过礼后,双手奉上一包东西:“回夫人,这是夫人托侯爷找的蔬菜种子,已经寻得了,侯爷怕夫人着急,就吩咐小的先送了回来。”
孔琉玥不由又惊又喜,她没想到傅城恒办事效率会这么高,昨天晚上她才跟他提起,这会儿他便把东西找到并送到了她面前!
又听玉漱道:“侯爷的意思,是让夫人先叫人拿了这种子去试种一下,若是可行,便再多寻一些种子,若是不可行,也就不必去麻烦别人了!”
孔琉玥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替我多谢侯爷!”示意蓝琴自他手下接过种子,又命白书去取了一两银子来赏他,方打发了他。
打发了玉漱,孔琉玥几乎是迫不及待打开了那包种子,就见里面还分了十来个小包,每一包外面都贴上小标签,其上写着“茄子”、“辣椒”之类的字样,她禁不住暗自赞叹,想不到傅城恒看起来那般不拘小节的一个人,竟也会有这般心细如发的时候!
她心情很好的命人传了吴秉正父子两来,将大棚种植蔬菜的原理大略与他们说了一遍,又吩咐他们,种子种下去后,务必时刻注意着它们的长势,若是觉得湿度不够,就多浇水,若是温度不够,就扯幔帐罩着,不要怕花银子。另外,记得时常使人回来告知她蔬菜的生长情况。
吴秉正父子一一应了,回去收拾了包袱,即刻又赶往了庄子去,暂不细表。
晚上傅城恒回来,孔琉玥自然第一时间向他表达了谢意,还难得开起了玩笑:“……若是此番试种成功,侯爷就是庄子上几百户佃农的大救星,也是妾身的大救星了!”
见她言笑晏晏,眉眼弯弯,一双眸子莹光浮动,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傅城恒似是受到感染,也跟着心情愉悦起来,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哦?既是你的大救星,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呃……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她不过是顺口开开玩笑罢了,根本没想到他会顺着她的话问她要谢礼,关键是,他明显什么都不缺,她要拿什么来谢他?不过,既然他都开了口,她话也说了出口,再要收回去显然不可能了,只得问道:“那侯爷想要什么样的谢礼呢?”
傅城恒本来想继续开开玩笑,趁机给自己要点闺房中的福利的,想起她脸皮薄,若是他真把话说出来,只怕她还不知道会臊成什么样子呢,因只又说了一句:“我暂时还没想到,等到以后想到再说罢。”便径自去了净房。
孔琉玥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他会趁机开口要谢礼而那谢礼又偏是她拿不出来的,到时候岂非丢脸死了?
收拾停妥,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去了老太夫人屋里。
到了那里一看,自太夫人以下,众人都已到齐了,正喝着茶说些闲话取乐,显然是在等他们吃饭。
傅城恒和孔琉玥忙上前分别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见了礼,又受了其他人的礼,大家方依例分坐了三桌,热热闹闹用了一顿晚饭。
回到新房,刘姨娘和白姨娘来问安,惟独不见蒋姨娘。
孔琉玥忙问怎么回事。
刘姨娘忙道:“说是一早起来吹了风,有些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侯爷和夫人,请婢妾帮忙回夫人一声。”
孔琉玥看了一眼一旁正看邸报的傅城恒,见他连头都未抬一下,似未听见白姨娘的话一般,只得说道:“既是如此,明儿个请个大夫来瞧瞧,省得拖成了大病。”命白书,“明儿个一早回了三夫人,请大夫去!”
“是,夫人。”白书忙屈膝应了
孔琉玥又说了几句话,打发了刘姨娘和白姨娘。
第二日,白书果然回了三夫人,请了个大夫来给蒋姨娘瞧病。
孔琉玥使了梁妈妈去看着。
没想到梁妈妈回来后却是一脸的怒气,“……大夫说蒋姨娘脉象虽然有些弱,瞧着当是忧思过度、心气郁结所至,并不大碍,只是心病还须心药治,若是能稍微放宽心些,阴阳调和些,则‘气血两旺,更易痊愈’!夫人听听,这话儿可气不可气,她是个什么人物,说穿了不过是伺候夫人和侯爷的奴婢罢了,就敢乔张拿势的挤兑起夫人来,皆是打量着夫人性子好,看来明儿真该叫了她们几个来夫人跟前儿立规矩!”
‘忧思过度’、‘阴阳调和’?孔琉玥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蒋姨娘竟不是生病了,而是闺怨,竟是在怨她这个当大老婆的,没有劝自己的丈夫去睡她?这话简直就是活打她的嘴,说她这人当大老婆的善妨呢,难怪会将一向喜怒不流于色的梁妈妈也气成这样!
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淡声吩咐梁妈妈:“你把这话儿透露给石妈妈和董妈妈听听,另外,不妨再让府里的其他人也听听!”她一正室夫人都没闺怨,她蒋姨娘一个妾室凭毛闺怨啊?果真是每天好吃好喝又无事可做所以太闲了,就“饱暖思淫欲”了?而且还是在正室夫人刚过门一个月都不到的时候,她就不信舆论会站到她那一边去!
梁妈妈想了想,答应着去了。吃过午饭后,悄悄来回孔琉玥道,“……董妈妈去了外院,怕是去等侯爷的。”
孔琉玥微微一笑,忽然想到那天夏若淳给的点心方子,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她又不需要“闺怨”,倒不如找点事情来做,于是先叫人去小厨房传了话儿,命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后,才拿着方子,领着白书等四人去了那里。
主仆一行到得小厨房时,石妈妈早已领着人侯在那里了,瞧得孔琉玥走过来,忙迎上前屈膝见礼,“夫人来了!牛奶、鸡蛋、砂糖和蜂蜜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夫人来做呢!”
孔琉玥笑着点了点头:“辛苦妈妈了。”
石妈妈忙笑道:“夫人客气了,原是老奴应当应分的。”又问,“敢问夫人是想要做什么点心?需不需要老奴等人打下手?”
孔琉玥笑着摇头,“不必了,有白书她们几个帮忙就可以了,妈妈且下去歇着吧!”
石妈妈应了,领着手下几个人又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按照夏若淳的方子,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忙活起来。
她先命珊瑚把牛|乳煮热,然后倒入碗中,待得其完全冷却之后,将流动的牛|乳都倒出,碗底便只剩下一层白白的奶皮;随即她又在倒出的牛|乳中加入了砂糖和命璎珞弄来的蛋白,搅拌均匀后,再倒回原来的碗中,放到火上去蒸,然后便见碗上又结出一层皮来,一碗双皮奶,便至少表面制作成功了。
孔琉玥看着眼前白白嫩嫩的双皮奶,一股成就感就油然而生,想到了以前夏若淳几次三番要教她做,还说很简单,都被她以‘有你在,我还学什么学啊’为借口给推脱了,想不到来了这里之后,她终究还是在她的间接指导下,将这道点心给做了出来,等以后有机会了,她一定要做来给她也尝尝!
她迫不及待端起来,拿了调羹在手,想尝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却被白书劈手将碗夺了过去,嗔道:“虽说这‘双皮奶’瞧这还不错,但谁知道是什么味道,又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夫人也是,好歹让我们先试吃过了,您再吃啊!”
其余三人也都是一脸的深以为然,“是啊夫人,您好歹待我们先试吃过了再吃啊!”
孔琉玥汗颜,她总是一不小心就忘记这是上下尊卑等级观念分明的古代!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个丫头试吃。
“好甜·····”
“有一股牛|乳的腥味儿······”
“不过,入口即化,倒是挺适合上了年纪的人吃······”
试吃的结果不尽人意,孔琉玥只能一次次总结,太甜,那就是糖加多了······有牛|乳的腥味儿,那就是想法再提炼提炼,这个时代的牛|乳毕竟不像后世的牛奶,都是提炼加工过不知道多少次的······
主仆几个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总算做出了她们一致认为口感最佳的双皮奶来,脸上便都带上了满足的笑。
回到正房,孔琉玥正打算趁热将做出来的双皮奶分别给乐安居和景泰居送一些去,老太夫人屋里使了丫鬟来道:“回大夫人,老太夫人说她夫人家今晚上吃斋,让各房自便。”
孔琉玥想了想,还是带上东西跟那丫鬟一块儿去了乐安居,将东西献给老太夫人,“·····下午闲着无事时做着玩的,尝着味道倒是还可以,虽然不值什么,也是我的一片心,所以送来祖母尝尝,若是觉得好,明儿再做。”
老太夫人就着卢嬷嬷的手看了一眼那碗双皮奶,见白白嫩嫩的,还在其上点缀了几颗枸杞,看起来说不出的可爱,因尝了一口,随即便眯起了眼睛,笑道:“入口即化,满口生香,倒是挺适合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吃!”说安又接连吃了几口。
孔琉玥看在眼里,抿嘴笑了起来,看老太夫人的样子,不像是为了捧她的场刻意作假,那么就是真的喜欢吃这道双皮奶,看来她的一下午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又想到,只给老太夫人吃,不给初华洁华两个小的吃毕竟不好,但给她们吃罢,又怕有心人会因此而生出什么想法来······正自犹豫之际,耳朵里传来老太夫人的声音:“初姐儿洁姐儿在后面玩,才吃了点心,过会儿又该吃晚饭了,今儿个就别给他们吃了,不过明儿倒是可以做了来,大家都尝尝!”
“是,祖母。”孔琉玥忙凝神应了,辞了老太夫人,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没想到孔琉玥会给自己送吃食,眼神微闪,笑着问道:“可给老太夫人送过了?”
孔琉玥恭恭敬敬的答道:“回母亲,已经送过了,祖母说还算能入口。”
太夫人点点头,自己也尝了一口,方笑道:“是挺不错的,难为你有心了!”又问,“孩子们也吃过了吗?”
“祖母让我明儿做了来大家都尝尝。”孔琉玥恭敬的回道。
太夫人于是又问了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每样食材的搭配啊火候啊什么的,可有什么严格的要求没有?明儿也让丫头们试着做来吃吃。”一副很不感兴趣的样子,摸了索性还道,“要不我明儿是个丫鬟跟着你学去,也不知这是不是你的独家秘方,能不能外传?”
孔琉玥心下微动,太夫人问得这般详细,是想干什么,还想打着学艺的旗帜往她身边塞人,难道真如之前梁妈妈说的,她万万不能自己做了吃食去向初华姐弟几个示好吗?可问题是,他们姐弟几个回长房是早晚的事,她若是提前试着跟着他们搞好关系,于将来只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她斟酌着答道:“不过一样上不得大台面的小吃罢了,哪里用得着母亲身边的姐姐们费心去学,母亲什么时候想吃了,打发个人去与媳妇说一声,媳妇立即做了来便是了。”
太夫人笑道:“那岂不是只能劳烦你了?”
孔琉玥忙陪笑道:“不劳烦,不劳烦,母亲言重了,伺候好祖母和母亲原便是我们做小辈的本分。”又陪着太夫人寒暄了几句,方告辞离了景泰居。
她前脚刚回到新房,傅城恒后脚就回来了,只是看起来神色见有些忧郁。
孔琉玥约莫才得到他是因何而忧郁,必定是已见过董妈妈了,遂按下自己的心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了进去净房服侍。
趁给他换衣服的间隙,孔琉玥回了晚上去不老太夫人无力吃饭的事,“······祖母说她老人家今儿个要吃斋,让大家自便。”
见他眉头稍展,又回到:“今儿个大夫人来瞧过蒋姨娘了,说是什么,‘忧思过度,阴阳失调’所致,已经开过药了,妾身打算过会子瞧瞧她去,侯爷要不要一起去?”
“忧思过度,阴阳失调?”傅城恒的身体瞬间绷的死紧,声音冷得冰浸过的一样,“听起来病得还不轻,那就让她别再出门了,好好待在屋里静养,等过年时再看,若是那时依然美好,就送到寺里去静养,省得过了病气给其他人!”说完拂袖大步往外走去。
孔琉玥的本意只是想说动他去看看蒋姨娘,以便她好找机会当他的面儿拆穿她的把戏,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忙追了出去,却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朝着外书房方向而去,只得折回屋里,叫了梁妈妈过来吩咐,“······你亲自去一趟蒋姨娘屋里,将侯爷的话说与她听!”
梁妈妈闻言,满脸是笑,脚步轻快的去了后面蒋姨娘的院子。
彼时蒋姨娘正一脸“娇弱”的躺在床上渥汗,勤等着傅城恒和孔琉玥来看她。她承认此番她是故意装病,并且不怕闹开了让人知道,或者可以说,她就是想闹开了让人知道现在的夫人和先头的夫人相比,旁的先不说,光是贤惠就差了一大截!
原来先头蒋夫人进门后,为表贤惠,曾对长房众女眷侍寝的日子做了一番安排,除了正室夫人每月有九天的份额之外,其余两房姨娘都是一人三天的份额,这样一来,刚好凑足半月,至于剩下的半月,则看傅城恒自己的医院,长房后院因此而一片祥和。
等到蒋姨娘被抬进门后,蒋夫人有在此基础上作了一番调整,改作了正室夫人六天,三位姨娘每人三天,长房后院依然一片祥和。
却没想到孔琉玥过门都快一个月了,却既没有遵循先头夫人的旧例,也没有出台自己的新规矩,而是装傻充愣的当做不知道还有这回事,致使侯爷至今未曾踏入过他们三个的院子半步,也难怪蒋姨娘会坐不住了。须知她虽有太夫人撑腰,看似风光,实则却是长房后院地位最不稳固的一个,一旦将来侯府也分了家,她如今勉强还算风光的日子也该到头了,所以她一定要赶在那之前,顺利得到一个子嗣傍身。可要得到子嗣最关键的前提,就是傅城恒得到他屋里来啊!
所以她才会壮着胆子,想出了这么一招装病来试探傅城恒,提醒孔琉玥。她想的是,孔琉玥虽然长得美,毕竟年纪还小,生得又浑身没有几两肉,如刚长成的青杏一般,还带着酸涩的味道,只怕在枕席之间不能让正值壮年的侯爷满意;而侯爷毕竟是爷们,且念在孔琉玥刚进门不久的份上,有些话也是不好亲自开口说的。
因此这事儿,他们几个做姨娘的还真只能靠自己,哪怕会因此惹恼孔琉玥,淡只要将事情闹开,让她在装傻不下去,那他们以后的三天份额便是少不了,有子嗣的可能性自然会大很多,等到他们顺利生下哥儿姐儿,她便是再生气在恼怒,那也只能白搭了!
于是她先是去见了刘姨娘,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了她听,又请她到时候帮自己一把,——这也是昨晚上去给傅城恒和孔琉玥请安时,会是刘姨娘开口禀明蒋姨娘生病了得背后原因。等到白日大夫来了之后,虽然有梁妈妈在一旁,蒋姨娘还是如愿听到的话,只因那大夫是她悄悄回过三夫人后,让三夫人帮她找的。然后,她便胸有成竹的躺到床上,等候起傅城恒和孔琉玥来。
——她不知道的是,很多大户人家根本没有傅家长房那样的规矩,一般除了初一十五必须歇在正室屋里之外,其他时候,从来都是爷们儿想歇在谁屋里,便歇在屋里的。而孔琉玥过门后,毕竟是主子们闺房中的事,只要没人问,下人们也不好多说,故就连梁妈妈都不知道长房之前曾有过这样的规矩,孔琉玥就更不知道了,自然也不会想到去定自己的新规矩。
再说傅城恒之前之所以默许蒋夫人定下的规矩,则是因为他原便不喜蒋夫人,她定下那样的规矩,让他既可以不用面对她,又可以给人一个治家甚严的印象,他自是乐得遵守,并不是因为欣赏她的贤惠什么的,却没想到,竟会无意给了蒋姨娘一个他喜欢这种雨露均沾的安排的错觉。事实上,那时候傅城恒也大多是歇在小书房里的!
