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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继室谋略 > 第92章

第92章

果然就见三位姨娘俱已侯在那里了,一瞧得她进来,忙都屈膝行礼:“给夫人请安!”声音里都不自觉多了几分往常没有的敬畏。

孔琉玥笑了笑,看来昨天她那一番做作,震慑住的不只是管事妈妈们……她走到榻前坐了,才点头道:“都免礼罢。”命丫鬟搬了橙子来三人坐。

三人忙道了谢,才略显拘谨的半身坐到了橙子上。

孔琉玥就看向蒋姨娘和颜悦­色­的问道:“将养了两个月,蒋姨娘身上可大好了?要不要再请个大夫来瞧瞧?”

两个月未见,蒋姨娘看起来清减了不少,打扮得也不甚出挑,上身是鹅黄|­色­的小袄,下着藕荷­色­的双襕边儒裙,头上钗环同样很清减,神­色­就更是恭敬,比起孔琉玥第一次时,虽不至于判若两人,也算是变化极大就是了,看来这两个月的禁足,已经让她老实了不少。

孔琉玥打量着蒋姨娘时,蒋姨娘也在极其小心的打量着主母。

蒋姨娘眼中的孔琉玥穿着暗红妆花的金丝褙子,一头青丝如去堆叠在般挽着华贵的牡丹团髻,正中簪着一支金灿灿的衔滴珠九尾大凤钗,转头之际,引得坠在细金线下的红宝珠微微晃动,——所谓云鬓花颜金步摇,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她的眼神不由黯了一下,比不得,真的比不得,夫人本就生得美,又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平常便是不打扮已经足以甩她们两条街了,如今再这样一­精­心打扮,换作她是侯爷,只怕也不会再多看一眼别的女人!

更何况如今夫人又已然得了老太夫人的看重,虽说只是暂代三替人管家,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看得出来夫人正式接掌府里的中馈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她以后还是安分守已一些,守着自己的小院,平平安安到老罢!

这样想着,她站起来回话时的态度和语气便不自觉又恭敬了几分:“回夫人,婢妾已经大好了,多谢夫人关心!”

孔琉玥点点头:“如此便好,再过两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也好跟大家一起吃个团团圆圆的年夜饭。”

蒋姨娘恭恭敬敬的应了。

孔琉玥惦记着还要去给老太夫人请安,请完安后还要处理家事,于是命三人都散了,在外头罩上一件水红金丝飞凤纹斗篷,带着璎珞去了乐安居。

果然老太夫人才能刚起来不久,连早饭都还没吃,瞧得孔琉玥过来,招手笑道:“用了早饭没?若是没用,就过来陪我用一下。”

孔琉玥就俏皮的嘟了嘟嘴,笑道:“我抹了一点蜜渍­唇­膏子。”委婉的表达了她已经吃过早饭的意思。

老太夫人见她双­唇­的确比平常更红艳了几分,不由笑了起来,点头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鼓捣这个,你们还年轻,正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正说着,太夫人和三夫人来了。

孔琉玥见三夫人比昨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衣妆也鲜亮了几分,带戴了赤金点翠的步摇,脸上也匀了胭脂,不由暗想,看来颜华的“病”已经有所“好转”了罢?

果然很快就听得三夫人道:“不知祖母这里可还有大姑­奶­­奶­给的那个‘依弗哪’?颜姐儿昨晚上吃了药又渥了一夜的汗,今晨起来就说好些了,但头仍疼得厉害,偏生前个儿祖母给的膏子药又说完了,我就想着不知祖母这里可还有,若是还有膏,再讨一天回去,指不定再贴上几回,颜姐儿就大好了呢?”

孔琉玥就暗自笑了起来,嘴上却道:“可怜见颜姐儿病了这么些时日,总算有所好转了,再好生将养个两日,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应该不会有问题罢,三弟妹?”

三夫人笑道:“有劳大嫂关心了,好不好,总还得待瞧好了太医才知道。”

从乐安居出来,孔琉玥直接去了议事厅。这一次,老太夫人没有再派卢嬷嬷跟她一起,她也觉得这样正媸,路是她自己的,由别人扶持着能走一时,却未必能走一世,她的路,还得由她自己来走。

众管事妈妈经过昨日之事,俱已早早侯在那里了,瞧得她进来,忙都矮身行礼:“大夫人安好。”

孔琉玥含笑点了点头,坐到了三夫人惯常坐的榻上,然后瞥了璎珞一眼。

璎珞就清了清嗓子,笑眯眯的脆声说道:“昨儿个夫人说的工作笔记,不知道各位妈妈们都写得怎么样了?若是已经写好了,就这会子交给我,若是还有待完善的,可以等午时再交给我,不拘怎样,都没有关系。”

她话音刚落,张帐房家的就双手奉上了一张薄薄的纸页,笑道:“我识的字少,写得就更不入不得眼,大夫人和姑娘们别笑话儿。”

璎珞双手接过,递与一旁矮几前坐着的蓝琴,看着她在纸页上署上了张帐房家的名字,才回头笑道:“张妈妈太谦虚了,您是管内帐房的,您的字都没法看了,我们这些小丫头写的就更是称不得‘字’了!”

张账房家的笑应了一句:“璎珞姑娘客气了!”退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她这一先出头,有几个本来也是写了工作笔记,但都打定主意绝不最先出头,以免成了众矢之敌的管事妈妈便也都陆陆续续将自己写的交给了璎珞。

剩下几个持观望态度,有那个心却还没写的看在眼里,也都有了几分意动,暗想幸好大夫人不是立等着要,好歹还给了一点补救的时间,说不得待会儿散了之后,立刻赶回去现写。

惟独秦显家的与李账房家的是既没写也没那个心,但二人好歹还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又想着所有人都写了,就自己没写,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写到自己?万一她们写了什么不该写的,或是见自己没写,想着反正也没个对证的,就胡写乱写呢?那自己岂不是死得太冤了?写就写罢,就像三夫人说的,只要她们兢兢业业办差,难道大夫人还真敢随随便便发落她们不成?

孔琉玥居高临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就在­唇­边浸起了一抹笑。

因为大年在即,侯府内外无形中就分作了两人套管家系统,一套是四司六局平常便专管筹办大事喜事的人事班子,一套则是平时侍候各主子们的小人事班子。孔琉玥直接撇开小人事班子不管,反正出了什么事,自有他们各自的主子发落,然后逐一问起众管事妈妈这几日和正月里自己及手下人都要忙活的事情来。

她引导着众管事妈妈将自己负责的事说了一遍,无形中就把众人要做的事明明白白理出来了,再做不好,要追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这些管事妈妈又有哪一个不是人­精­,谁也看不着的时候,酱油瓶子倒了不扶显然是有的,可现在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都有了数,做不做,做得好不好,在上位者来看,简直是一目了然,又怎么敢不用心去做?

于是心里对孔琉玥便又多了几分佩服。

其实认真说来,孔琉玥这个法子的确好,但还不至于好到人人都佩服敬畏的地步。只不过是因为众管事妈妈一开始便将她看得很低,觉得她不过一个庶女,又是从小寄养在外祖家的,就算是有几分聪明才­干­也有限,因此犯了轻敌之错罢了;如今乍然知道她远不只她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心里便慌了乱了,觉得自己摸不清她的底,不知道她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能耐和手段,——而人们又往往对未知的事情都怀着一种本能的畏惧,这份敬畏乍然也便被无形的放大了!

将这件事情解决以后,孔琉玥又拿出事先拟好的新花名册,让众管事妈妈传看起来。

那些管事妈妈接过看了之后,脸上便都先后露出了或是恍然大悟或是兴奋或是叹服的表情。

方才那张名单乍一看,只不过是给所有的人都定了值差而已,但事后一回味,却可以发现,照这样当差,所有的人都可以有全然休息,可供自由支配的时间,且一旦出个什么事,要问起责来,也只需要在该班的人中问就可以了,而不必牵涉更多的人。

所有人都禁不住暗叹起来,这个排班法可真是高明,比赏银子赏东西可来得高明多了,要知道赏银子赏东西都是永无止境的,但像这样变着法子在过年的时候赏个休息走亲戚的日子,却既不用花钱也不会碍事,还能让人赞一声大夫人宅心仁厚,待人宽和,便是她们,这会儿心里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想法吗?真真是不花一分钱就买了个贤名,这位年纪轻轻的大夫人也实在是太高了!

孔琉玥见众人再次被自己震慑中,面上仍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吩咐道:“等会儿你们就找蓝琴,看是让她帮忙,或是你们动手,将自己手下人的排班次序都抄了去,回去后问问手下人的实际情况,若是实在有困难的,可以斟酌着改动一下,再报给蓝琴即可;然后便依照改定后的名单,每次交班时都点卯,并做好记录,以便下个月发放月钱。”说穿了,就是现代的考勤制度而已。

众人忙都裣衽为礼,口称:“谨遵大夫人吩咐!”

孔琉玥就点了点头,看向自鸣钟的钟面,“也快到吃饭的时辰了,大家都回去吃饭罢。我已经吩咐下去,下午家里的杂事儿都进芜香院回话,你们有的身兼多职,就多劳动几步,等自鸣钟打过两点之后四点之前,都可以来回话。”

然后命蓝琴暂时留下,被梁妈妈和璎珞等人簇拥着出了议事厅,回了芜香院。

吃过午饭,小睡了一盏茶的时间,外院送来了宫中分给长房过年物品的清单,至于宫中赏给下人们的,则单独另算,每年都是于腊月二十八一早,由老太夫人和家主一起,亲自散给大家。

孔琉玥看了看,无外乎一些过年的银子并糖果吃食布匹衣料什么的,想了想,除过给初华姐弟三人人各留了一份起来,其余的都平均分作三份,分给了三位姨娘,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在物质上尽量的厚待她们了!

一番忙活之后,就有管事妈妈陆陆续续来回话了,趁便还交上了昨日的工作笔记。孔琉玥依例将事情逐一发落了,将人打发了出去,三位姨娘过来谢恩,“……夫人待我们如此厚爱,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夫人的恩情!”

事实的确如此,物质上像孔琉玥这样大方的主母,在大秦可是绝对绝无仅有的,不怪三位姨娘都是一脸的感恩戴德。

孔琉玥看在眼里,却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愧疚,照理说,傅城恒也是她们的丈夫,可现在……罢了,大年下的,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好!

打发了三们姨娘,傅城恒回来了。

当着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他脸上永远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以致便是平常出入正房得比其他丫鬟多得多的白书几个大丫鬟都有些怕他,一见他回来,便在屈膝行过礼,接过孔琉玥帮他解下的斗篷之后,鱼贯退了出去。

待得丫鬟们都退出去之后,傅城恒才顺势握了孔琉玥的手,低笑问道:“今儿个怎没多睡一会儿?”昨晚上是他失控了,今儿个一整日他都在想也不知道她今天会怎样的没­精­神,偏生现在又掌了家,还只当回来时她一定歇午觉还没起呢,倒是没想到已经起了,看起来­精­神也还不坏的样子。

孔琉玥就想起了昨天他回来时,她才刚午餐起来,抽回手嗔道:“不知道多少事等着忙,哪里有时间睡觉?”昨天是睡得迟,自然起得也迟,今天吃过午饭就歇了,虽然她也知道那样对身体不好,但有什么办法,两点之后就有管事妈妈来回事,也总不能披头散发,以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样示人罢?

不过经他这么一就,她才发现浑身委实酸疼得紧,微微红了脸,没好气的推了他去净房,“都怪你……罚你今儿个自己换衣服!”

傅城恒嘴角上翘的弧度就越发大了,果真自己去净房换了件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才出来。

他出来时,孔琉玥吩咐白书沏的茶已经送到了,于是一边递给他,一边将今日处理家务的经过大略与他说也一遍,末了感叹:“以往见三弟妹处理家事时,觉得不过就是收发一下对牌的事,只当很轻省,如今自己经手了,才知道真是劳心又劳力。如果有可能,我还真只想当个甩手掌柜,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何都那般热衷于管家?”‘那些人’自然指的是三夫人之流。

傅城恒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正所谓‘锦帛动人心’,有人为争产连杀人放火都做得出来,何况其他?”

孔琉玥闻言,心里一动,三夫人那般留恋掌家,除了喜欢那种众星捧月,将侯府内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只怕就有这方面的因素罢?看来事后得让梁妈妈设法去外院,打听打听侯府具体有多少产业每年又有多少进益才是,总不能让其他部落入三房的腰包罢?

“对了,外院今儿个送了宫中分给咱们长房过年的东西来。”孔琉玥又说起这件事来,“我除了给初姐儿姐弟三个的份儿留了起来,再就是把赏给下人们的份儿留了起来,其余都分作均等的三份,赏给了三位姨娘。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罢?”那些东西,总共价值也不到千两,分到每位姨娘手上,也就每人二百两的样子,虽然知道他应该不会怪她自作主张,总得跟他说一声才是。

果然就见傅城恒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这些内院的事,你拿主意就是。”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的屋子里早已点了地龙,温暖如春,小小银鎏香百花香炉里清新的松柏香若有若无地飘荡着,给屋子平添了几分温馨的味道。

他们到时,太夫人、傅旭恒三夫人夫­妇­并傅颐恒都早到了,傅旭恒正满脸是笑的与老太夫人说着话儿,“……想着祖母爱吃淮扬菜,于是请我那朋友忍痛割爱,将那厨子送了我,今晚上祖母您老人家就可以吃到您爱吃的鲈鱼羹了。”

老太夫人呵呵笑道:“你这孩子也是,既是人家心爱的厨子,你就说什么也不该问人家讨的,人家抹不开面子只得给了你,心里还不知怎生懊恼呢!”

傅旭恒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管他懊恼不懊恼,我只知道孝顺祖母是我作孙儿最最应该做的事!”

三夫人笑着Сhā言道,“都是三爷平常很要好的朋友,祖母您老人家不必担心,至多让三爷明儿也寻了一样那位朋友心爱的东西送他去便是了,他定然不会说什么的。倒是您老人家念在三爷这一片孝心的份上儿,待会儿可得多吃一些才是!”

太夫人也笑道:“娘您待会儿吃了若是好,便算是他的小心虔了。”

正说着,见傅城恒和孔琉玥走了进来,傅旭恒和三夫人忙都起身给二人行礼:“大哥,大嫂,您们来了!”

其余众人忙也各自见了礼。

傅城恒点点头,上前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别见了礼,然后坐到了右首第一张太师椅上。

待得稍后傅希恒和二夫人也到了以后,老太夫人便说起依往年例,明儿该给下人们发放新衣和赏钱的事来,“……住年这事儿都是我和老大一起做的,今年又比往年更冷些,我年纪也大了,不能在冰天雪地里待太久,这样罢,今年这事儿就由老大和老大媳­妇­来办罢!”

此话一出,暖阁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尤其太夫人和三夫人的脸­色­,就更是­精­彩了。

原来不管是太夫人王牌法神是三夫人,前者虽主持了永定侯府近二十年的中馈,但因老太夫人一直都在,老侯爷又是个极孝顺的人,一直以老太夫人为尊,因此在之前那二十年里,这样相当于向全府人宣布自己是侯府第一女主人的事,太夫人却一直都没机会做过;而三夫人掌家以来,又因傅旭恒只是继室子,承爵的乃是傅城恒,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让她来做,且她也没那个资格。

因些自傅城恒承爵这几年以来,这样的事情依然一直在由老太夫人来做,只不过她身边的人,由儿子就成了孔子罢了。

却没想到,老太夫人今日竟会宣布今年让孔琉玥来跟傅城恒一起做这件事,要知道她才过门短短三个月,掌家也不过是两三日的事,且还只是暂代,并不是正式掌家!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在打三夫人,尤其是在打太夫人的脸了,更遑论这一番举动背后的深意,也难怪她婆媳二人会一下子怒形于­色­。

似没看见太夫人和三夫人白一阵青一阵的脸子一般,傅城恒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起身应道:“原是我们夫­妇­分内之事,祖母放心 !”

一句原是‘我们夫­妇­分内之事’,说得太夫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傅旭恒已抢在她之前笑着开了口:“从明儿起文武百官就都开始休沐了,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大哥若是有忙不过来的地方,只管吩咐。”

旁边傅希恒与傅颐恒闻言,忙附和道:“大哥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

傅城恒点点头:“果真忙不过来时,自是少不得麻烦三位弟弟。”

那厢二夫人也在跟孔琉玥说:“若是大嫂忙不过来时,只管使个人去与我说道一声,我虽不才,跑跑腿还是可以的。”

三夫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几乎不曾将一口银牙给咬碎,却还得在一旁傅旭恒刀锋一般的警告目光中,强挤出一抹笑意附和二夫人:“是啊,大嫂,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吩咐我和二嫂便是。”

孔琉玥本人倒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一点也没有因老太夫人忽然开口说让她跟傅城恒一起给下人散新衣裳钱,便诚惶诚恐或是喜形于­色­,面对二夫人三夫人的主动示好和暗怒于心也是不骄不躁,客气又不失亲热的说道:“到时候自是少不得麻烦二位弟妹。”

上首老太夫人将他们兄弟妯娌之间的一团和气看在眼里,就呵呵笑了起来:“一家子就是要这样亲亲热热,和和气气的才好呢!”

吃过饭,老太夫人有话单独与傅城恒兄弟四人说,于是太夫人并孔琉玥妯娌三人都先散了。

走出乐安居,孔琉玥先与二夫人三夫人一道裣衽为礼送太夫人,又笑道与二夫人三夫人寒暄了几句,才带着璎珞往芜香院走去。

刚转过身,她的脸就垮了下来,禁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唇­角,低声与珊瑚嘟哝,“今儿个我才发现,这人要么大笑,要么不笑,这样一直保持微笑,才是最累人的,我脸都要笑僵掉了!”自老太夫人宣布了那件事之后,她便一直提醒自己保持恰到好处的笑,免得多了或是少了都惹得太夫人和三夫人更痛快,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笑僵了。

璎珞闻言,不由失笑,片刻才也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夫人让夫人跟侯爷一起给众执事人们散新赏钱,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可见老太夫人心里已经彻底接受肯定了夫人,看来夫人正式接手主持中馈已是指日可待……”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欢欣。

话没说完,察觉到孔琉玥淡淡扫了自己一眼,璎珞顿时知错,即刻合上嘴巴,将没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不敢再多说什么。直到进了芜香院,才松了一口气,“……险些就给夫人惹麻烦了!”

孔琉玥摆了摆手,“惹麻烦还不至于,只是怕被人听了去,说我轻狂罢了,以后记得说话时多注意场合!”顿了顿,“去把你­干­娘找来,我有话问她。”

璎珞忙屈膝应了,自找梁妈妈去了。

梁妈妈很快来了,行礼后问道:“不知夫人这会子叫我来,有何吩咐?”

“妈妈坐!”孔琉玥指了指面前的锦杌,示意梁妈妈坐下后,方轻言细语的说道:“这阵子只忙着梳理内院的事,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外院,也不知外院是什么情形……譬如府里具体有多少产业?一年的进项有多少?支出又有多少?支到内院的银子又是多少?……这些事情,我们心里也得有个底才是。”

梁妈妈是个再聪明再善于举一反三不过的人,一闻得孔琉玥这话儿,只当她是在酝酿什么大计划,打算等过阵子家事上了手之后,便趁此机会,一击既中让三夫人再没有夺回管家大权的那一天。如果是放在几天前,她可能还要劝孔琉玥稍安勿躁,毕竟三夫人在府里经营这么多年,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扳倒她的?况上面还有老太夫人在,三夫人管家又是她老人家允了的,就算出了再大的纰漏,那也是老太夫人的意思,难道还喊打喊杀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可这两天在见识过孔琉玥的手段后,她不这么想了,她现在对自家夫人的心计手段深信不疑,相信只要夫人想,至少在永定侯府的后宅内院里,就没有夫人做不到的事!

因点头应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来三夫人管家,也不过是这五六年来的事,只是之前一直是太夫人在管家,也就不存在账目交接的问题……不过,内院的银子应该都是外院大账房拔进来的,每年拔了多少、用了多少、还剩多少都是有章可循的,就算之前二十几年都是太夫人在管家,她的手未必能伸那么长,伸到外院大账房去,相信假以时日,总能找到破绽,让太夫人和三夫人再没与夫人抗衡那一天的!”

孔琉玥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倒叫梁妈妈误会了她是想趁这阵子找出三夫人的错,将她彻底拉下马,让她以后再不能管家,说实话,她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想心里有个底罢了,正所谓“有备无患”,——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有了防备,所以才能全身而退,倒并不是想怎样三夫人。

在三夫人管家一事上,她跟梁妈妈是一样的想法,三夫人管家既是老太夫人亲自允的,就算出了再大的纰漏,那也是老太夫人的意思,难道还喊打喊杀闹得人尽皆知不成?而三夫人也未尝也不是仗着这一点,所以才敢那般有恃无恐,她果真一上台就把三夫人之前几年的功劳全部抹杀了,岂非也是在打老太夫人的脸,暗指她老人家用人无方?所以这事儿最好采取和稀泥的方式,混过去也就罢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跟梁妈妈细说自己的意思,只是道:“这件事妈妈也不用太急,慢慢儿来即可,省得免得没影的事吵出个影儿来。”

“夫人放心,我理会得的。”梁妈妈应了,行礼退了出去。

打发了梁妈妈,孔琉玥等了一会儿,不见傅城恒回来,于是叫了白书蓝琴进来服侍自己卸妆梳洗。

等她梳洗完从净房出来,坐到灯下拿起《本草纲目》刚翻了两页,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见他脸­色­有些不大好,忙起身迎上前帮他解了斗篷,又叫了晓春知夏进去净房服侍他梳洗,叫了蓝琴去沏茶。等他梳洗完出来,是他神­色­缓和了些,她方关切的问道:“祖母特地留下你们兄弟四个说什么了?我看你才不大高兴,可是祖母说你了?”一面递上蓝琴送来的热茶。

傅城恒接过,浅啜了一口,方沉声道:“祖母的意思,打算过完年后,便将家里的田庄和铺子都分分,把府里这些年来的进益也都分分,说是了了她这辈子最后一件大事,她以后便什么都不必­操­心,只管高乐了。”

忽然提出分家产,难道老太夫人是打算分家?孔琉玥怔了一下,方犹犹豫豫的问道,“祖母她老人家……是打算分家了?”

话音刚落,就见傅城恒的脸­色­攸地又难看起来,片刻方冷声道:“祖母的意思,是只分产业,不分家,还特地跟我说,就算要分家,也至少得等到她百年以后……”

孔琉玥闻言,就攸地明白傅城恒缘何会生气了,别说他,就是她听见这话心里也不舒服。老太夫人在这个当口提出分家产却不分家,说是说的了了她‘这辈子最后一件大事’,还特地跟傅城恒说就算要分家,也得等到她‘百年之后’,其实说穿了,就是怕傅城恒在她过生之后,薄待了三房和四房,所以要早做打算罢了。

认真说来,依照大秦律,傅城恒已经袭了永定侯之爵,那他就是永定侯府惟一的男主人,永定侯府至少已有九成是他的了。自此,他这一支便是永定侯府的嫡支,其他房头则只能算旁支了,以后储里便只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包括分家产之类事,他如果给下面的弟弟们多分一些,那是他的情分;他如果少分一些,那也是应当,只要不是不分,旁人便不能说他的嘴!

可现在,老太夫人却提早做了这样的安排,撇开涉及到的大笔银子钱不说,老太夫人此举简直就是在直接说她不信任傅城恒,剥夺了他身为长兄的权利,简直就是在直接偏袒三房和四房了,也难怪傅城恒会生气!

想穿了这一节,孔琉玥就越发明白当初晋王妃缘何会说老太夫人并不仅仅只是他们姐弟的祖母了。老太夫人或许也疼爱晋王妃和傅城恒,但同样的,她也疼爱傅旭恒和傅颐恒,有可能她看着晋王妃作了王妃,傅城恒袭了永定侯爷的爵位,他们姐弟两个如今都生活得很好,因此心里可能更偏向傅旭恒兄弟也未可知。

老人家大多都是怜惜弱小,扶弱不扶强,希望自己的儿孙们每个人都过得好的,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可老太夫人显然忘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傅城恒和倒傅旭恒并不是一个妈生的,并且因为各种内因外因,二人之间虽为兄弟,甚至连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在老太夫人眼里,他们都是她的孙子,可在他们彼此的眼里,虽说不至于恨对方至死,至少也是恨对方恨得咬牙的,这样的所谓“亲兄弟”,老太夫人难道还想他们共处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吗?

或许,她老人家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提前做了一番安排,可她的这番安排,明显就对傅城恒不公平,倒不是说在钱财上,孔琉玥相信傅城恒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他又不是那等无能之辈,相反,他很有能力,就看五城兵马司被他治得水泼不进,就可见一斑,关键只在于老太夫人的态度让他寒了心!

一直到见傅城恒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后,孔琉玥才再次开了口,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应答祖母的?”

傅城恒紧抿薄­唇­沉默了片刻,才低低道:“我娘去世时,我才一岁多,姐姐也就只三岁,父亲待一年孝期满了之后,便娶了那一位进门,一个多月以后,那一位便诊出有了身孕,父亲喜之不禁,哪里还顾不得理会我们姐弟?是祖母把我们接到身边养活,一直到姐姐和我先后年满了十岁,分了院子,我们才没再住乐安居的……当年请封世子的……祖母待姐姐和我的思情,我一辈子都记着,我不想辜负她……”

也就是说,他应下了老太夫人的要求?

虽然彼此只相处了三个月,但孔琉玥却觉得,傅城恒虽然外表看起来冷冷的,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只要是他珍视的人,他就会竭尽所能将其照顾保护得很好,且在这样的感情面前,他也把物质的东西看得很轻……所以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结果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情里之中。

她笑着说道:“既然已经应承下了祖母的要求,那就不要再不痛快了,反正只是一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去的。况我们自己又不是挣不来,且也不是全部分给了他们,我们问呢 也有一份的,那我们的生活就不会有什么改变。你也不要再生气了,明儿还要早起呢,我让人进来铺了床,早些歇了罢?”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面露诧异,片刻方迟疑的道:“你不生我气?”

孔琉玥也有些诧异,反问:“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傅城恒抿了抿­唇­,才道:“祖母的意思,是将府里的产业分作四份,我占五五成,二弟半成,三弟和四弟各两成……本来咱们这样人家,大多都是分给庶子几千两银子,也就合情合理了……我听了祖母的话后,想着二弟这些年来了了家里忙里忙外的,身上也只捐了个同知的虚职,果真将来分出去,只怕日子不会好过,且二弟又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凭什么那两个所谓嫡出的就要比他分得多得多?因此提出从我的五五成里,再拿出半成分给二弟。我这样没跟你商量,就将本该九成以上属于我们的财产分了将近一半出去。你难道不该生我气?”

据他所知,女人从多都是斤斤计较的,就算是晋王妃和已故去的卦氏,也偶尔在他面前因财物的事抱怨过,因此他有些担心孔琉玥也这样。当然,就算她真这样,他也不会怪她,他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总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可爱的!

孔琉玥闻言,就笑了起来,有些俏皮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一松口,就松出了大半的产业呢,原来还有一半在,那咱们长房岂不是成为府里最闹的了?害我担心了半天……”说着打了个哈欠,“还耽搁了我睡觉,我本来就浑身痛,早就想睡了!”也不叫丫鬟了,自己动手铺起床来。

也就是说,根本没生气了?傅城恒先是一怔,随即终于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的玥儿是与众不同的。

待孔琉玥铺好床,跟她一起躺到床上去后,傅城恒方哑声低笑道:“不是说浑身痛吗?哪里痛,让我看看……”说话间,手已缓缓的顺势而下,­唇­也适时将正抗议的那两片嫣红诱人的嘴­唇­给堵住了……

傅旭恒回到清溪坞时,三夫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打发了屋里的丫鬟们出去之后,她迫不及待便问道:“祖母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你快跟我说说!”自老太夫人命他们兄弟四个留下后,她的心便一直是悬着的,也不知道老太夫人会与兄弟四个说什么。不时使心腹丫头去乐安居探消息,也没探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要知道这些年来老太夫人还从没将他们兄弟四人都一起 留下来,可见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们兄弟一起商量,而如今府里惟一最重要的事,也就只有分家这一件了,因此她的心里一直很忐忑。

傅旭恒面无表情的将方才老太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也不去管三夫人攸地大变了的脸­色­,径自走到桌前,自己动手倒了一碗茶吃起来。

三夫人这才想起丈夫从外面吹着冷风回来,自己最应该做的事便是先奉上一杯滚滚的茶,其他事都该靠后的,因有些讪讪的走上前,将自己的手炉塞进傅旭恒怀里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这就将咱们都分出去吗?哪咱们的大计岂不是十有八九要落空了?”

连珠带炮的问完,也不待傅旭恒答言,便又咬牙说道:“不行,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出去,说什么也要留在府里!这世袭的爵位可是后代子孙都要跟着受益的,凭什么长房要霸着不放?若说是望尘莫及也就罢了,我们离爵位可就只有一步之遥……说什么我们也不能搬出去!”

见三夫人只管自说自话,竟将自己方才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坐在一旁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傅旭恒不由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没听我说祖母的意思,是只分产不分家吗?就算要分家,也得等她老人家百年之后了……以她老人家的身体,再活个几年是绝无问题的,你现在就开始闲吃萝卜淡­操­心直来,烦不烦哪!”

说得三夫人面露微恼的噤了声。想着一向恩爱的丈夫竟然说自己烦,她心里便大不自在,很想扔下他自己去睡的,但方才又委实没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只听得‘分家’二字,已是乱了方寸,说不得只能强压下恼意,上前放缓了声音说:“让爷生气了,是妾身的不是。但是妾身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钊哥儿和颜姐儿嘛,您就不要生我气了,再与我说说祖母她老人家到底是怎么说的好吗?”

傅旭恒闻言,方面­色­稍缓,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但是你就不能小声点吗?还说什么‘这世袭的爵位可是后代子孙都要跟着受益的,凭什么长房要霸着不放?’,这话儿也是你说得的?你别忘了,大哥才是嫡长子,这要是被人听见了,可怎么样?”

三夫人见他缓和了态度,心里好受了几分,道:“咱们屋里的人我还能不知道?谁敢过来偷听!”顿了顿,到底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祖母她老人家到底是怎么说的?”

傅旭恒便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祖母的意思,是先把家里现有的产业分分,也免得她老人家再为此烦心,以后就可以只管高乐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祖母对我们和四弟的真心疼爱,不然要依照大哥的意思,撑死了给我们兄弟十万两了事!”

三夫人却不以为然,而有愠­色­的道:“祖母这哪里是在偏疼我们和四弟,她分明是在偏疼长房呢!长房已经占了爵位去了,凭什么还要占一半的家产去?难道你和四弟就不是嫡子了,会选什么每个人才得两成?再怎么样,也得得三成,跟长房持平罢?不行,我得找娘,让娘找祖母说项去!”说着便要出门。

被傅旭恒一把拉了回来,语带嘲讽的道:“这么说来,当年你二叔三叔五叔他们分出去时,岳父大人是跟他们平分了家产的了?”

短短一句话,说得三夫人霎时没了言语,又有些恼羞成怒,片刻方没好气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倒好,倒为着外人说起我来,我这般费心劳神的,到底为的是哪般?”说着已是红了眼圈。

原来当年三夫人之父勇毅侯承爵后,可是一天都没多等,待老勇毅侯出了殡后,便将下面的弟弟们不管是胞弟还是庶弟,都一次­性­分了出去的,且也没分多少产业与他们,当时还被京城的人说了好一阵子的嘴,毕竟待庶弟刻薄一些也就罢了,待自己胞弟也那么刻薄的人,勇毅侯敢称京城第二,只怕没人敢称第一,因此傅旭恒这话,已算是在揭三夫人和她娘家的短了,也难怪她会恼羞成怒。

傅旭恒话说出口,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毕竟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何况他心里也知道妻子这是为了他们这个家,因忙上前放柔了声音劝她道:“都是为夫错了,是为夫嘴欠惹爷你生气,你就当我是犯了糊涂,别把我这几句糊涂话儿放在心上好不好?不然气坏了身子,我可是会心疼的……”

三夫人是素来最爱他的温柔小意儿的,见他服了软,也就消了大半的气,但心里仍有些委屈,因半真半假的哽咽道:“你会心疼才怪呢,倒为着外人反说起我来,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钊哥儿和颜姐儿吗?可怜颜姐儿才六岁都不到,却那般懂事,在家里一憋就是十来日,你这个当爹的难道就不心疼?就不希望以后能让她顶着永定侯嫡长女的身份出嫁,让夫家都高看她一眼?你倒是说说,祖母以前可曾说过‘分家’啊‘分产’之类的话儿?可现在她却说了。虽说刀子也跟大哥说了要等到她百年之后才能分家,可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了主意?到时候咱们爵位没占着,家产也没分到多少,将来怎么样呢?我如今又不管家了,只怕过罢年后,祖母也不一定会让孔氏将家务还给我,到时候咱们家除了你的位俸禄,可就再没别的进项了,你的俸禄才多少?每年不过几百两银子,够吃的够喝的?果真哪天分了家,难道我们一家子都喝风去不成?”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委屈,到最后,假委屈也变作真委屈,竟忍不住嘤嘤的哭出了声来。

听在傅旭恒心里,不由也跟着难受起来。小时候,他倒还不觉得自己跟傅城恒有什么不一样,随着年纪渐渐大了起来,他方知道,虽然都是嫡子,但他跟大哥却是不一样的,大哥是原配嫡子,是嫡长子,自己虽也是嫡子,比二哥尊贵得多,却仍难以望大哥之相背。等到再大一些后,他就更觉出了自己跟大哥之间的差别,兄弟两人跟着父亲一同出去,大哥便是人们口里的‘世子爷’,自己却只是三爷,人们待大哥也比待自己客气得多得多……渐渐的,他心里不平衡起来,一样是嫡子,不过是因为大哥出生得比他早罢了,凭什么什么好处和荣耀都让大哥得了去,自己却只能在他的光环笼罩下憋屈的活着?就像妻子说的那样,明明是祖传的世袭爵位,凭什么能传给大哥,甚至将来还要传给身为他侄子的傅镕,却不能传给他?

自那以后,他便存了那个不足与外人说道的念头,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要告诉自己不止一次,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人人都尊敬的永定侯爷的,总有一天!

只是在那之前,他知道他必须忍,尤其是现在!

待三夫人渐渐止了哭声后,傅旭恒才拿了她的帕子与她将眼泪都拭去,柔声说道:“你放心,这样的日子咱们不会这太久了,我向你保证,我们的大计最后一定会成功!不止如此,就连管家大权,在元宵节之前,我也要让她孔氏因下不来台,乖乖儿的还给你,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不把内院掌握在他们手中,很多事行起来也的确不方便。

自三夫人起了要将担子临时摞给孔琉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后,傅旭恒便在做另一手准备了,只不过在事情还没成功之前,他没打算告诉三夫人罢了。

三夫人却听出了他这话的深意,忙赶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出什么法子让孔氏下不来台了?快说与我听听,我简直恨死她了!”就连傅旭恒都不知道她因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里到底有多怄,更遑论她还要时不时忍受太夫人的冷嘲热讽,因此心里早已将孔琉玥给恨了个臭死了,闻得丈夫说有法子让她下不来台,她自是近不及待想知道。

傅旭恒本来不想说的,那件事他筹划得极为隐秘,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想着自己方才才让妻子伤了心,带着几分补偿的心理,也就凑到她耳边说道起来……

再说乐安居内,老太夫人躺在软塌上,闭着眼睛也正与卢嬷嬷说着此事,“……你是不是想着我缘何会忽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我这样做,固然有怕我百年之后,老大会薄待老三兄弟两个的意思,虽然老大向来把身外之物看得很轻,——你只看他毫不犹豫就像自己的产业双分了半成给老二,就知道他应该不是那样的的人,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怎么样呢?但我有这一层担心,却也有安抚老三老四的意思,你也知道,如今老大媳­妇­接管了家事,以你太夫人和老三婆媳的秉­性­,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我想着提前让他们知道了我的打算,知道了即使我百年以后,他们的日子也不会过不下去,心里有了底气,指不定就好起来了呢?”

“哎……”说着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老大有没有看明白我这层意思?只怕他心里正怨着我呢!”

卢嬷嬷见她满脸的忧­色­,因忙开解道:“侯爷素来聪明过人,大夫人也是个心里明白的,一定能明白您这番用意,您就放心罢!”

老太夫人满脸的疲­色­,“希望如此罢,哎,人家常说多子多孙多福寿,到了如今我才知道,多子多孙它未必多福寿,只多­操­心啊……”说着眼角滑下一滴浊泪来。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八。

孔琉玥和傅城恒一早起来,难得一起用过早饭,又一起受了三位姨娘来请安后,便一起去了乐安居。在那里,永定侯府家下数百男女执事皆已按等次,分列在外头的空地上了。

因为今天要面对阖府所有下人,孔琉玥有意打扮得很庄重华丽。上身穿的是石榴红织金缎子凤穿牡丹纹样勇袖长袄,下面露出海棠红销金罗裙,梳了高髻,戴了点翠嵌珠赤金凤凰步摇,斜Сhā了支镶蜜蜡水滴簪,耳朵上坠了对过碧玺坠子,外面则披了一件雪白的银狐狸皮斗篷,红白相印,煞是好看。

傅城恒倒只是一身普通的暗红­色­刻丝长袍,只在袖子和下摆上拼镶着彩­色­条纹织锦,但因他身材高大,又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势和贵气,看起来竟是半点也没比孔琉玥华丽的装束比下去,两人站在一起,反而有一种相得益彰、衬得不得了的感觉。

夫妻二人先进去见过了老太夫人,又见过了也是过来请安的太夫人,与二爷三爷夫­妇­并四爷也彼此见了礼,还受了孩子们的礼后,方双双披回厚厚的斗篷,复又去了外头。

然后,男仆一律由傅城恒亲自念了花名册,女仆则由孔琉玥亲自念了花名册,每人按等次,各自得了亲衣赏钱,于是上下都欢腾起来。

等散完所有下人的新衣赏钱,已经是午时了。虽然文武百官封印沐休了,但五城兵马司毕竟不比其他衙门,过年期间反倒更加强巡逻,以便能让京城上下都过个好年,因此待在乐安居吃过午饭后,傅城恒便直接打马去了五城后马司。

余下孔琉玥又与太夫人二夫人并三夫人陪着老太夫人说了会话,才告辞离开了乐安居。她得赶紧趁这会儿时间还不算太迟,回去打了个盹儿,不然等下午管事妈妈们回来没­精­神,可就不美了。想着,又不禁暗怪傅城恒,都是他闹的,本来昨天已是浑身酸疼了,可他倒好,竟是食髓知味了,昨儿个夜里又是闹了大半夜,害她这会儿身上更酸疼了……抱怨归抱怨,心里却也真是喝了蜜一样的甜!

刚走出乐安居的大门,走到台阶下面的回廊上,身后忽然传来了三夫人的声音:“大嫂请留步,娘有话说!”

孔琉玥暗叹一口气,之前在乐安居时,太夫人看她的眼­色­便一直森冷森冷的,大有扑上来润­色­她一口的趋势,当时她就有预感,只怕太夫人今天会找她的茬,因此一出来便想赶紧躲开,没想到她的预感果然成真了,且她还没能躲得开!

想归想,面上却迅速换上笑容,转身迎了上去,“不知道母亲叫住儿媳,有何吩咐!”又转头命一旁的璎珞,“回去告诉梁妈妈一声,若是管事妈妈们来回来,就说我正与母亲说话儿,让她们稍等片刻!”

“是,夫人。”璎珞忙屈膝应了,转身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又看向太夫人,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太夫人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她就算心里再不喜欢她,在这个“百善孝为先”的时候,也必须摆出一副对她恭恭敬敬的样子。

看在太夫人眼里,却越发生气了,暗想你孔氏不过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小庶女罢了,凭什么进门才三个月,就得了她进门二十多年来也没得到过的殊荣?要不是你狐媚子外道的哄得老太夫人事事向着你,你如何就能得了今儿个这个巧宗儿?还敢在她这个婆婆面前耀武扬威起来,真真是不收拾你一番,难消她心头之恨!

但尽管太夫人恨孔琉玥恨得牙痒痒,认真要找她的茬,竟是找不出来,说她没规矩不来给自己晨昏定省罢?连自己每天都要按时到乐安居来给老太夫人请安,大家在这里每每都是能碰头的,果真再提出让她单独去给自己见礼,那就委实找茬找得太明显了,老太夫人那里是一定会说嘴的。而且孔琉玥还有晋王妃作靠山,晋王妃又与皇后交好,等于是有皇后给她作靠山;偏偏她还有一个柱国公府作娘家,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也不是说不通,内有丈夫全心全意的宠爱和支持,自己就算是拿身份压人,怕也压不矮她,且也无关痛痒,有什么意思?

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膝下无所出这一点可以用来作作文章了!

太夫人想通了这一节,便清了清嗓子,冷声说道:“老大媳­妇­,我记得你进门也有三个多月了?可到如今,却仍未为老大添个一儿半女的,你们房里也没有其他人传出有孕,你虽只是庶女出身,却也是自小养在国公府的,难道长辈们就没教过你,为人ℚi为人媳的本分就是为夫家开枝散叶,没教过你女子应当以贞静娴雅为主,不应该善妒吗?”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心中大怒。她的确是庶女出身,就算被养在了嫡母名下,也只是一个伪嫡女罢了,骨子里还是庶女,还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但是,这话不应该由太夫人来说,而且是当着她的面说,太夫人这根本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不把傅城恒放在眼里,所以才会连一点最基本的尊重都欠奉!

她怒极反笑,看向太夫人语气恭敬,神­色­却一点不见恭敬的说道:“‘善妒’这样的罪名实在太过重大,还请母亲容媳­妇­为自己分辨几句。在媳­妇­过门之前,侯爷房里已有三房姬妾,她们伺侯爷都比媳­妇­早,却一直未曾有服,如今即使依然无孕,又与媳­妇­什么相­干­?再说媳­妇­无子嗣,难道在母亲心中,初组儿镕哥儿并洁姐儿就不是媳­妇­的儿女了吗?这样的罪名,媳­妇­委实当不起!”

太夫人被噎了一下,屋里已有三房妾室,放到哪里都不能说孔琉玥善妒但就这样放过她,她又委实心里不甘,因指着她又道:“你不放老大去姬妾们房里,哪里能生出孩子来!”

孔琉玥语气越发恭敬:“侯爷平常要歇在哪里,是他的自由,母亲若是觉得不妥,还请您老人家叫了侯爷去训话儿,您是长辈,想住他一定会听您话的!”要是太夫人真能把傅城恒叫到跟前儿去训话,并让他去妾室们屋里歇息,那她大可以试试,反正到时候丢脸的是她,不会是她,也有作继母的去管继子房里事的?也不怕旁人说她手伸得太长?!

太夫人又被噎住了,她本来是故意找茬撒气的,没想到结果却反而让自己气上加气,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便越发怨不经意了。

一旁三夫人看在眼里,暗恨太夫人连找个茬儿添个堵都不会这余,想着太夫人毕竟是丈夫的亲娘,儿子女儿的亲祖母,这会子自己不为她解围,还有谁会为她解围?且能借她之手给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添添堵,也不算是坏事……眼波流转间,不经意瞥见太夫人身边一个丫头,因笑着“适时”开口提醒太夫人道:“娘,您心疼大嫂的心,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我倒是有个主意,如今正值大看下的,大嫂事儿多,身边服侍的人也不多,不如您就赏个能­干­可心的人给大嫂,让她帮着大嫂服侍服侍大哥,为大嫂分分辛苦,便算是直正疼她了!”

此话一出,恰如醍醐灌顶,让太夫人一下子醒过神来,便指着身边的大丫鬟碧兰道:“碧兰,打今儿个起,你便跟着你大夫人去罢。记得,你是从我身边出去的,去了芜香院之后,可得好生伺候你侯爷和大夫人,尤其要好生为你大夫人分忧,别丢了我景泰居的脸,明白吗?还不上前给你大夫人磕头呢!”心里暗暗庆幸,幸好有儿媳的提醒,她才能顺势祭出这招妙招来,这样既能给那可恨的孔氏添堵不说,还能多掌握一些长房的情况,眼见蒋姨娘是不中用了,总得有人顶上她的位子不是?

“奴婢谨遵太夫人的教诲,去了芜香院后,一定伺候好侯爷和大夫人,不丢太夫人的脸!”碧兰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使满脸喜­色­的屈膝应了,忙又上前要给孔琉玥磕头行礼。

早被孔琉玥示意丫鬟月桂搀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其身着淡青­色­丁香花褙子,裙摆与领口都绣了雅致的小花,发髻上则戴着几支珠钗并三二朵新扎的堆纱花,倒也有几天分颜­色­,暗自冷笑之余,嘴上却依然恭敬有加,一副听不懂太夫人话的样子,“碧兰姐姐是母亲身边得用的,媳­妇­如何敢委屈了她?且母亲身边也离不得她,因此还是请母亲留下自使罢,媳­妇­身边的人已尽够使唤了!”

太夫人就冷笑起来:“你难道不知道‘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吗?再者,你身边使唤的人虽够了,碧兰却是我给老大使唤的,岂是你能做主推辞的?还不快受了她的礼,带了她回去芜香院呢!”本来她想说碧兰是她给傅城恒作妾的,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这话儿到底不好说出口,因此只能用了这样委婉的方式,却没想到孔琉玥竟跟她装起糊涂来,真真是可恨!

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正要说话,旁边一个声音忽然道:“太夫人,原来您在这里,老太夫人立等您说话儿呢,请立刻跟老奴走罢!”不是别个,正是卢嬷嬷,她只得将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又有些暗自遗憾卢嬷嬷到得可真快,不然她一定要好生挤兑太夫人一番!

相较于孔琉玥只是暗自遗憾,太夫人心里这会儿可就不仅仅是遗憾,而是恼怒至极了,但来者是卢嬷嬷,不比其他下人,是她可以随意呵护摆脸­色­瞧的,说不得只能强挤出一抹笑意,应道:“嬷嬷稍等片刻,待我与老大媳­妇­说完话后,便即刻去见娘。”

不想卢嬷嬷却笑道:“非是老奴僭越催太夫人,实实是老太夫人立等着大夫人呢,大夫人要是看什么话儿要跟夫人说,是等事后再说可好?”

