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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继室谋略 > 第127章

第127章

一回到芜香院,孔疏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她看着傅城恒,一脸促狭的道:“你是怎么想到以代三弟请辞来堵太夫人和三弟妹,让她们饶是吃了哑巴亏也说不出的?”到了这会儿再回想起之前太夫人和三夫人青白交错,气得快要吐血的脸,她都还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以示自己心里的痛快和解气。

说来傅城恒可真是个人才,已经腹黑到一定的境界了,总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会予以对手痛击,偏偏还让其说不出话来,只得生生受着。要是换了她,是一定不会与这样的人为敌的,彼此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只可惜某些人就是要那么不自量力,以为只要抱紧了老太夫人的大腿,便可以为所欲为,那些人实在是打错了主意!

傅城恒见问,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早在初十那日事发之时,我已经有此打算了,”勾了勾­唇­,一脸的嘲讽,“我知道祖母不会真正惩罚三弟的,从小到大历来都是如此!要惩罚他,让他狠狠记住这次教训只能靠我自己,所以当时我便打定主意,等过罢元宵节开始上朝后,就设法让他丢了官职,让他成为白丁,看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人还敢不敢上赶着捧三房的臭脚去!”

最重要的是,祖母早早晚晚都是要走的,傅旭恒和三夫人却还年轻,等到祖母走了以后,他没了任何顾虑,自是想什么时候分他们出去,就时候分他们出去,想怎么分他们出去,就怎么分他们出去;而傅旭恒这次丢了官,下次再想要谋得这么好的职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甚至他到时候还能不能谋得职位,都还是未知呢,他倒要看看,到时候三房还怎么嚣张!

又听他说道:“我这两日还在想,要怎样才能不留痕迹的将他的官职给弄掉,他便自己送上了门来,可就怪不得我了,便是祖母那里,也无话可说了。”果真傅旭恒丢了官职,就算不是他,祖母也会怀疑是他的,偏生他又是个不擅长说谎的话,他信奉的向来都是光明磊落,到时候岂非要闹得很不痛快?指不定还会被祖母逼着再给傅旭恒谋个官职亦未可知,倒不如就这样明道明抢的来,还让所有人包括祖母都无话可说!

孔疏玥听他这么一说,再笑不出来了,片刻才看向他以不自觉带了几分疼惜的语气说道:“祖母这样,这些年来,你一定很为难,也受了很多委屈吧?”偏偏还要顾念着老太夫人的亲情和恩情,受了委屈也只能白受着,想也知道该是何等的郁闷和憋屈。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亲近的人的怜惜和悲悯而更使人心酸心暖的呢?傅城恒霎时只觉一股辛辣的热流直冲鼻间,让他竟然有了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而自从五岁以后,他就从来没有流过泪了!

他忍不住伸手,将孔疏玥紧紧抱进了怀里,手臂越收越紧,只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骨头里!

又过了两日,傅旭恒的“病情”依然没有多少好转的迹象,傅城恒于是在正月十六的早朝上,第一个递了为他请辞的折子。

皇上看过之后,只思忖了片刻,便准奏了,并即刻下旨命傅旭恒手下一名员外郎补上了他的职位,还口头嘉奖了傅城恒凡事都以国事以先,深明大义,让满朝文武都要学习永定侯这种­精­神。

待下朝后,满朝文武便都围着傅城恒,交口称赞:“永定侯如此深明大义,果然不愧为社稷之肱骨!”、“永定侯这等胸襟气度,委实让我等佩服!”、“。。。。。。实乃社稷之福啊!”

与傅城恒的众星拱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勇毅侯身边的冷冷清清。

勇毅侯孙如诲因为人刻薄悭吝,平常在朝中人缘便不好,如今他的女婿又“因病”没了那般重要的官职,---从来没听过因为生个病便要辞官的,偏偏皇上还当堂便准了,这其中弯弯绕绕一定少不了,满朝文武最不缺的就是那等见风使舵的人了,见此情况,谁还肯去打理孙如诲?自然他身边只能冷冷清清了。

眼见傅城恒那种素来都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分明写满了得意,孙如诲几乎就要气死过去了。虽说傅旭恒只得从四品,但因他那个官职乃是出了名的肥缺,且他为人又谦逊大方,向来都是孙如诲在人前夸嘴的主意对象,可现在,他再不能夸嘴了,不但是失了面子,更失了里子,换了谁都会气死过去的。

其实傅城恒彼时仍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神­色­间根本瞧不出一丝半点的得意,孙如诲不过是因为对他有成见恨不得他去死,所以才会有此感觉罢了。

但孙如诲跟三夫人一样,知道眼前的小不忍只会乱了以后的大谋,因此饶是心里再气再恨,依然强忍住了,只当没看见傅城恒,径自拂袖而去了。

这边傅城恒又与那些官员们周旋了一回,才突出重围,走向了自己青帷饰银璃袖带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这也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乘坐的马车,让人只一看便会心生敬畏,不比那些公侯府的马车,外表瞧着虽花团锦簇的,实则并不会让人心生敬畏,因为坐那些那车的公侯大多都只有中看不中用的爵位,并无实权。

今儿个是新年上朝的第一天,也是他当值的第一天,他自然要去五城兵马司看看。

不想他才刚坐进车里,就听得外面玉漱道:“侯爷,晋王爷在前面岔路口的春熙楼上等着您。”

傅城恒闻言,应了一声:“知道了,带路吧。”

马车便缓缓启动起来。

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下来,玉漱的声音也随即传来:“侯爷,已经到了!”

傅城恒没说话,只是撩起帘子,跳下马车,径自从春熙楼的贵客通道上了二楼的雅间。

果然就见晋王已经侯在那里了,一瞧得他进来,便笑道:“想着这阵子虽然时常见面,却是酒也未曾好生吃过,话也未曾好生说过,因此特意挑了这么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咱们郎舅两个好生说说话儿。”

傅城恒点点头,坐到他身侧,问道:“姐姐和睿儿珊儿都还好吧?”就像晋王说的,就算这阵子因为吃年酒时常都能见面,姐弟舅甥之间却连一句话都未曾好生说得,是以他有此一问。

晋王点头笑道:“他们呣子都好着呢,你只放心吧。倒是你,只怕今儿个回府后,别想祖母给你好脸子了!”

傅城恒仰头饮了一杯酒,才勾­唇­满不在乎的道:“那又如何,我早习惯了。再者,这事儿我可是事先征得了祖母同意了,她老人家既然当时没有反对,那这会儿就不该摆脸­色­给我瞧!”

晋王笑道:“这倒也是。不管怎么样,老三的官职已经是丢了,我会给吏部打招呼,让他们看着办的,且等着瞧吧,他以后都休想再有起复的机会了!”

说完还是忍不住担忧,因蹙眉道:“一天两天祖母不会说什么,可一年两年呢?总瞧着老三闲在家里,起复又无望,只怕祖母会对你成见越来越大的。我昨儿还在想,其实不应该釜底抽薪,直接让老三丢了官的,给他谋个外放不也一样?不过以老三家的­性­子,只怕到时候一样赖在府里不走,到时候也是麻烦!。。。。。。哎,什么时候,祖母走了就好了!”

傅城恒闻言,没有说话。虽说祖母近年来的一些行为越来越让他心寒,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希望祖母早些去,他总是忘不了当年祖母对他们姐弟的回护,总是忘不了若是没有当初祖母的一力坚持,他极有可能不会有今天,所以饶是再心寒,他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终老此生,含笑九泉。

晋王何等­精­明之人,焉能瞧不出他的心思?更何况在此事上,晋王妃跟他也是一样的心思,作为枕边人的晋王自是知之甚详,因静默了片刻,方说道:“我知道你的心,你的心跟如儿是一样的,你­嫩­都记着祖母早年的恩情,都希望她老人家能安享晚年,所以一些能忍得不能忍得,都一并忍了。我也不是说你们这样不好,你们若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与你们走不到今天了!我只是,我只是心疼你们,心疼你们所受的委屈!罢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还是喝酒吧,这个年过下来,我们还没好生喝过一杯呢,等明儿得闲了,再将子纲和神萍都叫上,我们四个,来个不醉不归!”

说着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傅城恒斟了一杯,也不招呼他,只自己端起酒杯与他的碰了一下,便仰头一饮而尽了。

傅城恒大前夜才感受了一番来自孔疏玥的怜惜和悲悯,这会儿又感受了一番来自晋王的,心酸之余,又觉得无比心暖,因正­色­与晋王说道:“姐夫,你不必为我担心,让姐姐也不要为我担心,如今老三已是丢了官职,府里的中馈也已经由玥儿接掌了,虽说的只是暂代,但我估摸着祖母的意思,只怕很快就会让玥儿正式接掌,并让三房交账了,---就会祖母不表态,这一次我也不一定会让她表态的,到时候他们内外都失势,想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了。祖母今年已是七十有四了,还能再忍他们几年?况后宅如今有了玥儿,我相信她的能力,你就不必为我们担心了!”

说到孔疏玥,晋王面­色­稍缓,点头笑道:“有弟妹坐镇后宅,的确能让你放心不少。前儿个你姐姐还在我面前没口子的夸她,说她小小年纪,却大气沉稳,处事也有手段,是个大将之才,说你有福气呢!”

傅城恒眼底则闪过一抹柔和,“说我有福气,这福气也是姐姐给的!”忽然就觉得,能和孔疏玥相伴,自己以前所受的那些委屈,都是值得的了!

这边厮傅城恒正与晋王吃酒说体己,永定侯府内,孔疏玥则正伺候老太夫人吃红枣­鸡­子茶。

“难为你想出这个方子来,这几日我头发已掉得没先厉害了。”老太夫人接过小丫头子递上的绢子拭了嘴,才笑向孔疏玥道。

孔疏玥笑道:“哪是我想出来的方子,是前儿个在一本书上无意看到的。”对老太夫人心冷归心冷,该尽的心力还是要尽的,三房之所以那么得老太夫人喜欢,不过就是嘴甜会讨好人罢了,她虽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厚脸皮,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拿其当上司一般对待,做一些力所能及又不会让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来让其高兴高兴还是可以的,毕竟与其关系好了,对她对长房都只会利大于弊,况傅城恒必定也想看到老太夫人开心。

卢嬷嬷便笑着Сhā言道:“不管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书上看来的,难得的是大夫人这份心!”

正说着,小丫鬟进来禀告:“太夫人和三夫人并三小姐四少爷到了!”

就见太夫人领着三夫人傅钊并整个年都未在人前露过面的颜华鱼贯走了进来。

行礼问安后,三夫人因说道:“颜姐儿前几日已是大好了,但因太医说还不能见风,所以又将她多在屋里拘了几日,才带了她过来给祖母请安。”

颜华今日梳了个丫鬟,穿了件大红底绣牡丹花的小袄,项上挂了赤金如意的项圈,看起来虽面­色­红润,却比年前瘦了一些,瞧着倒真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听得三夫人提及她,不待三夫人吩咐,颜华已扑进了老太夫人怀里,娇声娇气的说道:“太祖母,颜姐儿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您,都想您了,您也想颜姐儿吗?”

老太夫人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太祖母也想你了!”吩咐卢嬷嬷,“让厨房中午做几道颜姐儿爱吃得菜来,我瞧着她都瘦了,得好好儿补补才是。”

卢嬷嬷忙答应了。

颜姐儿闻言,便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道:“我要吃清炒虾仁、白果羊­肉­、冬笋玉兰片、火熏­肉­。。。。。。还有以前大伯母曾做过的那个双皮­奶­并蛋挞,还有。。。。。。”

“颜姐儿!”话没说完,已被三夫人板着脸打断,“太祖母面前,谁教你这般没规没矩的?还不给我站好呢!”

“。。。。。。哦。”颜华闻言,不由满心的委屈,她都饿了两天了,好容易到了太祖母这里,可以把这两日没吃到的东西吃回来,偏生娘又不让,还骂她。。。。。。想着想着,不由红了眼圈,嘴巴也嘟了起来,瞧着一副可怜得不得了的样子。

老太夫人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忙嗔三夫人道:“她小人儿家家的,没想叫她从神儿似的这规矩那规矩的做什么,她既想吃,就让厨房做了来便是,什么大不了的!”又笑着哄颜华,“好孩子,别委屈了,到了太祖母这里,想吃什么只管说便是。”哄得颜华破涕为笑,方让落翘带了她和傅钊去西厢房找初华姐弟几个玩儿。

三夫人见状,生恐颜华跟初华等人一块儿玩时说漏了嘴,很想不让她过去的,但目光一接触到老太夫人的笑脸,又觉得还是不要说了的好,老太夫人疼爱颜华,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老太夫人瞧着落翘领着颜华姐弟离开后,方又看向太夫人和三夫人说道:“你们都过来了,老三那里谁照顾?我不是前儿个就说了,让你们早晚不必再依例上来,只管照顾好老三便是的吗?”

太夫人面­色­憔悴,但仍强笑道:“他才吃了药睡下了,所以我们才过来的。”

三夫人瞧着比太夫人还显憔悴,道:“昨儿个夜里发了一次汗,今晨已是轻省了些,也知道饿了,吃了半碗白粥,又喝了药,才又睡下了。看来李太医果然说得不错,三爷身体底子好,此番之病虽来势汹汹,倒也不妨事,顶多将养个十天半月的,便有望大愈了。”

大前夜还说傅旭恒病得严重,‘只怕没个三二月的好不了’,今儿个便已是‘轻省了些,顶多将养个十天半月便有望大愈’,看来婆媳二人都记得今儿个新年后第一天上朝的日子,也是傅城恒递折子为傅旭恒请辞的日子,所以才说这些话来给老太夫人敲边鼓。

孔疏玥暗自冷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那可真是可喜可贺!等到三弟大愈后,便可以好生孝顺祖母和母亲膝下,也可以好生陪伴三弟妹和教养钊哥儿颜姐儿了!”

老太夫人当日当着众人的面,“被”同意傅旭恒请辞后,心里其实是不无后悔的,她也知道自己早晚都有走的那一天,等到自己走后,谁知道傅城恒会如何对待太夫人呣子?因此当夜就打定主意,等过一阵子后,一定要让傅城恒再为傅旭恒谋个官位。

她是这么想得,方才闻得太夫人和三夫人的话,见二人面­色­可怜后,也是打算这么说以让她们安心的。

但在听完孔疏玥的话后,她说不出来了,想起了那天晚上卢嬷嬷劝她的话‘您就是这样,总是凡事都想人人好,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儿,您老是这样扶弱不扶强,久而久之,弱是只会越发依赖您,不知道自己上进,而强的也只会觉得您偏心,与您越来越离心,何苦来呢?。。。。。。不是已说好以后都不管这些事了吗,既然说到了,就该做到才是!您已经七十四了,说句不好听的,又还能有几年好活?何苦要弄得自己这般累呢?’

卢嬷嬷还说,‘不知道您老发现没有,您越是怜惜太夫人和三爷呣子,他们便越是。。。。。。忘了本分,惹得侯爷越发生气,然后便总是忍不住有所动作,而一旦侯爷有所动作,太夫人和三爷呣子又总是弱势的那一方,然后您又越发怜惜他们,又惹得侯爷越发心冷,这根本已是一个恶­性­循环了!说来王妃和侯爷都是自小在您身边长大的,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只要人不犯他们,他们是绝不会犯人的,您又何苦非要去­操­心将来自己都看不到了的事呢?连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哪一天真惹恼了王妃和侯爷,您在一天,还能护着太夫人三爷一天,您要是哪天不在了,可就。。。。。。,倒不如从现在开始,就什么都别管了的好,指不定府里就有另一番景象了呢?’

卢嬷嬷这一番话实在不好听,当时便惹得老太夫人生了气,喝命她退下了,但待她退下后,老太夫人一细想,又觉得她这番话实在很有道理,如今府里的局势,说穿了可不就是因自己心软而造成的?她心里其实也知道,也想过要改变,但每次都是想的和做得大不一样,到头来反倒弄得一团糟。

因此这会儿听完孔疏玥这明显是带着意气的话后,老太夫人到底及时刹住了车,将已到嘴的话都咽了回去,顺着孔疏玥的话道:“自出仕以来,老三成日里不是忙着就是忙那,倒还真没真正清闲过,如今得了这个机会,正好可以好生松散松散!”

太夫人和三夫人都没想到老太夫人会顺着孔疏玥的话说,都是一怔,脸上还有几分掩盖不住的难以置信。

片刻,还是三夫人先回过神来,暗自腹诽说到忙,谁又能忙得过大哥去之余,只得强笑着附和老太夫人道:“是啊,祖母说的是,三爷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生松散松散,也可以日日承欢祖母膝下,好生孝顺祖母了!”

顿了一顿,又笑道:“说来自打三爷出仕以来,我又是要管家,又是要忙着照顾三爷,还要照顾颜姐儿钊哥儿的,尤其年前颜姐儿又病了,我一时间还真是有些分神乏术,只怕大嫂如今的感觉也跟我当初一样的吧?横竖如今三爷闲下来了,也有更多的时间孝顺祖母和母亲,教养颜姐儿和钊哥儿了,颜姐儿也已大好了,所以我想着,就不必再劳烦大嫂了,毕竟大嫂每日里既要伺候大哥,又要孝顺祖母和母亲,已经够累了,不比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正好可以打理家下那些琐事,未知祖母和母亲意下如何?”

原来又是特意带颜华过来,又是提及傅旭恒的身体状况敲边鼓这些都是次要的,太夫人和三夫人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其最终目的却是为了能要回管家大权!

孔疏玥几乎就要忍不住冷笑出声了,她们真当自己是太阳,而旁人都是向日葵,都该围着她们转、都该顺着她们的意思是不是?

她根本不看老太夫人是何表情,之事看向三夫人淡淡说道:“三弟妹客气了,主持府里的中馈本旧事我应当应分的,又如何敢当‘劳烦’二字,倒是劳烦三弟妹代我们长房管了这些年的家,委实辛苦了,晚间待侯爷回来了,我一定说与侯爷,请他亲自备了厚礼,以答谢三弟妹这么几年以来的辛劳!”

以主母的口气反客为主的跟她说‘劳烦’,她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立场,配是不配?!别忘了她才是永定侯府真正的当家主母、女主人,若是她坚持不放权,就算是老太夫人,也不见得就好说什么!

早在傅旭恒“病重”的那一晚,三夫人就已领教过孔疏玥的强势了,因此这会儿再听到她这番绵里藏针的话,倒也并不意外,仍是面带笑容,“侯府不是大嫂一个人的家,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家,自然人人都有责任和义务让它变得更好,并不存在哪一个人做哪件事是应当应分的说法,要我说,每个人都是应当应分的,大嫂也不必特意谢我,我记得您前不久还说过,上有祖母和母亲两层长辈,这个家我们作小辈的不过只是帮着管管而已,具体怎么样,还得看祖母和母亲的意思,大嫂不会这么快就忘记自己曾说过的话儿罢?”

三夫人早料到孔疏玥不会轻易放权了,权利这种东西,可是会上瘾的,谁尝过了那样的滋味还舍得放手?不过没关系,谁管家最终能说了算的,还有祖母一人,只要祖母还属意她管家,那她孔氏就算说什么,也只得百搭!

“说来老大媳­妇­你是长嫂,的确该主持府里中馈的,但只你毕竟还年轻,于经验始终欠缺了一些,”三夫人话音刚落,太夫人便笑接道,“依我说,还是再多磨砺几年,待经过见过的事多了,再正式接受主持中馈也不迟。娘,不知您老意下如何?”说完看向上首老太夫人。

如今傅旭恒丢了官职,三房于明面上来说,便是再无收入,只能靠着月例过日子了,就算有老太夫人的疼爱,府里的下人们谁不是生了一颗富贵心两颗体面眼、见风使舵的主儿?假以时日,还有谁会将他们放在眼里?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尽快夺回管家大权,这也是她们来乐安居便商量好的。

孔疏玥依然不看老太夫人,仍是一脸淡淡的应对太夫人的话:“母亲说得对,我的确还年轻,于经验上始终欠缺一些,但相信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能力大家都已是看在眼里了的,我有没有这个主持中馈的能力,相信大家心里都自有公论了,再说回经验,谁又是生来便有的?便是三弟妹,不也是慢慢累积起来的?正如母亲所说,我是长嫂,更是永定侯夫人,的确该主持府里的中馈,我当仁不让。以前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我们就不去说它了,如今既然我已经进门了,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便绝不会推诿,不然传了出去,让人说我只顾自己躲懒受用,不承担自己应当应分的责任还是小事,带累得人说我们永定侯府没有规矩体统,可就是大事了!”

顿了一顿,不无恶意的补充道:“再者说了,三弟还卧病在床呢,身边可是半点离不得人,我又如何能图自己受用,便耽误了三弟的身体呢?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岂非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一席话,说得太夫人是又惊又怒又恨,惊的事孔疏玥讲起大道理来竟会这般头头是道,怒的则是她一个做媳­妇­的,竟敢当众顶撞她这个婆婆,恨得则是她竟敢咒她的旭儿!

太夫人正要几句话来斥责一下孔疏玥,上首一直未开口说话的老太夫人忽然发话了,“老大媳­妇­是长房长媳,主持中馈原便是她的责任,便是今儿个你们不提及此事,我也打算说了。老大媳­妇­暂代管家这一个月以来的成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说句不怕老三媳­妇­你恼的话,当初你刚接手掌家时,都还没她这么妥帖。所以从今儿个起,就由老大媳­妇­正式接手主持府里的中馈罢,老三媳­妇­下去后也准备准备,就这几日便把府里的总钥匙和总账交了,以后你也好安心照顾老三了!”

正如孔疏玥对老太夫人­性­格特征的总结一样,老太夫人虽然心软的时候总是是非不分得能让人气得半死,但一旦遇上真正的大事,她便会立刻恢复她的睿智和­精­明。

不管心里喜爱不喜爱孔疏玥和傅城恒,那份喜爱又有多少,对夫妻二人的能力,老太夫人都是毫不怀疑的,就像她自己说得那样,今天就算太夫人和三夫人不提及此事,她过阵子也会提出此事的。只不过因为太夫人和三夫人好了伤疤忘了痛得行为,让她一下子回想起了之前三夫人临阵撂担子对孔疏玥的算计,致使她多多少少动了几分气,所以才会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便直接将此事给说了出来。

祖母竟然让她就这几日便将总钥匙和总账交给孔氏?三夫人瞬间脸­色­大变,忍不住深深后悔起没听来之前傅旭恒与她说得那番话了。

原来在来之前,傅旭恒便提醒她,刚出了初十那件事,就算因他大病一场将老太夫人的心挽回了大半,但老太夫人心里毕竟不是全无疙瘩的,她最好今儿个只是带颜华到老太夫人面前晃晃,侧面提醒一下她颜华已是大好,她又可以接着管家即可,至于旁的话,最好一句都不要说,不然只会给老太夫人以浮躁的感觉,让她觉得她不堪大用,甚至对她心生反感。

但不管是三夫人,还是稍后过来的太夫人,都没将他这番话听进去,婆媳二人想的是,他才丢了官,等于是断了他们这个方头的生计,以老太夫人向来对他们的心软,势必会默许他们通过另外的法子找补回来,而管家无意是最好的法子;更何况当初三夫人可是当众委托的孔疏玥‘暂代’管家,又不时已将管家大权彻底给了她,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如今要要回来,还不是天经地义的?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婆媳二人才会一来后没说上几句话,便提出了此事的,压根儿没想到孔疏玥的态度会这般强硬,且说的话还根本让她们无从反驳;更没想到老太夫人竟也会站到她那一边,直接就宣布了让她正式接受主持中馈。

不止三夫人脸­色­大变,太夫人亦是脸­色­大变,噏动着嘴­唇­正要开口说胡啊,孔疏玥已抢在她之前款款开口说道:“祖母信任疏玥,疏玥自当竭尽全力,不负祖母之命!但只疏玥自知年小德薄,只怕短时间内不能服众,因此想请祖母在接下来一个月里疏玥处理家事时,能让卢嬷嬷在一旁照看着点,未知祖母意下如何?”

当初初接手家务时不叫卢嬷嬷在旁边照看,是想的她要在短时间内立威,就必须拿出几分真本事来镇住那些个管事妈妈们,让她们找不到任何可以诟病她的地方;现在她已初步镇住那些管事妈妈了,但要让她们彻底口服心服,尤其是要让那些原本效忠于太夫人三夫人,或是以为她只是暂时管家只要糊弄过去了也就罢了,因此得过且过的管事妈妈不说彻底口服心服,至少不用弄出些什么幺蛾子来,那就少不得要请了卢嬷嬷在一旁坐镇了,毕竟这一次管家,就不是一日两日,而是一个长期的事了,自然还是走得稳一些的好。

老太夫人约莫猜到了孔疏玥的用意,暗赞她处理沉稳之余,正要开口,太夫人已先冷笑着开了口,“才老大媳­妇­你才说了自己的能力有目共睹,这会儿却又开口讨起你祖母身边最得用的人来,你难道不知道你祖母一时也离不开卢嬷嬷的吗?你也是系出名门,自当知道何为三从四德,似此等不孝之举,你自个儿说该当何罪!”

太夫人既开了口,三夫人便也附和道:“才大嫂还说不能让人说我们永定侯府没有体统规矩,您这样不孝的行为,难道就很有体统规矩吗?”

孔疏玥真是厌恶了这样无休无止的打嘴仗,有那个应付她们婆媳二人胡搅蛮缠的时间,她还不如回房看会儿医术或是睡一觉去。她们婆媳就像那讨厌的苍蝇蚊子一样,只要找到了空子就在她耳边不停的飞啊飞的,偏生她还不能一掌拍死了她们,真是想起来就郁闷!

不过,她虽然不能一掌拍死了她们,给她们添添堵,恶心恶心她们,还是做得到的!

当下也不看她们,也不接她们的话茬儿,只是看向老太夫人,款款说道:“我回祖母,今日已是正月十六了,离太后懿旨赐下三房新人进门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我想着那郭姨娘毕竟是太后懿旨赐进门的,只怕不好等同于纳一般妾室那样,偏生我年纪又轻,又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忌讳没有,诸事少不得要请祖母指点了!”

虽是未婚便已失贞而来的妾,毕竟是太后懿旨赐下的,倒是不好依纳一般妾的旧例;但是,妾终究是妾,不管是谁赐下的,还是只能是妾,其娘家人也算不得正经亲戚。。。。。。老太夫人的注意力很快被孔疏玥这一席话转移了,蹙眉思忖了片刻,方道:“既然是纳妾,自然是按照纳妾的仪式来,粉轿进门的,难道还想比照正房夫人的仪式不成?”老太夫人说着,口气里带上了几分不屑,“明儿随便打发个管事去威国公府商议便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祖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孔疏玥一边应着,一边故意拿带了几分挑衅的眼神看三夫人,就见后者的眼里已是快要喷出火来了,显见得被气得不轻。

孔疏玥的笑容就越发灿烂了,“但只新人进门后又改怎么安置呢?是单独住一个地方,还是跟三弟三弟妹一块儿住?酒席又该摆多少桌、又该请那些人为好?还有就是,要不要请钦天监占个吉时。。。。。。”说着忽然停了口,一脸后知后觉的样子,郝­色­说道,“瞧我,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些可都是三弟房中的事,也有作小叔子的要纳妾,让大嫂来­操­持的?说来这些课都是三弟妹的事儿,我跟着瞎掺和些什么呢。都是我一时糊涂了,还请三弟妹见谅!”

彼时三夫人已快要吐血了。连日来因为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她的脑子是一刻也不得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早就忘记傅旭恒正月二十五日要纳郭宜宁进门这一回事了,还是这会儿被孔疏玥以这样的方式提及,她才攸地忆起了还有这件糟心事在等着她,当下差点儿没气死过去。

偏偏又听得孔疏玥道:“离新人进门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只有七日了,三弟妹既要照顾三弟,还要­操­心这件事,这几日且有得你忙活儿呢,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三弟妹只管开口,我只要办得到,绝不推辞!”

三夫人就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留了几年的长指甲“啪”的一下断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我就先谢过大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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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清溪坞,等不及屏退满屋子伺候的下人,三夫人已噼里啪啦一气乱砸起来,铜珐琅嵌青玉花篮、青花白地瓷梅瓶、琦寿长春白石盆景、绿地套紫花玻璃瓶……也顾不得去管这些东西样样都价值不菲了,总之是看见什么砸什么,竟是半点不觉得罪过可惜。

直把一旁孙妈妈看得差点儿没心疼死,忙命其余众丫头婆子都退下后,方壮着胆子上前,抱住直喘粗气的三夫人,赔笑着解劝起来,“夫人虽生气,也要顾念着自己个儿的身子不是?这些东西都重的很,摔到地上后满地的碎片,万一累着了您,或是不小心扎了哪里,可怎么样呢?再者这些东西可都是当年老夫人和夫人特地为您千挑万选的,您这会子在气头上倒还不觉得,等事后一想及,又岂能有不心疼的?您要出气,打骂丫头下人都使得,可千万不要跟这些宝贝过意不去啊!”

说着半抱半扶的弄了三夫人去榻上坐下,又迅速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您先坐着吃口茶,歇一会儿,我这就叫人来收拾了这些碎片,再来陪您说话儿,可使得?”

三夫人打砸了一气,心里总算憋得没那么厉害了,闻得孙妈妈的话,也就接过茶盅,冷着脸吃起茶来。

孙妈妈见状,方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要去外间招呼两个丫鬟进来收拾一下屋子,就听得有丫鬟战战兢兢的声音自外音传来:“回夫人,太夫人和四爷来了!”

孙妈妈一听,让太夫人瞧见这一地的狼藉还没什么, 若是让四爷也瞧见,自家夫人长嫂的颜面何存?因忙吩咐那丫鬟:“快请了太夫人和四爷去隔壁花厅,就说夫人随后就到!”

话音未落,太夫人与傅颐恒已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太夫人离开乐安居后,本来是径自回了景泰居的。她跟三夫人一样,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想去清溪坞罢,又怕影响了傅旭恒休息,再不回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发泄一下,她都快要憋死了。

谁知道刚走到半路,就遇上了进内院来瞧傅旭恒的傅颐恒。太夫人见了小儿子,心里终于好受了几分,娘儿两个于是一道来了清溪坞,倒是正好赶上了听见三夫人砸东西。

虽说明知儿媳­妇­砸的都是自己的嫁妆,但在太夫人看来,儿媳­妇­既然已经嫁进他们家,嫁给她儿子了,那她的东西,便也是她儿子的东西,现在儿媳­妇­却砸起她儿子的东西来,她又岂能不心疼的?

是以一走进屋子,还未及站稳,已先没好气地骂道:“青天白日乱打乱砸的,弄得整个屋子乌烟瘴气,成何体统?也不怕影响了旭儿静养?再者,这些东西可都是傅家、是旭儿的,岂容你想砸便砸,想败便败?”

三夫人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太夫人就送上门了,倒是正中下怀,当下也顾不得行礼问安了,起身上前两步便冷笑道:“儿媳­妇­砸的可都是儿媳­妇­的陪嫁,怎么到了母亲口中,却成了傅家的东西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作婆婆的管到作儿媳­妇­的嫁妆上的,母亲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笑话儿吗?”

太夫人被噎得一滞,她怎么一气之下,竟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了呢?但太夫人随即便暴怒起来,为三夫人竟敢以这样的语气顶撞她,因也冷笑道:“你也是高门出身,难道连‘出嫁从夫’的道理都不知道?你既嫁进了咱们家,嫁给了旭儿,那你的陪嫁自也是傅家的、是旭儿的,那我这个作母亲的自然便管得!”

平常过问他们院子姨娘通房的事也就罢了,如今竟又过问到她的嫁妆上来了!三夫人当即怒不可遏,冷冷说道:“只有那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整日价的惦记自己老婆的嫁妆,母亲这样说,是在说三爷是那等没出息的男人吗?说来也是,连个官位都保不住的男人,的确有够没出息就是了……”

“你还好意思怪旭儿没出息保不住官位!”太夫人不待她把话说完,已怒道,“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你害得他这样的!你当初要是不一意孤行,定要临阵撂担子给那孔氏,孔氏又岂会顺水推舟掌了家?若是孔氏没掌家,旭儿又怎会因为心疼你,便谋划了那件事?若是没有那件事,旭儿又何至于会大病一场,然后被人趁机夺了官职?都是你这个搅家­精­害得他这样的,连辞官一事都是你代他答应的,如今你倒有脸反过来说他没出息了!”

太夫人早就想说这番话了,之前不过是想着外敌当前,很多事情傅旭恒又因卧病在床不好出面,所以她们婆媳必须一致对外罢了,现在外敌既没打倒,三夫人又是这般态度,她也没必要再抑制自己的怒气了。

这回轮到三夫人被噎得一滞了,片刻才又冷笑道:“说我一意孤行临阵撂担子,别忘了母亲当初也是知道这件事,也是默许了我的,若是没有母亲的默许,我又岂敢那样做?再说三爷筹谋的那件事,那可是在这件事之前,已经在筹谋的了,事前甚至都未与我透露过一丝半点风声,又与我何­干­?再说被夺了官职的事,当初的确是我答应的,但当时的局势还有我们说‘不’的余地吗?况事后我也已经回娘家请我父亲四处周旋了,母亲还待怎样?”

“已经四处周旋了?”太夫人冷笑,“那周旋的结果呢?还不是一样!早知如此,初六那日我就该坚持让那郭小姐嫁给旭儿作平妻的,以威国公的权势,再加上太后娘娘的颜面,还愁不能给旭儿谋个更好的官职?又岂会落到今日连原有官位都丢了的下场!”

三夫人之前在乐安居才被孔琉玥抬出郭宜宁给狠狠气了一回,这会儿又闻得太夫人这么说,且话说得比孔琉玥的话还气人,当即便被气得直发抖,堪堪站立不稳,还是孙妈妈瞧着她神­色­不对劲儿,忙上前以自己的身体支撑住了她,她方没倒到地上去。

孙妈妈因赔笑与太夫人说道:“我们夫人也是一时急火攻心了,所以才会白说了几句气话,还请太夫人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不过话说回来,任是谁听到婆母要过问自己的嫁妆问题,也是会忍不住要着急的。当然,这会儿大家已经把话说开了,知道这不过是个误会,太夫人也是知道我们夫人素来心直口快惯了的,还请太夫人大人大量,见谅一二!”虽是说的赔罪的话,却也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怒气。

太夫人又岂有听不出来的?不由越发怒火高涨,暗想三夫人顶撞她也就罢了,如今连她身边的奴才也敢顶撞起她来,便要喝命下人拉孙妈妈出去打板子。

话没出口,一旁早已是满脸通红的傅颐恒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娘,三嫂,三哥还病着呢,您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不怕影响了三哥静养吗?要我说,都说一家子骨­肉­至亲,事情又已成为事实,怎么也改变不了了,母亲和三嫂就都少说两句罢……”

傅颐恒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暗自疑惑向来都优雅端庄的母亲和亲切大方的嫂子怎么会忽然就变成了这样之余,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想劝架又不知该从何劝起,想避开又觉得做不出来,只得满脸通红的站在一旁,巴望着二人能早些结束这场争吵。

谁曾想吵了半晌,眼见二人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傅颐恒不由急了,既怕事情传到了祖母耳朵里惹她老人家生气,又怕动静太大吵得傅旭恒不能好好休息,这才忍不住开口说了方才那番话。

岂料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惹得太夫人和三夫人都拉着他要他评理,“颐儿你来说说,有这样为人儿媳的吗?如此忤逆不孝,简直就是休了也不为过!”“四弟你说句公道话,我砸我自己的嫁妆难道也不可以吗?”

吵得傅颐恒是一个头两个大,既怕为着太夫人说话惹得三夫人不满,又怕为着三夫人说话惹得太夫人生气,正左右为难,恨不能就此晕过去便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之际,余光瞥见仅着中衣、面­色­惨白的傅旭恒正站在通往里间的门口,当即吓了一跳,忙叫道:“三哥,您怎么下床来了,怎么连件外衣都不穿,您可还病着呢……”说完忙冲出母亲和嫂子的包围圈,几步上前扶住了傅旭恒。

傅旭恒显然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浑身都冰凉冰凉的,唬得傅颐恒一挨上他,便忙叫屋里惟一的下人孙妈妈,“妈妈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取了三哥的大毛衣裳来!”一边说,一边已动手解起自己的披风来。

彼时太夫人和三夫人方回过神来,瞧得傅旭恒那副随时都可能会晕倒的样子,都唬得不轻,忙双双抢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他,急道:“旭儿(三爷)你怎么下床来了?太医不是说了要你卧床静养的吗?可是需要什么东西?只管使唤下人便是了,你自个儿起来做什么呢?”

三夫人又高声叫海玉和景月两个通房丫鬟,“……又野哪里去了?不是让你们寸步不离守着三爷的吗?看我不打折了你们的腿!”

一时间屋里是乱作一团。

傅旭恒此番生病,虽然有故意夸大以挽回老太夫人心的成分,但他本身也是真病得不轻,不然也不可能轻易便骗过太夫人了。

他在床上躺了几天,仗着身体底子好,病痛倒也减轻了几分,但身体上的病痛是减轻了,心上的憋屈和疼痛却怎么也减轻不了。一想到原本众星捧月,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巴结的自己,自此将再不可能有以前的风光,取而代之的是只能窝在家里,就算他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昔日勾践连卧薪尝胆都做过了,最后方成就了大业的,他已经比勾践当时的处境好得太多了,难道他还过不下去了,他依然憋屈得恨不能死过去!

不曾想他连养个病都不能安生,先是母亲在他耳边不停的嘀咕当初如何如何,接着媳­妇­儿也在他耳边嘀咕当初他如何如何不妥,自家父亲又已是如何如何尽量,到后来,两人终于联合起来了,他原想着,只要母亲和媳­妇­儿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他们夺回府里的管家大权还是有胜算的,哪知道二人很快就给他来个大爆发,你指责我,我抱怨你,甚至还将他也给贬得一无是处,他要是还躺得住,他除非是死人!

三夫人骂海玉景月的同时,孙妈妈已飞快取得傅旭恒的大毛衣裳回来,三夫人见状,忙接过便要往他身上披去。

不想傅旭恒却一下子格开了她的手,冷声说道:“我这样一个连官位都保不住的没出息的男人,不敢劳驾三夫人您亲自给我披衣服!”

三夫人闻言,既悔且愧,瞧得他这副病容,又忍不住心疼,一张脸子白一阵青一阵的,片刻方赔笑着说道:“不过是在气头上话赶话赶出来的糊涂话儿罢了,三爷又何苦放在心上?没想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您原就病着,若是再气坏了,可怎么样呢?还是让妾身扶了您回床上躺着去罢,啊?”说完便要去扶他,却被他重重甩开了手,——好在他正病着,力气并不大,所以只是将她甩得微微打了个趔趄,但她仍觉得面子上下不来,不由委屈的红了眼圈。

一旁太夫人也是又悔又愧又心疼,闻言忙附和道:“是啊,旭儿,牙齿和嘴­唇­再要好,也还有咬到的时候呢,不过只是几句气话儿罢了,你又何苦放在心上?还是快回床上歇着去罢,啊?”

说着也红了眼圈,哽声命傅颐恒,“还不快扶了你三哥回床上去呢!”

傅颐恒忙应了,便要扶傅旭恒去,“三哥,我扶您……”

这回傅旭恒倒是没再摔开傅颐恒的手了,却也并不就回屋去,而是看了一眼太夫人,又看了一眼三夫人,冷声说道:“你们原是我最亲的人,如今却一个说我占媳­妇­的嫁妆,一个说我没出息,闹得家宅不宁的,也不怕传了出去,御史参我一本治家无方……哦,差点儿忘了,如今御史是再管不了我,也懒得管我了,你们是巴不得我立时气死了是不是?”他话说得急,本身又因病而气力不继,以致这番话说下来,已是气喘吁吁,摇摇欲坠。

直把一旁的太夫人和三夫人都吓得够呛,忙再次双双抢上前,也不管他的挣扎,便七手八脚将他给弄到了里间的床上去。

而傅颐恒则因卧室到底不是傅旭恒一个人的,也是三夫人的,他作为小叔子不好多待,因此只将傅旭恒扶到床上去后,便退到了外间去。

里间傅旭恒躺到床上后,平息了一阵,气方喘得匀了,见太夫人和三夫人怯怯的站在床前掉眼泪,都一副后悔不来的样子,又禁不住心软,但语气依然冷冷的,“正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咱们家父亲是早没了的,那我便是我们这一支的家主,不管是娘还是景真你,都应该听我的话行事才是,可你们呢?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是嫌我们家还不够乱,是嫌我们在府里失势得还不够,是嫌祖母还不够生我们的气是不是?眼见我们在府里就快要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不说联合起来一起想法子,一致对外,自己倒先乱起来,岂不知‘攘外须先安内’的到理?你们若是再这样下去,咱们也不必争啊斗的了,早早拿了祖母分给咱们那四成家常分出去是正经!但只你们就甘心?母亲你难道不想作老封君,景真你难道不想作一品诰命夫人?想想以后,眼前受的这点气又算得了什么?”

一席话,说得太夫人和三夫人越发赧颜。

片刻,太夫人方先小声道:“你说得对,娘以后都听你的便是……”

三夫人想起之前丈夫待自己的冷淡,忙也不甘落后道:“妾身以后也都听三爷的!”

傅旭恒见状,方面­色­稍缓,道:“既然都说了以后听我的,那我先就各有一件事要叮嘱你们。娘,太后既赐的是郭二小姐给我作妾,那她一辈子便都只能是妾,什么‘当初就该坚持求她作平妻’之类的话儿,您最好永远不要再说第二次!太后是为长为尊,但这天下毕竟是姓赵而非姓郭,而且太后年纪大了,定是要先于皇上而去的,到时候威国公府会是什么景象,谁又能说得准?自然是能不跟他们扯上关系,就尽量不要扯上的好,您记住了吗?”

太夫人闻言,面露犹豫,“可威国公府毕竟是太后的娘家,再是人走茶凉,皇上为了孝道,想来也不会做得太过罢,怎么就不能跟他们扯上关系呢……”不提平妻之类的话可以,可郭姨娘毕竟是贵妾,两家往来一下,总是利大于弊的罢?譬如这次,若是有威国公府也帮着周旋,旭儿的官职又怎会那般轻易便丢了?

看在傅旭恒眼里,就又冷下了脸子来,“敢情娘才说的以后都听我的,是作不得数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夫人忙摆手,“哎呀,我听你的便是,这总行了罢?”

傅旭恒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三夫人,“我要叮嘱景真你的事,也与郭姨娘有关。她虽是妾,毕竟是太后赐下来的,只要太后还在一天,你便只能供着她……”说话间见三夫人面­色­大变,他忙又道,“当然,我不是说要让你去屈就她,我的意思是,该做的面子情儿你还是要做到的,不然就是对太后不敬,而对太后不敬这个罪名,可是可大可小的,你自来­精­细过人,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了罢?”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冷冷睨了三夫人一眼。

三夫人很想大声回答傅旭恒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而且巴不得杀了郭宜宁。她是这么想的,原本也是打算这么说的,哼,一个先­奸­后娶的卑微贱人,别以为顶着个是太后赐的名声,就可以来要她的强了,妻就是妻,妾就是妾,看她明儿不弄死她!

但她还未来得及,就接收到了傅旭恒睨过来冷冷的目光,她一下子想到了刚才他甩开她时那冰冷的态度和毫不留情的力度,又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诛心的话“似这等连官位都保不住的男人,的确是有够没出息”,生恐丈夫自此便和自己生分了,只得强压下满心的愤怒和委屈,小声应道:“三爷放心罢,妾身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敢恨傅旭恒,于是将满心的怨气都撒到了很快就要出门的郭宜宁身上,咬牙暗想,只需要做足了面子情儿即可是吗?没关系,当正室夫人的要收拾个把个小妾,还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等郭宜宁进门后,看她怎么收拾她!

再说孔琉玥离了乐安居,与珊瑚璎珞刚回到芜香院,梁妈妈就迎了出来,行礼后禀道:“老太太跟前儿何妈妈来了,我让人接进来安置在了耳房里。”

孔琉玥一挑眉,尹老太太这会子打发人过来做什么?因命梁妈妈,“让她过来见我罢。”

梁妈妈应声而去,孔琉玥方被珊瑚璎珞簇拥着进了屋里。

刚脱下大毛衣裳,何妈妈便由梁妈妈领着过来了,行礼后赔笑道:“老太太使老奴这会子过来,是想请问姑­奶­­奶­前番给三姑娘提的那位邵公子如何还未使媒人上门?若是邵公子没那个意思,老太太便要请官媒别外为三姑娘挑人了。”

孔琉玥闻言,方想起初四那日提的尹慎言的婚事,谁曾想这一阵子因为事情太多,竟给混忘了,因忙笑道:“实不相瞒妈妈,这一程子因为事情太多,我竟将此事给忘了。妈妈且稍坐片刻,我这就使人去晋王府问个准信儿。”便命梁妈妈即刻走一趟晋王府,又命谢嬷嬷带何妈妈去耳房吃茶说话儿去。

何妈妈同着谢嬷嬷出门去耳房的时候,整好遇上了管事妈妈们来回事。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朝后者们瞟去。

就见众管事妈妈大多三四十岁的样子,都穿着一­色­的官绿­色­潞绸比甲,梳着圆髻,只是有的头上Сhā着镶了宝石的簪子,有的戴着西洋珠翠花,有的只簪了两朵姑绒做的绢花,腕上却戴了赤金绞丝的镯子……个个的腰板都挺得笔直,神­色­也都十分整肃,只怕比那寻常人家的主母还要体面气派几分。

何妈妈不由暗自咂舌,听说孔姑­奶­­奶­才接手掌家一个月,已将这些看起来比寻常人家主母还要体面几分的妈妈们都给镇住了,可孔姑­奶­­奶­至今还不到十八岁呢!

由近及远,又想到她过门拢共才四个多月,却已是在永定侯府牢牢站稳了脚跟,侯爷专房专宠,王妃娘娘看重,如今又顺利接过了管家大权,若说她没有一点子手段,又怎么可能走得这么顺利?就连前些年老是病歪歪的身体,如今瞧着也已是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娇娇弱弱,美人灯一样风吹就倒,可面­色­却红润润的,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球!

何妈妈禁不住暗忖,也不知道老太太和大太太瞧着如今孔姑­奶­­奶­这样,心里可曾后悔过当初没让她跟大爷成亲?大­奶­­奶­也算是个好的,但跟孔姑­奶­­奶­一比,就差得远了,不集结是才貌还是能力,不过还好,如今总算有了身孕,老太太的心事总算了了一半了!

不提何妈妈的这一点小心思,且说孔琉玥将众管事妈妈都召进屋里后,先是依例将府里的一些琐事都发落了,方微微一笑,波澜不惊的说道:“相信众位管事妈妈都或多或少听说了,打今儿个起,就正式由我来为祖母、母亲管家了。”说着有意无意抬起右手捋了一下额间的发丝。

此话一出,下面众管事妈妈俱是意外不已,惊诧不已,尤其秦显家的并李账房家的几个太夫人三夫人的死忠拥趸,更是瞬间一脸的惨白。

——老太夫人宣布由孔琉玥正式管家,不过是一个时辰不到以前的事,饶是这些管事妈妈们消息再灵通,也灵通不到这个地步,因此闻得孔琉玥的话后,才会这般意外和惊诧。

但这些管事妈妈谁不是那全挂子的武艺,虽不敢说个个儿都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至少也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妇­人,又岂会因为孔琉玥短短一句话,便轻易将情绪流露于脸上?真正让她们意外和惊诧的,其实是她捋头发时,露出来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金光闪闪的戒指。

那是一枚赤金镶硕大红宝石的戒指,那颗红宝石一看便知是由整块红宝石切割雕琢而成的,少说也价值千金。关键还不是这个红宝石本身的价值,而是其象征的意义,那是历任永定侯腐当家主母、永定侯府内院权利和威严的象征!

可现在,这颗连太夫人掌了家近二十年都不曾到手过的戒指,如今却戴在了大夫人的手上,老太夫人对大夫人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其实不止众管事妈妈意外,就连孔琉玥自老太夫人手里接过这枚戒指时,也很意外!

老太夫人的原话是:“你卢嬷嬷跟了我六十几年,说实话我还真一时半刻都离不开她。我冷眼看着你管家这一个月来,虽不敢说十全十美,面面俱到,却也井井有条,如今不过是比照之前的例子来办,先前怎么处事,如今仍怎么处事罢了,何难之有?不过你原年小,忽然之间便让你独当一面也确实太难为你了,这样罢,我给你一个我平常戴惯了的戒指,你戴在手上,那些管事妈妈们见了这个戒指,就如同见了我,自然也就不敢再起什么旁的心思了!”说完便捋下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惯常戴着的红宝石戒指,不由分说戴到了孔琉玥手上。

孔琉玥当时并不知道这枚戒指有什么特殊的价值,因此倒也并没推辞,只是屈膝谢了老太夫人后,便大大方方收下了。

谁曾想一抬头却对上了太夫人和三夫人近乎吃人般的目光,而旁边的卢嬷嬷和连翘落翘等人亦是一脸的意外,她方约莫猜到了这枚戒指只怕还有别的意义。

等事后卢嬷嬷送她出乐安居时,她终于彻底知道了。

卢嬷嬷不但告诉了她这枚戒指的象征意义,还与她说了这枚戒指是太夫人在过去二十年里一直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说老太夫人心里是真的很看重她,让她和傅城恒千万不要辜负了老太夫人这番心意。

孔琉玥其时才明白过来方才太夫人和三夫人为何要拿那般近乎吃人的目光看她,敢情这枚戒指跟当初大年二十八给下人们散发新衣赏钱的兴趣动一样,都是太夫人热切渴望了二十年却始终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想通了这一点,她不由又有些儿啼笑皆非,老太夫人这样,算不算是打个巴掌又给个甜枣吃,所以才会让傅城恒总是对她心软,总是狠不下心来呢?