“姨娘,来了,您快躺下!”
蒋姨娘盖了两床厚厚的被子,正渥得满头大汗,她的贴身丫鬟青苗忽然“蹬蹬”跑了进来,满脸紧张的示意她快躺下。
“好好好,我躺下,你记得待会儿一定要找准时机说之前我教你那些话!”蒋姨娘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忙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躺会了被窝中,心里却是无不得意,她就知道,侯爷心里还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青苗忙应了,整了整衣襟,揉了揉眼睛,换上一脸的愁苦,接出了门外去。
远远的,却见来者竟不是侯爷和夫人,而是夫人跟前儿的梁妈妈!
青苗不由怔在了原地,这是什么回事,方才小丫头子文绣不是说侯爷和夫人来了吗,怎么来的却是梁妈妈?
眼见梁妈妈越走越近,青苗顾不得再去想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了,忙凝神赔笑,迎了上去屈膝行礼:“妈妈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逛?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不成?”
梁妈妈似笑非笑,“不是夫人有吩咐,而是侯爷又吩咐!你们蒋姨娘呢?”
侯爷有吩咐?青苗吃不准这话是真还是假,因有赔笑道:“我们姨娘生病了,这会子正在屋里躺着渥汗呢,不知侯爷有什么吩咐?”
梁妈妈挑了挑眉,阴阳怪气的道:“知道青苗姑娘是蒋姨娘跟前儿第一个得用之人,但侯爷何等尊贵之人,侯爷又吩咐,也是姑娘该问的?烦请姑娘还是带路路罢!”
说的青苗一张脸白一阵红一阵的,又不好分辨,更不敢回嘴,只得说道:“姨娘在屋里呢,妈妈请!”说着几步走到门前,一边撩起帘子,一边往里有意高声说道:“姨娘,梁妈妈来了!”
屋里蒋姨娘正暗自欢喜自己的计策奏效了,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将自己最美丽最柔弱的一面展现在傅城恒面前,没想到忽然就听到青苗在外面说梁妈妈来了,禁不住脑子“嗡”的一声,片刻都回不过神来。
彼时青苗已经引着梁妈妈走进了内室,经蒋姨娘倚在大迎枕上呆呆的,忙上前轻推了她一下,又故作焦急的问道:“姨娘,您怎么了?可是身上又觉着不好了?您可别吓着奴婢啊!”
她放回过了神来,忙顺着青苗的话,有气无力的说道:“是有些头晕目眩的···”说着看向梁妈妈,“艰难”的坐了起来,“虚弱”的笑道:“请妈妈恕我有病在身,不能起身相迎了!只不知妈妈这会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梁妈妈上前屈膝行礼:“见过蒋姨娘!”一年不找痕迹大量了她一回,但见她穿着月色暗花纹上衣,一把青丝只斜斜挽了了纂儿,斜Сhā了一支碧玉簪,瞧着倒比往常装扮齐整时,更添了几分楚楚,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作出这副轻狂样儿给谁看呢?侯爷吗?
面上却是不表露出来,只是淡淡说着道:“老奴这会子过来姨娘这里,倒也不是别事,乃是侯爷又吩咐。侯爷一回来便听人说起姨娘生病之事,因吩咐老奴来传话与姨娘‘既然病得不轻,那这阵子就别再出门了,好好呆在屋里静养,等过年时再看,若是到那时依然没好,就送到寺里静养,省得过了病气给其他人!’”
说完有意顿了一顿,居高临下欣赏了一番蒋姨娘从难以置信到面如土色的表情后,方又说了一句:“既然话已传到,老奴就不多叨扰姨娘,就先告退了!”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梁妈妈都离去了良久,蒋姨娘还惨白着脸,久久会不过神来,青苗看在眼里,又慌又怕,忙着前坐到床沿又是抚胸又是捶背的折腾了半晌,她放入梦醒般猛地回过神来,抓住青苗的手就语无伦次的道:“方才梁妈妈没有来过对不对?她没有说过侯爷让我呆在屋里静养的话对不对?是我听错了对不对···”说着眼角已是滚下泪来。
青苗见状,也是忍不住滚下泪来,不明白自家姨娘明明算得好好儿的,怎么顷刻间就变成了‘呆在屋里静养’,但还得先委婉的安慰她:“姨娘,您别这样,且先养好了身体是正经,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可不能自己先胯下。”
这话也就等同于是在说梁妈妈方才的的确确来过,也的的确确说了那些话···蒋姨娘终于相信了自己没有听错,不由又气又急有后悔,只当是孔琉玥在傅城恒面前下了什么话儿,留着泪咬牙切齿的骂道:“孔氏,我跟你不共戴天!”
骂了一回,又想到另一个人亦即刘姨娘来,要不是她说听得她病了之后,侯爷虽然什么嘴上没说什么,眉头却皱了起来,她又怎么会以为侯爷还是挂记她的,今儿个也就压根儿不会让那个大夫来!
猛地掀开被子跳到地上,一边骂着:“刘莲娇,我跟你誓不两立!”一边披头散发的便要往外冲去。
吓得青苗忙死命拉住,小声劝道:“姨娘,您也知道刘姨娘素来老实,被人拿针戳了一下也不叫疼的,她怎么想得到唬弄你,又如何敢唬弄您?您还是先消消气,待风头一过,再使个妥帖人先去问问三夫人或是太夫人的意思,再想想往后该怎么办罢!”此事一开始已惹到了夫人,如今又惹恼了侯爷若是再闹出什么事来,姨娘可就真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一席话说得蒋姨娘如醍醐灌顶,飞快冷静了下来,白着脸重重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件事算来还是三夫人给我出的主意,如今我落得这样的下场,她难道不该给我个说法吗?”命青苗,“你立刻去一趟清溪坞,吧情况回明三夫人,向她讨个万全之策!”
青苗闻言,苦下脸来,她这会儿去清溪坞找三夫人,岂不等于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夫人,是三夫人在给她们出主意?到时候,不管是夫人那里,还是三夫人那里,她们都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认真说来,三夫人并没有跟她们说什么,不过只是略微提了一句‘先头大嫂在时那个规矩倒好,也不知道现在的大嫂会不会依这个旧例?’,真冒险找上三夫人,万一她再来个一推二五六,可该怎么办?
因委婉的劝道:“这会子天色已晚,而且刚发生···那样的事,只怕人人都盯着咱们呢,依我说,还是等过了这一阵风头再去找三夫人的好,不知姨娘意下如何?”
正处在极度生气兼未来极度恐慌中的蒋姨娘如何听得进去?好说歹说都立逼着青苗立刻见三夫人去。
青苗被她逼得无法,只得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待会儿要如何才能人不知神不觉的摸到清溪坞去。
刚走到院门,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已立了两个粗壮的婆子,一看见她出来,就各自张开一只手将她拦住,面无表情的说道:“侯爷有命,让蒋姨娘在屋里好生静养,姑娘身为蒋姨娘身边得用的人,还是回去寸步不离伺候蒋姨娘的好!侯爷还说了,蒋姨娘的日常供给,会使人按时送来的,无事时,这院子的人便不要出门了!”
青苗如释重负之余,又不由恐慌起来,侯爷的意思,竟是要将她们主仆都拘在这一方小院里不能出去了吗?那她们对太夫人和三夫人来说,岂不是连一丁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了?那太夫人和三夫人还会再出面保她们了?
带着这个让人连想一想都觉得绝望的念头,青苗转身一步一步、如丧考妣的折回了内室去·······
梁妈妈才俩开蒋姨娘的园子不久,三夫人那边已经得了消息。
她一手端了掐丝三君子的珐琅茶盅,一手执了盅盖慢慢拂着,漫不经心的跟一旁侍立着的陪嫁妈妈孙妈妈说道:“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幸好我也没对她抱过太高的希望,一开始就打的是看戏的注意!”
孙妈妈皱眉道:“不过这个孔氏可真是不能小看,才不到一个月,就把侯爷的心拢得死死的,看来长房的后院,经此一役后,要消停很长一段时间了!”
三夫人闻言,也不由皱起了眉头,有些烦躁的道:“说来说去都怪蒋姨娘那个蠢货,本来这件事情利用的好了,是完全可以让孔氏吃一个哑巴亏,也多多少少能让大哥因此对她生厌的,现在可好,只怕大哥越发不肯住姨娘们屋里去,只肯歇在她屋里了!”
原本经过之前两次被老太夫人敲打之事后,太夫人和傅旭恒都曾言辞警告三夫人,要她短时间内切莫再有和动作惹孔琉玥,以免被老太夫人知道再生气,坏了以后的大计。三夫人平常也算够通透,也明白婆婆和丈夫的话都有理,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被个才过门不久的卑贱庶女黄毛丫头骑在头顶,又委实咽不下那口气,因此才想出了借蒋姨娘之手给孔琉玥添堵之计来,却没想到,蒋姨娘竟是如此不堪大用,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孔琉玥拿着鸡毛当令箭,借侯爷之手禁了她的足,以后大房的后院,只怕都是她一个人独大了!
孙妈妈见三夫人烦躁,忙又笑着开解道:“夫人也不必烦恼,这世间的男人,大多都是喜新厌旧的,像我们三爷那样的人,又能有多少呢?等侯爷这阵子新鲜劲儿一过,在等咱们的计划一付诸于行动,还怕那孔氏失不掉侯爷的欢心?她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三夫人听说,微微眯起眼睛,点头道:“妈妈说得对,孔氏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我们且走着瞧罢!”
“···方才我刚走出蒋夫人的院子,就见石妈妈带了两个人粗壮的婆子过去,说是侯爷使去‘贴身伺候’蒋姨娘的,以后她只怕是再难有翻身之日了!”梁妈妈一回到新房,便迫不及待告诉了孔琉玥这个好消息。
孔琉玥有些意外,傅城恒此举,与软禁了蒋姨娘何异?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那蒋姨娘是什么反应?”
梁妈妈笑得一脸的幸灾乐祸:“自然是哭天抹地、要死要活的了!”说着走上前小声说道:“不过方才我打听到一件事,原来先头蒋夫人在时,是曾定过每月各房姨娘侍寝日子的,好像是正室夫人每月六日,姨娘们每月三日,其余时间看侯爷自己的意愿。”
“还有这样的规矩?”孔琉玥怔了一下,方恍然道,“难怪蒋姨娘今儿个会这番做作,敢情是在提醒我呢!”她就说她一个妾室,怎么敢突然冒这样得罪正室毒人的险,原来是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呢!
梁妈妈忙道:“夫人且不必理会她们,有这样规矩的人家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家都是爷们爱歇在哪里便歇在哪里的。如今侯爷对您又不是不怜惜,您只管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形成您的规矩了!”
孔琉玥笑了笑,摇头道:“这事儿,还得先问过侯爷的意思。”既然以前蒋夫人做了这样的安排,可见傅城恒就算没有明说同意,至少也是默许了的,就算她再不情愿跟别人分享男人,当她必须靠着这个男人生活时,她还是不得不以这个男人的意见为重!
梁妈妈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机锋,有些无奈地点头道:“也是,夫人再大,毕竟大不过侯爷!”说起另一件事来,“···方才我回来时,听见蒋姨娘院里的小丫鬟说她昨晚儿个曾去找过刘姨娘串门,晚上蒋姨娘就‘病’了,并闹出了这一番动静来,您说这事儿会不会是刘姨娘撺掇了她来的?”
“刘姨娘?”孔琉玥微蹙眉头,眼前浮现刘姨娘那张老实得几乎木讷的脸,有些不确定的道:“她看起来一脸老实,应该不会有这份心机罢?我倒是觉得,这事儿一定跟三夫人脱不了干系。”
梁妈妈也想到了刘姨娘平时老实谨慎的样子,迟疑道:“刘姨娘看起来的确挺老实,也不知当年老太夫人是因何抬举了她的,指不定看中的就是她的老实?倒是三夫人,的确挺可疑的,平常蒋姨娘又跟清溪坞走得近,要不我打听打听去?”
孔琉玥摆手道:“不必了,就算此事真与三夫人有关,无凭无据的,我们又能拿她怎么样,难打还能押了蒋姨娘去跟她对峙不成?便是真与她对峙,他来个一口否定,我们也是没法,没的白惹老太夫人生气,此事到此为止罢,反正蒋姨娘也得到惩罚了!”
正说着,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刘姨娘求见!”
88-5
孔琉玥笑了笑,看向梁妈妈道:“说曹操曹操便来了!”命小丫鬟,“请她进来罢!”
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领着刘姨娘进来了。
刘姨娘看起来一脸的葳邈,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到了孔琉玥面前,道:“夫人,此番蒋姨娘之事,真个与婢妾无关。她昨儿个下午来找我,让我晚上帮她告个假,说她生病了,我看她的气色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只当她是想歇歇,就应下了她。等到晚间回去后,她又使人来问我,我帮她告病时侯爷是什么反应,我想着当时侯爷什么都没说,就据实告诉了她,并不知道她竟有这样糊涂的想法。之后的事情,夫人便都知道了。。。。。。真的不关婢妾的事,求夫人明察!”
“你先起来!”孔琉玥示意梁妈妈搀她起来,“并没有谁说此事与你有关,我自己也会判断,你别自己吓自己!”心里则暗忖,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前情,难怪蒋姨娘院里的小丫头子会说此事与刘姨娘有关,只怕是眼见自家主子失势了,本着“拉一个下水是一个”的心态,胡乱攀咬的。
梁妈妈也在一旁道:“夫人心里明镜一般,谁是谁非,谁好谁歹,都是一目了然的,刘姨娘只管放心的回去罢!”
刘姨娘见主仆二人的神情不能像是作伪,应是真的没有怀疑自己,方松了一口气,行了个礼,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里梁妈妈方道:“看来这事儿,果真跟刘姨娘无关,是小丫头子胡乱攀咬她的!“
孔琉玥点点头,正要说话,白书进来道:“晚饭已经送来了,要不要使个人去外书房请侯爷?还是等侯爷回来后再摆?只不知道侯爷多早晚回来!”
“使晓春她们中的一个去请罢!”孔琉玥想了想,吩咐白书道。见她应声而去后,忙又叫了她回来,“算了,不必去请了,还是等侯爷自个儿回来罢。你吩咐厨房,把饭菜一直煨着,什么时候侯爷回来了,什么时候再送过来!”万一他仍在生气,迁怒了去请他的人,岂不是害了人家?
“是,夫人。”白书答应着退出去,方走到门口,就见一个人大步走了过来,忙朝里面大声道:“侯爷回来了!”却是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闻言,忙迎了出去,含笑屈膝行礼:“侯爷回来了!”又问,“是这会子摆饭,还是歇会了再摆?”
“就这会儿罢!”傅城恒淡淡应了一句,越过她径自进了屋里。
89-1
吃完饭,又喝了几口孔琉玥亲手沏来亲手奉上、冷热适中的太平猴魁,傅城恒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孔琉玥看在眼里,方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人黑着脸的样子可真是吓人,别说满屋子伺候的丫头们大气不敢出,就是她,也巴不得能离他远远的!
可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沉默着终究不是个事儿,而且有些话她也不得不说,于是孔琉玥在犹豫了再四,并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之后,还是斟酌着开了口,“妾身今儿个才知道,原来之前有那样。。。。。。的规矩,妾身初来乍到,也不知侯爷是个什么意思,还请侯爷明示。”
傅城恒原本已消散了个七七八八的怒气,在闻得她这句话后,复又蓬勃了起来,冷着脸道:“这些都是内宅的事,难道还要我来安排?”