孔琉玥也适时Сhā言道:“既是祖母有要事等着母亲相商,媳­妇­便不多耽搁母亲了,且等母亲忙完了,再聆听母亲的教诲不迟。”然后看也不看旁边仍红着脸的碧兰一眼,只屈膝与太夫人行了礼,双与卢嬷嬷点了点头后,便转身径自去了。

余下太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又是咬牙又是恨的,当着卢嬷嬷的面,毕竟不好表露得太明显,只得跟着她返回了乐安居去,剩下碧兰跟上去也不是,留在原地等也不是,一时间很是不知所措。

三夫人见见她的不知所措尽收眼底,笑道:“还没恭喜束手无策兰姑娘呢!不过话说回来,太夫人既已将你给了侯爷,你就该跟在大夫人身边伺候才是,还怔在这里作什么?不还撵大夫人去呢!”

“可是……”碧兰闻言,面露迟疑,她毕竟还没给大夫人见过礼,这会子跟去芜香院,名不正言不顺啊!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三夫人打断,“可是什么?才可是这么多人都瞧见太夫人将你给了侯爷的,难道你还以为自己能跟旁人去不成?快去罢,等大夫人走远了,你可就撵不上了!”心里则在暗自冷笑,呸,一个下贱的丫头罢了,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就老想着攀高枝儿,一见了三爷就连眼珠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转了,如今遂了你的心愿,让你攀高枝去,看你明儿该怎么爬得越高,摔得越疼!

原来碧兰平常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便存了攀高枝的心,已有妻室子嗣本身又有官职在身,长得也很出挑的傅旭恒便乍然而然成了她的首选,平常见了傅旭恒,可没少对着他抛媚眼儿,看得三夫人是恨得牙痒痒。但因其乃太夫人身边得用的丫头,不好随意发落,因只能强忍了下来,倒是没想到,今儿个倒得了这么个绝好的一石二鸟的机会,能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又给孔琉玥添了堵。

而那碧兰既是一开始便存了攀高枝的心,那攀哪个高枝呢?尤其傅城恒的身份更又比傅旭恒更尊贵得多,闻得三夫人这番话,她便是心里有几分犹豫,也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强忍着羞喜给三夫人行了礼,道了一句:“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果真拔腿撵孔琉玥去了,也因此而错过了三夫人嘴角的那一抹嘲讽和不屑。

再说孔琉玥领着月桂月季两个小丫头刚走过回廊的拐弯处,就见璎珞已经等在那里了,一瞧得主仆三人过来,就忙迎上前小声说道:“夫人,卢嬷嬷这个救兵搬来得可还及时罢!”

原来方才孔琉玥明为打发璎珞回芜香院去传话儿,实则却是令她搬救兵去,毕竟太夫人是她的婆婆,真闹出个什么来,讨不了好的只能是她。这也是她们主仆之间相处久了所特有的默契,旁人自是无从知晓。

孔琉玥听她这么说,笑了一下,也小声说道:“也及时,也不及时。”

倒说得璎珞糊涂了,正想说话,就听得孔琉玥一连打了几个喷嚏,脸也渐渐红得有些不正常起来,不由急道:“夫人敢是才在回廊里待得太久,受了凉不成?”说着扶了她,又催着月桂月季加快脚步,主仆四人很快回了芜香院。

等到进了屋,来不及脱下披风,孔琉玥就先吩咐迎上来的白书道:“快取了茉莉鼻烟来,鼻子都快通不了气儿了。”她自己是大夫,当然知道自己这是着了凉,本来人吃五谷杂粮,着个凉生个病的也是人这常情,可关键是,还有一天就是除夕了,她如今又管着家,若是这会子生了病,还不知道被旁人怎生说嘴呢,且也不吉利!

白书闻言,赶忙去开柜子,取了一个墨绿­色­的珐琅彩小盒子,打开递到跟前,“夫人狠狠的吸几口气,方才管用呢。”

孔琉玥点点头,依言大力吸了几口,很快有了感觉,赶紧抓了一块手帕捂住口鼻,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一通乱擤,方觉得呼吸通畅了不少,头脑也清明了不少。忙又吩咐,“快取了文房四宝来。”

蓝琴忙答应着去了,很快取了文房四宝来,孔琉玥便提笔飞快给自己开了个药方,命抓药去,又命多抓些,熬了药大家都吃点,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预防。

待得抓药的人去了之后,白书不由抱怨璎珞道:“夫人好好儿的出去,却受了凉回来,你是怎么伺候的?”

璎珞闻言,面露愧­色­,又有几分委屈,道:“还不是怪太夫人硬要留夫人在回廊里说话儿,那回廊虽都隔了棉帘子,还是能感受到几分凉气,夫从身子原便弱,时间一长,自然受不住!”本来像傅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一旦到了冬天,所有的回廊都是会在外面加一层厚厚棉帘子的,算得上是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冷,可也仅仅只是不觉得冷而已,离暖和还差得远,太夫人才在那里与孔琉玥说了那么久的话儿,也难怪她会受不住。

一旁梁妈妈闻言,忙斥道:“闭嘴,太夫人也是你背后说得的?叫人听了去,岂不是给夫人惹麻烦?”

璎珞便忙噤了口。

梁妈妈还待再说,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碧兰姑娘在外面求见,说是要给夫人磕头呢!”

竟然还脸皮厚的撵上门来了?孔琉玥怔了一下,方吩咐小丫鬟道:“跟她说她是太夫人身边得用的人,我不敢受她这个头,让她回去罢!”

“是,夫人。”小丫鬟答应着去了。

这里白书几个方问道:“磕头?碧兰姐姐缘何要来给夫人磕头?”见孔琉玥没说话,便齐齐看向璎珞。

璎珞方才也不在,忙着搬救兵去了,又如何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形?因只是摇了摇头。

倒是一旁梁妈妈已经将事情猜出了个七八分来,上前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孔琉玥道:“……敢是太夫人将碧兰给侯爷了?”

孔琉玥正处于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时刻,憋得满脸通红,因只是点了点头,待得终于将喷嚏打出来后,方说道:“不过我以她是太夫人身边得用的人,我身边的人已尽免使唤了为由,给推了!”哼,想往她老公身边塞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以前的她也就不计较了,以后的,则是凭是谁,都想都不要想!

话音刚落,方才那个小丫鬟又去而复返,屈膝禀道:“回夫人,碧兰姑娘说太夫人既已将她给了侯爷和夫人,那她便是芜香院的人了,给夫人磕个头是一定要的。才碧兰姑娘已经在外面跪下了,说如果夫人不见她,不受她的礼,那她就不起来了!”

不受她的礼,她应当起来了?孔琉玥闻言,当即冷笑起来,道:“她爱跪,就让她跪便是,不必理会她了!”还敢威胁起她来,真当她是软柿子不成!

“回来!”小丫鬟唯唯的答应着,正要出去,却被梁妈妈给叫住了。

叫住小丫鬟后,梁妈妈向孔琉玥道:“夫人,似这等胆敢要挟主子的奴才,的确该任她跪着,最好能跪死去!但她到底是太夫人身边的人,且说话间管事妈妈们就该来回事了,若是让她们瞧见她跪在外面,再听去一言半语的,无影儿的事只要也要说出有影儿来,到时候她固然会被人说轻狂不知进退,只怕夫人……也难逃被人说‘容不得人’,如今又正值大年下……不如,让我出去,将她给劝回去?”

孔琉玥才也是气急了,才会说出任由碧兰跪着,不必理会她的话儿来的,心里却是明白不能任她跪在外面的,这会子听梁妈妈这么一说,也就借坡下驴道:“妈妈说得也有道理,既是如此,就由妈妈出去将她劝回去罢!”

梁妈妈忙屈膝应了,领着方才那个小丫鬟去了外面。

果见碧兰正跪在屋檐下,一别满脸委屈,瑟瑟发抖的样子,惹得芜香院的小丫鬟并粗使婆子们都在那里张望,不时还窃窃私语几句,然后碧兰脸上的委屈之­色­就更甚,楚楚可怜得不得了。

梁妈妈看在眼里,就暗自冷笑起来,站在有着五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把院子里正探头探及的人都扫视了一边,然后冷冷喝道:“都闲着没事可做了是不是!”指路着离自己离得最近的那个小丫鬟,“把她交给浣洗司的蔡妈妈,就说是我说的,不但咱们院里,府上所有的被褥都交给她洗,任何人不得帮忙,我看你还敢不敢再偷懒!”

“妈妈,我错了,求您饶了这一次……”小丫鬟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噗通”一声跪到扫了雪但仍冰凉至极的青石板地面上,不住磕起头来。

梁妈妈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管喝命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还不快去!”

小丫鬟屈膝应了,与另一个同伴一道,将正磕头求饶不住的小丫鬟拖着离开了。

梁妈妈冷冷的看着她们走远,才收回目光,再次扫向了院子里其他人,就见那些探头探及的人俱已不见了,显然她才杀­鸡­把猴给镇住了。梁妈妈方面­色­稍缓,上前对仍一别楚楚可怜样子跪着的束手无碧兰似笑非笑道:“碧兰姑娘可是太夫人身边得用的人,怎么能跪在我们芜香院呢?正所谓‘打狗尚需看主人’,你这样跪在我们夫人房门外,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 们夫人对太夫人不敬呢。”

顿了一顿,神­色­一冷,“府里谁不知道太夫人向来疼我们夫人,我们夫人向来尊敬太夫人?你这样挑拨太夫人和我们夫人之间的关系,居心何在?我记得府规有一条是说搬弄主子是非,挑拨主子关系的,一律重打五十大­棒­,再撵出去,碧兰姑娘也是在府里当差好些年的人了,难道连这条规矩都不知道?”

说着见碧兰的脸子攸地煞白,才又带着向分快意继续道,“才我们夫人已说了,如今正值大年下,实在不宜喊打喊杀,所以破例饶过你这一次,你还是快点离了芜香院,回景泰居去罢!”原来傅府因祖上便系行武出身,府里杖责仆­妇­的大­棒­也与别府迥异,说是大­棒­,其实与军棍无异,一般三十­棒­就能要人命,五十­棒­,又是娇­嫩­­嫩­的姑娘家,真打完了,非将人打死不可!

碧兰煞白着脸,有些想打退堂鼓了,但一想着若是今日都不能让大夫人受了自己的礼,只怕以后她就更难有机会了,且到时候府里人人都知道自己是被太夫人给了侯爷的,还有哪个主子敢要?那她岂非只有等到到了年纪放出去随便配个小子了?她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

又想着反正大夫人不敢真打自己,于是壮着胆子对梁妈妈道:“妈妈可能还不知道,才在乐安居外面的回廊里,太夫人已将我给了侯爷和大夫人,自然我就已是芜香院的人,就该给大夫人磕个头才是,还请妈妈代为通传一声!”

梁妈妈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半天,竟是半点未说动碧兰,不由越发火起,怒极反笑道:“这么说来,碧兰姑娘今儿个一定要见到我们夫人了?”

碧兰听见这话儿,只当她已有所松动,忙不迭道:“自然的,大夫人若是今儿个不见我,我就跪在这里不走了!”反正她本来就是丫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更丢谁的脸!

梁妈妈就冷笑起来,“碧兰姑娘这是在要挟我们夫人吗?我倒今儿个才知道,原来作奴婢的,只要不顺心,便尽可以要挟作主子的,也不知这是哪门子规矩,我倒是要找一个知道的人来问问!”

扬声叫了璎珞出来,“你立刻去一趟乐安居,将卢嬷嬷请来,就说碧兰姑娘跪在夫人门外,扬言夫人若是不见她,她就不起来了,问问卢嬷嬷,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璎珞答应着正要去,眼见已有几个管事妈妈进来了,因有意拨高了声音道:“若是人人都像碧兰姐姐这样,稍有不顺心便跪到主子问口不起来了,这府里上下尊卑的秩序还要是不要?还是碧兰姐姐觉得自己原比旁人体面,所以行为也要比别人更出格儿才是?也不知道这是姐姐在家里跟着娘老子学的规矩,还是进府后才学的规矩?可我虽进府时间并不长,却也知道府里并没有这样的规矩,敢是我记错了不成?”

这话已等于是在直说她家没家教,连她娘老子一并骂上了,饶是碧兰再打定主意今儿个不见到大夫人就一定不走,这会子闻得璎珞这话儿,又见众管事妈妈正拿 各种各样形容不出来的目光居高临下望着她,也不由紫涨了脸,恨不得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又想着梁妈妈方才说要去请卢嬷嬷来,卢嬷嬷代表的可是老太夫人,不比梁妈妈,她还可以抬出太夫人压她一压,若是真将事情闹到老太夫人跟前儿,别说她再进不了芜香院,只怕连太夫人也会因此而恨上她,那她这辈子才算是真毁了!

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碧兰也不再坚持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扔下一句:“我请太夫人为我做主去!”才捂着脸跑了。

这里梁妈妈方暗自松了一口气,附到璎珞耳边飞快吩咐了几句,见她露出恍然之­色­后,方笑着上前招呼起众管事妈妈来,“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众位老姐姐且屋里暖和暖和去,我这就进屋为大家通传一声。”

那些丫鬟们诸如碧兰之流还不知道孔琉玥真正厉害之外,这些管事妈妈们却都是已经领教过的,闻得梁妈妈这话儿,便忙都收去了脸上的探询疑惑和意味深长,换上笑脸道:“如此就有劳梁妈妈了。”然后鱼贯进了一旁的耳房。

打发了众管事妈妈后,孔琉玥只觉越发头重脚轻了,端着白书送来的药强忍着苦味一口饮尽,又一连喝了两杯热茶,盼着能发点汗,可惜净房去了好几回,还是没什么效用,她不由深切的怀念地阿莫西林之类见效快的西药来。

正想趁这会子还有大半个时辰的空档,躺到床上渥渥汗去,璎珞走了进来,行礼后对着梁妈妈笑道:“娘,成了!”

梁妈妈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孔琉玥看在眼里,因笔着好奇的问道:“你们母女俩打什么哑谜呢?”

梁妈妈笑笑,压低了声音,“我想着以碧兰那副轻狂作派,饶是夫人今儿个明文回绝了太夫人,也没受她的礼,只怕她下去后会大肆说太夫人已经将她给了侯爷,因此赶在她之前,让璎珞先四处放放话儿,到时候她再要说什么,旁人因先入为主,也不会相信她的话了。”

孔琉玥闻言,也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妈妈办事越来越让人放心了!”

梁妈妈便又道:“太夫人既是存心为难夫人,今日之事,只怕有一就有再,夫人是儿媳,且太夫人摆出‘长者赐,不可辞’的大道理,夫人只怕也不好每次都拒绝的,”说着面露担忧,“要不,等侯爷回来后,夫人将这事儿与侯爷说说,让侯爷帮夫人挡挡?旁的也不必说,只说咱们院里最好不要有景泰居的人,侯爷自然明白了,也不会觉得夫人容不下人,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她就是容不下人,又怎么样?孔琉玥暗自腹诽,嘴上却笑应道:“我知道的,妈妈放心。”就算梁妈妈不说,她也会跟傅城恒提此事,让他出面帮她绝了太夫人的念头的,他既是她的丈夫,就该帮她挡风遮雨才是,不然她要这个丈夫来­干­什么?

申时初刻,傅城恒裹着一身的寒气回来了。

更衣梳洗完出来,见坐在榻上的孔琉玥脸­色­粉融融的,一看就有些不对劲,因忙问道:“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孔琉玥脑子的确有些晕乎,但又不想他担心,回道:“没事,不过是屋里火盆子旺了些。”说实话,自她来了这里之后,除开一开始的两个多月是根本起不来床,只能每天将中药当饭吃以外,其他时间她这具身体虽然看着弱,却竟鲜少生病,倒叫她心里有些不确定起来,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如今这一病,她虽然难受,难受之余,却竟有一种病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的感觉。

话音刚落,傅城恒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额头,顿时皱眉道:“都烫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说着脸­色­一沉,回头看了白书一眼,不怒自威,“传过太医了没?太医怎么说?”他本来就是不容易亲近的那类人,再加上天天上朝面对君王,周旋于权臣之间,稍稍露一点脸­色­,周身就立马生出一股寒气

白书吓白了脸,结巴了半天:“没有请太医……夫人不让请……已经吃过药了……”

却叫傅城恒越发糊涂了,既没请太医,又何来的药吃?因越发冷下脸来道:“到底是请过还是没请过?”

吓得白书等人双腿一软,战战兢兢的就要跪下去。

却见孔琉玥摆手道:“行了,你们都先出去罢。”等她们都依令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之后,才对傅城恒道:“我已经给自己开过药来吃毕了,这会子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我真没什么大碍。”

没想到傅城恒却依然冷着一张臭脸,皱眉道:“药也是混吃得的?怎么就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呢!”高声叫人,“拿了我的名贴去回事处,立刻请太医去!”

孔琉玥忙阻拦道:“我真没事,你相信我,我现在每天都看医书,你是知道的,也会开一些简单的方子了,本来我中午还觉得头晕一些,这会子已是减轻了不少,可见那方子还是有用的。你就先让我吃着,等晚上发一晚上的汗明儿再看,若是明儿我还未大好,再请太医也不迟呀。你这会子急吼吼的去请人,——你是不知道今儿个白日里发生了一件事,等我待会儿说给人听,不知道的,还只当我是在捻酸吃醋,借机生事呢!”

好说歹说将傅城恒拉到榻前坐了,将下午之事大略与他说了一遍,末了 笑着反问道:“你不会怪我挡了人的艳福罢?”脸上虽带着笑,语气却酸得不能再酸,一面还暗想,他要是敢回答是的话,她一定咬死他!

傅城恒早在听得太夫人又Сhā手自己房中事时,已是黑下了脸来,这会儿听得孔琉玥这般调侃自己,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小妻子醋劲越大,说明她越在意自己,若是她半点不吃旁的女人的醋,那就该轮到他烦恼了,——声音却仍是冷冷的,“我当然不怪你,你做得很好!”当初硬塞了一个侄女给他做妻,又塞了一个侄女给他做妾不算,如今又要往他身边塞人了,真当他这里是收容所不成?看来是时候教训教训某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了!

孔琉玥就弯起了眼角,偏头道:“既然我做得这么好,那你是不是该奖励奖励我?帮我去出出头什么的呢?”

傅城恒本来就是这样想的,就算她不说,他也自会去为她出头的,见她偏着头一别可爱得不得了、全然信任自己依靠自己的样子,不由翘了翘嘴角,道:“你做得好我奖励你,所以帮你出头,那我帮你出了头,你又该怎么奖励我呢?要不……”

“不要,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答应你了!”孔琉玥眼见他笑得一脸的暧昧,估摸着他说法出好话来,忙赶在他话说出口之前,便径自截住了他。

没想到他却挑眉笑了起来,“你不答应我什么?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实话告诉你,你才都想什么不该想的了?”

说得孔琉玥尴尬不已,这才意识到自己会过了意,瞬间红了脸,正要回他几句。

屋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散乱的脚步声,随即璎珞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叫道:“夫人,不好了,碧兰上吊了……”

112

“夫人,不好了,碧兰上吊了——”

璎珞急匆匆跑进屋里来,这才发现傅城恒也在,且屋里并无一个伺候之人,唬了一跳,后悔不来,但待要再退出去,也已经不可能,只得白着脸上前屈膝给二人行礼,“侯爷,夫人!”

孔琉玥这会儿早顾不得其他了,急忙赶着她问道:“你说什么?”竟然闹出人命了?!

旁边傅城恒的脸也一下子冷若冰霜。

璎珞不敢抬头,“回夫人,适才景泰居传出来的消息,说是碧兰……在自己房里吊了脖子……万幸太夫人身边的紫兰路过她的屋子,似的听到了什么声音,然后开门进去看到了,忙叫了人……几个婆子及时帮着将她给解了下来,不然就背过气去了……”

这么说,就是还没有死了?

孔琉玥一下子又镇定了下来,脸­色­也缓和了好些,毕竟人命关天,不管她有多么不喜欢碧兰,依然不希望她有事。

傅城恒的脸­色­却依然冷若冰霜,吩咐璎珞道:“立刻叫玉漱去请凌大总管来!”

璎珞看了孔琉玥一眼,战战兢兢的答应着去了。

很快,便有小丫鬟来禀:“回侯爷、夫人,凌大总管来了!”

傅城恒点点头,“请去小书房!”又朝孔琉玥说了一句,“等我回来再去祖母那里。”径自大步去了。

这里梁妈妈等人方进得里屋来,纷纷说起碧兰上吊之事来。

梁妈妈先啐道:“倒是没想到那个小蹄子花样这么多,呸,她以为她上吊,就能到侯爷身边来了?那侯爷身边岂不是早站不下了?那个紫兰也是,怎么偏就那么巧路过她门口,怎不真任她吊死过去?可见是有预谋的!”

璎珞压低了声音Сhā言道:“才我在景泰居外面打探消息时,听得小丫鬟小黄鹂说,下午在回廊里夫人离开后,三夫人曾跟碧兰说过一阵子话儿,等到碧兰回了景泰居,三夫人又使了身边的海玉去找她,只怕这事儿与三夫人脱不了­干­系!”

蓝琴一脸的恨恨,“什么脱不了­干­系,要我说,根本就是她指使的!如今夫人掌了家,还掌得稳稳当当的,她心里还不知怎生嫉恨呢!”

任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孔琉玥担心傅城恒会于一时激愤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不然他也不会直接点了凌大总管亲自来。之余,不由陷入了沉思。只是为了算计她,三夫人就不惜搭上一条人命,且这场算计,从很大程度上来说,还根本不是事先预谋好的,可三夫人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打定了主意,甚至都不带犹豫的……一旦紫兰撞进去得晚一点,碧兰岂不是真的死了?那样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这样死于一场算计?

三夫人也实在太狠了!

再说那碧兰于羞愤至极之下离了芜香院,在回景泰居的路上,就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目光与往常不一样了,有讥诮的,有怜悯的,还有幸灾乐祸的……总之就是什么目光都有,再也不像往常那样,每个人见了她都一副热络的样子。她心里原便有鬼,只当旁人是在笑话儿她,她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她们在说她什么‘自不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话儿,于是便越觉羞愤,近乎是逃一样的跑回了景泰居自己的房间里。

其实旁人哪里有笑话儿她?璎珞的消息虽放得快,还不至于快到这样的地步,正是因为她自己心里有鬼儿,不自觉便已草木皆兵起来,看见旁人看她,便觉得目光与往常不一样,看见旁人聚在一起小声儿说话儿,便觉得是在说她,也就是俗语所说的“做贼心虚”了!

回到景泰居,碧兰便强忍着羞愤,在自以为旁人看自己的异样目光中,等在了太夫人正房的门口,打算只等她一回来,便求她为自己做主。

她没有想到的是,老太夫人下午是真有事要与太夫人说,而且这件事不是别事,正是分产之事,以致太夫人跟三夫人一样,窝了一肚子的火。

——太夫人的想法跟三夫人一样,觉得老太夫人此举分明是在偏袒长房,要知道长房已经占了爵位去,如今却还要分去一半的家产,而她两个儿子一共才只分到了四成,一般都是孙子,老太夫人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但这话儿她却不敢当这老太夫人的面说出来,——她虽然认为老太夫人偏心,心底深处却很明白,老太夫人此举,其实已经是在袒护她的二个儿子了,但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只能憋在心里,须得待回了自己的景泰居才能发作。

却没想到刚回到景泰居,就见碧兰哭哭啼啼的迎了上来,求她为她做主。

太夫人正是窝了一肚子火,缺个人撒气的时候,且给孔琉玥添堵和分家产这样的大事想比,就是傻子也知道孰轻孰重,哪里还顾得上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指着她便骂道:“烂泥扶不上墙、没用的东西,你是没见过男人是不是,人家摆明了说不要你,你还要上赶着去倒贴,你是想把我景泰居的脸都丢光是不是?还不滚远点,没的让我看了生气!”说着拂袖进了屋里。

碧兰因其父乃外院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打小儿日子过得虽不敢说金尊玉贵,比那些寒薄人家的小姐姑娘还略要强些;待进了府里当差后,又是直接便分到景泰居作三等丫鬟,然后做到一等丫鬟的,在府里也算很有几分体面,几时受过这样的连环气?又见四周有不少丫鬟婆子在探头探脑,目光跟刚才她一路上看到的都一样,如何还受得住?当即便拿了帕子捂着脸,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她趴在床上哭了一阵,似是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待满脸泪痕的抬起头来,就看到三夫人跟前儿的心腹通房大丫鬟、平常与自己也算有几分交情的海玉正满脸关切的坐在自己床前。

海玉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拭了泪,才柔声说道:“姐姐不必伤心,太夫人今儿个也是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才会对姐姐说了重话的,阖府谁不知道姐姐平常是太夫人跟前儿最得用的?你那么尽心尽力的侍奉太夫人,太夫人是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只管放心吧!”

说得碧兰心里好受了一些,但转念又想到太夫人刚才的怒气,会不会为她做主还真难说……且她去芜香院磕头却被大夫人拒之门外的事只怕府里已经传遍了,让她以后还怎么有脸,让她的家人又还怎么有脸……

碧兰想到这些,不由又哽咽起来,“好妹妹,我这次出了这样的事,也就只有你还惦记着我了……”

海玉眼神闪烁,声音越发放得轻柔,“不只我惦记着姐姐,我们夫人也惦记着你呢。实不相瞒姐姐,我就是奉了三夫人之命,过来给姐姐出主意的……”说着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说道起来。

“……什么,让我寻短见?”碧兰听完海玉的话,差点儿没跳起来。

“嘘——”被海玉慌慌张张的掩住了嘴,压低声音急声道:“姐姐小声点!我们夫人又不是真让你寻短见,只是让你装装样子……姐姐想,太夫人既已当众将姐姐给了侯爷,不管大夫人有没有受姐姐的礼,姐姐便都是侯爷的人了,府里上上下下又还有谁敢跟侯爷抢?”

“再者说了,侯爷未必知道这件事,大夫人虽然善妒,男人却都是喜欢三妻四妾的,你就说我们爷,跟我们夫人素来以恩爱著称的,房里不也还有我们几个?姐姐又年轻,不比侯爷房里刘姨娘几个,都是已跟了侯爷多年的,说句不好听的,早已是人老珠黄,姐姐一旦去了,侯爷焉能有不喜欢的?姐姐只要装装样子,将事情闹大,大夫人岂有不顾及脸面的?到时候自然巴巴的使人来接姐姐。等到姐姐去了之后,以姐姐的人品才貌,还担心不能得到侯爷宠爱的?明年再生个一儿半女的,也就和大夫人比肩了,姐姐想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要说碧兰平常也不是个不伶俐的,不然也不能混到太夫人跟前儿首席大丫鬟的位子了,但架不住海玉这一番巧言令­色­,且又是一心想要攀高枝儿的,不免就有了几分动心。

又听得海玉不无艳羡的道:“真是羡慕姐姐,是太夫人给侯爷的,一去就比旁的人高一等,待将来生下一儿半女后,芜香院除了大夫人,也就数姐姐了。不像我们几个……算了,不说也罢!”

一席贬低自己来奉承她的话儿,听得碧兰心里舒坦极了,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穿金戴银、风光无限的样子,暗自想到,已经到了这一步,若是赌一把,说不定还能为自己博出个好前程来,若是不赌,那她以后可就只能成为全府上下的笑话儿了……因一咬牙点头道:“我听三夫人和妹妹了!”

海玉就笑了起来,“姐姐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又满口奉承,“等到将来姐姐风光了,可不要忘记了妹妹才是。”

碧兰点头不迭,“这是自然的。”

浑然没注意到海玉转过头时,嘴角那一抹与三夫人如出一辙的讥诮的笑。

孔琉玥还以为傅城恒这一去至少得半个时辰以上,已经在想要不要先使人去乐安居禀告一声了,没想到他却很快回来了,且面­色­平静,一点也没有了临去时的冷若冰霜,不由有些迟疑的问道:“凌大总管已经走了吗?”

傅城恒点了点头,“嗯,我们这就过去祖母那里吧。”叫人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亲自动手给她披上,又命取了昭君套来给她戴好,自己也批了件黑­色­的披风,两个人一道取了老太夫人那里。

鄙视景泰居内正乱作一团。

随着紫兰那声“不好了,碧兰上吊了……”尖叫的传开,景泰居上下都唬得惊疑不定。

便是太夫人,也给惊动了,扶了蒋妈妈的手,红着眼圈,怒气冲冲的去了碧兰的房间,碧兰毕竟是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大丫鬟,在她心里好歹有一定的分量。最重要的是,若是大年下的她屋里传出了死人的事,不管是什么原因,“苛待下人”的坏名声她都担定了!

太夫人和蒋妈妈一道去到碧兰的屋子,就见脖子上多了一圈红痕的碧兰正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平常与她颇为要好的紫兰白兰几个则正围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软声安慰她。

瞧得太夫人进来,几个丫头忙都屈膝行礼。

太夫人哪里顾得理会她们,只瞧得床上碧兰还活着,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随即这份慌乱和忐忑便被怒气给取代了。

她冷冷看着已坐了起来,正挣扎要下地的碧兰,方要开骂,三夫人来了,“娘,我听说您这边发生了一点子事……”

太夫人的怒火一下子被转移了,想着下午若非三夫人撺掇着自己将碧兰给傅城恒,这会儿又如何会闹出这档子事来?便要转而骂三夫人。

三夫人何等­精­明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又岂会让她将恶言说出口?赶在她开口之前,已凑上前抢先开口小声说道,“娘,这事儿要是利用得好了,长房那一位自此可就真正算是‘名扬’整个京城了,到时候看她还怎么嚣张?”

说来今儿个发生的这些事,可真算得上是天助她也,她正愁不好在家事上为难孔琉玥,上天就送了这么一个机会给她。只是此事利用得好了,她孔氏自此可就臭名昭著于整个四九城了,似这等不贤善妒——容不下妾室通房,不孝至极、待下苛刻——竟胆敢逼死母婢,半点慈悲心肠皆无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再做堂堂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别说作当家主母,连长房的主母之位她还坐不坐得稳,尚属未知呢!

太夫人也非那等愚不可及之人,听完三夫人的话儿,几乎是瞬间已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机锋,因点了点头,同样小声道:“你说得对,这事儿我们还真得从长计议!”又问,“那依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三夫人正待开口,有小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禀道:“回太夫人、三夫人,凌大总管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已传来凌总管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太夫人,三夫人,老奴奉老太夫人和侯爷之命来办差,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太夫人和三夫人见谅!”

‘奉老太夫人和侯爷之命来办差’?太夫人与三夫人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是惊疑不定,不明白什么差事重要到要凌总管亲自出马?

片刻,方由三夫人上前一步笑道:“未知凌总管奉祖母和大哥之命,来办的是什么差?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凌总管不苟言笑的道:“还真有地方是太夫人和三夫人能帮得上忙的,那就是等会让我等办差时,还请太夫人和三夫人多多配合,不要阻挠了我等办差,老奴在此先行谢过了!”说着弯身鞠了个躬,不待太夫人和三夫人有所反应,又向门外喝道:“还不快进来拿人!”

便见四五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满脸严肃的婆子鱼贯走了进来,屈膝无声给太夫人和三夫人行过礼后,便径自走到床前,拖了碧兰要往外走。

屋子里的人都被她们此举给震住了,就连太夫人和三夫人,也没闹明白凌总管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眼见碧兰已经被婆子们老鹰抓小­鸡­似的拎到了门口,蒋妈妈最先回过神来,暗想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被提走,不然到时候别说往大夫人身上泼脏水,她们自己先就要惹来一身­骚­,因忙轻推了太夫人一下。

太夫人方回过神来,忙喝命那几个婆子:“慢着!”又看向凌总管,满脸不悦的道,“凌总管来我屋里拿人,总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吧?还是凌总管当我这景泰居是菜市场,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拿人就拿人?”不管碧兰犯了什么错,毕竟是她屋里的人,他凌总管再得用,再是三代老仆,到底只是奴才一个,凭什么敢这么不把她这个太夫人放在眼里?!

蒋妈妈能想到的事,三夫人自然也能想到,脑子高速转动的同时,已笑着对凌总管说道:“凌总管别怪娘说话口气不好,正所谓‘打狗尚需看主人’,碧兰这个丫头再不好,总是在娘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感情,便是三爷和我平常见了她,也是礼遇的时候多。现在凌总管就这样不由分说要带她走,别说娘心里不高兴,就是这我这心里,也有些不乐意呢,还请凌总管先把原因讲明了之后再说!”

凌总管于是摆了摆手,示意婆子们暂时停止行动后,方看向太夫人和三夫人继续不苟言笑的道:“回太夫人、三夫人,老奴只是奉老太夫人和侯爷之命办事,若是太夫人和三夫人有何疑问,尽可请问老太夫人和侯爷去。老奴还有差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还请太夫人和三夫人恕罪!”

说完不待婆媳二人有所反应,便又喝命婆子们押起早已吓得簌簌发抖的碧兰,径自去了。

余下太夫人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哆嗦,半天才粗喘着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今儿个若不狠狠教训你一番,我再不活着!”说完便怒气冲冲往乐安居走去。

后面三夫人与蒋妈妈见状,忙提裙跟了上去。

乐安居内,傅城恒正与老太夫人说话儿,孔琉玥和卢嬷嬷侍立在一旁旁听。

“……似这等胆敢威胁主子,事败后更是胆敢做出败坏整个永定侯府名誉之事的刁奴,万万不能轻饶!”只听得傅城恒冷声说道,“不然日后个个下人都以为犯了什么错,上个吊主子们就拿他们没有办法了,府里的规矩,也就名存实亡,府里也要乱得越发不成样子了!所以未经祖母允许,我便先使了凌总管带着祖母和我的名号亲自去拿人,只怕这会儿人已拿来锁起来了,还请祖母见谅!”

老太夫人皱了皱眉头,点头道:“你做得很好!”芜香院既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乐安居自然也能,老太夫人原本正想打发卢嬷嬷去景泰居看看的,没想到傅城恒和孔琉玥就先一步到了。

傅城恒见老太夫人不怪罪自己自作主张,面­色­稍缓,道:“只是这毕竟是内院的事,我不好过问太多,玥儿又是晚辈,且与此事总有几分­干­系,也是不好过问得太多的,因此想讨祖母一个示下,看要怎么处理才好?”

老太夫人喝了口茶,才说道:“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就该将那丫头一家子都发卖了的,但只如今正值大年下,况咱们家由来都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且那丫头毕竟是你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情分和你母亲不同,这些年也没少在她面前尽心力……这样吧,就给她下一碗哑药,将她一家子都打发到京郊的庄子上做活去也就罢了!”

这样的惩罚不算轻,却也不算重,要按傅城恒说来,还可以罚得更重一点,譬如将那丫头一家子都打上五十大板,再卖到苦寒之地作苦役去,但既然是他自己开口请老太夫人判决的,且估计这样的处罚也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了,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因点头道:“但凭祖母吩咐!”

老太夫人闻言,于是吩咐卢嬷嬷,“待会儿就使几个可靠的人去将他们家的东西一律包裹了,明儿一早待城门一开,便悄悄将人送到庄子上去,省得闹得大家心里不痛快,连年也过不好!”又道,“再传我的话儿,就说这件事若是还有谁敢提出来嚼舌头,就送她和碧兰一家子作伴去。让大家也不用害怕,只管好生当好自己的差,以后自有她们的好日子等在前头!”

眼见卢嬷嬷应声而去,老太夫人方收回目光,不经意却看见孔琉玥面有不忍之­色­,因出声问道:“老大媳­妇­,你是不是觉得我罚得过重了?”老大媳­妇­倒是个宅心仁厚的,只是她是要作一府当家主母的,该狠的时候,还是要狠才行!

孔琉玥点头又摇头,“回祖母,我明白祖母的意思,将他们一家子打发道京郊的庄子里,是为了让大家都看看他们的下场;下一碗哑药,则是让她以后不能再乱嚼主人家的舌根……祖母已经是留了余地的了……”只是想着有一个人从此便再不能说话,且其间有她的关系,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舒服罢了。

老太夫人就点了点头,虽然心软,心里终归是明白的,倒也勿须太担心!

她正打算提点孔琉玥几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丫鬟们惊慌的声音:“太夫人,请您稍等片刻,容奴婢们为您通传一声可好——”和太夫人怒气冲冲的声音,“走开,我立刻就要见老太夫人!”

老太夫人因向外说道:“让她进来!”面­色­已有几分不豫。

片刻,便见一脸怒­色­中又带着几分委屈的太夫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三夫人。

太夫人没想到傅城恒和孔琉玥也在,原本是打算跟老太夫人好好哭诉哭诉傅城恒不敬自己这个母亲“恶行”的,——她虽然怒火中烧,一路吹着冷风跑过来,倒也清醒了不少,想到了若此事若真是老太夫人授意,那应该会派卢嬷嬷去,而不是将此事交由外院的凌总管去办,那么很显然,此事应该是傅城恒一个人的手笔,只不过是空打着老太夫人的旗号罢了,因此在来的路上,她已打定主意要狠狠告他一状了。

却没想到倒叫他抢了先机,不由越发怒火中烧,也顾不得与老太夫人行礼哭诉了,上前便对着傅城恒冷笑道:“侯爷好生威风,连理由都可以不给一个,便使人将我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带走,岂不知长辈身边,别说是个大活人,就算是猫儿狗儿,也是轻易伤不得的,侯爷也未免太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吧?我明儿倒是要去问问御史台,这究竟是哪门子的规矩!”

傅城恒居高临下看着她,连话也懒得与她说,心里就更不承认她是自己的‘母亲’了,因只是向老太夫人道:“祖母,我先去镕哥儿房里了,也有好些日子未问过他的功课了!”说完不待老太夫人同意,抬脚便走。

走到门口,又止住脚步向孔琉玥道:“说话间就该吃饭了,你还不领着丫鬟们将碗著杯碟的摆一摆!”虽说用的是命令的语气,但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他这是摆明了在袒护孔琉玥。

孔琉玥却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整件事情毕竟可以说是因她而起的,他作为男子在这种场合可以直接走开,她作为主母却不能,不然不免有推卸责任,让人以为她只会靠着丈夫之嫌;且也会使老太夫人心里不痛快,所以,她说什么也不能走开!

傅城恒何等­精­明之人,且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也已经与她有一定的默契了,焉能猜不到她的意思?想了想,此刻她还真不好走开,不然倒显得是她心虚了,因几不可见冲她点了点头,才转身走了出去。

一旁老太夫人看在眼里,就暗暗点了点头,难得孔氏能不恃宠而骄,且也得老大喜欢,有了她,老大脸上的笑容都比以前多了好些,若是老大能得她长长久久的相伴,倒也算是有后福。

这般一想,老太夫人心里便对太夫人又添了几分不豫,连她还没想过往芜香院塞人呢,就是想能看见老大两口子和和美美的,也算是弥补了老大前二十几年所受的那些苦,可她倒好,竟赶在大年下的往芜香院塞人,被婉言回绝了之后,又指使丫头跪到了芜香院去,还扬言老大媳­妇­不受她的礼,她就‘不起来了’,——在老太夫人心里,太夫人与三夫人是一体的,三夫人的意思,自然便是太夫人的意思,——吓唬的是谁呢?老大说得对,似这等刁奴若不严惩,府里岂不是要乱了套?!

于是也不给太夫人说话的机会,便先开口沉声说道:“使凌总管去拿你的丫头,是我的意思,听你的意思,是在说我此举不妥了?”

太夫人哪敢说老太夫人的不是,只得点头唯唯的说道:“儿媳不敢,但只……”

“但只什么?”话没说完,已被老太夫人打断,“难道似那等胆敢要挟主子的刁奴不该罚吗?那府里岂不是再没了上下尊卑,岂不是要乱套了?”

太夫人被说得一滞,但随即便冷笑说道:“要说没有上下尊卑,连长者赐下去的人都敢拒之门外,满府里大夫人敢称第一,还有谁敢称第一的?下人们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认真要罚,就该从上罚起,以儆效尤才是!”

一旁孔琉玥听得这话,Сhā言道:“媳­妇­下午不过只说了一句‘碧兰姐姐乃是母亲身边得用的,媳­妇­如何敢委屈了她?且母亲身边也离不得她,因此还是请母亲留下自使吧,媳­妇­身边的人已经够使唤了!’,又没说死不叫她去芜香院,只是因她去时众管事妈妈们正好来回事,她又是一个人来的,母亲并未使身边有年纪体面的妈妈带她来,媳­妇­想着名不正言不顺的,如何敢受她的礼?因此叫人请她先回去,如何又能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母亲说媳­妇­‘没有上下尊卑’,说媳­妇­‘连长者赐下去的人都敢拒之门外’这两个罪名委实太重,媳­妇­担待不起,还请母亲见谅!母 兹羧徊恍牛尽可现在再赐一个美人儿给侯爷,媳­妇­保管好生待她

哼,抓着一句“长者赐,不敢辞”就跟她玩起文字游戏来,那她就看谁玩得过谁!反正她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且经过今日之事后,相信那些妄想爬傅城恒床的丫头们至少短时间内会消停不少,她是一点不担心的。

反倒是太夫人,下午才赏了一个丫头,到晚上又要赏人,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她这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些吧?要知道傅城恒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也不怕府里上下会说嘴?

太夫人被孔琉玥反将一军,满心的苦涩与恼怒,偏偏还说不出来。她看着老太夫人,渐渐红了眼圈,心里的委屈几乎就快要忍不住倾泻而出,可怜她嫁进傅家二十几年了,到头来,却连个才嫁进来三个月的黄毛丫头小庶女都赶不上了?!

老太夫人将她的委屈看在眼里,就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太夫人的委屈老太夫人能想来,说穿了就是不平衡自己嫁进傅家二十几年,到头来却连孔氏一个才嫁进来三个月的晚辈都及不上罢了,所以才会忍不住在这个当口挑事儿,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也不想想,当初她掌家时,她这个婆婆还硬朗,还能在一旁问她保驾护航,而如今她年纪已经大了,三房四房又是早早晚晚要分出去,这个家也是早早晚晚要交到孔氏手上的,若不趁现在她还能为她看顾着点时,将来怎么样呢?难道靠她这个‘母亲’吗?

此时此刻,老太夫人终于前所未有的意识到,如今的情形,跟当初已经不一样了:当初不管是先头的罗氏,亦即傅城恒与晋王妃的生母,还是后面的蒋氏,亦即当今的太夫人,在她看来都是儿媳,可现在,孔氏和孙氏在太夫人眼里心里,却都是大不一样的,希望她能像自己一样做到一碗水端平,只怕注定要成为奢望了!

老太夫人想了一回,忽然开口命孔琉玥和三夫人道:“就快吃饭了,你们妯娌出去领着丫头们摆放碗筷吧!”

太夫人毕竟是长辈,当着小辈们的面,还是要给她留几分颜面的。

孔琉玥与三夫人闻言,便都屈膝应了一声“是”,一前一后退了出去。

到得外间,就见二爷夫­妇­并三爷四爷都已到了,正逗几个孩子玩笑,只是目光都不时瞟向内室罢了。

瞧得孔琉玥和三夫人一前一后出来,众人忙都站了起来,彼此行礼问安不绝。

孔琉玥一一还了礼,然后也不招呼三夫人,便自顾领着丫鬟们去花厅摆起碗箸来。她毕竟是长嫂,见她动手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也不好闲着,忙都跟过去帮起忙来。

二夫人见孔琉玥由始至终都不说话,三夫人也是不说话,心知二人之间必定起矛盾了,不由暗自叫苦,一边是长嫂,一边是弟妹,关键二人都是嫡媳,自己一个庶媳夹在中间,也真是有够为难的!

眼见丫鬟们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去,花厅里的气氛也是越来越沉闷,二夫人虽满心的沮丧,亦只能强笑着开口说道:“大嫂,不知道明儿大厨房是不是要将各个小厨房好手艺的媳­妇­子们都召集起来,整治后日祭祖的吃食?我记得往年都要整治上百样,大嫂又是个整治点心的好手,只怕今年还会更多一些吧?”

孔琉玥笑了笑,“是要多一些,往年都是一百零八道,今年我打算再加上二十道,凑足一百二十八道,让大家都吃好吃高兴!”

其实祭祖的菜单是早就拟好了的,与往年一样,仍是一百零八道,她原本想的是,自己毕竟只是暂代管家,若是一上台便将往年的规矩都改了,稍微改得有点不好,只会给人以急躁轻狂的感觉,倒不如事事讲求一个“稳”字的好。

可现在她不这样想了,她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要压三夫人一头,让人人都看见她和三夫人之间的差距,让三夫人即便以后还有机会再管家,也只会让下人们觉得,她比不上她,气死怄死她!

——没错,她心里就是对三夫人有气,比以往她每一次给她挖坑时都要生气,正是因为她,今儿个才差点儿闹出了人命来,到最后虽然人没事,可是却害得一个花季少女自此再不能说话,害得她一家人自此都别想再有好日子国,她真是恨不能扑上去扇三夫人那张没事人一样的脸几个耳光!

二夫人听孔琉玥说今年祭祖会多二十道菜,似是终于找到了话题似的,忙顺势问道:“只不知会多哪二十道菜?想来一定是大家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就像当初大嫂第一次做那个双皮­奶­和蛋挞时一样,别说是大家从没吃过,就连见都没见过的,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孔琉玥睨了三夫人一眼,见其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因故意说道:“具体会多哪些菜,我这会儿就不告诉二弟妹了,省得事先知道了,到时候减低了惊喜的程度!我只告诉二弟妹,这二十道菜一定会让所有人都耳目一新,一辈子难忘的!”

说完不忘挑衅的看三夫人一眼,笑道:“三弟妹,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好生品尝品尝哦,将来做了一府主母之后,也好时常做了来三弟和钊哥儿颜姐儿都饱饱口福!”她不是最不喜欢听到诸如分家之类的字眼吗?她就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最好能将她即刻气死过去!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恨得牙痒痒,面上却满满都是笑,“好不好,还得祖母她老人家说了算,您说是不是啊大嫂?”提醒孔琉玥,老太夫人还在呢,这个家还轮不到她做主!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是啊,好不好,都得祖母她老人家和侯爷说了算,毕竟这是永定侯府!”回敬三夫人,这毕竟是永定侯府,真正能当家做主的,除了老太夫人,还有傅城恒,其他人都得靠边儿站!