孔琉玥收回心思,对着下面虽仍神­色­各异,但腰不自觉都弯了一些,连呼吸似乎也都清浅了许多的管事妈妈们歉然一笑,说道:“对不住各位妈妈,一时走神了。”

各管事妈妈都没有做声,而这也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跟年前刚接手家务时那样,又以极慢的速度将每位管事妈妈的脸都扫过一遍后,方才缓缓说道:“世家大族,凡事都有自己的规矩和旧例可循,那些规矩和旧例,可都是打老祖宗时起,便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我当然不会随意改动,也不敢随意改动。所以就算如今换了我当家,也多是萧规曹随,多依旧例来罢了,以后还请诸位妈妈赏脸,大家彼此帮衬着,安稳度日。”

用极­精­炼的语言,算是为自己做了一个简单的“就职演讲”。

又是张帐房家的最先应道:“大夫人说的是,奴婢们一定殷勤服侍,全心全力当差,让主子们满意!”

她话一出口,另有几个原先的中立派便也忙不迭附和道:“奴婢们一定殷勤服侍!”

孔琉玥就暗自点了一下头,这个张账房家的倒是可以收为心腹委以大任,她手里可用的人毕竟有限,而且都各有差使,若不在府里就地发展一些心腹,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过。不过,还得再考察一段时间方能下最后的定论。

孔琉玥在心底记下一笔后,又笑道:“之前当着祖母的面儿,我和三弟妹已说好过几日便交接府里的总钥匙和总账,交接了总账后,便要清点账实了。”

此话一出,众管事妈妈瞬间又是脸­色­大变,尤其秦显家的和另一个采办处的杜培生家的,再有就是回事处专管人情往来的陈林家的。三人的脸几乎已可以用如丧考妣来形容。

众所周知,她们三人所辖行当的油水可以说是最重的!

别说她们,就连张账房的也是微微白了脸,显然她也不是全然­干­净的,只不过没秦显家的几人贪得多罢了。

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气氛紧张得让人只觉随时都有可能背过气去。

在这样的安静中,孔琉玥微笑着开了口:“眼见离交总账只还有几日的时间了,众位妈妈下去后也将话传一传,大家都要预备起来,免得事到临头时慌了手脚,弄得人心怕怕的,那可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清点帐实是个很大的动作,要看各行当收支的小账目与账房的大账目可否对得上;还要看各房的金银器皿瓷器盆景,多年来也有赏人的有跌没的,虽然随时登记,但肯定会有缺漏,换人接手的时候总要清点出来;还有各房的下人,历年来撵的升的赏的放的没的,花名册上未必能登全——而只要有人的地方,便会有藏掖,也无怪众位管事妈妈都会脸­色­大变。

但后面这几句话,却又无异于是在侧面的告诉众管事妈妈,平日里有亏空的,最好抓紧时间补一补,虽然要把已经吞进去了的吐一些出来,但总比全部吐出来,甚至是查了出来丢尽几辈子老脸的好,等于是在给众位管事妈妈送人情!

提出要查账的是她,提出要放众位管事妈妈一步,并不杀­鸡­儆猴着急立威的也是她,这一捏一放之间,众位管事妈妈也自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大宅门的弯弯绕绕,她是门儿清,只是­性­子慈和,不和大家计较罢了,所以最好都收敛一点,别惹着了她,否则会怎么样,她可就说不好了!

于是这下不止张账房家的等长房派和其余几个中立派,就连秦显家的几个三房派,都忍不住有些动摇起来,再不敢有一丝一毫小瞧这位大夫人的心。

孔琉玥居高临下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就抿嘴微微笑了起来。这群管事妈妈们平日里都手握大权,要说谁没有中饱过私囊、贪过官中的便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自然最怕的就是查账,就像现代社会那些偷税漏税的人怕税务机关查账一样的怕,自己在这件事上肯放松一些,她们自然感恩戴德,自然不至于再事事与她作对,那她管家的第一步便也是算是站稳了。

而她嘴上说不查账,心里也的确没打算查账。这些高门大户里,由来都不是只有主子们在拉帮结派、明争暗斗,下人们也都是一样的,认真说起来,下人的数量往往是主子的数十倍甚至上百倍,自然拉帮结派的现象就更为严重,不是这家跟那家是姻亲,就是那家跟这家是表亲,总之几乎是每一个管事妈妈背后,都有一大堆亲戚就是了。

她若真是查了谁的账,并且查出了问题来,到时候得罪的可就不只是那一个人,更是其背后那一大堆人了,她才接手家务,最要紧的是一个“稳”字,旁的,就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反正根本动摇不了永定侯府的根本,就当是发给那些管事妈妈们历年来的年终奖罢!

趁着众管事妈妈都满心对自己感恩戴德之际,孔琉玥又趁热打铁说道:“不过呢,我还是有两条我自己的规矩要宣布。第一条,便是如今你们正实施着的那个记档的规矩,这阵子因为忙年事,倒是在这上面疏忽了一些,未来得及每天翻阅你们交上来的档案,等到这阵子忙过了,便可以天天翻阅,时时事事做到心里有数了。还希望众位妈妈能继续保持,做得到吗?”

别说她这样客客气气的问,就算她疾言厉­色­的问,经过方才那一捏一放已被她弄得浑没了脾气的众管事妈妈也不敢再有丝毫的不恭敬,更何况她语气这般客气?当然,众管事妈妈都是早已领教过她客气之下的强硬的,于是忙都应道:“奴婢们做得到,请大夫人放心!”

孔琉玥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起第二条规矩来:“……至于第二条,我先前看了一下府里一些账本,发现原本记账的方式竖式记账法委实有些死板,且也不容易看懂,这也就人为的造成了一些可以作假的漏洞。所以打此番对了账之后,府里以后都采取横式记账法,也就是说,以后的账目都从左至右列出表格来横写,支出呢,就使用朱红­色­笔迹誊出,收入呢,则用孔雀蓝笔迹誊出, 这样看起来,支出收入便一目了然了。另外,每月每个行当都与大账房对一次总账,若是有疑问,当即用黑笔勾出,事后解释,若是解释不上,便依差额赔上,并罚半年月钱,都明白了吗?”

以前的账目她可以不理会,能混过去也就任其混过去也就罢了,但她接手后,就绝不允许再有人中饱私囊。

当下众管事妈妈们便又忍不住垮下了脸来,眉眼间也都带上了几分沮丧,只不过没人敢出言质疑罢了。

孔琉玥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又放出了自己吊在毛驴之前的第二根胡萝卜,“只要妈妈们差使办得好,到了每年年底,我会酌情给大家发一份一百两到两百两不等的年终奖,妈妈们可千万不要想着为府里省银子哦,最好个个都挣到最高的两百两。”

她这话说得俏皮,最重要的是,两百两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那些管事妈妈们费尽心机,一年下来也不一定能弄到两百两。

于是便又都转悲为喜起来,纷纷感念起孔琉玥的恩德来。

129

打发走众管事妈妈,梁妈妈从晋王府回来了。

“……老奴去时,王妃娘娘也整好要打发跟前儿陶妈妈过府来,与夫人商量邵公子请媒人去向三姑娘提亲之事,老奴倒是整好去着了。”梁妈妈行过礼后,便笑向孔琉玥说道,“王妃娘娘也说近日忙坏了,倒把这样一件大事给浑忘了,让夫人不要见怪。还说已经问准邵公子的意思了,邵公子很是情愿,说若是这边也情愿的话,二十二日便是好日子,要挑了那日打发媒人登门提亲,不知道国公府那边有没有问题?”

孔琉玥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妈妈可见着那位邵公子了?怎么样?配得上配不上三妹妹?”原来此行梁妈妈不但肩负着向晋王妃讨个准信儿的任务,还肩负了孔琉玥交给她的另一个任务,那就是趁机先看一下邵公子的相貌,在这个盲婚哑嫁的年代,这也是她能为尹慎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梁妈妈见问,一张脸笑开了花,“王妃娘娘故意说要请邵公子帮忙写个帖子,使人去请了他来,让我隔着屏风看了一回。邵公子生得面若冠玉,难得的是为人谦恭有礼,不卑不亢,完全堪配三姑娘,夫人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罢!”

听阅人无数的梁妈妈都这么说,孔琉玥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连连点头道:“那便好,那便好,我可不想委屈了三妹妹。”

即刻命人去请了何妈妈过来,把这番话摘要与她复述了一遍,“……妈妈只管回去告诉老太太和大太太,就说王爷都夸邵公子的文章做得好呢,秋闱八九不离十能高中,让她们只管放心把三妹妹交给邵公子罢!”又命白书取了十两银子来赏给何妈妈,方打发了她回去。

送走何妈妈,梁妈妈折回屋里,因不无担忧的与孔琉玥道,“才夫人与何妈妈说,邵公子秋闱时八九不离十能高中,关键王爷并没说过这样的话,万一到时候邵公子不能高中,老太太与大太太岂非要怪夫人?”

孔琉玥满不在乎的道:“现在媒人上门提亲,三妹妹又已经十六岁了,秋闱时指不定她都已嫁给邵公子了,老太太和大太太便是有话说,其奈我何?倒是她们如今想着邵公子若是高中了,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了,嫁妆便只会多的给三妹妹,能让三妹妹得到实惠,我就是让她们说几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当没听见便是了,况她们也未必敢当着我的面儿说,那就更无关痛痒了,爱谁谁罢!”

以尹大太太那一毛不拔的­性­子,她又素来不喜尹慎言,指不定到时候要给尹慎言准备怎样一份外面瞧着风光,实则内里惨不忍睹的嫁妆呢,就像当初她的嫁妆一样,所以她这会儿能帮尹慎言多讨得一点,便算一点罢。

梁妈妈想了想,也是,如今正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上赶着奉承夫人的时候,又岂敢给夫人脸子瞧?也就放下心来。

孔琉玥便命她叫齐了白书几个,与大家商量起正式管家后的一些事项来。

“我才已经跟众管事妈妈说过,以后仍然每日事无巨细都记档上交,到时候蓝琴你负责收起大家交上来的档案,统一看过,然后向我报备其中稍微重大一些的事或是可疑的地方。再有就是,我还跟她们说,待这次对过账后,便开始实行新的记账法,我待会儿便做出草样来,你们这几日便依样做出十余份来,待交完总账后便发给众管事妈妈,让她们以后都按我这个法子来,到时候她们便是想作假,也不能够了!”

孔琉玥说着,蓝琴便在一旁飞快走笔,将她说的话都给记了下来,方便她们几个事后有记不清的地方,可以随时翻阅。

将这席话说完,给蓝琴留够足够的时间写下来后,孔琉玥方又说起别的事来,“我前阵子查阅府里的花名册时,就发现府里的下人虽然很多,里外有近三百余口,却有的人是一人身兼数职,应付了这头便应付不了那头,应付了那头又顾不了这头,忙的忙死;有的人平常又没有差使,只是闲逛,只在府里有需要的时候,再调上来听传,闲的又闲死,当时因想着是暂代管家,不好改革太多,所以未提出来罢了。如今我既已正式管了家,少不得要将这个问题给解决了。我想着府里空置的宅院差不多与有人住的宅院对半分,那些地方平常不住人,又没有旁的用处,哪里还需要将下人给配齐了?不过一处馆阁配两三个婆子专管洒扫看屋子就尽够了,至于有修葺或是其他需要的,就报到专管联系修葺粉刷的管事妈妈那里也就罢了,如此一来,便可一人一岗,各得其所了,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她这番话说毕,白书几个平常只管近身伺候的丫鬟一时间还没意识到这样分派的好处,梁妈妈当惯了管事妈妈的,却是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重点,不由眼前一亮,道:“夫人这个法子好,如此一来,便既可免去事无专执,临期推诿之类事,又不会给人以苦乐不均之感了!”

孔琉玥笑道:“这还只是我的一个初步设想,具体怎么样,还得待问过祖母的意思后,方能决定要不要执行。”她毕竟只是总经理,其上还有董事长,总不能她这个总经理才一上任,连问都不问过董事长的意思,便私自对“公司”的运营做起改动来罢?还是凡事先问过而后行的好,也省得给好事之人以话柄。

孔琉玥忙了一上午,一直到未时二刻才用午饭。

用过午饭之后,歇了一觉起来,已是申时二刻,傅城恒却还没有回来,她只得先收拾妆扮妥了,打算等他回来一梳洗更衣完后,便过去乐安居。

不想她刚收拾妥当,就有外院的小厮传了话进来,说傅城恒被卫司里几个同僚下属拉进饭庄子吃酒去了,让她跟老太夫人说一声,别等他吃晚饭了。她只得一个人去了乐安居。

就见太夫人与三夫人傅颐恒等人早到了,傅希恒二夫人夫­妇­也到了,正围着老太夫人说笑。一瞧得孔琉玥进来,穿了件大红­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碧玉头箍,画了眉抹了粉,抹了胭脂,打扮得隆重又华丽,却难掩双目红肿的三夫人便亲热的迎上前行礼问好:“大嫂,您来了,怎不见大哥?”说着还挽住了她的手臂。

孔琉玥有些愕然,上午还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样子,这会儿却这般热情,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她们妯娌素来都这么亲热呢,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也是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反挽了三夫人的手臂,妯娌两个相携着到得老太夫人跟前儿。

孔琉玥便抽回被三夫人挽着的手臂,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分别见礼,又转达了傅城恒不回来吃饭之事,“……说是去了卫司之后,好些同僚下属都嚷着要侯爷做东,侯爷无法,只得同着他们一块儿去了饭庄子。”

老太夫人闻言,面带失望之­色­,但仍笑道:“既然不需要等他了,那我们就吃饭罢。”

像是怕孔琉玥不高兴,又笑着补充道:“男人们在外打拼,其实也不容易,不但公事需要处理好,交际应酬也是一样。”

孔琉玥点头赞同,“的确是这样,旁人瞧着花团锦簇,活­色­生香的,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其实能回家与家人一块儿吃饭,才是最幸福的!”

在其时的大秦,男人们应酬越多,越是说明有本事,其实和现代社会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大家公子要是长年累月的呆在家里,没个人约出去放歌纵酒,那是会被人耻笑的,傅城恒既然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应酬当然也少不了,何况他平常的应酬已经是少得不能再少,孔琉玥自然不会因此而不痛快。

老太夫人就欣慰的笑了起来,命卢嬷嬷吩咐摆饭。

晚饭很丰盛,有清炒黄鳝、纯黄鱼、咸鸭眉黄蛋羹、芙蓉豆腐、山珍蕨菜、腰果芹心、清炒玉片菇、素烩芝麻菜等,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老太夫人见了,就向孔琉玥露出了满意之­色­,“让你费心了。”

孔琉玥有些汗颜,老太夫人忽然待她这般客气……不过,老太夫人也少有待人不客气的时候就是了,“不过是孙媳的本份罢了,祖母谬赞了。”

老太夫人神­色­间就越发满意,又看向三夫人道:“老三那边可都安置妥了?药吃了吗?晚饭吃的什么?谁在跟前儿伺候着?”

三夫人忙恭恭敬敬的回道:“才临来时,已打发三爷吃过药了,做了鸭子­肉­粥并几样爽口的小菜,吃了几口,只说嘴里没味儿,不吃了,又让做了素面片莼菜汤来,好歹劝着吃了半碗,才又睡下了。留的是戴姨娘领着海玉、景月两个在跟前儿伺候。”

老太夫人闻言,因指着山珍蕨菜并清炒玉片菇两样菜与卢嬷嬷道:“我记得老三颇爱吃这两道菜,这两道菜也爽口,让厨房即刻做了送到清溪坞去,他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打发他吃。”

卢嬷嬷忙屈膝应了,自去吩咐去了。

太夫人和三夫人眼里就有喜­色­一闪而过。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暗想,老太夫人也真是有够疼爱傅旭恒就是了,连这些小细节都为他考虑到了,也不知道傅城恒病了,她会不会也这样?呸呸呸,傅城恒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生病!

吃完饭,大家吃了茶说笑了几句,便各自散了。

孔琉玥回到芜香院,更衣梳洗毕后,傅城恒依然没有回来。因见才二更初刻,她也并不着急,拿了侯府的花名册,在灯下看了起来。

二更二刻,已喝得半醉的傅城恒终于回来了。

孔琉玥忙上前帮着晓春知夏等人为他脱了外袍,又推了他进去净房梳洗。好在他虽然一身酒气,梳洗出来后,倒也没多少醉态了。

知道既有应酬便自少不了喝酒,孔琉玥从乐安居回来便吩咐小厨房准备了醒酒汤,这会儿见他出来,便忙亲自端着上前,监督他喝起来。

傅城恒只喝了两口,便放下了碗,微微有些大舌头的说道:“时辰也不早了,还喝什么喝,索­性­直接睡了罢。”

说话间大手已不老实的试图潜进孔琉玥的衣服下面去。

侍候在一旁的白书等人见状,忙红着脸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孔琉玥瞧着被从外面掩上的门,不由掐了傅城恒的腰际一把,“丫头们面前,也不知道避忌避忌,传了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啊……”掐完左边,又忍不住有些坏心的掐了一把右边,暗自腹诽,哼,一个男人,要这么紧致的腰肌线条来­干­嘛,平白惹人羡慕妒忌恨嘛!

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抱了个满怀,将脸埋在她颈窝间低笑道:“我喜欢你……还不好吗,这样你才更好在下人面前立威……”早已是气息不稳,语不成句。

他说他喜欢她?虽说自晋王妃的生辰以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完全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但却谁也没对谁说过类假于“喜欢”啊、“爱”啊之类的字眼,可现在,他却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孔琉玥如遭电击,心跳也一下子快如擂鼓。

她原本还以为,这一辈子都别指望他能说出这样­肉­麻的字眼来,他最多能说的是,也就是之前那类似于宣誓主权的霸道话语了“你也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是一个人的!”可现在,他说“喜欢”她却说得这般自然,她忽然有些想哭。

只可惜某个行动派根本不给她伤悲怀秋的机会,下一瞬便打横抱起她,压倒在了榻上,带着薄茧的指腹,也随即火热的游走在了她的身上,以致她根本连想矫情一下都来不及,便被卷入了火热的情潮当中。

等到云收雨歇,已近三更,孔琉玥已是昏昏欲睡,可某个方才还半醉半醒的人却反倒清醒起来。

傅城恒翻了个身,趴在孔琉玥的身边问道:“我听玉漱说,今儿个上午,祖母已命你正式管家了?”

孔琉玥见问,强撑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嗔道:“我本来之前就想跟你说的,谁知道你……”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索­性­直接将戴着那枚红宝石戒指的右手伸到了他面前,“喏,你自己看罢!”她本来还想着给他看过之后便摘下来的,刚才被他将手兴趣过头顶反压住时,差点儿没硌死她!

傅城恒的眸­色­就一下子深沉起来,片刻方听不出情绪的道:“那一位想这枚戒指可是想了足足二十年,都未能到手,如今祖母却直接给了你,只怕那一位心里不定怎样恼怒呢!”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岂止是恼怒,简直恨不得生吃了我呢!”

傅城恒便也翘起了嘴角:“她就是想吃你,也得有那个本事才成!”心里之前对老太夫人的那几分怨气和失望,也一下子淡了许多。

他之所以一直对老太夫人的很多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皆因他心里明白,老太夫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在爵位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犯糊涂,站到三房那边去,这也是他的底线,只要老太夫人的行为不触及这条底线,他可以对她的很多行为都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如今看来,老太夫人心里约莫也是知道他心里这条底线的,那也就够了!

孔琉玥给傅城恒看这枚戒指,不过是想让他知道她的确是真管了家罢了,见他已经知道了,也就再没那份闲心去说太夫人,没的白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因岔开话题道:“我打算过几日待三弟妹交了总钥匙和总账后,便清点账实,不过,我今儿个已经放话给那些管事妈妈了,只要她们把近期的亏空都补上,大面儿上过得去,我便不打算追究以往的亏空了。还有就是,我打算采取我自己的新式记账法,并且以后每月都让各行当的小账房与大账房对一次账,这样应该能很大程度的杜绝中饱私囊行为……”

就删删减减把自己与众管事妈妈说的话与他大略说了一遍:“……那些妈妈们一年下来,再不依法,只怕也要贪污百十两银子去,就连张账房家的,也不是全然­干­净的,只这一项下来,一年已是一笔不小的银子,更不要说……还有她们背后主子的那一份儿,我提出到了年底赏她们一百到两百两不等的银子,算是年终奖,就算每个管事妈妈都是两百两,一年下来也不过两千多两而已,可比这样被暗地里贪污雲 了的银子省俭多了,且还可以激励大家上进,不知你意下如何?”总得先征求过了他的意见,她才能报到老太夫人那里去,到时候老太夫人若是有个什么不满的地方,也好让他为她顶上。

“年终奖?”傅城恒听她说完,沉默了片刻,才笑道:“你这个词儿倒新鲜,不过这个法子却是真不错。这样罢,我明儿早些回来,跟你一块儿过去祖母那里,你趁机回了祖母,想来祖母也不会反对。”

孔琉玥见他这般“上道”,就抿嘴笑了起来,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窝在他怀里很快睡着了。

次日下午,傅城恒果真提前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来家,待更衣梳洗后,便与孔琉玥一道,提前去了乐安居。

“……这些都还只是我的初步设想,具体怎么样,还得看祖母您的意思。”孔琉玥委婉的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恭恭敬敬的请老太夫人示下。

老太夫人听完后,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思忖了好一会儿,方点头道:“你这个法子好,咱们这样世家,外面瞧起来都是花团锦簇,煊煊赫赫的,却也不乏内囊中空,寅吃卯粮之辈,若是一味的讲体面尚排场,就是再大的家底,终有一天也是要败光的,明儿就按你说的这个法子来罢!”

顿了一顿,又道:“以后这些事情,你只管自己做决定,若是有实在拿不准的,再来回我即可,旁的,就不必再来回了。”

说让她管家,就真将权力放得这般彻底?孔琉玥一时间倒有些迷惘,吃不准老太夫人这是真心还是只是出于试探,不由下意识看了一眼多宝格后正考问傅镕功课的傅城恒。

傅城恒似是侧面也长了眼睛似的,她才刚看过去,他便转过了头来,并冲她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孔琉玥心里有了底,于是恭恭敬敬对着老太夫人应道:“祖母这般看重孙媳,孙媳必将全力以赴,但只孙媳毕竟年轻,自知经验有限,若是有不当之处,还请祖母千万不吝赐教!”

老太夫人就笑着点了点头:“你若真有不当之处,我自然是要指出来的。”

正说着,太夫人与三夫人走了进来,闻得这话儿,太夫人先就忍不住似笑非笑说道:“大儿媳管家妥帖着呢,才半日功夫,便已经让府里上下都交口称赞了,又岂会有不当之处?”显然已是知道孔琉玥先提出查账后又放了众管事妈妈一马,还提出年底要给每人发年终奖之事了。

孔琉玥只装听不出太夫人话里的挤兑之意,对着她盈盈福了一福,笑道:“母亲谬赞了,琉玥愧不敢当!”竟是大大方方应下了她的“称赞”。

太夫人被噎得一滞,冷笑着就要再说话,三夫人却已抢在她之前笑吟吟的开了口:“我这两日已将旧账盘得差不多了,明儿上午就可以交账了,看我明儿是去议事厅,还是去芜香院找大嫂?再来就是,家里家外用的十多把钥匙对牌都已在这里了,大嫂请查收一下。”说着自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小红木匣子,又解下身边一串小黄铜钥匙,一并双手递给了孔琉玥。

孔琉玥微微一笑,并不接三夫人递上的木匣子和钥匙,而是看向老太夫人,且等老太夫人发话。

老太夫人就笑道:“孔氏你既已正式管了家,这总钥匙和对牌便都收下罢,等明儿若是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懂的地方,记得多请教你三弟妹,她比较痴长你几岁,经过见过的事好歹比你要多一些!”

孔琉玥忙笑道:“孙媳谨遵祖母教诲!”看向三夫人,福了一福,“还请三弟妹以后都要不吝赐教才是。”

三夫人笑容满面的还了礼,“大嫂客气了,我懂的也有限,不过都是比照着旧例来罢了。”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

孔琉玥余光就看见,老太夫人看向三夫人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一脸的老怀欣慰,不由暗自冷笑,三夫人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高,只怕又已让老太夫人对她的好感回升了不少。

三夫人随即话锋一转,“之前一直未盘过账,这两日一盘,才发现家里好几本账在我手上记的都挺糊涂的,少不得请大嫂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盘一盘,若是有什么错漏,索­性­该补的补,该清的清,以后我也好无事一身轻,跟二嫂一样,只管享清福了。”

又笑向老太夫人道:“虽说是一家子骨­肉­至亲,老话尚且说‘亲兄弟明算账’呢,我这两日仔细看手上那几本账,才发现纰漏委实不少,想来各行当上亦是如此,我总不能让大嫂白吃亏罢?况也有助长那些管事妈妈们气焰之嫌,她们想着大嫂­性­子这般和软,还有什么好忌惮的?只怕更变本加厉变未可知,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子浅见,具体怎么样,还要请祖母和娘示下。”

孔琉玥能想到那些管事妈妈们都有问题,若是查她们,只怕会让她们心生不满借机生事,得罪一大堆人,三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事实上,三夫人自打昨日接到孔琉玥放那些管事妈妈们一码的消息后,便已经在打这个主意了,反正她平常也瞧不上那些个小钱儿,她自有旁的来钱渠道,所以她的账面是要多­干­净有多­干­净,根本不怕查。但那些个管事妈妈就不一样了,所谓“锦帛动人心”,让她们日日接触到那些真金白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好宝贝流出去,她们谁能忍得住不昧下几分?她们中又有谁是全然­干­净的?况就算有谁是真­干­净的,只要开始查了,就算没问题,也能查出问题来,到时候,她孔氏就是想不成为众矢之的也难了,更遑论顺利管家了,还是灰溜溜的下来罢!

正是因为打定了这个主意,所以三夫人方才会对老太夫人说了那样一席话,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希望老太夫人能下令让孔琉玥查账。

老太夫人也的确被三夫人说得有几分意动了,暗忖上一次换当家人时,是将太夫人换成三夫人,二人本就是嫡亲的婆息,根本没有盘账的必要;但这一次就大不相同了,这次接手的是孔琉玥,而且这个家早早晚晚都要全部交到她手上,若是不趁着现在盘清楚弄分明,将来一旦因此而使长房和三房闹出个什么龃龉来,反倒不美,因说道:“说来家里的账也的确有好些年头没盘过了……”

孔琉玥不待老太夫人把话说完,已笑道:“昨儿个我已当着众位管事妈妈的面儿宣布了过几日便查账之事,让大家回去后都做做准备,如今既然三弟妹也提出此事,那就从明儿起便开始查罢!”

她都已跟众位管事妈妈先说过此事,等于是先给了众人一个恩典了,如今就算三夫人提出来要她查账,那得罪众人的人也是三夫人而不是她,要知道她可是给足了大家“准备”时间的,是三夫人硬生生把她们的准备时间缩短了的,一旦查出什么问题来, 那可就怨不得她了!

三夫人只想到了查账可以让众管事妈妈都记恨孔琉玥,让她不能顺利掌家,却忽略了她昨日说的话的重点并非是不查,而是过几日再查。

她心心念念想给孔琉玥挖坑使绊子,竟没注意到自己其实已经本末倒置了,这会儿听孔琉玥这般­干­脆便应下了查账之事,她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反被她给绕进去了,反倒成了众矢之的,不由当即黑了脸。但她话既已说出口,且还说得那般光风霁月,冠冕堂皇,正所谓“覆水难收”,也只能强笑着咬牙应道:“那我明儿一早便使人将账本给大嫂送过去!”

翌日,三夫人果真一早便使孙妈妈送了几本厚厚的账册过来芜香院,孙妈妈还说:“我们夫人要准备郭姨娘进门的一些琐事,所以不能亲自过来了,还请大夫人见谅!”

虽是太后赐的,毕竟只是妾,不过就是纳个妾,且还是如今只是白丁之身的傅旭恒纳妾,既不用披红挂彩,也不用大肆宴请,只需要在当日戌初派一顶粉呢小轿,四盏绿­色­宫灯把人抬进来,然后在外院摆上几桌酒席意思一下就行了,有什么好准备的?

孔琉玥心下了然,必定是三夫人不想看到自己,所以才使了孙妈妈来,整好她也不想看到她,于是命梁妈妈接了账册,打发了孙妈妈。

打发走孙妈妈后,孔琉玥命珊瑚、璎珞捧着账册,带着自己的人马,径自去了议事厅——如今毕竟是她正式当家之初,若是事事都选在芜香院来办,委实显得有些不够尊重,况她也不想让自己的住所混进太多人去,故又将主要办公地点设回了议事厅里。

一进得议事厅,受过众管事妈妈的礼后,孔琉玥便开门见山将三夫人提出要于今日开始查账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说来三弟妹也是一片为我的心,我自是不好拂却,也不知众位管事妈妈可都已做好准备了?若是有还没做好的,说不得也只能委屈一下你们了!”

就当着大家的面,命璎珞将那几本账册送到外院交给凌总管,让凌总管吩咐大账房的人盘去,毕竟她们主仆又不是专业的财务人员,且还要避嫌,自然交由外院大账房的人来盘毕竟好,而经凌总管之手,则是看重的后者的正直和忠心。

打发了璎珞后,孔琉玥就低头慢慢吃起茶来,趁机不露痕迹的观察起众管事妈妈神­色­各异的脸来。

张账房家的等几个长房派的不用说,脸上的愤慨根本就不掩饰,几个中立派脸上的愤慨也很明显,便是秦显家的几个,脸上也隐隐有了怨怼之­色­,显然都对三夫人此举极为不满。

孔琉玥就微微笑了起来,只这样一件小事,她就已经给三夫人树立了一大群满心怨怼却又无从发出的敌人,三夫人还想将管家大权夺回去,几乎已等于是天方夜谭!

要盘查偌大一个永定侯府近二十年来的账目,可不是一项轻便的工程,因此孔琉玥将账本送到外院去后,也不着急,只管按照自己的节奏,游刃有余的处理起家务,润物细无声的于一些细小之处做起改动来。

这样过了几日,便到了傅城恒之前择好的为孔家人打醮的日子。

老太夫人还没起来,闻得夫妻二人是来辞行去普光寺的,只叮嘱了二人一句“早去早回”后,便很爽快的许可了孔琉玥出门。

夫妻二人应了,被簇拥着去到二门外。傅城恒也没有骑马,而是跟孔琉玥一道上了马车,又命珊瑚、璎珞坐了后面的马车,便被一众跟车的婆子并小厮护院围着,很快出了永定侯府所在的街道,行进在了大街之上。

孔琉玥一年到头被拘在家里,难得出个门去旁人家做客,也不过是从这所大宅子移到那所大宅子里罢了,因此一瞧得大街上热闹的景象,便舍不得移开眼。偏又要顾及体面,只管在车窗缝里往外看,真是好不可怜见的。

傅城恒看在眼里,不由好笑道:“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见孔琉玥收回目光白眼嗔他,因收了笑问道:“不过一些寻常街景罢了,且街上人多,鱼目混杂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那般吸引你?”

孔琉玥便又白他一眼,没有说话,吸引她的哪里是街景和那份热闹,而是其代表着的自由和无拘无束,说了他也不会明白的,倒不如不说的好。

想着,很自然便想到了韩青瑶,若是她今儿个也去普光寺就好了,两人倒是可以清清静静的说会儿话,说来她们又有十几日没见了,她实在有很多话想给她说。只可惜她哥哥很快就要成亲了,她要留在家里帮忙,她自己八月又要出嫁,是再不好随意出门了……哎,真是该死的古代啊,这要是在现代,她们就算是想无时无刻待在一起,也是很容易的事!

傅城恒约莫猜到了她的意思,忽然说道:“等将来孩子们都大了,镕儿他也能独当一面了,我们就找个清净的地方,旁的事情都不理,只管无拘无束的过活,你道好不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然是好……孔琉玥不由眼前一亮,正要点头说好,倏地想起以傅城恒的地位和能力,哪是想抽身就能抽身的?况似他这样骨子里其实很大男子主义的古代男人,本身又有能力,自是很希望能有一番大作为的,又岂会愿意为了儿女情长便放弃自己的事业?说白了还不是哄自己玩儿的。

不过,他能想到哄自己,总比想不到的好。遂笑着点头道:“自然是好,那我且等着那一天了!”话里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敷衍。

傅城恒听出了她话里的敷衍,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话,也不多说,只是微笑着岔开了话题。

两夫妻一路说着闲话儿,车轻马快的,不到午时便到了普光寺。

孔琉玥这次跟着傅城恒来普光寺,就比上次以柱国公府表姑娘的身份来这里时,排场大得多,受到的接待也热情得多。皆因傅家跟普光寺是常来常往的,傅家的香火钱又一向丢得爽快,是以闻得他们要来后,寺里的主持早早就清了场,又亲自领着门下弟子出来迎接。

彼此见过礼后,傅城恒便亲自带着蒙了丝巾的孔琉玥进得大殿,焚了香烧了纸,又去到一旁的偏典对着孔庆之和尹鹃并丁姨娘的牌位分别行了全礼和半礼,方添了香油钱,命主持连作七日的道场后,被簇拥着去了后殿一进清静的院子歇息。

珊瑚和璎珞早借了一个厨房,把从府里带来的素菜热了,等傅城恒和孔琉玥更衣梳洗后,便热腾腾的端上来摆了桌。厢房西次间一席,由珊瑚和璎珞服侍着夫妻二人吃饭,外面堂屋一席,留给珊瑚、璎珞并那些跟车的妈妈,又在旁边的耳房里布了一席,给众小厮护院。

吃完饭,珊瑚和璎珞泡了从家里带来的太平猴魁和明前龙井,分别奉给傅城恒和孔琉玥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孔琉玥歪在罗汉床上,才喝了一口茶,便忍不住打了哈欠, 因有些倦怠的道:“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这阵子因为管家事多,每天的睡眠都算不上好,尤其今天,更是起得比往天还要早一些,兼之一路颠簸,她还真有些困了。

对面傅城恒见她星眸微饬,一副说不出的慵懒撩人样儿,不由有些心痒,但想着这里始终是佛门清静之地,不好太孟浪,偏生就任她这般睡过去,自己一个人又委实无聊,于是决定与她说会儿话,把瞌睡混过去也就完了。

不期想起这进院子正是去年三月他第一次见她之地,因说道:“你肯定不知道成亲之前,我就已见过你了,并且就是在这间屋里罢?”幸好那次他来了,不然,他就要一辈子错过她了!

孔琉玥本来眼睑都快要耷落在一起了,冷不防闻得他这话儿,睡意下子去了七八分,“你说什么?”说话间心念电转,已是明白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大发娇嗔:“原来你那么早就偷看过我了,可我却一直到成亲之日才第一次见到你,真是不公平!”

傅城恒就笑着凑了上去:“那我现在让你看回来,总可以了罢?”被孔琉玥毫不客气将他的脸给推开了。

两个人又你来我往的耍了几回花枪,到底顾念着不能扰了佛门的清静,方正­色­说起话儿来。

130

从普光寺回来后,孔琉玥投入到了为傅旭恒二十五日纳郭宜宁的忙碌当中。

本来纳个妾实在没什么可准备的,且又是小叔子纳妾,就是要忙,也不该孔琉玥这个当大嫂的来忙,而该三夫人这个当大老婆的来忙。

偏生三夫人又因连日来昼夜照料病中的傅旭恒而累“病”,“犯”了胃疼的老毛病,躺在床上起不来,三房又没别个可以主事的,且孔琉玥又是当家主母,事情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她头上。

说是纳个妾没什么可准备的,毕竟是太后赐的,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洒扫屋子,粉墙,重新涂油漆,里里外外换上桃红的幔帐,还有家具被褥坐垫,挑选伺候的下人之类事……到底还是让孔琉玥忙了好几日,才算是大体准备得差不多了。

在此期间,邵公子请的媒人去了柱国公府求亲,尹大老爷又亲自见过了邵公子,觉得很是喜欢,于是当场拍板定下了二人的婚事,请钦天监看过之后,将婚期订在了来年的三月十八。

如此尹慎言的终身总算是有靠了,孔琉玥方长长松了一口气,觉得到底没有辜负了当日周姨娘那番嘱托。

又过了两日,便到了正月二十五日。

因是三房纳妾,说穿了与别房根本没有关系,因此除了清溪坞以外,别的房头都是平日里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

只外院稍稍要忙些,就算如今傅旭恒已是白丁,毕竟还是傅城恒的弟弟,永定侯府的三爷,自然有人会上赶着来巴结,以致本来只准备了四桌宴客席面的,结果临时又加了两桌。

清溪坞内。

“……夫人,眼看就要戌时了,您还是听妈妈一句,且起身来妆点了罢,待会儿新人还得给您磕头敬茶呢!”孙妈妈正小心翼翼的劝着三夫人。

三夫人面朝里躺在床上,只把一个后脑勺对着孙妈妈,半晌才冷笑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先­奸­后娶的贱人罢了,也值当我特地为了她妆点打扮?呸,她也不看看自己配是不配!”

孙妈妈闻言,暗叹一口气,那郭姨娘的确可恨,毕竟是太后懿旨赐的,且三爷之前也再三叮嘱过夫人,好歹将面子情儿做足,连日来夫人因“病”卧床将一应琐事都推给大夫人已惹得三爷颇为不悦,说夫人不识大体了,再这样下去,夫人可就要越来越失却三爷的心了!

因继续陪着小心劝道,“她是不配,可毕竟是太后赐下的,且三爷又再四叮嘱过夫人,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瞧在三爷的面子来,还是快快起来罢,反正三爷都说过是一定不会踏进她屋里一步的,您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正是该借她敬茶之际,好生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什么叫‘妻’,什么叫‘妾’呢!”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三夫人坐了起来,由孙妈妈和丫鬟们簇拥着进到净房,妆点打扮去了。

再说外院,因是纳妾,无须傅旭恒亲迎,遂只派了一顶簇新粉轿,六个吹鼓手,两个喜娘,并两个执事扛着大红双喜字的牌子,便迎亲去了。

威国公府离永定侯府不过四五条街,因此不到戌正,轿子已接了新人,一路抬着到了永定侯府的西北角门下。

“……回夫人,凌总管才使人来说,花轿已经进门了。”

三夫人正坐在妆台前由丫鬟们服侍着梳头,就有小丫鬟进来战战兢兢的禀道。

三夫人眉一挑,冷笑道:“来了就来了,不过一个奴才秧子罢了,难道还要我亲自去迎不成?”

吓得小丫鬟低垂下了头去,不敢则声。屋里其他人也都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下了头去。

孙妈妈看在眼里,就吩咐一旁的海玉,“去书房瞧瞧三爷换好了衣服没有,若是换好了,过来禀一声。另外,再使人去瞧瞧茶沏好了没。”因三夫人“病”了,怕过了病气给旭恒,便提出要搬到西厢房去,傅旭恒却主动搬去了自己的小书房,故孙妈妈有此一说。

海玉闻得孙妈妈吩咐,如蒙大赦,忙屈膝应了一声“是”,作速离去了。

这里孙妈妈方又赔笑着小心翼翼问三夫人道:“夫人看是戴这对赤金镶红宝镯子,还是这对羊脂玉镯?”

三夫人一身柔光闪闪的海棠红妆花褙子,头上Сhā着金钗步摇,红宝石累丝衔珠凤钗,耳上坠着红玉鸳鸯耳坠,满目琳琅的红­色­将她妆点得甚是华贵,端的是气势逼人。

见孙妈妈问,三夫人也不说话,只是直接自己动手捡了那对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戴上,哼,她就是要让那个姓郭的小贱人看看,只有她这个正室夫人才配穿戴红­色­,至于她,既是粉轿进的门,且等着一辈子穿粉红­色­罢!

孙妈妈见状,约莫猜到了三夫人的心思,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以何话来解劝的来。

正发愁之际,海玉回来了,行礼后禀道:“回夫人,三爷已经收拾妥了,已经过去正房了,请夫人直接过去即可。”

三夫人闻言,冷笑一声,向孙妈妈道:“看来有些人已是迫不及待了!”

孙妈妈不知道该以何作答,好在三夫人也不等她作答,已经冷哼一声,抬脚往外走去,孙妈妈见了,方松了一口气,忙忙跟了上去。

三夫人被簇拥着去到正房,就见已换过一身崭新宝蓝­色­云纹团花湖绸长袍的傅旭恒已坐在那里了。毕竟是病了一场,傅旭恒看起来瘦了不少,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看在三夫人眼里,又禁不住心疼起来,方才的怒火倒是瞬间去了三四分。

正想上前去好生说几句话,就有婆子跑进来:“三爷,三夫人,轿子已经进了咱们院门。”

伴随着婆子的话音落下,郭宜宁的轿子已经从清溪坞的后门进来,很快停在了正房的台阶前。三夫人才去了的那几分怒气,便瞬间又全部回了笼,且还有比刚才更盛的趋势,因恨恨的坐到了傅旭恒对面的榻上。

孙妈妈就忙领着丫鬟们出去,将穿着粉红­色­褙子的新人从轿中扶出来,扶进厅堂里,然后掀开了盖头。

郭宜宁那张显然是­精­心妆点过,隐约可见几分喜悦和娇羞之­色­的脸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三夫人见了,就忍不住冷笑起来,不过就是当个妾而已,有什么好值得喜悦的,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就算是人为的顶了个国公府小姐的名头,依然上不得台面!

于是便只是冷着脸,半天都不说话。

这种时候她是有意不说话,傅旭恒则是不好说话,毕竟是内院的事,且他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打算看她能作到什么时候。

屋里的空气就渐渐变得沉闷起来,让人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孙妈妈看在眼里,不由着急起来,夫人就算要给新人立规矩,也要等新人敬了茶,待三爷离去之后再立啊,这样硬撑着不让新人敬茶算什么呢?岂不是活生生在将三爷往新人那边推呢,这世上又有哪个男人是喜欢不听话女人、又有哪个男人是不喜新厌旧的?

因一面拼命给三夫人使眼­色­,一面笑道:“三爷,夫人,新姨娘该给您二位敬茶了!”

傅旭恒方呼吁了一下,点头低应了一声,“嗯。”

一旁井月便忙在孙妈妈眼神的示意下,将一块跪垫放到了郭宜宁的面前,海玉则端着一个放了两杯青花缠枝纹茶盅的托盘上前。

进门后便带着一脸娇羞偷觑傅旭恒的郭宜宁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妾”的真正含义,不能穿大红嫁衣,花轿不能走正门,而且花轿只能是粉­色­;也不能跟夫君对拜,而是要跪着给他敬茶;甚至连盖头都不能由他亲手揭起!

郭宜宁脸上的娇羞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但思及昨儿夜里她亲生母亲与她说的话“过去之后,你惟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夫主了,你记得凡事都要顺着他,尽量讨他喜欢,早日生下儿子,你的终生方算有了着落”,便还是低眉顺眼的盈盈跪下,接过海玉手里的茶,高兴趣过了头顶,娇声说道:“爷,请喝茶。”

她自认自己的声音甜美得紧,却不知屋里除了傅旭恒这唯一的一个男人外,余者都是女人,自然不会觉得她的声音诱人,反而是一听便不由睚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偏偏唯一的男人傅旭恒心里又委实厌恶她的紧,只要一看到她,便会想到初六那日自己是如何被傅城恒和晋王妃算计了的,因此也是没好脸子。

于是只是接过茶盅象征­性­的抿了一口,扔下一句:“我回书房了。”便起身大步流星而去了。

三夫人见状,眼里方有了一丝喜­色­。

反观地上跪着的郭宜宁,却是连仅剩的那二三分娇羞和喜­色­都荡然无存了,又见一屋子的下了都拿或是不屑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自己,宽大衣袖下的指甲,更是几乎就要嵌进­肉­里了。耳边同时浮过昨儿个夜里亲生母亲与她说的另一番话“虽说你是太后懿旨赐进门的,但妾就是妾,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正头夫人的,况说句不好听的,京城里又有谁是不知道你底细的?只怕正房夫人会百般刁难你。你也不要怕,只需时刻记得,你是太后娘娘赏的,不比旁人,只要不做得太过分,那位正房夫人便奈何不了你,所以该摆的威风还是要摆,该争的还是要争,万不能叫人欺负了你去,明白吗?”

想着反正傅旭恒也不在跟前儿了,她就是表现得再娇弱再撩人,也没人看了,那她为何还要白受气?当下也不待孙妈妈招呼起身,便径自站起来,走到三夫人面前跪下,语气生硬的敬茶道:“姐姐,请喝茶!”——再是不愿意白受气,这点最基本的规矩她还是懂的,但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气,因此语气便不怎么好,而且也不是用的敬语“夫人”,而是像一般贵妾那样,直呼的“姐姐”。

三夫人正暗自得意傅旭恒不待见郭宜宁,面上的神­色­也因此而缓和了许多,正想着等郭宜宁过来给自己敬茶时自己要怎么为难她,好生给她一个下马威,不想就见她已自己站了起来,跪到她面前,叫起“姐姐”来,且语气还非常不好!

三夫人当即怒不可遏,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她姊妹相称起来?!

于是也不接茶,只是冷笑着与一旁的孙妈妈道:“奴才就是奴才,贱流就是贱流,只当自己攀上了高枝儿便不是乌­鸡­了,殊不知乌­鸡­就是乌­鸡­,永远变不了凤凰的。”

傅旭恒不在,孙妈妈乐得让三夫人一出心头那口憋了这么久的来自方方面面的恶气,免得白憋坏了身子,因笑着附和道:“夫人说的是,乌­鸡­就是乌­鸡­,是永远都变不了凤凰的!”话里的轻蔑和不屑,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听在郭宜宁耳朵里,也是越发怒火高涨起来。她虽出身小门小户,家境贫寒,因是长女,长得又有几分姿­色­,父母向来存了借她攀高枝儿的心,——不然也不会听太后一说,便将她过继给威国公夫­妇­为女了,——也算是将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而然养得有几分娇惯泼辣,之前那些在人前的娇柔荏弱,不过是太后让人“恶补”出来的罢了,且之前有碧桃红桃两个丫鬟在旁提点着,她也不敢太过分,惟恐男人看了不喜,攀不了高枝儿了。

如今眼见攀高枝儿当正房­奶­­奶­是没希望了,反倒还沦落来作了妾,且夫君一看就不待见她的样子,正室夫人又是这般态度,竟是一来便打算给她个下马威,丝毫不顾及太后的面子,她若是不把她的气焰打压下去,明儿这日子还要怎么过?难道任人搓扁捏圆不成?

当下也不敬茶了,将茶杯随意放回井月捧着的托盘了,便自己站了起来,冷笑着反问三夫人道:“姐姐说我是乌­鸡­,别忘了如今我们已经是姐妹了,就算您不承认我这个妹妹,我们依然已经是姐妹了,您说我是乌­鸡­,岂不知姐姐又是什么呢?”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先是惊愕,继而便气了个倒仰,便喝命左右:“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撕烂了这个出言不逊,不敬主母的贱妾呢!”

左右闻言,都是面露难­色­,若是换作旁的妾室,打了也就打了,关键跟前儿这位郭姨娘是太后懿旨赐的,正所谓“打狗尚需看主人”,叫她们如何敢打啊?便都偷眼觑孙妈妈。

连左右都能想到的道理,孙妈妈又岂能想不到?只得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劝三夫人:“夫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毕竟是太后赐的,况今儿个又才是第一日,若是闹大了,只怕……,她一个贱妾,您往后要磨搓她还不有的是机会,要不,今儿个就先打发了她?”

三夫人闻言,双眼一瞪,大声说道:“什么打狗看主人,既已进了咱们家的门,便是咱们家的狗了,我这个主人自然就打得!”话说得比刚才还要难听几分。

郭宜宁听她说得这般难听,如何受得?当即便冷笑道:“我是太后赐的,是太后的侄孙女儿,连宫里众位娘娘见了尚且客客气气的,你一个连诰命都没有了的白丁之妻,你打得起我吗?你照照你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语气比方才孙妈妈的语气更要轻蔑几分。

这下不止三夫人,就连孙妈妈都气了个半死,压根儿没想到郭宜宁一个妾,竟敢如此顶撞辱骂主母,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因上前两步冷笑道:“还没给主母敬茶,连礼都还没成,还不是咱们三爷的妾,就敢顶撞起主母来,这样的妾室,咱们三爷和夫人消受不起!”喝命左右,“将她送回花轿,让人将花轿抬回威国公府去,就说这样的妾,我们要不起!”再是太后赐的,这样不敬主母的行为,到了哪里也都是站不住脚的,就说太后,她能容忍别的太妃太嫔这样对她?所以到时候就算太后问罪,她们也不怕!