孔琉玥自然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倒是没怎么觉着害怕,只是觉得有些无措,他这话说了根本就跟没说一样嘛,她要是知道怎么安排,还问他干嘛?还是他其实希望她继续沿用旧规矩,只是不好意思开那个口?可他明明不像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傅城恒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他不该迁怒于小妻子的,她原就年小,打小儿又没个亲娘长辈好生教导,这些事情别说经历,只怕听都没听说过,她除了问他,还能怎么样?他也是听完蒋姨娘那番做作,即刻想到了太夫人和三房在从中捣鬼,生气于他们管完了前头那个不算,如今新夫人都进门来了,他们却还想Сhā手他房中的事,一时气急了,所以才迁怒了孔琉玥的,认真说来,这事儿又与她何干?
思忖间,傅城恒的神色已是缓和了不少,但软话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只淡声道:“原便是旧人旧规,如今你既进门了,就蠲了罢!”
“是。”孔琉玥很淡定的应了,反正“上司”的喜怒无常她已见惯了,爱怎么样怎么样罢,她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第二日一早,送罢傅城恒早朝后,孔琉玥把这事儿跟梁妈妈白书等人一说,她们脸上便都立刻堆满了笑,“恭喜夫人,侯爷这是把夫人放在了心上!”
孔琉玥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喜的,要是在现代社会,夫妻间只有彼此原便是一段婚姻最基本的要求,可到了这里,她却仅仅因为丈夫不再定时定量,而不是自此再也不去睡小老婆了,就得到身边人的恭喜,她还得感激他,想想真是有够荒唐的!
她只让自己的消极情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调整好心情,去了小厨房。她没忘记昨天答应过老太夫人今天要做了双皮奶去给大家吃的,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伤秋怀古的!
有了昨天的成功经验,今天再做起来,就很顺利了,因此孔琉玥只花了大半个时辰,便做好了十几份双皮奶,然后领着一众丫鬟,径自去了乐安居。
除了几位爷们,其他人都在,瞧得孔琉玥进来,三夫人便先迎上来笑道:“刚才祖母和娘还念着昨儿个大嫂做的好点心呢,说得我是垂涎三尺,”目光越过她落在后面端着托盘的白书等人身上,“就是这些吗?”
孔琉玥点头笑道:“正是。”上前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别见了礼,方笑道:“昨儿个闲来无事忽然想到做这道小组点,承蒙祖母和母亲不弃,今儿个便巴巴的又做了来献宝,若是大家吃着不好,可千万说出来,不然让我以为大家吃着都好,以后时常做了来,苦的可是你们自个儿的嘴!”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老太夫人因笑道:“我吃着倒好!你以后只管做了来,他们不吃,可就便宜我一个人了!”
太夫人在一旁笑道:“我吃着也好,想来大家也会喜欢。”
孔琉玥笑道:“这都是祖母和母亲不嫌弃。说着指挥丫鬟将双皮奶人手一份分发下去。
分到初华和傅镕时,因傅镕坐在初华之前,丫鬟自然先奉与了傅镕。没以却被初华抢先接了过去,笑道:“先前听太祖母和祖母说母亲待会儿有好点心送来,我便没大吃早饭,这会子正饿着呢,且让我先中秘了罢!”说完便挖了一大勺双皮奶放进嘴里,直至吞咽下去片刻,感觉自己并无不适后,方示意傅镕可以吃了。
在场的谁不是那人精,如何看不透初华这一番举动的用意?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便都有些复杂起来,有疑惑的,有同情的,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三夫人则借低头吃东西的动作,掩去了眼底的不屑和幸灾乐祸。
孔琉玥却一点也没有因此而受伤或是不自然什么的,仍然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笑着问众人道:“觉得怎么样,可还能入口?要是能,以后我就再做,要是不能,我以后也别献丑了!”初华防着她,也是很正常的事,她虽微微有些不舒服,却也能理解;而且还很感动于她爱护弟弟的一片情谊,撇开其他事情先不谈,她作为一个姐姐,已经是称职得不能再称职,所以那些拿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她的大可不必这样,她根本就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老太夫人在上首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见她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勉强的意思,知道她是真的没有将初华的行径放在心上,不由微微点了点头。
二房的傅钧素来活泼,不向长兄那般老成持重,听完孔琉玥的话,先就嚷道:“大伯母,您这双皮奶岂止是能入口,简直是好吃得我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儿吞下去了,您以后可千万不能不做了!”
年纪最小的傅钊连忙也道:“大伯母,二哥说得对,您这双皮奶实在太好吃了,求您以后一定要经常做!”
连一向最胆小最不爱说话的洁华也细声细气的道:“母亲,好吃!”
最后太夫人笑眯眯的作了总结:“既然孩子们爱吃,你以后若是得闲时,就经常做了来,让他们饱饱口福罢!”
孔琉玥不着痕迹看了上首老太夫人一眼,见她满脸笑容,没有反对的意思,方点头笑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捧场,那我以后少不得要经常献丑了!”
傅钧接道:“大伯母,您最好能天天都献丑!”
说和满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屋里的气氛一时间好得不得了。惟独初华咬着下唇低下头去,陷入了深思当中。。。。。。
过了几日,孔琉玥原本早该到来的小日子依然没来。自五月那次之后,她的小日子便一直比较准时,最多也不过误差个一两日。
她不由有些慌了,暗想不会那么倒霉中了罢?念头闪过,她忙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最开始那几次,她明明就在安全期,之后她又一直有吃药,而且这具身体这么弱,三下里“夹击”之下,她要是还能中,她就真该去买彩票了!
89-2
可她随即又想到,连穿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叫她和夏若淳碰上了,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在吃了自制避孕药的安全期内怀个把个孕,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她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般吃了避孕药后经期都要提前或是延后几天,她延迟到现在还没来是很正常的,她实在犯不着因此而焦虑,要知道焦虑也有可能致使经期紊乱!
孔琉玥恐慌了几天,忽然发现傅城恒也变得有些反常起来,时常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一般都要她一连叫几声才能回过神来不说,晚间睡觉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旦躺下就基本不会动一下直到起身,而是一晚上要翻好几次身,颇有些寝食难安的样子。
她禁不住暗想,难道他发现了她的反常?可她明明掩饰得极好,晚上就算睡不着,也尽量一动不动不让他察觉到,白日里他则大多不在家中,他怎么可能能感觉到她的反常?
这天晚上熄灯躺下后,傅城恒忽然在黑暗中问道:“。。。。。。你的小日子,一直都这么不准吗?明儿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孔琉玥觉得他的声音竟于严肃之外,有一丝淡淡的恐慌,但她随即便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了脑子去,像他这样冷硬的一个人,这世上能有让他恐慌的事吗?
她斟酌着答道:“以前也有过类似这样推迟好些日子的时候,这次应该也一样,想来再过个几日,就该来了。”她竟然跟一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男人,一本正经的讨论自己的经期问题,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等了好半晌,她才又听见他说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别的可能性?明儿还是传个太医来瞧瞧罢!”
火石电光中,孔琉玥忽然就明白过来他这几日为何会反常了,敢情他竟也以为她是有了身阻孕!
只是,听他的声音,好像一点都没有即将再为人父的感觉,——当色,她相信她一定没有怀孕,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他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所以对这种事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还是他是在怪她对他有所隐瞒?
孔琉玥僵硬着身子,一直到三更都过了,方迷迷糊糊睡着了。
傅城恒却一直到她都睡着了,依然还大睁着眼睛。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吩咐过石妈妈和董妈妈,她二人也严格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她的小日子为什么还是会推迟了这么久?难道她是真的有了身孕不成?万一她真的有了身孕,他又该怎么办,她不比当初的蒋氏,他真怕自己做不到对她不闻不问。。。。。。可是,万一她一举得男了,镕哥儿的地位岂非堪忧了?不,他约绝不能让自己的儿子重蹈他当年的覆辙!
孔琉玥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梦见发大水了,然而她却像是被人施定身法定住了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移动不了分毫,嘴里也发不出半点声音,眼见大水渐渐漫过她的脚,再漫过她的腿,漫过她的腰际,漫过她的颈项。。。。。。
“。。。。。。玥儿,醒醒!醒醒!”
耳边似是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孔琉玥一个激灵,这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满眼都是红罗帐,灯影绰绰,傅城恒带着几分关切的脸近在咫尺。
孔琉玥睁大眼睛思量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傅城恒叫醒的她,不由有不好意思,微红着脸讷讷的解释道:“我。。。。。。妾身做了个噩梦,吵到侯爷了吗。。。。。。”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到身下一阵湿热,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天哪,她不会是尿床了罢,小时候每当她梦见发大水时,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尿床了,没想到现在她这么大了,还是一样!
她不自觉哭丧起脸来,正想着要怎样开口请傅城恒帮忙叫白书她们进来,待会儿她又该怎么面对白书她们,真是有够丢脸。。。。。。狐朋狗友就想到,刚才那种熟悉的感觉,分明是月事来了时的那种感觉啊!
她一下子大喜过望,简直恨不能欢呼几声。但她及时克制住了,只是红着脸闭着眼小声对傅城恒道:“侯爷,您能回避一下呢,我。。。。。。妾身的小日子好像来了,得叫丫鬟来进来收拾一下。。。。。。”
傅城恒迷迷糊糊刚有了几分睡意,就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停的挣扎起来,呼吸也很是急促,手还在空中乱挥乱舞着,他估摸着她是做噩梦了,忙起身将灯点亮,然后叫醒了她。
她乍一醒来,眼里满满都是恐惧和迷茫,光洁的额头上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看起来柔弱得让他觉得自己气出大了,只怕都有将她吹化的感觉。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她若是真有了身孕,那就让她顺顺利利的生下来罢,他又不是他父亲那样的人,只要他好好教育她生的孩子,从小让他知道自己的本分,知道什么是自己该要的,什么是自己不该要的,他相信这个孩子是不会成为下个傅旭恒的!
却没想到,她忽然开口说自己的小日子‘好像来了’,那一瞬间,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既有庆幸,又有失落,还有几分淡淡的愧疚。。。。。。他忽然就觉得,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嗯。”他于是翻身下床,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净房去。
被白书扶进净房,证实自己的小日子的确是来了之后,孔琉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种死到临头却死里逃生了的感觉。
她忍不住在心里将古今中外她所叫得出名字来的神灵们都感谢了一遍,才一脸轻松的回到内室,回到床上,躺进新换好的干净被窝里,很快睡着了。
而傅城恒则继续大睁着眼睛,一直到四更天丫鬟进来请他起身上朝。
因为这么多天以来压在心上的确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孔琉玥这一觉睡得极好,竟然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唬了一大跳,忙慌慌张张收拾好了去乐安居和影泰居请安。
请安回来,她的心情依然很好,忽然有种强烈的给夏若淳写信的冲动。
正打算叫人准备纸笔去,谢嬷嬷来了,行礼怕不由分说将白书等人都打发了出去,方凑上前问孔琉玥道:“夫人,我听说昨儿夜里您的小日子来了?”
“嗯。”孔琉玥汗颜,不无自暴自弃的想,这事儿整个体长房还有不知道的人吗?不过她的心情依然很好就是了。
89-3
却听得谢嬷嬷道:“那您打算让谁做通房?是白书还是蓝琴?依我说,白书温柔细心,蓝琴活泼俏丽,都是不错的人选,又都是打小儿跟着您的,忠心自是不必说,要不,就都收了罢?两个人一起收了,受孕的机会也增加一倍!”
孔琉玥一时怔住了,呆呆的反问道:“为什么要收通房?”
谢嬷嬷拿奇怪的眼神看她,小声道:“自然是为了帮夫人把侯爷留在正房,不让侯爷在夫人小日子的日子里,去姨娘们那里啊!”
孔琉玥依然回不过神来:“为什么?”
谢嬷嬷只当她是心里不痛快,忙凑到她耳朵边劝道:“依照规矩,夫人身上不干净的时候,是不能跟侯爷同床而眠的,不然侯爷沾上了晦气可怎么好?不然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该说夫人了。侯爷又不能去书房睡,不然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又该说夫人不贤善妒,连小日子来了都不叫侯爷去姨娘那里了!夫人不给侯爷收个通房,将侯爷留在咱们正院,难道倒白白便宜后院那几位去不成?再者,早些收了白书蓝琴,早些生个哥儿,夫人也能早些在府里站稳脚跟!”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终于回过了神来,脸色也随之冷了下来,给自己丈夫收通房,尤其那备选人还是她的贴身丫鬟,她自问她的思想还没升华到那么高的境界,就算她不爱傅城恒,她也做不到,更何况,她怎么舍得糟蹋白书和蓝琴那么好的姑娘?!
她惟一能做到的,就是在傅城恒要去妾室的屋里时,不会阻拦,仅此而已!当然,她也不该阻拦,更阻拦不了!
孔琉玥的好心情终于被破坏殆尽,看向谢嬷嬷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从没打算过让白书或是蓝琴做通房!”
谢嬷嬷当然理解不了孔琉玥的心情,只当她是不高兴有人分去自己丈夫的宠爱,苦口婆心的劝道:“夫人,我能想来您的心情,您毕竟才过门一个月,跟侯爷又恩爱,不愿意让人分去侯爷的宠爱也是有的。但白书蓝琴便是得了侯爷的宠,也是您屋里的奴婢,要死要活,要抬要压,全凭您一句话,您根本没有必要担心会构成威胁;再者,……您难道忘记侯爷的那个名声了吗?总之,您是无论如何不能自个儿生孩子的,嬷嬷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您重蹈先头两位夫人的覆辙,所以早些让白书蓝琴承宠,也能早些生下小少爷来不是?您可千万不能糊涂……”
“别说了!”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冷声打断,“侯爷要去刘姨娘或是白姨娘屋里歇息,那是侯爷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回房睡觉去!”
“可是夫人……”谢嬷嬷明显还想再说,却在接触到孔琉玥冷厉的目光后,不敢再说,只得悻悻然的退了出去。
眼见谢嬷嬷一步一回头的背影终于小时在了门后,孔琉玥似是被人瞬间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软软瘫在了榻上,心下一片荒凉。
她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才要这样惩罚她,将她扔到这样一个该死的世界,该死的地方来!就算将她扔到这里来,为什么一定要让她作孔琉玥?此时此刻,她宁可当一个乞丐,也不要当孔琉玥!
用力甩了甩头,孔琉玥强迫自己将这些消极的想法都甩出脑子,开始尽量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她比上辈子漂亮多了也有钱多了,哦对了,还年轻了好几岁,而且,她不是还跟夏若淳相逢了吗?
她一条一条在心里对比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差别,拼命往好的方面想这一世,心里总算是好受多了。
就见白书蓝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脸色都有些发白。
孔琉玥不由有些纳罕,因打起精神问道:“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
白书与蓝琴对视一眼,忽然上前双双跪到她面前,低声说道:“夫人,求您不要让我们做通房,我们只想做您的管事妈妈,伺候您一辈子……”话音未落,泪水已是流了满脸。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你们做通房……”孔琉玥惊诧莫名,想也没想就说道,然而话没说完,却已然明白过来她两个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了,因冷下脸来问道,“是不是谢嬷嬷跟你们说了什么?”用的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白书和蓝琴都没有说话,然微微抽搐的肩膀却无声的回答了她。
孔琉玥不由大怒,命二人:“你们起来!立刻去给我叫谢嬷嬷来!”
见二人并不起来,约莫猜到他们是真怕自己让她们做通房,因稍稍放缓了语气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做通房的,侯爷已经有三房姨娘了,再要添人,御史们该说侯爷‘沉迷女色’了,我不会这么做,侯爷和老太夫人也不会让我这么做,你们只管放心罢!”
二人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含泪给她磕了个头,齐声说了一句:“多谢夫人!”方站了起来。
“白书,你立刻去叫谢嬷嬷来见我!”