三夫人的呼吸一下子就加剧了好多,孔琉玥只当没听见,扭头继续与二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摆碗筷,等到摆完之后,依然看也不看三夫人一眼,与二夫人相携着复又回到了暖阁里。

彼时老太夫人已经与太夫人说完话,也出来到了暖阁时,太夫人的神­色­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只是看向孔琉玥的眼神,依然很不善就是了。

孔琉玥只当看不见,吃完饭陪着老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跟傅城恒回了芜香院。

113

回到芜香院,孔琉玥第一时间将梁妈妈叫了过来,吩咐道:“我即刻写一封信,明儿一早你便送到伏威将军府去,同样等着将韩小姐的回信带回来,记得速去速回。”

梁妈妈忙应了,正要问是什么事这么急,孔琉玥已先说道:“刚刚在乐安居时,我在三夫人面前放了豪言,说明儿会比往年多整治二十道菜,与往年的一起凑足一百二十八道,想让韩小姐帮着拟拟菜单,并写明每道菜的做法,所以需要你早去早回,不然时间来不及。”

“我明白了,夫人放心。”梁妈妈听在耳里,便知道三夫人这次是真惹到夫人了,不然夫人也不会忽然想要压她一头。按说后天就是除夕了,眼下该以“稳”字为主的,但三夫人也委实太嚣张了,这次再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谁知道她下次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梁妈妈又说起凌总管拿了碧兰去之后的事来,“……凌大总管直接命将人锁了起来,那蹄子还在那里呼天抢地的,等到卢嬷嬷去了之后,一碗哑药灌下去,想喊也喊不出来了。她一家子包括娘老子并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也都被锁了,他们一家的东西也一并包裹好了,只等明早城门一开,便送到庄子上……经此一事,看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蹄子们还敢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说着满脸是笑,“说来今儿个之事,悉赖侯爷的雷霆手段,侯爷连问都不多问,便直接夫人挡在头里,帮夫人把麻烦解决了,夫人可得好生谢谢侯爷才是。”

孔琉玥却一下子想到了下午傅城恒说她该‘奖励’他时,自己闹的乌龙,微微红了脸,命白书取了纸笔来,飞快把事由给写清楚,然后装好,交给梁妈妈命她明儿一早便送出去。

梁妈妈接过信,屈膝行了礼,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起身去了套间儿里。就见傅城恒正坐在灯下看邸报,没脱皱得紧紧的,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似的。

孔琉玥沏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了?后日就是除夕了,好歹把心放宽些,等过了年后再为这些俗事烦心也不迟。”

傅城恒接过茶喝了一口,眉头稍展,说道:“也不算是我遇上了棘手的事,是边关。近来西番多有进犯我大秦边关,虽都是小股人马,西番王室也称不知情,但今年西番的岁贡却是迟迟未送到,我在想,西番是不是对大秦有贰心了?……我与你说这些枯燥的军国大事­干­嘛,没的白听得你昏昏欲睡!对了,后日祭祖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这可是府里每年头一等的大事,出不得半点岔子……”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这毕竟是孔琉玥暂代管家后最重要的事,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之前的事饶是她处理得再好,旁人也只会将这些好都直接抹杀掉,只看得到这一件不好。

他有些犹疑,“要不,我去跟祖母说说,把卢嬷嬷借给你使几天?”

是怕她把事情办砸了,以后在府里便再立不起来了吧?孔琉玥心里一热,面上却故作生气故作委屈的道:“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枉我那么信任你,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就算只是为了你,我也要把每件事都办得妥妥贴贴,可你却怀疑我的能力!我不理你了!”

不理他了!傅城恒先是愕然,继而又觉得有些好笑,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女人直截了当的对他说‘不理你了’。

他觉得很有趣,心里又有些打鼓,不理他了,他该怎么办?

正犯愁时,不经意却瞥见她嘴角那一抹偷笑,方知道自己被她戏弄了,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猛地将她拉进怀里,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下,才佯怒道:“好啊你,竟敢糊弄起我来,看我怎么罚你!”说着拿胡茬不住扎她柔­嫩­的脸颊,扎得她又是痛又是痒的,咯咯笑个不住,很快便笑得没了力气。

眼见不小心又要擦枪走火了,孔琉玥忙挣脱他的怀抱,整了整衣襟,正­色­道:“你放心,该安排的我都已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也不必向祖母借卢嬷嬷了,我身边的梁妈妈和璎珞几个都是能­干­之人,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不然真请了卢嬷嬷助阵,到时候我便是做得再好,旁人也会质疑我,也会有说我嘴的地方,我才不要给她们这样的机会!还是,你真怀疑我的能力?”还是那句话,路是她自己的,由别人扶着能走一时,却未必能走一世,她的路,她必须得靠自己来走!

傅城恒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当然相信她的能力,他只是关心她,不想让她受到任何委屈罢了,倒是没想到会给她以他不信任她能力的感觉。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有人质疑自己带兵治下的能力,自己也是会不痛快的,也就释然了,因点头说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怕你受委屈,怕你身体吃不消罢了。对了,身上好些了吗?”

说着抚了抚她的额头,又抚了抚自己的,感觉都是差不多的热度,方放下心来,笑道:“倒是没想到你自己开的方子还挺有效,看来每日看的医书的确没白看。”

听他说起自己的专业,孔琉玥不由有些忘形,脱口就说道:“不过一个小风寒罢了,比这更疑难得多的病我治起来也不在话下……”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要是他问起自己为什么会治病,动了疑可怎么办?因忙有些讪讪的补救道,“我是说,等我再看一阵子的医书,更疑难一些的病说不定我也会治了……”

说完却见傅城恒一副心不在焉,似是没听见她刚才话的样子,她不由有些担心又有些如释重负,暗想若是他没听清楚自己方才说的话,可就太好了!又有些好奇,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傅城恒其实是听清了她方才所说话,至少前面半句是听清了的,所以才会发怔,暗想若她果真会治不少病,岂不是发现那件事的可能­性­也会大很多?本来他是打算等过完年,就不再伤害她了的,可如今他又有些犹疑了,他忘不了当年的封氏和蒋氏都是因难产而死的,他虽然不信宿命­阴­司报应那些,心里终究会忐忑,两个人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可就怕她不这么想,万一将来被她知道了真相,他该怎么办?要不,以后不要再让她看医书了?

于是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一直到梳洗完躺到床上去后,仍双双都有些心不在焉……

安抚好太夫人,一直瞧着她睡下之后,太阳|­茓­一跳一跳疼得厉害的傅旭恒才回了清溪坞。

三夫人迎上来,一边帮他解斗篷,一边问道:“娘怎么样了?睡了吗?”

傅旭恒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哭了大半天,这会儿终于睡了。”高声命小丫头子倒了茶来,一气饮尽,又命倒第二杯。

三夫人见他渴成这样,不由有些心疼,暗想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夫人这么久不知道贴体贴体连碗茶都不知道给他吃呢?待小丫头子退出去后,因有些不满的说道:“说来也是怪娘自己立不起来,由来都只有作母亲的将儿子弹压得服服帖帖,由来也只有作婆婆的磨搓作儿媳的,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也有作母亲作婆婆的会被作儿子儿媳的气得哭的?传了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儿?”

“笑话儿?”傅旭恒被说得心头火起,冷笑着连珠带炮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笑话儿,当我不知道今日之事都是你闹出来的是不是!我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最迟元宵节前,一定让孔氏好看!不过只短短十几日,你就等不得了?非要在这个当口生事,岂不知你现在越生气,以祖母素来扶弱不扶强的­性­子,便只会越向着孔氏?你知不知道,祖母亲口对娘说,原是打算把城郊她名下那两个出息最多的庄子给你管的?可因为今日之事,她老人家改变主意了,还把娘狠狠敲打了一顿!枉你进门六七年,到现在竟还连她老人家的心思都猜不透!”

说完也不知是因为话说得太急,还是气的,总之就是脸红脖子粗的直喘粗气。

看在三夫人眼里,听在三夫人耳里,不由就有些后悔起今日的行径来,早知道她就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太夫人再怎么说也是自家爷的亲娘,自己这般那她当枪使,让自家爷心里怎么想?换做自己,是怕也会不高兴的,更何况,他们还因此而失了老太夫人的好处和欢心!

但她素来要强惯了,凡事轻易不肯服软的,面­色­虽有些讪讪,仍兀自嘴硬的说道:“祖母也就是嘴上说说要给我们两个庄子,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要给,反正说说又不会怎么样,也就是娘和你心实,会把这等同于空话的承诺记在心上……”

话没说完,随着“啪”的一声重响,傅旭恒已重重一掌拍在了榻上的小几上,震得其上的珐琅彩茶盅“砰砰”乱跳:“正是因为娘心实,所以才被你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是不是?你还敢跟我说娘‘心实’,你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婆婆,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

越说越气,最后更是猛地将珐琅彩茶盅拂到地上,然后拂袖大步出了屋子去。

剩下三夫人看着满地的狼藉,片刻方“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

伺候在外面的孙妈妈只听得里面先是传来一声重响,然后又是一阵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正急得了不得之际,又见傅旭恒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知道他这一番生气非同小可,忙撵了上去,“三爷,您消消气儿,好歹看在夫人嫁过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为您生了钊哥儿和颜姐儿的份上……”

傅旭恒却连脚步都没顿一下,转眼已消失在了夜幕中,孙妈妈无法,只得使眼­色­命自己的一个丫鬟跟了上去,自己则折回了内室去。

就见三夫人正坐在一地的碎片中,拿帕子捂了脸嘤嘤在哭泣。

地上虽铺了厚厚的地毯,房间里也烧了地龙,毕竟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就这样坐在地上,岂有不冷的?孙妈妈自小把三夫人­奶­大,见此状自是心疼不已,忙上前半扶半抱的将她搀到了软榻上去,又去到外间唤了小丫头子进来将碎片都收拾了,亲自动手沏了热茶来后,方软声与仍抽泣个不住的三夫人说道:“真姐儿,妈妈说句心里话,今儿个之事的确是你太急进了些,太夫人毕竟是三爷的亲娘,知道你这样拿自己的亲娘当枪使,事情若是成了也就罢了,偏还败了,三爷又焉能不生气的?”

三夫人心里已经后悔了,成亲这么几载以来,傅旭恒还是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而且发完脾气便不管不顾的扔下她出去了,也不知今晚上会歇在哪里……思及此,三夫人后怕后悔之余,不由又觉得委屈,抽泣道:“我已经知道错了嘛,可他也不该又是砸桌子又是砸茶盅的啊,还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出去……我这还不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人家的夫君一有个什么事,便二话不说的为她挡在头里,咱们家的倒好,就只知道反过来怪我……他就是这样绵软的­性­子,我若再不刚强一些,我们岂不是越要在府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孙妈妈听她说着,不由又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自家姑娘打小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要强,事事都想压旁人一头,待嫁进傅家后,因为算是下嫁,三爷­性­子又好,渐渐惯得她越发骄矜了,一点子气儿受不得忍不得,如今有她看着还好些,将来她若是不在了,可怎生是好哦?

因耐着­性­子软言劝道:“三爷先前不已说过他有部署了吗?您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三爷便是知道您是一心向着这个家,也要生气于您不信任他不相信他的能力了,他想着自己在外面官能做得好好的,凡事也能处理得妥妥贴贴的,到头来不是别个,却是您这个妻子最不相信他的能力,这样的事,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的……您看长房那一位,就很聪明,知道事事往侯爷身上推,挑唆着侯爷来为她出头,结果是事情也办好了,男人的欢心也得了。您看自她进门以来,侯爷除了偶尔歇在外书房,哪天晚上不是歇在正房的……”

话没说完,已被三夫人很不高兴的打断,“听妈妈的意思,竟是要我学那个狐媚子不入流的手段是不是?我才没她那么下作!”

孙妈妈就又暗叹了一口气。人家那一位才真正是聪明人呢,但仍耐着­性­子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语重心长的娓娓说道起来,“您过门后不久就管家,这么些年下来,也是够累的,往年过年时,人人都忙着玩乐,就只您不得闲儿,忙得陀螺一般,当初怀钊哥儿时,还差点儿掉了,焉知不是­操­劳太过之故?万幸钊哥儿有惊无险的生了下来……三爷不也说了,最迟元宵节前,一定让那一位好看的吗?依我说,您索­性­趁这半个月暂时不管事时,好生受用受用,往年不还抱怨说初三回娘家时,因记挂着家里,都不得好生松散吗?今年可不就能好生散淡散淡了?也好生陪陪三爷,最好明年能再为三爷添一个哥儿。且容那一位折腾去吧,反正她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要说三夫人最听得进去谁的话,不是其母勇毅侯夫人,也不是其夫傅旭恒,恰恰正是孙妈妈。孙妈妈将她自小­奶­到大,又跟着她一道过来永定侯府,要说感情,甚至比跟孙夫人之间更亲厚一些,因为苏夫人待子女们是一对多,而孙妈妈待她却是一对一,她自然感受得到,也因此,孙妈妈的话她最能听得进去。

这会子既闻得孙妈妈这么说,且还言之有理,她也就渐渐冷静了下来,点头道:“妈妈说得对,当务之急,还是得好生陪陪三爷,莫要跟他离了心才是!对了,知道三爷去了哪里吗?”又懊恼,“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就不该跟他生气的,万一冻坏了,可怎么样?”

孙妈妈见她终于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总算雨过天晴了,乃笑道:“放心,我已使了丫头跟上去,只怕很快就会回来报信儿了。您且收拾一番,我再让咱们小厨房即刻做一碗三爷爱吃的臊子面,您亲自热热的送去,再用一点……小手段,保管他就气消了。”

说的三夫人微红着脸,抿嘴笑了起来。

正说着,才跟傅旭恒而去的丫鬟回来了,却是面带沮丧,行礼后唯唯诺诺的禀道,“三爷去了……去了碧痕姑娘房里……奴婢一直等着那边熄了灯才回来的……”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面­色­铁青的三夫人已将孙妈妈递上的填白瓷粉彩茶盅砸在了地上,溅了那丫鬟半裙子的水。

碧痕是三夫人还没过门时,便跟着傅旭恒的通房丫头。三夫人过门后,却至今未抬其为姨娘,为这事儿,当初太夫人还很给了一阵子第一胎生了女儿的三夫人脸子瞧,还是在她生了傅钊之后,方渐渐未再提及此事,可想而知三夫人心里到底有多恨碧痕!

吓得那丫鬟“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孙妈妈看在眼里,摆手令其退了出去,这才对已是满脸泪水的三夫人道:“夫人且消消气儿,这会子可不能先自乱了阵脚,不然就是更将三爷往外推……”凑到耳边低声说道,“反正那碧痕这辈子都是生不出来的了,夫人且不必忌惮她,或者,索­性­趁此机会就封了她作姨娘,也让三爷和阖府上下看看您的贤惠,再一对比长房那一位的专房独宠,孰优孰劣,高下立现。”

三夫人本就正在气头上,这样的话如何听得进去?

但孙妈妈跟了她二十几年,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要如何说服她,一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娓娓说出口,三夫人本身也不是个愚鲁的,饶是心里再恨再不甘,到底还是咬牙答应了孙妈妈的建议。

于是到第二日,三房新封了戴姨娘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永定侯府,不但太夫人在景泰居知道此事后,连日来抑郁的心情好了几分,就是傅旭恒,也不再生三夫人的气了,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愧疚,于当晚又歇回了正房去。

三夫人的心里方好受了几分,自此待孙妈妈又比先前多了几分亲厚,不必细说。

再说孔琉玥一早起来,觉得身上清省了好多,鼻子也不再堵塞了,但仍命熬了一晚浓浓的药来热热的吃毕,才召齐了众管事妈妈们,做各种分派。

那些管事妈妈们经过昨日老太夫人和傅城恒联手镇压碧兰一家,联手为孔琉玥撑腰之事,心里不自觉又对她添了几分敬畏,不必她吩咐,自己就先把差事理顺当了,这会子只管恭恭敬敬的回禀与她知道。

因要将明晚祭祖时的百余样吃食提前整治出来,今明两日最忙的部门,自然当数厨膳司。孔琉玥在听完众管事妈妈回话后,于是在将其余部门都留够基本人手的情况下,将能够抽调的人都抽调了出来,悉数打发到大厨房去帮忙。

而她自己则因其余事都是提前安排好了的,反倒较前几日清闲得多,将事情都分派下去后,便回了芜香院。

她才刚回去不久,梁妈妈回来了。

梁妈妈行礼后禀道:“韩小姐说菜单已经拟好了,装在信封里,她写得比较详细,只要是做过厨的人都应该能做得出来。韩小姐还说,其中几样到时候她家也要做,就明儿一早做了装在食盒里趁热送过来,也可以为夫人省却好些麻烦。”

孔琉玥闻言,心里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儿就忍不住掉下泪来,夏若淳还是像以前那样,事事处处都为她着想,连这些小细节都为她想到了,她这两辈子都能得她作姐妹,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将信拆开,先把菜单看了一遍,见其上详细写出荷叶珍珠糯米­鸡­、蕨菜杏仁、红烧裙边、鸭血粉丝汤……等一共十二道菜的做法,连每样菜该放的配料的多少都­精­确的写了出来,简直堪称一本再详细不过的食谱,饶是她这个素来不大会烹饪的人看了,都觉得自己有七八分的把握能将这些菜都做出来。

她不由越发感动了,暗想等下次见了夏若淳,一定要狠狠抱抱她,亲亲她才是!

将菜单递给梁妈妈,命她依照菜单准备好食材,等明儿一早就让石妈妈和董妈妈按照菜单将这十二样菜整治出来后,孔琉玥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如饥似渴的看起夏若淳的回信来。

韩青瑶在信的一开始先是将她表扬了一通,说她这回知道向她求助的行为是可取滴,又问她正月初八她们家请吃年酒时,能不能去她家做客?说上次她依照她说的那个法子,让她二婶给她二叔按摩了这阵子后,一开始效果还好,但最近几日就感觉没什么效果了,若是她初八能上门亲自给她二叔瞧瞧,就再好不过了……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最后才扭扭捏捏说到了自己的婚事上。

‘都怪你家天翼姐夫两口子,竟然分别去求皇上和皇后,要让我和他提前成亲,日子就定在明年的八月,上帝啊,到那时那我这具身体还不待到十五岁,几乎等同于幼女,这样的小身板儿,能成亲吗?你不知道,我都快要烦死了,真希望哪天皇帝也被穿越了,颁布一道跟现代差不多的婚姻法令就好了!’

孔琉玥看到这里,已忍不住大笑起来,连日来的劳累和郁闷都一扫而光。

笑过之后,她继续往下看,‘……当初想着你十六岁成亲,我是又生气又心疼,恨不得冲去柱国公府把他们家的人都大卸八块,如今轮到我自己了,哎!不过,看你也挺滋润的嘛,也许嫁过去也没有那么可怕?而且咱家柿子那么优质你是知道的,万一一不小心被谁爬了床,我可就真是后悔莫及了!不过,如果他真让丫鬟爬了自己的床,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你说是不是?’

这次的信很显然也是属于“连载”,等孔琉玥再翻到下一页时,某人自己已先转化了态度‘……上次我和他见面时,他竟然跟我求婚,我真的没想到,穿到这么一个落后至极女人根本没人权的地方,竟然还能让喜欢的男人向我求婚,我当时一感动,就答应了他(画了个不好意思的头像),你不会觉得我立场不坚定吧?哎,我自己这会儿心里都有些后悔,当时不该一时头脑发热就答应的,可现在已经答应了,还能怎么办呢?自然只有嫁了!’

孔琉玥就一边看一边腹诽起来,,偶人看来被那只柿子的“美­色­”迷得不轻啊,不过,哼,凭毛自己就要当已婚­妇­女,她却能当未婚青年?得让她也尽快变成已婚­妇­女跟自己做伴才是,所以这一次,她是站在柿子一边的!

——其实也是因为她从信里看出了韩青瑶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幸福和期待,所以才对此事持支持态度的,不然,凭柿子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不会站到他那一边的!

将信看完,孔琉玥即刻提笔给韩青瑶回起信来,写了几句,又觉得又说的话实在太多,只怕一天也写不完,偏生她这几日都忙得很,根本腾不出一天的时间来写信,因暗暗决定,初八那日,不管是什么情况,就算是天上下箭雨,她也一定要去伏威将军府。

又暗自懊恼,永定侯府请其他人吃年酒的日子是一早就定了,从初六到初九是去别人家吃年酒,从初十到十二才是请别家:初十是请亲朋本家并由通家之好的人家,十一是请旁的公卿家和堂官们,十二才是请同僚下属们,伏威将军府就是在同僚下属这个行列里,真是有够麻烦的!

于是决定等明儿一早伏威将军府的人来了之后,让其将她这会儿写的信先带回去,至于其他来不及写的话,且先忍着,等到了初八当面与韩青瑶说去。

又担心初八那日作为永定侯夫人的自己有其他人家的年酒必须去吃,于是忙叫人去回事处问了,得知那一日只有三家与傅家交情不算深的人家请吃年酒,可去可不去,方放下心来。

如此忙乱了一整日,次日起来又是半日的忙碌,总算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另外八道菜韩青瑶也一早使人送来了,孔琉玥总算松了一口气。

适逢珊瑚从庄子上兼程赶回来,不但带回了她娘和嫂子为孔琉玥做的几双鞋并几样下饭的小吃诸如糟鱼腐|­乳­,还带回了两小筐这两日才摘的新鲜蔬菜。孔琉玥于是立刻命人送了一筐去伏威将军府,另外一筐则决定今晚上吃一半,留一半来待初三晋王妃回娘家时再吃。

中午饭是在乐安居吃的,就有孔琉玥吩咐芜香院小厨房依靠韩青瑶给的菜单整治出来的十二道菜,至于另外八道,因为没有多的,所以留着晚上年夜饭时再吃。

大家都是吃得赞不绝口。

孔琉玥却是一脸的宠辱不惊,这样的结果是她早就料到了的,既然要做,她自然要做得最好。

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三夫人一眼,却见她脸上竟也是一副赞叹有加的表情,丝毫没有了前日晚上的愠怒和银牙暗咬,奇怪之余,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

吃过午饭,便开了祠堂,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分男女内外昭穆排列,由傅城恒主祭并献爵,傅镕则出面捧帛,由先祖开始逐次祭拜,傅城恒一边拜祭,一边还喃喃低语,恭敬肃穆的禀报一年以来的大小事务。

虽然天气寒冷,祠堂内又只有几只火盆,女眷们站的外间就更是连火盆也无,众人却都神­色­肃穆,似是丝毫感觉不到冷一般。一直到祭祀完毕,才散了各自回房换衣服,等晚上过去乐安居吃年夜饭。

因为要祭祖,孔琉玥今天打扮得很庄重,当然,自老太夫人以下的其他女眷们也都一样。只是庄倒是庄了,重却也是真重,尤其是发髻上戴的整套赤金镶宝石头面,差点儿不曾将她的脖子给压折了!

是以待回到芜香院,她第一件事就是叫了蓝琴过来给自己卸妆。

只是晚上毕竟还有年夜饭,蓝琴也不敢将发髻给她拆了,因只是将头面卸了,换了一支凤头金步摇并几样轻巧别致的珠钗。又将大衣服脱了,换了玫瑰金­色­绣蝴蝶穿牡丹缎袄并月白罗裙,整个人终于觉得舒服了不少。

收拾好后,傅城恒已换好了靛青­色­长袍,夫妻两个于是使人去传了三位姨娘来,然后被丫头小厮们簇拥着浩浩荡荡去了乐安居。

冬天原便是黑得早,今儿个又是除夕,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便都提前点亮了,红彤彤的映着皑皑的白雪,煞是好看,再配上不时响起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年节的气氛扑面而来。

一行人到得乐安居,老太夫人还在更衣,于是便都侯在外间。

毕竟是除夕,大家脸上都带着笑,便是平常私下里有这样那样龌龊,闹得彼此间很不痛快的,这会儿也都是一脸的笑意,见了面都是亲亲热热的行礼打招呼。

傅旭恒与三夫人迎上前给傅城恒和孔琉玥见完礼不算,三夫人又亲亲热热的挽了孔琉玥的手臂,笑道:“大嫂,中午那道红烧裙边可真是好吃,今晚上还有吧?”

所谓“红烧裙边”,就是红烧甲鱼外裙,这样的吃法,在大秦可说是从无先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且又是除夕夜,孔琉玥就算心里再不喜欢三夫人,——当然,三夫人也不见得喜欢她到哪里去,众目睽睽之下,也是不好对她甩冷脸子的,因笑盈盈的说道:“自然还有,三弟妹若是喜欢吃,我明儿再叫人做。”

说话间,目光却被三夫人身后的一个陌生女子吸引住了目光。

女子穿了件桃红­色­的锦缎褙子,月白­色­的综裙,梳了高髻,戴了赤金步摇,中等身材,长得还不错,只是看人的时候目光躲躲闪闪的,行动间也有些畏畏缩缩的,显得很小家子气。

孔琉玥不由暗自忖度,通房丫头是没有资格出席年夜饭的,那这名女子当是三房才封的戴姨娘了?

三夫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指着女子笑道:“戴姨娘,还不快见过大夫人?”

戴姨娘便忙上前,屈膝对孔琉玥行了个礼,声若蚊蝇的说了一句:“婢妾见过大夫人。”

孔琉玥点点头,赏了一对八分的金锞子。

三夫人便又笑向戴姨娘道:“去与大夫人房里三位姨娘说说话儿吧,平常她们等闲不出门的,不比你自由。”

孔琉玥就暗自笑了起来,她就说嘛,三夫人不蹭她几句,就不是三夫人了!于是笑着回了一句,“三弟妹这般贤惠大度,希望明年年夜饭时,三弟妹房里的人能更多几个。”

说得三夫人笑容一僵,片刻才回转过来。

妯娌两个正说着,太夫人来了,于是忙齐齐迎上前见礼。

太夫人已换了一身团花绛纹贡缎袄,头上的珠钗也减了好些,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大红的绢花,让她平添了几分喜庆与柔和。

等到大家上前给她见礼时,她嘴角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笑意,看起来终于有了过年的样子。

正热闹之际,老太夫人被卢嬷嬷等人簇拥着出来了。老太夫人换了一身绀紫­色­立领团纹褙子,戴了一副赤金点翠镶玉大抹额,耳上则是两挂碧绿的翡翠细线珠子,有一种低调的雍容华贵的气派,一下子便于往日的慈眉善目之外,多了几分威严。

老太夫人在厅堂正中的铺着大红彩绣坐垫的太师椅上坐下,先是太夫人上前给她行了礼,接着是傅城恒领着下面三个弟弟给她行礼,再是傅铮领着弟弟们、初华领着妹妹们上前见礼,后是孔琉玥领着二夫人三夫人上前见礼;接下来又重复了一番刚才这番礼仪,只不过见礼的对象换做了太夫人。

然后是各房的姨娘们并有体面的妈妈丫鬟们上前行礼。

众人行礼时,卢嬷嬷便在一旁唱喝,老太夫人跟前儿两个最得用的大丫鬟杜鹃和紫薇则负责打赏。只听得一阵阵清钱洒在地上的声音,夹杂着大家的谢赏声,一下子就将屋里的气氛弄得热烈起来。

等到行完礼后,一家子又移至暖阁里,按男女长幼尊卑分别坐了,随着老太夫人一声令下,用起年夜饭来。

年夜饭一直吃到亥初才撤,随即又上了茶来,又有小子们在院里放烟火爆竹,丫鬟妈妈们则拥在屋檐下观看,此起彼伏的,热闹得不得了,足足有两刻多钟才停下来。

放完烟火后,傅城恒请老太夫人去歇下,“……明儿一早还要进宫朝贺呢,就让管事妈妈们守岁吧。”

每年元旦的进宫朝贺可是一项体力活儿,老太夫人闻言,也就点头道:“你们也都早些歇了吧,明儿也要进宫呢。”

孔琉玥闻言,忙安排大家吃了韩青瑶送来的一样新奇点心松子­奶­糕,就着热热的百合莲子羹,吃下去后,整个人都跟着暖和起来。

待与二夫人三夫人一道伺候老太夫人歇下,又命众管事妈妈们务必“小心火烛”后,方跟傅城恒一道回了芜香院。

因为忙碌了一整天,孔琉玥早已是疲惫不堪,回房后梳洗完倒头就睡,一直到次日起来后,才发现枕头下多了一样东西——一只用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玉船,上面缀着碧玺和宝石,还刻着四个字“同舟共济”!

114

第二天才卯时初刻,孔琉玥就在一阵阵鞭炮爆竹的“噼里啪啦”声中,醒转了过来,方发现往常柔软的枕头有些硌人,因伸手摸了摸。

就摸到了那艘一望便知价格不菲的玉船,她不由抿嘴笑了起来,这是某人送她的新年礼物吗?那她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她可是没有回礼的!

她动作轻柔的撑起身子,想越过傅城恒先起床给他做一碗面去,算是大写他送她这么贵重的新年礼物。

没想到她才刚一动,整个人已被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抱住,伏到了一个坚硬火热的怀抱中,头顶上也随之传来一个暗哑的声音,“才卯时初刻,还可以再睡半个时辰。”

孔琉玥本能的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脱,且身下某人的某个器官也正渐渐发生变化,只得乖乖的伏在他身上,低声抱怨道:“吵得很,睡不着了!”

傅城恒就低笑道:“既然睡不着了,不如,我们来做一点事?”说话间,方才还只微微兴奋的某个器官,已经全然兴奋起来,灼灼的抵着孔琉玥的腿间,即使隔着一层亵衣,她也觉得自己已快要被灼伤。

“我想你了,它也想你了……”他在她耳边低低说着,手还拉着她的手往下探去。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火热中带了甜,像是烧得滚烫的蜂蜜,流淌在孔琉玥的肌肤上,以致连烫出来的痕迹,也都是甜的……她不由有些沉醉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因此放得更轻更柔。

傅城恒的呼吸便因此而越发急促起来,喷出的热热的鼻息,差点儿灼伤了孔琉玥的耳朵,却也让她回过了神来。

她想到了老太夫人昨晚上吩咐她的话,‘明儿记得多带一些果子点心,在去的路上虽不好吃,以免到时候出丑,但在回来的路上却可以垫垫,我记得有一年都过了午时大家才出宫,都累得不行,也饿得不行……’

因一下子抽回了手,红着脸嗔道:“不行,你每次都……用不完的劲儿,我万一在朝贺的时候打起瞌睡来怎么办……上次进宫时,已经在姐姐面前出过一回丑了……”

傅城恒闻言,就懊恼的轻捶了一下床沿,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行,你这身子骨得养得更好一些才是,不然,老是跟不上我!对了,我前儿个听天朗说你那好朋友韩青瑶就在跟着韩老太夫人练武,原本她身子骨也是很不好的,如今已经好多了,我明儿就托他帮忙问问韩老夫人,看有没有适合你练的拳法什么的,若是有,我便尽快去学了来教你,以后你就不会跟不上我了……”

话没说完,孔琉玥已红着脸啐道:“让人知道了你是为了……那件事儿才让我学武的,笑也笑死你,你也真真是皮厚!再者说了,我不能亲自跟韩老夫人学啊,­干­嘛要你先学了再来教我?”

想起初八要去韩家吃年酒的事,趁势说道,“对了,初八那日我想去伏威将军府吃年酒,我都好长时间没见瑶瑶的,实在想她想得受不了,也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可以吗?也不知祖母那里会不会同意?”伏威将军府的门第毕竟有些低,且素与永定侯府没多少交情,往年也从没有永定侯府的人去韩家吃年酒,也不知道老太夫人会不会同意?不过,不管她同不同意,她都是非去不可的!

傅城恒一听她说想韩青瑶‘想得受不了’,立刻拉下了脸来,暗自腹诽,这两个女人已经三天两头在通信了,八辈子的话也该说尽了,怎么还有‘很多话想跟她说’,看来他还得再警告赵天朗一次,让他定要管好自己的女人才是!

他腹诽归腹诽,眼前却不期然浮过孔琉玥上次见到韩青瑶时那发自肺腑的灿烂的笑,又浮过赵天朗前次与他说的话‘我们男儿大丈夫,娶妻子不是为了管着她,而是为了宠着她,给她幸福的,所以只要瑶瑶高兴,她想做什么都行,我只会无条件的支持她’,忽然就觉得,若是能让孔琉玥高兴,他就算生点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点头说道:“想去就去吧,祖母那里,有我替你说去!”话锋一转,“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而且你进了韩家内院之后,不能夹菜喂韩青瑶,也不能跟她搂搂抱抱,不然,我就不帮你跟祖母说去!”让她去可以,他必须得跟着一块儿去,不然万一她乐不思蜀了,他岂不是亏大发了?而且而必须事先约法三章,不然让韩青瑶占了她的便宜去怎么办!

说得孔琉玥“嗤”的一声笑了起来,不期然想到了前次的乌龙,不由嗔道:“我就是要夹菜喂她,就是要跟她搂搂抱抱怎么样?她是我最好的姐妹,是我心目中谁也取代不了的人……”由衷的叹一口气,“将来有机会,真想跟她比邻而居,日夜都在一起啊!”

浑然没注意到某个男人的脸瞬间更黑了,韩青瑶时她心目中谁也取代不了的人,那他呢,她把他放在什么地方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梁妈妈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侯爷,夫人,卯时二刻了,该起了。”

于是只得暂时打住话头,起床梳洗后,又­干­吃了两个­肉­包子,喝了半碗参汤,开始按品大妆起来。

虽然已经按品大妆进过一次宫,但这回子再次穿起自己那身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再戴上朝冠后,孔琉玥还是觉得重得受不了,禁不住暗想,怪不得有‘贵重’一词呢,正是因为重了,所以才会显得贵!

正胡思乱想之际,三位姨娘来拜年了,接下来又是梁妈妈并谢嬷嬷领着芜香院所有下人来拜年,孔琉玥按等级一一赏了金银锞子,然后才跟傅城恒一道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也已经按品大妆好了,傅城恒与孔琉玥忙上前给她磕头拜年,她就笑呵呵的命人赏了装有金锞子的荷包给他们。

正说着,一身新衣的初华领着同样一身新衣的傅镕和洁华出来了。姐弟三个先是上前给老太夫人磕头拜了年,得了赏赐,又上前给傅城恒和孔琉玥拜了年,同样得了赏赐,方坐到了老太夫人的身边。

很快太夫人也领着傅旭恒夫­妇­兄弟三人并­奶­子抱着傅钊来了,依然是一来便上前给老太夫人拜年。

拜完年后,大家才互相打起招呼见起礼来,言谈举止间都十分亲热。

唯独二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只因其他女眷每个人都穿了诰命朝服要进宫朝贺,唯独她因为二爷傅希恒身上只捐了个同知,不够资格请封诰命,因只能独自留在家里。

除了二夫人的笑容有些勉强,三夫人的笑容也没达到眼底,她只觉得孔琉玥身上的大红一品诰命朝服实在太刺眼了,相形之下,自己身上的鸦青五品孺人的朝服就显得太小气太寒酸太入不得人眼了!

她不由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用不了多久,那身衣服一定会穿到她身上,一定会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眼见时辰不早了,老太夫人在吩咐过傅希恒和二夫人好生看家后,领着大家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急匆匆往皇宫赶去。

一行人在午门前分手,傅城恒与傅旭恒去了乾清宫朝见皇上,老太夫人则领了太夫人、孔琉玥并三夫人去坤宁宫朝见皇后。

婆媳一行到得坤宁宫,就见正殿外的空地上已经设好了帷帐,内命­妇­在中,公主郡主们在左,外命­妇­则在右。

因其时尚早,宫里的内命­妇­也就是皇帝的妃嫔们都还没有到,庆王妃秦王妃晋王妃等内命­妇­也没到,便是公主们郡主们也才只寥寥来了几位不受宠的,因此偌大的帷帐里显得有些空荡。

但外命­妇­却是来得差不多了,有辅国公夫人、越国公夫人、勇毅侯夫人、威国公夫人、常宁侯夫人……等等,自然还有柱国公府的尹老太太婆媳,总之大半是孔琉玥上次在晋王妃生辰宴上见过的人。

因老太夫人辈分高,又是郡主,所以一行人刚走进帷帐,就有很多人上前来行礼。

正自热闹之际,晋王妃与秦王妃被一大群人簇拥着联袂而至,众人忙又上前行礼问安,等到彼此都见过了,晋王妃抽出空儿来跟娘家人说话儿。

先是问过了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身体,问过了府里昨儿个夜里可还热闹,又问过了孩子们后,才笑向孔琉玥道:“前次你使人送来的新鲜蔬菜,王爷和我不敢自吃,于是分作三份,一份献给了太后娘娘,一份献给了皇上和皇后,皇上和太后皇后两位娘娘都是赞不绝口,还说以后若是你那庄子能出产更多的新鲜蔬菜,那皇宫上下乃至京城上下可都有口福了!”

孔琉玥谦逊的笑了笑,想着四周人多,因保守的说道:“眼下还是试种期,最后能不能大肆成功,还得至少一两年才知晓呢。”

晋王妃就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是,不过很快就要开春了吗,便是真种出来了,只怕也不稀罕了,明年冬天记得早些命人下种。”

又问,“听说你这阵子接手了中馈,可还应付过来?不过,就算应付不来,也得咬牙坚持下去才是,你要时刻记得自己是永定侯夫人,主持永定侯府中中馈是你应当应分的事,且这一主持,便是要主持几十年的,可不能因为一点半点的困难波折,就被吓得打了退堂鼓,明白吗?”说着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夫人和三夫人。

孔琉玥闻言,就暗自笑了起来,晋王妃真是太可爱了,每每将她不好说的话直接说出来,真是好生痛快!

她屈膝正­色­应道:“谨遵姐姐教诲,定不辜负姐姐的期望!”

晋王妃就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待再说,却听得身后有人打招呼,“九嫂,给您拜年了……”

又有人叫,“九弟妹,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身上好?”

是几位穿着公主朝服的美貌贵­妇­,显然都是今上和晋王的姐姐妹妹们,当朝的长公主们了。

晋王妃只得暂时止住了话头,对孔琉玥说了一句:“等待会儿散了之后,我们再说话。”上前与公主们厮见起来。

几位金枝玉叶与晋王妃厮见过后,又上前来恭敬亲热的给老太夫人见礼,——原来先帝只得两位皇妹,却都早早过世了,因此本朝没有大长公主,只有大长郡主,也因此,老太夫人的地位越发显得高。

老太夫人便又与她们介绍孔琉玥,“这是我大孙媳!”

孔琉玥忙上前屈膝见礼,抬起头来时,就对上了公主们惊艳的目光,其中一位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公主,封号好像是‘安阳’的,眼里还闪过了一抹嫉恨。

心知眼下并非深想安阳长公主眼里嫉恨的时机,孔琉玥只当没看见,行完礼后便恭敬的退回了老太夫人身后去。

很快又有以德妃和惠妃为首的各宫妃嫔们到了。孔琉玥注意到其中有一位长得跟尹敏言有五六分相似的妃嫔往自己这边看了几眼,不由暗想其不会就是吉嫔尹纳言吧?却还来不及细看,就有内侍陪着笑脸跑进来:“诸位娘娘夫人,皇后娘娘升宝座了!”

所有人俱都神­色­一凛,然后内命­妇­按各自的位份站好,公主们也按长幼次序站好,外命­妇­们则按各自丈夫的爵位品阶分文武左右站好。

然后由内命­妇­们开始,在丝竹声中,依次走进坤宁宫正殿,给皇后娘娘朝贺新春。

这一番朝贺下来,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

依次退出坤宁宫时,晋王妃身边的金珠趁众人都不注意,凑到了孔琉玥身边来,小声却飞快的道:“王妃娘娘被皇后娘娘留下了,说等初三回府时,再跟夫人说体己话儿。”

孔琉玥忙应道:“告诉姐姐,就说我知道了,后日一定在家恭候姐夫和姐姐的大驾!”赏了金珠一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

金珠谢了赏,转身去了。

孔琉玥便又跟着众人继续往外走,一直到走出坤宁宫,才赶上了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至于三夫人,则因傅旭恒的官职只得从四品,走在了相对靠后的位子,因此婆媳三代便都站着等她一等。

不时有熟人打面前经过,彼此间自是少不得亲亲热热的互道恭贺,又相互约吃年酒的日子。但是吃年酒的日子都是早已定了的,又如何好随便作答?于是便都是笑着虚虚一应罢了。

笑语喧阗间,尹老太太领着尹大太太和尹二太太婆媳三人走了过来。

彼此间行过礼后,尹老太太满眼慈爱的看向孔琉玥说道:“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你了,瞧着气­色­比上次见着时好了不少……”笑着看一眼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可见老太夫人和太夫人是将你当成了亲孙女儿和亲女儿一般疼爱的!”

孔琉玥闻言,暗自讽笑一声,嘴上却道:“祖母和母亲待我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定是因我前辈子做了很多好事!”

老太夫人笑道:“也是因为你可人疼。”又笑向尹老太太说了一句,“也是因为您教导得好!”

尹老太太闻言,笑开了花,趁势提出了让孔琉玥初三日回去的事,“……也不知初三那日得不得闲儿?若是得闲儿,希望她能回去散淡一日。您是知道她自小养在我跟前儿的,我说句不怕我两个媳­妇­醋妒的话,我这心里看她,可是比看我那几个亲孙女儿还要靠前的!”

旁边尹大太太笑着Сhā言道:“姑­奶­­奶­这般人品才貌,别说老太太看她比几个孙女儿靠前,便是我们做舅母的,看她也比女儿们靠前呢!”

又笑向孔琉玥道:“你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都成日家的惦记着你,说今年少了你,诗社都冷清了好些呢!”

太夫人忽然似笑非笑Сhā言道:“是啊,尹老太太疼爱外甥女儿可是整个京城都出了名的,若不是您为她置了热地庄子,她又怎么能在这大冬天的种植出新鲜菜蔬,的了大家的一致赞扬呢?我听说尹二姑娘也很快就要出阁了?连亲生女儿都不舍得给,单把那庄子给了她,可见您的确是真的疼爱她!”

命孔琉玥,“老大媳­妇­,当着你祖母和我的面儿,还不给亲家舅太太好生行个礼,好生道个谢呢!”

一席话,说得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俱是尴尬不已,尹老太太还狠狠剜了尹大太太一眼,婆媳两个一时间都有些无言。

当日收到永定侯府送去的新鲜菜蔬时,尹老太太已是将尹大太太骂了一顿,最后婆媳二人商议定初三一定要请了孔琉玥回家散淡,务必要哄得她高高兴兴的,将以往的不愉快都忘记,也因此方才尹老太太才会当着老太夫人的面儿开这个口,也有让孔琉玥不好拒绝的意思。却没想到,竟被太夫人大大咧咧将热地庄子的事提了出来,饶是二人见惯了大风大浪,早已练就大风大浪前面不改­色­,依然有些下不来台。

太夫人看在眼里,嘴角就泛起了一抹得意的笑,随即又看向孔琉玥,想看她伤心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难堪样儿,最重要的是,希望她能因此而与柱国公府生分,少一重靠山。

却见孔琉玥竟是半点难堪亦无,仍然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且竟真听话的上前对着尹大太太行了个礼,道了一句:“多谢大舅母昔日待孔琉玥的好!”才又眉眼弯弯的退回了老太夫人身后去。

太夫人一下子就有了一种跟一团棉花在打斗,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总像是进了棉花里,很快便化于了无形中的感觉,她忽然觉得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膈应得不行!

她哪里能想到孔琉玥彼时心里的感受?在孔琉玥看来,自己本身就是入侵者,又不是真正的孔琉玥,因此尹家人给她嫁妆是情分,不给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对尹大太太当初给她热地庄子作嫁妆的事,她其实并无多少怨恨,撇卡她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利用这庄子种热地蔬菜不说,只那里的温泉已经足以让她动心了;

再一点,晋王妃可是曾郑重其事与她说过该如何处理好与柱国公府关系的,如今在她看来,她与柱国公府之间只存在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罢了,她又岂会因她们而觉得伤心难堪?当他,如果能有人“好心”帮她说几句公道话,恶心恶心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她还是很乐意见到的。

譬如刚才,太夫人就充当了一下这个“好心人”,且在恶心了尹老太太婆媳的同时,还将她自己也给恶心了一把,她巴不得见到这样的场面,又怎么会觉得难堪?

老太夫人忽然发话道:“如今老大媳­妇­主持着家里的中馈,初三是家里姑­奶­­奶­们回门的日子,她自是最走不开的,这样吧,就让老大与她初四回去散淡一日吧!”

此话一出,尹老太太婆媳先是一怔,继而便都忍不住高兴的笑了起来,忙不迭道:“那我们初四就在家里等着了!”婆媳两个都以为经太夫人这般一搅合后,老太夫人是一定不会同意孔琉玥回去,而孔琉玥自己也是一定不愿意回去的了,却没想到,老太夫人不但直接定了日子,还提出要永定侯陪她一起回去,这可是意想不到的惊喜,永定侯年轻有为,大权在握,在皇上面前也有体面,自家的子弟尤其是尹淮安若能得他提携,将来还愁不能前途无量?

与尹老太太婆媳的高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夫人和孔琉玥的不高兴。

孔琉玥是一点不想回柱国公府去,她虽然只在那里待了短短一年不到,连很多地方都还不是很熟悉,但她对那里的印象一点都不好,如果有可能,她真是希望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且有那个回来的时间,她还不如约了韩青瑶出来,两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诉一诉衷肠呢!

老太夫人看在眼里,对太夫人的不高兴能理解,她就巴不得老大希望与娘家人生分了,没有靠山,更好拿捏;对孔琉玥的不高兴却有些不理解,出嫁了尤其是高嫁了的姑­奶­­奶­回娘家时,不说众星捧月,至少也是会受到礼遇的,怎么她看起来一副很不想回去的样子呢?不过转念一想,老太夫人便明白了,只怕老大媳­妇­与外家其实并无多少感情吧?不然他们也不会拿热地庄子来糊弄她了!

于是暗暗决定,这次一定要让老大媳­妇­风分光光的回去,让柱国公府的人都知道,老大媳­妇­如今已经是永定侯夫人,而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他们拿捏的孤女了!

再说晋王妃被皇后娘娘留下后,直接便屏退左右,说起体己话儿来。

“……这几次去慈宁宫,你可曾遇见过那位郭二小姐?”皇后的声音很冷。

晋王妃就冷笑起来,“什么郭二小姐,也不知是从哪个旁支家里找来过继在威国公名下的,就当自己是真正的国公府小姐了?连我还不把她放在眼里呢,娘娘莫要为她污了尊口!”