孙妈妈平常在清溪坞说话就极有分量,连傅旭恒都要给她几分颜面,就更不要说三夫人了,因此她的话,在清溪坞便等同于是三夫人的话。这会儿闻得她都这般说了,左右便上来了几个,要将郭宜宁弄回花轿上去。

郭宜宁不待丫头婆子挨上她,已退后了两步,继续冷笑道:“想将我送回去,你们也看看自己有那个胆子没有!我是太后赐的,又是依礼被抬进了傅家的,在旁人眼中,我便已是三爷的人,难道旁人会因为我没有给正室夫人敬茶,就否认我是三爷的人吗?再者,我可已经给一家之主的三爷敬过茶了,连三爷都承认我了,你们凭什么送我走?来啊,送我回去啊,我还巴不得呢,我也好即刻进宫,请太后娘娘为我做主去!”竟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别看郭宜宁表面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其实她心里直打鼓,只因她知道,从她搭上傅旭恒的那一刻开始,她已因不能为太后带来任何好处和利益,而成为了太后的弃子,她如果这会儿真被送了回去,她绝对相信太后是连问都不会问她一声的。但她同时也知道,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便只能是太后的虚名了,因此饶是心里再惊慌,也要强行摆出这幅巴不得三夫人将她送回去的样子。

庆幸的是,她这幅样子,倒真唬住了三夫人和孙妈妈。

孙妈妈听郭宜宁这么一说,方意识到她们的确不能送她回去,别说三爷已经喝过她敬的茶了,就算三爷没喝过,单凭太后的懿旨,她们已是不能将她送回去,更何况,她的粉轿可是已经进了傅家,进了清溪坞了,不管夫人有没有喝她敬的茶,她都已经算是三爷的人!

孙妈妈当即没了话,虽然心里气恨得半死,亦只能强行忍下。

但三夫人可就没有孙妈妈那么好的忍功了,面­色­铁青的抓起几上方才傅旭恒喝过的那个青花缠枝纹茶盅,便往郭宜宁身上砸去。

吓得满屋子的人尤其是孙妈妈够呛,生恐新人才过门第一日,便被自家夫人砸伤了,明儿传了出去,夫人不好交代,便是三爷那里,只怕也会生气,又要说夫人“不顾大局”了。

因忙喝命左右:“还不快扶了郭姨娘回屋去易人着呢!”

郭宜宁经过方才之事,亦是吓白了脸,倒不是怕三夫人,不管是动口还是动手,她相信三夫人都不会是她的对手。关键是满屋子的下人都是三夫人的人,不像她势单力孤的,陪嫁过来的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这会儿又不在跟前儿,果真动起手来,只怕吃亏的还是她。

这会儿既闻得孙妈妈这么说,也就就坡下驴,冷哼一声,同着两个上前引路的丫鬟,转身走了出去,径自去了新房那边,暂不多说。

清溪坞上演的这出“好戏”,自有人第一时间报到了芜香院。

孔琉玥听完之后,虽不说叹为观止,也禁不住对晋王妃竖起了大拇指,对付三夫人,就得要郭宜宁这种比其更泼辣更不顾脸面的人才最有效,她已经可以预见三房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热闹”了!

孔琉玥的预见没有错,就在次日清晨,清溪坞便又上演了一出好戏,让清溪坞更又添了几分“热闹”。

事情的起因,是傅旭恒昨晚上没有去新房,而是歇在了三夫人的正房。

原来郭宜宁离开后,三夫人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即便将满屋子的陈设都砸尽了,依然没能得到缓解。

最后,还是孙妈妈给她出主意,让她妆扮好了亲去书房请傅旭恒过来,歇在正房而不去新房,不就可以给郭宜宁一个最大的耳光了?要知道进门第一夜夫主都不歇在自己屋里,——就算人人都知道郭宜宁早已不是初夜,依然足以让她大大的没脸了,看她以后还怎么敢嚣张?!

三夫人本来不愿意的,在她看来,这种邀宠的方式,是只有下贱的妾室通房才会使的手段,她堂堂正室夫人,凭什么要这般自掉身价?架不住孙妈妈在耳边说:“不趁着现在将那个贱蹄子的气焰打压下去,明儿岂不是更要翻天了?”只得细细妆点了,又吩咐小厨房送了碗热热的参汤来,然后去了书房。

之前敬茶时发生的事,傅旭恒已约莫知道了,虽不满三夫人说了以后都听他的,临到头了却仍这般不识大体,但想着郭宜宁毕竟已经进门了,她一个妾平常阳没有出清溪坞更不要说出永定侯府的机会,就算三夫人再怎么揉搓她,也传不到外面去,便也就没有使人去申饬三夫人。

不想三夫人却很快又亲寻他来了,且还打扮得十分出众,言谈举止又温柔得紧。傅旭恒病了这么十几日,便也就素了十几日,三夫人跟他做了这么几年夫妻,彼此间自是十分熟稔,很快便被她挑得起了兴,于是一道回了正房去,一夜恩爱,可想而知。

然后到了清晨,事情就坏了。

郭宜宁在新房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傅旭恒,于是使了自己的陪嫁婆子去打听。那婆子也是个会来事儿的,拿了银子便四处去打听,倒是真打听得傅旭恒的消息,说他这阵子都因病歇在书房,只怕今晚是不能来新房了。

傅旭恒因孝辞官之事,如今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了,郭宜宁自然也知道,且也知道傅旭恒因此而大病了一场之事,她虽直觉此事有个中缘由,但更­操­心的却是自己的将来,自己还没进门,夫主已经没了官职,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只怕太后和郭家更不会管她了罢?

因此这会儿闻得婆子说傅旭恒是歇在书房的,倒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反正她的元红是早就破了的,她早已是傅旭恒的人,是以卸妆过后,便独自一个人,早早歇下了。

谁曾想到了清晨她刚起来,婆子就一脸忿忿的进来在她耳边说:“原来三爷昨儿个夜里不是歇在书房的,而是被夫人亲去书房,请到正房去,在正房歇了一夜。”

那婆子乃是郭宜宁亲生母亲给的,本来就会来事儿,不然也不会忍痛给她做了陪嫁。她既跟着过来了,便知道自己后半辈子的富贵荣辱都系在郭宜宁身上了,自是希望郭宜宁能尽快挣出几分体面来,如何能容忍进门第一夜爷们儿却没歇在自家主子屋里,反倒歇在了正房?当下便撺掇了好些话。

郭宜宁但凡忍得气,昨儿个夜里也不会跟三夫人硬碰硬了,最重要的是,她已经约莫找到了克制三夫人的法宝,那就是只要她搬出太后,三夫人便打她不得,也骂她不得,就算是三夫人想,她身边的人也会死死拉住她的,因此闻得婆子这一席话,当即便横眉怒目起来,叫了自己的丫鬟进来服侍自己更衣梳洗毕后,连早饭都没吃,便急急忙忙赶去了上房。

郭宜宁到得上房时,傅旭恒已经去了书房,只有三夫人一人正满面春­色­的坐在桌前用燕窝粥。

一见三夫人那副饱受滋润的模样儿,再一想到自己昨晚上独枕独衾的好不冷清,郭宜宁便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草草行了个礼,称呼了一声:“姐姐。”便­阴­阳怪气的说道:“姐姐是高门出身,年纪又比妹妹长几岁,懂的道理应该比妹妹多得多才是,如何连夫君正在病中,于女­色­上该有所忌讳的道理都不明白?连妹妹尚且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洞房夜都不闹三爷去呢,姐姐却反倒做出这些媚上邀宠之事来,传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儿呢?”

三夫人方才闻得丫鬟来禀:“郭姨娘来了!”时,原本是不想让郭宜宁进来的,还是想着就该让她瞧瞧自己容光焕发的样子,让她知道自己在傅旭恒眼里什么都不是才是,于是方令丫头领了她进来。谁曾想她一进来便是这么一番话,且还说得冠冕堂皇,让她根本挑不出理儿来,不由当即气黄了脸,冷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起我来,看来是该好生教教你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了!”

便命孙嬷嬷:“传我的话,郭姨娘因顶撞主母,目无尊长,罚面壁半个月,抄《女诫》二十遍,期间除了一天两顿送饭以外,任何人不能出没郭姨娘的屋子!”这也是孙妈妈昨儿个夜里教她的,说打不得骂不得,罚总罚得,饿总饿得罢?

说来也是三夫人自嫁给傅旭恒以来,日子过得太好了之故,以致她于整治妾室通房之事上,实在没有多少经验,因此才会把孙妈妈的话奉若神明。而孙妈妈的法子其实也不错,高门大户之家最注重的便是脸面,若是妻妾之间真闹得太过,旁人也会看正房夫人的笑话儿,说她连个小妾都弹压不住,还自掉身份的与其争斗去,因此主母多是以不准吃饭,抄《女诫》之类的法子来惩治妾室。

关键就在于,郭宜宁与那些寻常妾室不同,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脸面,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反正自己自初六以后,便早就没脸了,而别人的脸,­干­她什么事?她只想要得到实惠,挣出体面,叫旁人欺负不了她就够了!

因此闻得三夫人的话后,也不多说,只是在孙妈妈命两个丫头上前“请”她回屋去时,被二人一拉一拖,便“不小心”磕到了旁边的六边形花盆上,顿时磕破了一层油皮。

这下郭宜宁不­干­了,大叫一声:“不过就是白劝了姐姐两句,就命丫头又是推又是打的,好歹我也是太后懿旨赐下的,姐姐就敢如此作践,姐姐也太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了,是不是在姐姐眼里,就只有您自己,连太后娘娘尚且得靠边儿?”便直挺挺的躺到地上,大声嚎哭起来。

屋里众人谁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别说三夫人,就连孙妈妈活了四十岁,也不曾见过还有谁会丝毫不顾忌颜面这般撒泼的,于是一时间都怔愣在了当场。

而地上郭宜宁见大家都被自己给镇住了,哭的声音便越发大了,“姐姐为尊为长,就算日日夜夜要将三爷留在正房,谁又敢龇牙的?妹妹也并不是为了三爷昨儿个夜里没歇在我屋里才劝姐姐,而是为的三爷的身体,姐姐就这样又打又骂的,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妹妹再卑贱再不好,到底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岂能任姐姐想作践就作践?传了出去,姐姐也不怕人说姐姐善妒、目无尊长吗?”

她哭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惹得清溪坞一­干­婆子丫头都在外面探头探脑、交头接耳的。

彼时孙妈妈已最先回了过神来,瞧得如此景象,忙板起脸走到门口将那些探头探脑的婆子丫头都骂退之后,方折回屋里语气僵硬的对地上犹自哭个不住的郭宜宁道:“郭姨娘一大早便闹得正房­鸡­声鹅斗的,成何体统?便是丫头们不小心冒犯了姨娘,自有管事妈妈们教导责罚,姨娘何苦这般自己不尊重?传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儿?”

喝命旁边仍没回过神来的丫头婆子们:“还不上前来将郭姨娘给扶起来呢!”

众丫头婆子早被方才郭宜宁那番做作给吓怕了,闻得孙妈妈的话儿,都有些不敢上前。

郭宜宁倒也不要人扶,自己便坐了起来,却并不站起来,仍坐在地上,哭向孙妈妈道:“妈妈说我不尊重不成体统,惹人笑话儿,妈妈也先看看自个儿!我不过白劝姐姐几句,有错儿吗?姐姐罚我禁足,罚我抄《女诫》我也认,但丫头们借扶我之际推我也是我的错?我这头上破了的油皮妈妈难道看不见?可怜我才进门一日,就弄出了一身的伤,若是时日一长,岂不是连命都要没有了?连命都要没有了,我还管那些体面尊重,管旁人笑话儿不笑话儿做什么?妈妈说这些话,才真正是笑话儿呢!”

说着便又大声哭了起来。

“……夫人是知道孙妈妈那张嘴的,最是能说会道了,只怕府里就找不出几个能说赢她的,可她却一下子便被郭姨娘给顶得没了话儿,郭姨娘可真真是太厉害了!”璎珞一边学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给孔琉玥听,一边忍不住笑,“连孙妈妈都被郭姨娘说得没了话儿,更何况旁人?于是都把头低得都不能再低,既不敢上前劝,也不敢上前拉。三夫人看在眼里,越发恼怒,就命丫头叫上几个小厮去,说就不信还治不了郭姨娘了!”

璎珞说到这里,因话说得太快太急有些口渴,于是停了下来喝水。白书与蓝琴几个便忙急声追问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璎珞喝了水,笑道:“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孙妈妈如何还敢让事情传到外院去?那三夫人善妒媚宠、容不得人、不敬太后的名声岂不是要传到外院,甚至还要传到府外去了?便又反过来劝三夫人大事化小。三夫人原是不肯听的,不想在这个当口,三爷又使了人来问是怎么一回事,命三夫人大清早的别闹得大家都不安生,又当众赏了郭姨娘不少东西,还命三夫人立刻使人去给郭姨娘请大夫后,方将此事暂时给平了。孙妈妈还严令清溪坞的人不准将这事儿外传,不过我瞧着,只怕这会子府里已有半数已上的人知道了!”

白书、蓝琴几个听了,便都扼腕道:“三爷­干­嘛要在那当口使人去问啊,就该任由郭姨娘再闹一会儿的,看三夫人和孙妈妈能拿她怎么样!”又笑道,“这郭姨娘才进门短短一日,已让大家瞧了两场好戏,府里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寂寞了!”言谈神­色­间都满满是幸灾乐祸。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几个小蹄子,就巴不得清溪坞的房顶被掀翻了是不是?”

蓝琴抢先笑着反问:“夫人难道就不希望看到?”

孔琉玥又岂会不希望看到!事实上,她巴不得三夫人被郭宜宁给气死过去,两个人将清溪坞给闹得­鸡­犬不宁,让傅旭恒好生享一回“齐人之福”呢!

因笑嗔到:“知道你还问?”不过,她倒还真有点意外于郭宜宁的战斗力,想不到当大家闺秀完全及不了格的郭宜宁,在泼­妇­这块儿领域上,还挺有天分的,果然不愧她的出身,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啊!

接下来几日,郭宜宁又跟三夫人爆发了几次战争,虽然三夫人身份高,身边的下人也多,还有孙妈妈这个得力­干­将,但架不住郭宜宁顶着“太后顶撞”这枚免死金牌,而且她又破得开脸来闹,根本不顾及自己的颜面更不顾及三夫人的颜面,几次战争下来,都是以三夫人的失败而告终,于是三夫人终于再无暇他顾,自然也就没办法再来找孔琉玥的麻烦了。

这样又过了几日,便到了二月二日,韩青瑶之兄韩青云成亲的大喜日子。

伏威将军府是早早便使人送了帖子来的,一份给傅城恒,一份给孔琉玥,邀请夫­妇­二人届时一定光临吃喜酒。

就算将军府不给自己发帖子,孔琉玥也是要去的,事实上,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真可用得上日盼夜盼来形容,以致二月一日晚上,她就已兴奋得睡不着了。

与她的兴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傅城恒的臭脸。

傅城恒只要一想到孔琉玥每次面对韩青瑶时的那股亲热劲儿,就淡定不起来,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韩青瑶那么亲热?两个人的感情怎么会那么好?他真是恨不得将两人彻底隔绝了,一辈子都不让她们相见!

关键他又狠不下那个心来,说到底,他还是更希望看见孔琉玥开心,于是便只能自己抑郁了。

131

某个男人怨念的直接结果,就是是夜晚上,将孔琉玥给狠狠折腾了一回不算,凌晨时又来了一回,且动作比平常更要狂野几分。

以致孔琉玥次日起来后,腰酸腿软之余,在蓝琴来请示她今儿个穿什么衣服时,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的!”

蓝琴红着脸抿嘴偷笑不已,自为她准备待会儿要穿的衣裳和首饰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行动滞涩的去了净房,由白书服侍着梳洗。

等她梳洗完,蓝琴捧着她今儿个要穿的衣服来,却是一件绯红­色­五彩妆花贡缎圆领阔袖白狐皮窄银长袄,下面则是一袭素­色­百褶裙,移步间露出褶间绣的碎花来,一派端正气象。

穿好衣服,蓝琴又服侍她梳起头来。梳了个堆云髻,戴了赤金点翠的满池娇分心,斜Сhā了一支凤头金步摇,凤嘴中衔着的一串明珠直挂鬓边,与耳上戴的同­色­珍珠耳环相得益彰。

蓝琴还欲往她头上戴别的首饰,孔琉玥见了,忙抬起双手护住头,叫苦道:“坏丫头想累死你家夫人我啊……”

“呸呸呸,大清早什么‘死’啊‘活’的,夫人也不知道忌忌口?”蓝琴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嘟嘴打断了她,“我这还不是想将夫人打扮得更漂亮一点,去了伏威将军府后,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眼球?”

一旁白书闻言,因笑道:“咱们夫人就算不­精­心打扮,一群艳压群芳,你没听珊瑚璎珞说,咱们夫人如今可是与韩大小姐并称‘京城双美’吗?”

蓝琴方笑了起来,一脸骄傲的道:“那是,我们夫人若是不美,又如何将侯爷给迷得神魂颠倒啊?”

说得孔琉玥微红了脸,啐道:“坏丫头竟敢打趣起我来,罚你今儿个早饭不准吃你最喜欢的水晶蒸饺。”命白书,“你监督着她,她若是吃了,你今儿也不准再吃你最爱的那道明珠香芋饼。”

两个丫头闻言,便都哀嚎起来。

等孔琉玥梳洗妆扮好从净房出来,傅城恒打拳回来了。

孔琉玥一想起凌晨时自己再四告饶,他都不饶,便十分没好气,看也不看他,更不要说上前服侍他更衣了,微红着脸径自去了外间。

傅城恒看在眼里,倒也并不生气,眼里反倒闪过一抹笑意,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净房服侍自己更衣梳洗。

等到两人都收拾妥帖,又用过早饭后,已是辰时二刻,于是忙忙去了乐安居。

就见连日来都因跟郭宜宁斗法,而无暇分身,连每日来请安都是来去匆匆,且来得一般都较迟的三夫人竟早到了,穿了染莲红洒金线褙子,燕尾青罗裙,梳了望仙髻,头戴茜红­色­堆纱花,中间赤金叶簇宝,右边Сhā石榴掐金步摇,竟是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只是神­色­间难掩憔悴和焦躁就是了。

一见傅城恒和孔琉玥进来,三夫人便忙迎上前满脸堆笑的行礼:“大哥大嫂来了!”

傅城恒面无表情的点了一下头,自上前给老太夫人见礼去了,孔琉玥则不能似他那般随­性­,屈膝还了礼,又称呼了一声:“三弟妹!”才上前给老太夫人见礼兼辞行,“……之前吃年酒时,已与韩大小姐说好了今儿个要去吃喜酒的,日前将军府又使管事送了帖子来,因此今儿个少不得要走一趟。”

老太夫人是知道她跟韩青瑶交好的,又想着之前庆王妃对她印象不错,而将军府是庆王孔的亲家,显然庆王孔今儿个也是要去的,因点头笑道:“原是该去的,早年你们母亲还在时,与将军府倒是走得勤,还是你们母亲去后,两家方渐渐淡了。”老太夫人口中的“你们母亲”,自然不是指的太夫人,而是指的傅城恒的亲生母亲。

傅城恒与孔琉玥双双应了,便要行礼离去。

不想三夫人却忽然讪讪的说道:“大嫂,我有个不情之请……”说着像是怕孔琉玥会拒绝似的,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已飞快说道,“连日来因为三爷生病之事,我都闷在家里,实在有些闷得狠了,想请大嫂今儿个也带了我去将军府散淡散淡,可以吗?”

让她带她去韩家?孔琉玥一听就不乐意,想起上次在晋王府时,就是因为她,害得她后来连跟韩青瑶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今天去韩家她还有别的任务,谁知道带上她会怎么样,便要开口回绝。

傅城恒已在她之前冷声开了口:“三弟生病在家,你伺候床前原是应当应分的,竟敢说自己‘闷得狠了’,你是在埋怨三弟生病生得不是时候吗?”

“不是,我不是……”三夫人心里其实是很怕傅城恒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平常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的确有些吓人就是了,因此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起来,“回大哥,我不是这样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好了!”三夫人“只是”了半天,都没只是个什么所以然来,上首老太夫人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来日来老三媳­妇­也的确是辛苦了,老大媳­妇­,你就带她去散淡一日罢。”老太夫人是想着自郭宜宁进门来,便闹得清溪坞­鸡­犬不宁,只怕三夫人也是憋屈得狠了,偏又不能拿郭宜宁怎么样,想来倒也是可怜,方软了心出言为她说项。

连老太夫人都开了口,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将三夫人带去了。孔琉玥眼见傅城恒抿紧了嘴角,一副十分不高兴的样子,忙抢在他之前开口说道:“虽说韩家没给三弟妹下帖子,料想我带了她去也不妨事儿……”向三夫人道,“既是如此,三弟妹就跟了我一块儿去罢。”

三夫人闻言,忙满脸喜­色­的屈膝道谢了,“多谢大嫂!”心里暗暗庆幸,幸好孔氏答应了带她去,不然回去后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傅旭恒交代。

原来三夫人今儿个之所以再四想跟孔琉玥去将军府吃喜酒,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打的借此机会去看看能不能给傅城恒疏通一下关节,让他早日再复起做官的主意。皆因她如今已是白丁之妻,很多场合以她的身份都是再不能出席的了,所以只能死死巴着孔琉玥。

——连日来郭宜宁不顾体面名声的闹腾,不但让三夫人气得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也让傅旭恒受够了,想着若是自己不能再起复,难道就要这样憋闷在家里,听妻妾们无休止的争吵不成?因此心里着了忙,也顾不得再去想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了,眼前已经没柴了,还去想什么以后?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罢!

偏生他又是带“病”之身,不好轻易出门,且没了官职就跟没穿衣服一样,也没脸出门,于是只能授意三夫人,毕竟三夫人除了是他老婆以外,还是勇毅侯府的大小姐,旁人多多少少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三夫人原本也是不肯去丢这个脸的,想着之前回娘家时,连娘家那些姊妹们都明里暗里的奚落她,更何况旁人?只怕更要笑话儿她说她的嘴了,这让从小到大都众星拱月的她情何以堪?但一想着傅旭恒连日来的颓废,还有向来最注重形象的他如今却不修边幅起来,甚至大白天的就是在家里喝酒,长此以往,只怕他整个人就废了!

少不得妆点了一早过来,当着老太夫人的面提出要跟去吃喜酒,就是想的当着老太夫人的面,孔琉玥便是心里不情愿,也无从拒绝。

孔琉玥与傅城恒同着三夫人被簇拥着到得二门外,就见孔琉玥的车驾早已侯在那里了。三夫人因是临时提出要跟去的,她的马车便没有提前准备好,当然,也有她有意为之的因素在内,想的是可以在车上好生同孔琉玥套套感情。

遂在孔琉玥要上车时,腆着脸道:“大嫂,我的马车还没来,不如我跟您一块儿坐车罢?”

话音刚落,就见傅城恒已一跃上了马车,然后面无表情的吩咐珊瑚、璎珞:“还不快扶了你们夫人上车!”其用意不言而喻。

三夫人的脸一下子青白交错起来。

孔琉玥见了,暗自好笑之余,面上却是一脸的惋惜,“虽说如今已出了二月,天气依然很冷,不适宜骑马,所以只好委屈三弟妹独自坐一辆车了。”然后也不管三夫人是什么反应,便就着珊瑚、璎珞的手,上了马车。

余下三夫人见众下人似都在拿鄙夷的目光看自己,又是羞愤又是恼怒,却亦只能强自忍着,命人催自己的车去。

等到她的车来了,她坐上以后,傅城恒和孔琉玥的车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三夫人只得忍气命车夫加快速度,省得待会儿跟不上他们了。

“哎,你说三弟妹非要巴巴的跟了我去将军府吃喜酒,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马车内,孔琉玥舒舒服服的靠坐在暖和的褥子上,偏头问傅城恒道。这也怪不得她草木皆兵,实在是三夫人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不安定因子的代名词。

傅城恒冷哼一声:“知道她不安好心,那你还答应?”

孔琉玥撇撇嘴,“当时的情况你又不是没看见,祖母都发话了,我还能硬扛着不答应不成?那祖母心里又该对我有意见了!”

傅城恒道:“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所以我才打算由我来开这个口,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已经抢先答应了,我还能说什么?”

“好嘛好嘛,”见他脸­色­臭臭的,孔琉玥只得凑上前赔笑道:“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我就只当自己是那被锯了嘴的葫芦,再不轻易多说一个字了,好罢?”

谁曾想傅城恒闻言后,脸­色­依然是臭臭的,片刻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待会儿你见了韩青瑶,不得跟她卿卿我我!”

呃……原来让某人不高兴的真正缘由在这里!孔琉玥有些好笑,又有些无语,想起上次自己要见韩青瑶之前,某人也是这么一副德行,但她见了韩青瑶之后,还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他也不知道,乐得顺着他的话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不跟她卿卿我我便是!”心里则在暗自腹诽,切,她又不是要跟韩青瑶私奔去,他犯得着这样吗?

某人听说后,面­色­方放缓了几分,嘴角也慢慢翘了起来。

车轻马快,不多一会儿便到得了伏威将军府。

傅城恒还是在大门外下的车,然后同着执事径自去了外院,孔琉玥则继续坐车直至抵达将军府的垂花门后,方下了车。

就见韩青瑶已被丫头婆子簇拥着,迎在那里了,一瞧得她下车,便飞快迎了上来,握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道:“孔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孔琉玥也想韩青瑶得紧,回握了她的手道:“瑶瑶,我也想死你了!”

韩青瑶见孔琉玥话音刚落,她身后跟着的珊瑚和璎珞便已黄了脸,又想到上次二人也是这般情形,不由暗自好笑,越发亲热的拉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起体己话儿来,“哎,上次我就跟你说要介绍你跟华姐姐,哦不,如今我该称嫂子了,我上次就说要介绍你们认识,今儿个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孔琉玥闻言,犹豫道:“可以吗?我一个外人,怕是不好进你哥哥的新房罢?”

话音未落,韩青瑶便嗔道:“什么外人,我的哥哥就是你的哥哥,你怎么会是外人?”拉了她便径自往韩青云新房所在的及第居走去。

华灵素果真如韩青瑶所说的那样,是个爽利得不得了的人,以致孔琉玥一见便喜欢上了她。

三人序了庚辰,又聊了一会儿天,才在丫鬟的催促下,依依不舍道了别,然后由韩青瑶领着孔琉玥,被簇拥着去了正厅坐席。

就见庆王孔,辅国公府的老夫人、夫人、­奶­­奶­们,并其他好些公侯府的夫人、­奶­­奶­们俱已坐在那里了,一眼望去,都算得上是熟人。

孔琉玥上前给众家长辈都见了礼,庆王孔因着韩青瑶,还因着对她本人颇为欣赏的关系,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开。

那些原本还想看她笑话儿的夫人、­奶­­奶­们见状,便都收了心里那几分轻视之心,也微笑着与她行礼问好起来,瞧着倒也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只除了坐在角落里的三夫人一张脸子臭臭的。

孔琉玥方才在过来正厅的路上,已经韩青瑶之口,知道三夫人方才吃瘪的事了,见她如此,也不在意,自顾落了座。谁曾想她不理三夫人,三夫人却要主动来生事,上前对着她就是一通含沙­射­影,说她不懂礼仪规矩的话。

所幸她还没开口,韩青瑶已连同庆王妃并韩老夫人狠狠给了三夫人一个没脸,她方悻悻的退回席上,消停了下来。

开席后不久,韩青瑶便故技重施,“不小心”将一盏汤洒在孔琉玥的衣袖上,然后带了她去她屋里换衣服。

在前往栖梧居的路上,孔琉玥已忍不住小声问韩青瑶道:“才一直没寻下机会问你,二叔的腿懒得得怎么样了?他可有按我的要求按时做复键?还有补钙,也一直在补罢?”

韩青瑶也压低了声音道:“放心罢,二叔和我一直都有按你的要求来,如今二叔的腿已比先前有知觉多了,不过这几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像又没什么知觉了。”

孔琉玥笑道:“这是很正常的,说明上次的治疗已经起了作用,二叔的腿已经适应了新的状态,然后渐渐便有些不满足于现状,是在提醒二叔,该进行进一步的治疗了!”

韩青瑶闻言,方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两天心里都在为这事儿忐忑呢,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总算踏实了。”

两个人说着走着,不知不觉便抵达了栖梧居。

韩青瑶的丫头香如跟上次一样,早早便候在了书房外,一瞧得二人过来,便忙迎上来行了个礼,然后挑起了帘子。

就见韩远关早已候在屋里了,气­色­瞧着比上次又好了几分,也年轻了几分,孔琉玥不由笑道:“二叔今儿个气­色­倒好,真真应了那句俗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韩远关经过上次跟孔琉玥相处后,知道她不是那等扭扭捏捏之人,闻言便也笑道:“云哥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便跟我自己的儿子是一样的,如今他成了家,我自然高兴!”

孔琉玥笑道:“那等到明年华姐姐……大嫂子再给您添个白白胖胖的小侄孙后,你岂不是要更高兴?”

说话间已取出金针,在韩青瑶为韩远关卷起了裤腿而露出的腿上,出手如电的飞快扎起针来。

这一次施针较之上一次,疼痛感更要重几分,只因韩远关的腿已有了几分知觉,远非常人所能忍受,然韩远关却跟上次一样,仍是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哪怕因此而忍得额头上的汗直如雨下。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越发佩服起韩远关来,暗想若是后者的腿当年不出事,如今只怕也是大秦的一员猛将了罢?

她又将上次与韩青瑶说的那些注意事项重复了一遍,末了道:“明天过后,二叔便可以尝试着走路了,不过,一开始时间不宜过长,最多也不能超过一盏茶的时间,不然新长出来的骨骼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反而会适得其反。另外,我待会儿会开一张方子给瑶瑶,瑶瑶你让人按方子抓了药来后,再让人打五斤烈酒来,越烈越好,将抓来的药都泡进酒里,五六日后,待二叔每晚上泡了脚后就给二叔喝上一小杯,可以祛除二叔体内经年的老寒气,于恢复是极有益的。”

她说一句,韩青瑶便应一句,待她说完,又从头至尾重复了一遍,确定没错后,方点头道:“孔姐姐放心,我下去后就准备,晚间也会告诉二婶以后按时打发二叔吃的。”

孔琉玥点点头,“我们离开的时间不短了,只怕再不回去某些人就该动疑了。”

韩青瑶知道她口中的某些人指的是三夫人,想起方才她们临走前后者便在那里探头探脑,忙道:“是该回去了,还要剩一点时间来换衣服呢。”之前她们离开的借口便是换衣服,总得要装装样子罢?

因向韩远关道:“二叔,您回房后好生休息,我和孔姐姐就先出去了。”

韩远关点头道:“你们放心去罢,这里有香如伺候即可。”

孔琉玥闻言,便也没有再客气,与韩远关道了别,便同着韩青瑶飞快去到她屋里,换起衣服来。

韩青瑶早给她准备好了一件杏红革丝贡缎池娇对襟长褙子,领口和袖口都滚着雪白的银毫风毛,看起来十分讨喜。

换衣服时,孔琉玥脖子上的那些青紫印记便再没法子遮掩了,惹得韩青瑶好一阵子笑,却气得她直跺脚,暗自腹诽待晚间家去后,她也要给傅城恒的脖子上弄出一些这样的痕迹,看他明儿还怎么见人!

等二人再回到厅里时,前面的酒席还在继续,孔琉玥便趁势坐下,又用了一些酒菜,再跟着众人一道去新房,再次瞧过了新娘子之后,又看了一回戏,才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孔琉玥的马车到得伏威将军府的大门外,傅城恒早已侯在那里了,因不见三夫人的车,上车后便问孔琉玥道:“孙氏怎么不见?”

孔琉玥抿嘴笑道:“她呀,今儿个被瑶瑶好生捉弄了一通。”便将之前三夫人的车被引到西角门进去之事说了一遍,“……她从那里下的车,那也就只能从那里上车,自然只会出来得比我迟。”

隔着车帘命外面跟车的婆子,“吩咐大家稍等片刻,等三夫人的车子出来后再一块儿回去。”

傅城恒今儿个喝得不少,不免便有了几分醉意,因说道:“她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倒要我们等起她来?”就要吩咐人出发。

孔琉玥忙阻道:“她毕竟是跟着我们一块儿出来的,若是不一块儿回去,你让祖母心里怎么想?这会子时辰还不算晚,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怎么换了件衣服?”彼时傅城恒方发现她换了件衣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便没好气,“我不是说了,叫你不要跟韩青瑶卿卿我我的吗?”

孔琉玥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她就是要跟瑶瑶卿卿我我怎么样?正要回嘴,忽然想起下午被韩青瑶取笑之事,因而没好气道:“你好意思说呢,要不是你给我脖子上弄出那些个痕迹,我也不会被瑶瑶笑了!”说着禁不住红了脸。

傅城恒闻言,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些个痕迹是什么,不由低声笑了起来,凑到她身边道:“这才能说明我们两个感情好啊!”

“好你个头啊!”孔琉玥啐道,“害我被瑶瑶笑话儿了好一阵!我不管,我也要给你咬出几个痕迹来,看你明儿还怎么见人!”说着果真凑到他身上,低头在他脖子上狠狠吮吸了一口。

奈何傅城恒皮糙­肉­厚,她这一吸不但未能在他的脖子上留下痕迹,反倒吸出了他的火来,有些粗鲁的抬起她的下巴,便扣住她的后脑勺,重重的吮吻起她的红­唇­来。

好在傅城恒虽喝了不少酒,意识却还算清醒,不过又抱着她闹了一小会儿,便喘息着放开了她。

整好外面响起婆子的声音:“回侯爷、夫人,三夫人的车子出来了。”

傅城恒于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出发!”马车便缓缓启动了起来。

等到回了府,夫妻妯娌几个照例要先到老太夫人屋里去请安。

老太夫人便问起韩家今儿个可热闹,都来了哪些客人,新娘子怎么样等话来,孔琉玥便笑着一一作答。

反观平常话多得不得了的三夫人,这会儿却安静沉默得像是空气一般,老太夫人见了,不免问道:“老三媳­妇­这是怎么了?敢是今儿个散淡得不痛快?”

老太夫人不问还好,一问便使得三夫人想起了白日里她在伏威将军府的遭遇,不由红了眼圈,委委屈屈的道:“原是我自己巴巴的要跟了大嫂凑热闹去的,便是有什么不痛快,也是我自找的,不­干­大嫂的事。”她这样说,就明摆着是在给孔琉玥上眼药了。

原来除过刚抵达伏威将军府因进门一事和在厅里因鲍鱼一事而受的气以外,三夫人今儿个还受了一桩气,那就是在她趁庆王妃去净房跟出去时,被伏威将军府的下人和庆王妃身边的嬷嬷狠狠挤兑了一回,让她不得不在冰凉的地上跪了好一会儿,膝盖这会子都还在痛。出了这样的事,三夫人不怪自己不请而去本身就不礼貌,不怪自己行事太张扬惹人不悦,却只怪傅城恒弄丢了傅旭恒的官位,怪孔琉玥之前不肯照顾她,因此早就打定主意,要在老太夫人面前给二人上眼药了。

三夫人故意说得委委屈屈的,就是想让老太夫人问自己怎么了,然后好一五一十将自己所受的委屈都哭诉一遍。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傅城恒就冷冷说了一句:“你知道是你自找的,不­干­你大嫂的事便好!”

倒把三夫人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儿就没背过去,却又不敢反驳傅城恒的话,只得满脸委屈的低垂下了头去,盼望着老太夫人见了,能出声为她做主。

老太夫人本来是要问她受了什么委屈的,听得傅城恒这么一说,倒是不好再问了,只能摆手命三人都散了。

如此一来,三夫人便是再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老太夫人哭诉,也只得不情不愿的离开了乐安居。

傅城恒与孔琉玥回到芜香院,因他还有一些事要与幕僚们商量,于是只换了一身衣服,便径自去了外书房。

孔琉玥一直将他送到院门外,方折回屋子,叫了白书等人来服侍自己换衣服、拆头发,珊瑚和璎珞忙也上前帮忙,一时间众人都忙个不住。

白书在伺候人上是一把好手,但要说手巧,就差蓝琴差得远了,不过卸个钗环,已弄得孔琉玥只觉头皮被扯得生疼,更遑论拆头发了,因忍不住捂着头道:“蓝琴哪里去了?还是叫她来给我拆罢,白书你扯得生疼!”

说得白书面露愧­色­,道:“蓝琴今儿个也不知是不是在屋外吹了风,回来时满脸煞白,浑身都打哆嗦,瞧着像是生病了的样子,我怕她过了病给夫人,所以让她早早歇下了。夫人要不委屈一下?”

孔琉玥闻得蓝琴病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管头发,忙问道:“那她病得严不严重,可已让梁妈妈请大夫来瞧过了?”

白书忙笑道:“我问过她,她只说自己睡一觉也就好了。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倒是不烫,估摸着应该不严重,因此没有回梁妈妈,打算等明儿起来后再瞧瞧,若是还不好了,再回了梁妈妈请大夫不迟。”

孔琉玥方松了一口气,道:“你也不必伺候了,让珊瑚、璎珞伺候即可,你下去照顾蓝琴罢,记得晚间若是瞧着不好,千万要去回梁妈妈,不要怕麻烦,不然若是小病拖成大病,可就麻烦了。”白书跟蓝琴同住一屋,故她有些一说。

她向来待几个陪嫁丫鬟都宽和,不然白书也不敢说她受委屈也不让蓝琴起来的话儿了,闻得她这么说,便笑着点头道:“夫人放心,我理会得的。”话虽如此,仍旧服侍孔琉玥卸了妆,又更衣梳洗后,方退了下去。

第二日,孔琉玥早起送罢傅城恒上朝后,想起蓝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又见白书没有上来,因使了璎珞去瞧。

璎珞答应着去了,不多一会儿便红着眼圈回来了,道:“蓝琴姐姐发烧了,这会子正满嘴胡话儿,白书姐姐不敢走开,让我代她向夫人告一声罪。”

“发烧了?”孔琉玥一怔,忙道:“你­干­娘知道了吗?”

璎珞点头,“已经知道了,说是等二门开了以后,便使人请大夫去。”

主仆二人正说着,梁妈妈走了进来,行礼后面露担忧之­色­的禀道:“才老奴去瞧了蓝琴,烧得满脸通红,瞧着很不好的样子,只怕……要尽快将她移出去才是。”

“移出去?移到哪里去?”孔琉玥皱眉,“她本来就是因过了风才生的病,要是再过了风,何况咱们的宅子那边又没使人去洒扫,离府里又少说得一个时辰的车程,这么一颠簸,便是小病也颠成大病了!”

梁妈妈点头道:“夫人这话儿老奴何尝没想过?但只风寒之病可大可小,万一她让其他人也染上了呢?”

孔琉玥摇头:“哪有妈妈说得那么严重。罢了,我瞧瞧她去!”这会儿才卯正,离开二门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再加上去请大夫来回所花的时间,至少得三个时辰,到时候蓝琴指不定小病也给拖成大病了,还是她亲自去瞧瞧的好。

孔琉玥说完,便命珊瑚取了大毛衣裳穿好,径自去了后罩房。

梁妈妈见状,只得也带着璎珞等人跟了上去。

方走到白书和蓝琴的房间外,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叫着:“不要……不要啊……”正是蓝琴的声音。

孔琉玥的心一下子莫名的揪了起来。

就听得梁妈妈道:“白书快出来,夫人来了!”

片刻,便见白书开门走了出来,一出来便对着孔琉玥屈膝行礼,“夫人,您来了……”话音未落,泪水已是成串的掉下。

孔琉玥的心揪得越发的紧,忙问道:“蓝琴怎么样了?”看白书这幅样子,蓝琴一定病得不轻。

果然白书哽咽道:“上半夜时还好,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睡着,到了下半夜,却忽然发起热来,满嘴的胡话儿,我想着半夜三更的也没法子请大夫,因此就没有惊动梁妈妈,想着等天亮以后再请大夫不迟。因此只拧了帕子给她冷敷,谁知道我才一挨着她,她便哭喊起来,满嘴叫着‘不要不要’的,手也在空中乱舞。我试了几次,都是这样,只能将我的被子一并给她盖了,就在床前守着她,打算等天一亮便回梁妈妈去,谁知道璎珞和梁妈妈就先后来了。”

说话间主仆一行已进了内室。

因是一等大丫鬟,白书和蓝琴住的屋子布置得并不差,约莫有二十平方米,摆着黑漆家具,挂着官绿­色­的幔帐,靠窗的高脚凳上还摆着一盆娇黄鲜艳的迎春花,把屋子点缀得充满了生机和情趣。

蓝琴就躺在用四扇雕花木栅开的里间的一张黑漆床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隐隐还有几分血丝,乌黑的头发也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给浸湿了,有几缕正凌乱的贴在她的脸上,衬得她一张本就煞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瞧着竟是半点生机也无,哪里还有平常的俏皮活泼劲儿?

旁边还有一张同样款式和花­色­的床,显然是白书的。

似是感觉到有人靠近,蓝琴的声音忽然大了些:“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呜呜呜……”却更凄惨了些。

白书听了,不由越发红了眼圈,哽声与孔琉玥道:“一旦我靠近她,她就这样哭喊,弄得后来我都不敢靠近她了,也不知道她到底烧到了什么程度。”

孔琉玥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轻声命众人:“你们都站在原地不动,我瞧瞧她去。”

梁妈妈忙道:“夫人,还是让我去看罢,万一蓝琴不小心碰着您哪里了……”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她在病中,能有多大的力气,就算是不小心打着了哪里,料想也不会有大碍,妈妈不必担心。”

梁妈妈还想再劝,见孔琉玥一脸的坚持,只好作罢,眼睛却是一刻也不敢离开蓝琴,打算一旦她有个什么动作,便上前护住夫人去。

孔琉玥并不若梁妈妈那般紧张,发烧的人她见得多了,蓝琴这样的并不算好过分,因此她很快便走到床前,将手伸进蓝琴的被窝,打算将她的手拿出来探探脉。

谁知道她的手才刚一挨上蓝琴的身体,蓝琴就一下子尖叫起来:“啊……不要碰我,不要碰啊……”嘴上尖叫还不算,双手也开始在空中乱舞起来,整个人都似忽然间癫狂了一般。

孔琉玥一个不妨,被她打在了肩胛上,当场痛得“哎哟”了一声。

后面梁妈妈几个见状,都唬了一大跳,忙抢上前急急问道:“夫人,您没事儿罢?”

孔琉玥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儿。白书、璎珞,你们两个把蓝琴按住,梁妈妈,你吩咐人准备热水去,我瞧着蓝琴的样子,只怕出了不少汗,想必中衣都浸湿了,得给她先换过了衣衫才是,不然只会越发加重她的病情。”

梁妈妈忙答应着去了。这里白书和璎珞方双双上前,不顾蓝琴的挣扎和哭喊,强行将她按住了。

孔琉玥就忙上前捋起蓝琴的袖子,给她把起脉来。

把脉的结果让她松了一口气,不过只是寻常的风寒,只要吃几贴药下去,再好生休养两日,应该就可以大好了。

她正要将蓝琴的袖子给放回去,无意却瞥见她白玉一般的手腕上一片青紫,心里下意识一紧,因忙将她的袖子又往上捋了一截,就见除了那一大片青紫之外,她的手腕上竟还有几个清晰分明的牙印,衬着雪白的肌扶,显得触目惊心。

孔琉玥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一个可怕的念头随之闪过她的脑海,以致她整个人都瞬间发起冷来。

她不敢往深了想,但事实又由不得她不往深里想,因颤抖着手解开了蓝琴的衣襟,——彼时她方发现,蓝琴的前襟一看就有被人撕开过的痕迹。

就见本该洁白无暇的前胸上,此刻却满满都是或青或紫、或深或浅的牙印并手印,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很显然,蓝琴被人弓虽暴了!

难怪她满嘴叫着“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而且整个人都一夜之间凋零了,一切的一切,都忽然有了答案!

132

在蓝琴的挣扎和哭喊声中,泪水瞬间模糊了孔琉玥的双眼。

悲愤、自责、愧疚、恼怒……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她的心头,让她忽然间有一种想要大喊大叫,破坏点什么的冲动!

她想到了蓝琴的伶牙俐齿,想到了她的心直口快,想到了她的心灵手巧,还想到了她和白书一起跪在她的面前,说她们不想当通房,她们想当她的管事妈妈,想服侍她一辈子……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怕自己会想要杀人!

“璎珞,你去把你­干­娘叫回来!”孔琉玥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璎珞和白书也早已自蓝琴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里,瞧出了一些端倪来,此刻都已是泪流满面。闻得孔琉玥的话,璎珞忙点头无声的应了,然后捂着嘴走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又空洞的问白书道:“你说昨儿个蓝琴是去了外面一趟回来后,才这样的,你知道她是去了哪里吗?”

白书想了想,哽咽道:“昨儿个用了午饭没多久,清溪坞就来了个妈妈,说她们院里郭姨娘的丫头和戴姨娘的丫头吵起来了,偏生两位姨娘都不理,三夫人和孙妈妈又不在,她们又不敢去书房惊动了三爷,因此想请我们这边去个能说得上话儿的镇一镇。我当时因为手上有事走不开,所以叫了蓝琴去,然后……”

她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早知道会如此,我就不该让她去,我就该自个儿去的,谁都知道她生得好,不比我姿­色­平平,早知道我就该自个儿去的……”

孔琉玥听得这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呢?内院除了那几个成年的男方子以外,向来都是男人止步的,而今儿个傅城恒去了伏威将军府吃喜酒,傅希恒则因田庄上的事,前几日便去了京郊的大兴县,傅颐恒白日里都是要去国子监读书的,也不可能在家里,偏偏蓝琴又是去的清溪坞,凶手是谁,根本就毫无悬念!

白书的哭声犹在耳边,“我真的不该让她去的,夫人,您罚我罢,您重重的罚我罢……”说着已重重跪到了地上去。

然而孔琉玥却忽然间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整个身心都已被熊熊的愤怒所填满!

彼时珊瑚也已过来了,瞧得此情此景,唬了一大跳之余,约莫猜到了怎么一回事,也一下子红了眼圈,正不知道是该上前去瞧蓝琴,还是该去搀白书起来,还是去劝孔琉玥之时,冷不防就见有血从孔琉玥的手里滴到地上。

“夫人,您手上怎么会有血……”珊瑚唬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了,上前几步一下子拿起孔琉玥的手,小心的掰了开来。

就见孔琉玥的手心里已然被她的指甲刮出了几道血痕,其中有两道最重的,彼时犹正往外渗着血。

珊瑚一下子急白了脸,自襟间取了自己的手绢儿,便要给孔琉玥包扎,又一叠声的叫地上仍哭个不住的白书,“白书姐姐先不要哭,夫人的手伤了,你还是快点去正房给夫人取药膏来是正经!”

她们是奴婢,就是天塌下来,也要把主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因此珊瑚才会对白书说了这么一番话。

而白书因打小儿跟蓝琴一块儿长大,那情分是真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是以才会那般自责,但她跟珊瑚一样,也知道她们是奴婢,夫人再是宽和大度,她们也不能忘了本分,遂在闻言后,草草用衣袖擦了一把泪,便要往正房取药膏子去。

“回来!”却被孔琉玥忽然出言给唤住了,“不过一丁点儿皮外伤罢了,我并不觉得痛,不必理会了!”

她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下来,至少不再像方才那么空洞了,“珊瑚,你去看看梁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是,夫人。”珊瑚屈膝轻声应了一声,转身正要去,就见梁妈妈已同着璎珞小跑着进来了,母女两个都是气喘吁吁的,脸­色­却都有些发白。

梁妈妈和璎珞上前给孔琉玥行礼,“夫人……”

话音未落,已被孔琉玥冷声打断,“梁妈妈,你看看蓝琴的下面,看她是不是真的……”说到这里,到底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原本这样的事,由她来做是最合适不过的,撇开旁的不谈,她首先是一个大夫,如果蓝琴下面受了伤,她也好第一时间为她诊治,让她不至于在心灵受到了巨大戕害的同时,还要承受身体上的疼痛。

然而她实在没有那个勇气,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立刻去清溪坞杀了傅旭恒,为蓝琴报仇,可是在那之前,她要先确定蓝琴是不是真的已经……,哪怕还仅存一点半点的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梁妈妈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由璎珞之口,知道发生了什么,且已大致能确定凶手就是傅旭恒了,闻得孔琉玥的话儿,只当她是要在确定蓝琴的确已经被……之后,去清溪坞为蓝琴讨回一个公道,虽觉得不妥,但也知道她彼时正在气头上,因什么都没说,只管听话的上前放下幔帐,给蓝琴检查起身体来。

检查的结果,不言而喻。

然孔琉玥却冷静得让人心惊。

她先是吩咐白书取了文房四宝来,走笔飞快的给蓝琴开了张治风寒的方子来,让人按方子抓药去后,又吩咐梁妈妈,“弄一碗避子汤来。”同时让珊瑚和璎珞给蓝琴擦拭身子换衣服上药去。

梁妈妈听她提及避子汤,不由惊道:“夫人的意思,是不打算为蓝琴挣得一个名分,而是要……”她原本以为夫人想为蓝琴讨回一个公道,是为她争得一个姨娘的名分,她还想着这样的事毕竟不光彩,也有小叔子收人收到大嫂屋里的?传了出去,可是要被人笑话儿说嘴兄弟聚麀的,——就算永定侯府人人都知道侯爷没有收用蓝琴,但在旁人看来,蓝琴作为夫人的陪嫁丫头,那就理应是侯爷的人,到时候丢脸的就不仅仅是三房,也有侯爷和夫人了,说不得只能将事情回了老太夫人,让她老人家做主,看是先将蓝琴要到她屋里,再赐给三爷还是想别的类似的法子,谁知道夫人竟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名分?孔琉玥就冷笑起来,她不杀了傅旭恒就是好的了,还要将蓝琴白白送去给她糟蹋?就更不要说还要让蓝琴有可能给他生孩子了,他最好断子绝孙!