打发了白书去叫谢嬷嬷后,孔琉玥看向仍然红着眼圈,但神情已经明显放松多了的蓝琴问道:“白书不愿意做通房,我还能想明白,以你的品貌,为什么也不愿意呢?”见她瞬间又紧张起来,忙笑着补充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说了不会让你们做通房,就绝不会勉强你们,我只是单纯的有些好奇罢了。”这世上凭着自己生得稍微好一点就眼高于顶的人多了去了,她是真的好奇并佩服蓝琴还有这等胸怀!
蓝琴见孔琉玥神色不似作伪,而且伺候她多年,也算颇为了解她,这才壮着胆子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和白书自小跟着姑娘,不说是多么的见多识广,远的不说,国公府各房姨奶奶们的窘境还见得少了吗?说是半个主子,其实比稍稍得脸些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尚且及不上,一旦失宠,更是被太太奶奶们想如何磨搓就如何磨搓,还不如配个稍微有点本事的下人呢,至少是正头夫妻,至少自己的孩子能管自己叫‘娘’!”
“再者,我们两个打小儿跟夫人一起长大,说句僭越的话儿,夫人在我们心里,不但是主子,更是妹妹,十几年的情分,我们怎么做得出跟妹妹抢夫君宠爱的事?一旦做了通房,得了陇,自然又会望蜀,心也会变得越来越大,到时候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而夫人到时候见着我们这样,心里又会好过吗?自然,也有知道夫人待我们好,怜惜我们,将来一定会给我们选个好人家的因素在内,所以我们才敢来来求夫人,还求夫人千万见谅,我们以后一定好好伺候您,一辈子伺候您!”说完又要跪下去。
却被孔琉玥一把给搀住了。
她没有想到,白书和蓝琴竟会有这样的见识,没想到她们会想得这般全面,说实话,她的心灵受了不小的震撼!
她郑重的承诺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得偿所愿!”这样身处逆境仍然始终坚持自我,自立自强的人,是值得她,更值得所有人都尊敬的人!
89-4
“多谢您,夫人!”蓝琴就红着脸,含泪笑了起来。
白书领着神色有些紧张的谢嬷嬷走了进来。
正要行礼,孔琉玥已先说道:“白书蓝琴,你们两个都下去罢!记得守住门外,别让一个人进来!”
二人有些歉然的看了谢嬷嬷一眼,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既不看谢嬷嬷,也不开口说话,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闷。
又过了一会儿,孔琉玥依然没有开口说话,谢嬷嬷不由越发慌了,犹豫了一下,只得讪讪上前又行了礼,小声道,“未知夫人唤老奴来,有何吩咐?”其实心里已知道孔琉玥这会儿唤她来,是跟她私底下找白书蓝琴的事有关了,不由暗恨,两个死妮子,翅膀长硬了,看她下去会怎么收拾她们!
“吩咐?”孔琉玥冷嗤一声,终于开了口,“嬷嬷何等尊贵之人,连我的主都直接做了,我如何还敢说‘吩咐’二字?”也是时候该给谢嬷嬷一个教训了,省得她以后老是这样倚老卖老的妄作安排,得罪了她事小,万一哪天得罪了傅城恒,或是得罪了府里其他的主子,她是保她还是不保?谁又说得清保得住保不住呢?
谢嬷嬷听这话说得不像了,又急又愧,忙贴膝跪到了孔琉玥面前,流泪说道:“姑娘,老奴一辈子没有孩子,也没个亲人,说句不怕打嘴的话,在老奴心中,您就是老奴的孩子啊,老奴的一应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姑娘好!若是侯爷没有那样的名声,老奴也万万不会定要姑娘抬举白书蓝琴来分侯爷的宠爱,老奴也巴不得您能一辈子都跟侯爷恩恩嗳嗳,可侯爷命硬,到时候万一姑娘也跟先头两位夫人一样……可叫老奴怎么活下去?姑娘,就当我求您了,您就算不抬举白书蓝琴,也抬举一个别的丫头,等到她一生下孩子,就将人给送走便是,老奴求您就听老奴这一次罢……”姑娘最是心软的,只要她话说得再软和一点,态度再软和一点,不怕姑娘不动摇!
面对这样声泪俱下的谢嬷嬷,孔琉玥实在再说不出狠话来,尤其站在她的立场,她的的确确是为了她好。
可问题是,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做不到主动把丈夫推到别的女人身边、跟别的女人分享丈夫,更做不出勉强别的女人当自己丈夫小老婆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怎么也做不到!
所以,她必须狠下心来一次性断绝谢嬷嬷的念头,一次性让她记住教训,以免她以后再这样自作主张,以致酿出大祸!
孔琉玥深吸一口气,猛地拍了一下榻上的小几,看着谢嬷嬷被清脆的“啪”声吓得止住了哭泣后,方看向她,冷冷说道:“你是想去庄子上,还是想去那两所宅子中的一所安享晚年?你放心,不论你选哪里,我都会保你衣食无忧,给你养老送终的!”目光如刀锋般犀利,表情如冰霜般寒冷。
谢嬷嬷至此才真是被吓住了,呆怔了片刻,方惊慌失措的抓了孔琉玥的衣角哀求道:“夫人,不要,求您不要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我还要伺候您一辈子呢,求您不要……”
“不要?”孔琉玥冷冷一笑,“难道还留着你继续做我的主,让长房再多一个主子不成?还是你以为你是我的|乳娘,原就该比别人体面,所以还想在长房在侯府作威作福一辈子不成?”
“没有,老奴没有……”这样的重话,谢嬷嬷服侍她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雷霆怒气,也从来没有见过,不由越发慌乱起来,又觉得委屈,“夫人,老奴从来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冷冷打断了她:“你是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你直接就做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我的主,传了出去,旁人会说什么?会不会说我们上下尊卑不分?”有意把事态往严重了说,“又会不会说你仗着奶过我,连侯爷房里的事都敢管,连侯爷的主都敢做?再传到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耳朵里,以后老太夫人面前还能有我们站的地方吗?再治你一个‘奴大欺主’之罪,谁能救得了你?我吗?到时候只怕我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连珠带炮似的责难,将谢嬷嬷砸得头昏脑胀,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了地上,只知道喃喃说道:“夫人,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求您千万不要把我送走,求您千万不要……”
孔琉玥居高临下看着谢嬷嬷眼里的绝望,觉得差不多了。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将谢嬷嬷给扶了起来,放缓了声音道:“嬷嬷,你是我的|乳娘,从小奶大我的人,我从小没了亲娘,父亲和母亲又是早早故去,一直寄居在外祖母家,在我心中,你和白书蓝琴,都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我巴不得你们能陪我一辈子!可正是因为这样不同于其他人的情分,你更要严格要求自己,以身作则给下面的人看,让下面的人知道,我孔琉玥是有规矩有分寸知进退的,不是她们口中那个卑微的小庶女,是够格儿作这侯府大夫人的,是够格儿作这永定侯夫人,是够格儿做朝廷一品诰命夫人的,你明白吗?”
才经历了那样的雷霆震怒,再来体会现在的和风细雨,谢嬷嬷自然比任何时候都更能听得进去孔琉玥的话,她涕泪交加的点头道:“夫人,我明白了,我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我一定严格要求自己,以身作则,不给夫人丢脸!”
孔琉玥的语气就更加缓和了:“嬷嬷可还记得我以前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让大家都过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生活?如今虽然我们还差这个目标差得远,至少不会再像以前,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担心自己的的未来在哪里了是不是?所以说,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我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你也不必担心子嗣不子嗣的问题,我不是还年轻吗?且先等三二年再说罢,到时候我身子骨养强壮了,万一自己就能平安无事的生下孩子呢?记在自己名下的,哪有亲生的来得贴心?再者说了,我这才过门一个多月,就慌着抬举身边的人,传了出去,岂非徒惹人猜测我不能生?你想想可是这个道理?所以这些都是次要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我们该怎样才能在侯府站得更稳,你明白吗?”
雷霆之势的恐吓要要,轻声细语的讲道理也要要,以谢嬷嬷的性子,今日被她这么吓了一场,势必会消停一段时间,但若不把道理讲她明白,难保她过段时间不会故态重萌,所以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细细说与她听,让她心里有个底,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席话说得谢嬷嬷终于不再哭了,但脸上的羞愧之色却更甚,红着脸小声道:“夫人,这一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不过些微小事,却被我弄成这样,瞧在旁人眼里,还只当我们屋里连个章法都没有,自己就先乱了起来呢,我的确是老糊涂了!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孔琉玥点点头:“你记得你说的话!”面色一凝,声音复又冷厉起来,“不然下一次,我是真的不会再讲情面,一定将你送到庄子上去,哪怕会因此背上一个刻薄|乳娘的罪名,你记住了吗?”
谢嬷嬷郑重的点了点头,看向孔琉玥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还有几分敬畏。
乐安居内,老太夫人和卢嬷嬷也正说孔琉玥小日子来了之事。
“……原想着迟了那么些日子,只怕是有了,倒是没想到,原来是虚惊一场。”老太夫人脸上有如释重负,却也有几分失望,跟傅城恒昨晚上听到孔琉玥说自己小日子来后,差不多是一个反应。
成亲之前,傅家的全福太太便已悄悄问过孔琉玥的小日子是在哪一日,以便到时候新婚之夜双方都尴尬,因此老太夫人知道孔琉玥小日子推迟了的事。
卢嬷嬷跟在老太夫人身边几十年,最是明白她心意的,闻言因笑说道:“这是好事儿啊,您应该高兴的!”
老太夫人叹道:“我也以为自己应该高兴的,只要长房这几年内不添丁,府里便能太太平平,我是该高兴的。可心里又想看见孔氏能多给大郎添几个孩子,多子多孙方能多福寿嘛,这人哪,就是这么矛盾。”
卢嬷嬷笑道:“三少爷开了年就七岁了,请封世子也就是三二年间的事了,等到三少爷封了世子,大夫人正是花信之年,正好生养,到时候您想再抱几个曾孙,就抱几个,就怕您又要嫌吵了!”
老太夫人有些怅然:“我年纪大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长房再添丁了!”
“我还准备再服侍您三十年呢!”卢嬷嬷拍手笑道,“我都没有服老,您倒先服起老来!”
“三十年!”老太夫人闻言,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还准备我们两个活成老妖怪啊!”
卢嬷嬷笑道:“老妖怪就老妖怪,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几位爷和夫人,还有少爷小姐们都巴不得您能长命百岁呢!”
老太夫人笑道:“长命百岁不敢想,但至少,得等到孔氏给我再添一个小曾孙之后!”
——————————————题外话————————————————
在犹豫要不要让渣男去睡姨娘,要是去睡了,亲们会不会拍死偶?
景泰居内,太夫人和三夫人也关注着孔琉玥的小日子。
闻得丫鬟来禀孔琉玥的小日子是昨儿夜里来的,太夫人与三夫人对视一眼,都舒了一口长气。
又听得那丫鬟道:“......今儿个夫人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完安刚回去,谢嬷嬷就去求见夫人,主仆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半天,然后白书和蓝琴又去找了夫人,再之后夫人又和谢嬷嬷关起门来说了半天。”
三夫人忙问道:“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吗?”
那丫鬟摇头道:“白书和蓝琴一直守在外面,我不敢靠太近,怕他们生疑,所以并不知道夫人和谢嬷嬷说了什么。”
三夫人笑了笑,命人取了赏钱来给那丫鬟:“你做得很好,以后有什么消息,你也记得及时来禀,太夫人和我都必不会亏待你的。”
那丫鬟接了赏钱,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这里太夫人方抚着胸口说道:“幸好不是!”又冷哼一声,“我看她也不像是有那么大福气的!”
三夫人也一脸的庆幸,“看她那副浑身没几两肉的样子,只怕以前小日子就不准,倒是害得我们虚惊一场!”那孔氏已经得意得尾巴快翘到天上了,再让她有了身孕,只会让她更得意。
太夫人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戾色:“就算她是真有了又如何,还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顺利生下来,要是她没那个本事,哼,永定侯‘克妻’的名声,可就真是十成十的坐定,任谁也洗刷不了了,这会儿我倒还真希望她有了呢!”
三夫人想了想,点头道:“娘说得对,她若真是有了,其实也不是坏事,只可惜......”
“对了,侯爷昨儿个夜里歇在哪里的?”太夫人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暗想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来作作文章。
三夫人立刻明白了太夫人的意思,蹙眉道:“听说仍歇在正房的。不过她是半夜才来的,下面的人来不及准备也是情有可原,要在这事儿上作文章,只怕......而且刚才不是说他们主仆四个关起门来商量了半天吗,只怕是在商量通房的事也未可知,到时候便是大哥仍歇在正房,咱们也是无话可说。”孔氏长得那般狐媚也就罢了,连她身边的丫鬟在相貌上也是毫不逊色,一看就是准备的通房。
太夫人笑得一脸的云淡风轻:“就算不作文章,我作婆婆的,说她两句也不可以吗?固然事出突然,下面的人来不及准备,书房总是可以去的罢?她也不说劝劝,万一让爷们沾了晦气,可怎生是好?”说着攸地沉下脸来,“蒋润芝那个蠢货,偏要选在之前生事,要是选在这两日,岂不事半功倍,反倒将自己填限了进去,如今也只有眼睁睁看着那孔氏主仆将侯爷霸在正房了!”‘蒋润芝’正是蒋姨娘的闺名。
除了乐安居和景泰居关注着孔琉玥的小日子,还有一个人,也时刻关心着,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晋王妃。
——若是让孔琉玥知道她小日子来的事不止整个长房知道了,不止乐安居和景泰居的人第一时间知道了,更甚者连远在晋王府的晋王妃也知道了,她一定会抓狂,仰天长啸这该死的世界到底还没有隐私可言!
晋王妃的心情跟傅城恒和老太夫人是一样的,也是对孔琉玥小日子来了一事既如释重负,又忍不住失望在心,因与众心腹叹道:“这人的心哪,就是这么的怪,原本一直担忧的事没能成真,我应该觉得轻松的,可我这心里,不但没觉得轻松,反而莫名有些沉沉的......”
陶妈妈与金珠等人忙都笑道:“王妃也不必失落,舅夫人年纪还小的,整好趁这两年调养好身子骨,等到三表少爷封了世子后,管保给您再添十个八个小外甥!”
说得晋王妃笑了起来:“十个八个,当你们舅夫人什么呢!不过,如今没有也算是好事,她原生得弱,趁这两年调养好了身子骨,于将来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
命大丫鬟玉珠,“去把前儿个皇后娘娘赐下的官燕和那几支野山参取来,另外,再去我库里把那两株灵芝取了来,一并使人给舅夫人送去!”
玉珠忙答应着去了。
将诚惶诚恐,心有余悸的谢嬷嬷打发了之后,强撑了许久的孔琉玥只觉身心俱疲,尤其小腹和腰际更是酸疼难当,因叫了白书蓝琴进来,命她们去给自己烧了两个手炉来后,便躺到了床上去。
白书蓝琴早已见惯她小日子来时的痛苦状了,先是命人烧了手炉来,又命人去厨房煮了红糖水了,还把手煨热了给她按了一会儿。有条不紊的忙完这一切,见她气色总算好了些,紧皱着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些,方松了一口气,便取了针线来,一边守着她,一边做些活计。
滚烫的手炉隔着衣熨帖在酸疼的小腹上,源源不断的热量将其中的寒冷给驱走,孔琉玥终于好受了些,渐渐昏昏欲睡起来。
正半睡半醒之际,恍惚听得有人说:“......夫人好些了吗?王妃娘娘使人送东西来了。”
“......刚睡得安稳了些。”是白书的声音,“不知王妃娘娘使的谁来,要不请梁妈妈接接去?”