郭太后一开始是打算让郭宜静进宫为妃的,那样自己在后宫也好多一个臂膀,将来若是再能生下皇子来,自己那边就更能多几分筹码了。

但郭宜静是什么德行整个皇宫还有谁不知道?别说皇上根本不会收她,就算是会,她也不堪大用,偏生离下次选秀之时,还有一年多将近两年,太后自觉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也因此自几月前,便悄悄授意郭夫人,在本家里找生得漂亮年纪相当的女孩儿,一旦找到合适的,便过继到名下,然后送进宫来“陪伴”她,以期制造机会与皇上“偶遇”,走旁的路线让其被收进后宫里,皇后和晋王妃口中的‘郭二小姐’,便是这么来的。

皇后也冷笑起来,“本宫自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反正皇上已对本宫说过对那样的黄毛丫头不感兴趣,可她竟胆敢犯到本宫头上来,本宫若再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真当本宫怕了她!”

晋王妃自然知道皇后口中的那个‘她’指的不是新任的郭二小姐郭宜,而是指的太后,因压低了声音咬牙问道:“敢是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不成?”

皇后见问,眼里几欲喷出火来,半天才咬牙切齿的道:“她见那个所谓娘家侄女勾引皇上不成,竟指使她勾引太子!太子才十二岁!本宫杀了那个老虔婆的心都有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晋王妃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许多,只不知……事成没有?看皇后娘娘的样子,倒像是已经……也不知道皇上知道吗?要知道皇上可不只太子一个儿子,皇后却只得这唯一一个儿子!

胡思乱想间,耳边又传来皇后的声音,“自然是没有,不然本宫早杀了那个下作的狐狸­精­了!可是,由来都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前日防贼的?我真担心她见这一次没成功,后面再生出别的事端来!”当时太子途径御花园,“正好”遇上了在那里赏花的郭二小姐,那郭二小姐便对着太子大念­淫­词艳曲,还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瞧着不像,赶紧将太子带离了御花园,即刻来了坤宁宫禀告,她才知道的,当即便几乎不曾气死过去,还是方姑姑等人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忍至了今日。

晋王妃松了一口气,见皇后满脸的恨意,因忙劝道:“娘娘千万消消气,莫要做什么傻事,要知道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总有走的一天,可娘娘的日子却还长着呢,犯不着明刀明抢的跟她对着­干­,因而落得个‘不孝’的名声……”

说话间忽然想到自己娘家那一摊子事,与皇后目前的处境何其相似,都是因为要顾忌着“孝道”二字,所以不免有些投鼠忌器,因灵光一闪,忽然想出一个能让自家和皇后双赢的绝妙主意来,于是凑到皇后耳边说道:“娘娘若是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个主意,至少可以让她一年半载间消停下来……”

话没说完,已被皇后急声打断,“我若信不过你,又岂会将这样隐秘事连娘家人都不告诉,反而告诉你?皇上忌惮外戚专权你是知道的,为了这,我平常连母亲和弟妹都不敢多留在我宫里,一年到头更是连父亲和弟弟的面儿都难得一见,除了你,我还有谁可以说这些话,又有谁可以信得过?”说着已是掉下泪来。

说的晋王妃也红了眼圈,皇后虽说母仪天下,瞧着尊贵得无与伦比,实则心里却是有很多苦的,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因为皇上忌惮外戚专权,所以她连父母亲人都不敢多见,就怕为家人惹来祸事,可同时皇上又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丈夫,是她的枕边人,她夹在丈夫与家人之间有多为难,可想而知。

偏偏还要忍受与后宫佳丽三千分享丈夫的煎熬,还要忍受旁人谋害她如今和将来最大的依靠,也难怪她会恨成这样!晋王妃也是作母亲的人,又是与皇后从小要好的手帕交,因此对她的遭遇比谁都能感同身受。

她郑重的点头道:“娘娘若是信得过我,这件事就让我来帮娘娘解决!”说着凑到皇后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皇后听完后,不由双眼一亮,但仍由几分怀疑,“……这样能行吗?”

晋王妃狡黠一笑,“自然能行,便是不行,也得让它行!”顿了一顿,道,“说来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一,我作儿媳的,再怎么也该去慈宁宫给‘婆婆’拜个年不是?那一位如今虽已没资格再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接受我们作儿媳的朝贺,却是有资格的不是?”

太后虽于辈分上来讲比皇后尊贵,真正的一国之母却是皇后,所以自然不比皇后,每年元旦都能接受内外命­妇­们的朝贺,故晋王妃有此一说。

皇后见晋王妃说得诙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握了晋王妃的手郑重说道:“若是事成了,我们呣子一定铭记五内,一辈子感激你!”

晋王妃笑道:“娘娘不必感激我,说来我也不只是为了帮娘娘和太子爷,我也是有私心的。家里一团乱,让煦之如何能安心为皇上办差?再者说了,煦之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夫人,我作姐姐的,自然希望看见他们两个和和美美,对那些妄图破坏他们之间感情的人,也是绝不会姑息的!”

说来晋王妃今日进宫,本来就是存了要留下来跟皇后说说体己话儿,顺道再求皇后赏几个美人儿给她,然后她再转手赏给傅旭恒和傅颐恒,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太夫人和三夫人饶是心里再生气,架不住那些美人儿是宫里赏出去的,打不得骂不得更撵不得,最后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

没想到皇后倒先留下了她,还跟她说了这样隐秘事,她心里一合计,为了算计太夫人和三夫人,便赔上那些花样女儿的后半辈子,委实残忍了些,倒不如就将现下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设局给了傅旭恒,让其跟三夫人狗咬狗去,到时候他们可就有得热闹瞧了;

也让太后因为好好的“侄孙女儿”作了人家的妾,还只是一个从四品小官的妾,面子里子都丢光,以后再生出类似的算计时,也会随之想到这次的事,在做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短时间内都不敢再出这样的昏招!

当然,在将这个计策告诉皇后之前,她还是在心里做了一番权衡的:若是真将郭宜宁给了傅旭恒,那威国公府就与永定侯府扯上关系了——就像傅城恒心里想那样,饶是她再不愿意承认傅旭恒是自己的娘家弟弟,在旁人看来,他们就是亲姐弟这一点都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不过,傅旭恒是有妻子的,且妻子出生高门,又为他生了嫡子,还为公公守过三年孝,便是太后再有权势,也是不可能命他休了三夫人娶郭宜宁的,所以到时候郭宜宁只能做妾,而妾呃娘家人,是不算亲戚的,便是平常来了,也是只能走侧门的,到时候把这一点摆出来,威国公府与永定侯府自然还是 裁垂叵刀济挥校

除此之外,能让皇后和未来的皇帝因此而对晋王府和永定侯府心存感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晋王妃权衡了一番利弊后,还是将这个主意告诉了皇后,只是这后一点理由,她不会说出口罢了,施恩不言谢可比给了人一点恩惠便嚷得人尽皆知让人容易接受得多,只要彼此心里明白就好,不然,恩情大了以后,就极有可能变作是疙瘩甚至是仇恨了!

晋王妃离开坤宁宫,便径自去了慈宁宫。

因是大年下,慈宁宫到处也都是张灯结彩的,但因宫里年节下的节目都是安排在晚间的,晚间闹到凌晨,次日自然没有­精­神,众妃嫔都是在朝贺完之后,便各自回宫补觉去了,是以慈宁宫反倒显得比平常冷清一些。

跟着通禀的宫女进得正殿,晋王妃对着上首坐着的太后便盈盈拜了下去,口称:“臣媳给母后拜年,祝母后新春吉祥,万事如意!”

太后正生闷气,想着就在短短几年前,坤宁宫的众星捧月还在属于她的,可如今,她却只能与偌大慈宁宫的冷清为伴,大年初一的连个朝贺拜年的人都没有,因此见进晋王妃特意来给她拜年,不免比往常多了几分高兴,连带的看晋王妃都没有之前那么不顺眼了!

因笑着抬手道:“免礼!”又命左右,“赐座!”

晋王妃忙谢了座,才半身坐到宫女们抬上来的锦杌上,然后便妙语如珠的陪着太后说笑起来,直说得太后呵呵直笑,心情大好。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晋王妃话锋一转,“……怎么今儿个不见宜宁表侄女儿,往常她不是大多陪着母后的吗?”

提起郭宜宁,太后的面­色­变得有些不豫起来,“她前儿个逛御花园时,不慎着了凉,正在房里休息呢。”真是没用的东西,老的钓不上手也就罢了,就连个生瓜蛋子的小的也钓不上手,想当年先皇第一次见她时,可是连眼珠都忘了转的,之后便是长达十几年的近似专宠,可现在,她的侄孙女们却没一个继承到了她的手段的,她郭家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吗?

晋王妃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满满都是惋惜,“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臣媳家中打算初六摆年酒唱堂会,臣媳还想着到了那日请宜宁表侄女儿去逛逛呢,即是病了,只好等以后有机会再请她了!”

请郭宜宁去晋王府吃酒看戏?太后眼前一亮,心里已飞快盘算起来,眼见皇上和太子身边都是没办法伸进手去了,若是能钓上晋王,作个侧妃,那晋王府与威国公府便算是亲戚了,皇上就算是与晋王再兄弟情深,天长日久的,只怕也要对他起猜忌防备之心了,如此一来,倒也不枉费她培养那个没用的丫头一场!

因忙说道:“今儿个才初一呢,离初六还有这么长时间,只怕到了那一日,她早好了!说来她也可怜见的,每日里都陪着哀家这个老婆子,尽心尽力的伺候我,哪里都去不得,如今正值大年下,哀家若再把她拘着,可就太不近人情了,这样吧,哀家替她把主做了,初六一早便使人送她去!”

晋王妃忙笑道:“哪能劳烦母后使人送她去,就初六一早,臣媳使人进宫来接她吧,母后瞧着可好?”

也是太后太急于想郭宜宁发挥她应有的作用了,竟连“事出反常即为妖”这句话也忘了,也不想想,晋王妃平常可是与他从不对盘的,缘何忽然殷勤起来?竟连想都没有想,便笑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到时候哀家使宫人将她送到宫门,你只需使人在宫门接她即可!”

“臣媳遵旨!”晋王妃自是应了,又陪着太后说笑了好一会儿,才告辞退出了慈宁宫。

115

待尹老太太婆媳走远后,三夫人终于撵了上来,远远的瞧得孔琉玥穿着与老太夫人太夫人差不多的诰命朝服,再想着方才朝拜时她们都在前面,唯独自己要在最后面,她的面­色­不由有些难看。

但在走过来之后,脸上已换上了笑容,亲亲热热说了一句:“让祖母、母亲和大嫂久等了!”

老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与路过的命­妇­们作了辞,然后去到午门外,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傅城恒和傅旭恒会合之后,一道回了永定侯府。

傅希恒与二夫人站在垂花门口等,瞧得老太夫人的车停下,忙迎上前搀扶,随即又将太夫人搀了下来,一大家子拥着往乐安居走去。

卢嬷嬷早已领着丫鬟婆子们接了出来,将老太夫人接进屋里后,一大群人便围着老太夫人,或服侍更衣,或打水净脸,或沏茶捧点……忙得不可开交。

老太夫人因见太夫人和孔琉玥并三夫人都站在一旁,想上前忙忙又无从下手的样子,因笑命道:“你们也都累了,各自回去梳洗更衣吧,梳洗好了,过来这边吃饭。”

婆媳三人也都穿着沉重的诰命服整一上午,的确是又累又饿,闻言也就没有推辞,应诺后退出了乐安居。

将太夫人送回景泰居后,孔琉玥与三夫人有一段共同的路,孔琉玥心里虽不待见三夫人,当着丫头婆子们的面,总不好做得太过,于是只能含笑与她一道往前走,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

却没想到她不开口说话,三夫人却有话说,“对了大嫂,您今儿个可见着几位长公主了?说来其中一位安阳公主,还与咱们家,不对,应该说是与大哥颇有渊源呢……”说着掩嘴一笑,拿眼直看孔琉玥,一副等着她发问的样子。

孔琉玥对她还没有说出口的后半段话是一点不感兴趣,那位安阳长公主能跟傅城恒有什么渊源?至多不过是传过绯闻或是有过一段过往罢了,这世上的人,又有谁是能纯粹得没有一点过往的?她看重的从来是眼前和将来!

所以她只是笑了一下,不咸不淡应了一句:“是吗?”便再无他话。

三夫人的笑容就僵住了,眼里也飞快闪过一抹忿然,她就不信她能对与丈夫有过一段过往的旁的女人一点都不介意,尤其那个女人还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一定是当着她的面儿,她不肯露了怯,所以强忍着,实则心里已不知恨成了什么样儿!

眼里随即便又闪过一抹了然与得意,不用孔琉玥问,自己便已笑着说道:“说来安阳长公主当年与大哥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可惜大哥的亲事是一早就定下了的,安阳长公主再尊贵,也不好与人公然抢夫婿不是?于是在大哥娶了第一位大嫂后,也含恨嫁了人,第一位大嫂去世时,还曾听说过她想与驸马和离呢!谁知道终究造化弄人,竟让一对有情人,终究只能抱憾余生了!哎呀,我与大嫂说这些陈年旧事作什么,没的白让大嫂因此而与大哥生分了,真是该打!都是我胡乱说嘴的,大嫂可不要放在心上!”

一边说,一边不错眼珠的盯着孔琉玥的脸看,唯恐看漏了她脸上一丝半点伤心难过的表情。

没想到孔琉玥却是半点伤心难过也无,反倒嫣然一笑,“三弟妹自己都说了你是胡乱说嘴的,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

三夫人被噎得一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片刻才摆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安慰”孔琉玥道:“我就知道这样的事摊在谁身上,一时半会儿间都会受不了的,毕竟谁愿意自己的夫君心里有别的女人?大嫂您若是心里难过,没关系的,直管说出来便是,作弟妹的是一定不会笑话儿您——”

她话还没有说完,孔琉玥已淡笑着扔下一句:“这是我和你大哥之间的事,就不劳三弟妹­操­心了……”拐过弯径自走了。

余下三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怔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待自己的轻慢,不由气变了颜­色­。

她恨恨的望着孔琉玥的背影,良久,竟慢慢的笑了起来,孔氏,你就装吧,就不信你真能当从不知道这件事,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孔琉玥回到芜香院,白书蓝琴等人迎上来,行礼后簇拥着她进到净房,卸妆梳洗起来。

梳洗完毕,傅城恒回来了,她又忙着服侍了他一回,才一起去了乐安居用午饭。

吃饭时,三夫人的眼珠一直在孔琉玥和傅城恒脸上打转,孔琉玥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偶尔甚至还会微笑着回视三夫人一眼,弄得她颇为狼狈。

倒是傅城恒在感受到三夫人投过来的目光几次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待回到芜香院,便问孔琉玥道:“你与孙氏在打什么眉眼官司?我瞧着她整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孔琉玥见问,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问我,还不都是你闹出来的!”把三夫人之前与她说的话大略说了一遍,末了故意板起脸道,“老实交代,你跟那安阳长公主到底好到了哪一步?为什么连三弟妹都知道,是不是所有知情人都拿你们当一对儿?还说什么‘竟让一对有情人,终究只能抱憾余生’,你抱憾了吗?”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傅城恒也已经颇为了解她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要说夫妻间应适当增加一些情趣这一点他是很赞成的,但这情趣,不应该由旁人抱着不好的心态来为他们增加!

他于是决定不顺着孔琉玥的话逗她,而是正­色­说道:“因为皇上和姐夫的关系,我小时候的确与安阳长公主算得上要好,但仅此而已,等大了些后,便几无往来了,倒是没想到会被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孙氏曲解成这样,且等着吧,我会很快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

孔琉玥就知道三夫人多半是在歪曲事实,为的就是想让她和傅城恒夫妻不和,傅城恒的侵略­性­有多强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若是他真看中了哪个女人,又岂会不弄到手的?——当然,她很怀疑他之前曾看中过哪个女人吗?

不过,看之前安阳长公主看她时的嫉恨目光,倒像是真有这回事似的,就算是傅城恒没有跟她两情相悦,至少单相思的肯定有的?

思及此,饶是已在心里告诉过自己谁还能纯粹到没有一点过去,她还是有些不痛快,因爬到榻上,居高临下看着傅城恒,叉着腰半真半假的说道:“过去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从现在起,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了,若是以后你再跟别的女人传出这样那样有的没的,休怪我不客气啊!”要将一个标准的只知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土著”,改造成一个只知一夫一妻制的当代新好男人,她任重而道远啊,所以,得从细节做起,得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才是!

傅城恒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一面,不,应该是说他从未见过任何女人这样的一面,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便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样的她,让他觉得既新鲜又有趣,还带着几分可爱,真是让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本就不是凶悍的人,强装起凶悍来,连自己都觉得别扭,偏还要面对他的大笑,孔琉玥不由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又觉得他是一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当自己是在开玩笑,因此态度才会这么轻慢,因没好气道:“你笑什么笑,我说正经的……”

话没说完,就见他反而笑得越发厉害了,她不由越发生气,恶狠狠的警告他道:“不准笑了,不准笑了……你再笑,我就咬了你啊……唔……”

话没说完,整个人已被放倒在榻上,嘴也被密密实实的堵住了。

孔琉玥一边挣扎,一边腹诽,武将就是不好,如若是个读书人,就是要打横抱起她,恐怕都要费一番功夫了,哪里会和某霸王一样,抓她跟抓小­鸡­似的,想怎么抓就怎么抓,想怎么丢就怎么丢?

她的挣扎很快便被“镇压”了,脑子也变得钝钝的,早忘记要腹诽了,迷迷糊糊的被抱到螺钿拔步床上,又迷迷糊糊的被吃­干­抹净了……

云收雨歇之后,傅城恒伸出强壮的手臂搂住孔琉玥,在昏昏欲睡的她耳边低语道:“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放心!”在白日里行这样的事体,已经是他生命里破天荒的头一遭了,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般孟浪,再要让他复述一遍她说的那些“­肉­麻”的话,他委实做不到,告诉她他已记住她的话,已是他的极限!

孔琉玥也约莫知道这一点,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府里依然是热闹得不得了,一早起来傅城恒就亲自带了孔琉玥去晋王府拜年,之后又去了几家王府,最后还去了辅国公府并几家公卿之家。

回程的路上,孔琉玥想起庆亲王乃是当今皇叔,傅城恒却唯独没去庆亲王府拜年,暗自遗憾不能提前帮韩青瑶看看她未来的家是什么样子之余,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去庆亲王府?”

傅城恒嘴角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一位自年前起身体便一直不大好,据太医说是耗损太过之故……”想起不该给她说这些,忙又道,“反正我是跟天朗较好,又不是跟他较好,明儿约个时间,单独跟天朗聚聚也就罢了。”

孔琉玥点点头,因为韩青瑶的关系,她对庆亲王府的那些破事儿也有所耳闻,知道满朝文武一多半儿都是不齿庆亲王人品的,傅城恒不愿与之多往来,也就很好理解了。

她随即又想到方才去晋王府,因来拜年的人太多,也没顾得上细细说话,偏生她刚去时,晋王妃与她提了一句她托她帮忙给尹慎言物­色­一个合适夫婿人选的事已经有着落了,心里不由有些着急。

但转念一想,明儿晋王妃还要回娘家呢,到时候再细细分说也不迟,也就暂且把此事放下了。

回到府里,老太夫人兴致极高,命人做了一架小巧­精­致的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大家猜谜作耍,但凡猜中了,俱有赏赐;又命大家围坐了玩击鼓传花,中了的人讲笑话儿;晚宴时又命小子们放了烟花……一直玩乐到交三更,方命大家散了。

次日一早,晋王妃与永定侯府另外两位庶出姑­奶­­奶­傅淡云与傅淡梅,便与各自的夫婿一道,领着孩子们陆续回了娘家。

大秦风俗,初三日但凡有女人的人家,都不会接待外客,只好好接待伺候在夫家辛苦了一整年的姑­奶­­奶­们,因此连傅城恒兄弟几个都没去外书房,而是待在乐安居,接待姐姐姐夫妹妹妹夫们。

兄弟姊妹们虽说都在京城,时常都能见面,但像今日人来得这般齐全的时候,毕竟是少数,及至见了面,自是好一番亲热,作长辈的又给孩子们都发了红包,乐安居一时间是热闹得不得了。

等到所有人都见过了,傅城恒作为一家之主并长兄,便带着兄弟姐夫妹夫们,辞了老太夫人,一行人鱼贯去了外书房,剩下女眷和孩子们自在说话玩笑。

作为如今的当家主母,孔琉玥自是比任何人都忙,但因一应事情都是早就吩咐下去了的,倒也不至于应付不过来。却也不敢坐着,就站在老太夫人身后服侍着,不时用眼瞅瞅这个,瞄瞄那个,屋里服侍的丫鬟们便随着她的眼­色­或是上茶递水,或是奉漱盂手巾,或是上点心,一时间倒也井井有条,没出什么状况。

说笑着到得午时,孔琉玥忙又安排大家坐了席。

菜是一早便安排下去的,四冷佐餐四冷蝶四点心十热菜一品火锅,­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时令蔬菜全都有……自晋王妃以下的三位姑­奶­­奶­看孔琉玥的目光便都带了几分赞叹,心里也不自觉将她和三夫人作起比较来。

尤其是两位庶出姑­奶­­奶­,她们都嫁得不算好,二姑­奶­­奶­傅淡云嫁的是工部一位四品官员的嫡次子,虽是嫡出,却只得一个举人功名,且也分不到几分家产;三姑­奶­­奶­傅淡梅则嫁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小儿子,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一样是芝麻小官儿,一样分不到家产,只靠月钱和夫婿的俸禄过日子,虽然也都不算差,日子到底过得有些紧巴。

没想到孔琉玥一接手管家,便送了比往年丰富得多的年礼给她们,虽是有收买人心之嫌,但毕竟让她们既得了好处,又在婆家人面前得了面子,她们心里已是不自觉倾向于了孔琉玥。待方才再见了孔琉玥管家后里里外外都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后,便更是倾向于她了,都暗想这位新大嫂虽然年纪轻,却是个聪明能­干­至极的!

心之所想,面上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来,看在三夫人眼里,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几分,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但一想到傅旭恒的话,便又渐渐松了开来,嘴角也慢慢有了笑意。

吃过午饭,老太夫人照例要午休,命孔琉玥叫了女先儿来说书让大家取乐。

孔琉玥应诺而去,将一切安排好后,又心不在焉的陪着大家听了一回,就有晋王妃身边的玉珠过来附耳说道:“我们娘娘说,想去夫人屋里坐会儿。”

她忙抬头往晋王妃所在的方向看去,果见她正望着自己微微笑,她于是点了点头,起身先走出花厅。

片刻之后,便见晋王妃也走了出来,姑嫂二人于是并肩而行,很快到了芜香院。

虽说平常回来永定侯府的时候不算少,毕竟上面还有老太夫人和太夫人两层长辈,是以今儿个还是晋王妃第一次踏进弟弟弟媳的居所,不由四下里打量起来。

就见屋子布置得十分­干­净雅洁,虽然也有些贵重的摆设,却并不豪奢,尤其床边汝窑天青釉面的花瓶里供的几枝腊梅,更是为屋里平添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清香,给人以很是舒服的感觉。

屋子里还随处可见傅城恒的东西,一件常服、几柄心爱的小刀剑、几枚时常戴的玉佩……显然傅城恒待在屋里的时间很多,显然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很好,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他在家里活动的痕迹。

晋王妃看在眼里,就欣慰的点了点头,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越发柔和了,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子,向她招手笑道:“过来坐下,我们姐儿俩好生说说话儿。”

孔琉玥笑着应了,仍指挥丫头上了茶果点心来,又命白书蓝琴好生守着门外后,方依言坐了晋王妃身边,关切的问道:“连日来准备年事,只怕姐姐也累坏了吧?我瞧着姐姐眼圈下都有了青影,一定是没休息好之故。”

晋王妃摆手笑道:“已经准备了十来年了,早就熟能生巧了,谈不上有多累,让我睡不着的也不是这些琐事……倒是你,乍然接手管家,便遇上过年,一定忙坏了吧?倒是没想到你生得娇娇弱弱的,却这般能­干­,前儿个王爷还在我面前夸你呢,说你不但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种出的蔬菜更是连皇上都称赞,说煦之能得你为妻,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得孔琉玥有些汗颜,她哪有那么好,“王爷和姐姐谬赞了!我撑了这么些天,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不过是想着不能让人看笑话儿,所以硬撑着这口气罢了!”

晋王妃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但以实际行动狠狠还了某些自以为自己很重要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说着冷笑一声,“还向上下都证明了你是能胜任永定侯府当家主母,是能胜任永定侯夫人之职的,我和煦之都以你为荣!”

孔琉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满满都是愉悦,有一种付出得到了回报的满足感,——她之所以这样努力,本来就是为的她所在乎的人,还有什么能比来自她所在乎人的赞扬来得更好的回报呢?

又听得晋王妃道:“经过这次的事,只怕祖母也该意识到是时候让长房接回中馈了,你就顺势把家管起来,再不要给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可乘之机!”

“不过,”说着勾­唇­一笑,“估计某些人很快也将无暇想这些事,她管好自家的后院尚且要来不及了!”

孔琉玥闻得这话有异,猛地又想起之前那傅城恒说过很快就会让三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不自觉将姐弟二人的话联系到了一起,但毕竟不好细问晋王妃,又怕这些事不该是自己问的,于是什么都没有说。

晋王妃看在眼里,反倒觉得她知情识趣,就算知道了某些事,也一定会守口如瓶,于是点头笑道:“今儿个时间有限,我就不与你细说这事儿了,你晚间问煦之去,就说是我让你问他的,他自然就不会对你有所隐瞒了!”

又说起尹慎言的婚事,“……是当年太妃娘家一位远亲族妹之子,因父母早亡,投靠了王府来的。王爷虽说不能拿他当正经亲戚,却也是素来礼遇有加,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已于去年中了举人,正日夜苦读准备三月的春闱……今年才二十岁,已是举人,说来倒也是前途无量。”

孔琉玥听在耳里,便知道晋王妃是真将自己的托付放在了心上的,父母双亡,也就意味着尹慎言只要过门,便是当家­奶­­奶­,不用忍受婆母的弹压,更不用在婆母面前立规矩;二十岁便已是举人,若是能够高中,便可以入朝为官,若是到时候再能设法谋个外放,可就是面子里子都有了;最重要的是,本身人品才貌也不差,又上进……若非是为了自己,晋王妃用得着考虑得这般细致?随随便便指一个只要条件不算太差的,已足以尹家人觉得荣耀了!

她站起身来,屈膝真心实意给晋王妃行了个礼,“有劳姐姐费心了,琉玥一定铭记五内!”

晋王妃伸手拉了她起来,笑道:“我要你铭记五内做什么,只要你跟煦之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说着眉头一皱,话锋一转,“不过,这门亲事对那位尹三姑娘来讲的确是再好不过,可对尹家而言,却暂时也有可能是一辈子都没什么利益可言……要知道在大多人家的心目中,女儿都是用来联姻,只怕尹家当家人不会答应……这样的事,又是最讲求你情我愿的……”

说得孔琉玥也皱起了眉头,晋王妃说得有理,在大秦很多人看来,女儿家都是用来联姻的,自然是嫁的门第越高越好,至于其他的譬如说男方上进不上进、人品好不好、家人好不好相处,一般都是次要的,不然也不会有“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这一说法了!

看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她再次起身道:“正好我明儿要回去,到时候在尹老太太面前略微提一提此事,便知道有戏没戏了。不管这事儿成不成,我都承姐姐的情,一辈子记着姐姐待我的好!”

依然被晋王妃拉了起来,嗔道:“才不是说了,我不要你的谢,只要你跟煦之好好过日子的吗?你再这样生分,我可生气了啊!”

孔琉玥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有再拘泥于这个话题。

姑嫂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儿,估摸着老太太该起身了后,方略微收拾一番,折回了乐安居。

果然她们前脚刚到了乐安居,老太太后脚便被卢嬷嬷等人簇拥着从内室出来了,所有人忙都站了起来,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女先儿也暂停了说书。

“坐下,都坐下,”老太夫人呵呵笑着落了座,又命大家都坐,又问,“都听了什么书啊?可又添些什么新书?”

两个女先儿忙都赔笑回道:“倒是添了好几出……”

一语未了,老太夫人已笑向晋王妃道,“记得早年间你小时候,就专爱听那出《凤求凰》,及至大了,依然爱听,今儿个可听了不曾?”

说得晋王妃笑了笑,正要答话,一旁三夫人已笑着Сhā言道:“才大姐只顾着与大嫂躲起来说体己话儿,显见得大姐心目中只有大嫂一个弟妹,倒是还没来得及听,不如让她们现说了来?”虽是用的玩笑语气,话里话外却不自觉带了几分酸意。

晋王妃听在耳里,就笑了起来,“我心里哪里只得大弟妹一个弟妹,你和二弟妹在我心里也是一样可疼。偏生今儿个时间有限,来不及跟你说体己话儿,这样吧,大后日初六王府摆春酒,请的都是亲眷们,你到时候和你大嫂二嫂一块儿去,我再跟你好生说体己话儿,你看可好?”竟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的样子。

嫁给傅家将近七年来,三夫人几时受过晋王妃这样好言好语?诧异之余,更多的是受宠若惊,忙不迭应道:“到了那日,一定早早上门,多与大姐说会儿体己话,就怕到时候大姐嫌我呱噪了!”

晋王妃笑道:“大过年的,正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呢!”

三夫人闻言,方才那几分诧异也没有了。

要知道大秦上下都是最重元月和气的,便是再牛心古怪不苟言笑的人,在大年下也都是笑口常开,吉祥话不断的,晋王妃平常虽不待见她,如今毕竟是大年下的,她可一定要趁这个当口,将她哄得开开心心的才是。

暗自打定主意后,三夫人又忍不住在心里庆幸,幸好今儿个没坚持回娘家当姑­奶­­奶­去,改在了明日,不然,也就不能受到晋王妃方才这一番礼遇了。

浑然没注意到晋王妃眼里一闪而过的嘲弄和不屑。

晚间送走三位姑­奶­­奶­后,老太夫人当众说起明日孔琉玥妯娌三人回娘家的事,“……每年都因为要接待伺候咱们家的姑­奶­­奶­们,所以委屈你们妯娌只能初四回去,尤其是大孙媳,今年毕竟是成亲后的第一年……才我已吩咐卢嬷嬷准备好车马和明儿你们各自带回去的礼品了,你们各自瞧瞧礼单,看还有没有地方需要增补的!”

侍立在一旁的卢嬷嬷就适时递上了三张一模一样的洒金大红笺子。

双鹅双酒、羊腿、肘子及各­色­蒸食,龙凤饼、水晶糕及各样喜庆点心,各­色­­干­果各­色­鲜果,八­色­礼盒,各­色­贡缎布匹丝绸皮草,还有八百两银子……三夫人将单子快速过了一遍,不由倒吸了一口气,这样丰富的礼品,她嫁进傅家七个年头来,还是头一遭儿!

当然,往年的礼品也很丰富,永定侯府不像旁的公卿世家那样只有个空架子,而是面子里子都有,也乐得在归宁时给媳­妇­们作脸,因此媳­妇­们归宁时的礼品,从来便是上等的。只是今年,又比往年更丰富了几分,三夫人管家惯了的,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不由暗自欢喜,夫家重视自己,才会想着让自己在娘家人面前更有体面,而自己在娘家人面前有体面了,夫家人也才会更尊重自己,这是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却也暗自纳罕,祖母怎会忽然想起为她准备这样丰厚的礼品?

于是暗自觑眼看孔琉玥和二夫人。

就见二人脸上也是跟自己一样的纳罕和惊喜,显然三份礼单是一模一样的。

又忍不住暗自埋怨起老太夫人来,自己的娘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侯府,也是她们能比的?

就听得老太夫人说道:“大孙媳,你是第一年过年时归宁,可别失了规矩,你要记得,以前你是孔家女,现在却是傅家­妇­,是我们永定侯府的大夫人了,该柔和的时候要柔和,该刚强的时候要刚强,切莫让人小瞧了去!”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先是狐疑,继而便恍然大悟了,一下子想到了初一那天遇上尹老太太婆媳后,老太夫人看自己柔和中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

老太夫人一定是以为她在尹家受了很多委屈,想为她出头撑腰,所以当时才会不问她的意思,便当着尹老太太婆媳的面做主定下了让她明日回去,然后又破例为她准备了这般丰厚的礼品,——只看三夫人和二夫人诧异中带着惊喜的表情,就知道不只是她一个人觉得礼品太过丰厚,——就是想让尹家人看看,永定侯府有多重视她这个大夫人,让她们再不敢慢待了她去!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热,真心诚意的屈膝向老太夫人道了谢,“孙媳谨遵祖母教诲!”

既然她能看出老太夫人的用意,三夫人多多少少也能看出几分来,就暗自撇起嘴来,她就说嘛,祖母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方起来,原来还是为了给那个小庶女长脸!

不过算了,且让她再得意几天吧,到时候自然让她尝到爬得越高,摔得越疼的感觉!

回到芜香院,孔琉玥让珊瑚将礼品单子收好,省得明儿早上出门忘记了。

傅城恒见她脸上并不见多少喜­色­,至少与二夫人三夫人想着明日便可回娘家了时,那种发自肺腑的由衷的喜悦和期待相去甚远,心里好受了几分,原来她并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想回尹家去,那是不是意味着,那边已经没有她牵挂的人和事了?

说来刚才若非老太夫人让孔琉玥看明日归宁柱国公府的礼单,傅城恒压根儿就忘记了还有这一茬了。

他潜意识里根本不拿柱国公府当孔琉玥的娘家,就算他心里也明白,能有这样一个所谓“娘家”于孔琉玥来讲,总比没有的好,但这仅仅只能让他不去跟他们计较他们以前薄待她的事而已;最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一个让他极不顺眼的人尹淮安,以前他待尹淮安厌恶归厌恶,却并不忌惮,那时候他并不怕孔琉玥曾跟他有过一段过往,他相信假以时日,她从身到心都会只属于他一个人。但现在,他忌惮了,他怕孔琉玥还没能完全忘记尹淮安,他怕她一旦回去,便会勾起以往的回忆,然后在心里永远保留着一个属于尹淮安的位置!

当然,就算看见她并不若他想象的那般想回去,他也并不敢确定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尹淮安的一席之地,但至少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

孔琉玥其实并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明天回柱国公府的事上,对她来讲,明天回去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尹慎言的婚事,至于其他的,她根本无暇多想。

她的心思,更多放在了晋王妃白日里与她讲的很快就会让三夫人‘自古无暇’一事上,因在屏退众伺候之人后,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姐姐说让我问你,还说是她让我问你的,你必须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城恒闻言,就翘起了嘴角,只要她的心思不放在明天归宁的事上,于他来讲,什么都好说。

他于是点头道:“这事儿我的确知道,本来不打算说与你知晓,免得你­操­心的,不过既是姐姐让我告诉你的,那我就告诉你吧。原本姐姐是打算趁大年初一进宫朝贺时,求皇后娘娘赏几个美人儿下来,然后她再转手赏给三弟和四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那一位和孙氏饶是心里再生气,架不住那些美人儿是宫里赏出去的,打不得骂不得更撵不得,最后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不过进了宫后,姐姐却改了主意,打算等初六王府摆年酒时,送一位出身更高贵,­性­子也更好的美人儿给三弟,也让三弟妹多一个好姐妹,省得她长天白日的待在家里无人排遣寂寞!”

‘让三弟妹多一个好姐妹,省得无人排遣寂寞’?孔琉玥看他明明在说着算计人的话儿,脸上却是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表情,语气也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不由好笑不已,何谓‘面瘫腹黑男’?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她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问道:“敢问侯爷,这位‘出身更高贵,­性­子也更好’的美人儿是何方神圣啊?”

傅城恒勾了勾­唇­角,“还能有谁,自然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儿、威国公府的二小姐了,你看她这样的身份,够格不够格作咱们三弟妹的爱妾?我倒是觉得完全够格了!”

让太后的侄孙女儿、堂堂威国公府的小姐给傅旭恒做妾,那到时候三房岂非热闹至极?同时还可以扇太后一记耳光,让太后以后只要看见晋王府或是永定侯府的人,便会膈应得慌……真是有够损的!

可问题是,威国公府不是只有一位小姐,就是那位“大秦第一剩女”郭静宜吗?她好歹是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再怎样也不可能委屈自己做妾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傅城恒随即便为她解惑道:“不是那位郭大小姐,而是郭二小姐,”说着语带嘲讽,“郭太后一心想在后宫扩充自己的势力,无奈离下次选秀还有一年多,因此授意娘家人在本家寻年轻貌美的女子过继到名下,然后送进宫‘陪伴’她,以期能走它途得蒙圣宠……眼见此计不成了,便将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所以姐姐才想出了这个双赢的法子来……这些事你只心里知道便是,不必多想也不必多问,更不要与旁人说起,这便是王府和咱们家以后的筹码和倚仗了!”

想不到此事的背后竟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孔琉玥面­色­一整,肃然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提及此事的!”

说着忍不住皱眉,“可万一威国公府据此来与咱们家拉关系,因而惹来皇上心里起疙瘩,可怎么样呢?”自古当皇帝的,又有哪个是不多疑的?就算是晋王和他小时候与皇上再要好,如今毕竟是君臣有别了,若是因此而惹来皇帝的猜疑,岂非太得不偿失了?

傅城恒没想到她会这般敏锐,很快便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因赞许的看着她道:“妾通买卖,属贱流,妾的娘家人是不算亲戚的。再者,皇后事后终究是会将此事禀明皇上的,想来皇上还不至于因此就对我们家心生疙瘩,你只放心吧。”

孔琉玥闻言,方暗自松了一口运气,封建制度的连做法可不是好玩的!

116

次日一早起来,傅城恒与孔琉玥先去乐安居辞了老太夫人,又辞了太夫人,然后去了柱国公府。

柱国公府的大门前挂了大红的灯笼,贴了对联,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院墙跟周围的花树都系上了红绸,远远看去,一派喜庆景象。

因为天冷,马车直接被从正门迎了进去,到得垂花门外才停下。就见尹淮安与霍氏夫­妇­两人已经领着一大群丫头婆子侯在那里了。

自从出阁至今,这还是孔琉玥第一次见尹淮安,见他比九月时又瘦了几分,整个人也因此而越发添了几分文弱,不由暗暗摇头,他难道还没走出来吗?又见一旁的霍氏比他还要更瘦几分,以前圆圆的粉脸也变得尖尖的,越发衬得眼睛大,脸­色­也苍白,又忍不住不满起尹淮安来,既然已经娶了人家,就该好生对待人家才是,这样折磨自己更折磨别人就能改变既定事实了吗?

而傅城恒一瞧得来迎他们的人是尹淮安夫­妇­,当即便沉下了脸来。

“冷面侯爷”本就不怒自威,不然也不会得了这个“美称”了,这会儿再板着个脸,就更是有一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慑人气势,吓得丫头婆子们俱各低垂下了头去。便是霍氏,也吓得微微白了脸。

惟有尹淮安瞧着要好些,上前半步对着傅城恒行礼道:“侯爷!”然声音里的那丝轻颤,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傅城恒就下意识看了一眼孔琉玥,见她蹙了蹙眉头,心情一下子好了几分,冲尹淮安点了点头,沉声道:“请世子带路吧!”

随着他低沉威严的声音传入耳中,霍氏方如梦初醒,忙笑着上前屈膝给他和孔琉玥见礼,“侯爷,姑­奶­­奶­!”

不待孔琉玥还礼,已上前几步亲亲热热挽了她的手臂,一道往慈恩堂方向走去。

孔琉玥今天穿了石榴红遍地金的褙子,梳了随云髻,配一支金步摇并一只蝴蝶展翅玉簪;系了月牙白十层裙幅,隐隐透着亮银­色­春藤花样,腰间细褶层层,行走辄如涟漪阵阵,又如月华泻地,波光粼粼,端的是肤光似雪,一品高洁,但又带着几分妩媚几分端庄,实在是让人一望便移不开眼球。

霍氏看在眼里,又觑了一眼旁边已看直了眼的丈夫,心里霎时几分酸涩几分黯然几分神伤,看孔姑­奶­­奶­容光焕发的样子,分明现下过得极好,怎么丈夫还会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呢?怎么他就不能跟她好好过日子呢?

傅城恒也将尹淮安看直了眼之举看在眼里,心头登时火起,霎时拔高了几分的声音也越发紧蹦了,“还请尹世子带路!”

霍氏的脸瞬间通红,宽大衣袖下的指甲都几乎陷进了­肉­里,当着人家的丈夫尚且如此失态,他还能不能更没出息一点?

不由深深后悔起昨日不该答应尹老太太今儿个来迎孔琉玥夫­妇­来,早知道丈夫会如此丢人现眼,她就该称病躲在家里的,至少也能眼不见心不烦,总好过现在尴尬得恨不得死过去!

念头闪过,她又暗自苦笑起来,她敢对尹大太太说这样的话儿吗?别说府里不是长辈就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除了他们夫­妇­来迎,旁人还真不好来迎,就算有旁的人,婆婆既已开了口,她敢拒绝吗?她在府里的处境还不够尴尬憋屈?再连婆婆的欢心也彻底失去了,那她可就真是在这个家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孔琉玥看霍氏青白着脸,多多少少都能猜到她此刻的想法,暗自叹息一声,反握了她的手,笑着叫了一声“大表嫂”,然后与她寒暄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大表嫂一向身上好?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也都好?想着去年大家起诗社的日子,真是好生怀念!”

霍氏见她笑意盈盈的,也就回过神来,如今这位姑­奶­­奶­可是今非昔比了,不管她心里对她有何想法,面上都是万万怠慢不得的,便也笑着顺着她的话说起来,“向来身上还好,就是有些不适应京城的寒冷,多谢姑­奶­­奶­关心;几位妹妹们也都还好,就是惦记着你,得之你今儿个要回来,都欢喜得了不得呢!”

两个人在前面说着走着,后面的傅城恒与尹淮安却是无话可说,主要是傅城恒一直冷着一张脸,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尹淮安就是有心与他寒暄几句,尝试了几次,都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给堵了回去,索­性­也就不打算再开口打破这冷场了。

傅城恒余光看见他这副怯弱的样子,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样的软包怂蛋,也配肖想他的玥儿?也值得他忌惮?还是算了吧!

这般一想,他的心情反而好了几分,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也敛去了几分,等到到得慈恩堂给尹老太太请安时,至少已经不至于再让丫头婆子们吓白了脸。

给尹老太太请完安后,尹淮安便奉命带了傅城恒去外书房见尹大老爷和尹二老爷,孔琉玥则留在了尹老太太屋里。

将孔琉玥拉到罗汉床上挨着自己坐了,尹老太太满怀深情的摩挲着她的头手来,一副老怀欣慰的样子,“看见侯爷待你这般好,我明儿去了地下,也能见你母亲了!”

又问,“亲家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待你都还好吧?妯娌们也还好相处吧?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千万记得告诉家里,我和你舅舅舅母们都是不会白让你受委屈的!”

孔琉玥就暗自冷笑起来,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就是因为她何田田来了,延续了孔琉玥的生命,她如今才能过成这样,若是让原来的孔琉玥嫁过去,谁知道如今会是什么情况?

她淡笑着道:“大家待我都好,老太太不必挂心。”冲一旁的珊瑚点了点头,珊瑚便将礼单双手捧给了侍立在尹老太太身后的何妈妈。

其实早在傅城恒和孔琉玥抵达之前,永定侯府使来报信儿和送礼品的人便已先到了,孔琉玥归宁带了成山的礼物回来之事,也已是柱国公府上下泰半都知道的了,也因此,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才会再次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不得慢待了孔琉玥,省得让傅城恒和永定侯府不高兴。

因此这会儿尹老太太接过何妈妈递上的礼品单子后,根本就没细看,便递了回去,只是慈爱的拍了拍孔琉玥的手,笑道:“傻孩子,回自己家里,哪里用得着准备这么多礼物,你便是不准备礼物,我们也是高兴的!”

下面尹大太太笑着附和道:“是啊,我们都巴不得你能常回来呢!”心中则在暗忖,她才嫁过去三个多月,就将永定侯和晋王妃的心拢得死死的,在永定侯府可说是如鱼得水,以后待她可得更好更亲热一些,真当府里正经的姑­奶­­奶­来待才是!

孔琉玥微微一笑,“都是老太夫人让人准备的,我也说不必,但她老人家非要坚持,也就只好如此了。”老太夫人既然诚心给她长脸,她自然不会拂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正说着,尹敏言带着尹慎言尹谨言姊妹几个来了。

三人忙都上前亲亲热热的给孔琉玥见礼问好,孔琉玥则忙着还礼,屋里一时间莺声燕语的,热闹得不得了。

大家说着笑着,很快便倒了午饭时分,于是移至花厅里坐席。

午宴丰盛至极,点心、拼盘、小菜、冷碟、热菜、火锅……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可说是应有尽有,几乎已快及上孔琉玥第一次进宫时在坤宁宫吃的那顿御宴了!

她知道这都是自己做了永定侯府人,且在永定侯府已渐渐站稳了脚跟之故,正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便也没有客气,捡自己爱吃的几样吃起来。

宴罢,尹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跟老太夫人一样,照例要午睡,于是由尹大太太母女婆媳姊妹等人,簇拥着孔琉玥去了赏心阁看戏。

尹家今儿个请的是京城有名的麒麟班,其中唱旦角儿的小惠芳唱得尤其好,乃是整个京城都数得上号的名家,因此戏才开场后不久,大家俱已是看得如痴如醉。

趁着大家都看戏看得入迷之际,孔琉玥凑到珊瑚耳边飞快吩咐了一句,然后便假装去净房,起身离了席。

片刻之后,便见尹慎言领着丫鬟亦柳走了过来。

尹慎言今天穿了柳黄|­色­苏绣月华锦衫并紫绡翠纹裙,发髻上除却一枚镶玛瑙银簪外,另只点缀了几点粉白­色­宝蓝点翠珠花,益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清丽动人,实属孔琉玥来了大秦后,除了自己和韩青瑶以外,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她不由暗叹,她能看到尹慎言的美丽,尹老太太等人自然也能看到,只怕早已存了旁的心思亦未可知,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将她嫁给一个身无长物的小小举人?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总得先征求过了尹慎言的意见才是,虽然以这个时代来说,这样的行径已算得上出格了,但在能以她的意见为主的情况下,就以她的意见为主吧,毕竟是她一辈子的大事!