一直在后罩房待到瞧着蓝琴吃了药,平静的安睡过去,又命白书这几日都守在她身边照顾,不必去正房伺候了之后,孔琉玥才面无表情的回了正房。

彼时已是巳正,早过了该去给老太夫人请安的时辰,该去议事厅了。

但孔琉玥却丝毫没有那个意思,一回到屋里,便命璎珞去外院传话给凌总管,让他立即拿了傅城恒的名帖去请京兆尹。

听得梁妈妈是脸­色­大变,忙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只留了珊瑚璎珞在屋里伺候后,方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让凌总管去请京兆尹,不会是打算……”夫人不会是打算要将三爷送官查办罢?

孔琉玥显然已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冷声打断了她,“不错,我就是打算将那个禽兽送官查办!”

“夫人,此事万万不可啊!”话音刚落,梁妈妈已“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仰头望着孔琉玥苦口婆心的劝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夫人心里生气难过,我们几个心里又何尝好受?也是一样的生气难过!但只这样的事,吃亏的由来都是女人,而且三爷是主蓝琴是奴,从来只听说过作主子的惩罚打杀犯了错误的奴才的,几时有听说过作奴才的反过来惩罚犯了错误主子的?主子又怎么会有错?便是有错,也只能是奴才的错!”

梁妈妈说到这里,已是红了眼圈,“最重要的是,这还是­干­系到两房的事,一个不慎,就会带累得侯爷和夫人都没脸,指不定侯爷还会落一个兄弟聚麀的名声,继而连累得整个永定侯府的名声都受损,到时候指不定老太夫人和侯爷都会反过来怪夫人不识大体。再者,这毕竟已是昨日的事,既然蓝琴当时没嚷出来,三爷便完全可以来个不认帐,甚至极可能反咬蓝琴一口,说蓝琴勾引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候又该怎么样呢?还请夫人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啊!”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冷笑起来:“三思?我连一思二思都做不到了,更遑论三思?我只知道,我的人受了巨大的伤害,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甚至会影响她一辈子的幸福,我如果还要眼睁睁任由那个禽兽逍遥法外,不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还有什么脸来作蓝琴的主子,我又如何对得起她伺候我这么多年的情谊?”

喝命方才在梁妈妈跪下之后,也跟着跪下了的璎珞,“还不快去!”

璎珞看看一脸铁青的她,又看看满脸焦急的梁妈妈,左右为难,不知道是该去外院,还是不该去的好。

珊瑚见状,忙也劝孔琉玥道:“夫人,梁妈妈说得对,这样的事,由来吃亏的便是女人,更何况蓝琴姐姐还与三爷尊卑有别?眼下惟一的法子,就是为蓝琴姐姐尽可能争到应有的名分,让她后半辈子都有所倚靠,不然事情一旦闹大,她的后半辈子才真真是毁了,还请夫人三思啊!”

孔琉玥快要气炸了,也恨死了这个该死的世界,什么狗屁主仆尊卑,难道就因为那个禽兽是主,蓝琴是奴,他就可以那样肆意的伤害蓝琴,到头来却仍逍遥法外,甚至连蓝琴的自己人都认为将她再送去给那个禽兽糟蹋反而是最好的法子?

她偏不,她就是要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孔琉玥霍地站起身来,冷声对璎珞道:“你不去是不是?好,我自己去!”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

急得梁妈妈忙跪行了几步上前,一把自后面抱住了她的腿,急声哀求道:“夫人,我之前已经使了小子去寻侯爷,只怕说话间侯爷就该回来了,您就算要做什么,好歹也等到侯爷回来了,听听侯爷的意思,或是让侯爷同了您一块儿去好吗?您这样直接就将事情弄到再没了回寰的余地,就算到头来真将三爷绳之以法了,老太夫人的心,您也等同于是直接失去了,而且还会带累侯爷和整个永定侯府的名声,您不是经常教导我们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是最愚蠢也最不可取的吗?求您好歹等到侯爷回来之后,再作定夺好吗?”

理智告诉孔琉玥,她该听梁妈妈的话,因为她说的有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的确是最愚蠢最不可取的;可一想到蓝琴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一想到她整个人都似凋零了一般躺在床上惨不忍睹的样子,她就没办法做到理智,她就恨不得立刻去杀了傅旭恒那个禽兽!

孔琉玥冷声命梁妈妈:“妈妈,你放开我,我既然作了这样的决定,自然已做好了承担这个决定所产生后果的准备,我不能让那个禽兽白白欺负了蓝琴去,我一定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你放开我!”

“不,夫人,老奴不放,求您听老奴一句罢……”梁妈妈却死活不肯放,哭着哀求道,“夫人,求您就听老奴一句罢,求您了……”

珊瑚璎珞见状,忙也跪行上前哭求道:“夫人,求您就听梁妈妈(我­干­娘)一句罢,好歹等到侯爷回来再作定夺也不迟啊……”

当下一个坚持要出去,老少三个却坚持不放手,且主仆四人都红着眼圈,瞧着都一副很激动的样子在拉扯着,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这都是怎么了?”

没有人注意到傅城恒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直到他威严的声音响起,主仆几个才先后回过了神来,随即终于停止了劝说和拉扯。

屋里的空气也为之一滞。

傅城恒大步流星的走进屋里,走到孔琉玥面前,居高临下看着梁妈妈几个面­色­不善的问道:“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跟夫人拉拉扯扯的?”

不待诚惶诚恐的梁妈妈几人答话,又转向孔琉玥放缓了语气问道:“我听说你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傅城恒刚下了朝走出宫门,就见玉漱迎了上前,附耳说道:“府里传消息来,说是夫人病了,请侯爷尽快回去一趟。”

早上出门时都还好好儿的,怎会忽然间说病就病了?傅城恒当即大急,也顾不得去五城兵马司了,翻身上马便径自往家赶。

谁知道他刚走进芜香院,远远的就看见有个小丫鬟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分明就是在望风。一看到他,就像见了鬼似的,拔脚便往屋里跑。他心中不悦,喝住那丫鬟便径自走进了屋里。

然后,便看到了孔琉玥主仆四他乱作一团的场景,尤其孔琉玥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分别才哭过了,可她什么时候哭过?就连当初他们的新婚之夜,他那样粗暴的对待她,她都没有哭过,可现在,她却哭了!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梁妈妈几个合伙欺负了她,他可没忘记,她们老少几个都是尹老太太给她的,自然会有仗着尹老太太之势倚老卖老之嫌,而且又见打小儿服侍她的白书、蓝琴都不在跟前,就更印证了他的念头。

他当即便大怒,所以进来后才会对着梁妈妈几个没有好脸子,但又因更关心孔琉玥的身体,才会不待梁妈妈几个有所反应,又转向了她。

孔琉玥一见到傅城恒,霎时似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方才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禁不住又无声的夺眶而出了。她吸了一口气,忍住了一声啜泣,才低声道:“我身体没有不舒服,不舒服的……是蓝琴……”

蓝琴?傅城恒一下子想起她那个生得最好的贴身丫鬟,因沉声问道:“她怎么了?”

孔琉玥闭上了眼睛,任眼泪肆意在脸上滑落,“她……她……她被欺负了……”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分,带了满满的悲愤,“凶手是傅旭恒那个禽兽!”

“此话当真?”傅城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额头上青筋直迸,“果真是他?”

孔琉玥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听不得旁人任何为傅旭恒说好话的话,哪怕傅城恒这话并不是在为后者说话,哪怕他更多的只是在确定,她一样听不得,因含泪冷笑说道:“蓝琴还浑身是伤痕的在那里躺着呢,昨儿个内院里只有那个禽兽在,蓝琴又是在去了一趟清溪坞回来之后才这样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顿了顿,声音里满满都是悲愤的喊道:“我一定要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我一定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彼时傅城恒已冷静了下来,虽然他额头的青筋仍处于暴起状态,至少他的声音已冷静了许多,“不能报官,一旦报官,整个永定侯府的名声便算是毁了……”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冷冷打断,“名声?名声算什么?不过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罢了,难道就因为要维护这种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一无用途的东西,就任由那个禽兽毁了蓝琴的清白乃至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吗?蓝琴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她后半辈子的幸福,还及不上那个所谓的名声?”

孔琉玥没有想到傅城恒得知此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样。她原本以为,他是不同的,他是一定会跟她有一样想法,就算没有相同的想法,至少也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却没有想到,他竟真如梁妈妈所说的那样,第一个考虑的便是永定侯府的名声,名声算什么东西?能值多少钱?能挽回蓝琴所受到的伤害和换来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吗?

孔琉玥的怒气在一刹那间,又抵达了另一个更高的顶点。

她根本已不能再用理智思考,不,应该说她根本已不能再思考,她只知道,她要杀了傅旭恒,反正强Jian犯都能逍遥法外了,她杀个把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当下便拔下头上的一丈青,狠狠攥在手里,不管不顾便往外跑去。

傅城恒能想来孔琉玥对蓝琴的感情,毕竟是从小到大陪伴她的贴身丫鬟,说是丫鬟,说句僭越的话,估计与姊妹亲人也差不了多少了,所以他很能理解她的愤怒。但他没想到她会愤怒到这个地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她可是向来最识大体的!

也正是因为意外于她的激烈反应,所以他才会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眼睁睁看着她跪出了屋子。半晌,才激灵灵回过了神来,忙命犹跪在地上的梁妈妈等人:“你们几个,快去取了夫人的披风跟上来!”

不待话音落下,自己已拔腿先撵了出去。

孔琉玥于盛怒之下跑出芜香院,目的明确的直奔清溪坞。

她因出来得急,连大毛衣服都没穿,但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即使迎面吹来的寒风打得她的脸生疼,她依然丝毫不觉得冷,此时此刻,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一句话:“杀了傅旭恒!为蓝琴报仇!”

沿途的丫头婆子瞧得她独自一个人走来,连大毛衣服都没穿,脸又通红通红的,面­色­十分不善,不知道是谁惹了这位向来好脾气的大夫人,都忙低眉顺眼的退到了两旁。

孔琉玥哪里还注意得到她们?一阵风似的便已从她们的面前走了过去。

余下众人瞧着她急匆匆的背影,都有些疑惑,又有些兴奋,一个个交头接耳又有热闹瞧了。

谁曾想到她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又见侯爷面­色­不善的大步走了过来,唬得众人忙又退到两边,直至他走过了,想着侯爷向来的冷漠,到底不敢再继续扎堆,方作鸟兽状四下里散了。

孔琉玥一路疾行到得清溪坞,守在院门的两个小丫鬟见状,一个拔脚就要往屋里跑,一个则慌慌张张的上前请安却正好拦在了路的中间,“见过大夫人……”

“让开!”孔琉玥根本不容她把话说完,已冷冷喝了一句,然后绕过她便径自往里走去。

彼时傅旭恒和三夫人已闻得方才那个小丫鬟报过:“大夫人来了!”

三夫人当即没好气,“她来做什么?我们这里不欢迎她,让她走!”

傅旭恒则是眼神闪烁,破天荒问道:“大夫人都带了谁来?”

因傅旭恒犹在“病中”,故太夫人几乎每天都要过来清溪坞一次,今儿个也不例外,这会儿就正与他夫­妇­在一起。

听傅旭恒这话儿问得有些奇,太夫人因问道:“你管她带了谁来呢……”

话音未落,外面已传来海玉井月的声音:“奴婢们见过大夫人!大夫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逛?我们爷犹在病中,太夫人和夫人正陪着他,请大夫人容奴婢们通传一声可好……”

“让开!”随即是孔琉玥的娇斥。

“大夫人,请……”海玉和井月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根本来不及说出口,孔琉玥已是满脸通红的走进了厅里。

孔琉玥一走进厅里,便冷冷看向傅旭恒,用比冰水浸泡过还要寒冷的声音说道:“傅旭恒,你认不认罪?”

傅旭恒眼神一闪,有些不自然的正要说话,三夫人已抢在他之前冷笑说道:“大嫂这是作什么?不经通报便硬闯小叔子的屋子,见了娘在这里也不行礼问安,还劈口就问三爷可知罪,三爷何罪之有?有罪的是大嫂你罢!不经能会便硬闯小叔子的屋子,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体统,也不怕传了出去,惹人笑话儿吗?还是果真大嫂因打小便无父无母,乏人教导,所以才会连这样的道理都不知道……啊……你竟敢打我……”

话没说完,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啪”声响起,三夫人脸上已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当即火辣辣的疼。

不用说,甩她巴掌的人,正是孔琉玥。

孔琉玥微眯双眼看着三夫人,冷若冰霜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闭、嘴!”

三夫人捂着火辣辣的脸,先是难以置信,待终于反应过来后,双眼瞬间几欲喷出火来。她尖叫了一声,“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打我!”便猛地扑了上来,对着孔琉玥扬起手想要打回去。

只可惜傅城恒已及时赶到了,并在半空中架住了她的手,冷冷说道:“她过来是我的意思,你大嫂是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里何处她去不得,你大嫂为尊为长,孙氏你不敬长嫂,口出秽言,你大嫂自然打得你!你若胆敢打回去,就别怪我以家长和族长的双重身份,赐你一纸休书了!”

说来傅城恒是大伯子,虽为尊最长,谓之“长兄如父”,但毕竟只是“如”,而不是真的是父,这样的话原不该说,但作为家长和族长,这样的话他就说得了。

因此三夫人闻言后,脸上当即露了怯,片刻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脱傅城恒的手后扑到一旁太夫人面前跪下,哭道:“娘,儿媳只是实话实说,就要挨打,挨了打却连个说理儿的地方都没有,还要被威胁休了我,娘,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不止三夫人对孔琉玥竟打了她之举难以置信,一旁太夫人和傅旭恒也一样难以置信,只不过傅旭恒心里毕竟有鬼,因此只是看在眼里,就是心里满是恼怒,——毕竟打了三夫人,就是在打他的脸,却忍住了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罢了。

但太夫人就没那么好的忍功了,虽然她近来已越来越不满意三夫人,但三夫人毕竟还是儿子的嫡妻,是她一双孙子孙女的母亲,自己人有错,可以打可以罚,但也只有自己人能打得,还轮不到别人,尤其这个别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儿媳!

因上前几步走到傅城恒和孔琉玥面前,冷笑说道:“侯爷和侯爷夫人好生威风,打骂弟弟弟妹竟打骂到人家家里来了,弟妹受了欺负不服气,不过反驳了两句,就扬言要休了她,侯爷别忘了,我还没死呢,老三也还没死呢,就算你是家长族长,休不休老三媳­妇­,也轮不到你来做这个主!倒是侯爷夫人擅闯小叔子的屋子该怎么说?我倒要问问京兆尹和整个京城的人去,看看侯爷和侯爷夫人如此不孝不悌、不知廉耻的行为该当何罪!”

傅城恒冷声道:“太夫人许是有了年纪耳力不济,我刚才已经说了,是我让玥儿过来的。”

太夫人被傅城恒堵的说不出话来。而太夫人那一席话,却说得孔琉玥冷笑起来,才因打了三夫人而稍稍消下去几分的气复又高涨起来。她本就比太夫人高了约莫有半个头,因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冷说道:“太夫人还是先问过你的好儿子傅旭恒都做了什么之后,再来为他出头罢!”

说完也不管太夫人是什么反应,又看向傅旭恒,目光如刀刃般锋利,声音如坚冰般寒冷的说道:“傅旭恒,你可认罪?!”

傅旭恒眼神又是一闪,片刻才冷笑道:“大嫂这话好生奇怪,连日来我都因病窝在家里,半步都未踏出清溪坞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我便是想碍大嫂的眼也碍不着,大嫂又何苦定要这般咄咄逼人,还挑拨大哥和我兄弟之间的感情,大嫂岂不知七出之一的‘口舌’,说的就是女子多舌挑拨兄弟感情。”

看向傅城恒,“要说当休,此­妇­才真正当休!”

傅城恒冷冷睨他一眼,声音比眼神更冷,“才太夫人不是说要请京兆尹来评理吗,那我正好可以问问他,逼­淫­嫂婢是个什么罪?看是被流放三千里,还是五千里!”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以致一旁犹自哭喊个不住的三夫人一下子连哭都忘记了,而正气恼得半死,打算附和傅旭恒的话,逼得傅城恒休了孔琉玥的太夫人,也是一下子忘记了生气。婆媳两个都赫然呆住了。

片刻,还是三夫人先回过了神来,当下也顾不得再跪着装可怜,让太夫人给自己做主了,一下子自地上爬起来,便走到傅旭恒面前,怒声问道:“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根本不用人说,她就已知道傅城恒口中的那个“嫂婢”是蓝琴。

傅旭恒并不知道蓝琴什么都没有说,且这会儿正昏迷不醒,只当是她亲口告诉的孔琉玥,所以孔琉玥才会这般气势汹汹的打上了门来兴师问团里。至于傅城恒,想也知道是因为孔琉玥的关系,所以才跟来的,只不过他说的那个罪名“逼­淫­嫂婢”倒是可大可小,因此傅旭恒的气势先已是弱了一半。

但他气势虽弱了一半,心里倒是并不怎么害怕,只因在他看来,不过就是睡了个把个丫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谅傅城恒也不敢真将此事捅到京兆尹去,除非他可以不管自己和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可他又怎么可能不管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呢?他若真能做到不管,上次也就不会任那件事不了了之,那他们如今也不可能还好好的待在府里了!

那么孔琉玥这会子之所以会打上门来,所为的无非就是给那个丫头讨得一个名分而已,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反正那个丫头堪称绝­色­,他这会子想起来都还觉得意犹未尽,不过,她这个态度委实不好,这哪里像是来求人的?他至少也得先把她的气焰打压了下去后,再考虑要不要答应她的要求!

打定主意以后,当下傅旭恒也不理会三夫人,而是近乎有恃无恐的看向傅城恒,似笑非笑说道:“大哥这话儿我可当不起,什么叫‘逼­淫­嫂婢’?好歹我也是堂堂永定侯府的三爷,这府里想得到我青睐的丫头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我用得着‘逼­淫­’吗?大哥怎不问问大嫂那个丫头,是我逼的她, 还是她上赶着贴上来的?大哥当比谁都清楚,连日来我可连清溪坞都未踏出过半步!”等于是变相的承认了就是他欺负的蓝琴。

彼时三夫人已经从刚才的暴怒中稍稍冷静了下来,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打击孔琉玥,给孔琉玥一个大大没脸的绝好机会,“指使贴身丫鬟勾引小叔子”,这样的罪名一旦坐实了,别说孔琉玥,连同傅城恒都等着丢脸丢到天边去罢!

至于她心里那股因傅旭恒才纳了郭宜宁,便又木往屋里拉人,而生出来的一刺未除,又添一刺的邪火,则暂时顾不得了,反正等料理了孔琉玥,她回头关起门来要怎么跟他算账都可以,现在还是先将孔琉玥给料理了的好!

当下计议已定,遂立刻紧随傅旭恒的话冷笑道:“三爷连日来都待在家里足不出户,是府里人人都知道的,再者,三爷原是在家养病的,家里又有新进门的郭姨娘和海玉井月两个通房丫头,三爷便是木‘逼­淫­嫂婢’,也得有那个时间和­精­力罢?大哥这罪名实在太大,请恕三爷不敢领也领不起!”

说着看向孔琉玥,继续冷笑:“倒是大嫂的贴身丫鬟怎会忽喇喇想起倒贴我们三爷来了?大嫂虽与大哥恩爱,也不能太过苛责了,好歹还是您的陪嫁丫鬟呢,听说还是打小儿伺候您的,没有功劳难道还没有苦劳,就算是给她一个恩典又何妨?逼得她勾引人都勾引到小叔子房里来了,大嫂也不怕传了出去,白惹人笑话儿?这样没脸的事若是换了我遇上,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偏生大嫂还敢打上门来,闹得人尽皆知。既然大嫂不怕没脸,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横竖到了哪里,没脸的都不会是我,而只会是大嫂这个指使贴身丫鬟勾引小叔子的人,我倒木请大家伙儿评评理,看最后是大嫂闹得个大大的没脸,还是我……啊,你,你,你竟还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话没说完,又是“啪”的一声,再次被孔琉玥扇在了脸上,而且扇的仍是方才那半边脸,以致她自己都能看见自己的脸高高肿了起来。

孔琉玥到底用了多大的劲儿,可想而知。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为一个自己一向所看不起且忌恨至死的人连扇了两记耳光,三夫人就是再强迫自己冷静,也忍不住要疯了。

“孔琉玥,你这个贱人,竟敢打了我一次还打二次,我跟你拼了……”三夫人疯了一般朝孔琉玥扑去,双手还在空中挥舞着,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后面傅城恒见状一惊,身形一晃便要挡到孔琉玥前面去。

却见孔琉玥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其­精­准的抓住了三夫人的两只手,同时冷冷说道:“我打你,是应该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是因为你活该!”

根本不给三夫人反驳挣扎的机会,已语速极快的说道:“府里谁不知道蓝琴生得好又心灵手巧?凭她的品貌,再恁她在我跟前儿的体面,要嫁到一般的富足之家,甚至是小官宦之有做正房­奶­­奶­,为自己挣得一个诰命都不是不可能,傅旭恒这个渣滓算什么东西?他是生得貌比宋玉潘安,还是家财万贯堪比石崇沈万三?抑或是手握重权、权倾一方,受万人景仰?呸,不过一个一无是处的白丁之身罢了,仰仗着父兄功业狐假虎威,还真把自己当一盘菜了,说什么‘这府里想得到我青睐的丫头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敢情府里的丫头个个儿都瞎了眼不成?”

她说话时,三夫人有好几次都想尝试着挣开她的箍制,想尝试着打断她的话骂回去,但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怒,所以一下子滋生出了远远超过她本身力气的大力气,以致三夫人竟挣不脱;不但手上挣不脱,嘴上也是找不到机会还嘴,甚至还因她迫人的气势,而被压得不由自主矮了几分气势,只能听任她继续说了下去:

“再者,蓝琴可是连侯爷的姨娘都不愿意做,只想将来做我的管事妈妈,又怎么可能会去勾引长相不如侯爷、身份不如侯爷、能力不如侯爷、品行更不如侯爷的傅旭恒?你以为傅旭恒在你眼里是宝,在旁人眼里也是宝?我告诉你,像他这种既无长相又无人品,还没有能力,无耻下流之辈,连给蓝琴提鞋都不配,还说蓝琴勾引他,蓝琴又不是瞎了眼睛!你要是再敢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狠狠一推,就将已被她骂得呆住了的三夫人给推得打了一个趔趄,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方勉强站稳了。

继室谋略by瑾瑜(133-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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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琉玥这一席话骂得酣畅,骂得淋漓,也骂出了她的气势来,让屋里所有人包括傅城恒在内,都忽然间对她有了新的认识,觉得她就像是一个他们初次认识的人一般,是那么的强势,是那么的陌生。

惟独傅城恒只在吃惊了短短的一瞬后,便已觉得她这副强势的样子虽然在他意料之外,却又在他意料之中,她本身就不是那等能忍气吞声、约束自我之人,之前的极力自制,不过是因为她处在了那个身份立场上,而不得已为之的罢了,实则她是一直在苦苦压抑自己本­性­的,一旦她的底线被触及,她就再顾不得压抑自己的本­性­,也压抑不住了。

然而他内心深处,竟然是很愿意看到她这样不压抑自己的本­性­,活得随­性­,活得恣意的,至少在他面前,他是很希望她这样的,......只可惜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是换成别的情况,他该有多么高兴她能随意在他面前展现自我!

与傅城恒甚至可以说是乐于见到孔琉玥这副强势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太夫人和傅旭恒三夫人呣子夫妻的慌张。

他们一致以为,孔琉玥之所以拼着颜面扫地的代价不惜将事情闹大,只是为的替蓝琴争取到一个很好的名分,毕竟蓝琴平常在她面前的体面是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的,可以说整个永定侯府都知道蓝琴是她面前最为得用的大丫鬟之一,如今她的大丫鬟与爷们儿闹出了这样不体面的事来,她就算不为着与蓝琴之间的情谊,只为着自己的体面,也定要为蓝琴挣到一个好的名分。

因此可以说,他们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底气的,毕竟蓝琴以后还要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除非孔琉玥真一点都不在乎她们主仆之间的情谊,否则她就只能投鼠忌器。

却不想孔琉玥竟压根儿没想过要将蓝琴顺势送给傅旭恒,而真只是单纯的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这让他们再没了底气和倚仗,只余下慌张。

也难怪他们要慌张,要知道大秦自开国以来便以仁孝治天下,正所谓“长嫂如母”,就算太夫人还在,孔琉玥毕竟占着长嫂的名分,那她屋里的丫鬟便不是身为小叔子的傅旭恒所能随意染指的,更遑论还是用强了,真告到官府,以傅旭恒如今的白丁身份,可是会被治罪的!

除了慌张以外,呣子婆媳三人还满心都是恼怒,为孔琉玥那般不留情面的骂傅旭恒,尤其是当事人傅旭恒,更是一双眼晴能喷出火来。他最讨厌人将他跟傅城恒作比较了,从小到大都讨厌,那只会让他觉得他是多么的渺小和无能,尤其是在新近他丢了官以后,他就越是听不得人在他面前提什么“白丁”啊、傅城恒又如何如何有本事之类的话,可现在孔琉玥不但提了,还从长相到身份,从能力到品行,从财力到权势,将他和傅城恒进行了方方面面的比较,将他贬得是一文不值,由不得他不气得半死!

可傅旭恒也知道,眼下不是跟孔琉玥硬气的时候,只看方才她那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的疯狂样子,再加上傅城恒对她的无声支持,若是他敢指着她骂回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无法挽回的后果;而且方才她又不是直接骂的他,而是对着三夫人骂的他,这便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事了,焉有小叔子跟大嫂吵架动手的?他若是动了口或是动了手,成什么样儿了?他自问他做不出来,所以只能以眼神示意三夫人代他出这个口。

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待会儿孔琉玥还要怎么说,他都要一口咬定了是蓝琴主动勾引的他,反正事情已经过了,既没有物证,人证相信清溪坞的人也不敢站出来,到时候看她还能将他怎么样!

彼时三夫人正一肚子的火,接收到傅旭恒的眼­色­,实在很不想理会,若不是他不争气,做出这样没脸理亏的事来,方才她又何至于被孔琉玥连扇两记耳光,还被骂得狗血喷头?

——正所谓“知夫莫若妻”,就算傅旭恒不承认他是对蓝琴用了强,只说是蓝琴勾引的他,但自家丈夫是什么德行,三夫人又岂有不知道的?不过是想着要给孔琉玥和傅城恒一个大大没脸,所以强忍着怒气跟他一起颠倒黑白罢了。

谁知道他倒好,事事都指着自己去为他冲锋陷阵,看见自己受了欺负,却又再不像傅城恒那样,会为妻子出头,甚至会以自己的身体挡在妻子的前面,一想到这些,三夫人就算是再想让孔琉玥没脸,再想把失去的一切给夺回来,再想着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两个孩子的父亲,仍是忍不住会心寒。

只是三夫人也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惟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死撑到底,将孔琉玥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让大事化小,让小事化无,否则真让傅旭恒被送官治了罪,他们呣子三人后半辈子可就再没指望了!当然,她也可以要求和离,可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她父母亲人的脸面该怎么办,还有她的后半辈子,又该怎么办?

说不得只能打点起­精­神,冷笑向孔琉玥道:“府里谁不知道大嫂最是能言善辩,且又为尊为长,还有大哥给您撑腰,自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想怎么贬低我们,就怎么贬低我们,我们也不敢有二话,否则就是不敬尊长,就会挨打挨骂,甚至会被休被送官,我们能怎么样?谁叫我们如今已是白丁,论体面远远及不上堂堂永定侯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自然只能任人揉搓!”

话锋一转,“只是大嫂别忘了,那丫头毕竟是您的陪嫁丫鬟,理应是大哥的人,您也不怕传了出去,被人笑话儿兄弟聚麀,败坏了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吗?”

三夫人说话时,太夫人也已接收到了傅旭恒的眼­色­,已跑到窗户面前,对着窗户跪下哭将起来,“老侯爷啊,您看一看罢,您才去了能有几年,侯爷他便不将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不将老三这个弟弟放在眼里,一心要将我们呣子赶尽杀绝了,您若是在天有灵,就劈下一道雷来,劈死了这个不孝不悌没人伦,只知道沉迷于女­色­,受狐媚子挑唆的混账东西罢......老侯爷,您显显灵罢......”

孔琉玥将三夫人的话听在耳里,再将太夫人这一番做作看在眼里,就冷冷笑了起来,“公公若是真在天有灵,首要该劈的也是那些逼­淫­嫂婢,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人,太夫人可千万要当心了!”

“你......”太夫人被噎得一窒,随即便又对着窗外哭道,“老侯爷,您也亲眼瞧见了孔氏是如何顶撞我这个作婆婆的,似这等不贤不孝,还善妒口舌的狐媚子,您老人家若是还在,又岂会容她嚣张?早赐下一纸休书了......求您快显灵罢......”

孔琉玥厌恶透了太夫人这番做作,当下也不再看她声情并茂的“演出”,而是再次冷冷看向了傅旭恒,“也就是说,你承认是你欺负的蓝琴了?”

在她冰冷的、隐隐含着几分讥诮的、仿佛在灵魂深处有着无穷锋刃坚冰的目光的注视下,傅旭恒忽然之间有了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近乎是狼狈的撇开头,不敢再直面孔琉玥。

他强挤出一抹笑意,说道:“大嫂这话,请恕我不能领。我成日里待在清溪坞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您的丫鬟若是没有那个心,我甚至连见到她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这事儿,可以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然,我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您会觉着抹不开颜面也是有的,您看这样行吗,待过个几日,我便着人挑个吉日,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小戏,明堂正道的纳了她做妾,往后也好好待她,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也算是给大哥大嫂一个交代,未知大哥大嫂意下如何?”

孔琉玥没想到她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傅旭恒竟然还能这般颠倒是非,信口雌黄,且还敢提出要纳蓝琴为妾,语气里还带了几分不知道给了蓝琴多大恩典似的,怒极反笑,道:“傅旭恒你是聋了吗?难道方才没听见我说,你给蓝琴提鞋也不配吗?还是你听不懂人话?也是,你根本不是人,根本就是禽兽,又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我再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次,别说你只是想娶蓝琴作小老婆,就是她孙景真这会儿就死了,你三媒六聘的要娶她去做大老婆,我也不会答应!你就等着被送官查办罢!”

一席话,不止说得一旁的三夫人气了个半死,也说得傅旭恒再忍不下,恼羞成怒起来,“大嫂非要说我‘逼­淫­嫂婢’,那好啊,人证拿出来,物证拿出来啊!我倒要看看,没有这两样东西,旁人要怎么相信不是你的丫头主动勾引的我,你又要怎样将我送官查办!”终于彻底露出了他的无赖无耻嘴脸来。

也让孔琉玥越发的怒不可遏,再次气昏了头,拔下头上之前才Сhā回去的一丈青,便要朝他刺去,“王八蛋,不要以为我就治不了你了......”

只是还没刺出去,已被傅城恒从后面以既不会使她觉得疼,却又挣脱不开的力道给握住了手腕,随即将她半箍在了怀里,让她动弹不得后,方冷声命早已赶了过来的粱妈妈:“粱妈妈,你来告诉一下大家,蓝琴的伤势到底如何!”

粱妈妈是从头到尾都将傅旭恒呣子夫妻的无耻嘴脸看在了眼里的,饶是她向来最冷静自制,依然忍不住气得满脸通红,她活了五十几载,还从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这会子闻得傅城恒的话,竟像是大有为蓝琴做主的意思,忙不迭屈膝应了一声:“是,侯爷!”

便上前几步,强忍下怒气尽量以平静客观的语气,描述起蓝琴的伤势来,“......前襟被撕烂,身上多处抓痕掐痕,还有不少牙印,腰上有很明显的男人手印,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尤其......下面,更是伤势严重,而且正发高烧,满嘴的胡话,不是叫‘不要碰我’,就是让‘走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粱妈妈话音刚落,仍被傅城恒半箍在怀里的孔琉玥已冷笑接道:“傅旭恒,你说是蓝琴主动勾引的你,那她被撕烂的前襟该作何解释,她这身伤又该作何解释?难道都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不成?”

男人跟女人在体力上的先天差异,便决定了当一个男人想要欺负伤害一个女人时,那个女人几乎不可能反抗得了,就像当初她跟傅城恒的洞房花烛夜,正是因为她知道反抗了也没用,——当然,那时候的情况也的确不容她反抗,所以她才会没有反抗,而是选择了消极的配合,万幸傅城恒也并没有弄伤她。

但饶是那样,她当时依然羞愤屈辱痛苦得恨不能死过去,到如今也不愿再去回想当时的情形,不敢想象,蓝琴昨儿个是怎样熬了过来的,她的身心又受到了怎样巨大的伤害和打击,不然她也不至于病成那样了!

孔琉玥问完,见傅旭恒没有作答,便又厉声逼问了一句:“你说啊,难道都是她自己把自己弄成那个样子的?”

傅旭恒眼里闪过一抹慌乱,但很快便又笑道:“大嫂问我,我问谁去?谁知道那丫头之后又去了哪里?谁知道她是不是跟别的男人也这般不­干­不净?大嫂最好还是去问她自己的好!”

怎么世上还会有这样无耻的人?孔琉玥再次怒不可遏,气昏了头,“王八蛋,你伤害了蓝琴不算,如今竟还倒打一耙,败坏起她的清誉来,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欲挣开傅城恒的箍制,扑上前抓花了眼前那张无耻之极的恶心嘴脸。

却再次被傅城恒箍紧,阻止了她的行动,又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背,方拔高了声音再次冷声命粱妈妈:“去将清溪坞的人都给我召齐了,传我的话,谁要是知道昨日之事的,只要站出来作证,一律赏银千两,并且即刻为她全家脱籍,并保证她一家人后半辈子的平安!”

赏银千两,还脱籍,并保证一家子后半辈子的平安?粱妈妈忙屈膝应了,眉眼间带着几分喜­色­自传话去了,就不信在这样的重赏面前,清溪坞的下人们会不动心的,到时候看那个无耻之徒还要怎么抵赖!

一旁珊瑚璎珞的脸上,也不由带上了几分喜­色­和如释重负。

与她们几个面带喜­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傅旭恒的面如土­色­。他昨天不管是在将蓝琴强行拖往房间里的过程中,还是在进了房间后行事的过程中,都几乎没怎么避人,尤其是他的贴身小厮德宝,就更是几乎全程目睹了整件事,只在他行事时,他不在现场,却也仅只隔了一扇屏风而已。

如今傅城恒一出口便是千两的赏银,还承诺要为出来作证的人全家脱籍,并保证其全家后半辈子的平安,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焉知德宝到时候不会站出来指证他?那他到时候才真是辩无可辩,再无脱身的余地了!不行,他一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心的惊恐和慌乱,冷笑说道:“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哥一开口便是这般重的赏赐,单只赏银千两已经够让那些个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的奴才们动心了,更何况大哥还承诺脱籍保后半辈子平安,大哥岂非是公然在鼓励那些个奴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呢?如此情况下,那些奴才说的话又何足以取信?大哥若是妄图以此来给我定罪,就请恕我不能服气也不能领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也怒极反笑起来,“是吗?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劳动京兆尹了。”

喝命,“来人,立刻拿了我的名帖,请京兆尹过府一趟!”

傅旭恒没想到傅城恒会不顾他自己和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竟真要打发人请京兆尹来,脸­色­不由越发的难看,眼里的慌乱之­色­也更甚,正绞尽脑汁想要怎样方能将眼前的局面给应付过去,冷不防就听得外面有人说:“老太夫人来了!”

傅旭恒如蒙大赦,松了一口长气之余,已在飞快朝太夫人和三夫人使了个眼­色­之后,“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将起来,“大哥,这样的事情,原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您怎么能因为大嫂几句话,就这样对待起您亲生的弟弟来,我已经认错了,也说了会给那个丫头一个交代,大哥又何苦一定要将弟弟一房赶尽杀绝呢,您就算不看母亲的面子,只看祖母和死去父亲的面子,也不该这样对我啊......”

太夫人也跟在他之后哭叫了起来:“老侯爷啊,您再不显灵,旭儿他就要被侯爷给治死了,求您快快显灵啊......”

惟独三夫人没有哭出声,但却捂着肿得高高的那半边脸低声啜泣个不住,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瞧在不知情人的眼里,还以为她不定受了怎样的委屈。

老太夫人就在他们呣子夫妻此起彼伏的哭叫声中,扶着卢嬷嬷的手颤巍巍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老太夫人进来后,瞧得屋里的情形,不由立刻沉下了脸来,因看向傅城恒有些不悦的问道,“老大,你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母亲他们缘何会都跪在地上哭?这么冷的天,你母亲是长辈,你三弟病还没好,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该让他们跪在地上才是,传了出去,成什么体统!”

喝命身后跟来的丫头婆子们,“还不将你太夫人和三爷三夫人搀起来呢!”丫头婆子们领命,忙两两上前,分头搀起人来。

但不论是太夫人,还是傅旭恒三夫人,却都不起来,仍兀自在那里哭个不住,太夫人一边哭还一边向老太夫人道:“娘,万幸您老人家来得及时,不然就见不到我和老三夫­妇­了,侯爷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呣子啊......”

太夫人哭毕,三夫人又哭道:“祖母,是这么一回事,娘和我们正在屋里说话儿,大嫂忽然未经通传硬闯了进来,我才只问了一句‘大嫂这是作什么’,冷不防已挨了大嫂一掌。我自然不服气,就问大嫂凭什么打我,谁知道大哥又来了,说大嫂为尊为长,本就打得我,若我胆敢再多说,就以家长和族长的身份休了我,我不服气,便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大嫂便又给了我一掌......我活了二十几年,在娘家时父母不曾弹过我一指甲,嫁进傅家后,也是祖母和娘疼爱,三爷敬重,也未曾弹过我一指甲,可今日,大嫂却一连给了我两掌,祖母,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三夫人一边哭诉,一边早已放开了捂着脸的手,于是她高高肿起的脸便无所遁形的全部映入了老太夫人的眼帘,让她禁不住大吃一惊。

老太夫人原本正在屋里与卢嬷嬷说话儿,连翘忽然在外面悄悄朝卢嬷嬷招手,不妨却被老太夫人看见了,只能进来禀道:“才听丫头们说,大夫人和侯爷一前一后去了清溪坞,面上都带着怒气,之后不久就听清溪坞那边传来了争吵声和哭喊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听在老太夫人耳朵里,只当是傅城恒和孔琉玥上门找傅旭恒的茬儿去了,虽说她也想过一多半儿是傅旭恒哪里又惹着了他们,但傅旭恒都已丢了官,受到最大的惩罚了,傅城恒和孔琉玥为什么就不能宽容一点呢?

于是即刻扶了卢嬷嬷,便被簇拥去了清溪坞。谁知道她刚进门,就看见太夫人和傅旭恒夫­妇­都跪在地上哭,傅城恒和孔琉玥则满脸怒­色­的站在一旁,想着焉有当母亲的跪着,为人子为人媳的却站着的道理?心里的天平已不自觉又偏向了太夫人和傅旭恒夫­妇­几分;及至听完太夫人和三夫人的哭诉,亲眼目睹了三夫人红肿的脸颊后,那天平不用说,就更倾斜得厉害了。

因越发不悦的看向傅城恒问道:“老大,老三他毕竟是你的弟弟,就算跟你不是同一个娘生的,至少也是同一个爹生的,就算他真犯了什么错,你当哥哥的,难道就不能宽容一点吗?况他近来都待在清溪坞内,连我那里都不曾去过,他又如何能惹到你?”

看向孔琉玥,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冰冷,“你怎么能事事听一个­妇­人的调停?我们家也容不下这等狐媚轻佻、多嘴多舌的­妇­人!”

方才老太夫人一进来便面­色­不悦的质问傅城恒时,孔琉玥已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她本来要抢在那窝无耻之徒之前开口的,让他们先开口,谁知道心早就长偏了的老太夫人会不会先入为主相信了他们的话。

但傅城恒却拍了拍她的手制止住了她,所以她也就没有开口,而是冷眼看着那窝无耻之徒能翻出什么花来,也有看看老太夫人的心到底长偏到了怎样地步的意思。

老太夫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心都偏到脚后跟去了,竟一个字都没听傅城恒说过,已先指责起他来,还说她‘狐媚轻佻,多嘴多舌’,简直就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也顾不得管傅城恒会如何应对老太夫人的话了,抢在他之前便似笑非笑开口问道:“祖母,孙媳很想知道,侯爷到底是不是您的亲孙子?”

老太夫人被问得一窒,片刻才没好气道:“老大他自然是我的亲孙子,我们祖孙之间的感情由不得你来挑拨......”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冷声打断,“既然侯爷也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子,那您缘何会偏听偏信到这个地步,都还听没他说过一个字,已凭旁人的片面之词,给他定了罪?还有您眼前这副情形,就算是您亲眼所见,就一定是真的吗?您不是向来号称最公正的吗?这就是您老人家的公正?”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面露惭­色­,方后知后觉的注意到傅城恒铁青的脸­色­和眼里浓浓的讥诮之­色­,不由有些讪讪的放缓了语气说道:“老大,你也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老太夫人的偏听偏信,傅城恒虽不至于气愤到孔琉玥那个地步,对她质问老太夫人的话,却也是乐见其成的,闻言因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沉声言简意赅的道:“傅旭恒昨儿个逼­淫­了玥儿的贴身大丫鬟,就是之前您也曾夸过生得好的那个丫鬟蓝琴。蓝琴回去后,昨儿个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到今晨已是神志不清,玥儿放心不下,亲自去瞧了她,方发现她遍体鳞伤,因此着人请了我回来,一道来清溪坞讨要一个公道。之前傅旭恒已经承认了此事的确是他所为,但却死活不承认他是用的强,期间孙氏出言不逊,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玥儿一时气不忿,所以才以长嫂的身份对她动了手。事情就是这样!”

“竟还有这样的事?”老太夫人被傅城恒一席话说得脸­色­大变,随即便看向犹跪在地上的傅旭恒厉声问道,“你大哥说的,可是真的?我大秦自开国以来,皆以仁孝治天下,我们家也是一样,自祖宗以来,便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可你倒好,竟敢逼­淫­起嫂婢来,若传了出去,祖宗颜面何存?”

傅旭恒在方才孔琉玥与老太夫人说话时,已暗中组织了一套对自己最有利的说辞,因此面对老太夫人的质问,倒也并不慌张,而是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方说道:“回祖母,大哥说的,也真,也不真......”

说着面露惭­色­,“我的确与大嫂屋里的丫头做出了丑事,但我昨儿个喝了点酒,酒后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至于大哥说的‘逼­淫­’,我就实实不敢领了,祖母您老人家也知道,连日来我都窝在清溪坞,甚至都没去给您老人家请安,若说我要‘逼­淫­’,连院门我都未曾出过半步,又哪里来的机会?”

惭­色­又很快变作了委屈之­色­,“再者,那丫头毕竟是大哥和大嫂芜香院的,她若不是也有那个心,我甚至连见到她的机会都没有!我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大嫂抹不开面子,所以才我已与大嫂说过,愿意过几日便挑一个吉日,摆上几桌酒,搭上一台小戏,明堂正道的纳了那个丫头做妾,往后也好好待她,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也算是给大哥大嫂一个交代。但只大嫂却不依不饶,还定要撺掇了大哥将我送官治罪去,祖母也知道,我如今不过一个白丁之身,不比大哥位高权重,若是真被送去了京兆府,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娘和景真听了,都十分慌张,又担心会影响到咱们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所以才会哭作一团的,还请祖母明鉴!”说完又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老太夫人的脸­色­随着傅旭恒的这一席话说毕而缓和了不少,“嗐”了一声,“我当什么大事呢,不过这么件小事罢了,何至于闹得这般不可开交?”

看向傅旭恒,“你也是,要收屋里人哪里不好收,怎么偏就瞧上了你大嫂屋里的丫头,偏生事先又不打一个招呼?也难怪你大嫂会生气,传了出去,咱们侯府的体面名声还要是不要?”

说完又看向孔琉玥,“你三弟此事的确做得欠考虑了些,我事后自会罚他的。但只事情既已出了,他也愿意给那个丫头一个名分,对了,那个丫头是叫什么琴,哦对,蓝琴来着,那我待会儿便打发卢嬷嬷接她去,让她先在我屋里当一阵差,等过了这阵子,再挑个吉日,将她风风光光给了老三,让她挣足了体面,你看可好啊?”

一个女孩儿的清白名声乃至后半辈子的幸福,在老太夫人口里却轻描淡写成了“不过这么件小事”,还自以为给了她多大恩典似的,说什么将她“风风光光”的给傅旭恒,让她“挣足了体面”!

孔琉玥气得满脸通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便挣脱了傅城恒手臂的箍制,上前两步对着老太夫人冷笑道:“祖母方才难道没听侯爷说蓝琴这会儿正‘遍体鳞伤’吗?由此可见昨儿个之事根本非她所愿,而是被强逼的!既已知道她是被强逼的,我又怎么可能再将她白送给傅旭恒那个禽兽,再次将她推入火坑之中?您听好了,我不会将蓝琴给他,我只要公道!”

老太夫人没料到孔琉玥的态度会这般坚决,怔了一下,方回过神来,面上随即带上了几分不悦,道:“孔氏,你如何能这般不识大体?你别忘了,你是堂堂永定侯夫人,若是此事传了出去,最没脸的人就是你!就算你不顾你自己的体面名声,也该想一想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罢?你也太不识大体,太让我失望了......”

孔琉玥不待老太夫人把话说完,已冷冷接道:“体面算什么东西?名声又算什么东西?比得上蓝琴的清白乃至她后半辈子的幸福吗?我是不识大体,而且还会不识大体到底,拼着一切代价,我都要将那个伤害蓝琴的禽兽绳之以法,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她说这番话时,不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带上了一份神圣不可侵犯般的凛冽,以致老太夫人一时间竟被她镇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屋里也难得安静了下来,只听得见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在这样的安静中,傅旭恒不由又有些慌了起来,且也有几分气,他好不容易才说得祖母松动了,提出了将蓝琴先接到她屋里,等过阵子再明堂正道的给他,让他既能将此次的事情混过去,最终还能得实惠白捡一个绝­色­美人儿,心里正暗暗高兴,——至于祖母说的“时候自会罚他”,他是半点都不担心,祖母向来疼他,到时候他嘴甜一点,态度放谦恭一点,祖母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谁曾想孔琉玥竟死活不愿意,口口声声只要“公道”,一副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的样子,他不由有几分火了,想着只要老太夫人在,傅城恒便再不可能将自己送京兆府,心里复又有了几分底气,因忍不住站了起来,冷笑说道:“大嫂口口声声说要为那丫头讨回一个公道,不让她来我房里,大嫂可曾问过她本人的意思?明明就是两厢里情愿的事,大嫂却偏要横Сhā一杠子,还不惜撺掇得大哥与我撕破脸,大嫂到底是何居心?还忤逆起祖母来,这样的­妇­人,真正当休!”

话音刚落,傅城恒已冷冷接道:“你大嫂当不当休,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他的声音冷,目光就更冷,如出鞘的剑,寒光四溢,让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恐怖的杀伐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傅旭恒被他震慑住,一时间什么都不敢再说了。

倒是老太夫人彼时已回过了神来,因冷声向孔琉玥道:“你三弟都说了,他跟你那丫头原是两厢里情愿,而且你都没问过她本人的意思,怎么就知道她不愿意来你三弟房里?口口声声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你到底要为她讨回一个什么样的公道?是要将三弟送官还是怎么样?不过一个丫头罢了,是不是定要将这个家搅得­鸡­犬不宁了,你才高兴?”

老太夫人一席话说得孔琉玥怒火中烧的同时,也让才被傅城恒镇住了的傅旭恒又嚣张起来,自谓有老太夫人撑腰,今儿个傅城恒和孔琉玥是休想奈何他了,因又适时叫屈道:“祖母,我真是冤枉的啊,我昨儿个连清溪坞大门都未踏出过半步,原是那个丫头倒贴我的,您老人家千万要明鉴啊!”

孔琉玥气得两肋生疼,恨不得杀了傅旭恒,更恨不得敲开老太夫人的脑袋,瞧一瞧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浆糊,才能让她这般是非不分?

她正思忖到底要怎样才能让傅旭恒亲口承认他对蓝寒是用的强,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她去伏威将军府时,韩青瑶给她的那个华灵素制造的小竹管,据韩青舞说来,那小竹管超级有用。

因忙招手叫了粱妈妈过来,附耳如此这般飞快吩咐了一通,打发了她去后,方才看向老太夫人,说道:“祖母有所不知,傅旭恒昨日的确未曾踏出过清溪坞半步,但清溪坞却有一个婆子去了芜香院,说郭姨娘的丫头和戴姨娘的丫头吵了起来,两位姨娘又都不理,让芜香院去一个镇得住的人帮忙镇镇,所以蓝琴才来了清溪坞的,谁曾想就发生了那样的悲剧!祖母若是不信,大可叫了那个传话的婆子来盘问!”

话音刚落,傅旭恒根本不容老太夫人说话,已先Сhā言道:“芜香院那么多丫头,怎么别人都不来,来的偏偏是她?可见这其中有问题!大嫂就算再不待见我,也不能这般定要将罪名往我头上安罢?我都已再四说了我和那丫头是两厢里情愿,也说了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大嫂何苦定要将我往死路里逼?难道在大嫂看来,我一个作主子的,连一个丫头尚且及不上了?”