然后便再没了声息。
孔琉玥尝试着想睁开眼睛,却只觉眼皮有千斤重似的,怎么睁也睁不开,渐渐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孔琉玥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发现日头已经偏西,早过了午膳的时间。
“怎么不叫我起来?”她问服侍她穿衣的白书,“青天白日的我就躺在床上睡大觉,连午膳都没起来吃,传了出去,只怕旁人该说我懒了。”
白书笑道:“夫人这是身子不舒服,谁敢说夫人懒!”
说话间珊瑚已端了燕窝粥进来,笑道:“这是先前晋王妃娘娘使陶妈妈送来的官燕熬的粥,说是最补气养血的,夫人趁热吃一些,再休息一会儿,到晚间身上只怕就大好了。”
孔琉玥就想起了之前半睡半醒时听到人说晋王妃使人送东西来的话,不由急道:“王妃真使人送了东西来?你们怎么也不说叫醒我?”让晋王妃以为她托大可怎么好?
珊瑚笑道:“白书姐姐请了梁妈妈去接待陶妈妈,陶妈妈听说夫人身上不好,正歇着,就没有惊动。”
正说着,梁妈妈走了进来,见孔琉玥气色比之前好了些,屈膝行礼后,笑道:“夫人看起来气色好多了。”说起晋王妃使陶妈妈来送东西的事,“......我想着王妃娘娘送了那么些贵重的药品来,见夫人没醒,就自作主张回了一盒咱们自己做的双皮奶和一盒蛋挞,东西虽不值什么,难得的是心意。”
自那次做的双皮奶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后,孔琉玥又做了几次,连带的白书等人也都会了。她又尝试着按夏若淳给的方子,试做了两次蛋挞,做出来的效果虽然没有夏若淳做的好,却也拿得出手,之后便经常做,用来回礼倒也现成。
而梁妈妈一开始并不赞成孔琉玥经常做的,怕给人可乘之机,听孔琉玥说了‘咱们总不能因噎废食罢?’之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把白书四个叫到跟前儿训诫了一番,让她们务必把好关,不给任何有心人哪怕一丝可乘之机。
孔琉玥听梁妈妈说完,点了点头,笑道:“有妈妈在,我真是省好多事!”暗叹,为什么谢嬷嬷就不能像梁妈妈这般精明能干呢,就算有她一半也好啊!
吃完燕窝粥后,孔琉玥又躺了一会儿,估摸着傅城恒该回来了,虽然很舍不得离开被窝,却也只能咬牙下了床,去了净房梳洗更衣。
她刚梳洗妆扮好,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忙迎上前屈膝行礼:“侯爷回来了!”
傅城恒点了点头,“嗯。”见她面色白得几近透明,不过才短短一日不见,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就觉得她瘦了一圈儿似的,身上的藕荷色褙子也因此而显得有些空荡,衬得她本就尖尖的脸越发只有二指大。
不由想到了她昨夜上乍然被噩梦惊醒时的单薄柔弱样儿,心上忽然涌上一股酸酸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来,因不自觉放缓了语气问道:“身上可好些了?”
呃,怎么问她这样的问题,还当着满屋子丫鬟的面?孔琉玥觉得很尴尬,片刻方红着脸小声道:“已经好多了,多谢侯爷关心。”顿了顿,又道,“让妾身服侍侯爷更衣罢?”
傅城恒道:“不用,你身子不舒服,就歇着罢,让丫头们伺候就好!”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净方服侍。
等到傅城恒换好衣服出来,孔琉玥已给他沏好他爱喝的太平猴魁了,见他接过来后,方说白日里晋王妃使人送药材来的事,“......姐姐待妾身这般好,妾身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她才好了,也不知小世子和小郡主喜欢什么?妾身很想能为他们做一点事。”
傅城恒喝了一口茶,道:“他兄妹两个打小儿什么都不缺,要说他们特别喜欢什么,我还真不知道,要不,你把那日给初姐儿他们做的那些小玩意儿,做几个给他们送去?”提起外甥外甥女,他眉眼间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
孔琉玥点头应了,“妾身知道了。”想问他晚上打算歇在哪里,是刘姨娘还是白姨娘那里,她好事先使人去说一声的,又觉得委实难以启齿,当然,心里也不痛快。
犹豫的结果就是,一直拖到去给老太夫人问安了,她还是没能将话问出口,于是只是暗想,等回来时再问罢。
去到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完安,洁华忽然怯怯的走到孔琉玥身边来,扬着头问道:“母亲,我听嬷嬷说您身体不舒服,这会儿可好些了吗?”清澈见底的大眼里盛满了担忧。
孔琉玥忽然鼻子一酸,正是因为小丫头还小,不懂得遮掩或是伪装自己的情绪,说关心就是真单纯的只关心她这个人......她强忍下泪意,蹲下身子摸了摸洁华的头,笑道:“母亲已经好多了,洁姐儿不必担心。”
洁华小脸上就爬满了欢快的笑意:“母亲,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再生病了哦,不然洁姐儿这里疼。”指了指心口的地方。
孔琉玥百感交集,片刻方重重点了下头,“好,为了洁姐儿,母亲以后也一定不让自己再生病!”
那边傅城恒正与老太夫人说话,“......玥儿过门也一个多月了,几个要好的朋友都想见一见新妇,说来也的确是时候了,所以我想着,等下次我沐休时,也就是五天后,带了她出去见见大家。”
京城习俗,新妇过门,是要见一见丈夫好友们的。只是跟傅城恒往来者非富即贵,大部分好朋友都是皇亲国戚一流,要凑在一起并不容易,因此才拖到了今日,如今既听傅城恒提起此事,显见得他事先已做好了安排,老太夫人当然不会多说什么,痛痛快快就点了头,又吩咐孔琉玥到了那日,切记好生打扮一番,拿出应有的气度来。
孔琉玥自是恭敬的应了,心里却在打鼓,也不知道五天后她身上干净了没有,这个倒霉的世界有没有“护舒宝”、“苏菲”之类女性的“好朋友”,她真怕到时候出丑。不过,想想能出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就算只是坐在马车上,也比待在自己那方狭小Ъ仄的天空下强,她不由又期待起来。
正说着,太夫人被二爷兄弟几个并二夫人三夫人簇拥着进来了,闻得傅城恒这话儿,不由似笑非笑说了一句:“我记得当年润云过门时,大郎你因为公务繁忙,可是没带她出去见你那些朋友的,正所谓‘长幼有序’,如今孔氏也不好灭过她的次序去罢?”
当年封氏毕竟是原配嫡妻,又是大学士的嫡女,她也就不去比了,可如今的孔氏算什么回事?填房的填房,娘家还那般没落,寄养在外祖家,本身更是个卑微的小庶女,她凭什么灭过润云的次序去?就凭她年轻貌美吗?傅城恒偏又不是那等重女色之人,他这样做,显然就是在打她这个继母的脸了!
太夫人越想越气,顾不得老太夫人还在,也顾不得维持“慈母”样了,沉下脸来又道:“大郎你这是想坏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吗?”
说他长幼不分坏规矩?哼,真正长幼不分坏规矩是她呣子罢,不然他们呣子怎么敢有那样的非分之想?傅城恒眼里划过一抹嘲弄,勾了勾唇,正要开口说话,老太夫人却已先开口说道:“都已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没的白坏了大家的心情!”看向太夫人,“你不也说当初大郎是因为公务繁忙,所以才没带蒋氏去见朋友的?并不算坏了祖宗的规矩,就不要再多说了!”
“可是......”太夫人还想再说,接触到老太夫人瞬间冷下去的目光,只得将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
老太夫人便吩咐丫鬟们摆饭。
大家依次落座吃毕,然后移至西次间吃茶,孩子们则被奶娘们领去了西梢间玩耍。
因为之前的那段小Сhā曲,这会儿大家都无心说笑,就连一句好在老太夫人面前Сhā科打诨逗老人家开心的三夫人也一直低垂着头,静静的只是吃茶,屋里的气氛便是显得有些沉闷。
丫鬟婆子们则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着头。
沉默了一会儿,太夫人忽然开口道:“老四,临来时你不是说有课业上的问题要问你大哥吗?要我说,你们兄弟几个都去东厢吃茶说话儿,讨论你们的正事去罢,也好让我们娘儿们自在说话。”
忽然被太夫人点到名,傅颐恒有片刻的怔忡,“母亲,我......”接触到太夫人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只得忙忙改了口:“是啊大哥,我开了年就要下场了,的确有不少课业上的问题想请教大哥,还请大哥不吝赐教!”说着站起身来。
虽然对太夫人和傅旭恒只有面子情儿,但对傅颐恒这个四弟,傅城恒还是拿他当弟弟看的,既闻得他这么说,也就顺势起身道:“既是如此,我们且东厢去罢,说来我们兄弟几个也有日子没聚在一起好生说说话儿了。”说着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别行了礼,率先走了出去。
后面傅希恒几个见状,忙亦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行了礼,跟了出去。
这里太夫人方看向上首老太夫人笑道:“让他们兄弟说他们的去,咱们娘儿们也好说些女人间的私密话儿。”说着似笑非笑看了孔琉玥一眼。
老太夫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也好!”心里已约莫猜到她煞费苦心将傅城恒兄弟都支开的用意了。
孔琉玥虽然并未及时猜到她的用意,但凭她方才那似笑非笑的一眼,却也不难猜到她待会儿会拿自己作筏子,以出之前被傅城恒轻视的那一口气,于是越发的低眉顺眼。
果然很快就听得太夫人道:“老大媳妇,我恍惚听得人说你小日子来了?”
孔琉玥一怔,随即又有些羞恼,她不就来个月经吗,难道连这个她也要管?面上便有些淡淡的,嘴上却恭敬的答道:“回母亲,是。”
太夫人笑了笑,点头道:“那这几日你可得好生将养着,这女人的小日子,可是马虎不得的,你祖母和我可都还等着你给我们添个小孙孙呢!”
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可我怎么还听说,老大昨儿个夜里还歇在你屋里?这可不行,你身上既不干净了,好歹也该避讳一下,不然让老大沾上了晦气可怎么好?我也知道你年纪轻,又是刚过门,小夫妻间恩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但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不然传了出去,旁人可是要笑话儿的,你明白吗?”
尼玛,竟然就这样当着满屋子丫头婆子的面,说起她的小日子问题来,是谁说古人尤其是古代女人脸皮薄的?她一二十一世纪来的新新人类都还没这么奔放呢!
她只得低下头,红着脸,生若蚊蝇的道:“因为事出突然,所以......,还请母亲恕罪。”
太夫人却依然不依不饶,诚心要将刚才被傅城恒轻视的那口气,都出到她身上,“就算事出突然,你也可以请爷们去小书房睡,或是你自己去榻上睡啊,怎么能将爷们还留在身边?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避讳也是有的,可你屋里的妈妈们也不知道不成?就由着你这样胡来,我看,还得让人再教教她们的规矩才成!”
孔琉玥心里都快怄死了,恨不得扑上去把太夫人的嘴给缝起来,省的她再唧唧歪歪,还想磨搓她身边的人。却见上首老太夫人虽然满眼的晦暗不明,却一直不发一语,看样子只怕也是赞同太夫人话的,只不过有些不满于她的态度而已。
只得作出一副越发羞愧难当的样子,“媳妇知道错了,还请母亲恕罪!”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看她还怎么磨搓到她身边的人。
“知道错了,可不知是嘴上说说而已......”太夫人又道。
只是才只说了半句,已被上首老太夫人打断:“好了,老大媳妇年纪小,不知道这些避讳也是有的,你慢慢教导她便是,哪个新媳妇又不是这样过来的?不也都是因为有婆母的教导,才慢慢老练起来的,今儿个就到此为止罢!”
孔氏不知道避讳,在身上不干净时将老大仍留在身边固然不对,但不知者不罪,再者,她也已经知道错了,在她看来,也就足够了,谁也不是一天就变得八面玲珑起来的,儿媳妇这样不依不饶,反倒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了,不是兴旺之道啊!
老太夫人想着,暗暗摇了摇头,有些烦躁的摆手命大家都散了。
走出乐安居,孔琉玥刚想往新房的方向走去,却被太夫人给叫住了,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才老太夫人也说,我作婆母的得多教导教导你才是,那我索性多嘴问一句,你打算今晚上让老大歇在哪里?是白姨娘哪里,还是刘姨娘哪里,抑或是蒋姨娘那里?你记得,咱们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行事就得光风霁月,有大家风范,你可别失了应有的风度!”
孔琉玥早已窝了一肚子的火,面上却是笑靥如花:“母亲可能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蒋姨娘才因身体不适,蒙侯爷亲自恩准,待在房里静养至过年,所以蒋姨娘那里,侯爷是暂时不能去的了。至于今儿个是去白姨娘那里,还是刘姨娘那里,抑或是歇在小书房,就全看侯爷自个儿的意思了,媳妇听侯爷的!”
“你!”太夫人被噎得一滞,随即便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小夫妻刚成亲,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你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是有的,但若是因此就让老大歇在了小书房,旁人可是会说你不贤,说你善妒的。咱们女人一辈子求什么,不外乎求个好夫婿好儿子好名声罢了,你可别因小失大,坏了自己的名声才是!”
一旁虚扶着太夫人的三夫人也笑道:“是啊大嫂,娘说得对,咱们女人一辈子求得,可不就是好夫婿好儿子好名声?这三者,可是缺一不可的,您千万想开些!”
只要你们婆媳两个不唧唧歪歪,谁会知道我‘不贤’又‘善妒’?孔琉玥暗自腹诽着,依然笑靥如花,“多谢母亲教诲,多谢三弟妹忠告,正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既作了傅家妇,自然一切以相公的意愿为先,相公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做!”说着行了个礼,“时辰也不早了,媳妇就不多耽搁母亲了,希望母亲晚上能有个好梦!”最好是个‘好’得不能再‘好’,让她连眼睛都不敢再合一下!
90-4
然后侧身站到一边,作出一副让太夫人先行的姿势。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送客的姿势也已经摆出,太夫人自持身份,自然不好再多说,于是点了点头:“你也早些歇了罢,养好身子,好早日为我们傅家开技散叶!”方扶了三夫人,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去了。
余下孔琉玥眼见她婆媳二人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夜幕之中后,方软软靠向身后的珊瑚,有气无力的道:“快扶我一把,我腰疼死了……”她本就不舒服,才在乐安居站了那么久,这会儿又在园子里吹了这么一阵冷风,早就支撑不住了,刚才若非靠着一口气硬撑着,只怕早倒下了,更遑论拿话来反击太夫人和三夫人,这会儿眼见她们走远,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强撑。
借着廊下灯笼透过来的微光,珊瑚眼见孔琉玥一张俏脸白若金纸,唬了一大跳,忙将她身体大半的重量都放到自己身上,然后急声吩咐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头子月桂和月季:“快回去叫梁妈妈使人抬软轿来,另外,再跟白书姐姐说……”
“这是怎么了?”话没说完,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珊瑚忙回头一看,却见说话之人不是别个,却是傅城恒,月桂月季则早已屈膝福了下去。
她也想屈膝行礼,又怕颠着了孔琉玥,只得带着几分紧张说道:“回侯爷,夫人不舒服,奴婢正要使人回去抬软轿来……”
彼时孔琉玥已稍稍缓过气来,听得傅城恒的声音,忙强撑着直起身来,带着几分赌气强笑说道:“侯爷跟几位爷说完话了吗?侯爷也知道,妾身这两日……身体不舒服,侯爷看是去刘姨娘屋里,还是去白姨娘屋里歇一宿罢?”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什么妾室姨娘啊,什么旁人的眼光自己的心结啊,什么气愤委屈啊,她通通不想去想了,她只想能早点回到屋里,喝点热热的东西,然后盖上厚厚的被子睡一觉。
傅城恒看她惨白着脸,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却还不忘对他以礼相待,维持那一层他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的疏离的保护色,心里霎时浮上一抹夹杂着恼怒、酸涩、气愤隐隐又还有几分怜惜的复杂感觉来。他不由抿紧了薄唇。
又听得孔琉玥中气不足的声音,“也不知侯爷在两位姨娘那里可有衣服,要不要妾身待会儿使人给侯爷送……啊……”
‘送’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孔琉玥已被一双强壮的手臂腾空抱了起来,她不由惊呼出声,随即一下子烧红了脸。
傅城恒微眯着狭长的双眼,居高临下看了一眼怀中轻得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人儿,眼见她的脸因为羞涩,总算有了几分血色,暗自叹息一声,也顾不得去想自己这番动作当着下人们的面尊重不尊重了,抱着她便大步往新房方向走去。
一想到这还是除了晚上在床上时,两个人第一次贴这么近,躺在傅城恒怀里的孔琉玥就没办法让自己不浑身僵硬。她紧张的看了一眼后面,只见珊瑚并月桂月季都早已低下了头去,一副专心走路的样子,又见四周夜色更深,应该不会有人看得见他们,整个人方稍稍放松下来,暗想傅城恒既然力气大,而她又委实没有力气了,那就让他“能者多劳”抱自己一截罢,反正他们不但已有夫妻之名,更已有夫妻之实了,让他抱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城恒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孔琉玥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起来,脑袋也不自觉在他胸膛上蹭了一下,想找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
抱着小妻子大步往新房走的过程中,傅城恒忍不住低头看了她一眼,想看看她好些了没,却见靠着自己的她正闭着眼睛,拿脸蹭自己的胸膛,蹭完之后,一脸的安详,小嘴则微微嘟起,看起来似是睡着了一般。
她还从没有过这样全然信任、依赖他的时刻!