于是在尹慎言走近之后,孔琉玥便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将情况与她说了一遍,“……王妃娘娘和我都觉得这位邵公子不错,只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也觉得不错,那我待会儿就找机会跟老太太提及此事。”

尹慎言早在刚一听得她提及自己的婚事时,已是红着脸低下了头去,这会子再听她这么一问,一张俏脸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片刻方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我相信姐姐的眼光……”害羞之余,心下却满满都是感动。

以她的聪明,自然能看出来这门亲事乍一看之下不算多好,但认真一想,却是再好不过,可见孔琉玥说过拿她当亲妹妹,心里就是真拿她当了亲妹妹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她的亲事这般费心了!

孔琉玥见她点头了,自己也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待会儿记得别在人前露了破绽,等老太太起身后,我自会寻机会在她面前提及此事的,只要她同意了,大太太那里也就不会有二话了!”

姐妹二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儿,想着不能离开的太久,省得人动疑,于是长话短说,作速道别,又一前一后回了赏心阁去。

就见众人仍一副看得如痴如醉的样子,二人方对视一眼,暗中舒了一口气。

等到尹老太太午歇起来后,孔琉玥果真趁大家都不理会之时,做到她身边,将此事小声说与了她知道,“……还是前儿个王妃娘娘无意跟我提及的,我想着这一位邵公子好歹算王爷的远方表亲,二来才二十岁已经是举人,只要春闱一高中,再有王爷的照拂,不愁前途不一片光明……三妹妹开了年就十六岁了,倒是正好与其年纪相当……也不知老太太是什么意思?”

对于老太太来说,尹慎言只是庶孙女,在她心里素来都是有她不多,无她不少的,若非今天孔琉玥提及她的婚事,她甚至已经忘记她已到该出嫁的年纪了,毕竟儿女们的婚事都靠的是“父母之命”,她虽然是祖母,也是不好过问太多的。

现在孔琉玥一提及,她才头一次认真打量起尹慎言来。

这才意识到,这个平常不显山不显水,低调得近乎让人感觉不到她存在的孙女儿,原来才是这一辈里最漂亮的一个,连宫里吉嫔尚且及不上她,也就孔琉玥这个外孙女儿可以压她一压!

于是乍一闻得孔琉玥提及这门亲事时生出的那七八分动心,也就一下子去了大半,这样漂亮的孙女儿,怎能只配个小小的举人,若是能送到哪个王府作个侧妃之类的,起飞能为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发挥更大的作用?话里话外便带出了几分犹豫,“三丫头虽只是庶出,毕竟是堂堂国公府的小姐,只是配个举人,岂非太委屈她了?而且那位公子还身无长物,就算考中,也需要大笔的银子来打点,若是未考中,就更是糟糕,只怕将来还要靠着三丫头的嫁妆度日,这样紧巴巴的日子,我可不想看到三丫头过!”

虽然已经预料到尹老太太不会轻易答应了,所以才有意抬出了晋王妃,却没想到,尹老太太还是不肯答应,孔琉玥不由有些动气,才尹老太太看尹慎言的目光她是看到了的,简直就是那种乍然发现一样珍宝时,立刻算计这样珍宝能值多少银子的待价而沽的目光,这哪里像是个作祖母的,根本就是个作鸨母的!

她强忍着怒气说道:“那位邵公子才二十岁,一旦高中,王爷自会提携他,想来当不需要花大笔银子打点,而且还能为三妹妹挣回个诰命来!”“王爷”二字,有意被她咬得极重。

尹老太太却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到底要把尹慎言往哪个王府送,因此并未听出她的不悦,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话虽如此,三丫头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将来让她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成日­操­心,我也不忍心,倒不如另寻一门好亲的好,哪怕名分上差些,至少得了实惠!”

什么叫‘名分上差些’,难道她打的竟是将尹慎言送去给人做妾的主意?孔琉玥差点儿没忍住破口大骂,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当初是怎样嫁进永定侯府的,深吸了好几口一起才强自忍住,但语气却不自觉冷了许多,“既是如此,我便回绝了王妃娘娘便是,横竖王妃娘娘也看了另外好几家的小姐,越国公府、长兴侯府都有意结这门亲,柱国公府的小姐原比这几家的尊贵,别说小小一个举人,便是进士,怕也是配不上的!”

一席话,说得尹老太太如梦初醒,这才发现孔琉玥眼里已染上了一层薄怒,嘴角虽然仍带着笑,那笑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讽刺。

方前所未有清楚的意识到,孔琉玥真的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任她拿捏揉搓的孤女,而是完全可以与她平起平坐的一品诰命夫人了!而且永定侯府虽只是侯府,却是世袭罔替的,不比柱国公府,三代一过,便只能算是一般的官宦人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孔琉玥的身份甚至比她还要高,只不过因为她占了个长辈的名分而已!

随即又想到她方才说这门亲事乃是晋王妃娘娘亲自提的,那位邵公子又是王爷生母的远亲;最重要的是,连身为庆亲王妃娘家的越国公府都有意结这门亲,可见那位邵公子的确有可取之处,与其想着将尹慎言送进哪个王府去争出一片天来,倒不如现在就让她嫁了邵公子,运气好的话,不但可以得个进士女婿,更可以让晋王爷和晋王妃高兴高兴,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因笑着改口道,“我也就是因为心疼她,嘴上说说而已,认真一想,这门亲事倒也不算差,不必伺候婆母,一过去便是当家­奶­­奶­,将来还能挣个诰命,且三丫头算是下嫁,邵公子又岂有不更看重的?这样吧,你回去告诉王妃娘娘,就说这门亲事我们这边觉得很好,只不知邵公子那边是什么意思?若是觉得也很好,就挑个吉日,打发媒人上门来吧!”

孔琉玥闻言,方转怒为喜,便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只不知大舅舅和大舅母是什么意思?”若是尹老太太真能作孙子辈们婚事的主,只怕如今的尹大­奶­­奶­就不一定是霍氏了!

尹老太太眼里闪过一抹不悦,大概也是想到了尹淮安的婚事,语气便不自觉生硬了几分,“你只管回王妃娘娘的话儿,我事后自然会与你大舅舅大舅母说的!”

说完又猛地想到孔琉玥方才那生硬的语气,心里的不悦瞬间更甚。总归是她将她养到这么大,还费尽心力为她攀了这门好亲的,如今她才一得势,便不把她放在眼里了,还说出那种痒锥心的话来,将来她和柱国公府若是有个什么,岂非也是靠她不上的了?这才真真是养出了一头白眼儿狼来呢!

孔琉玥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生硬了,但她也是气急了,真怕尹老太太将尹慎言送人作了妾,所以才半是真生气半是以退为进那样说的,这会儿目的既已达到,也就放缓了脸­色­,主动与尹老太太评点起戏台上正演的戏文来。

尹老太太也非那等胸无城府之人,饶是心里再不痛快,轻易也不会表现出来,遂顺着孔琉玥的话,与她品评起戏文来,看起来倒也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少时,尹敏言与尹谨言也凑了上去,再加上尹二太太不时说几句笑话来逗趣,场面看起来就更是热闹了。

侍立在一旁的霍氏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羡慕。——虽说小时候自己与几位妹妹都还算要好,但自离京后,便一直没再见面,如今过了门,彼此间到底有几分隔膜,且她又是嫂子,得敬着翁姑,不必从前在家里时,可以跟姊妹们任意说笑。

再一想到丈夫早上的样子,分明仍是对表妹念念不忘,当着人家丈夫的面,竟然连个寒暄客套都没有,真是由不得人不生气,偏偏自己过门已经一年了,仍然膝下空虚,更觉自己累死累活的没意趣。

——可惜命已经是这样了!

“大表嫂,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孔琉玥说话间,不经意瞥见霍氏脸­色­不大好,想着她毕竟是高门大户出声,岂有当着客人面摆脸子的?想来是身体不适了,因说道:“是不是忙了大半天累了?快坐下来歇歇。”

这样场合,霍氏是没有位子的,就算有,也是不敢坐的,要时刻准备着伺候两层婆婆和小姑子们。

尹敏言早已发现大嫂脸­色­不对了,但她不敢说,怕给大嫂添麻烦,这会子既闻得孔琉玥这般说,于是忙附和道:“大嫂既不舒服,就别站着了,快坐下来歇歇吧!”

“没事儿!”霍氏倒是突然醒过神来,——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都已经是尹家的媳­妇­了,不管丈夫好不好,以前在娘家时的日子又怎么样,现下的日子都是一样没法改变了,居然当众走起神来,回头更加让太婆婆不满意了,便是姨妈那里,只怕也要对她更有意见了!

果然就见尹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目光很快扫了过来,“大孙媳既是不舒服,就先回房歇着吧,这里不必你伺候了!”

霍氏嫁进柱国公府一年余,还能对尹老太太不了解的?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哪里还敢顺着杆子真去歇息?因忙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孙媳没事儿,好好的呢……”只是话没说完,人已软软栽倒在了地上。

当下唬得众人好一番忙碌,忙请大夫来瞧过了,方知道霍氏是有了喜,于是上下不免都喜气洋洋,尤其尹老太太,更是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孔琉玥也有些高兴,不过却是为的霍氏,母凭子贵,霍氏此番若是能一举得男,今后便是尹淮安仍待她不冷不热,她的日子至少也有盼头了!

消息传到外院,正拉着傅城恒死活要与之拼酒的尹淮安却不见多少喜­色­。

傅城恒看在眼里,眸光便越发的冷。说来尹淮安也是二十岁的人了,除了顶着个柱国公世子的头衔,又勉强考了个举人的功名以外,可以说是毫无建树,——他二十岁时,已经统领着健锐营了;毫无建树也就罢了,偏偏言行举止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只知道以自己的喜怒爱憎为准,半点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都担不起来,哪里有个男人样?

这些他都可以不管,反正也不关他的事,关键是,他尹淮安凭什么能拿了他的玥儿来当自己反抗世俗束缚的借口?或许他心里的确是真的爱她,但他应该知道,早在他答应娶别的女人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再没有爱她的资格了,现在再摆出这么一副饱受情伤的愤怒不甘样儿,到底是在给谁看呢!

“……表妹夫,来,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和表妹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尹淮安端着一杯酒,又大着舌头凑了上来。

傅城恒双手抱胸,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只是冷声道:“尹世子,你喝多了!”他的确千杯不醉,但他只跟配跟他喝酒的人喝!

尹淮安却不识趣,又凑了上来,“表妹夫,我没喝多,倒是你,难道是怕醉了表妹怪你不成……没关系的,表妹­性­子好着呢,不会说你的……”

还敢在他面前提及孔琉玥,他也配?!傅城恒大怒,霍地起身抄起一旁盛满了金华酒的酒坛子,居高临下对着他的头便倾倒了下去。

耳朵里随即便想起了尹淮安的惊呼:“啊,你­干­什么……”和旁人七嘴八舌的“侯爷息怒,小犬(舍侄)(家兄)(舍弟)如有得罪之处,还请侯爷见谅……”之类的声音,却都不敢上前来硬拉他。

傅城恒视若罔闻,一直到将整坛酒都倒完后,方放下一句:“舍下还有急事,就此告辞!”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接到傅城恒让人传进来的话儿,孔琉玥也正打算告辞,因霍氏忽然查出有孕的事,让大家都再没了看戏的心情,都忙着围着霍氏转去了,她想着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早些回去的好,于是适时提出了告辞。

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看起来都有些过意不去,本来今天是她的正日子,她们既请了她回来,就该好生款待她一日才是,这会子却因为霍氏有孕的事,顾不上她了,于是命人将回礼满满装了两车,当然也有向永定侯府示好的意思。

孔琉玥倒是真不介意,反正她今天回来的主要目的是尹慎言的婚事,事情既已办成功了,她自然没有再多留下来的必要。

回城的路上,她忍不住跟傅城恒提起了霍氏怀孕的事,“……不管生下来的是儿是女,大表嫂后半辈子都算是有个依靠了,不过,要是换了我,我倒是更愿意生个女儿,女儿多好啊,那就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最是知冷知热的!”

傅城恒见她一脸的憧憬和向往,本就美极的小脸也因此镀上了一层母­性­的光辉,而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神情不由变得勉强起来,片刻放有些­干­涩的问道:“你真的,很想有个女儿?”他们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过下去,不好吗?

孔琉玥见他面­色­不好看,只当他是在为自己不拿初华和洁华当自己的女儿而不高兴,毕竟不论让这个时代的谁来看,初华和洁华都的确算是她的女儿,他身为他们的父亲,更会如是想也是正常的,因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虽说我们已经有初华和洁华了,但我依然想要一个女儿呢。你放心,就算将来有了女儿,我也一定会做到一碗水端平的!”

她哪里会知道傅城恒这会儿想的是什么,又如何会想到傅城恒背着她对她做的那些事?一旦爱了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便会将对方往好处想,视线也不知不觉会产生盲点;当然了,也是因为爱了,相应的才会产生恨,无爱,又何来恨呢?

初五眨眼即过,很快便到了初六,去晋王府吃年酒的日子。

除过傅城恒,其余三人都打扮得十分华丽,其中又尤以傅旭恒和三夫人为最。

傅旭恒是一身宝蓝­色­镶银丝压边暗绣修身缎袍,头上簪着一望便知价格不菲的翡翠玉簪,三夫人则是燕尾青锦上添花褙子,配桃红三蓝扣线压金丝夹蝶宫裙,坠马髻上戴着赤金镶宝石的步摇并几朵时新珠花,夫妻二人站在一起,金呼银应的让人只觉说不出的富贵荣华。

相形之下,仅着一袭石青­色­素缎袍子的傅城恒,和着一套象牙白素缎襦裙的孔琉玥就显得低调得多,但二人腰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系了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让二人站在一起,只觉说不出的相称,说不出的舒服。

三夫人见自己一下子便将孔琉玥给压倒了,心里说不出的得意,等到出门时,又见自己的斗篷是染成火红的狐狸毛做的,孔琉玥的却仅仅只是一袭大红的猩猩毡,怎么看怎么比自己的低几个档次,笑容几乎就要忍不住倾泻出来。

孔琉玥见状,就抿嘴微微笑了起来,心里对三夫人最后的那一丁点儿同情,也烟消云散了。

一行人抵达晋王府,男眷直接由管事接到了外院,女眷则经垂花门进入了内堂。

晋王府的春酒自然办得十分热闹。

不但因晋王府占地阔达,再是适合唱堂会不过,还因来捧场的人个个非富即贵,可说是京城但凡有点头脸的人都来了,宴客规模可想而知,单单是女宾,就分了四五处坐着。当然,以永定侯府的地位和跟晋王妃的关系,自然是内堂上座,由晋王妃亲自接待。

进得内堂,陪着老太夫人太夫人与来宾们寒暄了一阵,孔琉玥便乖巧的侍立到了老太夫人身后。

她身为晋王妃嫡亲的弟妹尚且如此安静娴雅,就显得正与这位夫人寒暄、与那位夫人问好的三夫人实在太过长袖善舞了,尤其她打扮得又不是一般的华丽,几乎就要将晋王妃的风头给盖了下去,不免给人以一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孔琉玥眼尖的发现老太夫人的眉头皱了皱,但很快便敛了去,又与泰王妃辅国公府的王老夫人等人说笑起来。

就有丫鬟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禀道:“回禀娘娘,庆王妃娘娘来了!”

“哦?王婶来了?”晋王妃先是一怔,随即便满脸是笑的站起身来,亲自迎了出去。

余下泰王妃因与王老夫人和老太夫人笑道:“满京城谁人不知王婶是最不喜应酬,平常多只待在家里吃斋念佛的?今儿个倒破了例,可见还是九弟和九弟妹面子大,待会儿见了王婶,我可得好生问问她老人家,果真心生得偏不成?”

她语气诙谐,在座的又都是知道她素与晋王妃交好的,说这些话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于是便都笑了起来。

孔琉玥也陪着笑了一回,心里却在暗想,庆王妃是赵天朗的母亲,不就是韩青瑶的婆婆了?那她待会儿可得好生帮好姐妹“相相”未来的婆婆,看其到底是个好婆婆,还是个恶婆婆才是!

念头闪过,就听得一个声音笑道:“是谁那么大胆子,在背后编排我呢,看我不撕烂了她的嘴!”

随即便见晋王妃扶着一名年约三十七八的中年美­妇­人走了进来。中年美­妇­穿着大红­色­遍地金的通袖袄,梳着牡丹髻,只在当中Сhā了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看起来却自有一股从容华贵的气势。

孔琉玥一下子就知道了赵天朗的好容貌是承袭于哪里了,他几乎将其母所有的优点都继承到了。

屋里所有人包括地位最高的泰王妃和辈分最高的老太夫人,便都起身拜了下去,齐称:“见过(王婶)庆王妃娘娘!”

庆王妃早抢上一步一手携了老太夫人,一手携了王老夫人,笑道:“您二位都是长辈,岂非折煞我了?”又笑骂泰王妃吗“才可是你在背后编排我啊?我就知道,除了你,旁人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泰王妃因笑着不依道:“我哪里是在编排王婶,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您要是说我编排您,您初九就去我们家,我自然找不着话儿来编排您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庆王妃笑道:“你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初九我若不去你那里,岂非真要被人说心长偏了?”

泰王妃闻言,不由大喜,“那我初九可就在家里恭候王婶大驾了,您可不能哄我!”

庆王妃就点了点她的额头,“当你是柔儿呢,我有那么大闲心哄你!”说着自己倒先撑不住笑了起来。

“庆王妃娘娘口中的‘柔儿’说的泰王妃娘娘的小女儿,向来最得大家宠爱。”二夫人因见孔琉玥不甚明白的样子,遂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孔琉玥方恍然大悟,不由在心里暗暗点头,看庆王妃的样子,倒是个随和好相处的,看来韩青瑶以后应该不用太担心婆媳问题。

厮见寒暄毕,众人重新落了座,丫鬟们上了茶来。

庆王妃因见老太夫人身后侍立着一名自己从未见过的美貌女子,而自己活了三十七年所见过的女子,除过自己还未过门的儿媳­妇­韩青瑶以外,就要数这名女子,便知道对方是皇后和晋王妃都赞赏有加的永定侯新夫人了。又想着之前曾听赵天朗提过韩青瑶跟她交好的事,于是有心抬举她一下,因看了一眼孔琉玥,笑向老太夫人道:“这便是您的大孙媳吧?”

孔琉玥忙上前屈膝行礼,“回庆王妃娘娘,正是臣妾!”

庆王妃已伸手携了她起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又笑向老太夫人道:“这般贞静娴雅,侯爷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说话间,已自腕间褪下一直暖玉手镯套到了孔琉玥腕上。

孔琉玥知道这是长辈们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且也是必不可少的礼仪,索­性­大大方方道了谢,仍退回了老太夫人身后去。

只听得王老夫人笑道:“恕我冒昧问一句,娘娘您不是向来最不喜欢应酬的吗,今儿个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若不是嫌弃,初八舍下摆年酒,不知道能请娘娘赏光否?”

老太夫人闻言,忙也凑趣笑道:“咱们家是初十摆年酒,娘娘可不能只去王姐姐家,就不去咱们家。”

二人只当庆王妃不会答应,因此也没抱太大希望,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却没想到,庆王妃竟一口应了,“……到时候一定登门叨扰!”又笑道,“您二位都不是旁人,我也不怕实话告诉您们,如今不比从前了,犬子明年八月就要娶妻了,我作上人的,将来总得带儿媳­妇­来认认人不是?好歹得自己先熟悉熟悉,省得到时候闹笑话儿!”

两位老人家闻言,便都笑着连连点头道:“早该如此的,以后有什么事,一定给您下帖子,您可千万得赏光才是!”

117

早在庆王妃刚来时,三夫人就想凑上来献殷勤了,要知道庆王妃可不比旁人,乃是当今皇上仅剩的一位皇叔之妻,便是平常再不得宠,那也是常人万难奉承结交得上的。

奈何庆王妃只跟老王夫人和老太夫人说话,连秦王妃和晋王妃都Сhā不上口,她自是不好贸贸然上前,只得焦急的站在一旁暗等机会。

好不容易瞧见庆王妃跟孔琉玥说了话,又赏了见面礼,三夫人哪里还按耐得住?暗想庆王妃倒是不拿架子,连对她孔氏一个小庶女都这般礼遇,若是再见到她这个侯门嫡长女,岂非更喜欢?

因赶着老太夫人和王老­妇­人的话便笑道:“是啊,王妃娘娘,您以后可得到处多走动走动才是,也好让我等就近感受一下您老人家的福泽和威仪啊!”

此话一出,庆王妃和王老夫人都没了话,老太夫人则是一下子冷下了脸来,这个老三媳­妇­,往常瞧着还好,近来却是越来越不着四六了,长辈们说话儿,也有她Сhā嘴的份儿?没的白丢人现眼!

场面一时间因此而显得有些冷。

难堪、屈辱、后悔、愤怒……种种情绪争先恐后涌上三夫人的心头,让她一下子将脸涨得通红。庆王妃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根本不想知道她是谁,所以才不会接她的话茬,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任由她这样尴尬的站在原地,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眼光。此时此刻,她简直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她钻进去,也好过在这里丢人现眼!

其实庆王妃已经猜到了三夫人的身份,她虽然常年待在家里吃斋念佛,京城里该知道的大情小事和人际关系,也是知道的八九不离十的。如果方才换做是别人这样奉承她,她或许也就顺嘴说两句,或是回以一笑也就罢了,常年的吃斋念佛,早已让她有了一颗安宁平和的心,待人接物一般都很随和,所以旁人才会觉得她不拿架子;但当这个人换作是三夫人时,她可就没这份好心了,只因她家那摊子上下尊卑乱了套的糟心事,早已让她厌烦透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自己是很尊贵很重要的家伙,所以三夫人注定要自讨没趣了!

好在这份冷场并没持续太久,就被小跑进来丫鬟的禀报声打断了,“回娘娘,郭二小姐到了!”

晋王妃表情淡淡的应道:“来了就来了,接进来便是,大呼小叫的做什么,没见本宫正陪长辈们说话儿呢,难道倒要叫本宫亲自去接她不成?”

“是。”丫鬟有些惶恐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老太夫人面­色­有些不好的问道:“郭二小姐不是在宫里陪伴太后吗,她来做什么?”对郭二小姐的来历,在座的人多半都是心知肚明的,也难怪老太夫人没有好脸子。

晋王妃有些无奈的道:“初一朝拜过皇后娘娘后,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无意说起初六家中请年酒之事,太后因说郭二小姐成日陪伴她辛苦了,让她今儿个接了她来家散淡散淡,我推辞不过,只好应了。”

虽说晋王并非太后所生,但自家孙女儿与太后的婆媳关系却是摆在那里的……老太夫人很快便面­色­如常了,道:“让她去与小姐们玩耍就是了,横竖只得今儿个一日。”

晋王妃忙应了,趁众人都不注意时,不着痕迹向孔琉玥眨了一下眼睛,孔琉玥就低下头,抿嘴偷笑起来。

片刻,便见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进来了。

她生得一张极标致的鹅蛋脸,眼睛细长柔媚,眉毛清浅修长,朱­唇­红润,素手纤秀,穿着海天霞­色­的素绫裙子,淡水红轻罗褙子,外面罩了件大红水波纹羽纱面、白狐狸皮里的大氅。梳了个俏生生飞燕髻,簪了一支垂珠小金凤,一支单粒粉红东珠簪子,打扮得十分华丽,一挥手一回眸也都极有风致,却不免给人以轻佻的感觉,倒不像是大家闺秀,反倒隐隐有几分风尘女子的感觉。

不但长相打扮、言行举止像风尘女子,说话的声音与口气也是极像,娇滴滴软绵绵的,“小女子见过各位王妃娘娘和各位长辈,祝大家新春大吉,万事顺意!”简直让人一听便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偏偏她自己还不觉得。

孔琉玥低头含胸,握紧拳头,强将已到嘴边的笑声给咽了回去,如果让三夫人知道自己很快就将多出这样一位“妹妹”,表情一定会很­精­彩,三房以后一定也会很“热闹”罢?

笑过之后,又腹诽起太后的眼光来,就这样的货­色­,也想勾引见惯了各­色­美人的皇帝和太子,太后的眼光可真让人不敢恭维啊!

她哪里知道,太后其实也很无奈,也很看不上这样货­色­的,但没办法,谁让郭家祖上有早早便将庶子旁支分出去的传统呢?如此一来,嫡支的富贵荣耀倒是延续了下去,旁支们的日子却是越来越艰难,甚至有些小门小户都赶不上了,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将女儿按大家闺秀的标准来教?就郭宜宁现在这幅模样,也还是她打发­精­奇嬷嬷日夜训练了一个月的结果呢,不然更没法见人,偏偏嫡支只有一个女儿,就是郭宜静,太后也很无奈啊!

那郭宜宁先给大家拢共行了个礼后,还想逐次一一拜见的,早被晋王妃叫丫鬟带去了旁边暖阁里小姐们待的地方。

众人方都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看来都有些受不了她那副作派。

而一旁的三夫人就更是松了口气,幸好这位郭二小姐来的这般及时,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去,不然她到这会儿还下不来台。

又多了约莫半个时辰,客人来的差不多了,晋王妃于是起身招呼大家去坐席。

今日的宴席设在一处名为“咏春馆”的二层阁楼的底层,三面环水,只一面通向陆地,因在池中引了一地温泉水,冬日里温泉周边虽结了冰,中间的泉水却仍旧汩汩流动,致使上方飘着雾气,像人间仙境一般,没来过的宾客们不免都多看了几眼。

厅里是早就烧了地龙的,一进去便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晋王妃先安排庆王妃、王老­妇­人、老太夫人并秦王妃等人入了席,又招呼大家都落了座,丫鬟们便开始陆陆续续上起菜来。

宴毕,大家移至二楼看戏,戏台是搭在岸边的,坐在二楼上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的看个清楚,又不至于被戏儿们冲撞了,晋王妃这一点倒是安排得够巧妙。

晋王妃先将戏单递给庆王妃点,庆王妃百般推脱不得,又想着王老夫人和老太夫人都是老人家,只怕爱看热闹的戏,于是点了一出《大闹天宫》和一出《李逵负荆》,执事媳­妇­们便接出去,看戏儿们扮演了,铿铿锵锵的唱起来。

看了一会儿,郭宜宁忽然过来有些扭扭捏捏的道:“回王妃娘娘,才我见那温水级妙,却没来得及细看,现在想过去多看几眼,好看清楚些,可以吗?”

晋王妃正打算叫丫鬟金珠过去给她奉茶,再“一不小心”渐到她身上,好带她去换衣服,这会儿听她说想去看温泉,倒是正中下怀,因点头笑道:“自是可以的。”吩咐金珠,“你好生跟了二小姐一块儿去,周围冻了冰,你仔细着点,别让二小姐摔着了。”那个‘摔’字,有意被她咬得有些中。

“是,娘娘。”金珠忙屈膝应了,然后对郭宜宁道:“二小姐请跟奴婢来。”引着后者下了楼梯,慢慢往温泉边的曲径走去。

郭宜宁逛了一会儿,忽然笑向金珠道:“姐姐是王妃娘娘身边得用的人,娘娘身边可离不得你,这样罢,姐姐只管回去伺候娘娘,我这里还有我的丫鬟伺候,我再逛逛便回去,就不劳烦姐姐了。”

金珠笑道:“王妃娘娘吩咐了奴婢好生伺候二小姐的,奴婢岂敢擅自回来?二小姐还想逛哪里,不知让奴婢领着您去?”说着搀了她继续往前走。

让她领着她去,那她岂不是别想成事儿了?郭宜宁暗自腹诽,面上却仍笑道:“我真没关系的,姐姐还是回去伺候王妃娘娘罢……”话没说完,脚下一滑,随着“噗通”一声响,人已失足跌落进了温泉水里。

吓得金珠脸都白了,忙与郭宜宁的丫鬟手忙脚乱将她拉起来,便“噗通”一声跪到冰冷的地上,哀求道:“求二小姐千万不要声张此事儿,不然奴婢这条命就没有了,求二小姐大发慈悲,奴婢这就带您去厢房弄­干­……”

温泉水本就才到膝盖,因此郭宜宁只弄湿了裙子的下摆,只要能设法尽快弄­干­了,倒是并无太大影响,但她一想到要去厢房,就要错过太后姑­奶­­奶­已经为她安排好的大好机会,便满心不情愿,因没好气道:“这么冷的天,再走到厢房去,你想冷死我啊!我不管,我一定要告诉王妃娘娘去!”说着转身便要走。

急得金珠忙一把拉住,哀求道:“这里离王爷的小书房只得几步之遥,王爷今儿个要在外间宴客,肯定不会去那里,就让奴婢带您去那里弄­干­可好?求您千万绕过奴婢这一次罢,奴婢一定会永远记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郭宜宁本来就是打算趁众人都不注意之际,偷溜到晋王的小书房去,好实行她的“大计”的,之所以好说歹说的请金珠先回去,就是怕有她在,自己的计划不好实行,倒是没想到,金珠竟主动提出要带她去小书房,这可比她自己去乱碰乱找省时省力得多,真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送枕头,因忙不迭应道:“既是如此,还是快带我去,我都快要冷死了!”

“是,二小姐请随奴婢来!”金珠嘴上恭敬的应着,心里却冷笑起来,王妃娘娘料得果然不错,太后之所以那般爽快便同意了让这位所谓的郭二小姐来庆王府,果然是打了旁的主意的,既然他们一开始就不怀好意,那就怪不得她们顺水推舟了!

一行人于是快步往晋王的小书房走去。

到得小书房一看,果然没有一个人,金珠看起来方送了一口长气的样子,有些小心翼翼的向郭宜宁道:“二小姐请脱下外面的衣裙,在这里稍等片刻,容奴婢将小姐的衣服拿了去熨­干­,再与二小姐送来,至多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二小姐看行吗?”

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够?郭宜宁笑道:“姐姐别急,只要在屋里了,就不怕受惊了,姐姐不要着忙,我多等一会儿都等得,不急的。”

金珠就满脸感激的道:“二小姐,您真是个好人,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奴婢一定很快回来!”

郭宜宁微笑,“姐姐快去罢,我不急的!”瞧得金珠出了门,并将小书房的门掩上后,方招手将自己的两个丫鬟叫到跟前儿,低声如此这般吩咐起来。

再说外院,虽然今日是晋王府请年酒的日子,宁王赵允杰看起了却一副比自家请吃年酒还要高兴的样子,不住的拉着晋王和傅城恒郎舅二人喝酒。晋王还好,毕竟是主人,因要忙着招呼旁的客人,秦王等人又在一旁为他说话解围,赵允杰眼看要灌醉晋王只怕是不可能的了,不然反倒让人动疑,于是只得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到了傅城恒身上,反正他跟晋王都是一体的,拿下他跟拿下晋王,也没太大的区别!

傅城恒就不比晋王,有那么多可以摆脱的理由了,被赵允杰拉着一杯接一杯的喝,饶是他酒量素来极好,渐渐看起来也有些吃不消了,“我真不能再喝了,王爷,再喝,可就要醉了……”连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赵允杰看在眼里,就暗自笑了起来,嘴上却说:“难得大年下的高兴,便是喝醉了,睡了便是,什么大不了的,来,继续喝,小王先­干­为敬了!”又动手给傅城恒斟了一杯酒,自己也端了一杯在手,仰头一口饮尽。

傅城恒见他已经喝了,自己也不好不喝,只得仰头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赵允杰只顾着这边,没注意到旁边赵天朗和王乾也正拉着一个人灌酒,不是别个,却是傅旭恒。

因着傅城恒的关系,赵天朗和王乾平常都不大理会傅旭恒的,以致傅旭恒虽一心想结交身份尊贵的二人,却苦于人家不理会,好容易今儿个见二人都破天荒待他这般客气,受宠若惊之际,自是曲意奉承,于是很快便与二人打成了一片,酒自然也喝了不知道多少下去。

自然而然的,他很快便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

赵天朗见了,因关切的说道:“傅三哥是不是酒有些沉了?这样罢,我扶你找个地方躺躺去,等你稍微好些了,咱们再来接着拼。”

傅旭恒几时受过赵天朗这般亲切的对待?也不知是酒意上来了,还是旁的原因,整个人都觉得有些飘起来了,毫不犹豫就大着舌头应道:“既是如此、就、就有劳世子爷了……”

浑然没注意到赵天朗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再说赵允杰又劝了傅城恒几杯酒,眼见他连眼皮儿都要合拢在一起了,面­色­也潮红潮红的,知道已是醉得不轻,因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侯爷,小王瞧你似是酒沉了的样子,要不,让小王扶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歇歇去?”

傅城恒闻言,半天才含含糊糊的道:“姐夫的小书房离此不远,就去那里歇歇罢……我还真有些个支撑不住了……”

小书房?赵允杰闻言,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他还真发愁要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要傅城恒弄到那里去呢,没想到他自己就提了出来,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傅城恒便往外走去。

却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晋王就撵了上来,问道:“煦之怎么了?瞧着倒是像是醉了的样子。”

赵允杰忙道:“回九王叔,侯爷的确是醉了,才还说让我扶他去您的小书房歇歇呢!”

晋王笑道:“你来者是客,再者身份又比煦之高,哪能让你亲自做这些事呢!”扬声叫了两个小厮进来,“你们两个,搀了侯爷去本王的小书房歇息!”

赵允杰忙笑道:“我算什么客人,九王叔的家便是我的家,再者,我虽身份比永定侯高,辈分却比永定侯低,我扶他去歇息,原也是该的……”

“欸……”话没说完,已被晋王笑着摆手打断,“话不是这么说的,再是长辈,尊卑不可废,还是让小子们扶他去即可,你还得留下来与大家喝酒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赵允杰不好再坚持,想着傅城恒既然说了要去小书房,自然就要去,不管是不是由他亲自搀了去,都不会有所改变,那么,事情便算是成了一大半儿了,他若要再坚持,反倒惹晋王动疑,遂笑道:“九王叔说得有理,就让小子们搀了永定侯去罢!”将傅城恒倚到小厮们肩上,瞧着走远了,方与晋王一道折回了厅里。

傅城恒被两个小厮搀着,步履蹒跚的走出一段路后,方才过一扇月洞门,他便瞬间站直了身子,眼神也一下子清朗起来,再也不复方才的迷离,看起哪里还有一丝半点喝醉了的样子?

他摆手令两个小厮退下后,勾­唇­冷冷笑了一下,正要往前走,就见赵天朗从对面走了过来,一见他便坏笑道:“人已送过去了,傅大哥你且等着看好戏吧!”

傅城恒点点头,“不够现在我若回厅里去,就要惹人动疑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下盘棋去?也有好些日子没跟你下棋了?”

赵天朗笑道:“这个主意好,总好过现在回去跟那些人喝酒去,喝得一身的酒味,没的晚上回去时,白惹我娘不高兴。”庆王妃出来赴宴,他作儿子的自然要随侍护卫在来回的路上,偏生庆王妃向来不喜欢他喝酒,故他有此一说。

傅城恒道:“这话很是,王妃可是为了你们小两口,才会在低调了这么多年后,想要再次融入到京城这个巨大的交际圈中来的,你能不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就尽量不要惹。”

“我知道的。”赵天朗应了,与他勾肩搭背往就近的厢房去了。

傅旭恒被赵天朗搀着一路往小书房走,也不知是才喝的酒后劲大,还是在路上吹了风的缘故,刚被赵天朗放到外间的榻上,他已睡了个人事不知。

正在里面焦急苦等的郭宜宁闻得外面的动静,忙领着两个丫头出来看,就见榻上已比她们才来时,多了一个人正躺着,看他的装束打扮,显然非富即贵,不由且忧且喜,忧的是此人并非晋王,那太后姑­奶­­奶­的谋算岂非是要落空了?喜的则是只看此人的打扮,也知其身份非同一般,自己就算不能跟了晋王,能跟了此人,后半辈子也是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了!

她欢喜了一回,想着时间已经不多了,因忙命两个丫鬟将其往里间扶。

等到两个丫鬟将其扶了起来后,她才发现,此人穿着宝蓝­色­的袍子,好生面熟,分明就是她曾暗中看到过一次的永定侯傅城恒嘛!

认知到这一点后,郭宜宁心里不由越发欢喜了,若是今儿个来的人不是晋王或是永定侯中的一个,固然她后半辈子的富贵荣华都跑不了,但太后姑­奶­­奶­那里,她总归不好交差,且也不知道事后她会授意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怎生磨搓她的父母亲人们。如今的情形是既能遂了她的心愿,又能遂了太后姑­奶­­奶­的心愿,端的是再好不过了,也难怪她会欢喜。

命两个丫头退到门外去守着后,郭宜宁看着榻上“永定侯”英俊的睡眼,忍不住抿嘴羞涩的笑了起来。这样好的亲事,哪怕只能做平妻,哪怕永定侯有那个“克妻”的名声,也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她又想到之前在内堂里见到的永定侯夫人,漂亮倒是漂亮,却一眼瞧着就知道是个短命的,等她死了,永定侯夫人的一品诰命可不就是她的了?可比作王爷的侧妃来得有前途多了,真是感谢上苍,给了她这么一个绝好的机会!

郭宜宁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喜悦,也顾不得羞涩了,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褪去自己的衣服,便爬到榻上,褪起傅旭恒的衣服来。

傅旭恒睡得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似是感觉到有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褪自己的衣服,于是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果真隐隐绰绰看见一个一丝不挂的陌生美人儿正褪自己的衣服,她的小手还不时碰触到他的肌肤,让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本就喝多了酒,正是气血翻涌之际,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挑逗?下腹很快便升腾起了一股火热的感觉来。

彼时美人儿已经将他的衣服褪尽了,随即便缓缓低下头,咬在了他胸前的茱萸上,小手也慢慢往下滑,滑下去有些犹疑的抚上了某个坚硬如铁的地方,十指翻飞之间,简直就是说不出来的舒服。

傅旭恒平常自诩世家子弟,且三夫人也是将他管得真严,几乎绝少踏足那些烟花刘翔,便是有几个通房,毕竟是勇毅侯府这样的公卿之家调教出来的,几时遇上过这样大胆奔放的女子?而郭宜宁被太后派去的嬷嬷“静心”训练,虽说并未真尝试过这些事,“理论知识”却是极丰富了,不然也不会让人觉得她一挥手一回眸都带着风尘气了,实在是已经­淫­到了骨子里,要挑逗傅旭恒,自是不在话下。

于是一拍即合的两人很快便如那­干­柴烈火,熊熊烧将了起来……

再说金珠拿了郭宜宁的湿衣裙离开小书房后,先是找地方将其藏了起来,然后才慢条斯理的折回了咏春馆去。

就见众王妃夫人们仍正如痴如醉的看戏,她于是走到晋王妃身边,冲其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已经成了,让她先做好准备后,才又找了一身衣裙,故意让两个婆子跟着,再度慢条斯理折回了小书房去。

守在门口的郭宜宁的两个丫鬟远远瞧得金珠一行人过来,眼见她们已经越走越近了,可屋里自家小姐却还没有传来预计中的“呼喊”,二人不由急了,也顾不得这会儿闯进去会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一个便扯声哭将起来,另一个则推门走了进去。

就见满地都是凌乱的衣服,屋里还弥漫着一股带着淡淡腥味的特殊气味,榻上则躺着两具交颈相卧、睡得正酣的男女躯体,从二人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臂可以看出,二人都没有穿衣服。

小丫鬟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忙不迭转过了身去,闭上眼睛叫道:“小姐,快醒醒,有人来了……”

等了片刻,除过背后传来的一轻一重的两道呼吸声,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耳边已传来了外面金珠和另外那个丫鬟的声音,“……这么妹妹不在里间伺候二小姐,只管站在这里哭,是什么道理?”,小丫鬟知道若是再不将自家小姐唤醒,今日之事便算是功亏一篑了,说不得只能强忍着羞涩,睁开眼睛转过身,上前一步壮着胆子推了仍好梦正酣的郭宜宁一把,“小姐,快醒醒,有人来了!”

好在这一次,郭宜宁终于醒了,更好在,“永定侯”还没醒。

郭宜宁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身边躺的“永定侯”的英俊面孔,再一想到他之前虽先将自己弄得很痛,但很快又让自己欲仙欲死起来,就忍不住捂着脸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已经爱上“永定侯”了。

丫鬟见好不容易唤醒她,她却只知道捂着脸笑,越发着急,跺脚道:“小姐,金珠姐姐已经回来了,您还不快哭呢……”说着不由分说递上早已抹了姜汁的帕子。

郭宜宁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光是有了夫妻之实有什么用?得让旁人都知道,那他们那个“夫妻”,才能做得长久啊!

因忙拿帕子揉了揉眼睛,霎时一股辛辣之感便布满了她的眼睛周围,眼泪也随之哗哗哗的掉了下来。

小丫鬟见状,方松了一口气,也拿帕子拭了一下眼睛,便大哭道:“小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可要奴婢怎么给太后娘娘交代啊……啊,小姐,您不要想不开,不要想不开啊……”

外面守着门口不叫金珠她们进去的小丫鬟闻得里面传来的哭声,终于松了一口长气,也不再阻拦金珠她们,任由她们推门走了进去,至于她自己,则不顾金珠在后面的“叫嚷”和“阻拦”,一溜烟儿便朝咏春馆方向跑去。

金珠瞧着她的背影,暗自冷笑一声,才领着两个嬷嬷走了进去,然后,她便被屋里的情形“惊呆”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这……”

郭宜宁只穿着件皱巴巴的亵衣,甚至能看见里面大红­色­绣着鸳鸯的肚兜,正满脸是泪的拿着一支金钗比着自己的脖子,哭道:“我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却被人污了身子去,叫我以后还怎么见人?我不要活了……”

那个小丫鬟则哭道:“小姐,您且先放下金钗,有话儿好好说啊……又不是您的错,您不过是在这里等金珠姐姐拿衣衫来罢了,谁知道永定侯爷就会忽然闯进来,还对您做出了这样事呢……又不是您的错……”说着看向一旁的金珠,咬牙切齿的道:“金珠姐姐,我们小姐跟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您为什么要这般陷害她,是不是永定侯爷垂涎我们家小姐的美­色­,授意您这么做的?我一定要将此事细细回了太后娘娘,求她老人家为我们小姐做主!”

金珠本来是假吃惊,心里却是一种看猴戏的态度在看着面前这对主仆的一番做作,没想到却闻得她主仆二人口口声声都是“永定侯爷”怎么样怎么样的,假吃惊也变作了真吃惊,方反应过来,敢情这一对不要脸至极的主仆竟是将三舅爷给认作侯爷了!

因忙急声吩咐身后一个嬷嬷,“你快回去咏春馆,告诉大家方才那个丫鬟是胡乱说嘴的,欺负了郭二小姐的可不是侯爷,而是三舅爷,别让人弄错了!”方才她是故意放那个小丫鬟去咏春馆的,就是要让她当众说出郭宜宁与傅旭恒做出了丑事的事,却没想到,丑事都做了,郭宜宁却连傅旭恒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反而将他当作了侯爷,这样的乌龙可要不得,这样的黑锅也不能让侯爷背!

又吩咐另一个婆子,“你快去找到侯爷,让侯爷跟王妃娘娘一块儿过来,毕竟侯爷是三舅爷的长兄,王妃娘娘则是三舅爷的长姐,这事儿还得他二人来处理才是!”得赶紧让侯爷出现在众人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小丫鬟说的话是错的才是!

那两个婆子平常便是金珠的心腹,闻得她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忙答应着飞快去了。

余下郭宜宁主仆都被金珠方才的话惊呆了,——她们主仆可不比金珠,乃是真的惊呆,什么叫三舅爷,难道榻上躺着的男人,竟不是永定侯爷吗?

于是都与金珠大眼瞪小眼起来。

且说另一个丫鬟不顾金珠的“阻拦”,凭着记忆一路小跑,很快便到了咏春馆。

她来不及喘气,自襟间掏出一张同样浸了姜汁的帕子往脸上一捂,便一路哭着上了咏春馆的二楼,“王妃娘娘,您可要为我们小姐做主啊……她被喝醉了酒的永定侯爷在娘娘家的小书房欺负了……我们小姐可是好人家的女儿,这样还叫她以后怎么活?您可千万要为她做主啊……还有太后娘娘那里,可要怎么交代啊……”

晋王妃居高临下,早瞧得是郭宜宁的丫鬟跑了过来,倒是与她预料的情况八九不离十,不由瞟了一眼旁边的三夫人,暗自冷笑起来,还说我作大姐的不疼你这个作弟媳的,今儿个我就好好“疼疼”你!

却没想到,丫鬟嘴里欺负郭宜宁的竟会是傅城恒,晋王妃不由呆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早在丫鬟刚上来开始叫嚷时,晋王妃已摆手令对面的戏台停了戏文,所以这话儿要多清楚有多清楚的都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所有人的表情都瞬间各异起来。

尤其永定侯府的人,就更不必说了,老太夫人是瞬间气得面­色­铁青,孔琉玥是瞬间苍白了脸,二夫人是满脸的惊诧,脸­色­也有些苍白,唯独三夫人,虽然也强装出一脸的沉痛,眼底的幸灾乐祸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小姐,您怎么这么命苦啊,都是奴婢没有服侍保护好您……等向太后娘娘说明情况,求得她老人家为您做主后,奴婢也无颜活在这个世上了,呜呜呜……”

除了那个丫鬟仍哭个不住以外,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场面一时间显得很是诡异。

在这样诡异的夹杂着吵闹的安静中,三夫人走到了孔琉玥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嫂,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您心里一定很难受,您如果实在难受,就哭出来了,我相信在座的都是不会怪您的……”又骂傅城恒,“大哥也真是的,论理这话我作弟媳的不该说,但大哥也委实太过分了,才娶了大嫂您三个多月,您又是这般品貌,他还不知足,还只管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就算是喝醉了酒,也是太不把大嫂您放在眼里了!”