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孔琉玥将他这番话听在耳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你说对了,在我看来,你的确远远及不上蓝琴,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哼,等待会儿他自己招了,铁的事实摆在众人面前后,她看他还要怎么抵赖!

傅旭恒没想到当着老太夫人的面儿,孔琉玥也依然这般不留情面,气得面­色­铁青,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得恨恨的闭上了嘴巴。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太夫人忽然说道:“娘您也亲眼看见了,当着您老人家的面,侯爷夫人尚且待老三这般不留情面,可想而知背着您呢,这样下去,我们呣子明儿哪里还有生路啊?”说着又以袖捂脸哭了起来。

三夫人也哀哀的哭道:“祖母,您老人家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孔琉玥根本不看她们,只是定定的看着老太夫人道:“祖母,如果我有办法让傅旭恒亲口承认是他强逼的蓝琴,您会怎么样?会不会亲自还蓝琴一个公道?”

老太夫人内心深处其实早已有几分相信傅旭恒是对蓝琴用了强,孔琉玥的话她可以不信,傅城恒的话她却不能不信,从小到大,傅城恒就没在她面前说过哪怕一句假话!

但她相信傅城恒的同时,也并非就不相信傅旭恒了,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看着长大,品­性­至善的孙儿傅旭恒会作出那般禽兽的事;最重要的是,此事一旦传了出去,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是定然会彻底扫地的,她绝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因此才会出言让孔琉玥大事化小,想将事情混过去的。

谁知道孔琉玥却不依不饶,定要她给个异于方才说法的旁的说法,——而她方才的一应说法,都是建立在傅旭恒没有对蓝琴用强的基础上的。如果这个基础被推翻后,她不给个另外的说法,别说孔琉玥,就连她自己都会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要知道她治家这么多年,信奉的无非是“公平公正、不偏不倚”八个字,在一些小的问题上她做不到也就罢了,若是在这样大是大非的大问题面前,她也做不到的话,这个家就真的要乱了!

况老大可还站在一旁呢,虽然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但他站在那里,任由他媳­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想动手就动手,本身就已是对他媳­妇­无声的支持和维护了,她若是再一味的偏袒老三,想将事情混过去,只怕老大也不会答应!

于是点头应道:“如果你真能证明,我自然还她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孔琉玥笑了,傅旭恒却急了,叫道:“祖母您不知道,才您还没来时,大哥便提出要重赏敢于站出来作证的人千两银子,并为其全家脱籍,保其全家后半辈子的平安,这样情况下那些奴才说的话,又如何信得?您可千万不要被迷惑了!”

孔琉玥不待老太夫人发话,已先冷冷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用那些手段的,也免得你钻空子,我自有旁的法子让你口服心服!”

正说着,粱妈妈已回来了,行礼后不着痕迹朝孔琉玥点了点头,便低眉顺眼的站到了她身后去。

孔琉玥就趁众人都不注意之时,借宽大衣袖的遮掩,自粱妈妈手里接过了韩青瑶当初给的小竹管。

彼时傅旭恒还在叫嚣,“我做过的事,我已承认了,我没做过的,谁都别想强迫我承认,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让我口服心服......”

孔琉玥前行几步走到他面前,同样借衣袖的遮掩,小心翼翼将那个小竹筒打开了。

就见一阵极淡的、凭­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黄烟,缓缓飘向了傅旭恒的面门,飘向了他的鼻中,他方才还带着几分慌乱几分得意的双眼,立刻变得直直的。

孔琉玥几分惊喜几分忐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傅旭恒......”

傅旭恒便呆呆的应道:“是,主人......”显然已被那阵黄烟控制了心绪。

孔琉玥心下大喜,暗想华灵素制作的这个“古代测谎仪”果真有用之余,忙问道:“我问你,是你欺负了蓝琴的吗?你是不是对她用了强?”

傅旭恒呆呆的回道:“是,是我欺负的那个丫头。我昨儿个闲在书房无事可做,忽然听见外面院子里有喧哗声,于是走了出去,就看见那个丫头正与我们院里的丫头婆子说话。她柳眉倒竖的样子可真是漂亮,比之前几次我见到她时还要漂亮,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丫头,于是忍不住上前将其他人都屏退了,然后拉了她就往书房走去。谁知道她竟然不从我,我只得叫了德宝来帮忙,将她拖到了书房里,然后强上了她。”

此话一出,满屋皆惊,当然,各人惊讶的原因都不尽相同,傅城恒和太夫人三夫人等早已知道傅旭恒必对蓝琴用了强的,惊讶的是孔琉玥到底用的什么办法,竟然让傅旭恒这般老老实实的便说了实话;而对傅旭恒还有几分信任,相信他不会做出那样事的老太夫人,则是惊讶的他竟然真做出了那样的事!

老太夫人吃惊之余,心下还满满都是气愤、懊丧和失望,她没有想到,傅旭恒竟然对着她也没有一句实话,枉费她方才还那么信任他,维护他,他简直就是在利用她待他的一片疼爱之心,简直就是在当众扇她这个祖母的耳光呢!

大受打击的老太夫人禁不住倒退了两步,还是在卢嬷嬷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但整个人却已气得直打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彼时傅旭恒还是呆呆的,没有恢复神智。华灵素的小竹筒控制人心神的时间虽有限,却也能持续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且还能让被控制之人根本无所察觉,只当自己的生命里根本没有那一刻钟。

但傅旭恒虽呆呆的,太夫人和三夫人却是清醒着的,一见老太夫人那满脸的生气和失望,婆媳两个就知道坏事了。

当下三夫人是忙抢上前摇晃起傅旭恒来:“三爷,你醒醒,你醒醒!你怎么胡说八道起来......”又怒目看向孔琉玥,“你到底对三爷施了什么妖法,让他迷了心窍?”

太夫人则是扑到老太夫人面前又哭了起来,“娘,一定是孔氏对旭儿施了什么妖法,控制了他的心窍,您看他的样子,只怕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娘,旭儿他被施了妖法了,您救救他啊,您救救他啊......”

面对太夫人婆媳二人指责自己对傅旭恒施了妖法的指控,孔琉玥根本不予理睬,反正在众人眼里,她什么都没做,她们的话纯属无稽之谈。

她只是看向一脸大受打击的老太夫人,淡淡问道:“祖母,您老人家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134

约莫一刻钟后,傅旭恒的神智恢复了清醒。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只看见老太夫人坐在当中的榻上满脸的痛心和失望,太夫人和三夫人则低垂着头立在一旁,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他又看向另一旁的傅城恒和孔琉玥,就见傅城恒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是之前一直紧蹙着的眉头其时已舒展开了许多;孔琉玥的脸上则仍带着满满的怒气,但于怒气之外,又还多了几分扬眉吐气和如释重负,就像是终于做到了某件一直做不到的事情一般。

傅旭恒的心里忽然莫名的浮上了几分不祥的预感来,可他又分明不记得自己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孔琉玥说她自有法子让他口服心服的那一刻。

难道,他竟已于不知不觉之间,把真相给说出来了吗?

念头闪过,傅旭恒近乎是恐慌的忙忙看向老太夫人,叫了一声:“祖母......”

只是不待他话音落下,孔琉玥已淡声又追问了老太夫人一句:“祖母,您老人家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方才在问过老太夫人这句话后,孔琉玥知道她受了极大的打击,因此也没有急着要她给答案,而是吩咐粱妈妈上前,帮着卢嬷嬷一道,搀了她到当中的榻前坐下,又命卢嬷嬷将满屋子的下人都带出去,务必让她们好生管好自己的嘴后,便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起老太夫人从打击中回神,也等待起傅旭恒恢复神智来。

如今傅旭恒既已清醒过来,也是时候该算算账了!

孔琉玥追问了一遍,眼见老太夫人还是怔怔的坐在榻上,没什么反应,但整个人瞧起来,却似瞬间老了几岁似的,不由犹豫了一下。但再一想到蓝琴的惨样,再一想到傅旭恒呣子夫妻几个方才的无耻嘴脸,她的心复又冷硬起来,向着上首微微拔高了几分声音第三次问道:“祖母,您老人家才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这一次,老太夫人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面­色­郑重的点头道:“自然算数!”便喝命已经对下人们下了封口令,复又折了回来的卢嬷嬷,“立刻请家法!”

老太夫人此话一出,不但太夫人傅旭恒呣子夫­妇­几个并卢嬷嬷面­色­大变,就连傅城恒,也有一瞬的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面无表情。

原来永定侯府的家法有两种,分别针对女子和男子,针对女子的且先不论,针对男子的却是真真正正的军棍,乃是从第一代永定侯时传承下来的,一般三十军棍便能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上了六十军棍,便足以打死人了。也难怪众人会­色­变。

惟独孔琉玥因不知道永定侯府的家法到底是什么,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卢嬷嬷不由面露犹豫之­色­,“老太夫人,真的......要请家法吗?就不能以别的法子,譬如跪祠堂替代?”三爷自来娇生惯养,不比侯爷习得一身好武艺,万一打坏了,到头来心疼的还不是老太夫人?可不罚他罢,又实在难见大夫人和侯爷。

不待老太夫人答话,太夫人已上前几步,跪到了老太夫人脚下,哀求道:“娘,求您饶过旭儿他这一次罢,他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您若真打了他的军棍,明儿传了出去他都没脸见人了,求您就饶了他这一次罢,他可还在病中呢......”不但传了出去没脸见人,单只老太夫人的怒气有多少,就值得细细衡量,这军棍板子底下打死人又不是没有先例。

“他还在病中?”老太夫人未及开口,孔琉玥已先冷笑Сhā言道,“他还在病中都能逼­淫­嫂婢,这要是病好了还得了!”她原本还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将傅旭恒绳之以法,这会子既然老太夫人要先打他的板子,那她就且看着,先消消气,等打完了,再将他绳之以法也不迟!

太夫人被她噎得一窒,随即便恨恨说道:“都是你这个妖女狐狸­精­对我旭儿施了妖法,他才会为你控制了心神,说出了那样一番话来的,你这个妖女,狐狸­精­,你休得意,多早晚撞在我的手上......”狠话说至一半,想起老太夫人还在,忙又换上一脸的哀戚,继续哭求道:“娘,旭儿他分明是被孔氏那个妖女的妖法所控制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才说了什么,您就饶过他这一次罢......”

早在太夫人跪下时,已随着她跪下了的三夫人忙也哭道:“祖母,三爷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这样的话何足以取信?就算是到了公堂之上,这样子神智不清之下说的话,也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还请祖母千万明鉴......”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老太夫人不待婆媳二人把话说完,已厉声打断了她们,“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我心里自会判定,也已自有定论,你们都不必再说了!”

喝命仍唯唯站在一旁的卢嬷嬷,“还不快去!”

卢嬷嬷只得答应着去了。

这里傅旭恒方自众人的话语和反应里,约莫猜到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即便着了忙,上前几步也跪到老太夫人面前道:“祖母,我根本就不知道才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可是不管我说了什么,那些话都不是我的本意啊!这其中必定有诈,还请祖母明鉴,万万不能被小人所蒙蔽了!”

一语未了,老太夫人已厉声说道:“你让我万万不能为小人所蒙蔽,岂不知蒙蔽我最多的人恰好是你!才可是你亲口承认了你逼­淫­嫂婢的,你还有什么话说!枉我那般信任你,那般疼爱你,处处维护你,你却连对着我都没有一句实话,你对得起我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咳咳咳......”

老太夫人越说越急,越说越气,以致渐渐喘不过气,最后更是剧烈咳嗽起来。

孔琉玥见她咳成那样,不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正要上前去给她顺顺气,身旁的傅城恒已先一步抢上前,轻轻给她拍起背来,虽然脸上仍然没有多少表情,眼里却划过不忍之­色­。

瞧在孔琉玥眼里,便知道经过方才之事后,他虽又对老太夫人添了几分失望,但毕竟还没到彻底失望的地步,毕竟还是孺慕之情占了上风的,暗叹一口气之余,不由越发起了想要敲开老太夫人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所以才能让她放着傅城恒这么好的孙子不去疼爱,偏要去信任傅旭恒那个人渣的冲动!

很快卢嬷嬷便领着几个抬了长凳并军棍的粗使婆子回来。

彼时老太夫人已在傅城恒的轻拍之下,顺过了气来,便命卢嬷嬷,“重打三十军棍!”

此话一出,太夫人和三夫人的脸都瞬间惨白起来,而傅旭恒除白了脸以外,脸上还闪过深深的懊恼和绝望,他忽然有预感,他已彻底失去祖母的欢心了!

粗使婆子很快便将傅旭恒架到长凳上,一左一右你起我落的打了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婆子不停的大声唱数,“一、二、三、四......”

一开始,傅旭恒还能强自咬牙忍住不吭声,只因他知道老太夫人向来喜欢硬气的人,然及至到十来棍后,渐渐打得狠了,他终于再忍不住叫了起来:“啊,祖母,孙儿知道错了,您饶了孙儿这一次罢......”合着太夫人和三夫人从一开始便没停息过的哀求声,顿时让整间屋子都弥漫满了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让听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阵哆嗦。

眼见傅旭恒的ρi股已经开了花,不断渗出殷红的血迹,老太夫人不由缓缓闭上了眼晴,似是大有不忍之­色­。

只有傅城恒和孔琉玥脸­色­未变。傅城恒脸­色­未变是因为他早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当年他执掌健锐营时,那些老兵油子们见他年轻,又是靠的祖宗荫恩,因此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就是这样一棍一棍将他们打得服了气的,而且那时候谁会只打三十军棍?连牙缝都不够塞呢,至少也是一百军棍起,所以他不但不会变­色­,还会为姓傅的居然还有傅旭恒这样的软蛋脓包而觉得羞耻!

孔琉玥脸­色­未变,则是因为她觉得傅旭恒活该,且她也觉得三十棍实在太少了,就该打丫个百八十棍的才解气,而且还该让全府上下都围观的!

不多一会儿,三十军棍便打完了,那几个粗使婆子也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太夫人方几步上前,趴在傅旭恒身上,大哭起来:“我苦命的旭儿啊,你父亲早早撒手去了,余下我们呣子无依无靠的,只能任人欺凌......你可千万要撑住,不然叫我和你一双儿女后半辈子靠哪个去......”

三夫人也在一旁嘤嘤的哭,哭了一会儿,眼见老太夫人仍然闭着眼睛,面­色­却已缓和了几分,只当事情应该算是过去了,便走到门口,招呼了几个丫头进来,沉声命她们:“还不快去抬了藤屉子春凳来,将三爷给抬回内室去,再叫人请大夫去!”

虽说一颗心才经历了好几次大起大落,无形中对傅旭恒的心是寒了也淡了,但眼睁睁瞧着他被打成这样,三夫人还是会忍不住心疼,所以才会比太夫人更理智更实际的去关心他的身体。

奈何孔琉玥根本就没打算让事情到此为止,在她看来,傅旭恒挨的那三十军棍比起他对蓝琴造成的伤害来说,简直就不值一提,她又岂可这般轻易便便宜了他?她说了要将他绳之以法,还蓝琴一个真正公道的,就一定会做到!

遂上前几步挡在了三夫人的面前,冷冷说道:“事情还没完呢,三夫人很不必急着将人抬走,更不必急着给他治伤,反正到了牢里,他估计也还会再受伤的!”

短短一句话,说得三夫人脸都绿了,片刻才气急败坏的说道:“三爷都已被你害得挨了三十军棍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定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你才会满意?我告诉你,真逼急了我,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孔琉玥冷嗤一声,“我不想看见他死,他死不死与我没有丝毫­干­系,我只是想为蓝琴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而已!才那三十军棍是祖母还蓝琴的公道,并非是我还蓝琴的公道,身为蓝琴的主子,最该还她公道的人便是我,我若不将那欺负她的人绳之以法,我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见她,还有什么颜面见我芜香院乃至整个永定侯府上下几百口子人!”

说完转向傅城恒,“外面的事情我毕竟不懂,想问问侯爷,这样的事情,是直接去京兆府报官合适,还是将京兆尹请来家里合适?”

傅城恒闻言,抿了抿­唇­,正待说话,老太夫人已抢在他之前猛地睁开眼睛,沉沉开了口,“我都已以家法处置过老三了,老大媳­妇­,你还待怎样?”不论是语气,还是看向孔琉玥的目光,都已带上了几分很明显的不满。

孔琉玥丝毫不惧老太夫人不满的目光,不卑不亢的说道:“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才祖母处置傅旭恒是依的家规,如今家规完了,自然该轮到国法了!总不能谁犯了罪,只要家规处置一下,便可以将事情就此揭过了罢?那国家还要律法来做什么,岂不是形同虚设?”

老太夫人被她说得一滞,片刻才道:“可老三总是你们的弟弟,岂有为个奴才丫头便将他送官的道理?况老三又不是不肯给那丫头一个交代,你又何苦这般咄咄逼人。再者老三也已受到惩罚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祖母此言差矣!”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就因为蓝琴只是奴婢,身为主子的傅旭恒便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了吗?若真是这样,府里的丫头岂不是人人自危,且受了委屈也只能白受着,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那府里还有什么体统规矩可言?请祖母恕孙媳不能姑息!”

“可你总不能一点也不顾忌整个永定侯府的明面声誉罢?”老太夫人立刻接道,“原本这样的事,是哪个大户人家不会有的?但有是一回事,闹得人尽皆知又是另一回事了,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别人家倘或有这样的事,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你倒好,只恨不能敲锣打鼓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难道在你心里,一个丫头的清白竟真比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还重要的吗?”

顿了一顿,喘一口气,“你也不想想,一旦此事闹开,会对咱们家带来什么影响,远的不说,就说初姐儿铮哥儿兄弟姊妹们,他们都一年年的大了,尤其初姐儿和铮哥儿,今年已经一个九岁一个八岁,说话间就该议亲了,果真让外人知道他们家竟出了这样的丑事,还有哪个好人家会愿意与他们议亲?你就算不顾忌铮哥儿,你也要顾忌初华儿罢,你可是她的母亲呢,哪有作母亲的为了一个丫头,就不惜赔上自己女儿终身幸福的?果真如此,似那般会媚主的奴才丫头,就该被即刻打死!”

此时此刻,孔琉玥真恨不得自己不是带了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理念来的,如果她是大秦土生土长的人,那么到了这一步,傅旭恒也挨了板子也失了老太夫人的欢心,她也是时候收手了,不然再咄咄逼人下去,只会引来老太夫人的反感。

可她骨子里又的确不是大秦人,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让蓝琴受了那样的委屈,却任凶手只挨了一顿不轻不重的板子便算了,在她心里,为蓝琴讨回公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因咬牙坚持道:“说句祖母不爱听的话,在我心里,为蓝琴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的确比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来得更重要!她的确是奴婢,但谁又是生来便是奴婢的?众生平等,凭什么她就要受这样的委屈伤害?难道主子是人,她就不是人吗?在这件事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只能请祖母恕罪了!”

见自己打也打了傅旭恒,骂也骂了,理也讲了,厉害关系也分析了,孔琉玥却依然不依不饶,老太夫人不由有些生气了,这孔氏往常瞧着都挺沉稳懂事识大体的,她还暗中夸过她越来越能胜任永定侯夫人一职,为此还直接委了她管家,又毫不犹豫将掌家信物给了她,缘何今儿个却这般不识大体起来?真是太让她失望了!

但失望归失望,老太夫人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孔琉玥,孔琉玥的话已经情和理都占全了,说的是滴水不漏,且态度还这般强势坚决,她就是再想驳回,也无从驳起,只能拿眼看向傅城恒,语气不善的说道:“老大,还是你来劝劝你媳­妇­罢!”

在方才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对话之时,傅城恒一直都在旁边安静的听着,这会儿听得老太夫人的话,便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与孔琉玥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商量一下,待商量过后,再作定夺要不要将人送官?”

从一踏进清溪坞,瞧见孔琉玥扇三夫人耳光那一刻,傅城恒便打定主意,今儿个一定要让她好生出一回心中之气,他知道她气坏了,不对,应该说是快气疯了,如果他拦着她不让她出了这口气,只怕她会气坏了身子。

因此不管她之后是动口还是动手,不管她话说得有多不留情面,甚至是在她跟老太夫人说话也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时,他都有意未曾制止过一次,偶尔还会挡在她前面或是Сhā言说一两句简短却管用的话,可以说他是给够了她无声的支持和维护。

原本以为只要让她出够了气,让她心里那股怒火消退下去后,她便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了,谁曾想她竟还要坚持将傅旭恒送官查办,到了这一步,他可就不能再由着她了,毕竟傅旭恒的体面名声甚至死活他都可以不顾,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他却不能不管,就像老太夫人说的那样,远的不说,再过个二三年,初华就该议亲了,他总不能因此而赔上她的终身幸福罢?因此打算先将她劝回去后,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得她打消这个念头,相信以她一贯的沉稳识大体,要劝服她应该不难。

傅城恒自问了解孔琉玥,认为她向来都沉稳识大体,孔琉玥又何尝对他没有几分了解?只听得他这一句话,便知道他已经倾向与了老太夫人的意见,不打算将傅旭恒送官了。

不由冷冷一笑,但毕竟还没忘记压低声音,“有什么好商量的,反正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将那个禽兽送官查办,绳之以法的!”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她可以不给任何人留情面,却必须给傅城恒留,不然就真是触犯了三从七出之条了,让人揪着把柄,倒打她一耙也不是不可能!

傅城恒也知道一时半会儿间是劝不转她的,因此话说得很是策略,“我没说不让你将他送官,关键还有一些细节有待商榷,不如我们回去考虑商量一下,也当是给祖母一个消化考虑的时间,等过了今晚,明儿再作最后的定夺,可好?”

孔琉玥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怕他心里的想法其实跟老太夫人是一样的,认为蓝琴不过只是一个奴婢罢了,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再要为她赔上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就委实太过了,因此想用一夜的功夫来劝她到此为止。但她又怎么可能到此为止?她是说什么都要为蓝琴讨回这个公道的。

可她也知道,如果这会儿她一力坚持要将傅旭恒即刻送官,别说老太夫人,只怕傅城恒也不会答应,一旦侯府最有发言权的两大boss都不站在她这边,她就是再怎么坚持,也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傅城恒既然提出商量考虑一夜,到头来是谁劝服了谁还属未知的,倒不如借坡下驴先应下来,等回去后反过来说服他,让他站到自己这一边,到时候老太夫人自然也就独木难支了!

因半是真无奈,半是假无奈的点头道:“好罢,且回去商量一下,明儿再作最后的定夺罢!”

说完不待傅城恒答话,紧跟着又说道,“但只一点,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做最后的定夺之前,谁都不可以再见傅旭恒,包括祖母,谁知道她老人家见了他,听了他几句哭诉以后,又会不会改变主意,直接就将事情给揭过去了?”

这一点,就算孔琉玥不说,傅城恒也已考虑到了,事实上,他心里已有一个大体的主意,只等明儿就寻最合适的时机向老太夫人提出来,是以自然不会反对,反而主动看向老太夫人,以他自己的名义将这个要求给提了出来,“......我会安排人照顾三弟,也会让凌总管去给他请大夫的,祖母大可放心。”

早在孔琉玥强势提出要将已挨了打的傅旭恒送官查办时,太夫人已经在一旁开始呼天抢地了,只不过被老太夫人冷厉的眼神制止住,只敢小声啜泣罢了,谁知道孔琉玥竟敢连老太夫人的话都敢驳回,且反倒还说得老太夫人哑口无言。太夫人看在眼里,已是有些绝望,啜泣的声音也控制不住渐渐大了起来,这会儿再一听完傅城恒的话,就更是控制不住,又开始哭天抢地起来,“娘,旭儿他都已经挨过军棍了,您可千万不能再让他被送官了,他本来病就还没好,又挨了打,再要将他送官,岂非是明摆着要他的命吗?娘,我求您了,您可千万不能将他送官啊......”

老太夫人虽不同意将傅旭恒送官,但考虑得更多的显然已不再是傅旭恒身体的好坏安危,她已经对他深深失望了,自然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心疼他。况这个要求还是傅城恒亲口提出来的,而不是孔琉玥提出来的,显然他已有几分能说服她的把握,老太夫人当然要配合,不然真让孔琉玥将事情闹大,——她又已是朝廷封了诰的一品夫人,不是说休就能休的,且看老大宝贝她的样子,也未必就肯舍弃她,到时候,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就真是全完了!

老太夫人于是点头道:“就依你说的办!”对太夫人的哭求置若罔闻。

傅城恒便命人请凌总管去。

凌总管很快来了,傅城恒对着他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他便带着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傅旭恒,在太夫人和三夫人的哭喊声中,径自离开了清溪坞。

这里傅城恒方向上首老太夫人道:“祖母,我送您回去。”

老太夫人满脸的疲­色­,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好。”扶着卢嬷嬷的手欲起身。

却在起身之时,脚下一软眼前一黑,软软便往地上栽去,唬得傅城恒忙抢上前接住,忙又吩咐卢嬷嬷:“叫人抬肩辇来!”

卢嬷嬷也早吓白了脸,闻言似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忙忙应了一声,飞快跑去外面招呼人抬肩辇去了。

这里傅城恒方又命别的人请太医去。

等到肩辇抬来后,傅城恒与卢嬷嬷一起扶着老太夫人上了辇,便要往乐安居而去。

一回头,却见孔琉玥有些呆怔的站在原地,傅城恒因大步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你先回去,祖母这边有我。等我回去后,我们再细细商量方才之事不迟。”

彼时孔琉玥的思绪正沉浸在老太夫人竟忽然晕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气的这一事件当中,闻得傅城恒说话,方回过了神来,咬了咬下­唇­,有些慌乱的点头道:“嗯,我知道了,你去罢。”

傅城恒见她面带自责之­色­,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因安慰她道:“你放心,祖母不会有事的,她也不是被你气的,你别放在心上。”

孔琉玥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无视太夫人和三夫人在一旁的仇视目光,同着他一道走出清溪坞,一直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后,方一左一右各自被簇拥着去了。

一路安静的回到芜香院,安静的歪到榻上闭上眼晴后,孔琉玥方觉得自己很累,身心俱疲,惟一想做的事就是能即刻见韩青瑶一面。

但她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韩青瑶昨儿个才添了大嫂,今儿个家里不定怎生忙乱,她又怎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况还不是什么好事,没的白让她也因此而不开心,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

思忖间,耳边忽然传来粱妈妈的声音,“夫人,您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又早已过了午饭时间,要不我让人熬点粥来您吃,再配上几样清爽的小菜?”

孔琉玥闻言,方缓缓睁开眼晴,摇头道:“不必了,我不饿。倒是你们几个也没吃饭,只怕早饿了罢?都下去吃饭罢,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夫人。”粱妈妈轻应了一声,却并不走,只是挥手让珊瑚璎珞退了下去,显然是有话要单独与孔琉玥说。

孔琉玥约莫能猜到粱妈妈要对自己说什么,轻笑了一声,叹道:“妈妈是不是想劝我见好就收,不要再坚持将那个禽兽送官了,以免惹得老太夫人不高兴?”

粱妈妈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这要是放在别家,出了这样的事也就出了,不将那个丫头打死或卖掉已算是好的了,连顺势将其收房,好歹给个名分的都少,更遑论像蓝琴这样,因为有夫人一力做主,以致爷们儿反倒被打三十大板的?说来都是蓝琴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跟了夫人这样好的主子。”

顿了一顿,话锋一转,“但只三爷既已挨了打,又失却了老太夫人的欢心,也算是受到应有的惩罚了,依我说,夫人不如见好就收,到此为止罢?再坚持下去,不光老太夫人会不高兴,觉得夫人得理不饶人,罔顾侯府的体面名声,只怕侯爷也会不高兴的,到时候夫人岂非太得不偿失了?还请夫人三思!”

“体面名声?”一语未了,孔琉玥已冷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口口声声‘体面名声’的,难道在你们眼里,蓝琴的清白和后半辈子的幸福,竟连这样虚无飘渺、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的东西都及不上吗?”

连粱妈妈这样同为奴仆的人都这么说,也就难怪得那些所谓的主子们会那样肆无忌惮的伤害欺凌那些下人们了,他们就是吃定了下人们不敢反抗,甚至不敢有二话!

孔琉玥又不无悲愤的说道:“蓝琴可还遍体鳞伤的躺在那里呢,也不知道她清醒过来后,能不能承受住这样重大的打击,还有她的后半辈子......我若是不为她讨回公道,不为她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我以后还有什么面目见她!”

粱妈妈见她满脸的激动,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一直瞧得她吃了茶,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后,方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夫人的心情我能想来呢,说心里话,看见夫人这样不遗余力的为着蓝琴奔走讨公道,我心里也很感动......”

说着已是红了眼圈,“我活了五十几载,还从没见过像夫人对奴婢这么好的主子!可正是因为这样,夫人才更不能再坚持下去,难道夫人懂得全心为我们作奴婢的着想,我们做奴婢的就不能反过来为夫人着想?便是蓝琴醒过来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希望看到夫人再坚持下去的。夫人过门已近半载,熬到今天委实不容易,若是此番真惹恼了老太夫人和侯爷,将来还有几十年,可该怎么样呢?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将来的小少爷小小姐着想不是?夫人,求您就到此为止罢!”一边说,一边已贴着孔琉玥的膝盖跪下去,低声啜泣起来。

孔琉玥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悲愤、酸涩、委屈、难过......种种情绪在她心里交织划过,最后汇集成一股辛辣的热流,直冲上她的鼻间,让她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灯穗子,强将已成形的泪意都逼了回去,才霍地起身说道:“也不知道蓝琴醒了没有?我瞧瞧她去!”说完不管粱妈妈是何反应,她已大步走了出去。

近乎是逃一般的走到屋外后,孔琉玥才长长透了一口气。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刚才就要被粱妈妈说动,见好就收不再追究此事了,她迫切需要去看一眼蓝琴,让她给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孔琉玥到得后罩房时,蓝琴还是如上午她临走时那般,不曾清醒过来,面上的潮红倒是消退了几分,但嘴­唇­却全­干­得开裂了,一副脱水过度,以致整个人看起来都瘦了一圈的样子。

她轻轻探了探她的脉,发现她脉象还算平稳后,方稍稍松了一口气,轻声问侍立在一旁、红肿着双眼的白书道:“蓝琴她,可有清醒过?”

白书抿了抿­唇­,摇头轻声道:“一直都未曾清醒过,连吃药都是撬开嘴硬灌下去的,而且,......老是做噩梦,过一阵便要大哭大喊几声,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说着,忍不住捂嘴啜泣起来。

“啊......,不要碰我,放开我......放开我啊......呜呜呜......”白书话音未落,像是给她的话作证似的,睡梦中的蓝琴忽然又哭喊起来,一边哭喊一边还不停的挣扎着,被子也几乎被她蹬到了地上去,牙齿更是咬得生响。

孔琉玥看在眼里,泪如雨下,上前帮着白书安抚了她好一阵,才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复又昏睡了过去。

走出后罩房时,孔琉玥脸上已没有泪,但誓要为蓝琴讨回一个公道的念头却更坚定也更强烈了,她一定要将傅旭恒绳之以法,一定要让那个禽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心情沉重的回到正房,傅城恒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榻上吃茶。他一见孔琉玥进来,便放下茶盅说道:“祖母已经醒过来了,太医说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兼又上了年纪罢了,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说话间见她眼圈红红的,似是又哭过了,因几步走到她面前,抬手抚上她的脸,放柔了声音问道:“怎么又哭了?”

今日之前,傅城恒还从没见孔琉玥哭过,可今日她却一连哭了两次了,由不得他不心疼。

孔琉玥听完他的话,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想落泪了。但一想到他也是不赞成将傅旭恒送官的,于是又将泪水给逼了回去,摇头道:“才去看了蓝琴,她很不好,一时间没忍住,所以......,没事儿。对了,你吃过午饭了吗?”

傅城恒点头,“已经吃过了。”拉了她至榻前坐下,方有些犹疑的问道,“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当真,就再没一点回寰的余地了吗?”

孔琉玥眼前又不时浮现过蓝琴方才的惨样儿,闻言不由很是没好气,“什么考虑得怎么样?我根本就不打算考虑,我说了要将那个禽兽绳之以法,就一定会做到!你也不必劝我,也不要想着可以说服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一定不会妥协的!”

傅城恒抿了抿­唇­,“我并不是打算说服你什么,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身处在了某个立场上,不管他愿不愿意,多多少少都一定要为他身处的那个环境作出某些妥协。譬如皇上,他君临天下,坐拥四海,乃整个天下万民之主宰,但他一样不能随心所欲,一样得忍受强颜欢笑面对那些他心里其实很厌恶之人,不然御史台就会有话说;再譬如说我,我就算心里再不待见景泰居那一位,见了她也得违心的称一声‘母亲’,见了三房四房的也必须至少表面上作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不然御史台一样有话说。我们都是身处在了那个立场上,所以不得不据形式作出妥协,依照皇上的本心,巴不得杀光了那些胆敢不服他的人,依照我的本心,则是巴不得将那一位呣子几个都赶出去,可我们都不能这么做,我们一旦这么做了......”

“一旦这么做了,会怎么样?”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面­色­不耐的冷声打断,“你说了这么多,说穿了无非是想让我明白,我既然身处在永定侯夫人的位子上,就该事事处处以永定侯府的利益为先对不对?可这两件事从本质上来说,根本就不冲突,傅旭恒是傅旭恒,永定侯府是永定侯府,就算傅旭恒出去后,人们会说他是永定侯府的三爷,但他毕竟不是永定侯,不是你,人们或许会因他的举动非议永定侯府,但焉知人们就不会因此而赞你大义灭亲的?你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是绝不会改变的!”

“话虽如此,可蓝琴毕竟是你的陪嫁丫鬟,一旦事情传开,旁人又怎么可能会不因此而非议我非议永定侯府?”傅城恒还欲说服她,“要知道我是永定侯你是永定侯夫人,是这个家的家主和当家主母,就算今日不是蓝琴出了事,是别的丫鬟出了事,我们俩一样免不了受人非议,更何况恰恰是你的陪嫁丫鬟出了事?旁人是不会看到傅旭恒如何用强又是如何抵赖的,他们只会看到你管教不严,甚至会说我和傅旭恒兄弟聚麀!如此一来,永定侯府还有什么体面名声可言?将来初姐儿姐弟又该怎么办?”

孔琉玥不由有些失望,她原本以为,傅城恒是不同的,就算他是一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封建大男人,他跟旁人至少也是不同的,只看他答应了她不再去姨娘们屋里,便果真不再踏足半步,他就应该是不同也理应是不同的!

谁知道他其实跟旁人根本没有丝毫的区别,不对,他骨子里指不定比旁人更看重封建杜会的人伦纲常,他一直对老太夫人敬重有加,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便是最好的明证,他又怎么可能会跟旁人不同?又怎么可能再继续支持她呢?他其实把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重!

孔琉玥不想再与傅城恒继续争论下去了,她近乎是偏执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全大秦的人,包括韩青瑶都不支持她了,她也一定要坚持到底!

“你别说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的!”她冷冷扔下这句话,便要起身出去。

却被傅城恒给一把拉了回来,看得出来是忍了极大的怒气继续说道:“不过一个奴婢罢了,就算她服侍得再好,跟你的情谊再深,终究也只是一个奴婢,难道在你眼中,就真比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还来得重要吗?你要为她讨回公道,你要打人要骂人,我都已经支持过你甚至称得上是纵容你了,你难道还没能消气,定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才罢休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识大体了!”

说完有意顿了一下,见孔琉玥没有说话,只当她已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便又说道:“我知道你恨傅旭恒,我也是一样,”语气渐渐放缓和了,“但只要惩罚他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一个最不恰当最不理智的呢?你自己不也经常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最愚蠢的行为吗,今儿个缘何自己倒做了起来?我已经想好了,这是一个将三房分出去绝好的机会,我打算明儿便跟祖母说,不将傅旭恒送官可以,但分家是必须的,而且分给他多少家产也由你说了算,让你再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你看可好?”

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得孔琉玥半日都没再言语。

傅城恒见状,不由有些急了,她若是真想不转,无论如何都坚持要将傅旭恒送官查办可如何是好?对着她他实在做不到真正狠心,可另一面又是整个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还有子女们的将来,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忽然觉得,让他做这样的抉择,简直比让他上阵杀故还要来得艰难!

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打算再说点什么来让她彻底听进去自己的话。

孔琉玥却已先开了口,声音清清冷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早就想好要借这次的机会,将三房给分出去了罢?”

所以任凭她打三夫人,骂傅旭恒,骂太夫人,甚至是顶撞老太夫人......他根本当时就已经想好了,要借此机会让老太夫人不得不将三房给分出去罢?

果然不愧为一个合格的政客,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为自己带来好处和利益的机会!

可他是政客,她却不是,她只是一个一心想为自巳的丫鬟讨回公道的普通人而已,在他看来蓝琴只是一个奴婢,在她看来却更是姐妹和亲人,她绝不会因为一些物质的好处和利益,便让自己的姐妹和亲人白白受委屈!更何况在她看来,将三房分出去和为蓝琴讨回公道,根本就没有本质­性­的冲突!

傅城恒被问得一怔,待回过神来后,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算是默认了孔琉玥的话。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冷冷笑了起来,“或许在你眼里,蓝琴只是一个奴婢,我作主子的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已算是仁至义尽,她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该知足了。但在我心里,她却不仅仅只是奴婢,还是从小伺候我,跟我一起长大的姐妹和亲人,她更是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和喜怒的人,她的委屈,在我眼里就是实实的委屈,而不是用来算计旁的人或东西的筹码!”

不待傅城恒说话,又冷冷扔下一句:“所以,不管后果怎样,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蓝琴这个公道,我都誓要为她讨回来!”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并重重的关上了门,还上了锁。

135

孔琉玥将自己关在房里,一边流泪,一边忙活起给韩青瑶写信来。她相信韩青瑶能理解她的,不说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打小受的是相同的教育,就算她们从小所受的教育大相径庭,她相信韩青瑶也一定会理解她的!

然而当孔琉玥真提起笔后,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写起了。

写从昨天分开至现在以来短短一天一夜她所遭遇到的事?她连想都不愿再去想,一想心口就鲜血淋漓的痛;

写她对傅城恒的失望?她不是打一开始便知道他是再标准不过的封建士大夫,根本不能用衡量现代男人的标准去衡量他吗?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对他的期望太高了,以为他答应了她以后不再去姨娘房里的事,便以为他是不同的,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他,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才会觉得他样样都好,便忽略了她跟他根本不是一类人这个最重要的事实!

她甚至不无­阴­暗刻薄的想,傅城恒之前之所以答应她不再去姨娘房里,不过是因为她现在颜­色­正好罢了,等再过个几年,等她人老珠黄后,看他还去不去妾室姨娘房里!

可是即便这样告诉自己,孔琉玥心里竟然还是会忍不住想,他待她应该是不同的罢?平常他待她那些体贴,难道也能是作假吗?

孔琉玥就在这样时而自怨自艾,时而懊丧自责,时而心疼蓝琴的复杂情绪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其实早已很累了,早起知道蓝琴受了欺辱的那一刻开始,她已恨不能躺下睡个人事不省,然后等醒来时发现原来之前的一切都不是真事,只不过是她做了一个噩梦罢了......

“玥儿,醒醒,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孔琉玥听见耳边有人在轻声叫她。

她惺惺松松的张开眼晴。

黑暗中,有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就在她眼前,如躲在丛林中窥视人类的豹眼。

孔琉玥本能的吓了一跳,瞬间睡意全无,觑起眼细看了一回,方发现眼前的人原来是傅城恒。

她心头一松,正要嗔他“吓她一跳”,猛然间就想起了她睡着之前的事,脸上立刻爬满了戒备和疏离,片刻才淡淡道:“侯爷是怎么进来的?”她明明有锁门的。

傅城恒看着她脸上的戒备和疏离,又听她叫自己“侯爷”,明亮的眼神一下子黯了许多,也是片刻过后,才开口轻描淡写的道:“自然是走进来的。”顿了一顿,“对了,你怎么睡在这里,怎么不去床上睡?屋里又没个火盆儿,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说着到底忍不住坐到她身侧空着的榻上,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孔琉玥立刻本能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要你这样冷血无情,惟知利益至上的人抱!”

傅城恒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她的双臂却微微加了力,直至她不再动弹后,方低声说道:“我并非是冷血无情,利益至上,我只是在众多的法子中,选择了一种最恰当最理智的罢了。我知道你向来也不是不冷静之人,只不过是因为此番事关你的贴身丫鬟,你关心则乱,所以才失却了平常的理智和冷静罢了,要不这样,我明儿就跟祖母说再关傅旭恒几日,再多给你几日的时间来考虑,指不定等你睡了一觉,休息了一夜起来后,你便冷静下来,便觉得现在这样鱼死网破的方法不可取了呢......”

话音未落,孔琉玥已冷冷说道:“不必了!你便是再给我多少时间考虑,我都不会改变初衷的,我只知道,犯了罪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一样!”

说实话,傅城恒活了将近二十六载,还从没有如此低声下气的哄过一个女人,就是在晋王妃面前,他都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可现在,孔琉玥却让他破了例,而且还在他为她破了例后,依然不依不饶,连他说的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傅城恒再是好的耐­性­,也会忍不住有些火了,更何况他的耐心其实向来并不好。

于是箍着孔琉玥的双臂便不自觉加了几分力,箍得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孔琉玥本就身体不好,今儿个又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只喝过几口水,如何承受得住他如此大力的箍制?这一咳便几乎不曾连肺都给咳出来,一张小脸就更是咳得通红,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喘不上气来的可怜样儿。

看在傅城恒眼里,又忍不住心软了,忙松开箍着她的手臂,又是给她抚胸,又是给她拍背的,总算让她顺了过来。

孔琉玥一顺过来,便猛地推开了傅城恒,微微喘息着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我说了不会改变主意,就一定不会改变的......你光是想着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可你知道蓝琴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吗?她才十八岁都不到,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我原本还想着等家事渐渐都上了手后,便为她和白书都找一门好亲事,让她们两个披上大红的嫁衣,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可现在,眼见她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我心里有多难过你知道吗?难道就因为她生得好,长得漂亮,她就活该受到这样的伤害吗?傅旭恒是挨了板子,不过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待养好了之后,一样对他以后的生活不会有影响;像你说的趁机将他们一房分出去,就算你一分家产不给他们,他们的日子一样可以过得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很富足!可蓝琴呢,她的后半辈子几乎是毁了,你让她将来怎么办?我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恨不得杀了傅旭恒,将他送官已经是从轻发落了,所以你真的不要再劝我了,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方道:“就算出了这样的事,你一样可以给蓝琴找一门好亲事啊,就像你说的,凭她的品貌,再凭她在你面前的体面,要找一门好亲事应该也不难。可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一旦没了,却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的,你就算不看重这些虚无的东西,总要为初姐儿姐弟几个考虑考虑罢?尤其是初华,她很快就要九岁了,至多再过上一二年,就该议亲了,你不忍心让你的丫鬟白白受委屈,难道就忍心让她受委屈吗?还有我,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开,御史台那帮成日里闲着无事可做的言官们只怕也会参我一本‘治家无方’,你难道就忍心委屈我吗?况我又不是真的就要让你白白委屈了蓝琴,我明儿便让凌总管到处打听,务必给她找到一门绝好的亲事,等她出嫁时,再给她添一份厚厚的嫁妆,你瞧好是不好?”

孔琉玥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如果傅城恒只是一味的要求她要怎样怎样,或是一味的反对她不让她为蓝琴讨回公道,孔琉玥或许还不会动摇,可偏偏傅城恒却选择了这样软言细语、动之以情的方式来软化她,而且还难得的考虑到了蓝琴的未来,她真的控制不住要动摇了。

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正要说点什么来说服傅城恒,更说服自己。

就听得粱妈妈带着惊喜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夫人,才白书使小丫头子来说,蓝琴醒了——”

孔琉玥闻言,松了一口长气,既为蓝琴终于醒转过来,也为自己不必再面对傅城恒,因忙应了一声:“我瞧瞧她去——”又朝傅城恒说了一句,“我瞧瞧蓝琴去。”便逃一般飞快走出了屋里。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傅城恒脸上的如释重负。

孔琉玥同着粱妈妈去到后罩房,果见蓝琴已经醒了过来,正半身靠在床头上,由白书一勺一勺的喂着吃白粥。

“蓝琴,你醒了!”孔琉玥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喜­色­,加快脚步走到了床前。

就见蓝琴虽然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精­神却还不坏,一见她进来,便要欠身行礼。

孔琉玥忙坐到白书让出来的位子上,一把将她按了回去,笑道:“你身子还很虚,就别理会这些个虚礼了。”说着拉了她的左手腕儿,不着痕迹的把起脉来。

她把脉时,蓝琴已虚弱的说道:“夫人,我没事儿了,您不必担心。倒是我才听白书说起您为了我......的事,竟不惜一力对抗几乎所有人,我心里很感动,觉得这辈子能有您这样的主子,就算是死,也值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不能再拖累夫人您了,所以我想求您,就让事情到此为止罢,我真没事儿的,多少跟我一样遭遇的,不是被卖了便是被打死了,夫人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已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是真的知足了......倒是夫人您,才过门短短半年都不到,瞧着似是站稳了脚跟,其实还远远没站稳,您如果现在就失了老太夫人甚至是侯爷的欢心,以后可怎么样?夫人,我一个奴婢,真不值得您为我而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求您就让事情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情就让侯爷去处理,好吗?”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心疼心酸之余,还有满满的恼怒。她看向一旁的白书,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谁让你跟蓝琴说这些的?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主都敢做起来!”

白书闻言,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头小声说道:“都怪奴婢一时嘴快,还请夫人千万恕罪!”

孔琉玥正要再说,猛地想起白书今儿个可一直都待在屋里照顾蓝琴,连后罩房都没有出过,又怎么可能会将事情知道得那般详细?再一想到她方才给蓝琴把脉时,她的脉象虽看似有力了许多,实则还是很虚弱,且于虚弱之外,还有一种外强中­干­之势,像是被什么大补之药,譬如人参之类吊出来的一般——

火石电光中,孔琉玥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因又厉声问白书道:“是谁让你给蓝琴用人参的?又是谁让你跟她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侯爷?”后一句话,虽是用的疑问句,却是用的肯定语气。

“不是的,夫人,不关侯爷的事,真不关侯爷的事......”白书闻言,忙抬起头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否定起来,但神­色­间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不自然,眼神也带了几分躲闪。

孔琉玥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气黄了脸,霍地站起身来便要找傅城恒算账去,她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卑鄙,就算知道他是一个政客,背地里使心计耍手段的时候必定少不了,她也没想到他会卑鄙到这个地步,他想着利用此次的事件来达到将三房彻底分出去的目的也就罢了,这会儿竟然连还在病中的蓝琴都利用上了,还让蓝琴亲口告诉她‘她已经没事儿了’,他这简直就是在往蓝琴的伤口上撒盐呢!

只可惜她才刚站起来,还未及举步,站在一旁的粱妈妈也“噗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夫人,事情都是我吩咐白书做的,让她将那些话说与蓝琴是我的意思,给蓝琴用人参,让她瞧着似是好了许多,不叫您担心也是我的意思。我也只是不想让您再继续下去,以致明儿失了老太夫人和侯爷的欢心,累将来的日子不好过罢了,真不关侯爷的事,您可­干­万别错怪了侯爷,与侯爷生分了啊!”

粱妈妈说完,似是怕孔琉玥不信一般,忙又补充道:“夫人请细想,白日之事,我都是在一旁见证了的,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而我平日里又掌着夫人的私库,要动用夫人私库里的人参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最重要的是,我白日里已经劝过夫人好些话了,可夫人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是真的为夫人担心啊,所以才会私自做了夫人主的,还求夫人千万恕罪,也求夫人瞧在我这一片苦心的份上,就不要再坚持了,将余下的事情都交由侯爷去处理,好吗?”

按说粱妈妈这番话是说得既在情又在理,孔琉玥就算不信十分,也该信个八分的,奈何她心里已种下了猜疑的种子,就算粱妈妈说得再多,也是不足以让她相信的,她还是坚持要找傅城恒问个清楚明白去!

“夫人,请听我一言,好吗?”

只是孔琉玥依然没能顺利走开,只因这一次,出言阻止她的换成了面­色­惨白,但仍美得惊人的蓝琴。

蓝琴强撑起身子跪在床上,红着眼圈轻声说道:“夫人,这里并无一个外人,我也不瞒您,我心里这会儿其实也是恨不得能杀了那个畜生,我一想到......,我昨儿个刚回来时,我、我甚至都不想活了,我还想过,要不然我就找机会,跟那个禽兽同归于尽去!可一想到夫人平日里待我的好,一想到我之前曾说过要伺候夫人一辈子,一想到我私下里还跟白书说过将来要做小少爷小小姐的­奶­嬷嬷......我又舍不得死了,我才十八岁,我还有大后半辈子美好的人生要过,且又不是我做错事,我明明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去死?”说着,已是泪流满脸。

看在孔琉玥眼里,鼻子一酸,差点儿就也掉下泪来,她忙咬­唇­强忍住,自襟间取了帕子,轻柔的给她拭起泪来。

又听得她哽声说道,“夫人,您比我还小几个月,您说我还有大后半辈子美好的人生要过,您何尝又不是?我跟白书打小儿跟着您,您以往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还能不知道吗?瞧着虽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但个中辛酸谁又知道?如今好容易日子好些了,且瞧着还能有更好的趋势,您又何苦为了我葬送了这样美好的将来?岂不知只有您好了,我才能更好?夫人,当我求您,求您就不要再坚持下去了好吗?如果要让您为我葬送了美好的将来,我宁愿去死,真的夫人,如果您再要坚持,我这就去找了那个禽兽同归于尽,也省得再连累夫人!”一面说,一面自枕下摸出一支一丈青,便要挣扎着下床找傅旭恒同归于尽去。

急得孔琉玥忙将她一把按回了被窝里,声音里也已带上了几分哽咽,“哪里是你连累我,明明是我没有照顾保护好你,才会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心里明明就很难过,为什么还要阻止我为你讨回公道了?你记住,你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情感的人,我也并没有拿你当奴婢,而是把你当姐妹和亲人,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就强忍下你的委屈,你理应得到一个公道,你明白吗?”