傅城恒的心攸地一片柔软,之前因为见她待自己相敬如宾而产生的郁闷情绪,也一下子去个了七七八八,竟油然生出了一种巴不得回新房的路能远点,再远点的感觉来!
然后新房终究还是到了。
进了新房的院门之后,珊瑚抢上前对傅城恒屈膝说了一句:“侯爷,请恕奴婢先行一步!”便越过他,飞快跑进了屋里去。
不多一会儿,便见梁妈妈领着白书蓝琴等人接了出来,一看傅城恒抱着孔琉玥,都有几分吃惊,又有几分紧张,忙都上前屈膝行礼:“侯爷和夫人回来了!”
傅城恒点了点头,扔下一句:“都快进屋服侍夫人!”便越过她们,大步走进房间里,再径自走进内室,将孔琉玥放到了床上。
温暖的感觉忽然被抽离,孔琉玥蓦地惊醒过来,就见傅城恒正满眼忧色的站在床前,整个人都似因此而变得软弱了许多,而梁妈妈和白书几个则都站在门口,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身体变软了,以致心也跟着变软了,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比以往任何时刻看起来都更让人觉得温暖觉得舒服,她听见自己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声音对他说道:“侯爷,您放心,我没事!您要不先去外间歇一会儿,也好让梁妈妈和白书她们上来服侍我?”
“……哦,好!”傅城恒如梦初醒,有些狼狈的退了出去。
这里梁妈妈等人方上前七手八脚的扶了孔琉玥去到净房。
傅城恒有些狼狈的走到外间,本欲就此直接去歇下的,又有些放心不下孔琉玥,于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到了榻上。
等待的过程中,他不禁暗想,女人来小日子时,都是这么痛的吗?还是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那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他好像曾听人说过,女人小日子不准或是不调,都是不健康甚至会影响到以后生育的……念头闪过,他已站了起来,大声向外喊道:“来人!”
璎珞刚去厨房端了煨着的红糖水来,就听得屋里傅城恒叫人,忙慌慌张张走了进来,端着托盘屈膝行礼道,“未知侯爷有何吩咐?”
傅城恒本来是想命人去传太医的,见璎珞端着托盘进来,其上甜白瓷碗里的深红色液体还冒着热气,只当是给孔琉玥熬的药,因问道:“这是什么?是给夫人吃的药吗?”
“回侯爷,不是药,是红糖水……”璎珞不由红了脸,“正是给夫人吃的。”
红糖水,不是用来补血的吗?傅城恒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起来,将手握成拳放到嘴边抵着咳嗽了一下,沉声吩咐道:“既是如此,还不快端了进去给夫人喝!”
90-5
璎珞忙答应着去了。
刚走出没两步,又听得身后傅城恒:“叫了梁妈妈出来,我有话问!”
“是,侯爷。”璎珞忙应了,走进了内室去。
内室里,孔琉玥已飞快的沐浴毕,收拾妥走出净房,靠坐在了床头上,瞧得璎珞端着热气腾腾的红糖水进来,忙道:“快端过来我喝一口!”她身上的寒气是从内散发出来的,单靠沐浴或是煨手炉都只能让她觉得一时温暖,还是得先将五脏六腑温暖了,整个人才会觉得好受一些。
璎珞闻言,忙放下托盘,只端着碗上前,递给了孔琉玥。
趁孔琉玥喝糖水的空隙,璎珞向梁妈妈说起傅城恒要问她话一事:“……让您立刻出去,说是有话要问。”
梁妈妈点点头,向孔琉玥道:“夫人,那我且先出去回侯爷的话了。”
“嗯。”孔琉玥应了,想起之前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话,眉眼间便不自觉有了几分冷意,“嬷嬷顺便告诉侯爷,就说我这几日身上不干净,请他或是去刘姨娘那里,或是去白姨娘那里歇这几日罢。”
刚才她之所以会觉得傅城恒给她温暖的感觉,不过是因为她太冷了,从身到心都冷,所以才会将他给的一点小温暖给自动放大了,现在她既已缓过来了,自然不能再犯跟刚才一样的错误,不然,太夫人那里会继续拿此事来大做文章不说,只怕老太夫人也会因此而不喜她。“直属上司”固然不能得罪,“董事长”和“副董事长”一样不能得罪,就是跟她同级别的“部门经理”三夫人,也轻易得罪不起,——她既然要在这里生活,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所以,除了将上司往她下属的“主管”那里推之外,她别无他法。更何况,也不排除上司其实是想去“主管”那里的,不然当初他也不会乐得默许蒋夫人定下的规矩了。
梁妈妈感受到孔琉玥一瞬间散发出来的冷意,猜测她其实是不想让傅城恒去姨娘们那里的,翕动了几次嘴唇,终究什么都没说,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劝夫人收个通房之类的话,谢嬷嬷可以说,她却不可以,谢嬷嬷毕竟是将夫人从小奶到大,跟了夫人十几年的,她一个后来者,拿什么跟她比?
瞧得梁妈妈的背影消失在帘后,孔琉玥觉得原本甘甜的红糖水也一下子变得苦涩起来,让她再没了想喝的欲望,因将碗递给白书,又就着蓝琴的手漱了口,便躺到了床上去。
梁妈妈很快进来了,行礼后禀道:“回夫人,才侯爷问我夫人以往来小日子时,是不是都像此番这样痛苦?还问之前有没有看过专治这方面病的大夫?我都一一回了侯爷,说以前差不多也是这样,大夫也看过,药也吃过不少,只总不见效,侯爷就什么都没说了。”
“知道了。”孔琉玥闭着眼睛应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侯爷这会子……去了哪里……”总不能还在外间罢?
梁妈妈抿了抿唇,才道:“我将夫人的话原话回与侯爷后,侯爷便起身出去了,我送到门口,见侯爷是朝……是朝白姨娘院子的方向去的……”
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
良久,方听得孔琉玥淡声说了一句:“好了,你们也都下去歇了罢。”便再无他话。
众人面面相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吹了灯,默默的退了出去。
91-1
吹了灯默默退出去之后,梁妈妈不放心,小声对白书蓝琴道:“要不……今晚上就委屈你们两个睡夫人的床榻脚,也好就近照顾夫人?”
白书与蓝琴对视一眼,都点头道:“好,正好我们也不放心。”使了小丫头子抱她们的衾褥去。
“那你们两个警醒些。”梁妈妈又吩咐道,“明晚上再叫珊瑚璎珞跟你们两个换。”说完领着珊瑚璎珞走出正房,吩咐上夜的婆子将院门落了栓,晚间警醒些后,方各自回房去了。
这里白书蓝琴则擎着烛台复又轻手轻脚走进内室,故作轻松的笑向床上动也不动的孔琉玥道:“夫人,我们两个也有好些时日没睡过您的床榻脚了,还怪想的,今晚上就让我们两个跟您睡可好?”
孔琉玥焉能不明白两个丫头的真正用意?睁开眼睛看向她们,强挤出一抹笑意道:“你们是担心我一个人睡不着不成?还是忘了我不喜欢有人跟我同一个房间睡的规矩了?要我说,正是一个人睡才舒服呢,你们两个只管下去歇着罢,我没事的。”之前那么久她都是一个人睡,她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您身体不舒服,还是让我们留在身边罢,您要什么,也便宜一些。”白书忙道。
孔琉玥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晚上向来不大起夜,也不爱吃茶,再者,你们原歇在耳房,要叫什么也便宜,根本不需要你们就近守着,你们还是下去歇了罢!”
“……那我们给夫人添了香再出去。”二人说着,已动手旋开那玉镂雕松鹤香筒的盖子,往里面铜胆里填了块月麟安息香,待抖匀了拧回盖子,待它镂空的小孔中透出直直往上的淡淡几缕白烟偶,这才重新挂回香架子上,拿着烛台轻手轻脚的掩上门出去了。
余下孔琉玥听得她们走远了,方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念道,这么大这么软的床,就是要一个人睡才舒服呢,想怎么翻身就怎么翻身,想怎么滚来滚去,就怎么滚来滚去。
为了证明自己心中所想,她随即还大大的翻了几个身,又将自己呈大字型放平在床上。
只可惜,她并没有觉得有多舒服,又有多享受,反而觉得这床怎么这里空旷,这么冷。
刚过门那一阵,孔琉玥十分不习惯跟傅城恒一起睡,她甚至觉得,就是睡地铺,都比跟他一起睡好,但她没有办法,既不能撵他走,更不能自己去睡地铺,于是只能一次次的强迫自己;可现在,她才跟他一起睡了没多久,居然就又开始不习惯一个人睡了!
孔琉玥暗恨自己不争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甚至在心里数了一回绵羊,还是睡不着。
而且原本已经不那么疼的肚子,也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起来。
渐渐的,她开始觉得愤怒,觉得伤心,觉得委屈起来,凭什么她要在这里承受这样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而傅城恒却正抱着小老婆风流快活?指不定他早就不稀罕自己这个生涩的青瓜,而惦记着后院那几个成熟的水蜜桃了,这不一有机会就过去了?她之前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竟给了她温暖的感觉!
这样的念头刚一闪过,她又忙想道,早在嫁过来之前,她便已知道傅城恒是有妾室有儿女的,她当时不也觉得没什么,反正她只拿他当上司,拿自己当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人,他有多少小老婆儿女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吗?那现在她愤怒委屈个什么劲儿啊,难道上司要睡哪个小老婆,也是她管得着的?
可她同时又想到,等她小日子走了以后,傅城恒再要回她屋里来睡她该怎么办?难道还能将他撵出去不成?可是不将他撵出去,她要怎样才能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难道假装他没有跟小老婆滚床单?她还做不到那么自欺欺人!
更可怕的是,万一他到时候再要跟她滚床单,她又该怎么办?光是想着他跟其他女人滚过床单再来睡自己的床,她已经恶心得受不了了,再要让她接过他小老婆的接力棒继续跟他滚,她宁愿去死!
孔琉玥觉得自己越想便越喘不过气来,只得翻身起来,靠坐在了床头。
“呵……”黑暗中,她听见自己轻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脸上却凉凉的,她摸了一把,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是满脸的泪。
她忙胡乱擦了一把脸,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有什么好值得流泪的,就连新婚之夜遭受了那样的难堪和侮辱,她不也没流泪吗,她的眼泪珍贵着呢,这才多大点儿事,有什么好值得流泪的,实在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嘛,她不还有夏若淳吗,难道若淳会不管她?
可惜……,这个念头只能瞎想一想。
这个社会本就男尊女卑,自己又没有娘家人撑腰,——若是让尹家人知道她想跟傅城恒一拍两散,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撇清关系,真跟傅城恒散了,他倒是随时可以再娶一个黄花大闺女进门来糟蹋,可她就只能顶着一个“二婚”的名头,遭世人唾弃了!
——这该死的憋屈的世界,该死的憋屈的人生!
孔琉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恍恍惚惚却听得外面传来开门的“吱嘎”声,她以为是夜太安静了,以致自己产生了幻听,也就没有在意,闭上眼睛继续想起心事来。
不想很快又传来一阵叩门声,却比方才的“吱嘎”声近多了也清晰多了,她听出来是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实在很不想起身去开门,因只懒懒应了一句:“是谁啊?是白书还是蓝琴?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罢!”可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红通通的双眼,不然她们该心疼她该为她抱不平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子,外面已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是我!”
竟是傅城恒!
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待回过神来,心底先是闪过一抹欣喜,但随即便被她压了下去,勾唇暗自冷笑,他来干什么,睡完小老婆后终究不放心她这个大老婆,所以来看看,让她觉得受宠若惊,从此对他感激不尽?她不是这个时代的那些傻女人们!
然而她毕竟不能将他拒之于门外,认真说来,这是他的房子,他本来就有来去的自由,就算真有一个人要走,那这个人也只该是她;更何况,门其实并没锁上,他完全可以直接推门进来,可他却选择等在门外,可见还是有几分风度,知道尊重人的,她总不能这般不识好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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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只得翻身下床,摸黑披了件外套,然后趿了鞋摸到门边,拉开了门。
果见傅城恒穿了一身江水海牙的长袍,白底掐水蓝边,剑眉凤目、面如冠玉,静静地站在门外好似芝兰玉树一般。
身后白书和蓝琴则正急急忙忙地逐次点亮屋里的烛火。
“侯爷!”孔琉玥屈膝行礼,心里暗忖,怎么他还穿着之前的衣服,不是说他去了白姨娘那里吗,难道白姨娘那里没有他的衣服?
傅城恒点了点头,道:“我已经使人去请大夫了,你先收拾收拾,待大夫来瞧过了再睡不迟!”说着大步走进了屋里。
孔琉玥不由有些目瞪口呆,他刚才离去,竟是去叫人请大夫?可梁妈妈明明看见他朝白姨娘的院子里去了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还在发怔,傅城恒已经吩咐白书蓝琴:“还不快给夫人收拾收拾,大夫很快就来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白书蓝琴闻言,忙屈膝应了一声:“是。”然后走进来,一左一右搀了孔琉玥去净房。两个人脸上都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显然是为傅城恒这般重视孔琉玥之举。
等到被白书服侍着穿好衣衫,又披了件褙子,再被蓝琴将睡松散了的头发给挽起来后,孔琉玥方回过神来,不由喃喃说了一句:“梁妈妈不是说他去了白姨娘院里吗……”
白书蓝琴听说,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夜色深沉,梁妈妈又年纪大了,一时间看错了也是有的,夫人快别多想了,还是快出去瞧过大夫,跟侯爷早些歇下罢,侯爷明儿还要上朝呢!”然后不由分说簇拥着她走出了净房。
这一番折腾,早已惊动了正房的下人们,除了梁妈妈和璎珞珊瑚轻手轻脚进了屋里来服侍以外,其他人都雁翅一般齐齐立在了外间等候差遣。
孔琉玥见状,不由微蹙眉头,暗自苦笑起来,只怕明儿太夫人和三夫人又该说她不过来小日子而已,就闹出这一番大动静来,又该说她轻狂了!