表面上听起来是在安慰孔琉玥,是在为她打抱不平,但只是不是傻子,就能听得出她话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且她虽是“压低”了声音的,也不知是因为空间太小、大家隔得太近,还是厅里实在太安静了的缘故,这样本该属于“悄悄话”的话儿,反倒被厅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听了去,一时间便都有意无意看向了孔琉玥。

唯独晋王妃狠狠剜了她一眼,还有老太夫人,也是极其不悦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立刻闭嘴。

三夫人目的既已达到,也就见好就收,退回到了刚才的位子,什么都没有再说。

倒是晋王妃又走上前,强挤出一抹笑意有些小心翼翼的对孔琉玥道:“事情还没弄清楚的,也许是丫鬟弄错了亦未可知,你先别生气,也别难过……”

孔琉玥脸­色­苍白,拳头攥得死紧,傅城恒明明是那么­精­细锐利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他愿意,旁人想要算计了他去,只怕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一个像郭宜宁那样的女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很有可能是心甘情愿的!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知道自己已快要连呼吸都困难,但脊梁却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挺得直。

她听见自己语气淡淡的说道:“姐姐说得对,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我自然不会生侯爷的气。况就算是真有其事又如何,未婚便苟合的,再是身份高贵,再是有谁撑腰,也只能做妾,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无论如何灭不过我的次序去,才不值得我为了他气坏了自个儿呢!

此话一出,那些投向她身上各式各样目光的主人,便都暗暗点头赞叹起来,是谁说这位新永定侯夫人出身寒微,小家子气得紧的?瞧她行事,分明光风霁月,有大家风范得紧嘛,倒是配作朝廷的一品诰命夫人了!

便是连老太夫人,都暗暗点了点头,这个大孙媳,是越来越让她满意了。

唯独晋王妃满眼的哀伤和绝望,忽然觉得自家弟弟也许与孔琉玥再没有未来了!

就有一个婆子蹬蹬跑了上来,行礼后禀道:“回王妃娘娘,三舅爷与郭二小姐在王爷的小书房里出了一点子事,金珠姑娘请您立刻过去主持大局呢!”

“三舅爷?”晋王妃的眼底瞬间升腾起一抹希望来,“你没弄错?”不是自家弟弟?!

婆子回道:“老奴再老眼昏花,也是分得清侯爷和三舅爷,况还有金珠姑娘和另一个人吴婆子在呢,怎么可能弄错?娘娘还是快过去罢,郭二小姐在那里衣衫不整的寻死觅活,还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话音刚落,厅里已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118

众人忙都循声望去,不出所料看见三夫人跟前儿遗了一地的碎瓷片,她的半幅裙子也被溅湿了,很显然方才那一声脆响,正是因为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砸了的。又见她面­色­惨白,嘴­唇­直打哆嗦,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有意,反倒更像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因此才失手砸了那茶盅的。

于是便都想到了之前她奚落孔琉玥时的神态和语气,不由都在心里暗想,这才真真是说嘴打嘴呢,可见这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还是该积点口德的!

再说三夫人,方才心里还在一百二十万个称愿傅城恒竟在大姐家请吃年酒时,当着满府客人的面儿做出此等丑事来,既让长房和晋王妃都丢尽了颜面,更让孔琉玥满心的苦楚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因此满心的欢喜;又想着经此一事,傅城恒与孔琉玥之间的感情,便是不必他们暗中做点什么,也是铁定再好不了了,那长房再添嫡子的可能­性­也将随之而小上许多,更是喜上加喜,简直恨不得立刻找个僻静的地方,大笑三声,以宣泄一下自己内心的狂喜去。

谁曾想情势竟直转而下,说变就变,才丫鬟口中‘欺负’了郭二小姐的人,经过婆子之后,竟一下子由‘永定侯’变作了‘三舅爷’,巨大的落差,让三夫人的心也瞬间由狂喜的顶点跌落到了无底的深渊,因此才会不慎失手,将失手的茶盅落到了地上去。

要说三夫人,也的确是个人物,不过只失态了短短一瞬,便已至少表面上调整好了情绪,甚至还能笑着向仍跪在地上的那婆子道:“这位妈妈一看就知道是在王府服侍多年的老人儿了,自是对王妃娘娘忠心耿耿,连你一个下人尚且能如此大义,三爷与侯爷可是嫡亲的兄弟,自然只会远远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才只短短几句话,就将婆子的话曲解成了是为了替傅城恒打遮掩圆面子,所以才会临时搬出傅城恒作替罪羊的。

更何况还有太夫人在一旁附和,“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出了这样的事,身为弟弟,老三帮衬着侯爷一些,原也是该的!”

婆媳二人竟是打算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都将责任一股脑儿推到傅城恒身上去了,反正这会子他也不可能进来对峙,而在座的客人们又都是很快就要走的,谁又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待事情经她们之口一传开,事情便是真不是傅城恒所为,也变成他了!

听得晋王妃不由大怒,又见旁边的客人们虽然嘴上都没说什么,眼里却都或多或少闪过了一抹恍然,有的甚至还暗暗点了点头,竟是将她的话听进去了的样子,更是怒上加怒,正要开口,就听得楼梯间传来丫鬟的声音,“侯爷和庆亲王世子来了!”

这个时候,永定侯爷和庆亲王世子一块儿来了?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便将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楼梯口。

晋王妃也是怔了一下,下一瞬,眼底已有了几分笑意,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说道:“快请!”说完还不忘睨了一眼太夫人和三夫人,就见她婆媳二人的脸­色­已比方才更要惨白,才自以为说了一段很高明的话因此而流露出来的几分得意的笑容,也俱已僵在了脸上。

一直侍立在晋王妃身边的玉珠,就忙领着在场还未出阁的小姐们,都避到了一旁的屏风后面去。

片刻,便见一身石青­色­素缎袍子的傅城恒与一身鸦青­色­圆领长袍的赵天朗联袂走了上来。

二人先给众位长辈都见过了礼,方由傅城恒看向晋王妃沉声问道:“才我因多吃了几杯,酒意有些上沉,因此跟天朗一块儿找了间厢房休息片刻,不想就闻得有婆子来报说姐夫的小书房那边出事了,好像还说是与郭家的小姐有关?我想着我与子纲毕竟是男子,若果真郭家小姐再小书房里,倒是不好过去,因此才想来内院一问究竟,也不知姐姐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人前一向都是面无表情,不怒自威的,因此这番话说下来,无端就给人一种很可信的感觉,兼之还有赵天朗这个现成的人证来,众人眼里才闪过的那几分恍然,便一下子又隐了下去,看向三夫人的目光,就多多少少有些不赞同甚至是鄙薄起来,哪有人这样的,明明就是自己的丈夫犯了错,却还要硬将责任都推到旁人身上去的,尤其这个旁人还是自家丈夫嫡亲?除此之外,又都还有几分意味深长,看来永定侯府内部的情形,的确如坊间传说的那样,有些复杂啊!

傅城恒这番话说完,晋王妃眼里的笑意就更深了,然说话的语气却是“沉痛”无比,“我也是才听下人,喏,就是她,”指了一下仍跪在地上的那个婆子,“就是她才来说起的,说是……三地跟郭二小姐在你姐夫的小书房里出了一点子事,请我立刻过去主持大局……偏才郭二小姐的丫鬟又误将三地当作了你,大家都正迷糊着呢,尤其是三弟妹,你来的倒是正好……”

说着喝命郭宜宁那个早已目瞪口呆的丫鬟,“现在侯爷已经在此了,你可睁大你的狗眼好生看清楚,再满嘴胡喷,可别怪本宫大年下的也顾不得晦气,要狠狠发落你了!”

那丫鬟的心里早在听得人报‘侯爷来了’时,已经浮过几分不妙了,‘永定侯’明明还跟自家小姐待在晋王爷的书房里,怎么可能……除非……待得瞧见傅城恒和赵天朗一起走进来时,她心里便是更慌张,已彻底明白自家小姐和她们都弄错了,这会儿又闻得晋王妃这般疾言厉­色­的喝骂,终于再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去,哭道:“的确是奴婢弄错了……但只我们家小姐毕竟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可不能平白被傅三爷污了清白去,还求王妃娘娘千万要为我们小姐做主啊!”说着磕头如捣蒜。

这个丫鬟名唤红桃,与另外那个丫鬟碧桃都并非是自来跟着郭宜宁的,——郭宜宁家拢共只得一房下人,很多家事都要其母姊亲自动手,哪里还花的钱养丫鬟?都是在她被“过继”到威国公名下后,才由郭夫人给的,因此并不若郭宜宁那般说得好听是些不谙高门大户那些见不得人的­阴­微事,说得难听些便是愚蠢,已经看出眼前的局势对自家小姐是极为不利了,毕竟她已被污了清白,且事情已是闹大,只怕很快就要传遍整个京城,若是不趁今日就将解决事情的法子拿出来,那她们主仆就真是不用再活,也活不了了!

因此也不去求旁人尤其是三夫人,——反正看三夫人铁青的脸子,就知道求了也没用,只管求晋王妃一人,毕竟事情是因她邀请自家小姐来王府吃年酒才惹出来的,多多少少她都脱不了­干­系,若是再放任事情就这样下去不管,她明儿也难见太后!

而对晋王妃来说,眼前的局势本来就是她一心想看到,也可以说是一手策划的,自然不会推辞,因越发“沉痛”的说道:“这事儿的确是郭二小姐受了委屈,但只你既然在,——我记得你还有个同伴,有你们两个贴身伺候郭二小姐,就算真是本宫的三弟欲做什么出格儿之事,他一个吃醉酒了的人,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难道你们还拉他不住?且周围就再无旁人可呼救的?只怕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极力将责任往双方身上一起推,为之后将事情闹到太后跟前儿,让太后也无话可说,只能让郭宜宁给傅旭恒作妾做铺垫。

一席话,说的红桃脸都黄了,晋王妃的话,竟无意暗合了当时的情形……但只这个时候,就算是晋王妃亲眼所见了当时的情形,她也得一口咬死了不承认,不然她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因又哭道:“不瞒娘娘,奴婢与碧桃虽是丫鬟,也是从小没有做过多少重活儿的,哪里能拉住傅三爷一个大男人?偏生当时周围又没有一个人在,奴婢二人喉咙都叫破了,也没叫到一个人来帮忙……求娘娘千万要为我们小姐做主啊!”

这边晋王妃与红桃说着话儿,那边傅城恒已趁众人不注意之际,走到了孔琉玥身边。

彼时孔琉玥还没自方才那戏剧­性­的一幕幕中回过神来,不是说是傅城恒“欺负”了那位郭二小姐吗,怎么忽然又变成了傅旭恒?且傅城恒和赵天朗还一块儿来了……不过不管她怎么怔忡,她却是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是真的喜悦!

傅城恒一走到孔琉玥身边,便用只够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放心,答应过你的话,我就一定会做到!”方才上来后乍一看见她苍白的小脸,他便知道自己这一趟是真没来错,因此心里无比庆幸。

原来一听完来找他的妻子,亦即吴婆子的话后,他便即刻住了棋,拉了赵天朗去小书房,——赵天朗身份贵重,作为人证完全够分量,也完全可以堵住大多数人嘴的。

不想二人才刚走到小书房外,就听得里面一个声音略带嘲讽的说道:‘金珠姐姐再三说这是傅三爷,那就即刻找一个能真正证明他身份的人来,京城里谁人不知晋王妃娘娘与永定侯爷姐弟情深,姐姐作为娘娘跟前儿最得用的,自然要偏帮着永定侯爷!’

随即是金珠的冷笑声,‘这位妹妹这话说得好生奇怪,难道侯爷是我们娘娘的兄弟,三舅爷就不是了?三舅爷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娘娘一样痛心!倒是你们这番言行举止好生奇怪,出了这样的事,不说极力遮掩,待事后两家再协商解决办法,反而任由你的同伴跑去厅里报信,任我叫破喉咙也叫她不住,倒像是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样子,到底是何居心?’

又听得金珠说,‘再者说了,这地上的衣衫虽摆得凌乱,却件件都完好无损,若是照你说的是我们三舅爷强迫的郭二小姐,那这些衣服早该被扯烂了才是,怎么还可能完好无损?要我说,这事儿还得待我们三舅爷醒了,先听听他的说辞才是!’

傅城恒何等­精­明之人,只听到这里,便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况又有方才那个婆子的话,当即便决定要赶往内堂女眷们看戏的地方去,一来可以让郭家那丫鬟的话不攻自破,让所有宾客都看清楚,此事与他傅城恒无关;二来也是最重要的是,可以让孔琉玥亲眼看见他,让她知道他没做对不起她的事!

因忙命跟着的吴婆子千万要好生守住门口,一个旁人也不许放进去,也不许放里面一个人出来后,便拉着赵天朗去了咏春馆,于是方有了刚才那一出。

短短一句话,却让孔琉玥红了眼圈儿,泪盈于睫,想说一句“我相信你”,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来。方才她的确怀疑他了,只因那个丫鬟的一面之词而怀疑他了,她心里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儿相信他,她都不该那么轻易便怀疑他的,这会子再一反衬他坚定的话语,她方才乍见他的喜悦已经瞬间去了七七八八,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愧!

她看着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泪还在眼里,嘴角却已经有笑容溢出来,犹如三月里开得最娇艳欲滴的还带着水珠儿的花朵,说不尽的光彩照人。

虽是武将,要论起揣摩人心来,满朝文武却是少有能记得上傅城恒的,设想他连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们的心思都大多能猜准了,更何况是猜彼时情绪全然外露的孔琉玥的心?因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你放心,答应过你的话,我就一定会做到!”

孔琉玥感受到他大手上传来的温暖和坚定,就含泪笑着点了点头,正想说点什么,不经意却见一旁已侍立到庆王妃身后的赵天朗正拿满是兴味又带着几分促狭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个,不由一下子涨红了脸,微微使力挣脱了傅城恒的手,笑声说了一句:“有什么话晚间回家去再说,还是该先把眼前之事解决了才是。”

傅城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出意外对上了赵天朗的目光,禁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不请不愿地松开她的手,走到了当中仍与红桃说着话儿的晋王妃身边,沉声说道:“且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正所谓‘眼见为实’,还是先去小书房瞧瞧,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向老太夫人道:“祖母您年纪大了额,这事儿就别费心了,就让母亲和我,还有大姐去瞧瞧,再想想该怎么处理罢!”

太夫人和三夫人一样,一张脸早已是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不知道几个回合了,这会子闻得傅城恒点到她,心里虽恨得要死,嘴上却说部署反驳的话儿来,且她的确迫不及待想去一看究竟,也无心反驳,因也向老太夫人道:“是啊娘,您年纪大了,就别为这些个琐事烦心饿了,就让我和老大瞧瞧去罢!”

说着没好气喝命那个来报信的婆子,“还不快带路!”该被千刀万剐的死奴才,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赶在这个当口来,怎么就没在路上一个不小心跌倒,摔折了腿!

“是,亲家太夫人!”婆子唯唯诺诺的应着,脚下却并未动,只拿眼看着晋王妃。

晋王妃就暗自冷笑起来,在她家里,还敢这般颐指气使,下人们叫她一声‘亲家太夫人’,就真拿自己当她母亲了不成?哼,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

不过想着待会儿还要进宫向太后“请罪”,倒是不好将时间弄得太迟,于是冲那婆子微微点了下头。

婆子方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恭敬敬的说道:“请王妃娘娘、亲家太夫人与侯爷都跟奴婢来!”

晋王妃点点头,笑着大声向四周道:“今儿个家里出了一些个小事,本宫要先失陪了,扰了大家的雅兴,还请大家勿怪,明儿府里还要唱堂会,在座的贵客们明儿可一定要请早!”

又向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并二夫人道:“待会儿要劳烦祖母和大弟妹二弟妹为我送送客了!”

老太夫人神­色­很不好,但更知道何谓“大局”,因点头道:“你忙你的去罢,这里交给我和你两位弟妹即可!”

晋王妃应了,留下玉珠并陶妈妈等人帮衬后,领着太夫人和傅城恒转身便走。

三夫人却撵了上来,“我也要去!”她脸­色­惨白,眼神游离,声音散乱,显然还没自方才的巨大打击中回过神来,以致在尊长面前都忘了该有的礼仪。

太夫人一见她这个样子,就不由皱起了眉头,怕她待会儿闹腾出个什么事来,让事情再没回转的余地,正要开口回绝她,晋王妃已先开了口,“说来这事儿倒是的确与三弟妹­干­系最大,既是如此,你也一块儿去罢!”不让她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是怎样被堵在一间屋子里,又怎么能让她更加生气更加愤怒呢?!

说完不待太夫人有所反应,已与傅城恒还有赵天朗一道,率先走下了楼梯。

余下太夫人还想阻拦三夫人,见他姐弟已经走远,想着出了这样的事儿,还得靠着他们去为傅城恒周旋,只得跺脚跟了上去。

一行人到得小书房,还没走到门口,已听得里面传来的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小姐,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都是傅三爷欺负了您,又不是您的错,自有太后娘娘和国公爷为您做主的,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还有金珠的声音,“这位妹妹此言差矣,你才不也说了当时你们都四处呼救去了,并不在事发现场,又如何能断定就是我们三舅爷欺负了你家小姐?这种事情,哪能只听你们主仆一面之词,好歹也要等我们三舅爷醒了之后,听听他的说辞之后再说罢?”

守在门口的吴婆子瞧得一行人过来,忙几步迎了上前来见礼,又向里面大声喊道:“王妃娘娘、亲家太夫人、侯爷并三舅夫人来了!”

片刻,便见金珠迎了出来,行礼后,微红着脸禀道:“三舅爷还没醒,有些个……衣衫不整,才这里人手又不够,因此……,依奴婢说,还是先让三舅夫人领着也换进去,叫醒三舅爷,再服侍他整理好衣装后,娘娘和亲家太夫人并侯爷再进去不吃。”

金珠虽早已嫁了人,毕竟是年轻媳­妇­子,脸皮薄,方才一直守在屋里不让“现场”被破坏掉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限的,至于其他的,便再做不出来了,因此这会子见三夫人也跟着一块儿来了,言谈神­色­间便有几分如释重负。瞧在三夫人眼里,却是连杀了她的心思都有了,不过一个下人而已,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就任由三爷躺在屋里,也叫不醒他,也不服侍他更衣,反而让大家伙儿都亲眼瞧见他的丑态,更让郭家那个该死的下贱狐媚子也一直瞧着,真是该被乱棍打死!

然相较于金珠,还有一个人三夫人更想杀,不用说此人就是傅城恒了。

一想到他背着自己做出这样下流没脸的事来,累她成为今日所有宾客的笑柄不说,到头来还要为他收拾残局,她就真恨不能立刻冲进屋里,将他给杀了!

但她心里同时也知道,她不但不能杀了他,此时此刻还必须与他站在一起,尽全力维护他的体面名声,而且不管事情的后续发展如何,她还得变着法子笼络他的心,不然他们呣子三人以后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毕竟他始终是她的丈夫,始终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们是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除非她真不想跟他过了,跟他和离,但就算是和离,她也带不走两个孩子,只能将他们留在傅家,可她又怎么忍心将他们留给后母?要知道此时此刻就正有一个狐媚子在等着进门呢,她选在这个时候让位,除非她是傻瓜!她不但不能让位,她还得把傅三夫人的位子坐得牢牢的,然后才好名正言顺的收拾那些不要脸的人去!

道理三夫人都知道,利弊她也会权衡,然从情感上来说,她确实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她还是恨不能即刻冲进去,对屋里的那一对“狗男女”给千刀万剐!

——活了二十二载,她终于知道“哑巴吃黄连”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眼见三夫人还站着不动,只血红着眼睛一副恨不得杀人的可怖样子,太夫人不由又气又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拎不清,要知道当务之急便是如金珠才说的那样,先叫醒傅旭恒听听他的说辞才是,可不能再任由郭家那个小贱人主仆俩在那里胡说八道!平日瞧着还一副挺­精­明的样子,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却犯起糊涂来!

因狠狠推了三夫人一把,没好气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叫醒你爷!”

三夫人被她推得打了个趔趄,方猛地回过神来,差点儿就没忍住推回去,明明是她儿子做了错事,她还敢待她这般不客气!

却又听得晋王妃笑声却飞快的道:“叫醒三弟之后,记得用最简短的话让他知道事情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让他不管怎么样,都一口咬定他没有用强,而是跟郭二小姐你情我愿,‘聘则为妻奔是妾’的道理你是一定懂的,让他千万咬定了!不然若太后硬要为郭二小姐做主,给她和三弟赐婚,让她作三弟的平妻,——以她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就算我们都知道她这个身份其实一文不值,但如果太后非要较真,便是皇上也是不好驳回的,到时候吃亏受苦的可是你和两个孩子,你自己看着办!”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如梦初醒,生平第一次对晋王妃出了几分由衷的感激来,因咬牙点头道:“大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王妃娘娘说得对,事情已经出了,再生气再伤心都没用了,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拿出一个损害最小的办法来,对晋王府和永定侯府如是,对他们呣子更如是,不然以那个小贱人如今台面上的身份,若是太后真要坚持,赐她给三爷作平妻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再叫她生下了一儿半女来,也是嫡出,那他们呣子可就真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晋王妃见三夫人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暗自冷笑不已,面上却仍是一派的“沉痛”,提点三夫人道:“最好即刻再使个人回勇毅侯府去说一声,有些话,我们作为男方毕竟不好说,但孙侯爷就不一样,必要的时候,只有娘家人才好更名正言顺的为你出头。”

三夫人闻言,就越发感激起晋王妃来,对,出了这样的事,娘家人若再不站出来为她撑腰,更待何时?哼,那个小贱人不就是仗着她是威国公府的狗屁“二小姐”吗,她还是勇毅侯府的嫡长女呢,威国公府虽有太后撑腰,勇毅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因忙着对身后一个丫鬟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打发她去了之后,方领着另外一个丫鬟咬牙切齿的进了内室。

进得内室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的凌乱。郭宜宁就坐在那一地的凌乱中,正拿着一支金钗抵着喉间,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丫鬟碧桃则跪在一旁,哭着哀求她“别想不开”,间或还磕个头。

三夫人因见郭宜宁只胡乱裹一袭中衣,连里面大红­色­绣鸳鸯的肚兜都能看见,雪白丰满的酥胸差点儿没将肚兜撑破,再衬上因发髻散乱了,而滑落下来垂到雪白肩膀上的几缕青丝,致使她整个人一下子就平添了几分异样的风情,倒比她先时衣装整齐的在那里装大家闺秀顺眼得多,几乎不曾当场气破了肚皮!

她强迫自己极力装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将仇恨的视线自郭宜宁身上移开,移至一旁的榻上去。下一瞬,她就差点儿没被再次气死过去!

——事情都除了这么久了,傅旭恒竟然还高卧着,一副好梦正酣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餍足后的表情,三夫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便狠命掐了他­祼­露在外的肩膀一下,然后在他耳边咬牙切齿的低吼:“傅旭恒,你给我起来!”

傅旭恒却没有醒来,只是皱了皱眉头,伸手在半空中像是赶恼人的蚊子一般胡乱挥了几下,便又继续睡了。

三夫人见状,自是越发生气,因见一旁的矮几上有个小茶壶,不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也顾不得去管里面的水是冷是热,是会凉到还是会烫到傅旭恒了,上前一步抄起那个茶壶,便对着仍酣睡着的傅旭恒的脸倾倒了下去。

而此处既然是晋王的小书房,里面一应东西俱都齐全,显然是晋王平常常来的,王府的下人岂敢不­精­心伺候?又岂敢让茶壶里不时刻都有热茶?

于是在算不上滚烫,但也着实有几分灼人的茶杯烧到脸上后,傅旭恒终于醒了过来,并猛地坐了起来。

他正想骂人,就见三夫人正满脸生气兼伤心的站在面前,而随着被子的下滑,自己露出来的身体竟然是­祼­露的,再将目光放远一点,便又对上地上郭宜宁主仆那一番做作……火石电光中,之前发生的一切便都浮过了他的脑海,让他一下子醒悟过来,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原来并不是梦!

“景真,那个……,你听我解释……”回过神来的傅旭恒也顾不得去管脸上传来的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了,虽然在他看来,不过就是酒后睡了个旁的女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但结发嫡妻的感受和体面还是要顾的,尤其妻子的背后还站着勇毅侯府,“我不过是吃醉了,谁知道这个女人有主动地紧,也不知是不是今儿个王府传来的歌姬舞姬……你放心,我会尽快打发了她的!”

三夫人见丈夫还浑然不知自己闯了怎样的大祸,只当自己是睡了个寻常的歌姬舞姬,怒不可遏之余,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平常没觉得他这么蠢的啊,今儿个怎会这般蠢,也不瞧瞧地上那个小贱人像是歌姬舞姬不像,若是真的是歌姬舞姬倒还好了!

她哪里知道傅旭恒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皆是因为之前郭宜宁的表现实在太“优异”了,绝非寻常大家闺秀所能“望其项背”的,所以他才会想当然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心的火气,桑拿服人凑到他耳边,咬牙用最快速度按晋王妃教她的话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道:“这个你口中的‘歌姬舞姬’并不是真的歌姬舞姬,而是成国公府的二小姐,乃是前儿个太后得知今日大姐家要请吃年酒后,便要大姐接了她来散淡一日的……现在,她们主仆口口声声说是你欺负了她,那样就算是闹到了太后跟前儿,‘聘则为妻奔是妾’,她至多也就只能做个妾,而不能作平妻,不然皇上那里,只怕王府和咱们家都讨不了好去,你明白了吗?”

快速说完,三夫人强压喜爱扑上去咬下傅旭恒一口­肉­的冲动,弯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借着自己身体的遮掩,快速服侍他穿起来。

傅旭恒本来就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之前太夫人欲为傅颐恒求娶郭宜静时,他还一力阻止,就是为了不让自家跟威国公府和太后扯上关系,以免惹皇上不高兴,于将来不利呢,更何况如今事关自己?一旦弄清楚了当前的真实情况,不必三夫人催促服侍,自己便抓过衣服,手忙脚乱的穿了起来。

彼时郭宜宁已经停止了哭喊,眼睛傅旭恒夫­妇­竟是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反而在她面前公然说起“私密话儿”来,心上不由涌起一股酸涩和恼怒来,——她原来就为傅旭恒竟不是永定侯而暗自恼火,还是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想看着在傅旭恒的份儿上能将此事私了也就私了了,毕竟以后她还要跟他过一辈的,这会子闹得太僵,到头来吃亏的反倒是自己。却没想到,傅旭恒醒来后根本不看她,还说她是歌姬舞姬,还说要尽快将她‘打发’了,真是欺人太甚!

因喝命碧桃道:“碧桃服侍我更衣,我这就进宫求太后姑­奶­­奶­给我做主去,就不信治不了这等弓虽暴良家­妇­女的恶徒了!”

又扬声叫红桃:“……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回府将事情禀明父亲,请他递状子道京兆府去!”

说话间,已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服,扶了碧桃的说便要往外走去。

外面晋王妃与傅城恒早已等候多时了,好容易瞧得她主仆二人气哼哼的走出来,晋王妃就走上去淡笑道:“本宫正打算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请罪,二小姐不如一起罢!”

又吩咐傅城恒,“煦之,你带了三弟看是骑马还是坐车,这就跟了我一道进宫向太后娘娘请罪去,这大过年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作晚辈的,总得给她老人家一个交代才是!”

后面傅旭恒也已经整理好衣装出来了,闻得晋王妃这话,忙躬身道:“因我的不成器,累大姐和大哥费心了!请大姐大哥放心,事情原是因我和二小姐的私情引起的,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儿,我自会向太后娘娘认错,不会连累永定侯府的!”

这种时刻,傅旭恒知道自己所能仰仗的只有晋王妃和傅城恒,且也相信出于同样的政治立场,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娶了郭宜宁作平妻,毕竟在任何旁人眼中,他们都是一体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么他们所想的,便一定是与他想得一样:尽最大努力让郭宜宁与他做妾,如此一来,便既能平了此事,又能不让永定侯府与威国公府扯上关系了!

因此想也不想便选择了配合他们,当众承认了他跟郭宜宁的“私情”。

傅城恒闻言,就飞快与晋王妃对视了一眼。此时此刻,姐弟二人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这个三弟,可真是有够反应敏捷,有够能屈能伸的!

不过,这也正是他们所期望见到的。

然他们见到这样的傅旭恒倒是心中称愿了,有一个人却不乐意起来,此人不用说是郭宜宁了。

郭宜宁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有些拎不清,但“未婚苟合”、“聘则为妻奔是妾”这些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闻得傅旭恒这话,心里当即便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因尖声反驳道:“明明就是你强迫我的,在今日之前,我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你,更不知道你的身份,又岂会与你有私情,你少血口喷人了!”

傅旭恒闻言,嘴角便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想到了之前她的大胆与主动,“是吗?既然你之前根本不认识我,那今日又怎会煞费苦心的要来这里与我一会?我吃醉了酒,你也吃醉了吗?方才的情形,可是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了的,岂是你想不认账,便能不认账的?罢了,到了太后娘娘面前,该认的我自然会认,你还是不必多说了!”

说完根本不容她再多说,已与傅城恒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余下晋王妃淡淡吩咐了三夫人一句:“你且带着母亲先回去,等我和侯爷的消息。”又命金珠好生“抹”着郭宜宁后,方朝着傅城恒兄弟二人离开的方向也去了。

119

晋王妃与傅城恒并傅旭恒姐弟三人同着一路都哭哭啼啼的郭宜宁到得宫门时,已是申时初刻,递了牌子进到宫中后,一行人也没去旁的地方,径自便去了慈宁宫。

彼时太后刚午睡了起来,正是有些无­精­打采之际,闻得人来禀:“回太后娘娘,晋王妃、永定侯并吏部文选司的傅郎中在外面求见,二小姐也跟他们一道。”不由立刻来了­精­神,忙道:“快传!”

早在“成功”将傅城恒送到小书房去后,赵允杰已第一时间使了人进宫来报信,故太后虽未亲临晋王府,却自以为对那里的形式了如指掌,笃定晋王妃与傅城恒这会子求见,必定是与此事有关,因此才会这般有­精­神。只是让她有些不解的是,傅旭恒跟着来做什么,难道是来凑数壮胆的不成?哼,也不想想,以她为长更为尊的身份,就算是来再多的人凑数,只要她不松口,他们也是休想占到便宜去的!

太后正自思忖之际,晋王妃已领着两个弟弟走了进来,一进来便破天荒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臣媳(臣)叩请母后(太后娘娘)圣安!”

行完礼后不待太后叫起,晋王妃已先“痛心疾首”的说道:“臣媳有罪,还请母后恕罪!”

太后闻言,自认知道她为何出此言,眼里不由闪过一抹得意,语气却带着几分纳罕,“恕罪?你何罪之有啊?”

说完似是才发现了一旁哭得眼睛都肿了的郭宜宁一般,纳起眉头纳罕的问道:“如今大节下的,人人都喜笑颜开的,宁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晨起出宫时哀家看你还欢欢喜喜的,怎么这会子却哭着回来了,敢是谁欺负了不成?快与哀家说说,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话音刚落,跪在晋王妃之后的傅旭恒不待郭宜宁开口,已先往前跪行了半步,抱拳满脸羞愧的禀道:“启禀太后娘娘,欺负了二小姐的人,正是臣下……臣下因吃醉了酒,且之前便与二小姐彼此爱慕已久的,好容易今儿个见了面,一时难耐相思之苦,所以铸成了大错,还请太后娘娘千万恕罪!”说着深深叩下了头去。

“欺负”郭宜宁的人竟不是傅城恒,而是傅旭恒?一席话说得太后是瞠目结舌,半响都回不过神来,允杰不是说亲眼看见永定侯醉得不省人事,被小子送到了晋王小书房去的吗,怎么这会子却变成了傅旭恒?

“……太后姑­奶­­奶­,您千万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宁儿在今日之前,甚至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跟他‘彼此爱慕已久’呢?明明就是他吃醉了酒,强占了宁儿的身子去,太后姑­奶­­奶­,您可一定要为宁儿做主啊,不然宁儿明儿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

还是郭宜宁“噗通”一声跪下,又长篇大套的哭诉了一通后,太后方回过了神来,当即便沉下了脸来,看向郭宜宁的目光也飞快闪过了一抹冷意,这个没用的东西,大好的机会都送到她眼前了,结果她却任机会白白放过,反而勾搭了一个既成不了爵,官又做得小的傅旭恒回来;还傻不拉几的一口就承认了是傅旭恒强占了她的身子去,她难道就不知道一口咬定是傅城恒啊?或者就算什么都不说,只知道一味的哭也比一口承认了好啊,害的她就算想据此来作文章都不可能了,真是除了会吃饭以外,一无是处!

但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太后便是心里再生气再恼怒,也只能先强自压下,看向晋王妃冷声说道:“当初既然是你亲自来哀家宫中请的人,今儿个一整日宁丫头便都是你的责任,你来告诉哀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的同时,心里已经在飞快盘算,连宁丫头自己都当众承认“欺负”了她的人事傅旭恒,如今再要反悔,将事情栽倒傅城恒身上显然已是不可能,那么便只能顺水推舟将他嫁给傅旭恒了。

好在傅旭恒也是嫡子,又做着官儿,就算他与傅城恒弟兄之间向来都面和心不合,他们是兄弟这一点却是无论谁都改变不了的,那么威国公府与永定侯府自此便算是亲家了,只要成了亲家,以后自然少不了礼尚往来彼此走动,一次两次三次的,皇上或许还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次数一多起来后,便是皇上平日里再信任傅城恒,天长日久的,只怕也会生疑,甚至还会连累到晋王,到时候她离间他们君臣之间关系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这般一权衡之后,太后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就听得晋王妃语气“沉痛”的说道:“回母后,当时臣媳正与客人们在府里的咏春馆看戏,就有二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二小姐在王爷的小书房被舍弟,也就是永定侯给‘欺负’了,臣媳正觉得奇怪,好好儿的二小姐去王爷的小书房里做什么?要知道哪里可是直通外院的,平常大多时候都是女眷止步的……又有府里一个婆子进来说原来欺负二小姐的人竟不是永定侯,而是臣媳的三弟……臣媳听说后,是又怒又怕,怒的是弟弟不学好,竟敢青天白日的调戏起良家­妇­女来,怕的则是无颜见母后和二小姐。适逢永定侯与庆亲王世子在外院闻得此事后,也是不明究竟,因此一道去了咏春馆,欲找了臣媳一问究竟……臣媳想着兹事体大,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着,于是即刻扔下满屋子的客人,跟着家母与永定侯并庆亲王世子,还有舍弟妹,一道去了外书房……”

说着顿了一下,语气比方才更又“沉痛”了几分,“臣媳一行去到外书房后,才知道方才那个婆子所言非虚……问了舍弟,舍弟却说与二小姐是早就认识的,不然也不会冒险约在王爷的小书房一见了,只是没想到他多吃了几杯酒,二小姐今儿个又娇美非常,所以一时把持不住,致使闯出了大祸……都是臣媳教导无方之过,还请母后千万恕罪!”说着跟方才傅旭恒一样,也深深叩下了头去。

晋王妃这一番话本就有七分真,根本不必她怎么润­色­,相当于只是复述一下当时的情形,因此她说起来虽然“痛心疾首”,却是格外的坦然。听在旁人耳里,便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可信度,更何况还有赵天朗和其他那么多人可以作证,于是就连太后,也在经她这么一说后,觉得当时的情形已是历历在目,不由就暗骂起红桃真是愚不可及来,连当事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跑到人前大叫大嚷起来,真是丢尽了郭家,更丢尽了她的脸!

——太后已浑然忘记在出宫之前,她是怎样亲自对碧桃红桃两个丫鬟耳提面命的了!

惟有郭宜宁主仆知道晋王妃这番话到底有多少水分,但彼时这样的情况,郭宜宁那本就不甚发达的脑子显然已不够用了。

倒是碧桃深知若不趁现在把当时的真实情况说出来,为郭家为太后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只怕事后她们两个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因忙不迭叫屈道:“回太后娘娘,当时的情形并不是如晋王妃娘娘所说的这样,小姐是因为途经咏春馆旁的温泉河时,不小心滑倒弄湿了衣裙,晋王妃娘娘身边的金珠姐姐因说那里离王爷的小书房近,可以就近去那里换身衣服,因此小姐才会让金珠姐姐带路去了那里的,并非是事先就跟傅三爷约好的……在那之前,小姐甚至根本不认识傅三爷,不然奴婢去求王妃娘娘为小姐做主时,也不会认错了人了……小姐实实是被傅三爷强迫的,还请太后娘娘明察,一定要为小姐做主啊!”

话音刚落,傅旭恒就冷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一心为主,但岂不知主就是主,奴就是奴,也有当主子的,事无巨细都让奴才知道的?”这话说得高明,竟是在暗指他与郭宜宁有“私情”的事,郭宜宁是连贴身丫鬟都瞒着了的,这样一来,只要他一口咬定他跟郭宜宁是真有私情,那郭宜宁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此话一出,连太后的脸­色­都变了,看向郭宜宁的目光又闪过一抹冷意,这个小贱人,原来竟是如此耐不住寂寞,竟敢背着她偷起男人来!

其实傅旭恒这话虽说得高明,细究起来,却也不是毫无破绽的,要知道郭宜宁自被过继到威国公府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心苦学规矩礼仪,等到稍有所成后,便立刻被送进了宫中,又哪有机会接触到傅旭恒这个外臣?便是有,总得有人提她通风报信打掩护才是,又怎么可能连贴身丫鬟都瞒着?若是将事情推到她被过继之前,那时候的她有什么,长得又不是特别美艳,又没有强势的娘家做后盾,傅旭恒除非是傻子,才会看上她!

但太后这会儿就愣是被傅旭恒给绕了进去,看向郭宜宁面­色­不善的说道:“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好好儿的大家闺秀,岂不知婚姻大事由来都是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样背着长辈们私定终生,真是丢尽了国公府和哀家的脸!”

顿了一顿,话锋一转,“罢了,看在如今正是大年下,看在你这几月以来服侍哀家也算是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哀家今儿个就破例开恩,与你和傅郎中赐婚。但只一点,傅郎中是早有妻房的,你虽与他情投意合,哀家也不能仗势让傅郎中出­妇­,就赐你作个平妻,待过了正月,便择日完婚罢!”

一席话说得郭宜宁是先悲后喜,想着自己的终身总算是终得其所了,也顾不得去驳斥傅旭恒方才诬陷自己的话了,忙便磕头谢恩道:“宁儿叩谢太后姑­奶­­奶­恩典!”

旁边傅旭恒听得太后这话却是大急,但他才说了自己与郭宜宁‘情投意合’的话,这会子倒不好为自己辩驳,不然就是自打嘴巴了,只得杀­鸡­抹脖的往晋王妃和傅城恒拼命使眼­色­,盼着他们能在此时站出来为他分说一二。

晋王妃与傅城恒之前有意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为的便是让郭宜宁与傅旭恒作妾,又岂能真让太后如愿?便是傅旭恒不与他们使眼­色­,他们也会站出来的。

晋王妃因先一脸为难的说道:“母后也是知道舍弟早有妻房的,亦即勇毅侯府的嫡长女孙氏,孙氏嫁进傅家七载,是曾为先父守过孝,又为傅家添了一双嫡子女的,平常侍奉家祖母与家母亦是至孝,多得二位老人家夸赞,只怕……”

傅城恒亦面无表情的道:“太后娘娘的懿旨臣等虽不敢违抗,傅氏一门的族规与祖制却也是摆在那里,臣等同样不敢违抗,还请太后娘娘暂先收回成命,待想出另外的万全之策后,再下旨意不迟。”

姐弟二人虽未直言,但太后又不是傻子,又岂能听不出他们话里话外的推脱之意,不由大怒,重重一拍凤榻上的小几,便冷笑道:“哀家没追究傅郎中弓虽暴良家­妇­女之罪,没追究你姐弟二人管教不严之罪,已经是瞧在大年下,瞧在傅氏你为皇家诞育子嗣有功,瞧在永定侯也是国之肱骨重臣的份上从轻发落了,你们反倒还不知好歹起来,既是如此,就传了吏部、京兆尹和大理寺的人来,让他们秉公办理吧!”

说着便命左右去传齐各部的人。

左右答应一声正要去,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唱喏,“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片刻,便见一身明黄绣九爪金龙长袍的皇上,与一身大红绣五彩金凤宫装的皇后被一前一后簇拥着走了进来。

除了太后以外的所有人忙都跪下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与皇后先是联袂上前给太后见了礼,皇上方先笑道:“母后这是怎么了,大年下的谁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趁着皇上与太后说话的间隙,皇后飞快朝晋王妃使了个眼­色­,以示她安心。

晋王妃就低头含胸,抿嘴偷笑起来,就算皇上和皇后不到,她也一样有法子让太后答应郭宜宁给傅旭恒作妾,他们的到来,只不过是让事情更顺利一些罢了。

太后闻得皇上这般问,没好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晋王妃与永定侯了!”将事情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末了语气不善的道:“哀家正想着必是哀家的懿旨不够分量,所以晋王妃和永定侯才敢抗旨不尊,正想着要使人去求一道皇上的圣旨来呢,皇上可巧就来了,倒是正好可以下一道赐婚的圣旨,省却了哀家再要使人去求!”

皇上闻言,只是微笑,没有说话。

一旁皇后却暗自冷笑起来,郭宜宁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皇上下圣旨与她赐婚?面上却一点不表露出来,只是故作为难的道:“母后,臣媳虽久居宫中,却也知道民间有一句俗语叫‘聘则为妻奔是妾’,二小姐既是早已与傅郎中私定了终生的,如今又做出了此等……未婚苟且之事,只怕这婚不但皇上不能赐,母后您也不能赐才是,不然天下就该笑话我们皇室没有体统了,您说是不是?”

太后被噎得一窒,正要说话,又有内侍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娘娘,勇毅侯携夫人在殿外求见!”

皇上眼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抹笑意,大手一挥,“宣!”

少顷,便见勇毅侯孙如讳携夫人走了进来,一番行礼之后,孙如讳便禀道:“臣是来求皇上和太后娘娘为臣主持公道的!臣之长女傅孙氏两个时辰前哭着回家,说夫君与威国公府的二小姐未婚苟合,但想着事关皇家和几个公卿之家的颜面,不敢告到京兆府去,因此特意回家来求臣为其做主,还带回了证据来。”说着有意顿了一下。

一旁的孙夫人便适时呈上了一包东西,宫人接过打开一看,正是之前郭宜宁穿着去晋王府赴宴的衣裙。——不用说,这套衣裙正是由金珠交给三夫人,又由三夫人交给孙夫人,再辗转呈到了在场众人眼前的。

勇毅侯见状,方又继续说道:“臣得知此事后固然生气,但如臣女所说,毕竟事关皇家和几个公卿之家的颜面,也不敢擅自做主,想着皇上和太后娘娘从来都公允公正,待臣下最是宽和仁慈的,因此才会进宫来求见皇上和太后娘娘,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千万要为臣做主啊!……不然,臣就只有将此事告到京兆府,再连同证据一块儿送过去,并请全城的百姓来为臣一断公道了!”说完夫妻两个都重重跪到了地上去。

太后没想到到头竟会反被勇毅侯府倒打了一耙,一口咬定郭宜宁跟傅旭恒是‘未婚苟合’,不但带了证据来,还口口声声求她和皇上为他们做主,不然就要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当即便几乎气死过去。但一想到勇毅侯府是京城出了名的破落户儿,其中又尤以勇毅侯为最,他说要将事情闹得京城人人都知道,就真有可能说得出做得到,反正到时候最没脸的人又不是他,且也不会是永定侯府,而只会是威国公府和她,到时候,就算她这个太后在,郭家尚未婚配的小姐少爷们也都别想再攀上好亲了!

她只觉得肝疼,但又不能驳斥勇毅侯的话,不然就是有失‘公允公正’,且事关她和整个郭家的体面名声,饶是她贵为太后,也不敢拿名声这样的大事来开玩笑的,这口气……,生生把她噎得喘不上气。不由又埋怨起威国公来,人家女儿有事,就知道立刻来为女儿作脸撑腰,可最有立场为郭宜宁出头的他倒好,到这会子也没露个面,只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孤军奋战,真是靠不住的白眼儿狼!

——太后并不知道威国公连日来已为小儿子郭城­操­碎了心,连年都过得十分葳蕤,更严令门上不管是谁来报信,一律不必往里面回,因此至今犹不知道郭宜宁的事;况就算他知道了,在他看来,郭宜宁也不过是个远方侄女而已,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又岂会为她出头?

再说晋王府内,众宾客都知道主人家家里出了事,想着反正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的戏,都已经是看足的了,于是在晋王妃离开不久后,便都陆陆续续的起身告辞了。

老太夫人上了年纪,辈分又高,自然不可能由她亲自去送客,于是送客的事便都落在了孔琉玥和二夫人的头上。

还好有玉珠和陶妈妈等人在一旁帮衬,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等到将所有宾客都送走之后,已是申时三刻,可晋王妃姐弟几个却还没有回来,老太夫人不由有些急了,陶妈妈见状,因忙上前道:”亲家老太夫人不要急,奴婢已经交代二门上了,一旦有消息回来,立刻进来禀告,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正说着,丫鬟禀道:“王爷来了!”

便见一身绣五爪金龙蟒袍的晋王大步走了进来,众人忙都起身见礼。

晋王忙上前亲搀起老太夫人来,道:“祖母不必担心,本王已经收到消息,说皇上和皇后娘娘也去了慈宁宫,想来不会有什么事的。您老人家若是实在不放心,本王这就飞马也进宫去,有本王在,咱们这边说话也更有分量一些!”

老太夫人满脸的感激,“既是如此,就有劳王爷了。”

晋王摆手道:“都是一家人,祖母快别说这样的话了,没的白生分了。”说着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不过他很快又折了回来,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晋王妃、傅城恒并傅旭恒姐弟三人。

太夫人见状,先就迫不及待的凑上前问傅旭恒道:“事情怎么样了?”太后可千万不要治他一个弓虽暴良家­妇­女之罪啊,不然他们呣子自此可就全完了!又暗自懊恼,早知道当初就该坚持为老四娶了郭家大小姐的,那样一来,他们与太后便算是亲戚了,此番太后便是要治老三的罪,也要顾忌亲戚间的颜面,先掂量掂量啊!

傅旭恒一进来不见三夫人,就算早已料到她定已回了娘家,面­色­依然有些不好看,因只冲太夫人微微摇了摇头,便不管她脸上的焦灼,与晋王妃和傅城恒倚到上前给老太夫人见礼。

好在老太夫人也正为此事而悬心,不待他们行完礼,也已急声问道:“什么结果?”