一席话,说得蓝琴的泪是越流越快,越流越多,“夫人,有您这句不把我当奴婢,而是把我当姐妹和亲人的话,我就算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已经值了,真的,所以求您就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以免毁了您自己和我们跟您过来的这么多人的将来好吗?就当我求您了,您如果再坚持下去,明儿因小失了大,可叫我以后怎么面对你,又怎么面对粱妈妈白书她们,还有在庄子上的吴大叔等人?到时候我才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求夫人就不要再坚持下去了,就当我求您了,好不好......我给您磕头了......”

地上粱妈妈和白书并后来赶到的珊瑚璎珞也都哭道:“夫人,求求您真不要再坚持下去了,我们给您磕头了,求求您......”

孔琉玥太痛苦了。

本来她以一己之力对抗太夫人呣子夫妻并老太夫人已经够吃力,她又还要对抗傅城恒,她已经很吃力,她所凭的,不过是一口要为蓝琴讨回公道,不过是一口要坚持正义的气强撑着罢了。

谁知道到头来,就连她为之坚持为之对抗几乎所有人的当事人蓝琴也劝她不要再坚持下去,而就是几个时辰以前,她甚至还曾为了她竟然有所动摇,觉得对不起蓝琴,觉得自责羞愧不已,谁知道,就连她也劝她不要再坚持下去!

孔琉玥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的坚持是那么的可笑,所有人包括受害者蓝琴都在想着为她好,为了大家的将来好,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的还在想着公道和正义......不得不说,傅城恒的这个策略大获成功了,她就算不考虑所有人的感受,也不能不考虑蓝琴的感受,他真的大获成功了!

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好,我答应你们,我不再坚持了,剩下的事我也通通不管了,都叫你们伟大的侯爷管去,我什么都不管了......”

这样明显带了气的话,听得地上跪着的粱妈妈等人俱是担心不已,生恐夫人虽然在她们大家的苦苦哀求下被迫妥协了,回头却将气都撒到侯爷身上去,侯爷虽然宠爱夫人,毕竟身份尊贵,若是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侯爷冷脸子,只怕侯爷就是耐心再好,待夫人也会慢慢淡下去的,到时候的结果不仍跟坚持将那一位送官查办一样?

因在彼此交换了一阵眼神后,由粱妈妈代大家开了口,“夫人,此事真不关侯爷的事,我向您发誓,侯爷甚至根本不知道此事,真的全是我的主意,您错怪侯爷了!您若要因此跟侯爷生分,岂非是要亲者痛仇者快?请夫人细想。”此事的确不是侯爷授意的她们,侯爷不过只在她面前提了一句‘也不知道蓝琴多早晚能醒?只怕她的话你们夫人还听得进去几分。’而已,后面的事,便都是她一力安排的了,万不能让夫人因此而跟侯爷生分了!

孔琉玥满心的疲惫,此刻只想躺到床上睡它个天昏地暗,什么都不要再管了去。

她听见自己吩咐白书,“......好好照顾蓝琴,不要再随便给她吃人参了,她身子还虚,虚不受补。”听见自己安慰蓝琴,“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只管好生将养,只要记得,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还听见自己吩咐粱妈妈,“其他地方的人我不管,芜香院的人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这件事......”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书,要吃茶......”

朦朦胧胧中,孔琉玥只觉自己口渴得紧,因习惯­性­的叫了一声。

耳边随即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倒茶的声音,然后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夫人,茶来了。”

孔琉玥勉强睁开眼睛,定了一会儿神,才发现眼前的人是珊瑚而非白书。

她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的事,抿了抿­干­涩的­唇­,才一边尝试着欲坐起,一边问道:“蓝琴怎么样了?好些了吗?”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着像是染了风寒。

珊瑚忙将茶盅放到床头的小几上,拿了大迎枕给她靠在脑后,又端起茶盅服侍她喝了有小半杯水后,方说道:“蓝琴姐姐已经好些了,白书姐姐一直守着她,让夫人不必担心。倒是夫人您,病了一场,如今身子还虚,很该好生将养一番的。”

“我病了?”孔琉玥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珊瑚道:“已是申时了。夫人您自昨儿个晕倒后,到现在都快昏睡一天一夜了,把侯爷唬得够呛,忙忙请了太医来,得知夫人不过是染了风寒,又有些劳神过度,所以才晕倒了,并无大碍后,方松了一口气。”

她竟然昏睡了一天一夜?那府里的局势岂不是......她忙问道:“清溪坞那边怎么样了?”

珊瑚闻言,脸上一下子爬满了笑:“今晨一早侯爷便去找了老太夫人,说要将三房给分出去,而且原本说好的家产也只给一半,等同于对待庶子。太夫人和三夫人自是不肯,在老太夫人床前哭了半天,太夫人还说要到祠堂哭老侯爷去。后来还是侯爷说‘要么见官,要么拿着三房四房共有的那三成家产立马都滚蛋!’,太夫人方不敢哭了,却又说就算要分,也不能只将三房分出去,二房也该一块儿分出去。被侯爷以二爷要留下来打理府里的庶务给驳回了,把太夫人气了个半死。”

“只可惜四爷还没成亲,”珊瑚笑毕,又叹道,“不然就可以将四爷连同太夫人都顺势一块儿给分出去,明儿夫人也就不用再受太夫人的气了!”

孔琉玥听完珊瑚的话,是一点都不意外,傅城恒好容易才等到眼下这么个将三房分出去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倒是珊瑚说的将太夫人也顺势一块儿分出去,是怎么也不可能的,傅城恒毕竟是太夫人名义上的长子,又是袭了爵的,只要太夫人不主动提出搬出去跟三房四房过活儿,那他便只能一辈子敬着她,至少表面上要做到敬着她,不然可是要被御史参一本的,否则以他骨子里的­精­明和强势,又怎么可能还留她在府里膈应自己!

“那老太夫人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孔琉玥勾了勾­唇­角,有些嘲讽的问道,在老太夫人面前,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才好,总不能齐齐失了老太夫人的欢心罢?

珊瑚摇头道:“没有,老太夫人知道您病了,还特地使卢嬷嬷过来瞧过您。侯爷跟老太夫人说‘长房的丫头多了去了,府里的丫头就更是多了去了,若是他傅旭恒看上一个便要往屋里拉,府里的丫头岂非人人自危?那还怎么能安心服侍主子们?’,侯爷还说原本他袭爵之初,就该依例将成了家的爷们儿都分出去的,皆因想着骨­肉­亲情,想着老太夫人喜欢热闹,所以才没提此事。谁曾想三爷却借此生事,扰乱府里的清静纲常,这次已差点儿出了人命,谁知道下次还会怎么样?说虽碍于侯府的体面名声和骨­肉­亲情不能从重发落,却也不能发落得太轻,就趁势提出了将三房分出去,并只给一成家产的话儿。老太夫人虽有些不豫,见侯爷坚持,也就答应了侯爷的要求,如今三房那边正忙乱成一团呢,三日后就得全部搬走,以后除非年节和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不得回府!”

饶是达到了目的,话还说得无比好听,让人根本无从反驳,这才是一个合格政客的面目!

孔琉玥扯­唇­无意识的笑了笑,正要说语,门外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就说我还没醒!”孔琉玥这会儿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城恒,又不能让人拦着不让他进来,卧室可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卧室,惟一的办法,便只能装睡了。

珊瑚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夫人这心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只希望侯爷能多点耐心了。

“侯爷!”眼见傅城恒已大步走了进来,珊瑚忙迎上前屈膝行礼。

“夫人醒了吗?”傅城恒径自朝床前走去。

珊瑚见问,是既不敢违抗孔琉玥方才的吩咐,又希望傅城恒能早点与她把话说开了,省得他们两个不痛快,下面的她们也都不痛快,于是飞快朝傅城恒点了一下头,嘴上却说的是,“回侯爷,还没醒的!”

傅城恒会意,摆了摆手:“你下去罢,这里有我即可,你不必伺候了。”

“是。”珊瑚屈膝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傅城恒方坐到孔琉玥床边,握了她的手,低声说道:“玥儿,我知道你醒着,也知道你生我气,不想理我,可我还是有几句话想说。其他的什么利益不利益,好处不好处的话我们就先不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口口声声要将傅旭恒绳之以法,你可有细想过这个要将他绳之以法的过程?办案都是要讲究取证的,人证我们且先不说,蓝琴做为苦主,官府到时候总要来人验伤罢?还有对薄公堂时,总要传了她去当堂指证傅旭恒罢?你有没有想过蓝琴到时候要怎么办?到时候她势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回顾那段不堪的经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而且说句你不爱听的,她毕竟是奴婢,是贱流,傅旭恒却是主子,到时候社会舆论只怕大半都会站到傅旭恒那边,她岂非是赢了官司,却彻底丢了脸面,也彻底丢了将来?你想想我说的有没有理!”

孔琉玥闭着眼晴,一开始还满心都是紧张,怕傅城恒知道她是在装睡,非要让她面对他,以致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谁知道他根本就知道她是在装睡,也没有定要让她面对他,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言细语的说起话来。

她松了一口气之余,不由渐渐将他的话听住了,也开始暗自在心里剖析起自己一直没有去直面过的内心世界来。

她先是想到了自己刚来这里时的小心翼翼,那才真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等到之后她渐渐好了起来后,便开始担心不知道那个名声不好的永定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更担心万一自己嫁不成永定侯,又会被尹老太太婆媳等人卖去哪里?好不容易嫁进永定侯府后,一开始她也是小心谨慎,只想为自己也为跟她来的那些人们谋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和一个至少不会太差的未来......她忍不住暗想,如果此次事件是发生在之前那些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里的任何时刻,估计她都不会这么失控。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那时候,她连自己的未来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连自己都是没有根的浮萍,不知道明儿会怎么样,又怎么敢这般激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变得这么有底气了的呢?是从跟傅城恒的关系一日好似一日,是从她渐渐站稳了脚跟,是从她在永定侯府越来越有发言权了之后,还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渐渐越来越开朗,渐渐越来越不愿意再像之前那样压抑自己的本­性­,越来越希望能活得自我一些,恣意一些,而这些底气,都是傅城恒给她的。

所以在出了这次的事件后,她终于忍不住来了一次彻底的大爆发。而这次爆发,固然有为蓝琴鸣不平,想为她讨回一个应有的公道之意,却也有为她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压抑做个发泄之意。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了依靠,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任何时候都只有一个人,所以,她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爆发。

然后,她理所当然的失望了,且因为之前自以为的那些底气,那份失望也被无形的放大了。

再然后,她钻进了傅城恒竟然不是无条件支持她的这个牛角尖里,几乎就要爬不出来,也因此而忽略了此次受到最大伤害的蓝琴的感受。

傅城恒眼见自己说了半天,孔琉玥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心下不由有些着急。平心而论,若不是因为出事的是孔琉玥的丫鬟,就算他明知这可以是一个打击三房的好机会,他都不一定会理会,更何况在老太夫人面前事事出头,他做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为了孔琉玥。

可到头来,孔琉玥半点不领他的情也就罢了,还反过来与他怄起气来,这就由不得他觉得懊恼和挫败了。

傅城恒抿了抿­唇­,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孔琉玥却忽然坐了起来,翻身就要下床去。

“你去哪里?”傅城恒忙一把拉住,眉头紧蹙的沉声问道。

孔琉玥面­色­平静的道:“瞧瞧蓝琴去。你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再去纠结怎么惩罚那个禽兽之事,而是该怎么安抚好蓝琴,让她不要留下心理­阴­影,觉得未来还是很美好。”孔琉玥的自我保护系统,第一时间把旁的事都撇到了一边去,只将怎么安抚好蓝琴,不要让她留下心理­阴­影放在了第一位,顿时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可惜她昨天因为跑去清溪坞问罪时跑得太急,又没有穿大毛衣服,兼之情绪大起大伏所以才会病倒,这会子身子还正虚,不过才只尝试着要下地,已是一阵天旋地转,软软便要往地上栽去。

吓得傅城恒忙拦腰抱住,将她抱回床上去躺好并盖好被子后,方说道:“你自己都还病着呢,如何瞧她去?你要不放心,我让人叫了白书来,你想知道什么,问她不就好了。来人!”便要唤人传白书去。

“算了,我明儿再去瞧她也是一样。”却被孔琉玥制止了,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忙你的去罢,晚上也不必过来了,看是歇在书房,还是歇在旁的地方,省得我过了病气给你。”

她的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软软糯糯的,或许是因为还在病中,甚至比往常还要软糯一些,但听在傅城恒耳朵里,却总觉得比往常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么,见孔琉玥的呼吸已然渐渐均匀起来,估摸着她已快睡熟了,只得给她捻了捻被角,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孔琉玥一直到感觉他离去了之后良久,才缓缓睁开了眼晴,随即便望着帐顶上的五彩云纹发起怔来......

那天之后,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带累得身体也恢复得慢,孔琉玥又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渐渐好了起来。

在此期间,她去瞧了蓝琴几次,每次她去瞧时蓝琴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没事儿’,但她整个人却在以一种­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快速消瘦下去,不过才只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瘦得皮包骨。

孔琉玥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暗地里吩咐白书多照顾她,又命珊瑚和璎珞多去她屋里与她说话儿,尽量多说些开心的事,让她也能心情好点。

与此同时,三房已经彻底搬离了永定侯府,搬到了离侯府几条街以外的一所五进的宅子里。据说离开那一天,太夫人几度哭死过去,老太夫人却没见傅旭恒和三夫人,只在他们去给她磕头时,命卢嬷嬷拿了一个匣子出来给他们,说是送给他们的一点念想,又嘱咐二‘好自为之’。

傅旭恒和三夫人还来了芜香院辞行,只不过孔琉玥直接没见,经过了此次事件,她连表面上跟他们和平共处都已是做不到!

这样又过了几天,孔琉玥眼见蓝琴仍在急速的消瘦下去,情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决定送她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想着或许去了庄子,换了环境,蓝琴指不定就能换一种心情,然后早日走出来呢?

因叫了白书来说话,“......我打算送蓝琴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本来庄子上珊瑚要熟悉一些,派她去正合适的,整好也可以让她跟父母亲人厮守几日,但只我想着你毕竟自小跟蓝琴一块儿长大,情分非比寻常,由你来照顾她,再合适不过了,所以想让你跟她一块儿去庄子上。你回去后问准她的意思,然后便将行囊收拾收拾,这两日我就打发人送你们过去。”

白书连日来贴身照顾蓝琴,蓝琴心里到底有多痛苦有多煎熬,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闻得孔琉玥这个决定,自是十二分赞成,因点头道:“不瞒夫人,我这两日也在思忖这个问题,正打算找时间回了夫人,不想夫人就先提了出来。我以前曾听珊瑚说过,那边的庄子又大又敞亮,人去了那里,视野都会开阔得多,而且那边的天很蓝,人每日里看着,心情也会舒畅很多,指不定蓝琴去了那里,就真渐渐好起来了呢?”

说着面露难­色­,话锋一转,“但只我们两个都走了,夫人身边谁服侍呢?虽有珊瑚璎珞,她们两个都是伶俐的,却向来都是管的跟夫人出门的事,我走了,日间该留谁来看家呢?而且夫人向来都是由我们两个贴身服侍的,如今夫人又正式接手主持中馈了,每日里要­操­心的事不知凡几,珊瑚璎珞再是伶俐,怕也照管不过来,我委实不放心,想留下来为夫人分忧......”

话没说完,孔琉玥已接道:“不是还有晓春知夏几个吗?还有月桂月季几个小的历练了几个月,也是时候该让她们进房里服侍了,且还有粱妈妈和谢嬷嬷在呢,就算我要管家,如今三夫人都不在府里了,太夫人又在病中,根本不必我怎么费心,你不必担心,只管照顾好蓝琴,便是为我分了最大的忧了。”

孔琉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白书就是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了,屈膝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蓝琴的。”

白书回了后罩房不多一会儿,便使了小丫头子来回话,“......白书姐姐说一切听凭夫人的安排。”

孔琉玥应了,打发了小丫头子,使人叫了粱妈妈来,命她去准备白书蓝琴出门的事,“......那边庄子上有珊瑚的娘和嫂子,可以让她们两个跟着她们一起吃饭,不过,也不知道那边条件如何,她们两个跟着我,于物质上是没怎么吃过苦的,记得多给白书些碎银子,去了那里之后她们好花销。”

粱妈妈一一应了,“夫人放心,那边的丫鬟不少,到时候直接让吴嫂子拨两个小丫鬟伺候她们便是。”

正说着,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忙起身行礼,“侯爷回来了。”

粱妈妈也行了礼,然后飞快退了出去。

这里傅城恒方问孔琉玥道:“才跟粱妈妈说什么呢?”

孔琉玥淡淡说道:“没说什么,一些琐事罢了。对了,我晨间去瞧祖母,祖母说过几日想去普光寺走走,我不敢擅自做主,推说要回来问过你多早晚有空,好护送她老人家去。你什么时候休沐?”

傅城恒听她以闲话家常的口吻跟自己说话,明明就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他却总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连日来他已产生过这种感觉好几次,哪怕他已经在她的默许下,自书房搬了回来,哪怕他晚上想要她时,她也不曾拒绝,但他就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以前的亲密无间了。

这个认知,让他挫败不已,但又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希望再过一阵子,她就能走出自己的心结了。

“我明儿就休沐。”傅城恒终究没忍住,拉了孔琉玥坐到自己腿上,万幸她没有拒绝,他心里总算好受了些,“不过我打算明儿带你出去逛逛。这样,待会儿过去给祖母请安时,由我来跟她说,等下次休沐时,再陪她去普光寺。”

如果是往常,听见可以出门,孔琉玥早开心得跳起来了,可如今她却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因淡笑说道:“你还是先陪祖母罢,不然让祖母知道你是为了陪我出门才不能陪她的,不定怎生埋怨你有了媳­妇­忘了祖母呢!”

傅城恒想了想,也就点头道:“也罢,那就下次休沐时再带你出去散心,到时候天气也更暖和些了,还可以去郊外走走。”

孔琉玥未置可否。经过了前次的事,她无形中对傅城恒冷淡了许多,当然,表面上还是跟以前差不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待他的感情已不再像前阵子那么热烈,觉得他样样都好,简直堪称完美了。

她学会了用客观的目光去看他,然后便发现,他其实并不像她以前认为的那样完美,事实上,他缺点很多,譬如他的脾气很不好,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怕他并不是没有道理;再譬如他耐心很差;还有他很少考虑旁人的意见和感受,其实是一个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她终于过了一叶障目,眼里丝毫看不到恋人缺点和不足的热恋期,进入到了稍稍成熟的观察期。

136

如此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清晨孔琉玥刚起身,就见粱妈妈谢嬷嬷领着珊瑚璎珞喜气洋洋走了进来,齐齐跪下磕头道:“祝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孔琉玥一怔,方想起今儿个是二月十八,自己这具身体本尊的生辰,只因一来她原本的生日是在年底,不是二月,她并不觉得二月十八是自己的生辰,所以并不重视;二来连日来心情都挺抑郁,根本就没心情理会这些琐事, 早忘到了脑后去。

因此这会儿瞧得老少四人跪在自己面前,不由有些汗颜,按理她该赏东西的,可她完全没有准备......只得笑道,“都快起来罢,待会儿都去我镜奁里自己挑一样东西。”

粱妈妈几个已站了起来,闻言纷纷笑道: “那我们可就生受夫人了。”

谢嬷嬷又笑道:“已经吩咐厨房做了长寿面,待夫人吃过以后,便散下去大家都吃一碗,让大家都沾沾夫人的喜气。”

孔琉玥无可无不可,笑着点头道:“嬷嬷安排罢。”由珊瑚璎珞服侍着进了净房梳洗。

因今儿个是孔琉玥的好日子,珊瑚早与她搭配好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服,上面是一件海棠红小绣花袄,内里一痕石蓝­色­的云纹主腰,下配一袭碧蓝­色­的十二幅月华裙,手腕上也配了相应的雕花金镯子,看起来是喜庆又大方。

轮到梳头时,珊瑚却犯起愁来,原本梳头是蓝琴的活计,但现在蓝琴去了庄子上,她又只会梳一些简单的发髻,平常在家里倒还没关系,可今儿个是夫人的好日子,且侯爷又一早交代过的......不由面带愧­色­的说道,“我待会儿下去后就跟粱妈妈说,让粱妈妈给夫人留意寻一个会梳头的丫头来服侍。”

孔琉玥想了想,道:“不必了,屋里服侍的人已经够多了。”

正说着,粱妈妈带了暮秋进来,行礼后笑道:“方才无意说起,方知道原来暮秋梳得一手好头,所以带了来给夫人试试。”

孔琉玥点点头,蓝琴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她的确需要一个会梳头的丫头。

暮秋便上前给孔琉玥梳起发髻来。

暮秋梳的是飞燕髻,十指翻飞得虽不若蓝琴那般让人眼花缭乱,梳出来的效果却也不差,再配上一支镂空的“牡丹花开”金步摇,衬得孔琉玥一下子华贵不少。

孔琉玥很满意,因向暮秋道:“在你蓝琴姐姐回来之前,以后都由你给我梳头。”说着自镜奁的第一层捡了一对赤金镶南珠的耳环赏给她。

暮秋忙谢了赏,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看向粱妈妈道:“倒不想暮秋还有这等手艺。”

粱妈妈笑道:“之前就恍惚听谁提起过,暮秋她娘早年间就是专门给主子们梳头的,才无意问起,方知道原来她耳濡目染也学了几分,于是自作主张带了她来。夫人满意便好。”

说着与珊瑚璎珞一道,簇拥了她去到外间。

就见临窗榻上的小几上,早已摆了个红底黑面的珐琅葵花碗,里面盛了面,放有圆子、鱼、香菇、冬笋等臊子,还有个用胡萝卜雕的小小的“寿”字。

孔琉玥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

她刚吃完面,三位姨娘请安来了,一进来也是跪下磕头道喜:“祝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等到去到乐安居时,卢嬷嬷等人也是道喜不迭,因病了一场,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的老太夫人则笑道:“本来想着要给你好生­操­办一下的,但之前老大说他自有安排,等二十岁整生时再­操­办也不迟,只得暂时作罢,且等后年了。” 赏了她一对羊脂玉的镯子并一串红碧玺手串。

回到芜香院,却见这会儿本该在兵马司的傅城恒竟回来了,孔琉玥不由有些意外,“......我记得你好像才休沐了几日罢?”

傅城恒道:“没事儿,偶尔自休半日也是可以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忘了我说今儿个要带你去个地了?”

孔琉玥这才想起晨起她睡得朦朦胧胧时,好像他是在耳边这么说过,因有些讪讪的道:“哪里啊,记呢......”她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哪里记得那么多啊,就算记得,也只当自己是在做梦。

傅城恒只看她讪讪的样子,便知道她必定已经忘记了,当下也不点破,只是笑道:“你还要不要打扮收拾?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孔琉玥笑了笑,“至于这么急吗”略微整理了一下衣乇,同着他一块儿被簇拥着出了垂花门外上车。

出了傅府大门,马车一路快速急行。

孔琉玥虽然坐在车子里,不方便掀起帘子看外面的情形,但是听得周围的喧哗渐渐远去,似乎是出了城门。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问道:“这到底是要去哪里啊?”

傅城恒伸手环住了她,“到了自然知道了。”

站在马车前,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大片绿荫,呼吸着清新无比的空气,孔琉玥只觉心旷神怡,连日来的郁闷总算去了一半。

“这是......”眼见不远处浓密的树荫里,有一片高低错落的房屋半掩半映,孔琉玥不由越发好奇,不知道傅城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城恒却还是那句话:“到了自然知道了。”牵着她的手走上了通往那所宅子的小径。

孔琉玥想着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呢,很不好意思,便想挣脱他的手,怎奈他却握得更紧了,瞥一眼后面众人,俱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只得由他去了。

小径蜿蜿蜒蜒曲折向里,路边的小草已经发出了淡淡的新芽,似是在告诉人们,春天就快到了,让才熬过了京城寒冬的孔琉玥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因回头笑向傅城恒道:“这个地方倒有趣,比京城里头好,最难得的是这份清幽。”

傅城恒闻言,眼前一亮,挑眉道:“你喜欢?你喜欢就好,那我们以后可以时常过来小住一阵。”

“小住?”孔琉玥心里一动,他不会是将这里买下来了罢?

果然就听傅城恒道:“我前儿无意路过这里,瞧着还不错, 想着你的生辰就快到了,所以买下来了。”

孔琉玥瀑布汗,想到了前世自己跟夏若淳拼死拼活的工作也存不够一套小户型的首付钱......还真是不比不觉得,一比气死人哪!

感慨之间,他们已到得庄子的大门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开阔的院子,中间是常有的假山屏障,绕过去,便看见了轩朗的正厅。

正厅之后,则是内院。内院瞧着并无甚出奇的地方,傅城恒也并没有拉着孔琉玥多做停留,直接拉了她便绕过侧门,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就出彩多了,由一个山子门洞与内院相连,且刚一走出门洞,一泓由人工凿成的小小碧湖便映入了人的眼帘,给人以一种豁然一亮的感觉,视觉效果很是突出。

孔琉玥与傅城恒走出门洞时,阳光正好,落在水面上折出一大片金光粼粼的光纹,好似被谁随手撒了一把金粉似的,映得人眼睛明晃晃的,某一处还浮着一团团的锦鲤,红黄花白各­色­俱全,衬着微微泛绿的湖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说来这样的景象虽难得,却也算不得有多惊人骇目的,但孔琉玥却是好久都没细细欣赏过这样的美景了,前阵子是没时间,这阵子则是没心情,不由得看住了。

傅城恒却道:“前面还有好些这样的景­色­呢,等我先带你去看了一处最要紧的,再用过午饭后,再细细欣赏他处不迟。”

毕竟是他待她的一片心,孔琉玥不好拂他的意,点了点头,继续同他往前走去。

两个人又经过了好几扇或是花瓶型,或是半月型,或是花瓣型的门洞,傅城恒终于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所大厅道:“到了!”侧过头,“你先闭上眼睛,我带你进去站好了再睁开。”

呃......像他这么刻板无趣的人,也懂得玩儿惊喜了?孔琉玥暗自腹诽,也不知道这狗头军师是谁,是赵天朗,还是王乾?或者,根本就是晋王?

腹诽归腹诽,孔琉玥当然不会这么不解风情,以免打击了傅城恒的积极­性­,少不得含笑依了他,乖乖闭上眼睛由他拉了自己一步步往厅里走去。

“跨门槛......注意脚下......左边......注意脚下......好,可以睁开了!”

在傅城恒的引领下,孔琉玥充当了一会儿盲人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便呆住了。

这是一间非常宽阔的大厅,初步目测至少得有两三百平米,以十根巨大的汉白玉柱子作为支撑,而在柱子与房顶相接的地方,则有巨幅的幔帐垂落下来,直至拖曳在地。适逢窗外有清风送来,吹得一幅幅幔帐都盈盈晃动,恍若一泓最美的春水。这还不是最让孔琉玥吃惊的,最让她吃惊的是,这间大厅几乎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当中有一处正冒着氤氲热气的沐浴水池,上面还飘着零零星星的漂亮花瓣,显然是费心引来的温泉!

“喜欢吗?”傅城恒难得带了些微忐忑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前儿你生病太医来瞧时,说你身体太弱,若是能经常泡泡温泉,对身体很有裨益,所以我就买了这里,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怎么可能不合?孔琉玥眼前一片朦胧水光,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很好,我很喜欢!”庄子虽然所费不菲,但更难得的都是这片心意。

傅城恒眼里就划过一抹如释重负,“喜欢就好。不过我听说空腹泡了不好,我们还是先去吃饭,等吃完饭消了食再过来。”

孔琉玥红着眼圈点了点头,很顺从的任由他拉了自己回内院。

午餐很丰富,四个冷盘,六个热菜,还有一个天麻炖|­乳­鸽汤,看得出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吃完饭,傅城恒忽然自袖间拿出一张纸递给一旁服侍的珊瑚,“给你们夫人好生收着。”

孔琉玥正漱口,闻言因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见乃是一张有些泛黄的地契,其上写的不是别个,正是她的名字。她忽然就明白过来,傅城恒之前说是为她生辰才买的这个庄子是何意思。

——要知道在古代至少在大秦,可是不兴夫妻婚后共同财产这一说的,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哪怕傅城恒的身家富可敌国,那也全部都是他的,是傅家的,跟孔琉玥这个妻子根本就没有半文钱关系,一个­妇­人所能随意支配的,只有自己的嫁妆!

如果说之前乍一见到那池温泉时,是出于视觉上的感动,毕竟女人都是很视觉的生物,那这会儿再见到这张地契,孔琉玥就是心灵上的感动了。倒并不是因为这所庄子少说也能值几千两银子,她来了这里后虽然一度处境艰难,却也并没有真正为银子发愁过,她为的还是傅城恒的这片心!

于是在再次回到方才那间大厅里,当傅城恒提出要跟她一起泡温泉时,她没有拒绝,而是微红着脸默认了。

孔琉玥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绣鸳鸯的肚兜下水,那肚兜被水一湿,便紧紧贴在了她身上,衬得她一对小巧圆润的酥胸曲线分明,再配上旁边凝脂般的雪肤,实在是美得惊人也媚得惊人。看的傅城恒是直上火,却又要顾及太医说的话‘泡一次温泉得静静的泡差不多一个时辰方有效’,只得强忍着,索­性­闭了眼睛哑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舒服?”

怎么可能那么快?孔琉玥暗自撇嘴,嘴上却笑道:“暖暖的,很舒服。”说着像一条小鱼似的,在池子里缓缓游了起来。

看得傅城恒是越发的上火,艰难的吞咽了好几下,暗自在心里计算起时间来。

孔琉玥游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于是靠着池壁,缓缓闭上了眼睛,脑中渐渐一片清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孔琉玥感觉到周围的水忽然震动起来,没等她睁开眼睛,一双健壮的手臂已勾住她的腰,将她锁进了一具温暖而坚硬的熟悉怀抱里。

她本能的僵了一下,然后微微掀开眼睛,果然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傅城恒的脸。

她并不知道自己半睁半闭着眼睛、小嘴微张的样子有多媚惑,傅城恒却是尽收入了眼底的,本就忍了许久的欲望刹那间就有了再忍不住的趋势,忍不住低下头,狠狠噙住了她红艳艳的小嘴。

孔琉玥被他结结实实的吻住,本就被温泉泡得有些发软的身子不由更软,堪堪就要支持不住往下滑,只得凭本能分开双腿,勾住了他结实的腰身,却也被迫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敞开了,对上了他早已蓄势待发的欲望。

傅城恒流连在她­唇­舌间的喘息声就越发粗重了。

他借着水力带着孔琉玥一起往岸边游去,却并不肯松开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致使两人之间那最后的一点点缝隙也消失了。

孔琉玥的心跳狂烈得随时都有跳出胸腔的趋势,既有傅城恒抱她抱得太紧以致她无法呼吸之故,也有因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大白天、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亲热,所以觉得害羞紧张之故。傅城恒紧贴着她的坚实身躯烫得灼人,让她只觉自己下一瞬就极有可能被灼伤,因此本能的想要逃离。

但傅城恒又岂肯容她逃离?再次牢牢封住了她的嘴儿,同时腾出一只手,探到了下面他早觊觎已久的甜蜜之处,然后轻挑慢捻起来。

渐渐的,孔琉玥忍不住情动起来,不止莹润的小脸,就连脖子和锁骨以下都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红­色­,看得傅城恒一双眼睛就更是快要喷出火来,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挤进了那诱惑他已久的地方......

云收雨歇之后,孔琉玥累瘫了,趴在傅城恒身上连小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傅城恒却是一脸的餍足,犹沉浸在方才的淋漓尽致里,若非考虑到孔琉玥身子弱,承受不住,他都忍不住要梅开二度了。

他爱怜的抚了抚孔琉玥汗湿的鬓角,然后微微撑起身子,端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花茶喂她喝,“......太医说,泡了温泉之后最后辅以一杯新鲜的花茶,你喝点罢......”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股子异于平常的­性­感和魅惑。

孔琉玥闭着眼睛喝了几口,又平息了片刻,总算觉得没那么累了。

缓缓掀开眼睛,就见傅城恒正喝她方才没有喝完的茶。他的动作有些大,以致有一缕茶水不听话的自他­唇­角滑落出来,再顺着他的喉结,一路下滑到了他健壮的线条分明的上身,衬着其上原来就有的薄汗,给人以一种很强烈的视觉冲击。

孔琉玥禁不住看得怔住了,片刻方在他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似笑非笑睨向她时,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傅城恒暗自好笑,本想再逗逗她的,又想着她向来脸皮薄,万一待会儿逗恼了,可就不好了,于是低声说道:“太医说一次要多泡几回合才有效,我们再下去泡会儿?”

孔琉玥没好气嗔他:“还不是怪你......”话没说完,已被他抱着复又滑进了池中。她是真的累了,再被温热的水一泡,很快便靠在他怀里陷入了梦乡。

孔琉玥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一时间不由有些找不着北,因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珊瑚——”

话音未落,珊瑚已端着牡丹花式样的镂空戳灯进来了,一见她醒了,便笑道:“正想来请夫人起床呢,可巧儿夫人就醒了。”

孔琉玥有些不确定,“我们这会儿还在庄子上?”她一醒来便知道自己躺的不是家里的床。

珊瑚满脸都是笑,“侯爷说难得出来松散,今晚上就不回去了。已经备好晚饭了,特地吩咐我来瞧夫人醒了没呢。”

连日来因白书蓝琴不在,珊瑚和璎珞便接手贴身服侍起孔琉玥来,自是知道她近来待侯爷有些淡,她们两个还正担心夫人长期这样,侯爷待夫人也会渐渐淡下来呢,不想侯爷待夫人却比先前更用心了,也难怪珊瑚会笑得见牙不见眼。

孔琉玥却担心他们今晚上不回去,明儿回去后老太夫人那里不好交代,因在稍后见到傅城恒时,忍不住说道:“白日里临走时没跟祖母说清楚,明儿回去她老人家会不会生气?不如我们还是回去罢?”她毕竟已是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哪里还能这般贪玩儿?

傅城恒倒是一脸的轻松,“我昨儿夜里就跟祖母说好了的,你就放心罢。”命人上菜。

说着见她仍是眉头微蹙,因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今儿个可是你生辰,一年就一次,你只管放开了松散便是,管旁的那么多做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也还有我给你撑着呢!”

孔琉玥一想,的确也是,她一年就生辰一回,难得连在生辰之日都不能放纵一下了?也就舒展开了眉头,点头笑道:“那就说好了,天塌下来也由你给找撑着。”

正说着,璎珞领着几个捧着托盘的小丫头子鱼贯走了进来。

傅城恒亲自端了一个珐琅彩福禄寿三翁的瓷碗递给孔琉玥,“这是前儿个下面人孝敬的熊掌,最是温和滋味御寒的.你尝尝喜欢不喜欢。”

熊掌?孔琉玥一怔,熊掌虽历来便与鹿茸、象鼻、驼峰、果子狸、豹胎、狮|­乳­、猴脑一道,被合称为“八珍”,但大秦的贵族们却都嫌其大多太残忍,因此她来了这里这么久,除了鹿茸和果子狸以外,还没吃过其他几样,倒不想今儿个可以一饱口福了。

孔琉玥接过傅城恒递上的碗,霎时一股浓浓的党参红枣之气便扑鼻而来,还略带一点蜂蜜的甜香,闻起来还不错。她又尝了一口,发现软软滑滑的,并无甚特别之处,若是事先不听傅城恒说,她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这是熊掌,不由暗暗感叹,也不知道那些贵族们为何要吃熊掌,难道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反正她以后是一定不会再吃了。

吃完饭,傅城恒叫珊瑚取了孔琉玥的大毛衣服来,亲自给她披上,然后拉了她去外面看月亮。

二月的天气还很冷,月亮的光也很昏暗,但朦朦胧胧的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孔琉玥窝在傅城恒温暖的怀抱里,一时间不由有些迷醉。

说来这还是她来了这里以后,第一次这样无拘无束,而这,都是傅城恒为了讨好她­精­心设计的,要说她不感动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唉,就这样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共枕眠的夫妻更是要不知道多少年才能修来的,她难道还真能一直在心里抵触他,冷着他不成?哪对夫妻又是没有经过或多或少的磨合,便觉得彼此果真是最适合自己的另一半的?且慢慢来罢!

这般一想,孔琉玥心里剩下的那一半抑郁也终于去了个七七八八,整个人也随之而轻松了不少,晚间更是难得睡了个好觉。

只是,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浪漫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才寅时,傅城恒和孔琉玥就必须起床梳洗了,然后往傅府赶,因为傅城恒要赶去上朝。

孔琉玥没­精­打采的半躺在马车上,哈欠是一个接一个,“为什么非要每天都上朝呢,而且还非要那么早,怎么就不能人­性­化一点呢?”

傅城恒倒是­精­神奕奕,“连皇上都每天这么早起来呢,更何况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见她一脸的睡容,不由有些后悔昨儿个临走时没想起把朝服也带过去,不然就可以让她多睡一会儿了,难得她昨晚上睡得好,没有再翻来覆去大半宿。

孔琉玥一路打着瞌睡.等终于回到芜香院后,反倒一下子清醒过来,等送罢傅城恒早朝后,便叫了粱妈妈来说话儿,“府里昨儿个没事罢?那秦显家的连日来可有动静?”

粱妈妈道:“并无什么大事。倒是秦显家的有些不安分,正悄悄联络所有小厨房的管事们呢,怕是对夫人的改革有所不满。”

自三房被分出去以后,孔琉玥便又下了一条命今,以后依据各个厨房的大小按月拨钱,多少自负。如此一来,厨房便越发没了油水可捞,也难怪捞惯了的秦显家的按捺不住了,她是知道孔琉玥不待见她,早早晚晚都要将她换下来的,自是如今能多捞一点,便多捞一点了!

孔琉玥勾­唇­冷冷笑了笑,“多看着她,一发现不对,立刻拿了,革了米粮撵出去!”三房的人,她如今是个个都极不待见,不只是为了之前蓝琴的事,更是为了府里以后的清静。

粱妈妈忙应了,又说起其他琐事来。

等孔琉玥用过早饭,分别去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请过安,——当然,太夫人依然是直接没见她的,回到芜香院时,珊瑚的娘回府请安来了。

孔琉玥惦记着蓝琴,忙将手上的事都放下,第一时间接见了珊瑚娘。

珊瑚娘行礼后禀道:“两位姑娘刚去时,都有些闷闷的,尤其蓝琴姑娘,更是等闹不出门。后来有一日,庄子上有几个小姑娘闻得两位姑娘是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是一等一的心灵手巧,于是壮着胆子上门去请教刺绣,如此一来二去的,蓝琴姑娘渐渐也肯出门了,脸上也偶有笑容了,气­色­都好了不少。白书姑娘让我回夫人,相信再用不了多久,蓝琴姑娘便可以大好了,两位姑娘也可以回来伺候夫人了,让夫人只管放心。”

也就是说,蓝琴很快就能走出来了吗?孔琉玥只觉有些鼻酸,眼角眉梢却都带着笑意,点头向珊瑚娘说道:“你回去告诉白书,让她不要着急回来,我这边不缺人,要紧的是看蓝琴,等她什么时候愿意回来了,再回来也不迟。”

珊瑚娘忙应了,又说起蔬菜的事来,“......再过个十来日,便可以大肆收获的,我们当家的让我请问夫人,到时候运回来后该销往哪里,还请夫人示下。”

孔琉玥想了想,她还真没什么好的销售路子,少不得只能问问凌总管了,因说道:“这样,你先回去告诉吴管事,让他不必为此烦心,只管管好收获便是。我这边会提前找好路子的,等找好了路子,立刻使人去告诉他。”

“是,夫人。”珊瑚娘屈膝应了,在府里住了一晚,跟珊瑚说了半宿的体己话儿,方于次日一早赶回了庄子上去,暂不细表。

这里孔琉玥方命人请了凌总管来,说了自己的请求,让他务必帮帮忙。

凌总管是知道自家侯爷有多宝贝这位夫人的,自是满口答应,下去后便尽心尽力的忙活起来。

孔琉玥耐心等了两天,没有等到凌总管的回音,却等来了自己的小日子。

说来这还是自十二月那次以后,她第一次来小日子,原本这该是第二次的,而且日子也不对,与十二月那次的相差了足足好几日。

本来一月的时候孔琉玥便觉得怀疑了,总觉得其间必定有哪一环出了问题,才会致使她小日子这般紊乱,她自己便是大夫,自然知道这不是好现象,必须得尽快找到个中缘由,尽快将其解决了才是。

但因一月系正月,要忙的事情委实太多了,又先后出了好几件事,等到出了二月,又出了蓝琴那件事,她是既没时间也没心情管自己,于是暂时将这件事搁置了。

如今该忙的事都忙得差不多,该解决的麻烦也解决了大半,蓝琴的情况也较之前好了许多,她终于腾得出时间来料理自己的事情了。

孔琉玥依然将怀疑的侧重点放在了饮食上,她是大夫,自然比谁都知道“病从口入”的道理,但根据她第一次出现小日子不准现象时的调查来看,好像又没有人暗中谋害她,就连那些食物,彼此之间也没有相生相克,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但她依然用排除法,将自己所能想到的各种情况都一一排查了一遍,然后便发现,惟一排查不了的地方,便只剩下了芜香院自己的小厨房。

这要是放在以前,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孔琉玥只会毫不犹豫的将芜香院先给否定掉,小厨房内有石妈妈董妈妈两个傅城恒的心腹把持,外有她的一众心腹坐镇,她不觉得那个想害她之人的手能伸得进来。

但蓝琴之事除了交会她用成熟客观的目光看傅城恒以外,还教会了她用客观的目光看别的人和事,然后,就由不得她不将怀疑的目光锁定到石董两位妈妈的身上了。况小厨房除了两位妈妈以外,还另有两个小丫头子并粗使婆子,石妈妈董妈妈虽然­精­明,但老虎尚有打盹儿的时候,焉知她们就会没有疏忽的时候?那两个小丫头子和粗使婆子轮班当差,彼此也总会注意不到彼此的时候,如果要做什么手脚,不论是从理论上说,还是从实际情况来说,都是能成立的!

对孔琉玥的这一分析,粱妈妈也是极为赞成的,当天便将那两个小丫头和粗使婆子的出身来历和全家人的情况都梳理了一遍,然后发现,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粱妈妈不死心,又找机会亲自拿话来旁敲侧击的问了几人一番话,依然是没有可疑的地方。

因紧蹙眉头与孔琉玥说道:“我瞧得出来,那两个小丫头和粗使婆子都没有说谎,以她们的情况,谅她们也不敢说谎,且她们几家也没跟府里哪位主子走得近,都是常年在三门以外活动的.领的又都是此不体面的差使.她们几个能进芜香院当差.即便只是没等的,已经是她们各自家里最体面的了,她们是既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胆谋害夫人,......可如果不是她们,又该是谁呢?”

以粱妈妈的阅历和看人的目光,她既说那两个小丫头子和粗使婆子没有可疑的地方,那就是真没可疑的地方,除非那人心机深得连粱妈妈都瞧不出来的地步,可如果那人能有那番心机,又何至于会委屈自己待在小厨房里,根本没有前途可言?

孔琉玥暗暗思忖着,那么,问题便只能是出在石妈妈和董妈妈身上了,可她们两个都是傅城恒的心腹,如果连她们都信不过了,那这府里还有谁能信得过?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将这些串起来的最重要的一环,但具体要让她说是哪一环,她又委实想不出来。

粱妈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皱眉道:“按说石董二位妈妈都是侯爷的心腹,不然侯爷也不会放心将小厨房交给她们,她们是最该没嫌疑的,可......据如今的情况看来,她们两个也脱不了嫌疑了......”

事情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起来。

晚间傅城恒回来,孔琉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道:“我记得你之前曾跟我说过,石董两位妈妈是早年间伺候过婆婆的,后又伺候了你多年,她们应该是你除了凌总管和玉漱以外,在府里最信任的人了罢?”

傅城恒听她这话问得奇,因挑眉道:“的确如此。怎会忽然想起问这个?”话音未落,许是心里有鬼,因此反应比在别事上更为敏捷,几乎是瞬间便想到,难道她已经怀疑到石董两位妈妈的头上了?可看她平时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没有动疑啊!

神­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又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追问了一句:“怎会忽然想到问这个了,难道是她们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说来她们两个早年便是我娘的陪嫁丫鬟,跟姐姐身边的陶妈妈李妈妈一样,都是我娘最为信任倚重的人,当年若非有她们几个护着我们,我和姐姐还不定能不能长大,若是她们哪里惹着了你,你看在我和姐姐的份儿上,就不要跟她们计较了罢?”

孔琉玥虽有些奇怪于向来话不多更不喜欢向人解释的他,缘何一提到石董两位妈妈话便这么多,但一想到两位妈妈若果真是他已故母亲的陪嫁丫鬟,他信任倚重一些也是无可厚非,于是摇头笑道:“没有的事,两位妈妈都挺能­干­尽责的,我不过白问问罢了。”

说着主动岔开了话题,“对了,说到姐姐,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她了,前儿个我生病时,她还特地打发人给我送补品来,说来我也该登门去向她道个谢的。”

——本来听说她生病,晋王妃是要亲自来看的,但因为期间发生了将三房分出去一事,弄得晋王妃反倒不好上门了,不然便会给人以是她在向老太夫人施压将三房分出去之嫌,要知道这些事情,出嫁了的姑­奶­­奶­是万万不能Сhā手的,因此晋王妃只使人送了补品来。

傅城恒见她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想见姐姐什么时候都可以,你这两日不是身子不舒服吗?且等过几日,身子好利索了,再去见她也不迟。”

孔琉玥点点头,与他一道去了乐安居。

第二日,孔琉玥身上好了许多,没前两日痛得那么厉害了,于是去了议事厅接见众管事妈妈。如今蓝琴不在,于是她命珊瑚接任了蓝琴以前记档的差使,好在珊瑚虽字没蓝琴识得多,难得的是她肯学,这才半个月,已经大半上手了,为孔琉玥分了不少忧。

发落完众管事妈妈回的事后,孔琉玥被簇拥着回了芜香院。

刚回到正房,谢嬷嬷面­色­凝重的迎了上来,连礼都来不及行,便说道:“夫人,我有要事与您说。”

自前次因通房之事狠狠申饬了谢嬷嬷一回后,她行事已比以前靠谱了许多,但像这样神­色­凝重的时候,还真是不多见,孔琉玥不由起了几分重视,点头道:“屋里去说罢。”抬脚往内室走去。

谢嬷嬷忙跟着她走了进去,又麻溜的将门窗都关好后,方凑到孔琉玥耳边小声说道:“我方才经过通往后罩房的穿堂时,无意听到两个小丫头子在说话,其中一个说‘我前儿个去厨房给我们姨娘打热水时,又瞧见了石妈妈在往给夫人炖的燕窝粥里加东西,侯爷待夫人可真是好,补品流水价的炖了给夫人吃,我们姨娘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不过,怎么夫人吃了那么多补品,却一直不见有孕了?这可真真是奇了......’,我有意躲在僻静的地方,瞧得那两个丫头出来后方离开的。她们两个一个是刘姨娘屋里的小丫鬟双江,另一个则是我们屋里的三等丫鬟晨儿,我事后问了一下,原来晨儿是双江的两姨表妹,两人经常在一起说体己话儿的......您看这事儿,会不会与您正查的事儿有关?”

怎么可能那么巧,她刚着手查这事儿,就有人将消息送上门来了?而且没被别人听去,偏就被最藏不住话的谢嬷嬷给听了去!

孔琉玥直觉这事儿有问题。

但与此同时,她却一下子想到了红楼梦里薛宝钗无意偷听到小红和佳蕙说私话儿时的情形,心里不由就有几分相信了谢嬷嬷的话。那两个小丫头子既是两姨表姊妹,平常聚在一起说私房话儿的时候肯定多,一时间没有防备也是有的,而且她们又怎么能肯定谢嬷嬷当时会经过,然后有意说给她听?那万一谢嬷嬷不经过呢?

再者,她私下里在查这件事之事不过只粱妈妈珊瑚等几个她的心腹知道而已,就连傅城恒都不知道,那两个小丫头子又怎么可能知道,且就这么巧把话传到了谢嬷嬷耳朵里?最重要的是,她们话里说的是‘又’瞧见了石妈妈在往给她炖的燕窝粥里加东西,显然她们不是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了,只不过之前未曾被人听到过而已。

——可见不是有预谋的。

那么,问题就相对简单得多,甚至可以说是很明了了,不是别个,正是石妈妈对她做了手脚!