正坐在榻上喝茶的傅城恒见状,约莫猜到了她的意思,沉声吩咐梁妈妈道:“让其他人都退下罢,这里用不着她们伺候了,记得告诉她们,今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梁妈妈会意,忙答应着下去,很快将下人们都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值夜的婆子听差。
不多一会儿,果然有大夫来了。
梁妈妈忙领着白书几个在孔琉玥床前放了台架子,又用一块锦帕将她的手腕遮了,方请了那大夫进来。
那大夫姓黄,家中世代济世开方,其中尤对骨科和女人病最是专长,京中高门大户的女子们若有不适,除了太医馆,最先想到的便是这黄大夫了,甚是有名。黄大夫方才本已闭馆歇息了,却被人拍开门,定睛瞧见来传唤的虽是个管家装束,只那衣料确实上乘,出手又极是大方,想着京城来从来不乏卧虎藏龙,晓得是个大有来头的,因忙带了药箱子便匆匆赶了来。却没想到到了之后,才发现竟算得上老相识。
原来当初封夫人刚嫁进傅家时,也曾跟孔琉玥一样,每每来了小日子便痛苦难当,只没有孔琉玥那么厉害便是了。傅城恒方才叫了梁妈妈问话时,忽然想到这一茬儿,但一时间却想不起当年给封夫人看病的大夫姓甚名甚了,只记得蒙其看过之后,封夫人之后便好多了,因想着白姨娘当年系封夫人的贴身丫鬟,只怕还知道些,于是才忙忙去了白姨娘院里,等问清楚后,便第一时间打发了人去请。
倒是没想到竟被梁妈妈和孔琉玥误会他歇在了白姨娘屋里,因此早早便将院门落了栓。
傅城恒本就是个再精明不过之人,方才回来见院门早早落了栓,待敲开门后又见孔琉玥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心情不由因此而大好,待得黄大夫走后,难得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这位黄大夫是民间有名的妇科圣手,嘴也严,不会有旁人知道今晚之事的。就是府里的人,也只咱们院里和有限的几个人知道!”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才改变主意,没有再叫人去传太医的,不然府里的人该说他沉迷女色,更说她轻狂了!
不过,有关他去白姨娘院里的事,他却是不打算多解释了,一来他不惯于给人作解释,他历来信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句话;二来,难道还要他主动开口向她邀功讨赏不成?他做不出来,且也……实在喜欢看她为他吃醋的样子,那会让他觉得,她原来也并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靠近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已说到做到这个份儿上,为她忙活到现在都还未歇下,孔琉玥便是有十二分的气,也该消了,更何况,她有什么资格生气?且也的确再生不起气来,因看向正坐在桌边看黄大夫留下药方的誊抄副本的傅城恒道:“时辰也不早了,侯爷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要不早些歇了罢……”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该让他去哪里歇下呢,留下来肯定是不现实的,不然明儿府里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她;可让他去姨娘们那里,她又委实再开不了那个口了,她还没高尚到主动将丈夫往外推的地步;总不能,,让他软玉温香不抱,孤家寡人的去睡小书房吗?只怕他心里也未必情愿……
“我还有一些公文要看,今晚就歇在小书房了,你吃了药,也早些歇了罢!”
思忖间,耳朵里已传来傅城恒的声音,孔琉玥回过神来,就见他已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她心里一热,脱口叫道:“侯爷,我……”话音出口后,方反应过来,她叫住他做什么呢,难道还能留下他不成?因忙及时改了口,“妾身是想问,为妾身的事累您忙了大半夜,您饿不饿,要不要叫人给您做一点吃的东西?”
这么快就知道主动关心他了……傅城恒嘴角微翘,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我晚上不吃东西,你要是饿了,叫人即刻给你做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吃了药,就早些歇下罢,明儿也不必早起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了,我会使人去给她们说的。”方抬起脚大步走了出去,径自往小书房方向去了。
“……夫人,原来侯爷竟是去叫人给您请大夫的!”梁妈妈送完傅城恒回来,禁不住满脸是笑的说道,“都怪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差点儿冤枉了侯爷,也累得夫人伤感了半天,都是我的错!”
孔琉玥闻言,不由脸上一热,“谁伤感了,妈妈休要乱说!”随即却想到,自己先前可是哭过的,那眼睛岂不是很红,傅城恒刚才岂不是也瞧见了?不由暗自哀嚎,他不会以为她是因为她歇在了姨娘房中,心中醋妒所以才哭的罢?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梁妈妈与白书等人便都笑了起来:“是是是,夫人并没伤感,伤感的是我们,这总成了罢!”
说话间,璎珞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孔琉玥接过闻了闻,闻见不过是些当归益母丹栀茯苓之类的药材,跟她之前自己给自己开的调理方子差不多,虽然知道便是吃了这药,短期内也减缓不了症状,仍将其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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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书忙及时递上温水给她漱了口,蓝琴则递了蜜饯让她吃了几颗,又服侍她漱了口,再服侍她躺下,捻好被角后,一行人方擎着烛台出去了。
这一次,孔琉玥很快便睡着了,嘴角还不自觉地浸着一抹笑意……
第二日,虽说记得傅城恒昨天晚上说过让她不必早起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安,他自会使人去说,孔琉玥还是在与往天差不多的时间醒了过来。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她不由好笑,这才一个多月,她的生物钟就已经自动被调理了过来。
闭上眼睛想要再睡,却发现意识无比清醒,看来一时半会儿间是再睡不着了;动了动身子,发现比昨晚上好了很多,小腹和腰际也轻松了许多,再也不复昨日的酸疼坠涨。
孔琉玥于是扬声向外唤道:“白书,蓝琴!”
话音刚落,随着“吱嘎”一声响,白书蓝琴已擎着烛台,领着捧了热水的小丫头子鱼贯走了进来。
瞧得孔琉玥气色比昨日好了很多,白书因笑道:“夫人今儿个气色倒好,想是身上已轻省多了罢?”
蓝琴则问道:“侯爷昨晚上不是说过让夫人今早不用早起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安的吗,夫人怎不多睡一会儿?”
孔琉玥叹气,“我倒是想睡,偏身体有它自己的意志,到点儿就自个儿醒了,我有什么办法?”
说得白书蓝琴并后面的小丫头子们都掩嘴而笑。
梳洗妆扮后,简单用过早饭,孔琉玥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还在梳洗,卢嬷嬷因使丫鬟带了孔琉玥去偏厅吃茶暂候。
正吃茶时,二夫人来了,瞧得孔琉玥,忙笑着上前行礼,“大嫂今儿个好早!”
孔琉玥笑笑:“没什么事,收拾完便过来了。”
正说着,三夫人被一群人簇拥着来了,瞧得孔琉玥,不由有些意外,似笑非笑道:“大嫂不是身上不舒服,昨儿个夜里恍惚还使人去传了大夫来瞧的马,这么快就大好了?也不知请的是太医院哪位太医,医术这般高明?”又笑向二夫人道,“大嫂身娇体贵,可不比我们胡打海摔惯了的,二嫂以后跟大嫂说话出气时,可都得小心一些,不然吹倒了大嫂,可怎么样呢?”说着掩嘴而笑。
孔琉玥只当没听出三夫人的讽刺一般,神色自若的道:“三弟妹怕是听错了,我若是要看大夫,焉有不使人去请三弟妹拿对牌的?”傅城恒都说了昨晚的事,只他们院里和其他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其他那些有限的人,自然都是他的心腹了,那三夫人便只能通过长房院里她的人得到消息,她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敢把这话说出来!
果然三夫人眼色微闪,什么都没有再说。
不多一会儿,太夫人也被簇拥着来了乐安居,妯娌三人方迎上前见礼。
太夫人受了礼,先就似笑非笑的看向孔琉玥,显然打算说点儿什么,没想到还未及开口,卢嬷嬷就出来了,屈膝行礼后笑道:“老太夫人请太夫人和三位夫人进去!”
太夫人只得暂且将到嘴的话咽回去,领着妯娌三个鱼贯进了老太夫人的正房。
行礼问安后,老太夫人看向孔琉玥道:“晨起老大还使人来说,昨晚上他公务极多,累你帮他研磨研得很晚,向我来讨个情儿,准你今早上不必过来请安了,我应了他的,怎么你还是来了?”
傅城恒竟是帮她找到这样的借口?孔琉玥一面想着,一面笑答道:“因为之前每日伺候侯爷早朝,已养成习惯了,睡也睡不着,还不如早些起来呢,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老太夫人就满意地笑了起来:“年轻人贪睡一些也是有的,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了!”
太夫人忽然说道:“那昨晚上老大岂不是歇在书房的?”
孔琉玥正要答话,老太夫人先就笑道:“他都说了他公务极多,可不是只能歇在书房了?不过话说回来,他都那么大的人了,又新娶了媳妇,房里的事自然该交由他媳妇来打点了,咱们作长辈的,能丢开手就趁早丢开手,只含饴弄孙,高乐咱们自己的罢!”
说得太夫人眯了眯眼,随即便笑了起来:“娘说得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是之前操心惯了,怕大郎委屈自个儿,如今听您这么一说,从此只一心一意陪着娘,高乐咱们自己的罢!”
回到新房,刘姨娘和白姨娘来请安。
孔琉玥命丫鬟端了小杌子来她们坐。
白姨娘因笑嘻嘻地说起昨晚上的事来,“……昨晚上侯爷急匆匆地古来,婢妾还只当出了什么事,正要请问,侯爷便问婢妾,当年给先头大夫人看病的那位大夫姓甚名谁。婢妾方知道原来是夫人身上不爽快,忙忙告诉了侯爷,侯爷便又急匆匆地去了。这会子看夫人气色倒好,想是已经大好了?”
又殷勤地道:“既然夫人这几日身上不爽利,婢妾不比白书蓝琴几位姑娘年轻,夜里睡觉最是警觉,要是夫人不嫌弃,不如让婢妾来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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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琉玥几乎是瞬间已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说起傅城恒昨晚上去她屋里的事,是为了向她解释傅城恒并不是想歇在她屋里,只是为了去问她有关大夫的事,以去她的疑心,以免她以后给她小鞋穿;说起晚间来她屋里值夜的事,则是为了向她表忠心,让她知道,她并没有想过让傅城恒歇在她屋里。
刘姨娘忙也一脸紧张地道:“婢妾睡觉也警醒,可以跟白姐姐轮流值夜。”惟恐迟了,夫人便感觉不到她的忠心了。
看来之前傅城恒惩罚蒋姨娘的事,到底还是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孔琉玥暗自想着,嘴上却笑说道:“不用了,白书蓝琴她们几个轮流值夜,白天再补补瞌睡也就是了。”
打发走两位姨娘,孔琉玥不由发起怔来,原来自己昨晚上是真误会傅城恒了,他之所以去白姨娘屋里,不过是为了问她有关大夫的事,并不是打算歇在她那里,所以他才没换衣服,所以他才会那么快又回了正房来,枉自己还暗自气氛委屈了那么久,原来都是自寻烦恼!
再一想到他最后歇在了小书房,她的心情就更是复杂,他为什么有软玉温香不去抱,反而要歇在小书房呢?难道是因为怕她不高兴?她自认还没那个本事,且他也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女人委屈自己的人,可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想到这个问题,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件烦心事,今晚上又该怎么办?昨晚上他没歇在姨娘屋里,一晚上倒也不会惹人闲话,可这还有好几晚呢,难道他接下来几晚上也以公务繁忙作借口不成?再者说了,人家为什么要找这样的借口?已经算是为了她委屈了一晚上了,总不能再为她继续受委屈罢?
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一番纠结,完全是多余的。
下午到了与往天傅城恒回来差不多的时刻,他却并没有回来,而是使了玉漱回来禀报:“皇上命侯爷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巡城,不但今晚上不能回府来吃饭,只怕回来睡觉都很晚,请夫人禀告老太夫人一声,另外,不必给侯爷留门了,侯爷说歇在外书房即可。”
孔琉玥吃惊之余,又有些如释重负,心里还隐隐有个感觉,总觉得他今晚上不进来内院歇息,是与她有关。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她于往天差不多的时刻,去了老太夫人屋里。
因为天气渐渐冷了,家学里散学得早,故她到达乐安居时,傅铮傅镕兄弟几个都在那里了,正与初华舜华姐儿几个玩笑,屋子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孔琉玥忙上前给含笑看着孩子们玩笑的老太夫人见了礼,又受了孩子们的礼,方说起晚间傅城恒不能回来吃饭之事,“……说是皇上吩咐领着兵马司的人巡城,不但不能回来吃饭,便是回来睡觉时亦很晚,只能歇在外书房了。”
老太夫人不由满脸的失望,又有些担忧,问道:“这天一日冷似一日的,尤其晚间,更是冷得紧,给他带大毛衣服了吗?”又嘟哝,“打他接掌五城兵马司以来,都好久没亲自领着巡过城了,今儿个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孔琉玥忙道:“让小厮带了大毛衣服去的,祖母放心。”越发肯定傅城恒今日晚归,是与她有关;又想起刚才若非玉漱提醒她要给傅城恒带大毛衣服,她还想不起这一茬儿,不由有些惭愧,只冲着人家昨晚上给她请大夫之事,她也该投桃报李对人家稍稍好一些的,更何况又有了这个缘由,就算是对待上司,相处久了,至少也会有几分感情,自己再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委实太无情了一些!
一旁初华忽然关切地问道:“除了大毛衣服,还给爹爹带了手炉没有?”
玉漱没有提这个,她自然更想不到……孔琉玥有些汗颜,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傅镕Сhā嘴道:“爹爹是武艺高强的大将军,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才不需要手炉这样的玩意儿呢!”说着满眼的崇拜之色。
就连洁华都细声细气说了一句:“爹爹是大英雄,不怕冷!”
孔琉玥不由暗自感慨,傅城恒对傅镕一向严厉,对洁华向来视而不见,可兄妹两个还是喜欢他,时刻惦记着他!
一时太夫人并二爷兄弟几个也都来了,闻得傅城恒晚上要巡城,傅旭恒因纳罕道:“这几日倒是未曾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皇上怎会点了大哥亲自巡城?”
傅希恒笑道:“自来圣意难测,皇上既点了大哥亲自巡城,自有皇上的道理,又岂是我辈所能参得透的?”
老太夫人笑道:“正是这话儿,圣意难测,我们还是别乱猜了,既然人到齐了,就摆饭罢!”
众丫鬟婆子得了音,纷纷布箸摆碗。
吃完饭,大家吃着茶说笑了一会儿,眼见老太夫人面露疲色,便各自散了,不消细说。
一连几天,傅城恒都是到点儿便使人回来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他每天都是一大早就要去上朝,能见到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的唯一时候,便是晚上去乐安居吃饭时,现在没了这个环节,彼此间便几天都未能打上照面。眼见老太夫人和初华姐弟几个脸色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孔琉玥心里的愧疚和不安便越来越深,暗想若是让老太夫人知道他不回来吃饭是为了她,只怕喷死她的心都有!
到了第五天上,她身上干净了,不由为难其要不要使人去给傅城恒说一声来,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乐安居老少几个的失望目光了。可要她使人去说罢,她又委实不好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在告诉他,你可以回来我房间睡了?这也太那个了点罢……
孔琉玥又因此而纠结了一整天,没想到到了下午,傅城恒却回来了。
她忙迎了出去,屈膝行礼道:“侯爷回来了。”眉眼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喜意。
几天不见,傅城恒看起来好似瘦了些,但一双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有神。
孔琉玥不知道自己眉眼间带了喜意,他却看到了,神色便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点头道:“嗯。”然后去了净房。
余下孔琉玥忙吩咐白书去沏茶后,方跟了进去伺候。
给傅城恒扣衣领上的盘扣时,他突然问道:“这几日,祖母可说了什么不曾?”