晋王妃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累得不行也渴得不行了,行完礼后便接过玉珠递上的茶大口吃起来,顾不上说话,于是便由傅城恒来作答,“将人赐给了三弟作妾,择了这个月的二十五过门。”

说话间自然而然想起了之前太后下的那道不伦不类的懿旨,‘威国公郭守忠次女,幼习礼训,夙表幽闲,胄出鼎族,誉闻华阃。是赐吏部文选司郎中傅旭恒为侍妾。占吉日正月二十五。’不由嘲讽的勾起了嘴角,太后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从来只听说过懿旨册封内命­妇­乃至给臣下赐婚的,如今竟然下懿旨给臣下赐起侍妾来,也不怕人笑话?!也就是太后占了尊长的名号,皇上又一心想做明君,背不起‘不敬嫡母’这个不孝的名号,否则太后又岂能闹腾得起来?

“本来太后是定要将人赐给三弟作平妻的,”晋王妃喝完茶,笑着补充道,“但勇毅侯携夫人及时赶到,又带了证据来,将局势给扭转了过来,因此太后才会不得不妥协的。”

老太夫人闻得结果只是将郭宜宁赐给了傅旭恒作妾而非做平妻,且也没有问傅旭恒的罪,不由松了一口长气,心有余悸的点头道:“真是万幸,真是万幸!”就算是下懿旨赐的又如何,妾就是妾,妾的娘家人也算不得正经亲戚,这样一来,威国公府便与永定侯府扯不上上任何关系了!

不想太夫人却道:“为何定要郭二小姐作妾,作平妻岂不更好,那样咱们家与威国公府和太后便算是亲戚了,这可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为何定要……”

‘定要’后面的话因众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了她,傅旭恒也在一旁杀­鸡­抹脖的冲她使眼­色­,以致她总算觉察出了不对劲儿,因没有再说下去,但面上却忍不住有几分委屈之­色­,喃喃说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老太夫人忽然起身向晋王和晋王妃道:“叨扰了王爷和王妃一整日,也是时候该告辞了。初十家中请年酒,还请王爷和王妃务必赏光。”

晋王笑着应了,“到时候一定来叨扰。”晋王妃却嗔道:“祖母又与我客气起来,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您老人家还这样,再这样,我初十就不回去了啊!”

老太夫人笑道:“好好好,以后不这样了。”又寒暄了几句,方由孔琉玥和二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出了垂花门上了车,往永定侯府方向驶去。

回到乐安居,也不知是累得还是气的,躺到床上后松懈下来的老太夫人看起来神­色­很不好,就像是生了病似的,傅城恒见了,便要命人请太医去。

被老太夫人给唤住了,强笑道:“我没事儿。你们也累了一整天了,都早些回去歇下罢。”冷声吩咐傅旭恒,“回去后好生反省一下,明儿一早便去将你媳­妇­接回来!这大过年的,累你大哥大姐为你奔走,还累我们永定侯府和晋王府丢尽了脸面,你自己想想该是不该!”

傅旭恒满脸羞愧的应了,“祖母放心,孙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眼见老太夫人似是有话说,忙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示意她什么都不要再说;扯了衣角后犹不放心,索­性­不由分说扶着她离了乐安居。

孔琉玥则趁机凑上前,借给老太夫人捻被角之际,不着痕迹摸了一下她的脉搏,发现她的确没什么事儿后,方在冲傅城恒使了个眼­色­后,笑着说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先退下了,祖母您睡个好觉,明儿起来,便又是新的一天了!”

老太夫人闭着眼,疲惫的点了一下头。

二人便轻手轻脚的往外走去。

“老大你留一下,我有几句话问你!”方走到门口,就闻得身后传来老太夫人的声音。

傅城恒脚下一顿,孔琉玥已先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侯爷待会儿回来时路上小心点。”

他于是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吩咐跟着的珊瑚璎珞,“好生服侍着!”

“是,侯爷。”二人忙屈膝应了,一左一右簇拥着孔琉玥出了门。

外面雪已经停了,天空却依然黑沉沉的,阵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来,雪屑飞扬,银粉漫舞。

孔琉玥不由紧了紧披风,加快了脚步。

回到芜香院,梁妈妈领着白书蓝琴接了出来。进得屋里后,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孔琉玥只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不由舒了一口长气,问梁妈妈道:“家里没什么事吧?”

梁妈妈递上热茶,笑道:“一切安好,夫人放心。倒是听说王府那边出了点子事,也不知……”

孔琉玥道:“这事儿你们下去后问珊瑚璎珞,她们两个知道,但只一点,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议论的不要议论!对了,侯爷和我都还没吃晚饭,传话给小厨房,让下两碗面来。”

梁妈妈忙应了,自去张罗去了。

这里白书蓝琴方服侍孔琉玥进了净房,卸妆更衣梳洗。

她刚梳洗完出来,傅城恒回来了,面­色­有些不好。

孔琉玥见状,忙摆手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祖母说什么了?”

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才道:“祖母怀疑今日之事,是姐姐和我设计的三弟!还问我是不是在报复当日那一位塞人来我们屋里之事。”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跳,但随即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以老太夫人的世故­精­明和人生阅历,只要稍加细想,原便不难想到这上面去,毕竟今日之事,又不是毫无破绽的,且事发地点可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晋王府,又有什么事是身为当家主母的晋王妃所能不知道的?只怕在老太夫人看来,此事就算不是晋王妃一手策划的,也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忙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傅城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还能怎么回答,自然是据实回答。反正祖母心里已经洒下怀疑的胚芽了,我就算矢口否认,她也一样会怀疑,倒不是直接承认了的好!”

“那祖母是什么反应?”孔琉玥忙又问道:“她岂不是很生气?”

傅城恒颔首,“是很生气,不过当听我说完此事是为皇后娘娘分忧,是皇后也知道的后,便不生气了。”这也就是因为知道祖母政治觉悟高,不像某些自作聪明的人那般鼠目寸光,所以他才敢据实以告,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再正确不过!

孔琉玥闻言,方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如此便好。只是祖母心里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对你和姐姐有意见了,不过也没关系,总得让她老人家知道,你也不是能一味任人宰割的,她老人家若是真想做到一碗水端平,就要真正端平了才是!”说完才意识到他还没更衣梳洗呢,忙推着他进了净房,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服侍。

等到傅城恒梳洗完,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袍子出来时,董妈妈用食盒提了面送来。

面装在红底黑面的珐琅葵花碗里,上面浇了由­肉­圆子、鱼、香菇、冬笋等东西做成的臊子,热气腾腾的,让人只一闻便觉得食指大动。

中午只顾得喝酒麻痹赵允杰了,下午又一直在忙碌,傅城恒这会子早已是饥肠辘辘,不由深深看了孔琉玥一眼,才拿起筷子,满足的大口大口吃起面来。

吃完面漱了口,孔琉玥问起白日里宫里的事来,“……祖母和我们一直都悬着心,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三弟妹又吵着回了娘家,我又担心连累到姐姐和你……万幸只是虚惊一场!”虽然一早就知道是事情是晋王妃和他一手策划的,但当时的情形,真是由不得她不担心。

傅城恒就伸手拉了她坐到自己腿上,将下午在慈宁宫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低笑道:“说来此事最关键的一环,便是皇上的态度,只要皇上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便什么事都不会有!况三弟又一口咬定跟郭二小姐是早已认识,彼此是你情我愿的,太后难道还能翻出花来不成?只怕明日一过,整个京城都将指导威国公府的二小姐要给三弟作妾的事了,到那时,太后之哦啊更会气死过去,应该至少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说毕问她:“白日里先听得那个丫鬟说欺负了郭二小姐是人是我时,气坏了罢?”

孔琉玥闻言,就一下子想到了当时自己心里的愤怒和绝望,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了头去,半响才闷闷的道:“谁让那个丫鬟没说清楚的,也怪不得我,当时那样的情况,换做是谁,也会生气的……”

傅城恒满眼的笑意,“你生气才是好呢,你要是不生气,就该换我生气了!”

这样绕口令似的一句话,说得孔琉玥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正­色­道:“你放心,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我绝不再疑你!”夫妻之间相处的第一要诀,便是要信任彼此,她既已存了要跟他好好过下去的心,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对他敞开心扉,就算如今还做不到毫无保留,但她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做到的!

“你记住你说过的话,我也记住我说过的话!”傅城恒听她这么说,心里无疑是甜的,但要再让他说出旁的好听的情话来应景儿,又委实说不出来,于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听在孔琉玥耳朵里,却觉得这话比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要中听,不由张开双手,轻轻圈住了他的肩膀,将头埋进了那身淡蓝­色­的袍子里。

片刻,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便回抱住了她。

夫妻两个就这样相拥了良久,傅城恒方带笑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下午看见三弟妹听到‘欺负’了郭二小姐的人竟是三弟时,心里痛快不痛快?”

这会子再想起三夫人当时那如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瞪大眼睛和长大的嘴巴,和她之后一直沉着的那张大便脸,她还觉得无比快意呢,又怎么可能不痛快?孔琉玥眉开眼笑,重重点头,“痛快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痛快!”

傅城恒闻言,片刻方沉声道:“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本来她身为永定侯夫人,偌大侯府的女主人,日子该是过得无比舒心的,可她嫁过来后,却反被孙氏一个弟媳处处掣肘,说来的确是委屈她了。

孔琉玥岂有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忙笑道:“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委屈不委屈的,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你又如何能知道?”他能想到她的委屈,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可贵多了!

岔开话题道:“对了,后日便是瑶瑶家请吃年酒的日子,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帮我去跟祖母说的,如今事到临头了,可不能反悔!”

提起韩青瑶,傅城恒立马顾不得去想别的了,面­色­臭臭的道:“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但你也要记得你可是跟我约法三章的,可别到时候一见了韩青瑶,就立刻忘了答应过的话,就跟她卿卿我我起来!”

卿卿我我?孔琉玥暴汗,才那点程度,已经被他说成是‘卿卿我我’了,要是让他知道她们以前经常一个被窝里睡觉,还一起洗过澡,岂不是要暴走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傻到去告诉他这些,只是乖巧无比的应道:“我都记住了,你就放心罢!”

某个男人才又慢慢翘起了嘴角。

120

转眼便到了初八,去伏威将军府吃年酒的日子。

傅城恒一早醒来,身边却不见孔琉玥,他不由诧异的喊了声“玥儿”,手同时朝一旁的被褥摸去。却发现手下的被褥竟是冷的,显然孔琉玥已经起床多时了,可他竟然一无所觉。

他不由有瞬间的迷茫,什么时候,他的警觉­性­已经降低到这个地步了?昨晚是闹得有些迟,也闹得有些淋漓尽致,但他也不该睡到这般人事不知啊……

念头闪过,床帐被撩起,孔琉玥俏生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你醒了啊!”

傅城恒有些讪然,“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说叫醒我?”成亲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起在她之后,他没来由的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孔琉玥一边麻溜儿的挂起床帐,一边笑道:“想着你一年到头都要辛苦的早起上朝,难得大年下的可以多睡一会儿,所以没有叫醒你。你也不必介怀,这会子才辰时初刻,还早着呢!”

傅城恒正要开口,忽然发现她竟已梳妆打扮好,并已换好出门的衣衫了。

但见她梳了个交心髻,戴了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穿了明蓝­色­的桃花小袄,月白的主腰,再配以一条大红­色­的遍地金的撒花裙,因冬天天冷,又在头上围了一圈雪白的卧兔儿,看起了既清爽又华贵。她这身装扮并不出挑,偏生整个人却显得雅致­精­神,明眸皓齿,光彩夺目,充满了活力,很有几分小­妇­人的袅袅风姿,让人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他不由有些怔忡,“你多早就起来了?”她不是向来最喜欢赖床的吗?

孔琉玥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讪笑道:“呵呵,我这还不是想早点见到瑶瑶嘛,所以……”除了想早点见到韩青瑶,多跟她说上一会子话以外,今儿个她可还有一个重任,那就是给韩青瑶的二叔看腿,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告诉某人,某人连女人的醋都要吃了,若是让他知道她还要给别的男人治腿,非得酸死过去不可!

果然她话还没说完,某个男人已经板起了脸来。

这两天傅城恒已听她在耳边说韩青瑶不下一百次了,听得他是耳朵都起茧了,所以昨晚上才会可劲儿的折腾她,就是想着等她累极了,看她还有没有力气提韩青瑶。谁曾想她倒是真不提了,却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而且一副­精­神奕奕、迫不及待要飞去伏威将军府的样子,一点儿没有往日起床时的葳蕤,倒是合了那句俗语“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是比她提还让他来气,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种想食言的冲动。

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瞟见了她立领里淡淡的粉­色­印迹,便一下子想到了昨晚上的縻艳,他不由心神一荡。顺势看上去,又看到了她如花一样的笑靥,这样的笑靥,也只有在事关韩青瑶时,才会出现在她脸上了……食言的话便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

孔琉玥虽然并不知道就这短短的一瞬间,傅城恒的心思已是千回百转,但却是知道他醋妒韩青瑶的,于是识趣的没有再提她,而是伸手将­干­净的亵衣遂与了他,同时笑道:“既然已经醒了,就早带你起来吧,我让人煮了汤圆,热热的吃上一碗,然后好去给祖母请安道别,也好早去早回嘛!”

傅城恒闷闷的点了点头,接过她递上的衣服,到底心有不甘,于是顺势还握住了她惜花香­嫩­的手。

正想做点什么之际,余光忽然瞥见晓春和知夏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想着不能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严,他只得神­色­一正,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去了净房。

出来的时候,就见桌上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汤圆了。

吃汤圆的时候,傅城恒吃得极慢,看在孔琉玥眼里,多多少少能猜到他的心思,不由暗自腹诽起来,这人的心眼儿怎么比针眼儿还小啊,还亏得是武将呢,一点都不豪爽,也不怕旁人知道了笑话儿?

腹诽归腹诽,面上却是一点不敢表露出来,还得软言细语的问:“好吃吗……这是瑶……这是我才学了来的新做法,若是好吃,我明儿便让人做了来,各处都送一些去,让大家都尝尝。”

傅城恒看着她明明就十分窝火,却还得强忍着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有趣得紧,又慢慢吃了两个汤圆,估摸着自己若再不加快速度,她就真要抓狂了时,方终于加快速度,一口一个,很快将碗里余下的汤圆都解决了。

孔琉玥见状,脸上方复又有了笑容,不由分说取了他的斗篷来服侍他穿好,自己也穿好斗篷,率先往外走去。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到得乐安居,老太夫人还没起身。

自前天晚上回来后,老天夫人的情绪便一直有些不好,这会子见了傅城恒与孔琉玥,也是淡淡的,闻得二人是来辞行去伏威将军府吃年酒,不过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早去早回”后,便再无他话。

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是知道个中缘由的,也不强求,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不想刚走出乐安居,便碰上了也来请安的傅旭恒。

傅旭恒看起来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的,人也像是瘦了一些似的,以往合身的衣服,如今穿在身上也显得有些大,看来勇毅侯府和三夫人那边给他的压力不小,——他昨儿个一早便去了勇毅侯府接人,但一直到下午才无功而返,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沮丧,说是三夫人不愿跟他回来,只怕他今儿个还得再去。

远远的瞧见傅城恒和开路,傅旭恒忙紧赶几步,走到二人面前行礼打招呼道:“大哥,大嫂!”

傅城恒点点头,问道:“三弟也是来给祖母请安吗?祖母这会子还没起呢,倒是可以迟点再来。”

傅旭恒见他夫妻二人都是一身出门衣裳,估摸着是要出门去吃年酒,也不多问是去谁家,只是道:“待会儿还得去勇毅侯府呢,只怕不到下午回不来,因此想着早点来给祖母请安。”

“去了那里之后,好生跟孙侯爷和三弟妹认错,只要你态度诚恳些,相信他们会原谅你的。”傅城恒叮嘱道,“若是今儿个再不行了,我明儿便跟你一块儿去,不管怎么样,总要叫孙侯爷和三弟妹消了气才好。”

傅旭恒也不推辞,“如此小弟就先谢过大哥了。”说着顿了一顿,似笑非笑补充了一句,“大哥的大恩大德,小弟一定铭记五内,永世不忘!”

傅城恒闻言,也是要笑不笑的,“都是自家兄弟,三弟说这样的话就太生分了。外面冷,你连大毛衣服都没穿,还是快进屋里去罢。我和你大嫂就先走了!”说着与孔琉玥一道,被簇拥着很快走远了。

余下傅旭恒瞧着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看不到影子后,方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冷杉树上,霎时纷纷扬扬捋起大朵大朵的雪花来,哼,我还没给你挖坑,你倒先给我挖起坑来,那我们就看最后到底是谁坑了谁!

马车内。

孔琉玥越想便越觉得之前傅旭恒从表情到话语都大有深意,因忍不住说道:“我怎么听三弟方才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

傅城恒勾了勾­唇­,“他就算知道了又怎样,难道还能说出来不成?所谓‘哑巴亏’,就是要吃亏的人明知道自己吃了亏,却不能说也说不出口,才有意思呢!”既然祖母能很快想到此事实他和姐姐设的局,身为当事人的傅旭恒自然更能想到,他若是想不到,才真是奇怪,也显得他太无能了一些,根本就不够资格跟他斗了!

“话虽如此……”孔琉玥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下稍安,但又总觉得傅旭恒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因皱眉道,“但只怕他不会就此­干­休,我们还是得提高些警惕才是。还有祖母那里,本来就对我们有意见了,再见到三弟那副颓废的样子,只怕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可能再有好脸子给我们看了。”

傅城恒趁机搂了她,笑道:“他有张良计,我便有过墙梯,他有兵来,我便有将挡,他有水来,我也一样有土掩,你就只管放心罢!至于祖母那里,你也不必担心,他爱装可怜来换取祖母的怜惜,那是他的事,事关皇后和太子,祖母知道轻重,不会对我们摆脸­色­太久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很快便到了伏威将军府。

马车进得大门后,便有男执事迎了上来,隔着马车行礼赔笑道:“敝府老将军与大老爷并大爷已经在外院等候侯爷多时了,请侯爷随奴才来。”

傅城恒应了,掀开车帘欲跳下马车。

方欲跳时,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又将车帘放下,凑到孔琉玥面前说道:“你可要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

孔琉玥好气又好笑,一把推开他的脸,没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没听说都等着你呢吗,还不快去!”心里却在暗忖,等一离了他的视线,还不是她想跟韩青瑶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哼,他管得着吗!

然傅城恒却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般,撩起帘子径自吩咐坐了后面的一辆车,彼时已经下车侍立在了他们马车下的珊瑚和璎珞,“你们两个,记得寸步不离的伺候好夫人,别叫旁人挨着碰着了她,明白吗?不然被本侯知道了,决不轻饶!”

珊瑚璎珞本就伶俐,又是亲身经历过上次他错将韩青瑶当做男儿狂饮­干­醋之事,一点就透,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诺诺应道:“侯爷放心,奴婢们理会得了!”

傅城恒闻言,方面­色­稍缓,又转头向车内孔琉玥说了一句:“你别以为你在内院,离了我的视线,就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了,我可是遍地有眼线的!”看着她即刻绿了连后,方忍笑跳下车,随伏威将军府的执事径自往外院去了。

余下孔琉玥冲着他的背影又是呲牙咧嘴,又是隔空挥拳头,又是暗自腹诽他不让她跟韩青瑶亲热,她就偏要跟她亲热,看他能拿她怎么样的,发泄了好一阵,总算心里好受了些,方吩咐车驾继续往里驶。

待车继续动起来后,她却又抿嘴慢慢笑了起来。

马车前行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重新停了下来。

外面随即传来一个清脆而熟悉,带着几分欢快的声音,“是孔姐姐来了吗?”不是别个,正是韩青瑶的声音。

孔琉玥心里一喜,几乎是迫不及待撩起了车帘,果然就见一身湘­色­绣五彩云纹衣裙,戴了赤金点翠步摇的韩青瑶正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站在黑漆灰瓦的垂花门前,一看见她出现,眼睛便亮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孔姐姐!”忙又要伸手扶她。

一旁的珊瑚和璎珞哪里敢让她亲自动手,忙抢上前将孔琉玥扶了下来,姐妹两个才算是正式见了面。

距离上次晋王妃生辰二人最后一次见面至今,又是将近两个月过去,虽然时有痛心,但对二人来说又怎么够?都觉着有好多话想对彼此说,但急忙之间又有种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于是只是你默默的看着我,我默默的看着你,反倒没了话。

片刻,还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大小姐,傅夫人,外面天寒地冻的,您们要不进了屋里再细看彼此?就算您们不冷,奴婢们在这里陪着也冷啊,偏正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同时见到两位仙女,冷也舍不得离开!”

孔琉玥忙循声望去,就见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才只到她肩膀,瞧着约莫七八岁,生得圆润润十分讨喜的小丫头片子。想着她明明是个小孩儿,却偏要学大人那样老气横秋的说话,孔琉玥不禁失笑,凑到韩青瑶耳边小声道:“这小萝莉是你屋里的丫头吗,圆滚滚的,真是可爱!”

韩青瑶也压低了声音笑道:“你不知道,人小鬼大着呢,想想咱们像她这么大时,可没她这么会说话懂得这么多!”

孔琉玥感叹:“要不怎么说古代人早熟呢?你只看可怜的我十六岁就要嫁人,你就知道了!”

“你好歹还十六岁才嫁的人,可怜我十五不到就要嫁,我才更可怜呢!”韩青瑶也跟着感叹,然眉眼间却满满都是笑意。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打趣她道:“你可怜,心里不知道多欢喜呢,少在姐姐面前装了!”

“什么姐姐?”韩青瑶立马回道,“你别忘了,我比你大半岁,我才是姐姐,所以以后少在我面前摆姐姐的款儿!”

孔琉玥一脸的得意洋洋,“你是比我大半岁,但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是我比你大了,所以以后还是乖乖儿的叫我姐姐罢!”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斗了几回合嘴,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于是命众丫头婆子退后几步跟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儿来。

孔琉玥因先说到:“你不知道,前日我们家那个老跟我过不去的三夫人,总算是吃了一回疼,我现在回想起她当时的表情,我都恨不得大笑三声呢!”说着吸了一口气,正打算一鼓作气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一遍与她知道,让她也高兴高兴。

没想到韩青瑶已先笑道:“我早就知道了!你忘了我­奶­­奶­那天也去晋王府吃了年酒的?她一回来便将‘上半场’告诉了我,还一个劲儿夸你有大家风范,当得起一品诰命夫人呢;之后……柿子又给我写来信,把下半场也告诉了我,我当时也是跟你一样的反应,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不过,我还是觉得不解气,我每天临睡前都祈祷,上天快下来一道雷,劈死了丫的罢,省得丫老是跟你过不去!”

孔琉玥闻言,就笑了起来,装出恶狠狠的声音道:“好啊,原来你除了我,竟然还跟柿子背地里通信,老实交代,你们都写什么了?快捡­肉­麻的,给姐姐端上来!”

“哪有­肉­麻的,当我们家柿子是你家那个闷­骚­的黑面神呢,没有­肉­麻的!”说的韩青瑶微红了脸,抬手挠起她腰间的痒痒­肉­来。

两个人笑闹了一回,眼看正房已经在望,韩青瑶忙微喘着气正­色­道:“好了,不闹了,说正事要紧。对了,你待会儿给我二叔看腿,需要什么工具药材的吗?我好即刻让人准备去。你不知道,我爷爷­奶­­奶­和二婶自听得你有可能只好我二叔的腿后,都是欢喜的不得了,早早就盼着你来呢!”

孔琉玥忙也正­色­道:“我得先亲眼看过了你二叔的腿才知道。不过,你可得安排好了,别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啊,不然传到我家黑面神耳朵里,我就完蛋了!”

不知不觉,她也跟着韩青瑶叫起非常‘黑面神’了,也不知道傅城恒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韩青瑶忙道:“我早料到这一点,早就跟我二婶说好,让她安排去了,你就放心罢!”说着一翻白眼一摊手,“你家那个黑面神的醋劲我可是亲身领教过了,打又打不过丫,除了背着丫,我还能怎么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啊!”

抱怨归抱怨,心里却是真心为好姐妹高兴,傅城恒醋劲越大,表示他越是在乎她,她往后的日子才会更好过!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到了伏威将军府的正房,韩青瑶的二婶李氏早已领着丫头婆子们接在门外了,一瞧得孔琉玥过来,忙迎上前见礼,“傅夫人,可把您给盼来了。”

孔琉玥忙还礼不迭,跟着韩青瑶唤李氏作“二婶”,“二婶,您是长辈,怎可对我行礼,岂非折杀了我?我跟瑶瑶是好姐妹,您就拿为我当她一样看待便是了。”

李氏原便觉得孔琉玥虽贵为一品诰命夫人,却丝毫不托大拿架子,因此对她印象极好,及至闻得她能治好丈夫的腿后,对她的印象就更是好上加好了,这会儿又见她亲亲热热的叫自己“二婶”,一张脸更是瞬间笑成了一朵花,道:“既是如此,那我今儿个少不得托大在你面前充一回长辈了。”

韩青瑶在一旁笑着凑趣,“二婶既当了长辈,压岁钱怎么还不给孔姐姐发上啊?”

李氏便笑骂起来,“真真的有了好姐妹,便忘记二婶了!”然因事先没想到孔琉玥会这般谦逊,便未准备红包,遂捋下腕间流光溢彩的累金丝嵌宝石镯子,不由分说套到了孔琉玥腕上。

娘们儿几个又笑着寒暄了几句,然后一起走进厅里。

就见厅里早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了。

韩青瑶先领着孔琉玥去见过了韩老夫人,陪着老人家说了几句话后,两个人便又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继续说起体己话儿来。

说话间,韩青瑶忽然想到自己未过门的嫂嫂华灵素,因颇为遗憾的说道:“只可惜下个月灵素姐姐就要跟我哥哥成亲了,今儿个不能过来,不然就可以介绍你们两个见面了。你不知道,华姐姐可厉害了,自己发明了不知道多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样小竹管,只要让人将里面释放出来的淡黄烟雾吸进鼻子里后,便会任人­操­作,问什么答什么,是逼供最好不过的工具了,我当时甚至还怀疑过她是不是也是穿的呢。对了,下午你回去时,我给你包一包她发明的那些小东西带上,指不定哪一天就有用得上的地方呢,有备才能无患嘛!”

孔琉玥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更想见到你未来大嫂了,等她过门后,你可一定要找机会介绍我们认识!”

韩青瑶自是点头不迭。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客人越来越多,韩老夫人和李氏已然快忙不过来了,韩青瑶身为主人家,倒是不好再坐着什么都不管,于是在命下人务必伺候好孔琉玥后,依依不舍的起身,暂时别了孔琉玥,帮着自家­奶­­奶­和二婶招呼客人去了。

再说傅城恒被将军府的执事带着往外院走去,一路上他都在回味方才小妻子那似嗔似喜的可爱表情,越回味便越觉得逗小妻子真是其乐无穷,以致他抵达外院时,脸上都还带着一抹淡笑。

瞧在闻讯来迎他的赵天朗和王乾眼中,不由对视一笑,都促狭的笑了起来。上前见过礼后,便双双挤眉弄眼的道:“看傅大哥笑得这一脸的荡漾,必定是在想小嫂子!”

王乾更是损,忽然扑到赵天朗怀里,故意娇声娇气的叫道:“傅城恒,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显然是在学孔琉玥。

赵天朗反应极快,立即拍着王乾的背配合道:“不打了不打了,你说不打了我就不打了……哈哈哈……”话没说完,已跟王乾一起爆笑出声,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傅城恒被二人笑得一张脸越来越黑,几乎是咬牙说道:“看来你们两个都皮痒痒了,要不我现在就给你们松松?”

见他已快濒临暴走的边缘,赵天朗和王乾见好就收,忙赔笑道:“我们不说了不说了,傅大哥您别生气!”一左一右拉了他往里面走。

就见一身深­色­袍子,瞧着­精­神矍铄的韩老将军携韩青瑶之父兄韩远城韩青云迎了上来。

傅城恒忙正­色­上前给韩老将军见礼,“有日子没见老将军了,老将军一向身子好?”对有真本事之人,他向来都是敬佩有加的,并不论彼此间的身份差异。

韩老将军想着他既来了,那傅夫人定然也来了,暗自欢喜,一边还礼,一边呵呵笑道:“托侯爷的福,一切都好!”又给他介绍韩青云,“这是我孙子青云。”

韩青云忙上前给傅城恒见礼,口称:“见过永定侯爷。”

傅城恒见他生得面若冠玉,言谈进退间不卑不亢,自有一股书卷清贵之气,不由暗暗点头,怪道皇上和姐夫都对这个新科庶吉士赞誉有加呢,的确有其过人之处,假以时日,不愁不能成为国之肱骨。因取了腰间一块汉白玉玉佩给他作见面礼。

韩青云不卑不亢的接了,与韩老将军一起招呼傅城恒坐到了厅里去吃茶。

从头至尾,都没人理会过一旁的韩远城。

韩远城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他原本还想着借今日这个大好的机会,多结识一些京城里有实权的显贵们,为以后谪迁入京提前铺路呢,其中非常便在他头一等想结识的人之列。

谁曾想先是赵天朗来了以后只给他见了礼,便再没理会过他,接着王乾来了以后,也没怎么理会他,这会儿傅城恒来了以后,就更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韩老将军竟也没有介绍他给他们认识的意思,反倒逢人便介绍儿子青云,叫他那颗老心肝儿情何以堪啊?

只可惜不管他有多气有多怄,仍是没有人理会他就是了。

韩远城眼见自己怄了半天气,却依然没有人理会他,就连儿子青云也没注意到他,正跟韩老将军一道,与傅城恒赵天朗等人闲谈身患,不由气上加气,待要硬凑上去搭话罢,又觉得有些拉不下作为长辈的脸面来。

正自抑郁之际,又听得人报:“威国公携世子并二公子到——”

韩远城闻言,一下子来了­精­神,几乎是迫不及待迎了上去,唯恐迟了,又被韩老将军抢了先,重蹈了方才迎接傅城恒的覆辙。

他不知道他这番担心完全是多余的,韩老将军厌恶威国公府的人还来不及了,若非是于情面礼节,不得不给威国公府发帖子请其上门吃年酒,老人家巴不得一辈子不与其有丝毫的­干­联,又岂会亲自去迎他们?

不但不会亲自去迎,甚至远远的看见韩远城一副谄媚的样子,已是气得不打一处来,暗恨大儿子这般做作,简直就是丢尽了伏威将军府的脸!又痛心他磊落一身,怎么偏就生出了这么一个儿子来,也不知是他没教好,还是大儿子变得太多?

韩远城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老父远远的看在了眼里,并为之痛恨不已,彼时他正忙着与威国公寒暄,“……前儿个就想上门拜见国公府的了,谁知道去了之后才知道府上又有要事,只得抱憾而归,倒不想今儿个国公爷竟屈尊来了舍下,实在是将军府和我韩某的荣幸!”

威国公呵呵笑道:“韩大人客气了!”命身后的两个儿子郭信和郭诚上前给他见礼。

郭信在人前一向都是谦逊有礼的,自是恭恭敬敬的上前给韩远城见了礼,口称:“小侄见过韩世伯!”

韩远城看在眼里,就捋须笑了起来,眼里有得意一闪而过,连国公府来的世子爷尚且待他这般恭敬,可见他从二品封疆大吏,就算是京城,也还是有几分体面的,方才因被傅城恒等人视而不见生的抑郁,到底随之去了几分。因赏了郭信一块和田玉的印章做见面礼。

轮到郭诚见礼时,韩远城笑不出来了。

本来身为韩远城未来的女婿,且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了,郭诚这会子便是当众给他行三跪九叩的大礼都不为过。然郭诚方才将韩远城对着自己父亲的那一番谄媚看在眼里,便不自觉起了轻视之心,更何况他本就不喜欢韩青环,就更不可能对韩远城派生出什么“爱屋及乌”之类的感受了,于是只草草鞠了个躬,随随便便应付了一句:“小婿见过岳父!”便又退回了威国公身后去。

韩远城本来都已想好轮到郭诚给自己见礼时,他要好生说几句敲打他的话,让他以后不敢轻易薄待韩青环,最重要的是,要时常提点着他父亲跟将军府跟他交好了;又想着要赏他一块自己前儿个好容易才得来的与­鸡­血石、田黄石合称“印石三宝”的封门青印台,好让他知道伏威将军府虽然门第没威国公府高,财力却是完全可以与之抗衡的。

岂料他在这厢想了这么多,怎奈郭诚根本一副不把他这个未来岳父放在眼里的样子,好歹他也是朝廷的从二品大员,岂是可以任由只得一个轻车都尉虚职在身的晚辈小儿这般藐视的?于是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

——他也不想想,他若不自己先弯了腰,别人又岂能骑到他背上去?

威国公察言观­色­,见韩远城­色­脸­色­不好看起来,知道他是生郭诚的气了,想着他毕竟是从二品封疆大吏,忙狠狠瞪了郭诚一眼,示意他立即给韩远城道歉后,自己也忙笑道:“诚儿他年前因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才好,因此脑子有些个不灵醒,还请亲家公多多包涵啊!”有意将‘韩大人’改作了‘亲家公’。

喝命郭诚,“还不上前给你岳父请罪呢!”

想着自这次病好以来,父亲待自己比先和善了许多,郭诚不由有些有恃无恐,便不肯上前给韩远城请罪。但转念一想,将便宜岳父哄高兴了,才有可能让他带自己进内院请安,才有可能见到自己那个据说美得天仙一样的大姨姐韩青瑶……于是忙换上一脸的笑容,上前恭恭敬敬给韩远城磕了个头,又亲热的说道:“小婿才多有失礼之处,皆因大病初愈,脑子有些不灵醒之故,还请岳父大人瞧在小婿年轻的份上,千万不要跟小婿一般见识。”

郭诚本就极会哄人,不然也不可能将太后哄得拿他当心肝儿­肉­一样了,不过只略说了几句话,便将韩远城哄得转怒为喜起来。

见韩远城被自己哄得高兴起来,郭诚趁机提出要进内院去给韩老夫人请安之事,“……如今正值大年下,我们作晚辈的,无论如何都该去给老人家请个安拜个年的,也是岳父大人您的体面!”

奉承得韩远城是浑身舒坦,满口应道:“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得先见过了你爷爷才是。”亲自领了人去见韩老将军。

依礼威国公也该上前去给韩老将军见了礼的,韩老将军毕竟辈分高,且在军界又极有影响的,若是能拉拢了他……但一看到他旁边的傅城恒,威国公已然踏出去半步的脚,几乎是触电般瞬间收了回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油然而生的怒气。

虽然人人都知道郭宜宁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同时人人又都知道她就是他的女儿,现在她给傅城恒的弟弟作了妾,害得威国公府的人见了永定侯府的人都平白要矮上一等,且连宫里太后见了晋王妃也不自然,——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威国公甚至都能感受到旁人都在明里暗里拿异样的目光看自己,不止如此,还有人在喁喁私语,不用想只知道他们私语的对象正是他威国公府,真是光想着就由不得他不来气!

不提这边厢威国公几乎暗恨到内伤,且说韩远城带了郭诚上前给韩老将军见礼,这回郭诚倒是不用人瞪,规规矩矩就上前给韩老将军磕了个头,口称:“小婿拜见老岳父。”

不待韩老将军说话,他又道:“小婿想着如今正值大年下,我们作晚辈的,无论如何都该进去内院给老岳母和长辈们请个安拜个年的,还请老岳父打发个人带小婿去罢。”

韩远城自谓小女婿这般懂事,比鼻孔长到天上去的大女婿不知道好了多少,于是笑着帮腔道:“……这也是贤婿的一番心意!”

韩老将军本来见他虽印堂发黑,走路也有些发飘,但总算不若他们打听来的消息那般已是病入膏肓,想着韩青环再不好,也是他的亲孙女儿,郭诚若是不好了,她也别想好,因此面­色­到底缓和了几分。却不想他随即便是这么一通不伦不类的话,且还有胆提出要进内院去,以致老人家一下子想到了当初他和陈氏打的那起子龌龊主意,当即便怒不可遏起来。

但想着毕竟来者是客,不好直接骂郭诚,于是转而骂韩远城道:“你是长辈,又是读了几十年圣贤书,作了十几年百姓父母官的人,岂不知男女内外有别的道理?更不要说今儿个来了这么多贵客,万一冲撞了哪一位,怎生是好?……还不快退下呢!”

韩老将军本来是想再骂的,忽一眼瞥见旁边的韩青云已是微红着脸低垂了头下去,想着韩远城毕竟是他老子,且又当着满屋子客人的面;最重要的是,赵天朗这个大女婿也在,彼时同样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多多少少该给他留几分身为长辈的体面,于是方没有再骂。

但也已足够让韩远城颜面尽失了,灰头土脸的领着同样神­色­很不好的过程退了下去。

就有管事来禀:“开席时间到了!”

于是众人都移至大厅里坐了席,一边吃酒,一边看戏。

郭诚经过方才被韩老将军兜头给个大钉子碰之事,不免有些忿忿,想着近在咫尺,只需要再努力把力就可以见到的美人儿,心里又痒痒得慌,因在坐了席后只略动了几筷子,便借口要出恭走出了厅堂里,欲寻下机会便溜进韩家的内院去。

岂料刚走到厅堂外,就有两个小子迎了上来,赔笑道:“二姑爷这是要去哪里?小的们伺候您!”任他给银子也打发不走,骂人也打发不走,反正就是不管他到哪里,两人都跟到哪里就是了,几乎不曾把郭诚气了个半死,只得悻悻然的折回了厅里。

厅里正忙着四处招呼客人的韩青瑶见他折了回来,方暗自舒了一口气,暗想等晚间送走客人之后,一定要好生厚赏那两个才一直跟着他的小子才是。

郭诚复又坐到席上后,想着今日百事都不顺,于是一杯接一杯喝起闷酒来。

而旁边愿意与他坐一席的,又岂会是那等正经子弟?不过一些纨绔罢了,见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便有几个围上前,一面拣他爱听的话好言奉承着他,一面陪他喝起酒来,渐渐奉承得他有些得意忘形,不免大放起厥词来。

121

只见郭诚摇头晃脑、洋洋得意的道:“……要说起对这四九城内花街柳巷的了解,我郭二爷称第二,我敢说就没人能称第一的……百花楼的花娇、花羞姐妹,万春楼的赛凤凰、赛如意,丁香阁的牡丹、芙蓉,红袖坊的陆芊芊、楚萱儿,鸣歌轩的李秋好、莫惜君,五大青楼里最具盛名的十大美人儿,爷谁的入幕之宾没做过?不是爷瞧你们不起,你们中只怕都少有人做过她们其中之人的入幕之宾呢,要知道她们可不光只看财力权势,还要看人品才貌,自然眼睛里只看得到爷!”

旁边的纨绔们便忙都奉承道:“那是,我们是什么人,如何及得上二公子您?那可真是要财有财,要貌有貌,要权有权,又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儿,便是我们是女子,也会爱上二公子您的!”

说得郭诚越发得了意,“就你们这副样子,果真变成了女子,还不一个个都是那夜叉?可别爱上爷,爷怕晚上做噩梦,哈哈哈……”说着仰头一口又饮尽了杯中的酒。

然既有奉承郭诚的,自然也就有看他不惯的,远的不说,只与他同席的边有一个。那人是兵部一个郎中的儿子,平常也是眠花宿柳、无所不至的,这会子闻得他这么狂傲,便有些不服气,因说道:“才郭二公子说的这些花魁们固然是万中挑一的,但找我说来,都是些昨日黄花了,如今谁人不知千红窟的兰如是姑娘才是整个京城最美最艳且又最有才气的姑娘?且这位兰姑娘可是出了名清高的,要想做她的入幕之宾,可不是有权有势就够的,还得有真才,少说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还要答上她亲自出的题目后,才能一亲芳泽。郭二公子还是待做了这位兰姑娘的入幕之宾后,再来说放眼整个京城,您称第二,旁人都不敢称第一这样的话儿罢!”

一席话,说得郭诚面­色­不好看起来。

又听得旁边众人都符合方才那人,“是啊,那位兰姑娘真真堪称国­色­天香,我前儿个有幸见过她一面,这会子想起来都还浑身发酥,以前那十大美人儿跟她一比,可就个个儿都只能算庸脂俗粉了!”

“啧,若是明儿能让我跟她睡上一夜,我就是死了也甘愿!”

也有挤兑郭诚的,“对了郭二公子,听说前儿个您偶感风寒,大病了一场,只怕还没见过这位兰姑娘罢?也是您还没见过她,所以才将那些个庸脂俗粉当了宝,等明儿您见过她,也做了她的入幕之宾后,再到大伙儿跟前来称第一罢!”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郭诚是既恼火又不服气,他的确还没见过兰如是,但那也是因为他才病了一场之故嘛,要不然,他早作了她的入幕之宾了。然一想到那番自己害的那场“大病”,到底不敢再轻举妄动,于是只是仰头又饮尽了杯中的酒,没有应众人的话。

看在方才出言的兵部郎中之子和众人眼中,便都以为他先前不过是在吹牛,如今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便立马偃旗息鼓了,于是都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越发起劲的说起那兰如是是如何的美如何的艳来,看郭诚的眼光也有了怜悯甚至是不屑。

郭诚几时被人拿这样的目光看过,且还是在他一向引以为傲的男女之事上,一瞬间只觉得受了某大的侮辱,因想也不想就说道:“兰如是算什么,再美再艳又如何,不过一个风尘女子罢了,也值当你们这样念念不忘?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爷告诉你们,爷见过的才是真正的美人,远的不说,就说永定侯的新夫人,那才真真是爷活了这么大以来,所从未见过之绝­色­,比宫里的三千佳丽都还要美,本身生得美艳也就罢了,尤其那通身的气派,啧啧,兰如是算什么,给她提鞋都不配!”

他本就吃了酒,又带了气,不由越说越兴起,越说越声音大,不止同席的,就连旁边几席的,也有不少人将他这番话听了去。

其中就好巧不巧正有傅城恒。

听郭诚竟敢于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自己夫人,还轻佻的拿她跟青楼花魁作类比,傅城恒瞬间铁青了脸,想也不想便一拍桌子,要起身杀了他去!

却被一旁的赵天朗给死命拉住了,在耳边低声哀求道:“傅大哥,求你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生事,不然就算伤敌一千,也会自损八百,且等下去后,我跟你一块儿杀那个人渣去!”对郭诚的憎恶,赵天朗心里绝不会比此刻的傅城恒少,事实上,此刻他也恨不得上去将郭诚给杀了,省得他再敢觊觎他的瑶瑶。

但他却更顾念伏威将军府的体面和傅城恒本身的安危,毕竟太后还在,若是真让傅城恒明刀明抢的把郭诚给杀了,碍于孝道,只怕皇上也是不好保他的!

在赵天朗看来,郭诚不过一瓦罐尔,可他的傅大哥却是细瓷,一旦磕着哪里碰着哪里了,都是谁也赔不起的!

王乾忙也死命摁住了傅城恒另半边身子,附耳劝道:“子纲说得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万万不能做,要收拾那个人渣,有的是办法,何必一定要明刀明抢,授人以话柄?”

傅城恒面­色­铁青,一双铁拳因捏得太用力,而格格作响,总算是明白了上次在酒楼听得郭诚背后亵渎韩青瑶时赵天朗的感受。

赵天朗见他有所松动了,忙又劝道:“上次你不还劝我别明着来,以免将自己白填限进去吗?你可是五城兵马司的掌司,一旦有个什么,可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到时候你让小嫂子怎么办?且先消消气,事后再好生收拾那个人渣去!”

好说歹说,总算让傅城恒听了几分进去。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总算强压下了内心那股杀人的冲动,但一双刀锋一样冰冷的利眸,却紧紧锁定在了郭诚的身上。

或许是被傅城恒杀气腾腾的目光所震慑,亦或是感受到了旁边威国公频频投来的警告目光,郭诚胆颤后怕之余,总算没有再大放厥词。

他又一气喝了几杯酒,渐渐觉得有些内急起来,于是再次起身,摇摇晃晃走出了厅里去。

后面傅城恒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随即起身跟了上去。

赵天朗和王乾怕真闹出人命,到时候不但会将他白填限进去,还会连累到伏威将军府,对视一眼后,忙不迭也双双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跟到净房,就见傅城恒正微眯双眼,双手抱胸倚在旁边的墙上,一副守株待兔的样子,旁边还有连个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韩家的小厮。

因赵天朗时常来韩家走动,韩家上下倒有一多半儿是认得他的,故瞧着他过来,两个小厮便忙都上前小声行礼问好,“见过大姑爷!”

赵天朗点点头,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二人一指净房方向,“大爷吩咐我二人,只要二姑爷一离开厅里,便寸步不离跟着他,省得他不小心‘走错了路’。”

话说得这样明白,赵天朗又岂会猜不到韩青云防的是什么?暗自咬牙之余,心里却是一动,因吩咐俩小厮道:“你们且先退下罢,这里有我即可。”

二人方又行了礼,转身而去。

“回来!”

方走出两步,又被赵天朗给唤住了,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说得二人先是犹豫随即点头后,赵天朗又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傅城恒跟前儿,又叫了王乾过来,同样附耳如此这般与二人说了一通,主仆上下几人便各自散开,躲到僻静之处,静候起郭诚出净房来。

片刻,果见郭诚摇摇晃晃从净房走了出来。

郭诚出来后,先是习惯­性­的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只当下一刻便会看见那两个讨人厌的小子,不由紧皱起了眉头,不过一个小小的将军府,规矩却比他们家堂堂国公府都还大,走到哪里都必须得有下人跟着,害他想到处逛逛都不成,真是晦气!

他一边暗骂着,一边四下里张望,不想竟然没再见到方才那两个小子。他先还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等到揉了几下眼睛再看时,依然没人,方知道自己的确没有看错,不由咧开笑,得意的笑了起来。

贼眉鼠眼的东张西望了一圈,郭诚发现不远处有一堵高高的围墙,里面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知道那里必定是将军府的内院,于是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欲通过爬墙的方式,偷溜进将军府的内院。

他走到围墙下,因见旁边有一座加上,于是舒展了一下手脚,打算借这座假山的力。

舒展完手脚后,深吸一口气,郭诚撅着辟谷,小心翼翼爬到了假山上。眼前围墙顶已是触手可及,他不由得意的笑了起来,站直了身子欲爬到围墙。

不想膝盖弯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似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一般,让他在痛叫出声的同时,手上也脱了力,竟咕隆咕隆滚下假山,“噗通”一声掉进了下面的池子里。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郭诚一掉入水中,便拼命的扑腾起来,一边扑腾还一边呼叫。但只如今来本就正值寒冬,池水有多冰凉可想而知,当即便将他给冻僵了,且他身上衣服又穿得厚,一浸了水,便重得不得了,以致他只扑腾了几下,便已沉到了池水下面去。

岸上傅城恒冷眼看着他扑腾,依然觉得不解气,因冷声与赵天朗王乾道:“这也太便宜他了!不行,不能让小子们去呼救,叫人来将他救起,我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赵天朗闻言,正要说话,王乾已先说道:“这样大冷的天,在这冰凉的池水里泡上一回,便是不死,也得去掉打半条命,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反正他早晚都得死,傅大哥你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何苦白白浪费这个‘施恩’与威国公的机会?还可以当众好生挤兑威国公教子无方一回呢,岂不比直接让这个人渣死了来的更有趣?”