可问题是,石妈妈为什么要对她做手脚?她既然对傅城恒呣子忠心耿耿了几十年,又怎么可能在背后捅他的刀子?而以傅城恒的­精­明,难道这么多年都一无所觉,且还十年如一日的信任她?这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

除非......孔琉玥想到这里,已是心乱如麻,不敢再想下去。

但不管她敢不敢再想下去,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的答紊,已经被谢嬷嬷无意听来的这个消息给串了起来,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孔琉玥用力甩了甩头,意图将这个可怕的答案甩出脑海。但她越甩,那个答案就越清晰,以致她渐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着对谢嬷嬷说:“好了,我知道了,嬷嬷且先下去忙你自个儿的罢,我心里自有主张。”

彼时谢嬷嬷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只当事情就是石妈妈做的,不由满脸的忿忿之­色­,“那个老杀才,枉费侯爷那般信任她,让她每日里差使不必做多少,月钱却拿得比那些寻常的管事妈妈都高,她倒好,竟于背后捅起夫人的刀子来!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事儿回了侯爷,让侯爷为夫人做主......”

“好了!不要再说了!”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低喝打断。

孔琉玥面­色­惨白,眼里的哀痛根本找不到任何词语可以形容,整个人更是颤抖得有如秋风中的一片落叶。

后知后觉的谢嬷嬷终于发现了自家夫人的异样,唬了一大跳,“夫人,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忙忙要扶她去。

孔琉玥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挥开了她,然后挺直了脊粱,冷声吩咐:“这事儿除了我以外,你不得再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侯爷面前,你也半个字都不得吐露,否则,就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情分了!”

她依然面­色­惨白,满目悲怆,但整个人已不再发抖。她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了下来:“叫粱妈妈进来!”

谢嬷嬷依然满脸的忧­色­,且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在接触到孔琉玥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后,到底什么都不敢再说,只得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粱妈妈很快进来了,瞧得孔琉玥一张小脸血­色­全无,也是唬了一大跳,吞了口口水正想说点什么,孔琉玥已先开了口,“拿了上次我让你取的那种小竹管,去找石妈妈,把她说的话都记住,回来一字不漏的学给我听!”

“夫人这是在怀疑石妈妈......”粱妈妈一怔,上次那个小竹管的威力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正是因为有了它,傅旭恒才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罪行招认了,且还让人根本瞧不出是夫人对他做了手脚,事后他也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夫人都要让她用其去对付石妈妈,难道?

孔琉玥已径自打断了她:“让你去,你便去!”声冷如冰。

粱妈妈不敢再迟疑,忙领命取了东西办差去了。

余下孔琉玥这才似瞬间被人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顺着软榻软软瘫到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粱妈妈回来了。虽极力自持,但这位活了五十多载,自问什么都经过见过了、也有心计有手腕儿的中年妈妈还是忍不住满脸惨白满眼不忿。

彼时孔琉玥已强撑着软得没有丝毫力气的身体坐回了榻上,一见粱妈妈进来,便问道:“石妈妈说了什么?”

粱妈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启齿了,夫人跟侯爷是怎样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她看得比任何人可真,可现在......她强挤出一抹笑容,却不知自己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没、没什么,石妈妈她什么都没说......”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听不出任何喜怒的声音所打断,“石妈妈是不是说,这一切都是侯爷命她做的?”

粱妈妈很想说“不是”,但在孔琉玥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压迫之下,她根本就说不出那两个字儿来,最后不得不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夫人——”下一瞬,粱妈妈便吓得失声大叫起来。

只因由金丝楠木做成的榻间小几上,忽然多了一口鲜红的血。

137

眼见粱妈妈满目悲怆的点下头去,孔琉玥瞬间如坠冰窟,全身无一处不冷。

惟独喉头却是一热,然后便是一股甜腥之气不受控制的喷薄出来,桌上顿时就多了一口鲜红的血,衬着金丝楠木条理分明的纹路,显得说不出的妖艳。

孔琉玥一下就吓得捂住了嘴。

她这是要死了吗?不,她还年轻呢,上一世她虽然短命死了,但这一世她才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也刚刚有了爱情和属于自己的家,有了看得到的美好未来,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她怎么能够现在就死?

还有韩青瑶,她们说好了要一辈子做好姐妹,要给彼此的孩子当­干­妈,甚至让她们的孩子结娃娃亲的,可现在,她甚至还没有看到韩青瑶出嫁,她怎么可以现在就死!

她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现在就死,但同时她又觉得此时此刻,生,真的不如死......

“夫人——”旁边的粱妈妈已是吓得失声叫了出来,抢上前就要搀孔琉玥去,“夫人,您别吓我啊,您别吓我啊......”

又大声叫外面的珊瑚和璎珞,“......快拿了夫人的对牌,去回事处让请太医去!”

孔琉玥却已抬起了头来,平静拭去­唇­边血迹、挺直脊背的同时,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石妈妈都是怎么说的?妈妈一字不漏的学与我听听!”

粱妈妈心里一紧,任何人遇上这样的情况,只怕都会忍不住方寸大乱、痛哭失声罢,可夫人,却从头至尾都这般平静,亦连一滴泪都没有,而上次蓝琴出事时,夫人才只看了她一眼,已是泪流满面,且那几日,脸上的泪就几乎没有­干­过!

“哀莫大于心死”,粱妈妈脑中忽然浮过这么一句话,登时唬了一大跳,夫人不会是要跟侯爷义绝了罢?

“......妈妈如果不愿意与我学,那我就只好亲自去问石妈妈了!”粱妈妈心中正自惊涛骇浪之际,耳边又传来孔琉玥清冷的声音,说着还作势欲起身。

粱妈妈看在眼里,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强忍下一声啜泣,缓缓说道起来,“我去找到石妈妈后,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趁她不注意,打开了那个小竹筒,然后问了她那个问题,石妈妈便一五一十与我说了,说是侯爷......指使的她和董妈妈,还说药是来自宫里的秘药,无­色­亦无味,平常就下在给夫人熬的各­色­粥里,每月两次,长期服用,避子效果极佳......”

顿了一顿,口气变得有些急起来,“夫人,我还问过石妈妈了,那药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大影响,只要停用三个月到半年,便可以恢复如常,且也不会影响以后的生育......夫人,侯爷也只是受小时候的影响太深了,他也是有苦衷的,他不是成心的,您可千万不要因此而跟侯爷生分了啊......夫人,我知道您心里难过,您难过就哭出来罢,哭出来就好了的,夫人,我求求您了......”

粱妈妈说着,自己倒先泣不成声起来。

孔琉玥脸上却依然没有泪,反倒笑得比方才更要灿烂了几分,“我为什么要哭?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下药了,我自己也下了,算是扯平了,我为什么要哭!”

短短几句话,说得粱妈妈是脸­色­大变,原本夫人自己就是吃了药的,谁曾想侯爷也给夫人下了药,那些东西,可都堪称虎狼之药,夫人身子本就弱,如何承受得住这双倍剂量的药?这岂不是意味着,夫人以后极有可能......粱妈妈被这个可能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又不由在心里怨恨起傅城恒来,侯爷这回也做得太绝了罢,就算不放心夫人,怕夫人这个继母会跟当年的太夫人一样,给大姑娘四姑娘尤其是三少爷暗亏吃,难道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还能不知道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夫人怎么可能会去害三少爷?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三少爷能早点请封世子,那样她也可以早些生下自己的孩子!

就算夫人的心思侯爷不知道,那夫人的为人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同床共枕侯爷也不知道?几时对三少爷不利过?别说真做,就连想都没有想过!可到头来侯爷却依然这般防着夫人,哪怕平日里恩爱成那样,也依然防着夫人,也就怪不得夫人会心死了!

思忖间,孔琉玥已站了起来,淡笑着问她道:“方才石妈妈清醒之后,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粱妈妈吃不准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期期艾艾的答道:“石妈妈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孔琉玥点点头,“那董妈妈呢,你去时她知道吗?她们两个可是再­精­明不过的,不然也不会被侯爷放在那般重要的地方了,可不能叫她们动了疑。”她说着,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她当初还觉得奇怪,以石董两位妈妈的能力和手段,再加上傅城恒暗地里的支持,又岂会让永定侯府的内院为太夫人和三夫人把持?将她们两个随便安到哪个要紧的行当上,太夫人和三夫人行起事来都不可能那么方便,却任由她们两个窝在长房小厨房这样既没前途又不要紧的地方,原来她们“身负重任”呢!

粱妈妈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我去时董妈妈并不在,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倒是夫人,......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呢?能不能透露一点与老奴知道?老奴这心里,委实是不放心啊......”说着又要掉泪。

孔琉玥闻言,沉默了片刻,方轻声说道:“我这会儿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以后又该怎么办。这样,妈妈且先出去罢,容我一个人静静的想会儿,指不定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呢?”

“我还是留下来伺候夫人罢......”粱妈妈如何敢离开,万一夫人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她岂非万死难辞其咎了?

孔琉玥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妈妈怕我寻短见不成?你就放心罢,我不会的,我才十八岁,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都不到呢,我为什么要寻短见?我若是寻了短见,扔下这诺大的一片家业,岂不是白便宜了别人?”此时此刻她是觉得生不如死,但如果死了,就连感受这样痛不欲生滋味儿的机会都没有了;况她上一世已经够短命了,好容易大奖砸到她头上,让她能有再活一次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寻短见?她才舍不得呢!

粱妈妈还待再说,但见她满脸的坚持,只得一步一回头,忐忑不安的退

了出去。却并不敢走远,于是命小丫头子端了个杌子来,就守在了门口,打算一旦有个什么动静,便立刻冲进去。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甚至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屋里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亦连粱妈妈预料中会听到的哭声都没有响起,她原本还想着,孔琉玥很可能是不想在她面前哭罢了,只要她不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迟早总会哭出来罢?

可是依然没有,孔琉玥不但没有发出哪怕半声哭声,就连脸上也半点没有哭过的痕迹。

粱妈妈看着这样坚强的她,心里原本该是高兴欣慰的,然后她心里却莫名的揪得更紧了,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对上粱妈妈满脸遮掩不住的忐忑,孔琉玥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对了妈妈,前儿个珊瑚娘来请安时,不是带了几样新鲜小菜来吗?吩咐厨房晚上整治了,再烫一壶好酒来,我要跟侯爷对酌,把一些早该说了的话索­性­挑明了,也免得以后再这样在猜疑中过活儿。”

自太夫人“卧病”静养、四爷傅旭恒说要准备秋帏,都不去乐安居吃饭后,老太夫人见吃饭的人越来越少,便取缔了以前大家一起在乐安居吃饭这一规矩,改为让大家在各自房里吃,反正各房都是有小厨房的,是以孔琉玥有此一说。

“......哦,是是是夫人,我待会儿就命厨房整治去。”粱妈妈听她还有心情吩咐整治酒菜,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却依然没有散去。

又听得孔琉玥吩咐珊瑚:“叫暮秋来给我梳头,另外,衣服就穿前儿个新作那件淡紫­色­的,下面配同样新作的那条藕紫­色­百褶裙,簪子就戴年前侯爷送的那支赤金镶玉瑞鸟衔蓝宝石的,耳环也带侯爷送的,配同­色­的那对翡翠镯子。”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粱妈妈满心的忐忑,又不敢多问,只得领命去了厨房。

傍晚傅城恒来家后,先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过安,又去瞧过初华姐弟三个后,方回了羌香院。

就见正房当中的金丝楠木大圆桌上,已摆上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孔琉玥则巧笑倩兮的立在一旁。

她一看就是­精­心装扮过的,穿了淡紫­色­穿枝牡丹缂丝褙子,梳了流云髻,戴了赤金镶玉瑞鸟衔蓝宝石的长簪并蜜蜡珠花,衬得本就姣好的玉面越发美不胜收。

傅城恒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笑道:“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吗?这么丰盛,还打扮得这么漂亮!”

孔琉玥白他一眼,“难道不是好日子,就不可以吃丰盛点,就不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了吗?”拉了他到桌前坐下,动手给他斟了一杯酒,才坐到了他对面去。

“侯爷,我敬你,祝你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孔琉玥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举起与傅城恒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后,方吩咐一旁的粱妈妈和珊瑚璎珞,“好了,这里不用有你们伺候了,都下去罢!”

“可是夫人,如果我们都退下了,侯爷和您要添个饭啊汤的都不方便,要不我们还是在一旁伺候着罢?”粱妈妈闻言,忙赔笑着说道。

孔琉玥一挥手,“不必了,这里有我即可,你们也下去吃饭罢!”语气虽很随意,看向粱妈妈的目光却很严厉。

粱妈妈无奈,只得领着珊瑚璎珞屈膝行了个礼,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又动手给傅城恒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然后再次举起了酒杯,“这一杯,我祝侯爷子孙万代,祝傅家永远繁盛!”说着又是仰头一饮而尽。

以傅城恒的敏锐,如果到了此时都还感觉不到孔琉玥的异常,那他也就不可能混到今天的地位了,因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夺过了她的酒杯,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谁惹你生气了?还有,不是说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不必唤我‘侯爷’,直呼其名即可吗?”

孔琉玥嫣然一笑,“如今府里还有谁能惹我生气?我只是高兴罢了,难道侯爷不高兴?至于说唤侯爷作‘侯爷’,不过一个代号罢了,叫什么不是一样?”

傅城恒仍觉得有些怪异,嘴上却道:“我自然高兴,但只空腹喝酒毕竟伤身,还是待吃下一些菜垫垫后,我再陪你喝好不好?”

孔琉玥犹豫了一下,到底点了点头:“好罢,等吃点菜垫垫后,我再敬侯爷不迟。”动手捡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吃起来。

傅城恒见状,心下稍松,也举起筷子吃起菜来。

估摸着他吃得半饱了之后,孔琉玥第三次举起了酒杯,“这一杯,我是敬侯爷和我,敬我们两个人的,祝我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明明她话就说得极好听,傅城恒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一丝悲怆和嘲讽来。他微微甩了甩头,意图将这丝怪异的感觉甩出脑海,同时举起了酒杯,“好,祝我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孔琉玥眼里飞快划过一抹嘲讽,被她借举杯仰头的动作给遮掩住了。

等放下酒杯,斟好第四杯酒后,孔琉玥方状似无意的问道:“对了侯爷,你应该知道我自从过门后,小日子......便一直不准之事罢?我想着,得找了­精­于­妇­科的太医来好生瞧瞧才是,不然万一影响到将来的生育,可怎么样呢?我还想着给侯爷添几个小家伙儿呢......”说着一脸娇羞的低垂下了头去,实则是在掩饰眼里已快要掩饰不住的嘲弄。

对面傅城恒就静默了片刻,方说道:“生孩子这事儿不急,不过调养身体倒是该的,这样罢,我明儿就去将太医院的吴太医和李太医都请到家里来,让他们给你会诊一下,拟个合适的方子,以后便照着方子滋补。”饶是极力掩饰,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有些微的不自然。

这丝不自然若要是放在以往,孔琉玥是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的,但经过了白日之事后,她的视觉听觉还有感觉神经都前所未有的敏锐起来,以致她轻而易举便听出了他的这抹不自然。

她不由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孔琉玥,活该你被卖了还帮人数钱,谁叫你人蠢也就算了,就连眼晴也瞎了!

“可是我听说,小华太医才是如今太医院的医正,太医院医术最高的人。”孔琉玥尽量若无其事的继续与他说道,虽然她的指甲已经快要嵌进­肉­里,“且我这些日子以来钻研医书,也算是颇有心得了,前儿的蓝琴生病时,方子还是我给她开的呢。若是此番请了小华太医来,除了帮我看病以外,我还可以请教请教他一些有关医术上的问题呢,侯爷不如就别请吴太医和李太医了,直接请小华太医罢。”

小华太医不但医术高,医德也是出了名的,哪怕是给他不喜欢甚至是讨厌的人看病,他都会尽全力,并且一旦病人相问,便绝不会隐瞒病情。

傅城恒眼里又飞快闪过一抹不自然,“也不知道明儿小华太医得闲不得闲。要不这样,等我下次休沐时,再请了他上门来,我也好在一旁陪着你,你看好不好?”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怎么侯爷那么害怕请小华太医给我看病?难道侯爷心里有鬼儿不成?”

傅城恒没有说话,眼里不自然之­色­却更甚。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不肯跟她把话说明吗?孔琉玥心灰意冷,笑容一下乎冷了下来,“还是侯爷其实背地里给我吃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不敢让满京城都闻名从不对病人隐瞒病情的小华太医来给我看病?!”

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她终于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只是心里却半点不觉得酣畅淋漓,反而只有无尽的悲愤和嘲弄。

傅城恒脸­色­大变,忽然就明白过来了之前他为何会觉得怪异,又为何会莫名的觉得她的话里含着悲怆和嘲讽,原来她终于发现他的秘密了!

他原本就想过,以她的聪明,发现只是早早晚晚的事。

也好,发现了也好,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觉得愧对于怀里的她了!

“你都知道了吗?”傅城恒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我......,我......,我......,对不起!”声音空洞的想要解释点什么,却‘我’了半天都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将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三个字‘对不起’!

孔琉玥就不由自主的抬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她只觉有人在摘她的心一般,鲜血淋漓的痛,可她又阻止不了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将她的心摘走,惟一能做的,便是伸手捂在那里,以期能稍微减缓一下疼痛。

她随即又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这样两厢里一合力,她总算觉得被摘走了心的那个地方空痛得没那么厉害了。

“侯爷就只有这三个字要说吗?侯爷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吗?”孔琉玥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很空洞,且她的手还捂在胸口上,脸上满是她自己并未察觉的痛苦之­色­。

看在傅城恒眼里,自己也越发难以呼吸起来。他想上前扶她,想上前抱了她在怀里,软言细语的跟她解释剖析一下他的心理,想让她明白他的担忧害怕,更想让她知道他其实不是故意要防她,但事到临头,他却根本不敢再靠近她一步,话到嘴边,他也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活了将近二十七年,他第一次尝到了悔恨交加、无地自容的感觉。

然而孔琉玥却并不肯就此放过他,紧接着又追问了一遍:“侯爷难道不觉得自己欠我一个解释吗?你就算要让我死,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罢!”

傅城恒无言以对,片刻才在她满满都是嘲弄的目光中,艰涩的说道:“我其实......,玥儿我其实是有苦衷的......我不是故意要防你,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做不到跟你坦白......我,我真的是有苦衷,我真不是故意的......”句不成句,调不成调。

孔琉玥听在耳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侯爷说不是故意防我,那就是有意的了?侯爷说自己有苦衷是罢?那让我来告诉侯爷侯爷的苦衷是什么罢!侯爷无非就是怕我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会像当年的太夫人一样,想将世子之位留给我自己的孩子,然后加害于三少爷对不对?侯爷信不过也就罢了,亦连自己也信不过,怕自己禁不住我的枕边风,不知不觉也跟着偏疼起我的孩子来,以致三少爷重蹈了当年你的覆辙对不对?所以就从根子上直接杜绝了我有孩子的可能,那样我便不会有动机加害三少爷了对不对?”

三个‘对不对’,问得一个比一个大声,一个比一个悲愤,总算是将她的悲愤和心痛毫不掩饰的表达了出来。

也让傅城恒越发的悔恨交加,无地自容,“玥儿,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不否认,我一开始的确抱的是这样的想法,但我没想过要从根子上杜绝你有孩子的可能,我只是想着祙­乳­F哥儿满了十岁,请封了世子以后,便......,后来经过一阵子的相处,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我更是打算过了年就停止的!可你不知道,前头封氏和蒋氏都是因难产而死的,我心里其实很害怕,我虽然素来不信命,也不信那些人传我‘克妻’的说法,可对象是你,且你身子骨本就不好,我害怕,你知道吗?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哪怕因此要付出的代价是我们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我也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才没有停止的......我真的很害怕,也矛盾......”

“你害怕,你矛盾?”孔琉玥不待他把话说完,已冷笑打断了他,“然后你便可以在不让我知情的情况下,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吗?说什么怕我也跟前头的封夫人蒋夫人一样,因难产而死,难道就因为你这莫须有的害怕,我这辈子就要被迫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吗?说穿了,这根本就是借口,归根结底,还是你怕我一旦有了孩子,就会生出非分之想,威胁到三少爷的世子之位......”

“不,不是这样的......”傅城恒也是不待她把话说完,已接道,“一开始我的确是这样想的,那时候你刚进门,我对你根本就还不了解,防着你也是人之常情......我小时候跟姐姐过得有多提心吊胆你根本不知道,我、我只是想着还有两三年,镕哥儿就可以请封世子了......我问过太医的,太医说那药不会对人体有太大伤害,将来一旦想要孩子了,只要停上个三个月到半年,便可以生的。你身子本就弱,若是太早生孩子,对你本身也不好,我想着两三年后,你年纪大了一些,身子也好了一些,到时候再生一定会安全许多!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你相信我,好不好?”说到最后,话里已带了几分近乎卑微的哀求。

只可惜孔琉玥根本不为所动,“你说你只是一开始这样想的?好,我姑且相信你,毕竟那时候你对我不了解,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防着我我能理解,换作我处在你的立场上,想必我也会跟你差不多!但是后来呢?后来我们每天都朝夕相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可你依然防着我,还说什么是顾念我的身体,你难道不知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说穿了,你还是怕我一旦有了孩子,会威胁到三少爷!你宁肯相信你心中莫须有的臆测,也不肯相信你亲眼所看到的事实,不肯相信我的人品,甚至连你自己你都信不过,你难道不会觉得自己小心太过了,已经有‘被害枉想症’之嫌了吗?哦,我忘了你听不懂什么叫‘被害枉想症’了,我来告诉你,意思就是,你心理已经出问题了,就因为自己小时候的经历,就把所有人都幻想来跟你小时候身边的人一样,觉得那时候有人想害你,如今必然就有人会想害你的儿子!”

说着绽放出一个自己并不知道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你是不是觉得人人都会稀罕永定侯世子这个位子?我告诉你,我就不稀罕,别说只是世子之位,就连侯爷之位,我也不稀罕,我如果有了孩子,我自会用我的方法教育他成材!就算他将来成不了材,只要他有一双手,我相信他就饿不死,我又不是傻了,才会让他去做每天要早起上朝,要戴着虚假面具与人周旋,笑不敢肆意笑,哭不敢肆意哭,就连自己亲人都要算计自己的永定侯!”

根本不给傅城恒任何说话的机会,又带了几分哽咽叹了一声,“只可惜,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也根本就没有作母亲的机会了!我看不到他笑,看不到他哭,看不到他一点一点的长大,看不到他叫我‘娘’,看不到他娶妻生子,看不到自己儿孙满堂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孔琉玥说着,终于再也忍不住有了泪意,她忙抬头塑了望当中的灯穗子,强行将泪都给逼了回去。

她不能在傅城恒面前哭,她也不能在除了韩青瑶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哭,那已经是她仅剩的骄傲了,若是连这点骄傲都失去了,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挺直脊粱做人!

傅城恒被她一席长篇大套的话,尤其是最后一段话,说得悔不当初、心如刀绞之余,眼角也有了泪意。他小心翼翼的上前抓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近乎是哀求的说道:“玥儿,我们重新来过,我们明儿便生十个八个孩子,我们一起看着他们哭笑,看着他们长大,听着他们叫我们作‘爹娘’,看着他们成亲生子,再一起儿孙满堂,好不好?玥儿,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孔琉玥神­色­木然的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片刻之后忽然笑靥如花,“不行了侯爷,我们没办法重新来过,也没办法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刚过门不久后,一来想着我年纪还小身子也弱,若是勉力生孩子,只怕会有生命危险;二来想着三少爷还有好几年才能请封世子,我若是在此期间有了身孕,一旦三少爷有个什么好歹,便是不是我做的,也成我做的了,那样的黑锅我可背不起。因此,我自己也吃了药,也正是因为我自己吃了药,所以我才会开始怀疑有人在暗地里加害我,为此我甚至还对侯府所有我有可能入口食物的地方进行了排查。我惟独没有排查的地方,便是芜香院的小厨房,因为石董二位妈妈都是你的心腹,我无条件的信任她们,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加害我,惟独她们不可能,谁曾想,正是我无条件信任的人,在背后捅了我的刀子!”

活了两世,因为前世的经历,除了夏若淳,她从没有对任何人像之前对傅城恒那样,近乎是毫无保留的敝开自己的心扉过,她以为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为此她不知道多少次在心里感谢上苍,给了她这么大的福气。

却不知道,这份福气原来是裹了砒霜的蛋糕,外表瞧着鲜艳夺目,美味可口,实则却包藏剧毒,一旦她吃了下去,便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138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先是惊愕,继而是懊恼,再是悔恨,最后才化作了满脸的痛楚。他没有想到,孔琉玥自己竟然也背着他吃了药,如此大剂量的药吃紧进她腹内,正如她所说“是药三分毒”,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这辈子都极有可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傅城恒五内惧焚,已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

偏生又听得孔琉玥似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的声音响起,“……傅城恒,我们和离罢!”

傅城恒瞬间爆发了,逼上前几步近乎是野蛮的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力道大得恨不能将她嵌入自己的血­肉­甚至是骨头里,哑声嘶吼道:“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语气随即又软了下来,“玥儿,就当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后悔得恨不能杀了我自己,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知道我给你吃药不对,可你也背地里吃了药啊,就当我们扯平了,我们把过去的这些都忘掉,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玥儿,我求求你,求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就原谅我这一次,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任何事情都再不隐瞒你了,好不好?”

活了将近二十七载,傅城恒还从没像此刻这般卑微的求过人,但只要能留住孔琉玥,只要能让她收回刚才那句话,他就是死,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可惜孔琉玥是真的寒了心。

她挣不脱傅城恒的怀抱,只得任由他抱着,然后冷冷说道:“是啊,你给我下了药,我也给我下了药,我们是可以算扯平了,所以,我们和离罢!”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悲愤的说道:“你竟然还有脸跟我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那你给我下药时,可曾有想过往日的情分?我不怪你一开始给我下药,我说了那是人之常情,换作我我也可能会那么做,但之后呢?之后那么长一段时间内呢?你就算做不到跟我把话挑明了说,你总可以给我停药罢?可你是怎么做的?依然对我下药!你怎么可以一边跟我恩恩嗳嗳的过日子,一边却算计我,给我下药?你怎么能够?你难道不会觉得愧对于我吗?”

说着忽然想到那次去尹府,知道霍氏有了身孕回来的途中,她还曾跟她感叹以后要生个女儿,因为女儿是父母贴身的小棉袄,那时候他一定在心里看她的笑话儿,暗想别说女儿,就连个蛋她这辈子都别想生出来罢?枉自她前次见韩青瑶时,还跟她说等过完年她就停药,以后顺其自然,皆因她心里已经很想能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结晶!

如今想来,她当时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可怜!

傅城恒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是啊,他怎么可以一边跟她恩恩嗳嗳的过日子,一边却算计她?她是他的枕边人,给了他无限快乐和希望的妻子啊,他怎么可以那样算计她?他真的是被猪油蒙了心,真的是该千刀万剐!

又听得孔琉玥冷冷笑道:“……是不是在你眼中,只有封夫人才是你的妻子,只有大姑娘和三少爷才是你的孩子,后面的蒋夫人和洁华母女都不是?你算计蒋夫人,害得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还对洁华那般冷淡,就因为你怕洁华是男孩儿,会影响到三少爷的前程!你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又要娶她,为什么又要娶我?何不­干­脆就再也不要娶妻,那样不就再没人能威胁到三少爷了呢?你只当人人都会觊觎永定侯世子之位,何曾想过难道蒋夫人就是真的愿意嫁给你,而是又是真的愿意嫁给你?既然你原本就不想娶我,而我一开始也不想嫁给你,不如现在就还彼此一个自由罢,也省得以后再两相生厌!”

“不是的,玥儿,我当初或许不想娶蒋氏,但是我是真的想娶你的,”傅城恒满心的慌乱,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我也没有算计蒋氏,我只是几乎不去她屋里,一旦去了也一定给她喝避子汤罢了,谁知道她竟然背着我换掉了避子汤,然后有了身孕……我心里是不高兴,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又怎么可能算计她?我只是待她有些冷淡罢了,谁知道她就以为我不想要那个孩子,迟早会让她打掉,然后不等足月,就早早催了产,我真的没想到……玥儿,我是真的想娶你的,也是真心想跟你过一辈子的,我知道我这次是大错特错了,求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们再重新开始,好不好?”

孔琉玥神情木然的摇了摇头:“不可能了,我没有办法再跟一个时刻算计我的人同床共枕下去了,甚至连同处一个屋檐下都做不到了!你就放过我罢,反正凭你的权势,多的是大家小姐愿意嫁给你,你就放了我罢,省得我们再继续两相生厌,夫妻做不成,连朋友也做不成,只能做敌人了!”

顿了一顿,“不过,还是要给你一个忠告,等你再娶了新妻子以后,记得千万要事先跟她把话说清楚,要征得她的同意后,再给她吃药,不然将来一旦被她发现,估计她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毕竟孩子可不仅仅只是孩子,更是一个女人终生的依靠,尤其是到老来之后真正的依靠,不是每个女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侯爷可千万记住了!”

傅城恒心如刀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白,只能一遍遍的低喃,“我不会同意和离的,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会同意和离的,我不会放你走的……”

到了这一步,孔琉玥已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只是淡淡嘲讽道:“也是,和离等同于休夫,堂堂永定侯爷又怎么可以受此奇耻大辱?既然侯爷不愿意和离,那就请赐我一纸休书罢,罪名嘛,当然就是七出之一的‘无子’,‘善妒’也行,其他任何五条中的哪一条,甚至是每一条都写上也行,只要侯爷肯放我走,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也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我自己的嫁妆,只要侯爷肯放我走,我愿意带着我的几个陪嫁丫头和陪房们净身出户!”

彼时傅城恒已不仅仅是心如刀绞,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心了。他原本还想着,就算没有孩子,只要有他的宠爱,孔琉玥就会在外是人人尊敬的永定侯府夫人,在内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他会给她整个世界,他也的确有那个能力!

他惟一没有想过的,就是孩子对于一个女人到底意味着什么,不但意味着她在家族中的地位,更意味着她后半辈子的荣耀和依靠,从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孩子才是女人活一世真正最重要的,比父母重要,比丈夫更重要!

远的不说,只说将来某一天,一旦他先她而去后,她要怎么办?就凭着莫须有的“孝道”二字,就能保障她以后的日子吗?他是真的做错了,错得离谱,大错特错!

傅城恒直接略过孔琉玥提出的和离和赐休书之事不谈,近乎哀求的小心翼翼与她说道:“才只吃了几个月,相信不会造成致命影响的,我们从现在就开始治好不好?请了小华太医来,小华太医不行就请了老华太医来,如果老华太医也不行了,就广招天下名医,不管要花多少银子,不管要用什么珍贵的药材,我们都治好不好?我相信一定能治好,我们将来一定会有很多孩子的!就算治不好了,我从族里找一个新生儿,过继给你,让你从小亲自将他养大,我也一定拿他当你亲生的待,除了爵位,只要镕哥儿有的,他也一定有,甚至镕哥儿没有的,他也一定有的,好不好?我相信……”

话音未落,已被孔琉玥冷冷打断,“就算我自己不能生了,我也没兴趣养别人的孩子!侯爷有那个时间,不妨写一纸休书与我罢,费不了侯爷多少时间的!”

傅城恒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孔琉玥却依然是半点不为所动,不由有些火了,当然,这火泰半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孔琉玥引起的,他更多火的是自己。

但语气依然不自觉琮上了几分戾气:“我说了不会放你走的,不管是以和离还是以写休书的方式,你都休想我放你走!你既然进了我傅家的门,既然成了我傅城恒的人,就一辈子都只能是我傅家,是我傅城恒的人!你休想我放你走!”

狠话没说完,自己已忍不住先后悔了,他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他明明没有想过要说这样的狠话的,他明明就是要继续苦苦哀求她留下,哀求她不要离开他的,怎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

傅城恒后悔懊丧得恨不得死过去。

但孔琉玥却已然被他激怒,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他的怀抱,将他推开的同时,已冷冷说道:“侯爷别忘了,任你再有滔天的权势,死人却是你管不了的,我就不信你管得了我生,管得了我的自由,还管得了我死!”

傅城恒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很想告诉她他心里其实不是这样想的,他只是想让她留下,但急忙之间,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最后只能将满心无处发泄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场大吼:“啊……”然后,一掌将旁边的金丝楠木高脚几拍了个粉碎。

孔琉玥看在眼里,却是丝毫不惧,仍然冷冷说道:“侯爷现在只余下两条路,要么,放我走,要么,等着给我收尸!”

傅城恒绝望了。他怎么可能舍得放她走?同样的,他又怎么可能舍得她死?他宁愿自己死,也不舍得让她死!

他如困兽一般,开始在屋里暴躁的转起圈来,一开始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到后来却渐渐控制不住了,开始用拳头砸起屋里的摆设来,任双手都砸得鲜血淋漓的,依然不肯停下。

他就像是疯了一般,将屋里的成设大半都砸了以后,才喘着粗气猛地上前再次将孔琉玥箍在了怀里,比之前更要重的力道。

“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也不会让你死,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不,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休想离开我!”傅城恒气息紊乱,语气急促,既是在跟孔琉玥,也是在跟自己表明自己不会放她走的决心。

他随即又放低了态度,语气哀婉地恳求道:“玥儿,我求求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好不好,你以后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让我去死我也去死,只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话没说完,忽觉怀里的人动了一下,然后耳朵里传来她冷冷的声音,“不必你死,我死!”

傅城恒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急忙低头往下看时,就见孔琉玥正拿一支簪子尖尖的簪尾抵着她自己的脖颈,神­色­间满满都是大不畏惧,一副不像是在将簪子对着自己,而是对着别人,随时都可能会扎下去的模样。

他吓得不敢再箍着她,惟恐一个不慎,她就真扎了下去。

孔琉玥见他终于松开自己退开了,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言辞神­色­间却依然冷若冰霜:“侯爷是要现在写休书,还是迟些再写?还请侯爷快一些,早些拿到了休书,我也好早些离开,省得再留在这里碍侯爷的眼!”

傅城恒越发绝望了,尤其当他看清孔琉玥用来抵着她脖颈的那支簪子恰是年前他送给她的时,他忽然后悔起当初不该送她簪子来。

可是,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舍不得放她走。他知道凭她的人品才貌,就算是领了休书走出永定侯府大门后,依然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愿意娶她,愿意一辈子待她好,将她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而他又怎么能够忍受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他宁愿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哭,也不愿看着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

不但不愿看着,甚至光是想想,都觉得忍受不了!

傅城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哀求孔琉玥道:“玥儿,难道你就真那么狠心?你就真不能原谅我吗?我是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也已经后悔得恨不能死过去了,你就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我知道你怪我不与你坦诚相待,可你又何曾与我坦诚相待了?你不也对我有所隐瞒吗?我们难道就真不能忘掉这些不愉快的事,重新再开始吗?玥儿,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加倍的对你好,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对,你说得对,我也没有跟你坦诚相待!”一语未了,已被孔琉玥冷冷打断,“但是,我下药的对象是我自己,你下药的对象却不是你自己,而是我!你果真那么害怕我甚至是任何你的女人有孕,你怎么不给你自己下药,彻底从根子上绝了所有后患?你的行径和我的行径,其实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你还好意思跟我说‘扯平’,你怎么说得出口?即使是这样,我依然承认了你的‘扯平说’,惟一的希望,便是你能放我走!你就放我走罢,我真的没有办法再跟你共处一室了,就当我求你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连最后那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卑微和恳求,说尽了一切好话歹话,孔琉玥依然不愿意留下,依然一心想要离开他,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他真的是绝望了,排山倒海、无穷无尽的绝望!

孔琉玥能想到他的绝望,因为她心里比他更绝望,但她去意已绝,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再动摇,不然,他今日能为了傅镕算计她,剥夺她作母亲的权利,焉知将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不会再舍她而就傅镕?她赌不起,也不愿意再去赌了。她只赌了这一次,便已是遍体鳞伤,生不如死,她要是再赌一次,岂非只有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了?!

思忖间,耳边已传来傅城恒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你如果仍执意要走,我即刻就使人将你的陪嫁丫头和陪房都给卖了,男的全部卖去做苦力,女的全部卖去娼寮;你如果敢死,我就让他们都下去给你陪葬!”

话说得很平静,却饱含了森森的威胁之意,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可以­操­纵人喜乐生死的永定侯爷。

“哈哈哈……”孔琉玥就近乎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得连泪都快要流出来以后,才攸地止了笑,冷冷说道:“你要卖便卖,要杀便杀,反正他们跟了我这样一个连他们人身安全都护不住的主子已经是够悲哀了,还能再更悲哀到哪里去?指不定死对于他们来讲,还是真正的解脱呢,我代自己,也代他们先谢过侯爷了,多谢侯爷让我们主仆一行在黄泉路上能有个伴儿!”

这番话恰似压倒骆驼身上的最后那根稻草,让傅城恒禁不住猛地倒退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但眼里的悲怆已是找不到任何词语能够形容。

孔琉玥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最后一击成功了,正想趁热打铁再说点什么,好让他点头同意放自己走。

眼前忽然就是一黑,等她再回过神来,就见方才还握在自己手里的长簪,已经被傅城恒夺了过去,抵在了自己的左胸上。

傅城恒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喜怒,“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原谅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让你不离开我?既是如此,就让我死罢,你不必死了!”说着便将手里的长簪对准胸口,猛地扎了下去,玄青­色­的袍子立刻浸湿了一大片,且还有不断向外扩张的趋势。

孔琉玥一下子捂住嘴巴,怔在了原地。

片刻,还是手上传来冰凉的感觉,才让她猛地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酸,怎么办,自己还是做不到彻底对他死心,所以做不到彻底狠心,该怎么办?

明明刚刚还恨得要死,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跟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可是真的看着他受了伤,却还是硬不起心肠来,做不到不在乎,她该怎么办?

傅城恒手握长簪簪头,额头满满都是汗珠,眼见孔琉玥终于哭了出来,他心下稍松,只要还愿意为他流泪,那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然而他等了片刻,却见孔琉玥只是无声的流泪,却并不上前扶他,他心里不由又忐忑起来,难道,就真再没有丝毫回寰的余地了吗?她就真恨他恨到那个地步了吗?

念头闪过,傅城恒忍着胸口传开的剧痛咬牙一狠心,将簪子猛地拔了出来,闷哼一声又朝着旁边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

这一次,孔琉玥终于哭着上前扶他来了,“你疯了吗,玩儿什么自虐?你以为你是铁打的身体呢!你真是疯子,你真是个疯子……”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傅城恒虽然痛得快要昏过头了,但心头一直高高悬起的那块大石,至此方算是彻底落了地,他终于把她留住了,虽然手段有些卑劣,但为了能留住她,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反握住孔琉玥的手,白着脸喘息着说道:“玥儿,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求你就原谅我这次,不要离开我,好吗?”

孔琉玥的泪水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旦流了出来,就再也没办法收回去,很快便在地上牡丹花开的地毯上,汇集起了一小滩水渍。但她却固执的不肯发出任何声音,更不要说再开口说话。

傅城恒见状,不由有些惊慌失措,“玥儿,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有些艰难的抬起头要给她拭泪。

孔琉玥却一偏头避开了他的手,强忍一下啜泣向外喊道:“来人——”同时快速拭去了脸上的泪。

外面梁妈妈谢嬷嬷与珊瑚璎珞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了,闻得里面先是安静,后是乒乒乓乓,后面又是安静,——几人都是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估摸着必是自家夫人跟侯爷把话说开了,然后一言不合吵起来到最后甚至打了起来,都是吓得面­色­苍白,恨不能直接冲进去。

但一起到之前自家夫人的叮咛“没叫千万不准进来,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又有些踌躇,只得在将其他下人都给屏退,又命各自的心腹小丫头子将该守的门口和通道都守住,免得有人趁机来打探消息后,方折回屋里,忐忑不安的守在了门外。

如今如容易听到自家夫人叫来人了,老少四人都是急先恐后的往里跑去。

就见屋里早已是狼藉一片,不但所有陈设被砸了个七七八八,就连桌椅家俱等大件物品,也是砸了个七七八八,不知道的,还以为屋里才遭了什么大灾!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还是侯爷胸前竟然Сhā着一支长簪,只余下簪头还露在外面,有鲜血正顺着那簪头不断往下滴,而那簪子恰恰正是夫人之前还簪在头上的那一支!

四人都吓得浑身发软,站立不稳,脑中不约而同浮过一个念头,不会是夫人将那支簪子扎在了侯爷胸前的罢……要知道“弑夫”可是死罪!

四人正自吓得魂不附体之际,耳朵里已响起了孔琉玥的低喝,“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前来将侯爷扶到里面床上去,再去打些热水来,还有金疮药和纱布,也赶紧去取来,快!”

“……是,夫人,我这就安排去!”四人中最冷静自持的梁妈妈总算先回过了神来,忙吩咐珊瑚璎珞,“你们两个快帮夫人将侯爷到内室床上去。谢嬷嬷,劳烦你去取金疮药,另外,再叫晓春和知夏打热水来,至于我,这就吩咐下去,不得将任何消息传出去,还有,再叫几个婆子进来洒扫一下屋子!”

梁妈妈不愧为是孔琉玥身边第一得用之人,虽然仍面­色­苍白,浑身发抖,但已在短短一瞬间内,将各人要做什么做了最理想的分派。

众人也是面­色­苍白,正缺个主心骨,闻得梁妈妈的分派,自是无条件服从。

眼见珊瑚璎珞双双上前,孔琉玥便要将傅城恒移给她们。

傅城恒却靠在她身上不肯动,只是喘着气说:“我要玥儿你扶我!”另一支握着她手的手也是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孔琉玥早已自最初的激动和震撼中冷静了下来,也不打算再提和离休书之类的话了,既是出于对实际情况的妥协,——她一个连娘家都没有的人,真和离或是被休了,到底要靠什么过活?尹家的人会放过她吗?傅城恒又会放过她吗?被伤了颜面的晋王妃又会放过她吗?还有她那个陪嫁丫头陪房们,他们的全副身家­性­命都系在她身上,她怎么可能真不考虑他们的死活安危?

也是出于亲眼目睹了傅城恒自戕,不敢再刺激他之故,她毕竟还做不到一点不在乎他,做不到狠心不管他的死活,她毕竟还不能彻底硬下心肠来,于是只能选择妥协留下,然后继续做她的永定侯夫人。

但她妥协归妥协,自此却只会拿自己当永定侯夫人,不会再拿自己当傅城恒的妻子!

因此听得傅城恒这么说,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顺从的扶了他,蹒跚艰难的往里间走去,哪怕他的重量对于她来说,委实堪比泰山压顶,她依然半个“不”字都没有说。

将傅城恒扶到里间放到床上后,他依然不肯松开握着孔琉玥的手。孔琉玥也不挣扎,只是淡声客气的问道:“也不知太医院哪位太医侯爷最信得过?妾身也好让人拿了侯爷的名帖即刻去请,妾身瞧着侯爷的伤口只怕不浅,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腹,总要请个太医来瞧过,心里方能踏实。”

虽是武将,打小时候起受伤流血便如同家常便饭,但那些伤毕竟大多是大兵器或棍­棒­弄出来的,不比方才那支长簪,虽然尖甸,瞧着没什么杀伤力,但真刺进身体时,却比其他大兵器都要痛,因此傅城恒这会儿满脸的痛苦状是半点都没作假,尤其那簪子彼时还扎在他身体里。

但傅城恒此时已然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了,他才落回去了的心因孔琉玥一口一个的“侯爷”,一口一个的“妾身”,复又高高提起了,难道,他们真要回到最初了吗?

他忍不住吃力的抬起头,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了他。

就见她的眼里瞬间闪过一抹厌恶和戒备,虽然速度很快,但依然被他捕捉到了。

傅城恒的心口就微微一缩,方才孔琉玥的那种眼光就像是一根针,瞬间刺进了他的心房,虽然极其细微,却叫他不由得一颤,忽然就有预感,他们是真的再回不去了!

——只因当初她刚嫁进傅家做媳­妇­时,便差不多是这个样子,虽然脸上时时都带着笑,说话做事也都温温柔柔的,但却对任何人包括他都带着一丝警惕戒备,有一层保护自己的冰冷外壳,很难让人接近。

孔琉玥却已经平静客气的再次开了口:“也不知太医院哪位太医侯爷最信得过?还请侯爷明示,妾身也好让人即刻去请。侯爷的伤口还正在流血呢,耽搁不得了!”

傅城恒在对女人上面,几乎从没有过这般心细如发的时候,却是越想心里越慌,但同时也知道,这种事情是没有任何人强求得来的,只有靠着他以后一点一滴的弥补回来了。

因强挤出一抹笑意,“不必请太医了,一点皮外伤罢了,上了药,随便包扎一下也就完了, 不碍事的!”虽然希望她能为自己担心,也知道自己的行径有些卑劣,但同时又不希望她担心,免得伤心坏了,真是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

孔琉玥就淡淡笑了笑,“侯爷虽有金刚不坏之身,妾身却怕担上‘弑夫’的罪名,最好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的好!侯爷若是不说,妾身就直接使人去请小华太医了!”

傅城恒想了想,若是请了小华太医来,倒是正好可以让他给孔琉玥把把脉,于是忍痛点头道:“好罢,就请小华太医来罢。”

孔琉玥应了,命珊瑚拿了她的对牌传话给外院,让外院拿了傅城恒的名帖请小华太医去。而想着小华太医要来,谢嬷嬷稍后送来的金创药和纱布便用不上了,于是又命放了回去。

小华太医来时,梁妈妈已领着丫头婆子将外间都清理­干­净了,但那些陈设却来不及重新摆上,因为还要去库房取,因此屋里显得有些素净,倒让小华太医有些吃惊,继而便点头暗赞起傅城恒来,怪道坊间都传永定侯爷最没有世家子弟爱摆排场的习­性­呢,原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华太医很快就知道自己赞错了人。

“侯爷这是……”看着傅城恒胸间的簪子,小华太医有片刻的错愕,又想起自己方才进来时,里里外外的下人们都面­色­苍白,带着几分慌张,再见一旁的孔琉玥一直都低垂着头,小华太医是经常在大户人家内院走动的,如何还能猜不着七八分?不由暗想,想不到永定侯夫人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气­性­却这么大!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若无其事的给傅城恒把了脉,又大略看了一下伤口后,方淡淡说道:“侯爷忍着些,我要先把簪子给侯爷拔出来之后,方好上药。幸好没有伤及要害,如今又已开了春了,要恢复起来还是很快的。”

一旁孔琉玥忽然Сhā嘴问道:“敢问太医,是两簪都没有伤及要害吗?”本来这样的皮外伤,她也是可以一眼就看出好坏来的,但她已不愿意给傅城恒看,因此一直没有细看过。

小华太医乍见她抬起头来,恰似黑暗中的一缕阳光,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不幅怔了一下,方如梦如初醒般回过神来,有些狼狈的答道:“是的,傅夫人。还好两簪都没有伤及要害,不然就出大事了。”说话的同时,心里则在暗忖,怪道近来京城贵族圈的人们都在盛传韩家侄女儿跟永定侯夫人乃“京城双美”呢,这位傅夫人的确生得倾国倾城,半点不输给韩家侄女儿!

思及此,忽然又想到华灵素三日回门时,曾说过就是这位傅夫人说的韩家二老爷的腿能治好,且近来韩二老爷的腿听说的确已经有了知觉,要知道韩二老爷可是将近二十年都未曾站起来过,连他父亲都说他的腿没有希望了的,可这位傅夫人却说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这就由不得小华太医不对孔琉玥刮目相看了!

小华太医并不知道自己的话捅马蜂窝了。

原本孔琉玥就怀疑傅城恒是在故意以自戕的方式装可怜留下她,要知道傅城恒可是武将,一身武艺据说整个大秦都难有对手,果真他人自,又怎么可能会连扎两簪都还屹立不倒,且还一直清醒的撑到了太医来?虽说也有那簪子太细的原因,但如果真是要害地方,别说簪子,有可能一根线都能要了一条命!

现在听太医印证了自己的推测,孔琉玥就忍不住冷笑起来,她就说嘛,以傅城恒的­精­明,又怎么可能打无把握之仗?他根本就是在用苦­肉­计!最可恶的是,她其实当时就约莫猜到了他是在用苦­肉­计,看见他流血,却依然狠不下心来,真是有够没出息!

傅城恒一直密切注视着孔琉玥的面部神情,眼见她眼里闪过一抹懊恼,情知她已自小华太医的话里猜到了自己是在用苦­肉­计,不由又暗自慌张起来,也不知她会不会因此再气得要离他而去?他承认他的手段有些卑劣,但当时他的确有一半是真的绝望了,所以他冒险用自己的身体来作了一回赌注,想的是如果连那样都不能留下她,那他就真只能放她走了,万幸,他赌赢了!所以,他再也不会放开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

二人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小华太医已趁机飞快将簪子给傅城恒拔了出来,并给他止起血清洗起伤口来。

傅城恒因见孔琉玥满脸冷淡之­色­,情知她还在生气,便半真半假的“唉哟唉哟”呼起疼来。

孔琉玥却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已经自二人神­色­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几分的小华太医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有些好笑起来,想不到满朝闻名的“冷面侯爷”也会有如此近似于无赖的行径,只可惜傅夫人却是不为所动,可真是一名奇女子!