孔琉玥正扣得专心,冷不防听得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温热的鼻息,不由怔了一下,方回神笑道:“并没说什么,只是心疼您巡城辛苦,怕您受冻。”顿了顿,又道,“倒是初姐儿姐弟几个挺惦记您的,每次妾身过去乐安居,都要问妾身您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傅城恒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后颈上,便再也移不开,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那你呢?”
“妾身……”孔琉玥瞬间红了脸,眼前忽然晃过那天晚上他抱着自己时那微蹙着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或许,她可以试着敞开心胸,试试接受他?他们既然已经是夫妻了,这辈子都注定只能绑在一起,若是一直这样相敬如宾的过下去,只怕迟早她会厌倦得不行,倒不如将其他客观因素都先撇开,只遵从自己的主观意志,先试试看能不能改变这种局势,若是能改变,当然就最好;如是不能,至少她也努力过了,以后再想起来时,也不会再觉得遗憾和后悔!
下定决心之后,她扬起头来,第一次勇敢的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也很惦记侯爷!”没有再用那个她深恶痛绝的谦称“妾身”。
就见他先是一怔,随即一双眼睛便比刚才更明亮了几分,也灼热了几分……
老太夫人和初华姐弟几个见到傅城恒,都喜出望外,初华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上来,连礼都来不及行,便先叫道:“爹爹,您今天不用巡城了吗?”
傅城恒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点头:“暂时都不用再去巡了。”
初华脸上的笑容便更大,转头高兴的对老太夫人道:“太祖母,爹爹说他这一阵子都不用再去巡城了!”
老太夫人闻言,越发开怀,对已经走上前正给她行礼的傅城恒道:“瞧你,才短短几日,已是瘦了一圈,一定是在外面没有好生吃东西!”吩咐卢嬷嬷,“让厨房做几道老大爱吃的菜来!”
卢嬷嬷忙答应着吩咐去了。
太夫人一行人鱼贯走了进来。
见了傅城恒,都有些意外,随即都笑着上前行礼。
傅城恒则先给太夫人见了礼,才受了大家的礼。大家又忙着给孔琉玥见礼,受小辈们的礼,屋子里一时热闹得不得了。
等到彼此落座后,丫鬟上了茶来,傅旭恒便问起连日来傅城恒巡城之事来,“……如今不年不节的,京城里的治安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好,皇上怎么想起让大哥亲自领着人马巡城了?使副将们轮流领着人巡逻不就行了?”
傅城恒淡淡道:“如今年关将近,各地的封疆大吏有借故提前回京给皇上问安的,也有回京述职等候新差使的,他们倒都还循规蹈矩,可他们手底下的人却难得进一次京,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事先提高警惕,总比出了什么事再去想补救方法来的好!”
“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傅旭恒笑笑,没有再说。
等回到自家的清溪坞后,却听三夫人说道:“之前整个京城都说大哥是最不好女色的,弄得我也信以为真了,如今看来,他哪里是不好女色,他正是好女色,所以如今一得了个绝色的,便一反常态起来,事事倒以佳人的意愿为先了!”他早已打听过了,近来京城的治安可以说是好得不得了,根本不需要兵马司的人日夜巡逻,就更不要说由傅城恒亲自领着人巡逻了;再一联想到自家老婆之前跟他说的一些内宅的事,以他的通透,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故有此一说。
三夫人也猜到傅城恒这几日是故意以公事为由躲出去了,就是为了不去姨娘们屋里歇息以免孔琉玥不高兴,也免得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因此诟病她;又想到她跟傅旭恒已经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了,可往常自己来了小日子时,他仍然要去几个通房那里,不由酸溜溜的说道:“看不出来,大哥那样的人,竟也会懂得怜香惜玉起来!”
傅旭恒笑道:“也怪不得大哥,他是老树桩发新芽了,一时有些丢不开手,也是有的!”说着正色道,“不过他们这样恩爱,总不是好事,谁知道什么时候长房便会再添个嫡子?可不能让他们一直这样恩爱下去,总得尽快想出个法子来才是!”
说到正事,三夫人忙也面色一凝,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咱们得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夫妻两个便低声说道起来。
从老太夫人屋里出来,傅城恒和孔琉玥一前一后相隔半步往新房方向走去。
珊瑚和玉漱领着几个丫头和小厮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走完东西走向的秘道,穿过一扇月洞门,走过花园,两扇黑漆兽头大门便映入眼帘了。
孔琉玥暗自舒了一口气。
从之前在净房里破天荒回应了傅城恒的提问,说出了那句‘我也很惦记侯爷’之后,虽然两个人再也没单独相处过,但孔琉玥却每每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追逐着她,她知道那是属于谁的视线,不由有几分甜蜜几分害羞又有几分紧张,怕旁人瞧出什么破绽来,总之那种感觉很微妙就是了。
好容易等到从老太夫人屋里出来后,她终于不用再担心旁人瞧出破绽,心下却更紧张了,只因她们身后还跟着一群丫鬟和小厮,她真怕他当着后者们的面,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或是做出什么过火的动作来,——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是不拿丫鬟小厮当人只当活动物件的,在他们看来,当着丫鬟小厮的面,除非极其机密之事,其他任何事都是可以做的。
所以一路上她的精神都高度紧张,生怕自己的“担忧”变成事实。
所以才会在看见新房已经近在咫尺之后,暗自舒一口长气,总算回来了,就算他要说什么做什么,至少不用当着其他人的面了,虽然不当着其他人的面时,她一样尴尬,但至少心理上更能接受一点!
孔琉玥舒完气,整个身体也因此而放松下来,不想下一瞬,垂着的左手便忽地一紧,被整个包进了一只略带薄茧的宽厚大手中。
她不由无声的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想要挣脱开那只手,可那只手却因此而握得更紧,并微微一使力,将她拉到与手的主人并肩而立,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身体,已经好了吗?”
孔琉玥的脸瞬间火辣辣的疼,这人,怎么连这种露骨话儿都问得出来,脸皮可真是有够厚的!
饶是她活了两世,自诩骨子里其实也是个闷骚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于是只能低垂着头,继续尽可能小幅度的挣扎,想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可是某个脸皮厚的男人却抓得更紧了,不但抓得更紧,也靠得越近,说话间灼热的气息甚至已经喷薄在了她的颈项上,“好了没有?”大有得不到她回答,便决不撒手的意味。
远远看见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子已经看见他们一行人走过来,飞奔进去通知了梁妈妈梁妈妈已领着白书蓝琴等人提着灯笼接了出来,而旁边的傅城恒面上却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手下却仍未松开,孔琉玥不由又羞又气又急,只得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已经好了,你快放开我……”
耳边已传来梁妈妈的声音:“侯爷和夫人回来了!”被一直握着的手也终于应声而被松开了。
被簇拥着进得屋里,傅城恒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继续拿灼热的目光看孔琉玥,直看得她尴尬羞涩不已,差点儿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屋里的气氛也因此而显得有些异样。
梁妈妈与白书等人谁不是那人精儿?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这种异样,何况又都是知道侯爷跟自家夫人分开了好几天的,正所谓“小别胜新婚”……当下连问都没问要不要伺候,便在将热水默默送进去净房之后,忍笑退了出去,并体贴的关上了门。
下人们太会看眼色了其实也不好!孔琉玥想着方才梁妈妈等人暧昧的眼神,不由有些恼羞成怒,看也不看傅城恒一眼,便忙忙往自己的净房走去。
却才只走出了两步,便被傅城恒从后面给拦腰抱住了,在她耳边哑声说道:“你不帮我洗吗?”
孔琉玥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了,但紧张之余,又隐隐觉得有几分甜蜜,再也不复以往被他抱着时的僵硬,而是大脑混沌成一片,因想也没想就脱口说道:“我帮你洗?你想得到美,你怎么不帮我洗。。。。。。”话音未落,已是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而傅城恒已顺势在解她的衣服了,嘴上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说着:“好,我帮你洗!”
孔琉玥彻底被某人的厚脸皮所打败,暗想原来一本正经的闷骚比明骚更可怕多了,一边手忙脚乱的捂衣服,一边颤声哀求道:“你洗你的,我洗我的,好不好?”他们还没好到那个地步罢?
“不好,还是一起洗好!”傅城恒哑声说着,大手已扯开孔琉玥湘色的外衣,露出了她凝脂般的肩膀,再衬着大红色绣鸳鸯的肚兜,简直让人只恨不能一口吞下她去。
他的眸色不由越发暗沉了,顺势轻轻咬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后便猛地抱起她,急不可耐的走进了净房去。
片刻之后,便听见净房里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再然后,则是发簪撞击在瓷枕上的叮当声,叮叮当当的,犹如乐声,又如清泉砸在石上,良久不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绵长响亮。
在耳房值夜的白书和蓝琴听见后,都微微红了脸,随即拉起被子捂住了耳朵,只当那是风吹动了水晶帘子发出的声音。
云歇雨歇之后,孔琉玥累得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傅城恒却是一脸的餍足,不但主动帮她清理收拾妥了,还帮她穿好了干净的中衣,才将她抱到了床上去躺好。
几乎是头刚一沾上枕头,孔琉玥已是人事不省。
眼见怀中面色红润、娇艳欲滴的人儿,傅城恒只觉才抚平了的身体,又隐隐有了剑拔弩张的趋势。但考虑到她柔弱的身子骨,他最终只能作罢。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睡颜,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待她如此不同。是,她是生得美,可以说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可男人看女人,只要是稍微有点内涵的男人,看一个女人都绝不会仅仅只看外表,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娇”,那他为什么还要待她与旁的女人不同呢?难道就因为她待自己表面恭顺实则客气疏离,时刻不忘拒他于千里之外,反而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可在她不舒服,他去给她请大夫的那天晚上,当看见她拉开门后红红的眼睛和鼻头时,他知道他是真的怜惜她了,是对别的女人从未有过的怜惜,当然,也还有几分窃喜,窃喜与她终于知道醋妒别的女人了,可见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他的。以致他本来是打算在大夫来悄过她后,便歇到白姨娘屋里去的,也瞬间改变了主意,歇到了小书房去,并一连几天都借口要领着兵马司的人巡城,连内院都未进,就是为了不让祖母与府里其他人诟病她。
倒是没想到,他这番原本没想过得到她回报的默默付出,终究还是得到了回报,她终于破天荒对他敞开了身体,也敞开了心扉……
黑甜一觉醒来,眼见已有阳光透过茜纱糊的窗户透进来,孔琉玥吓了一大跳,完蛋了,她竟然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不但误了送傅城恒上朝的时辰,只怕也已误了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时辰!
“白书,蓝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惊慌。
一阵稍显沉重的脚步声随之响起,然后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却是傅城恒。他的脸上带着一层薄汗,给人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不知道才做了什么来。
孔琉玥不由一怔,都这个时辰了,他怎么还在家里?还有脸上一直带着的笑意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捡金子了?
她听见自己呆呆的问道:“侯爷,您怎么会在家里?”
傅城恒眸底的笑意更深,顺势坐到她床头,“你忘记我今儿个沐休了?就去院里打了一套拳。”刚睡醒的她看起来有些迷糊,一双大眼也似蒙上了一层薄雾一般我见犹怜,他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起来,“只怕也忘记今儿个要出门之事了罢?”
淡淡的汗味,熟悉的触感,一下子勾起了孔琉玥有关昨夜的回忆,她的脸腾地烧起来,忙忙躲开他的手,低着头不敢再看他,只是声若蚊蝇的说道:“侯爷,您能不能先出去,让白书她们进来服侍我……妾身起身梳洗?”
傅城恒却忽然想到了昨晚上到最后时,她犹犹豫豫缠上自己腰肢的修长双腿……只觉身子一下子又燥热起来,晶亮的眼神看着她,哑声调笑道:“叫她们做什么,我服侍你即可……就像昨晚上那样。”大手已在她的颈项和锁骨上流连起来。
这个男人,是不是一下子“活泼”过了头?孔琉玥哭笑不得,一把拍开他的手,烧着脸没好气嗔道:“让你服侍,今儿个就别想出门了!你还是快些帮我叫了白书她们进来罢!”她已想到了之前他跟老太夫人提及的等他下次沐休时,带她出门去见一见他好友们的事。
又忍不住暗想,怪道人常说鱼水之欢、男欢女爱,是世上让男人与女人最快熟悉亲近起来的方式,这才短短一夜过去,她看他已跟之前大不相同了,总觉得无形中已跟他亲近了许多,再也做不到像之前那般的“以礼相待”了,刚刚称呼他‘侯爷’和‘您’,她就觉得前所未有的别扭。
傅城恒也感觉到了她待他态度的变化,他自然是乐见其成,本来还想再逗她几句的,一来见她委实臊着了,二来时辰也的确不早了,再不收拾了出门去,只怕待会儿就该迟了,于是又抚了抚她的脸,才走到外间,叫了白书等人进来伺候她,自己随即也去了净房。
白书蓝琴进来时,微微发红的脸上都带着笑,轻柔而熟练的扶了孔琉玥去净房沐浴更衣。
两人都感觉到自家夫人与侯爷之间的感情已是大胜之前,不由由衷的为自家夫人感到高兴,也为她们自己感到高兴。
“夫人,今儿个穿这身衣衫可好?”趁着蓝琴给孔琉玥绾发髻之际,白书捧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衫来请问。
孔琉玥想了想,今儿个好歹是第一次见傅城恒的好友们,总不能给他丢脸,因点头道:“就这件罢。”另外,再取了前儿个王妃娘娘赏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来。“
白书应了,待蓝琴给她梳完头后,便麻溜儿的服侍她穿了衣服,两人又一起帮她把头面戴好,另外再配了几支珠钗,戴了南珠耳饰,方簇拥着走出净房。
就见傅城恒已经穿戴好等在外面了。他穿了一身暗红色的刻丝团纹锦袍,领口袖口皆以素绫压边,上面再用金线刺绣,形成连绵不断的藤蔓花纹,看起来既精神又华贵,且也无意与孔琉玥身上的衣服配成了“情侣装”。
他看见孔琉玥出来,就起身道:“我已经让人摆了早饭了,吃过之后,我们先去乐安居和景泰居问了安,就出门去罢,不然该误了时辰了!”说着目光落在她身上,一时间不由有些移不开。
她今儿个穿了一件大红衣衫,裙角用素金色绣线镶了宽宽的边儿,更衬出高贵之气,上衣精细构图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看得让人心里也觉得热乎;发丝则简单挽起,戴了红宝石的头面,还在脑后左侧簪了一朵仿真的木槿花,一改平日温婉柔和的气息,此时的她看起来美得张扬,美得绚丽,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球!
他忽然就有了一种不想让她出门,不想让她再给别的男人看见的冲动。
孔琉玥见傅城恒定定看着自己,不好意思之余,又有几分得意几分甜蜜,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能让他看得呆住,也不枉费她折腾了一早上。
两个人一起用了早餐,刚要出门,刘姨娘和白姨娘来请安,见二人站在一起,端的是郎才女貌,要多赏心悦目有多赏心悦目,尤其二人之间还若有似无流动着一种异样的情愫,不由都有些发怔,眼神微闪的问过安后,方退了出去。
先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问了安,夫妻两个又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一见二人都打扮得花团锦簇,看起来一副恩爱得不得了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咸不淡说了孔琉玥好一阵,什么‘行动别太小家子气,丢了咱们永定侯府的脸’、‘见了人大大方方的,别让人小瞧了去’……孔琉玥低着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实则心早已长了翅膀,飞到了爪哇国去,以致最后太夫人训完了话都不知道,还是傅城恒忍笑咳嗽了一下,她方回过神来,跟他一起告辞离了景泰居。
这一番葳蕤下来,待到日上三竿时,孔琉玥才终于上了马车,由傅城恒骑马护送,珊瑚璎珞等丫鬟则坐了一辆黑漆平头小车在后头尾随,四周还有二十来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围着,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出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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