“是啊,傅大哥,”赵天朗忙也附和道,“你也知道,他可是才‘大病’了一场的,只怕内里早已耗空了,而且在那件事上,只怕他早就有心无力了,让他就这般­干­净利索的死了,才真真是便宜了他呢,倒不如将他捞起来,让他在病痛的折磨和有心无力的屈辱中死去的好!”

赵天朗之所以会劝傅城恒,倒不是他同情郭诚什么的,实在是不想让他脏了伏威将军府的地儿,要知道他心中早把伏威将军府当作自己的家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对伏威将军府甚至比庆王府还有要感情,自然不希望将军府被郭诚这个人渣所连累。

傅城恒虽仍处在盛怒之中,但他毕竟冷静自持惯了的,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闻得赵天朗和王乾的话大近情理,自己也暗自权衡了一番,便渐渐冷静下来,点头冷声道:“这才且先便宜了他!”

赵天朗和王乾闻言,就依计划,一个叫方才那两个小子到处去呼救,一个回厅里去“报信”,分头忙活起来。

待得小子们和王乾都去了之后,赵天朗方笑得一脸促狭的与傅城恒道:“傅大哥,下面的戏,就该轮到您唱主角儿了。”

傅城恒冷哼一声,估摸着池子里郭诚已死了大半个了,才抄起旁边一条约莫两掌宽的木板扔入水中,自己随即飞身踩上去,借力使力,将郭诚给捞了起来。

他刚拎着湿淋淋的郭诚回到了岸上,得了消息的人们已有几个先赶了过来,正好看见他“救人”的英姿,于是都赞道:“永定侯好俊的功夫!”

傅城恒听若不闻,­干­净利落的将已昏迷不醒的郭诚翻了个身,重重一掌拍在其后背上,明为使其吐尽腹中的污水,实则一掌将他的肋骨给拍断了两条。

昏迷中的郭诚吃痛,本能的大口大口吐气腹中的污水来。

彼时威国公父子与韩老将军祖孙三代并其他一些客人都赶到了,傅城恒于是直起身,面无表情的向威国公道:“才本侯过来净房这里,不意竟看到令公子在攀爬将军府内院墙,本侯还未及出声阻止,令公子已不慎失脚掉进了池中。论理有些话本侯不该说,但威国公也该好生教导一下令公子才是,毕竟男女内外有别,且又是作客别人家中,令公子如此行事,实在有失体统,一旦传扬开来,便是太后娘娘,也会跟着面上无光,还请威国公引以为戒!”

威国公才在厅里闻得王乾来大叫“不好了,郭二公子掉进水里了!”时,已是心急如焚,——虽然他对郭诚从来便是训诫的时候多给好脸的时候少,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且又才病了一场,等同于失而复得,他又岂能不疼的?因茫茫赶了过来。

赶过来之后,正好看见郭诚挣扎着在吐腹中的污水,看起来当­性­命无虞,威国公才心下稍安,正欲上前瞧瞧他到底怎么样了,不期就闻得傅城恒这一番话。

威国公当即便涨红了一张老脸,既气儿子狗改不了吃屎,又恨傅城恒不留情面,暗香你傅城恒算什么东西,也敢当众教训起我来,你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他显然忘了若论尊卑,傅城恒虽只是侯爵,却是世袭罔替的,他就算是国公,却是靠着太后才上位的,根本不能与之相比;若论上下,傅城恒虽比他年轻很多,却是与他平辈的,自然教训得他!

然就算他忘记了这两点,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将气愤表现出来,还得对着傅城恒好言好语,毕竟他才救了他儿子一命是在场这么多人都看见了的,那他就是郭诚是郭家的救命恩人了,他就是说再难听的话,他也只能受着。

不但只能受着,还得好言道谢,“永定侯教育的是,我回去后一定好生管教这个逆子,让他以后都不得再犯!”又道,“永定侯的救命大恩,郭某没齿难忘,明日必定备了厚礼登门道谢!”

傅城恒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然说出口的话却是既毒且损,“道谢就不必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况我们两家可是差点儿就做了亲戚的,如今虽然亲戚没做成,毕竟还有太后娘娘这一层关系在,本侯又岂能见死不救?”

此话一出,旁边已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显然又都想到了那郭二小姐给傅旭恒作妾之事,威国公听在耳里,不由越发羞愤欲死,暗自咬牙他怎么就生出了郭诚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来,真是丢尽了他的脸!因喝命身后的大儿子郭信,“还不去将那个逆子给我弄回去!”

郭信眼见郭诚一条小命已去了大半,暗自欢喜不已,面上却满满都是哀戚和惭愧,应了一声“是,父亲”,又上前给傅城恒行了礼道了谢,才上前扶郭诚去了。

这里威国公才又看向一旁早已面­色­铁青的韩老将军,有意拔高了声音,既是向老人家解释,更是向四周的人们解释,“老将军也是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的,虽说成亲已在眼前了,却依然受不得这相思之苦,盼望着能早些见到心上人,还请老将军看在诚儿他对二小姐一片痴心的份儿上,千万见谅一二!”如今他只能将郭诚翻将军府内墙的行为说成是为了能见未婚妻韩二小姐一面,才能稍稍挽回一二分面子了。

然韩老将军却听不得他这分明就是在欲盖弥彰的话,郭诚是什么德行,整个京城上下又还有谁不知道?就算其他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若非碍于是太后懿旨赐婚,不能抗旨,他早就做主退了这门亲了,还岂会任其大摇大摆的登自家的门,做出此等不要脸的丑事,累得伏威将军府也跟着面上无光?

又想着,反正已经丢尽了脸了,也不存在挽回不挽回的必要,倒不如借此机会让京城人都知道,伏威将军府其实是不愿跟威国公府结这门亲的,省得以后大家以为两家是姻亲,便将两家混为一体,将韩家给划到了太后一党的阵营中去。

于是冷声说道:“永定侯说得对,再是相思难耐,也不能这般不成体统,令公子这是把我们将军府的小姐当什么了?他这不但是不尊重自己,不尊重国公府,更是不尊重我们将军府,国公爷回去后,还得好生管教管教令公子才是,否则,便是抗旨不尊,韩家也不能跟郭家做亲戚了!”

一席话,噎得本就已被傅城恒气了一回的威国公,更是差点儿就背过了气去,然想着今日毕竟是他们理亏,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若是再分说下去,到头来没脸的只能是威国公府,只能强挤出一抹笑意,“老将军教育的是,我回去后一定好生管教这个逆子,再不使老将军和韩家因他而蒙羞!”

韩老将军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

一旁韩远城见状,却觉得父亲有些过了,毕竟是琴家,哪能真将关系弄僵?因笑道:“亲家公也不必生气,年轻人嘛,偶尔冲动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也是可以原谅的……”

“我们祖孙三代都在这里,宾客们可都安排好了?”话没说完,已被韩老将军冷冷打断,一副让他赶紧有多远滚多远的不耐样子。

就连一向温润的韩青云,看向他的目光也微微带上了几分不赞同和谴责。

弄得韩远城是尴尬不已,只得悻悻的转身去了。

这里韩老将军方又冷冷向威国公道:“令公子落了水,只怕得请太医好生瞧瞧,韩某就不多留国公了!”喝命一旁的管事,“送客!”

主人家都下了这样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了,威国公又岂能再赖着不走?况他心里也的确担心郭诚,虽然心里很恼怒韩老将军这样不留情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拂袖而去了。

余下韩青云见韩老将军犹铁青着脸,知道爷爷气得不轻,于是忙与管事们好言将宾客们都请回了厅里,才又折回来与赵天朗一道劝慰起老人家来。

至于傅城恒,则由王乾拉着劝着,也折回厅里,复又吃起酒来。

晚间散了席回家时,傅城恒虽然已在王乾和赵天朗的解劝下,消了大半的气,但面­色­依然有些不好看。

偏孔琉玥却因白日里给韩二叔治腿有些累,且又没睡中觉,一上车便靠在车壁上打起盹来,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还是在回到家下车时,她才意识到一路上傅城恒都没有说话,只当他已自旁人口中得知了她和韩青瑶“卿卿我我”的事,不由有些心虚,因有些谄媚的凑上前,借着宽大斗篷的遮掩,破天荒主动牵了他的手,仰头笑着乖巧的问道:“怎么了,看你一路上都不高兴的样子?”

傅城恒见他眉眼弯弯,双眸亮晶晶的,仅余的几分气也一下子散了,道:“没什么,只是因为跟子纲和神萍多喝了几杯,才酒意有些上沉罢了。”说着反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并肩而行,很快便到了乐安居。

就见初华姐弟几个正在罗汉床上玩解九连环,与往日只有姐弟三人不同的是,今日还多了一个傅钊,却不见旁的人。

傅城恒和孔琉玥上前给老太夫人见礼,孔琉玥说起韩老夫人带的问候,“……托我问候您,还让我与您带了几样韩小姐亲手做的容易克化的点心,已经命人送去小厨房了。”

老太夫人点点头,问了几句:“今日都有哪些客人?请的哪个戏班子?热闹不热闹?”

孔琉玥一一回答了。

初华已经领着弟弟妹妹们下了床,恭恭敬敬的上前给来父母见礼。

傅城恒见多了傅钊,因问道:“三弟还没将三弟妹接回来吗?”

老太夫人答非所问,“你母亲说颜姐儿毕竟还未大好,怕过了病气给钊哥儿,所以只能先让我帮着看几日了。”

傅城恒道:“我明儿跟三弟一块儿去勇毅侯府,务必将三弟妹接回来。”

老太夫人闻言,脸上方有了笑意,道:“明日接回来正正好,后日便是咱们家请亲朋吃年酒的日子,你媳­妇­毕竟年轻,经的事少,只怕一个人忙不过来,将你三弟妹接回来后,你媳­妇­也好多个帮手。”

傅城恒应了,又陪着说了几句话,才和孔琉玥又给老太夫人行了礼,一起离开了乐安居。

回到芜香院,两人分别去各自的净房更衣梳洗完了,才屏退众伺候之人,坐着说起话来。

“我才瞧祖母很不高兴的样子,还是你说了明儿跟三弟一起去接三弟妹后,她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万一明儿你们接不回人来,祖母岂非要更不高兴?”孔琉玥想起方才老太夫人待他们的冷淡,不由皱起了眉头。

傅城恒却只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抹小小的嘲讽弧度,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你只放心罢,祖母的脾气我了解,不会生气太久的,过几日自然就好了。至于三弟妹,只怕早想回来了,不过碍于面子,且也想得到祖母更多的怜惜,所以今日才没回来,等明儿我亲自上门后,勇毅侯觉得面子足了,自然就会放她回来了。”

话虽如此,孔琉玥还是有几分不乐观,暗想生在这古代的大家庭里就是麻烦,既要顾及这个的感受,又要顾及那个的感受,却唯独不能顾及自己的感受,——偏还不能分家单过自己的日子,真是有够悲催的!

次日一早,傅城恒果真跟傅旭恒一道,去了勇毅侯府接人,且果真不到午时,便已将热接了回来。

几日不见,三夫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面­色­黄黄的,也不盛装,瞧着倒比往常多了几分可怜。

她一回来便扑到老太夫人的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一行哭一行还说:“若非顾念着两个孩子,想着有了后娘自然就有后爹,我今儿个是再不回来的……”

老太夫人忙嗔道:“这孩子,净说胡话,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我却是知道的,这辈子我就只认你一个三孙媳!我知道此番是你受委屈了,我和你大哥都已骂过老三了,我这就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快别哭了,当心把眼睛哭肿了,明儿不好待客了。”

又命一旁面­色­有些讪讪的傅旭恒,“还不上来给你媳­妇­赔礼呢,你要真气跑了她,明儿再要找这么好的一个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傅旭恒便忙上前给妻子鞠躬赔礼起来。

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又在一旁帮腔,傅钊也在一旁“娘”、“娘”的叫着,渐渐说得三夫人软化下来,于是一家子抱头痛哭起来,一副感人至深的样子。

老太夫人见了,就满脸欣慰的拿帕子拭起泪来。

孔琉玥看在眼里,嘴角微嗤,心里第一次对老太夫人生出了几分意见来,明明就知道下面的孙子们彼此间暗潮涌动,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却偏又要粉饰太平,弄得自己不痛快,大家也都不痛快,真是何苦来?

等到三房一家子哭完后,老太夫人又使了卢嬷嬷亲自送他们回清溪坞,还赏了不少东西,并传话下去,府里以后若是有谁再议论此事的,一律打五十大板,再撵出府去,算是给足了三夫人面子。

于是这一场风波,方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回到清溪坞,先将傅钊和颜华都安顿好了,三夫人才屏退满屋子的下人,与傅旭恒说起话儿来,“……你自己说说,戴姨娘、海玉景月几个,你要收用谁,我多早晚拦过你?她们几个又哪个不是美人胚子?你眼皮子还浅成那样,甭管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害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尽了脸,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两个孩子吗?”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还是事情出了以来,夫妻两个第一次单独相处,傅旭恒毕竟心中有愧,因放软了声音说道:“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儿,我不是早就说过好几遍了吗,我当时吃醉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况我根本就是被设计的,不然又岂会看上那样的庸脂俗粉?你只放心罢,等她被抬进来后,我保证看都不看她一眼,任你爱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她是生是死,都由你说了算!”

三夫人闻言,方面­色­稍缓,——虽然心里其实很清楚郭宜宁过门后,她根本轻易骂不得,就更不要说喊打喊杀了,但丈夫的话,还是取悦了她,又想起当日晋王妃的“好意”提醒和她因此而对她生出的感激,不由恨恨道:“做贼的是她,抓贼的也是她,真真是太­阴­险了,等以后有了机会,看我怎么‘报答’她!”

说得傅旭恒也面露恨­色­,道:“不必等以后,明日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们让我们丢脸,我们就让他们丢更大的脸!还有祖母那里,如今已是一多半儿站在我们这边了,等明日之事再一出,不怕她老人家不全然站在我们这一边,却走着瞧吧,总有一天,我会让长房的人都仰仗我们的鼻息而活的!”

次日便是初十,永定侯府自家请吃年酒的第一日。

一大早起来,孔琉玥的眼皮就开始乱跳个不停。她暗自安慰自己,自己可是大夫,可不能相信那些没有科学依据的东西,然一想到自己可是灵魂都穿越了,由不得她不信,心下便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日要出一点什么事儿似的。

她决定打扮得­精­神一点,就算真有事发生,至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可不能先自己输了气势。

于是吩咐蓝琴,“今儿梳一个飞仙髻,配那支九尾衔红宝石滴珠的大凤钗,镯子要嵌五­色­宝石的那对,另外再挑几支颜­色­鲜亮的簪子。”

因为有了足够华丽的头饰,衣服便要相应的简洁大方一些。上身是姜黄|­色­的暗莲枝纹锦缎小袄,领口和对襟处皆为素白­色­,下着一袭湖蓝­色­的素面襕边绣裙,颜­色­撞在一起十分鲜明惹眼。

孔琉玥的肌肤本就白若凝脂,又正是一掐一把水的青葱年纪,再在这样刻意的打扮装束下,自然衬得越发端雅高贵,美不胜收。

收拾妥当以后,孔琉玥去了乐安居。

就见太夫人和三夫人早到了,三夫人不出所料的打扮得十分华丽,穿了件石榴红遍地金的禙子,梳了高髻,一头Сhā了金步摇,另一头则Сhā了三枝景泰蓝镶红珊瑚如意金簪,耳朵上坠了赤金镶翡翠­色­猫眼石坠子,一扫昨日刚回来时的委屈和葳蕤,看来是打算借今日之机好生出一回风头,一雪前耻。

孔琉玥上前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别见了礼,又分别给二夫人和三夫人还礼。

三夫人因笑道:“大嫂今儿个打扮得好生鲜亮,莫不是有什么遂心顺意的高兴事儿不成?不如说出来,也让我们大家都跟着喜欢喜欢?”

孔琉玥微微一笑:“三弟妹才真真鲜亮呢,我多有不及。”懒得跟她打嘴仗,不然又惹得老太夫人心里不痛快。

三夫人本来是打算刺一刺孔琉玥,顺带提醒一下老太夫人,正是因为设计他们三房成功遂了长房的心意,孔琉玥心中得意,所以才会打扮得这般出挑,好让老太夫人再多偏向他们一点。谁知道孔琉玥却根本不接茬儿,反而示起弱来,致使她这一拳恰似砸在了棉花上,因此心里头好不憋屈。

悻悻的正想再说点什么,就有丫头来禀报,“回老太夫人,晋王妃娘娘到了!”

老太夫人闻言,笑道:“今儿个王妃倒到得早。”忙命孔琉玥和三夫人迎接去。

晋王妃今天穿了件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梳了牡丹髻,正中Сhā一枝赤金满池娇分心,看起了春风满面的样子。

她一见三夫人,便“关切”的问道:“可好好教训过三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不曾?他虽是本宫的三弟,本宫却也是女人,这种时候,咱们女人不帮女人,还有谁来帮咱们?若是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三弟妹只管告诉本宫,本宫为你做主!”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时银牙暗咬,气恨不已,面上却还不能表现出来,还得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回答晋王妃:“祖母昨儿个已经说过三爷,也让他给我赔过礼了,多谢大姐关心!”

晋王妃笑道:“那就好,本宫也可以放心了。”又叮嘱,“等明儿那位郭二小姐过门后,你别想着她是太后的娘家人,就先露了怯,得时刻记得你才是正室夫人,她不过一个妾罢了,三弟要是敢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来,你就告诉本宫,本宫自为你做主!”

“……多谢大姐关心,果真到了那一天,少不得要麻烦大姐为我做主!”三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听得孔琉玥是暗自好笑不已,趁众人都不注意时,轻扯了一下晋王妃的衣角,她方见好就收,忍笑没有再说。

晋王妃到了之后,庆亲王妃、秦王妃与王太夫人并其他客人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孔琉玥和二夫人三夫人忙都打起­精­神迎接客人去,皆是片刻不得闲。

来吃年酒的宾客比原计划的更要多得多,一拨接一拨的,都是先到老太夫人这里问个安,说笑几句,身份高年纪大的,便继续留下说话,年轻一些的则都撤到了偏厅里,自寻各自交好的夫人­奶­­奶­们,聊各自的八卦去了。

而要说起眼下京城最大的八卦,自然非永定侯府的三爷与威国公府的二小姐未婚苟合,最后郭二小姐只能做妾这个八卦莫属。

尤其今儿个的主人家又正好是永定侯府,当事人之一的傅三夫人还就在触目可及的地方,众人八卦的热情自然更是空前的高涨。

122

正招呼客人的三夫人强迫自己只当没听见身后人的喁喁私语,但无奈那声音就是无孔不入,任她怎样强装没听到,依然一字不漏的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看见了吗,那位就是傅三爷的夫人。”

“看起来很漂亮嘛,听说还是勇毅侯府的嫡长女……也不知道傅三爷怎么想的,放着这么好的夫人不要,偏要去跟那样一看就不是正经好女儿的人苟合……”

“男人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在他们眼中,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说来傅三爷也算是有福气的了,有个明理又有权势的大姑子,大伯子也是个好的,为了她连太后都敢顶撞,不然真让那一位顶着太后侄孙女儿的身份,作为平妻嫁进来,傅三夫人的日子才真是没发过了……”

“的确,傅三夫人也算是有福气的,有那么好的大姑子……对了,不是说晋王妃跟傅三爷不是一母同胞的吗?不是一母同胞的尚且能做到如此,晋王妃可真宽和心善,还有永定侯,其他方面且不说,长兄的责任可是尽到了的……”

……

偏偏还有一些自以为好心的长辈拉了她的手劝,“打小儿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横竖只是个妾,再是身份高贵,依然只是妾,你又还有钊哥儿,且不必放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小夫妻恩爱些,不愿有旁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你也不该将老三管得太紧,岂不知这男人就跟沙子一样,你捏得越紧,他跑得越快……”

三夫人几乎不曾怄死过去。

明明晋王妃和傅城恒就是这一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可到头来,人们却都赞他们宽和心善,尽职尽责,说她有这样的大姑子大伯子,是她的福气,呸,福气,她说是晦气才对!

害她被人嘲笑,被人怜悯,还要硬生生多出一个打不得骂不得更撵不得的眼中钉­肉­中刺,既失面子,更失里子……偏她甚至连回望一下那些议论她的人到底是谁的勇气都没有,更没有勇气当着那些好心长辈们的面,说出实情的真相来,只因知道即便她说了,她们也不会信。

只能攥紧拳头,暗自咬牙切齿,我们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眼见宾客越来越多,孔琉玥心里暗自打鼓不已,生恐待会儿开席后席面不够闹笑话儿,因找借口悄悄走出厅里,叫了珊瑚去厨房传话增添席面,又叫了璎珞去采办房传话立刻再补买一些食材后,才又折回厅里,侍立在老太夫人身后,不时的附和旁人说笑几句。

一边附和着,一边还在分神暗想,只可惜韩青瑶快要出嫁了,这种场合不能再出席,不然今儿个两人还可以再见一面;还有韩二叔的腿,也不知道好些了没有?还得找机会至少再去给他看一次才是,偏生这个时代出一趟门比登天还难,看来只能等到二月二韩家大哥娶亲那一日了。

正在走神之际,有个穿桃红比甲的丫头走了进来,行礼后叫了一声,“大夫人。”脸­色­却是怯怯的,还一脸紧张的看了看周围的人。

“嗯?”孔琉玥以为是有什么家务事,忙问道:“什么事?”

那丫头见问,低垂下了头去,声音却是十分清脆嘹亮,“外面来了一个糟老头子,说是要找大夫人,嚷着是大夫人的亲舅舅,门房的人不让他进来,他就站在门外一直不肯走,还在那里大叫大嚷的撒泼,惹来好多路人都驻足观看……”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古代也是一样。

糟老头子?亲舅舅?傅大夫人好像是庶女出身,只是养在嫡母名下的?

在这种热闹的日子里,有这样新鲜的事情发生,岂不比戏台上早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戏来得更吸引人?于是原本还各自围成一个小圈子。说着自个儿感兴趣话题的女眷们,顿时都止住了话题,同时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孔琉玥瞬间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众人神­色­各异,大厅里陷入了一阵奇异且尴尬的静默中。

“有人胆敢如此放肆,在门口大叫大嚷?”良久,还是三夫人最先开口打破了这阵静默,一脸气恼得不行的样子,对着孔琉玥道:“大嫂您别着急上火,京城里谁人不知您是柱国公府的外孙女儿,柱国公和尹二老爷尹三老爷才是您的亲舅舅呢,其他人算什么!”

喝命方才那丫鬟,“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子,去把那人乱­棒­打走呢!”

孔琉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亲舅舅?她哪来的亲舅舅?尹大老爷兄弟三个跟她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更何况他们又怎么可能跟糟老头子扯上关系?

除非……她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

因喝命那个才领了三夫人之命要去的丫鬟,“回来!”

三夫人一脸夸张的诧异,眼里的得意几乎已快要遮不住,“大嫂您这是做什么?不将那人打走,难道任他在门口继续败坏大嫂,败坏我们永定侯府的名声不成?还是那人果真是大嫂的亲舅舅,所以大嫂下不去手?可大嫂的亲舅舅,不该是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吗?哦,我想起来了……”后面那声“哦”,端的是抑扬顿挫,意味深长。

孔琉玥狠狠瞪了一眼惟恐天下不乱的三夫人,几乎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此事三房闹出来的,其目的不用说,很显然是想让她和傅城恒都颜面扫地:如果她认下那个所谓的糟老头子,那京城里将人人都知道她有一个那样的舅舅,她庶女的身份也将随之被摆放到桌面上,——虽然现在人人也都知道她是庶女,但那毕竟是摆在台面下的,谁也不好当面说出来;可她若是不认,那她将一样授人话柄,连自己亲舅舅都不认的人,简直已称得上是十恶不赦了!

同样的,傅城恒也会被人说嘴,堂堂永定侯府,竟然会有那样一个妻舅,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呢?认吧,那身份也委实太上不得台面了,连带整个永定侯府都会跟着没脸;可若是不认吧,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就算妾室的娘家人不能算亲戚,毕竟有那样一层关系在,难道赏他一碗饭都做不到?

三房等于是生生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无论跳还是不跳,他们都注定只能头破血流!

眼见周围人一样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大有等着看好戏的趋势,孔琉玥真恨不能扑上去一把挠花了三夫人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但她显然不能这么做,不然只会让她更没脸,也会带累得傅城恒更没脸。

她深吸一口气,淡声说道:“我们家自祖母以下,向来都是怜贫恤老、乐善好施著称的,就连平日里还时常舍米舍粥给那些贫苦百姓,更何况如今正值大年下,又岂能随意喊打喊杀?”

“那依大嫂之见,该怎么样呢?”三夫人立刻打蛇随棍上,得意洋洋的问道。

孔琉玥冷声道:“且先将人安置到厢房里,请个大夫瞧瞧那人是否神智清明,好也罢歹也罢,总要先确定了他说的话究竟可信不可信后,方能再议后事。”将人打出去之后,好让他到处说永定侯夫人亲舅上门不但不认,反而命人乱­棒­打出吗?哼,倒是打得好算盘!

“这么说来,”三夫人有意拔高了声音,笑道:“大嫂是打算认下您这位舅舅了?”哼,想先将人扣住,然后在瞧过大夫之后,说其‘神志不清’吗?真是做梦!

孔琉玥冷笑:“三弟妹就那般肯定那人果真是我的舅舅?你见过?你自己才不也说我的亲舅舅,不是该是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吗?怎么这么快就说嘴打嘴起来!”

三夫人被问得无言以对。

旁边尹老太太也道:“京城谁人不知永定侯夫人乃是我们柱国公府的表小姐,她的舅舅自然只会是我们府上的老爷们,亲家三夫人还请慎言!”

眼见三夫人被尹老太太噎住了,孔琉玥忙趁机吩咐梁妈妈,“妈妈快去瞧瞧,不管那人究竟是什么打扮,且先将人安置到厢房里,再请个大夫好生瞧瞧去,今儿个可是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因为这些个小事,坏了贵客们的雅兴!”

“是,夫人。”梁妈妈早想去一探究竟了,闻得孔琉玥的话,忙不迭屈膝应了,就要出去。

门口方向却忽然传来一个男声:“让开,都给我让开,我要见我外甥女儿,我外甥女儿可是堂堂永定侯夫人,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还夹杂着婆子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你不能进去,这里是内院,你不能进去——”

然那个男声却越来越近,“我外甥女儿可是堂堂永定侯夫人,整个永定侯府都是她的,我为什么不能进……”

——不是门房不让进去吗?结果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进来了,而且毫不避嫌,且一贯做惯了粗活儿的婆子们竟然拉不住!

孔琉玥想起方才那回话清清楚楚的丫头,再远远看着听着这混乱的景象,在袖子里捏了捏拳,心下冷笑不已,回头冷冷看向三夫人的同时,已打定主意待会儿便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庶女身份,反正她本来就是庶女,就算记在了嫡母名下,终究也是庶女,且在座的只怕没有人不知道的,不过都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与那穿了所谓新装贻笑大方的皇帝又有何异?倒不如直接大大方方承认了的好,到时候看三夫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又还有什么文章好作!

她索­性­走到大厅正中,对着各个方向都福了一福,然后朗声说道:“打扰了各位贵客的雅兴,是我的不是,我先在这里给大家赔礼了!相信各位贵客心里其实都知道,我的的确确是庶女出身,只不过是养在嫡母名下,空挂了一个嫡女的名头而已,应该算是一个伪嫡女罢。但是,这并不代表随随便便来一个自称是我亲舅舅的人,我就会认下,或是为了体面名声,就将其远远送走。一个人最不能决定的,就是自己的出身,然也有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我虽只是小小一名女子,当不起英雄二字,但我相信,在座的都不是那等只以出身论贵贱的浅薄之人,而都是以对方的品行为准则,来结交对方的。所以我想当着大家的面,请了那人进来,再请了身边打小儿跟着我­奶­嬷嬷来,当面与之对质,若果真那人是我已故姨娘的兄弟,我虽不能拿其当正经亲戚看待,帮衬一把却也是做得到的;但若那人不是,少不得就要请各位作个见证,然后将其送官查办,治其一个讹诈之罪了!”

一席话,说得四周那些原本只抱了看热闹心态的人们,都不知不觉点起头来,是啊,一个人最不能决定的便是自己的出身,若是能选择,谁不想生在豪门大户,谁又不想为嫡为长?难得的是这位傅夫人虽已作了一品诰命夫人,却并不刻意回避自己的过去,反倒大方坦承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承认,不说旁的,单只这份胸襟气度,已经足以让人叹服,并与之结交了。

更何况,庶女出身便能改变人家已是永定侯夫人,朝廷册封的堂堂一品诰命夫人这个既定事实吗?她们就敢轻易得罪了她吗?就算不看她的面子,只看永定侯和晋王妃的面子,她们都奉承她还来不及,倒不如也做得磊落一些呢!

于是都纷纷说道:“永定侯夫人所言极是,还是先将人请了来,当面对质的好,这样一来,是与非也好有个定论!”

晋王妃早想出面声援孔琉玥了,她当初若是瞧不上孔琉玥庶女的身份,也不可能一力促成这门亲事了,所以对方才之事,她心中是半点羞惭也无,亦未觉着臊皮没脸,有的只是对三夫人满满的恼怒和憎恨。

不想就在她正想出声声援孔琉玥之际,孔琉玥却先之际自己站了出来,落落大方、光风霁月的当众说了这么一番话,几乎是一下子就将眼前的劣势给扭转了过来,且还赢得了大家或多或少的赞叹。

晋王妃一下子就镇定下来,并抿嘴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弟妹给人的惊喜可真是层出不穷,看来根本不必她出面,她自己就已可以游刃有余的处理眼前的局面了!

与晋王妃的镇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三夫人的惊愕和慌乱,她压根儿没想到孔琉玥竟会这般­干­脆直接便当众承认了自己的庶女身份,且还把事情唯二的两条处理办法都事先说了出来,到时候不管那人是否是她的亲舅舅,旁人都只会赞她一声处事妥帖,这样一来,他们近日的这一番做作不全都白费了?

在傅旭恒与三夫人看来,当众出了这样的事,孔琉玥为了体面名声,是一定不会认下她那个所谓亲舅舅的,——毕竟一品夫人有个这样的亲舅舅,委实是一件让人面上无光的是,2足以令其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京城的贵­妇­圈中都抬不起头来!——到时候只要他们将人放进内院,当众一通闹腾,就算那人不是她亲舅,看在旁人眼里,也是她亲舅了,除了明里暗里笑话她出身卑贱以外,还会说她一旦飞上枝头作了凤凰,便忘了本,连自己亲舅舅都不认,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不得不说三房两口子打得好算盘,一旦这条计策成功,孔琉玥虽不至于说立刻在京城身败名裂,至少短时间内是只能闭门不出了,而傅府堂堂永定侯府,又岂能没有与人往来交际应酬的当家主母?到时候管家大权自然只能再回到三房,且经此一役,长房以后只怕都别想再有机会将管家大权要回去了!

三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因事情脱轨了而引起的慌乱,强笑着说道:“今儿个来的各位都是我们永定侯府的贵客,谁知道那人是个怎样的泼皮无赖?万一冒撞了哪一位,岂非是我们永定侯府的罪过?依我说,还是如大嫂先前所说的那样,先将人请到厢房,请个大夫来瞧过之后,再议后事也不迟。”只要不当面对质,不管那人的身份是真是假,在座众人的心中便都会落下似是而非的猜疑的种子,其效果可比当面对质好多了!

孔琉玥又岂能猜不到三夫人正想什么?她一定没想到自己竟会大大方方便承认了自己的庶女身份罢?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才着了慌,不得不立刻改变策略。

她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人都已‘突破重围’,从大门一路顺利的走进来,并且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这里,若我不见上一见,岂非太说不过去?况难得今儿个有这么多贵客,等事后我可上哪里去找这么多人给我作见证去?”

一席含沙­射­影的话,说得三夫人脸都黄了。

偏生此时此刻,一直坐在脸­色­­阴­晴不定的老太夫人身边,一直都没说话的庆王妃忽然开口说道:“论理本宫是个外人,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话,但老太夫人素来御下极严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谁曾想如今几个孙媳­妇­都这般不成器,本宫看在眼里,委实不吐不快,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老太夫人见谅!”

庆王妃辈分虽没有老太夫人高,身份却无疑是在座众宾客里最高的,她既开了口,且话里话外还带了谴责之意,老太夫人自是不会驳回,因忙笑道:“能得王妃教诲,是她们几个的福气,老身又岂有责怪只说?还请王妃直言!”

命孔琉玥妯娌三人:“还不快上前来聆听王妃娘娘的教诲!”

三人忙都屈膝应了一声“是”,上前一字排开站在庆王妃面前,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就听得庆王妃道:“孔氏,你是长嫂,听说如今又主持着侯府的中馈,怎么府里的下人却这般没有规矩?当着这么多贵客女眷的面儿,就任人在外面大吼大叫,那些下人们斗志­干­什么吃的,难道不能跟其斯斯文文的说话儿?反倒任其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这番话说得极重,然听在孔琉玥耳朵里,却听了别样意味来,又想到前日去伏威将军府时,韩青瑶曾说过她曾在庆王妃面前请她以后多抬举提携她一些,只怕庆王妃之所以会这时候出声,正是因为将韩青瑶的话听了进去。

因低垂下头期期艾艾的说道:“王妃娘娘教训的是,都是妾身治下无方……妾身只是想着,妾身本就年轻,又是初初接手管家,能少折腾就是少折腾,因此萧规曹随……妾身一定谨记王妃娘娘教诲,往后定然不会再犯!”

庆王妃闻言,眼里就飞快闪过了一抹笑意,暗想难怪青瑶跟这位傅大夫人那般要好,这位傅大夫人的确有其过人之处,不但聪慧大气,遇事镇定,还一点就透,就连她才见过她两次,也不由自主喜欢上了她!

以庆王妃的­精­明通透,何况又时常自赵天朗之口得知永定侯府的一些事,自然心思一转,便已猜到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因此才会想出了这个明抑暗扬的法子来变相的为孔琉玥撑腰。

三夫人的脸­色­却顿时更难看了。

‘萧规曹随’,随的是谁的规?还不是她自己!‘初初接手管家’,又点明她是才接手管家的,根本就是在变着法子指责今日之事,不说是她闹腾出来的,至少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在座的大多都是在各自家中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谁不是那人­精­儿,又岂能不知道大户人家管家那些弯弯绕绕,又岂能听不出孔琉玥的言外之意?看向三夫人的目光,便多多少少带了几分不赞同之意,哪有这样不顾大局的?要知道今儿个之事一个不慎,丢的可不仅仅是孔琉玥的脸,更是整个永定侯府的脸,幸好自家没有这样的搅家­精­!

“……让开,都给我让开,我要见我外甥女儿,我外甥女儿是永定侯夫人……你们都给我让开……”

三夫人正欲说几句话来为自己辩解一番,外面又传来叫嚣的男声,还有婆子们不痛不痒的劝解声,“……果真您是我们大夫人的亲舅舅,等见了我们大夫人,自然就知分晓了,您还是歇歇气儿罢,只怕很快大夫人就要出来见您了!”倒像是在为庆王妃方才那一通指责作证明似的,她听在耳里,忽然就有了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不好感觉来。

但庆王妃和孔琉玥的话都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且她们说的又的确是事实,让三夫人根本骑虎难下,辩无可辩,只得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来,低声说道:“王妃娘娘教训的是,都是我的不是!”

转向一旁的神­色­晦暗不明的老太夫人,“还请祖母责罚!’

老太夫人说不清楚眼下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生气、失望、痛心、懊悔……总之就是什么感觉都有!

她怎么也想不到,老三两口子竟会糊涂、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要知道今日之事,丢的可不仅仅只是老大两口子的脸,更是整个永定侯府的脸,他们怎能为了争权夺利,就置偌大侯府整个的名声都不顾?他们这已经不是糊涂、不是胆大妄为,而是愚不可及了!

——对傅城恒和晋王得联合起来算计傅旭恒之事老太夫人虽然生气,但一想到他姐弟二人考虑得更多的还是大局,算计傅旭恒不过是附带的行为,所以她虽然生气,却还不至于就因此而对他姐弟二人生出什么意见,她至多就因此而多怜惜三房一些而已。

却没想到,三房竟然这么快就作出了反击,而且这件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谋划出来的,可见早在初六之前,他们已经在谋划这件事了,——那时候,初六的事情可还没有出,自然也就不存在挟怨报复的说法,可三房依然不顾侯府的体面,不顾整个大局,谋划出了这件事,简直就是不可原谅!

好在,老大媳­妇­已凭一己之力,将局面的劣势给扭转了大半,否则,今日永定侯府的脸,可就真真是丢大了!

老太夫人只是看了三夫人一眼,并没说一句话,便转头吩咐一旁的卢嬷嬷,“叫人去请大夫热的­奶­嬷嬷来,你大夫人说得对,难得今儿个有这么多贵客在,倒是正好可以为咱们家作个见证,果真那人是大夫人已故姨娘的兄弟,咱们家虽不能拿其当正经亲戚看待,一碗饭还是可以供得起的,若不然,”顿了一顿,声音一冷,“就只有将其送官查办了!”

卢嬷嬷忙屈膝应了,转身正要去了,又听得老太夫人道:“另外,再把今儿个门房上当差的人,和外面那些婆子们,都重打五十大板,再革了米粮撵出府去,让他们知道,别以为如今正是大年下,仗着作主子的宽和仁慈,他们就可以不守规矩,丢我们永定侯府的脸!也告诫府里其他人,明儿如有再犯者,这便是下场!”

老太夫人吩咐完卢嬷嬷,又笑向众宾客道:“今儿个原是请大家来吃年酒看戏松散的,不想却让大家瞧了这么一场笑话儿,坏了大家的雅兴,说不得我只能腆着一张老脸,求大家千万多多担待,也多多留情了!“说着就着身旁丫鬟的手,站起身来,冲着四周的宾客都鞠了一个躬。

事情既已出了,老大媳­妇­又已光风霁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大家心里的天平已或多或少倾倒了于他们有利的那一方,倒不如趁势将整件事情的处理办法都摆在台面上,那样事后旁人也就不可能再想当然的说嘴了!

一旁晋王妃忙也起身道:“扰了大家的雅兴,须得给大家赔个不是才是,这样,等待会儿开席后,本宫便先自罚三大杯,算是给大家赔不是了,大家意下如何啊?”说着也跟着老太夫人躬下身去。

老太夫人本就身份高,辈分更高,何况话又说得这般明白,态度又是这般谦逊,中燃谁敢不卖这个面子?又怎好不卖这个面子?更何况还有身份更好的晋王妃在一旁,态度同样也这般谦逊……当下忙都纷纷起身道:“傅老太夫人和晋王妃娘娘实在太客气了,居家过日子原便是这样,谁家一天到晚还能没个七八件十来件琐碎事儿,哪里就至于坏了我们的雅兴?您二位也实在太客气了!”

此情此景瞧在三夫人眼里,不由心里一“咯噔”,祖母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帮孔氏封口不成?而且方才祖母看她的那一眼,虽然并没表露出任何情绪,但正是这样才更可怕,因为这样就说明祖母已是动了真怒了,若是祖母自此都不站在他们三房这一边了,他们可该怎么样呢?

念头闪过,三夫人又想到,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然失却了祖母的欢心,那不管之后她再怎么做,都是已经失却了,再也挽不回来了,倒不如索­性­就一次做绝了的好!

因唤了那领了卢嬷嬷之命,即刻要去请谢嬷嬷的丫鬟,亦即时常随侍老太夫人左右的落翘,笑向老太夫人道:“落翘姐姐可是祖母身边得用的,祖母身边如何离得了她?不如让我身边的海玉去罢,横竖她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让落翘去请人,好事先串过口风儿,等谢嬷嬷来了后来个抵死不认帐?三夫人暗自冷哼,想得倒美,她偏不让祖母和孔氏如愿,要知道孔氏那个亲舅舅可是货真价实,是三爷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到弄来的,她孔氏不是说如果是真的,就要帮衬其一把,供其一碗饭吃吗?那他可就要等着看这位“老舅爷”以后会给孔氏添多少麻烦和笑柄了!

三夫人话落,不待老太夫人有所反应,孔琉玥就先说道:“是啊祖母,您身边如何离得人,不如就让海玉去罢,横竖谁去都是一样的!”她既然敢说出果真那人是她血缘上的亲舅舅,就帮衬供养他的话,自然就已做好了那人的确是的心理准备,连今天这样的局面她都应对过去了,以后还有什么能难倒她的?更何况还有傅城恒做她的后盾!三夫人实在没有必要这般严防死守,岂不知与她的大度一向比,只会越发显得她不顾大局,只会越发让她让三房失了老太夫人的心。

果然就见老太夫人原本只是微蹙的眉头又蹙紧了几分,淡声道:“既是如此,就让海玉去罢!”

海玉应声而去。

这里卢嬷嬷见落翘没了差事,于是使了她带在座未出阁的小姐们去暖阁里吃茶,她自己则亲自指挥促使婆子架起屏风来。

片刻,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屏风架好了,卢嬷嬷便又亲自去了厅外领人。

就见七八个婆子围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生得倒也不算太差,只是眉眼间全是猥琐之气,穿着打扮也流里流气的男子,正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问:“您真是我们大夫人亲舅舅?”、“您说您从江州来,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今儿个来?”……之类的话。

卢妹妹嬷嬷当即大怒,站在青石板台阶上居高临下喝命那些婆子:“一个个都没学过规矩是不是,当着客人的面儿,就磕起牙花儿来,成什么体统!还不将客人给好生请到厅里去!”哼,且让你们再得意片刻,等会儿看不打得你们ρi股开花,满地找牙!

卢嬷嬷说完,便先转身进去了,余下那些婆子到底不敢再放肆,上前请了那个男子进厅去。

因那屏风是象牙花映玻璃的,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不能看见里面,因此男子才一走进厅里,屏风后面众女眷便将其看了个分明。

只见其穿了件深蓝­色­的粗布直裰,腰间却不伦不类拴了一条大红的腰带,衬得他整个人说不出的猥琐滑稽,再配上他一进厅里便乱看个不住的贪婪双眼,让人只消看一眼,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本能的厌恶来。

于是都快速收回目光,低垂下了头去,顺便掩饰一下眼里的厌恶和不屑。

三夫人看在眼里,就又得意的笑了起来,示威­性­的看了孔琉玥一眼,忽然拔高了声音向外说道:“这位客人说是我们永定侯府大夫人的亲舅舅,可有证据?要知道我们大夫人可是柱国公府的表小姐,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才是我们大夫人的舅舅呢,你可别信口雌黄,不然有你好看……”

“三弟妹此言差矣!”不待三夫人把话说完,孔琉玥已冷声打断了她,“你既然自己都知道柱国公府的三位老爷才是我的舅舅,又怎么可以开口闭口都说外面那位客人是我舅舅呢?难道明儿戴姨娘或是即将进门的郭姨娘生的儿女,三弟妹也任由他们认两位姨娘各自的兄弟为舅舅,而不是认你的兄弟们为舅舅吗?”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是病猫了不成?

“你……”三夫人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没气死过去,呸,还敢在她面前提“郭姨娘”,还不都是你们给害的,看她明儿饶得了哪一个!

外面那个男人忽然叫道:“是玥姐儿吗?我是你亲舅舅啊……当年我上门走亲戚时,还曾见过小时候的你呢……我在老家听得你做了永定侯夫人,原本是不想来扰你清净的,但去年年成不好,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所以我才一路周折来了这里,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你去了的娘,我姐姐的份儿上,拉扯我一把罢……”

梁妈妈在一旁听得这话不像,又见众夫人看向自家夫人的目光又开始有了异样,忙绕到屏风外,正­色­说道:“这位客人这话儿说得好生奇怪,我们夫人是孔家小姐,是柱国公府表小姐之事乃是人尽皆知的,您就算真是孔家已故姨娘的兄弟,见了我们夫人,也是尊称一声‘姑­奶­­奶­’,岂有直呼我们夫人闺名之理?再者,您说您是孔家已故姨娘的兄弟,总得有个凭证罢……”

“凭证我是没有,可我却有人证,”梁妈妈话还没说完,男人已粗声打断了她,“玥姐儿身边的谢嬷嬷,当年是见过我的,而且不止一次,如今必定还认得我,叫她来,自然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到时候看你还怎么不认我!”

说着竟然嚎了起来,“我苦命的姐姐啊,当年父亲送你去孔家做妾原是不得已,谁叫当时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呢?父亲为此一直到临死前都还说对不起你,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连从你肠子里爬出来的女儿也不认你……都是我们父子对不起你啊……若非家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今日也不会来的,果然来了却连亲外甥女儿都不认我,没办法,谁叫人家攀上高枝儿了呢,忘了本也是人之常情……我苦命的姐姐啊……”

弄得屏风后众女眷都面面相觑起来,不无惋惜的想,想不到永定侯夫人这位血缘上的亲舅舅竟是这般的不靠谱,就算是被煽动利用的,也委实太不靠谱了一点,真是可惜了永定侯夫人这么好的一个人儿,哎,虽说看一个人不能光看出身,但又有哪个出身好人家的,会这般行事呢?可见出身还是要看的,永定侯夫人吃亏就吃亏在出身上了!

也有人不无同情的想,若是孔氏真是柱国公府的嫡亲表小姐,后者又岂会舍得将他嫁给素有克妻之命的永定侯?那她今日虽然做不成一品诰命夫人,享受不了这眼前的富贵荣华,但至少还能活得久一些,不像现在,瞧着虽然煊赫,谁知道哪天就丢了­性­命?可见出身的确很重要!

孔琉玥并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且也顾不上去猜测众人的想法了,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在想,此人已有百分之八十可以肯定是个山寨货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她要怎样才能拆穿这个山寨货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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