给傅城恒包扎好伤口,又开了一副方子,言明服用方法后,小华太医便要告辞。

不想傅城恒却忽然开口说道:“烦请华太医给内子也看一看,内子她……身子有些弱,也不知道于子嗣一事上……”

傅城恒虽说得含含糊糊,小华太医却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便要为孔琉玥请脉。

孔琉玥却摇头淡淡道:“不必劳烦太医了,子嗣之事原本便讲究的是缘法,该有是自然会有,不该有的,也强求不来,一切随缘罢!”

小华太医闻言,便拿眼看傅城恒。

傅城恒犹豫了一下,见孔琉玥神­色­虽淡淡的,眸底却满是坚持,只得作罢,——如今的情况是孔琉玥说要星星,他绝不敢给月亮,孔琉玥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既是如此,就不劳烦华太医了。”命人送客。

孔琉玥便欲挣脱傅城恒的手亲自送华太医去,想着还得请华太医不要把今日之事透露于韩青瑶知道,以免好跟着生气难过。

怎奈傅城恒却不肯放手,偏当着小华太医的面孔琉玥又不好太挣扎,只得把话索­性­挑明了,“还请华太医事后不要向任何人,尤其是韩家人提及此事,拜托了!”

小华太医想起华灵素之前曾说过她跟韩青瑶好得一人似的,估摸着她是不想让韩青瑶知道了担心,于是点头应了,方由梁妈妈送了出去。

139

小华太医前脚刚走,连翘后脚便奉老太夫人之命来了乐安居,“……老太夫人闻得芜香院大晚上的请太医,心中担忧,所以特地遣奴婢来问一声。”

梁妈妈忙赔笑道:“有劳连翘姑娘特地走一趟,是这样的……”

话没说完,内室已传来傅城恒的声音,“回去告诉祖母,就说我白日里在卫所跟人切磋时,不小心受了点伤,当时没注意,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谁知道晚上来家后,才发现伤口有些深,且又出血了,大夫人不放心,所以使人请了小华太医来,这会儿已经没事了,让祖母放心。”

连翘闻言,便笑道:“原来是这样。奴婢这就回去禀告老太夫人,让她老人家放心,就不打扰侯爷和大夫人休息了。”依然冲着内室行了个礼,方由梁妈妈亲自送了出去。

再说里间傅城恒经小华太医包扎过伤口,又吃了一剂药后,脸­色­已是好了许多,但他依然固执的不肯放开孔琉玥的手,惟恐自己一放开,她便离他而去了,——现在他是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将她跟自己绑在一起,最好半步都不要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开外。

孔琉玥倒也并不挣扎,只是也不肯主动说一句话,最多只在傅城恒问她几句话时,偶尔回答一句罢了,却时刻不忘“恪守”自己的本分,满口“侯爷”、“妾身”的,要多有礼有多有礼,几次过后,傅城恒便闷闷的没有再问。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珊瑚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回侯爷、夫人,已经二更末快交三更了,是不是可以歇下了?”

孔琉玥见问,没有说话,反正现在对于她来说,歇不歇都是一样,虽然她的身体已经很疲倦,但她却了无睡意,就是躺下后,也一定睡不着;且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睡哪里,跟傅城恒共有的床她已然不想再睡,或者可以说,她已经再不想跟傅城恒同床共枕,可他又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她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睡,所以不如不睡。

傅城恒约英能猜到她的心思,虽然知道自己若逼得太急,反而会适得其反,让她更厌恶自己,但同时他又害怕如果现在同意了不让她跟自己睡一张床,指不定以后便只能一直这样了,因强撑着身子欲坐起来,一边还说道:“我跟你一块儿梳洗去。”

孔琉玥将他的话听在耳里,便知道他是不会同意跟他分床而睡的了,心里瞬间是又生气又憋闷,生气的是自己怎么就不能彻底狠下心肠来对待他;憋屈的则是他就是看准了自己的心软,然后吃死了自己,真是可恶至极!

面上却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只是淡淡道:“侯爷身上还有伤,还是躺着罢,妾身只是去梳洗,很快就会回来的。”

傅城恒听她嘴上说着顺从的话,从眼神到表情却满满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眼神微黯,却也真不敢再逼她,只得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

孔琉玥便起身对他屈膝行了个礼:“侯爷请稍等片刻,妾身很快回来。”才与珊瑚一道进了净房。

刚走进净房,孔琉玥就忍不住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吓得后面的珊瑚忙上前抓了她的手,红着眼圈哽咽道:“夫人,您心里不痛快就打我罢,或是璎珞也行,您可千万不能伤害您自己。”说着见她白玉一般的脸庞上已多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夫人,您要摔东西要打骂人都使得,可千万不能再伤害您自己了,都肿起来了……”

忙忙要拧湿帕子给她冷敷。

孔琉玥却已经坐到镜台前,自己卸起妾拆起头发来。她本就不善于打理古代的发髻,兼之这会儿心情又正烦躁,很快便将头发拆得一团乱起来,扯得整个头皮都生疼,且她越想将其理顺,便弄得越乱,也扯得她越疼。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悲从中来,看着镜子中一边脸白一边脸红的自己,掉下了泪来,流泪的同时,还忍不住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孔琉玥,你到底是怎样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又是怎样将自己陷入眼前绝境的?归根结底,皆是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心,生了不该生的情,现在这样,都是你咎由自取!

彼时珊瑚已经拧了湿帕子过来了,瞧得孔琉玥这幅模样,自己也忍不住捂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

主仆两个哭了一场,都觉得心情平静了不少。

珊瑚忙端热水过来服侍孔琉玥净了面,又轻柔的帮她将一头青丝都梳顺了,并端了一杯热茶来服侍她吃毕,才小声说道:“夫人,时辰也不早了,明儿还要早起呢,您还是早些歇下罢。”

孔琉玥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点头道:“你说的是,明儿还木早起呢,是该早些歇下。你也下去早些歇了罢。”

珊瑚犹豫了一下,“不如今晚就让我歇在外间的榻上,夫人要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不是怕她要什么没有照应,而是怕她和傅城恒再吵起来,又发生流血事件罢?孔琉玥勾­唇­无意识的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你仍歇在耳房罢。你放心,之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珊瑚闻言,还待再说,但见她一脸的坚持,只得作罢,服侍她换了寝衣,一块儿到得卧室后,方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傅城恒等了半晌,都不见孔琉玥出来,不由忐忑不已,暗想他不会是将她逼得太狠,真适得其反了罢?因此暗自后悔不来。

万幸她终于出来了,还梳洗过换上了寝衣,他方松了一口气,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月儿,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早些歇了罢?”

“是,侯爷。”孔琉玥淡淡应了一声,很顺从的走到床边,脱了鞋自他脚下绕进了床的里边去,然后顺从的躺下了,只不过,整个身体绷得比当初洞房之夜还紧。

傅城恒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疏离,很想像往常那样搂了她在怀里的,又有些不敢,怕真惹恼了她,就不睡床上了;可如果不跟他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他心里又委实忐忑,总觉得自己跟她已经越离越远,不止是心,就连身体亦是如此。

于是还是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有些自欺欺人的暗想,不管怎么样,至少她还在他身边,他还能感受到她,触摸到她,他已经该知足了!

再说孔琉玥被他忽然握住了手,第一反应便是立马甩开,但犹豫了一下,毕竟没有付诸于行动。别说他现在只是握她的手,就算他要对她怎么样,她也只能受着,封建社会的“妻以夫为天”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据她所知,妻子若是杀了丈夫,就是“弑夫”,是要被判处以极刑的,但如果是丈夫杀了妻子,则不必被判处极刑,两者之间待遇的不公平,由此可见一斑,更不要说其他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连多看一眼别的男人都不行之类的约束了。

所以傅城恒现在就算要对她做什么,她都不能反抗,且也反抗不了,当然,估计他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孔琉玥一边无声的冷笑,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他爱握她的手就握罢,就当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咯,不对,这具身体本身也的确不是她的!

饶是伤口并不大,也并未伤及要害,毕竟流了那么多血;兼之总算是将孔琉玥给留了下来,心上紧绷着的那根弦也算是松了下来,渐渐傅城恒便有些支撑不住了,上下眼皮直打架,很快便人事不省起来。

感受到傅城恒握着自己的手没那么有力,又听得耳边他的呼吸声已渐趋均匀,孔琉玥知道他睡着了,一直紧绷着的身子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然后便睁大眼睛,借着墙角路灯昏黄的光芒,望着帐顶发起怔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

次日一早孔琉玥醒来时,傅城恒已不在身边,问了珊瑚,方知道他已经上朝去了。

孔琉玥无形中舒了一口气,又不由担心起他的身体来,昨晚上才受了伤流了血,休息几个时辰后便又早起去上朝,也不知道他吃得消吃不消?

念头闪过,她已狠狠的唾弃起自己来,他吃得消吃不消关她屁事儿啊,她管他去死呢!

孔琉玥于是梳洗了,坐到宴息处用起早饭来。

早饭一如既往的丰盛,只是她半点都不觉得饿,因只草草吃了几口粥,便放了筷子,要茶漱口。

谢嬷嬷在一旁见了,因上前小心翼翼的劝道:“夫人只吃这么点,怎么受得了,这水晶蒸饺是早起我亲自包的,还按我们家乡的口味备了五香麻油碟儿,夫人要不尝一个?”

孔琉玥是真半点胃口都没有,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三位姨娘请安来了。”

“让她们进来罢。”孔琉玥吩咐。

小丫头子应声而去,很快便见门帘一撩,然后三位姨娘鱼贯走了进来。

“给夫人请安。”三位姨娘并排给孔琉玥行礼,都趁机不着痕迹打量起她来,——昨儿夜里正房这边虽被守得滴水不漏,三位姨娘还是或多或少知道了孔琉玥跟傅城恒闹矛盾的事,神­色­间都有几分紧张,怕被孔琉玥迁怒,但同时又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期待,侯爷跟夫人闹了矛盾,岂不是意味着她们有机会了?

孔琉玥今天穿了件姜黄|­色­的素面小袄,下面是莲青­色­的裙子,乌黑的头发只简简单单挽了个纂儿,Сhā了支比目点翠金钗并一朵白玉镶银朱和攒芯珠花,瞧着虽仍美得让人自惭形秽,但眼睑的淡淡青影和眉间掩饰不住的哀愁,却让她的美丽无形中比往日少了几分生气。

三位姨娘看在眼里,便都知道主母跟侯爷是真闹矛盾了,一时间是心思各异,惟一相同的便是脸上都丝毫未表露出来,仍争相赔笑奉承了孔琉玥几句,方告辞去了。

后面谢嬷嬷看着三人明显比往日欢快了几分的背影,不由狠狠听证会了一口,呸,真当夫人跟侯爷闹矛盾了,你们就有机会趁虚而入了?也不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色­,给夫人拾鞋也不配!

孔琉玥多多少少能猜到谢嬷嬷的心思,不过一笑置之罢了,事实上,她现在巴不得傅城恒睡姨娘去,也省得她要被迫跟他同床共枕,且也不会再让人说她“善妒”!

打发走三位姨娘后,为了不让谢嬷嬷和梁妈妈 失望,孔琉玥到底勉强吃了两个水晶蒸饺,才要茶漱了口,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正领着初华姐弟几个吃早饭,瞧得孔琉玥进来,便笑着吩咐一旁的卢嬷嬷:“你给大夫人一碗羊|­乳­。”

孔琉玥忙屈膝道了谢,接过卢嬷嬷递上的羊|­乳­,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没办法,上司的上司给的,自己就是再没胃口,也必须喝下去,不然可就是不给上司的上司面子!

老太夫人见她喝得慢,因笑道:“羊|­乳­虽有些膻味儿,却最是润心肺、补肾气的,你小人儿家家的,正是要多吃些。”

洁华因在一旁偏着头­奶­声­奶­气的Сhā言道:“太祖母才也是这样对哥哥姐姐和洁姐儿说的,说我们是小人儿,要多吃些东西才能长得快,怎么母亲也变成了小人儿了?母亲不是大人吗?”

童言童语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太夫人也满脸是笑,摸了摸洁华的头道:“你们母亲跟你们比起来当然是大人,跟太祖母比起来,可就是小人了。”

一时大家吃毕了早饭,傅镕便跟稍后跟二夫人过来的傅铮傅钧一道辞了老太夫人和众长辈,被众­奶­娘丫头簇拥着去了家塾,初华姐妹几个也去了暖阁里玩。

这里老太夫人方状似无意的问孔琉玥道:“听说老大昨儿个在所里跟人切磋时受了伤?伤在哪里了?可严重不严重?”

孔琉玥见问,忙起身回道:“回祖母,侯爷的确受了伤,伤在了左胸口,说是昨儿个跟下属切磋时,不小心受了点伤,昨儿个夜里已请小华太医来瞧过了,说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不然今儿个也不能照旧早起上朝了。”

老太夫人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又嗔道:“这孩子,昨儿个来给我请安时,愣是一个字都没说,也太不知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你记得以后要多劝着他些。”

孔琉玥应了,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离了乐安居,被簇拥着去了议事厅。

忙碌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一晃眼便已到了午时。

孔琉玥回到芜香院,桌子上早已摆好热气腾腾的饭菜了,只可惜她依然没有胃口吃,就算知道经过昨日之事后,傅城恒再不可能给她下药,她依然没有胃口。

因只寥寥吃了几筷子,便在梁妈妈、谢嬷嬷等人担忧心疼的目光下,命人撤了去,然后也不歇中觉,只是坐在窗台前,托腮发起呆来。

此时已快进入三月了,虽说已算得上是初春,园子里的花木却大多还未长出新芽,瞧着一片萧索,当然,也有可能是心情不好,以致看什么都一片萧瑟凄凉之故。

未时三刻,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先是迎上前屈膝见了礼,道了一句:“侯爷回来了!”然后跟着进了里屋,按照既定程序服侍他更衣。

傅城恒见她神­色­如常,但无形中已在彼此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城墙,不知道是该高兴她还在家里,——他今儿个白日里可是担心了一整天,怕自己回来后,她已经不见了,偏生公事又多,根本脱不开身,以致忙到现在才回来;还是该沮丧他们之间又回到了最初,也不知道又要过多久,才能回到昨日以前的蜜里调油。

孔琉玥可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说了不会再拿自己当他的妻子,只会拿自己当永定侯夫人,那她就一定会扮演好永定侯夫人一职,至于其他的,她给不了,也绝不会再给!

吃饭时,孔琉玥没有再像前阵子那样,屏退了满屋子伺候的下人后,与傅城恒对坐着一道吃饭,而是站在傅城恒的身侧,依礼给他布起菜来。

傅城恒将她的举止看在眼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了想,命满屋子的下了都退了出去后,方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卑微向孔琉玥道:“玥儿,不如坐下来一起吃罢?”

孔琉玥却淡淡摇头道:“伺候侯爷用饭原是妾身的本分,妾身不敢僭越。”

傅城恒彻底没招了,又不敢去拉她,只得一个人闷闷的吃了半碗饭,然后眼见只要自己在,孔琉玥就不坐下来吃饭,怕饿坏了她,只得一步三回头的去了外书房。

到得外书房,傅城恒立刻命玉漱传石妈妈、董妈妈去,有些事他必须弄清楚,——这也是他会来外书房的另一个原因,不然他就算是要待在芜香院的院子里吹冷风,也不想这会儿过来,至少在芜香院的院子里,离孔琉玥能更近一些。

石妈妈和董妈妈很快来了,一进来便跪下告罪不迭:“老奴们有罪,请侯爷恕罪!”

虽说昨日石妈妈并不知道自己跟梁妈妈说了什么,但好歹还知道梁妈妈找过她,她和董妈妈又都是再­精­明不过的人,把昨晚上正房发生的事跟白日里的事情合在一起一联想,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因此便是傅城恒这会儿不找她们,她们也会来求见他的。

傅城恒面­色­­阴­霾,并不叫二人起来,只是问道:“是谁走漏了消息的?”

石妈妈满脸惭­色­的道:“回侯爷,是老奴。老奴其实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昨儿个夫人身边的梁妈妈来找过老奴一次,然后就……”

傅城恒闻言,就一下子想到了当初出蓝琴那件事时,梁妈妈也是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孔琉玥便让傅旭恒当众说了实话的,情知她们主仆手上必定有什么他所不知的能控制人心绪的东西,倒是不好再怪石妈妈。

于是抬手命二人起来。

两位妈妈站起来后,董妈妈便说道:“老奴已经问过夫人身边的人了,说好像是夫人听谢嬷嬷说了什么话,然后才命梁妈妈找石妈妈的。老奴偏锋个白日里有心打探了一番,听说是谢嬷嬷昨儿个无意听得两个小丫头子说,‘又’瞧见了石妈妈在给夫人炖的燕窝粥里加东西,夫人才动了疑的。那两个小丫头子一个是夫人屋里的三等丫鬟晨儿,另一个则是刘姨娘屋里的小丫鬟双江,两人是表姐妹,时常聚在一块儿说私房话的。老奴怕打草惊蛇,于是没亲自去盘问,只是使了心腹小丫头子去套双江的话儿,——她年纪小些,好套话一些,没想到倒真套了出来。据双江说,是刘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红绸让她这么说的。老奴查到这里后,因不知道侯爷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再查下去,打算等到请示过了侯爷之后,方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查!”

——石、董两位妈妈都知道此番是她们失职了,因此不待傅城恒吩咐,已自发查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来,既有将功折罪之意,也有不服气之意,想她们两个终日打鹰的,谁知道到头来反被鹰啄了眼,这个脸可真是丢大发了,不赶紧找补回来,明儿她们还有什么颜面见侯爷并地下的太夫人去?

傅城恒听完董妈妈的话,就冷冷笑了起来,这原本是他和孔琉玥之间的事,任何人都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Сhā手的,如今倒好,倒被一个妾给算计了,看来也是时候该整顿整顿某些人了!

因吩咐石妈妈、董妈妈:“这事儿你们不必管了,我自有主意!”打发了二人去后,径自回了内院,也不回芜香院,而是径自去了刘姨娘的院子。

再说刘姨娘自晨间见到孔琉玥一脸的憔悴后,便知道必定是自己的计策已经春天效了,因此一回到自己院里后,便命丫鬟找了自己新作的衣衫并新打的首饰出来,悉心妆扮起来。

刘姨娘并不确定傅城恒会不会先来自己屋里,她甚至不能确定傅城恒会不会来自己屋里,毕竟三个姨娘中,她是年纪最大,容貌也最不出挑的,她只是深知“有备无患”的道理,就像当年她时刻小心谨慎的服侍侯爷,一言一行也恪守本分,所以最后才蒙老太夫人慧眼识珠,点了她做侯爷的通房一般。

说来刘姨娘也并非是想跟孔琉玥一争长短高下,妻妾嫡庶之分在那里摆着呢,况孔琉玥的人品才貌也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就是换做她是侯爷,也会专宠夫人的,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跟她争。她只是想着,自己的年纪已经一日大似一日,又没个子嗣傍身,一天天的圈在屋子里,简直就是泥菩萨一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当然,她也不敢奢望得个儿子,以后享尽荣华富贵什么的,哪怕是个女儿呢?到底也是一个盼头,看着她长大、成|人、嫁娶,日子方才有点趣味儿。

刘姨娘原是家生子,父母兄嫂如今都还在永定侯府各行当上办差,消息来源要比后头来的白姨娘和蒋姨娘灵通不知道多少倍,因此对当年傅城恒给蒋夫人吃避子汤之事,还是隐隐绰绰知道几分。

她并不知道相对于她们三个来讲,蒋夫人能有避子汤喝已是比她们三个强的太多,毕竟蒋夫人还能想办法生,而她们三个却是直接不可能;或许她也隐隐知道这个结果,但人在事关自身时,总是会忍不住下意识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的,因此她始终坚信自己是能生的,只不过是因为近年来侯爷歇在她屋里的时候少,所以她才不能熊梦有兆罢了。

有了这个想法,刘姨娘开始暗自筹谋盘算起来。她想着侯爷当初既然给了蒋夫人避子汤喝,那如今必定也给了孔琉玥喝,毕竟三少爷还有好几年才能请封世子呢,就算侯爷再宠夫人,怕也得等到三少爷封了世子之后才让夫人生自己的孩子,——这对于侯爷来说当然没什么,反正不管是谁生的,都是他的孩子,但对于夫人来讲就不一样了,别人的孩子再怎么好又怎么可能及得上自己的?若是让夫人知道了此事,必定会跟侯爷闹矛盾甚至是生分,到时候她的机会便也就来了。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机会的确是为有准备的人准备的!

——刘姨娘尚不知道自己已是大祸临头了。说来她也挺倒霉的,不过只是想挑拨一下夫主与主母的感情,能得到一丝趁虚而入的机会罢了,谁曾想却无意揭穿了一个大秘密,这才真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孽不可活呢!

“……姨娘,侯爷朝着我们院子的方向来了!”

随着丫鬟红绸兴冲冲的跑进屋里来,将这句话喊出口,刘姨娘脸上瞬间迸发出了强烈的惊喜,以致她那张原本堪称平凡的脸也瞬间有了几分光彩。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道:“侯爷真来了吗……看看我的衣服可合身……还有头发,我的头发有没有乱?簪子有没有戴歪?……侯爷这会儿来,必定已经吃过饭了,偏生侯爷又向来不喜欢吃宵夜……还是打发个去小厨房传话儿,就说准备几样宵夜候着,万一侯爷兴致来了要吃呢?”

红绸也是满脸的喜意,笑道:“这些奴婢都已经吩咐下去了,姨娘且不必慌张,倒是姨娘的发丝有些乱了,让奴婢给姨娘抿抿。”

主仆两个收拾了一通,然后忙忙接出了院门外。

远远的果见傅城恒走了过来。

及至他走近了,刘姨娘忙屈膝行礼,“见过侯爷……”只可惜话音未落,已被傅城恒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正房内,孔琉玥正坐在灯下托腮发怔,手里的医书半天都没翻过页。

“夫人……”不知道过了多久,珊瑚从外面探了个头,见孔琉玥没有撵人的意思,方走了进来,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沮丧的道:“夫人,侯爷他……,去刘姨娘那里了。”

“嗯?哦,你下去罢,待会儿我要睡时再叫你进来!”孔琉玥怔了一下,方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又低头看起看了半天依然停留在最初那一页的医书来。

珊瑚见状,几度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如来时那般,沮丧的退了出去,心里则是将傅城恒恨了个半死,侯爷也真是的,才那样伤了夫人的心,却立刻就去姨娘屋里了,活该夫人不理他!

等到珊瑚离开后,孔琉玥才抬起头来,缓缓勾起­唇­角,勾出了一抹嘲讽的弧度,哼,昨天还在说死也不会让她离开他,今天就迫不及待睡姨娘去了,果真是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嘴!想想古代女人也真是有够悲哀的,现代女人跟老公吵了架,最多是分房睡,古代男人倒好,­干­脆分人睡,跟大老婆吵了架,就去找小老婆寻乐子,真是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啊!

万幸她已经对傅城恒不抱任何希望,决定以后只拿他当上司对待了,不然天天这么个气法下去,她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死翘翘了!

又想,昨晚上她几乎木到四更天才睡着,好容易睡着了,还一直在做噩梦,今晚上正是一个人睡才好呢!

孔琉玥想归想,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就是了,她把这份不痛快归因于她只是一时间不习惯,就像她从不与人共用牙刷一样,牙刷每三个月就必须换,她尚且忍受不了,更何况得必须绑在一起一辈子的男人?想来等到习惯成自然后,她自然就不会觉得不痛快了!

“夫人,好消息!”

孔琉玥对着书页,不自觉又发起怔来。

珊瑚忽然满脸是笑的跑了进来,半点也没了之前的沮丧,“侯爷去刘姨娘院里,并不是要宿在那里,好像是刘姨娘犯了什么错……侯爷已经命人套车,要连夜送刘姨娘去庄子上了!不止刘姨娘,还有白姨娘和蒋姨娘,侯爷也下令一并送出府去,说是让她们去普光寺为府里众位主子祈福!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将刘姨娘送到庄子上,还让白姨娘和蒋姨娘去寺里为主子们“祈福”?孔琉玥一怔,片刻方反应过来,便问道:“知道刘姨娘到底犯了什么错吗?”毕竟是跟了傅城恒多年,且有名分的妾室,岂是说送庄子上就能送庄子上的?总得有个正当的理由罢?倒是白姨娘和蒋姨娘去寺里为主子们祈福还稍稍能说得通些,毕竟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从来不少见。

珊瑚皱眉想了想,“好像是说刘姨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止刘姨娘,还有刘姨娘娘家的父母兄嫂们,都要被一并送到庄子上去。”

孔琉玥闻言,就知道傅城恒必定是查到那两个说私房话儿“无意”被谢嬷嬷听到了的小丫头子头上了。说实话,她当时虽然气昏了头,但还不至于真相信那两个小丫头子是无意的,只要事后稍一细想,便知道她们两个必定有问题,她只是累了也倦了,所以不想去追究了罢了,傅城恒如今既然要追究,那就随他的便,反正对于他来讲,处理这样的事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不像她,总归下不了狠手!

正说着,梁妈妈也满脸喜­色­的进来了,一边走一边说道:“夫人,我亲眼瞧见刘姨娘被送到庄子上去了。至于白姨娘和蒋姨娘,因凌总管劝侯爷说祈福原是好事,大可不必赶在夜间送人过去,等天明了再送去也是一样,侯爷才作罢,命凌总管明儿一早送去!”

小心翼翼觑了觑孔琉玥的脸­色­,“……侯爷知道夫人不喜欢姨娘,所以即刻便打发了她们,为了夫人的名声着想,又说是将人送去寺里为主子们祈福的,可见侯爷心里已经知道错了,夫人不如就原谅了侯爷,再请了太医来好生瞧瞧身子,指不定……”

“妈妈忙了一天了,早些下去歇了罢!”奈何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淡声打断。

傅城恒发落完刘姨娘犹不解气,猛地想起孔琉玥可是曾明白无误与他说过她不喜欢通房姨娘的,索­性­连白姨娘蒋姨娘也打算一并打发去庄子了,也好让她高兴高兴。

又想起若果真将三个姨娘都送到庄子上去,只怕旁人会说孔琉玥善妒,毕竟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姨娘们,哪有正室过门才半年,姨娘便都被打发了的理儿?只怕到时候那些有心人更要说孔琉玥善妒了。于是又即刻改了主意,下令送二人去寺里为府里的主子们祈福。

傅城恒发落完姨娘们,便即刻回了正房。

孔琉玥依礼迎了出来,“侯爷回来了!”除此之外,便再无一句多的话。

傅城恒只当她还不知道他送走了姨娘们之事,因带着几分不自知的邀功口气说道:“我让人把刘氏送到庄子上去了,至于白氏和蒋氏,打算明儿一早送到普光寺去为府里的主子们祈福。”只当孔琉玥听到这个消息后,总会给他一个好脸子。

岂料孔琉玥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妾身明白,谁叫三位姨娘都已经人老珠黄了,妾身明儿自当为侯爷物­色­几位绝­色­的新人!”

傅城恒被噎得一窒,片刻才说道:“我送走她们,并不是因为她们已经人老珠黄了,我只是、只是……”声音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委屈,他只是想让她高兴高兴罢了。

“只是什么?侯爷是不是想说,您只是想让妾身高兴高兴?”孔琉玥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样的罪名,妾身可不敢当,毕竟妾身再过个几年,也是会人老珠黄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有被送去庄子上的福气呢!”

三位姨娘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尤其是刘姨娘和白姨娘,更是前者当初便是他的通房丫头,后者则是封夫人的陪嫁丫鬟,都跟了他十来年了,可他却说将她们送走便送走,这心也真是有够狠的就是了!

孔琉玥其实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了。本来傅城恒为了她清空后院她是该高兴的,但一想到他之前背地里算计她的行径,她又会忍不住­阴­暗的想,他今天能为了讨她欢心把妾侍们都送走,焉知明天不会为了讨好别的女人,而把她也送走的?以前她还敢说他待她跟别的女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但现在她不敢说这话了,他对她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她怎么敢说自己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虽然她也知道,在他甚至是在大秦所有的人看来,妾根本就不能算是人,是可以想打便打想杀便杀想卖便卖的;而三位姨娘在府里的日子也的确与守活寡无疑,就算是去了庄子上去了寺庙里,也没什么差别,但她依然接受不了!

孔琉玥自己都觉得自己矛盾,甚至是伪善,毕竟正是因为有了她,三位姨娘才守活寡的,可如今她又反过来同情起她们来,她的行为根本就是猫哭耗子。

他怎么可能送走她?傅城恒闻言,不由急了,忙忙说道:“我怎么可能送走你?我知道此番是我错了,我也真的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样的气话了?”

“侯爷有命,妾身自当遵从。”短短几句话,说得孔琉玥如梦初醒,恭敬的屈膝说完这句话后,便再无他言。

——要知道面前站的可是她的上司,对上司心有不满时,谁敢表露出来?等着上司寻下机会便给你小鞋穿罢!不但不能在言语上表露出来,甚至连在神情上都不该表露出来,不然上司还会以为你多在乎他呢,毕竟人在对着自己不在乎的人时,谁会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啊?况被“炒”的又不是自己,只是“同事”,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管得了那些同事呢,爱谁谁罢,反正“工作”安排不过来是上司自己的事,于她何­干­ !

这般一想,孔琉玥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又恭恭敬敬的请示上司道:“敢问侯爷是这会儿歇下,还是等会儿?妾身好叫人打水来服侍侯爷。”

傅城恒才还在抑郁怎么自己都主动将妾侍们送走了,却依然换不来孔琉玥一个好脸子,甚至还换来了她的冷嘲热讽,不想孔琉玥便已容­色­平静的岔开了话题,他方知道,原来她能对他冷潮热讽还是好的,至少,这样的她还保留着些微本­性­,至少她还愿意看他一眼。不像现在,她嘴上虽说着温顺无比的话,实则却无形中已将他当作了陌生人,在彼此之间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果傅城恒也是现代人的话,他现在必定能体会到“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而是用一颗冷漠的心,在你和爱你的人之间,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这句话的真谛!

让傅城恒抑郁的事情还没完。

服侍他宽衣梳洗,给伤口换药时,孔琉玥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像从头至尾眼前的人都不是他,而是任何一个旁的陌生人一般漠然,他的疼痛他的闷哼他的隐忍她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这还不算,等到收拾完走出净房,走到床前时,傅城恒方发现很久以来都只摆了一床被褥的床上,已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床被褥,那床被褥一眼就能看出是杭绸做的,石榴一样红艳艳的­色­调,上面还用五彩丝线绣了许多凤凰、喜鹊、蝴蝶、梅花、掬花、牡丹、兰花、石榴等各­色­花鸟,­精­致至极,也喜庆至极,就像当初他们刚成亲时那般。

只可惜,现在他们之间的情形比刚成亲之初还要糟糕,那床喜庆的被子给人的亦不再是喜庆,而是浓浓的讽刺。

傅城恒就一下子想到了今日凌晨他在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醒转过来时,孔琉玥背朝他蜷缩成一团沉睡时的情形。当时虽然是在梦中,但她的眉头依然紧紧锁着,双手亦是交叉护于胸前,一副就连在梦中都不忘防备抗拒他的模样。

他当就无声的苦笑起来,很想伸手给她抚平了眉头,更想像往常那样,抱了她在自己怀里,然后任她小猫一样在自己怀里找一个舒服的睡姿,无忧无虑酣睡的,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挣扎着坐起,自己去到净房梳洗好,又换了衣服,上朝去了。

本来他其实可以不用去上朝,只需使人去告个假的,但一想到孔琉玥一见自己便冷若冰霜的脸,他最后还是决定去上朝,只希望经过一个白天的冷静后,她的心情能稍稍好些,谁曾想,她根本就连自己的心情都全部封闭了起来,再不肯轻易在他面前表露半分!

眼见傅城恒只是呆呆望着床上多出来的那床被褥,既不说话,也不上床,孔琉玥心里不由浮过一抹快意,但面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也只是定定的站着,既不说话,也不上床,反正她现在就是躺到床上去,也是睡不着的,有的是时间陪他耗。

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傅城恒先败下阵来,只因他看见孔琉玥只在寝衣外随意穿了件小袄,怕她冻坏了,“月儿,时辰已经不早了,早些歇了罢?”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卑微,而这份卑微,在过去的两天一夜里,已经让他很习惯。

傅城恒说完,便先上了床,因为他有预感,若是他不先上床,如今凡事都“守礼”的孔琉玥是定然不会先上的。

果然他刚躺下后,孔琉玥便脱了小袄,自他脚下爬到了床的里侧,将自己裹进了那床新多出来的被褥当中,然后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傅城恒再次对着孔琉玥冰冷的背影过了一夜。

第二天孔琉玥醒来时,傅城恒跟昨天一样已经不在了,孔琉玥乐得轻松,慢慢的梳洗妆扮了,坐到了桌前用早餐。

奈何她依然没胃口,甚至连半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且肚子也不觉得饿,因吃喝了一杯清水,便要给老太夫人请安去。

梁妈妈等人原本还在想着,打今儿个起三位姨娘便再不会一早来请安,其实也等同于是一早来给夫人添堵了,夫人的心情应该能稍稍好一些,因此早餐的花样都多准备了一些,就是盼着夫人一高兴了,能多吃一点。

谁曾想夫人的胃口比之昨日还要更差,竟连粥也不吃一口了,只喝了一杯清水,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面面相觑之余,不由都红了眼圈,最后方由梁妈妈上前代表大家劝道:“夫人,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懂’,您自昨儿个便没怎么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受得了?您多少吃一些啊,不然……”说着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孔琉玥闻言,无声的苦笑了一下,她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人是铁饭是钢’的道理?可问题是,她就是没有胃口,就是不想吃啊,她有什么办法?

但到底不忍梁妈妈几个失望,只能坐到桌前,勉强自己吃了半碗粥,才去了乐安居。

原以为去了乐安居之后,老太夫人肯定木问自己昨晚上之事,毕竟一下子送走三个姨娘可不是小事,说得不好听一点,这样的行为放到大秦哪里都会被人称之为“妒­妇­”,——旁人是不会去管到底是谁下令送走妾室的,只会将一切都理所当然的算到正室头上,因此孔琉玥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被老太夫人质问甚至是责骂的心理准备。

谁曾想老太夫人竟然问都没问一个字,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此事一般,倒弄得她有些诧异起来。

孔琉玥并不知道,傅城恒昨晚上就亲自来过乐安居一趟,把事情禀了老太夫人,并将一切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老太夫人虽不高兴,奈何见他坚持,也惟有妥协。

140

如此过了几日。

孔琉玥待傅城恒还是时刻以礼相待,“侯爷”、“妾身”的不离口,恭敬得比多数大秦本土­妇­人还要可圈可点,却也让傅城恒越发的抑郁,觉得二人的距离无形又远了许多,甚至很多时候,哪怕她就在眼前,哪怕她就在他身边,他依然感受不到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她。

这样的感觉让傅城恒既痛苦更恐慌,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他开始变得一回来便没话找话起来,好像藉此就能证明自己跟孔琉玥之间,还是离得很近一般。就譬如昨天,他回来时因见孔琉玥仍然一脸淡淡的,便说道:“我瞧着屋里的地毯都有些旧了,很是该换换了,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

孔琉玥在过去几日早已习惯了他的没话找话,眼皮都未抬,“侯爷做主便好。”

傅城恒没办法,只得绞尽脑汁继续道:“你看是牡丹富贵的好一些?还是喜鹊闹春好一些?要不就福禄寿三喜花样的?”

孔琉玥还是那句话:“侯爷做主便好。”任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无所谓。

傅城恒没辙了,只得又改变策略,每日里命人将各种珠宝首饰布匹流水价一般送到芜香院正房来,只可惜孔琉玥对他仍是淡淡的,客气有礼得就好像两人并不是夫妻,而只是共居一室的陌生人一般。

其实认真说来,傅城恒虽已有过好些个妻妾,但对女人的心思喜好他还真是称不上有多了解,没话找话和送珠宝首饰已经是他所能想出来的极限,其他的,他就真是想不出来了。

他想到了找赵天朗和王乾出主意,要知道他们两个向来鬼点子最多的,尤其王乾,一肚子的花花心肠,是最会哄女人不过的,他们两个准能有好办法。

但不待这个想法在脑中真正成形,傅城恒自己先就将其否定了,这样的事情是很光彩是能弄得人尽皆知的吗?再者,王乾平常哄的他那些莺莺燕燕也是能与他的月儿相提并论的?连给他的月儿拾鞋都不配呢,用王乾那些庸俗的招数哄她,简直就是对她的亵渎!

可是不找赵天朗和王乾帮忙出主意,他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跟玥儿一直这样下去不成?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傅城恒日子不好过,孔琉玥的日子其实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她表面上虽然对着谁都是一脸的笑,但只要稍微熟近一些的人譬如梁妈妈几个,却都知道她心里也并不好过,其中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她变得整日整日的都没有胃口,吃不下饭,整个人也因此而迅速的消瘦枯萎了下去。

梁妈妈、谢嬷嬷看在眼里,都是心如刀割,除了苦劝他,便是变着法子做些江州当地的特­色­吃食,就盼着她见了是家乡的吃食,能多多少少吃一点。

奈何孔琉玥就是吃不下,不但吃不下,甚至发展到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就恶心,就恨不得立刻叫人将食物远远端开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是得了“厌食症”,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因营养不良而病倒甚至是死去。她也有强迫过自己,可就是吃不下,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偶尔甚至吃下去了还会吐……她忍不住有些自嘲有些黑­色­幽默的想,或许外界传言永定侯爷“克妻”的名声,也并不一定就是空|­茓­来风?

梁妈妈将孔琉玥的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背着她与谢嬷嬷商量,“夫人再这样下去,只怕早早晚晚都会……,我们不能再任由夫人这样下去了!夫人跟韩大小姐向来交好,不如我明儿寻个由头出府,见见韩大小姐去,请她帮忙劝劝夫人,指不定夫人还能将她的话听进去几分呢?”

谢嬷嬷闻言,先是点头,继而便皱眉摇头道:“这样的事情毕竟不光彩,且事关侯爷,只怕不好轻易说与旁人知道……要不,我们待会儿先试探试探夫人,就说夫人既觉得我们做的食物不合口味,韩大小姐做的点心菜肴可是出了名的,不如请韩大小姐帮忙做几样菜肴来,指不定夫人就有胃口了呢?待会儿我这样说,你就在一旁瞧夫人是什么反应,若是夫人有所意动,明儿你便求见韩大小姐去,反之,就还是先不要去了。”

梁妈妈一想,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韩大小姐再跟夫人要好,毕竟是侯爷与夫人之间的家务事,还真不好说与她知道,因点头道:“嗯,待会儿伺候夫人吃午饭时,我们便依计行事。”

当下二人计议已定,等到伺候孔琉玥用午饭时,谢嬷嬷便果真试探着赔笑说道:“我瞧着夫人近来胃口都不大好,想是我们厨房做的菜肴不合口味?我记得韩大小姐做的点心菜肴是京城都闻名的,夫人又向来与她交好,不如明儿使个人去将军府,请韩大小姐帮忙整治几道菜肴送来夫人吃,指不定夫人就有胃口了呢?”

谢嬷嬷说完,梁妈妈忙也赔笑帮腔道:“是啊,夫人,我记得过年时韩大小姐帮忙整治的那八道菜,可真是道道都­色­香味俱全,我活了这么大,竟是从没见过谁能将菜烹制成那样的,不如请她帮忙做几道菜,指不定夫人瞧着,便胃口大开了呢……”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去找瑶瑶!”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冷声打断。

“可是夫人,您难道就不想见韩小姐吗……”梁妈妈还待再说。

孔琉玥已再次打断了她:"没有可是,我说是不准去找她,就不准去找她,谁要是敢违抗我的命令,别怪我不客气!"她怎么可能不想见韩青瑶?事实上,她已经想见她想得快疯了,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她恨不得立即就跟她一起离开这个该死的世界!

可是她不能,韩青瑶就快要出嫁了,要嫁的还是跟她真心相爱的男人,有着可以看得见的幸福美好的未来,她怎么能那么怎么,因为自己不幸福了,就连累得她也不幸福?她不要这样,她已经没有幸福快乐了,所以她更希望她能幸福快乐,连她的份儿一起,所以她绝不能打扰她,至少在她出嫁之前,绝不能打扰她!

听着孔琉玥斩钉截铁的话,梁妈妈和谢嬷嬷就都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双双跪到她脚下道:“夫人,我们也是心疼您,您这些日子以来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我们担心您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我们也是心疼您,求您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孔琉玥眼见二人哭倒在自己脚下,也忍不住鼻酸,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们明白,她不是故意要折磨自己,要知道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前世又活得那般艰辛,她比任何人都要爱惜生命,她又怎么可能故意折磨自己,尤其还是为了傅城恒那样一个男人?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吃东西,也吃不下东西而已!

她沉默了片刻,才放缓了语气与二人说道:“我真没事儿,只是这阵子没胃口罢了,想来过了这阵子也就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为了让二人放心,中午饭她还特地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梁谢二人见了,方稍稍放下了心来,却不知孔琉玥一背过她们,就忍不住又吐了。

再说傅城恒那边恐慌了几日,某日忽然听人无意说起,女人总是很容易心软又很容易伤感的,远的不说,就说妻妾之间,若是夫君宠爱小妾,她会醋妒,但若夫君对小妾太狠,她又会忍不住物伤其类,虽然妻妾之间有最本质的区别,男人对待妻和妾也绝不可能一样,但从情感上来说,她依然多多少少会因此觉得寒心。

傅城恒听到这番言论后,就想到了当日他跟孔琉玥说他把三个妾都送走了时她的冷嘲热讽,只觉瞬间茅塞顿开,回去后便叫了凌总管来,吩咐其为三个妾各找一户好人家,赠以丰饶的嫁妆将她们都发嫁了,也免得她们后半辈子无所依靠,当然,是要背地里进行的,且就算将三人都发嫁了以后,也只能说三人仍然在庄子或是寺庙里,毕竟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凌总管听完傅城恒的吩咐后,面上虽未表露出什么异样,心里对他却是不无佩服的,要知道世间的男子大多都是自私的,但凡是伺候过自己的女人,就算自己已经不喜欢了,也没有随意发嫁出去,还赠以丰饶嫁妆的可能,毕竟这事关男人的颜面,可侯爷如今却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便下令将三位姨娘都给发嫁了,单只这份胸襟,已高于旁的男人很多了!

凌总管并不知道傅城恒会有此行径,其实是为了让孔琉玥放心,当然,也有一半是真希望三位姨娘后半辈子能有所倚靠,毕竟三人都跟了他一场,就算他一个都不曾喜欢过,能为她们做点事,他也是乐意的!

消息传到孔琉玥耳朵里,就跟凌总管一样,倒是有些佩服傅城恒的胸襟,也有些为三位姨娘庆幸,总算可以不用再活在牢笼里。但也仅此而已,面对傅城恒时,依然一副客气有礼的样子,让傅城恒无可奈何之余,只得再谋他法。

忽一日又听下属无意说起,一般女人生气之时,只要缠着鱼水之欢一场,多半就能消去四、五分的怒气,如果丈夫在床上表现得好,那估计就去了十之八九了,至于这是什么道理,那个下属自己也说不上来。

于是晚间睡觉时,傅城恒在犹豫了半天之后,到底还是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孔琉玥,试探着上下其手起来。

只可惜孔琉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既不曾拒绝过他,也不曾回应过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过一下,就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在爱抚她一般。

反倒是傅城恒自己,因已有日子没碰过孔琉玥了,出于成年雄­性­的本身需要,反而很快情动起来,却也只能挫败的松开她,并有些小心翼翼的为她裹好了被子。

让傅城恒挫败的事情还在后头。

第二天他刚自兵马司回府,迎头就碰上了凌总管。

凌总管给他见过礼后,便问道:“夫人今儿个叫了老奴去,说侯爷要纳新人,且越快越好,让老奴今日之内便为侯爷物­色­几个合适的人选,老奴已经物­色­了好几个人选人,请侯爷过目。”说着递上一摞册子,估计是画像八字之类的东西。

傅城恒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当即就涌上一股怒气来,她就真那么恨他吗,恨到迫不及待要为他纳新人,免得他碰她的地步?

然这份怒气还未及成形,他自己就先泄了气,原是他有错在先伤了她,如今她就是对他做什么都是他活该,他又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他最该生的,正是他自己的气!

“夫人说着玩儿的,以后不必再提此事!”傅城恒强压下满心的惊涛骇浪,面无表情吩咐完凌总管,便转身步履沉重的往乐安居方向走去。

后面凌总管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暗叹了一口气,近来夫人跟侯爷之间的异样连他这个不常进内院的人都感知到了,想必问题一定很严重罢?不然侯爷的背影瞧起来也不会这般萧索了!夫人也是,侯爷为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连妾室都打算全部发嫁了,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原谅的?

凌总管正想着明儿是不是该找机会劝孔琉玥几句,忽然就想起了上午见到她时她那瘦得二指不到的小脸和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凌总管的小孙女就跟孔琉玥差不多年纪,可他小孙女却至今都活得无忧无虑,在家有父母为她­操­心,嫁了人有夫君为她­操­心,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富足,却也并不像夫人那样,既要忙于主持中馈,应付一家子老少上下,还跟侯爷闹了矛盾,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些事也很难说是哪一个人的错,罢了,他一个局外人还是不要瞎掺合了!

傅城恒去乐安居见过老太夫人,又去瞧过了初华姐弟几个后,才回了芜香院。

还没走到院门,就见梁妈妈正候在那里,一瞧得他过来,便屈膝行礼:“侯爷,老奴有要事要禀告您。”脸上虽带着笑,那笑却跟孔琉玥的笑一样,只会给人以恭的感觉,却再没有敬。

傅城恒是知道梁妈妈在孔琉玥面前体面的,因为对孔琉玥有愧于心,连琏的对着她的陪嫁丫头妈妈们,他也不自觉有几分心虚,闻得梁妈妈的话,便点头说道:“你说。”

梁妈妈眼里迅速闪过一抹哀­色­,沉声说道:“夫人近来因心情不佳,一直都没什么胃口,饭量亦比以前小了许多,老奴想着必是郁结于心之故,偏生夫人又不肯看太医,老奴几个劝了也不听。因此老奴想着,看侯爷能不能安排一个众主子都在的时机,请了太医来请大家都探平安脉,到时候夫人自然也就没借口不看了……”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此事的!”傅城恒不待梁妈妈把话说完,已面沉如水的打断了她,然后大步流星的往院里行去。

后面梁妈妈见状,不由担心起来,侯爷这副样子,像是动了怒似的,不会是针对的夫人罢?

梁妈妈猜得没错,傅城恒的确动了怒,但却不是针对的孔琉玥,而是他自己。他怒的是他口口声声死也不会放孔琉玥走,口口声声他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会加倍的对她好,为此他日日夜夜都苦恼要怎样做才能让她消气,让她重新快乐起来,却忽略了最基本的那个问题,就是她的身体健康!

他怎么能任由她说不看太医,就真同意她不看;任她晚间坚持要先伺候他吃完了饭自己再吃饭,也因为不想再惹她生气,就真默许她的坚持?还有,就算她如今待他时刻不忘客气疏离,吃晚饭时他们总是在一间屋子的,晚间他们也总是歇在一张床上的,他还时常在半夜她睡熟了盯着她的睡颜看,他怎么就没发现她自那天以后,便一直未再好好吃过饭?他真是混蛋,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蛋!

傅城恒大步流星的走进屋里,孔琉玥早在闻得外面小丫头子喊:“侯爷回来了!”时,已迎了上来,屈膝行过礼后,便跟了他去净房服侍他更衣。

彼时傅城恒的心情已经稍稍平定了几分,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没话找话,只是凭着身高的天然优势,居高临下看起正服侍他换衣裳的孔琉玥来。

他先是看见她衣领下的锁骨已不知何时比先凸出了好些,再是看见她正给他解衣扣的双手也细了好些,甚至细得能清晰的看见里面的每一根血管。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缓缓抬起手,以指尖轻轻的划过了她的脊背。

下一刻,他的喉咙就不受控制的发起堵来,鼻子也微微有些发酸。

什么时候,他的玥儿已瘦成了这个样子!

傅城恒终于忍不住将孔琉玥抱进了怀里,不再是像以往那样恨不得嵌入骨头里的那种抱法,而是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就像是抱着稀世珍宝一般的抱法,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在孔琉玥耳边近乎是哀求的说道:“玥儿,求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你心里有气,就冲着我发,你要打我骂我咬我都可以,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孔琉玥却一脸平静的轻推开了他,淡笑说道:“侯爷说什么呢,妾身怎么听不懂!妾身堂堂永定侯夫人,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又怎么可能折磨自己?侯爷说笑了。倒是侯爷也不知道对今儿个凌总管挑的人选满意不满意,若是满意的话,妾身过两日可就使人去下聘了。妾身已使人去问过凌总管那些人选人,都是好人家的女儿,长得也都温柔漂亮,想必到时候一定能讨得侯爷欢心……”

“别说了!”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满脸­阴­郁的打断,抓了她的肩膀毫不掩饰挫败懊丧的说道:“你就真那么恨我吗?你明知道我既答应过你以后都只有你一个,我就一定会做到,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来怄我呢?玥儿,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会百倍千倍补偿你的,我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孔琉玥微笑说道:“侯爷言重了,妾身并不敢恨侯爷,妾身只是想着如今侯爷后宅空虚,想添几个人为妾身分分忧罢了,侯爷既是不喜欢她们几个,那妾身就让人给侯爷再挑好的便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傅城恒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事实上,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掐死了孔琉玥,然后再自然!

但最终,他也只能颓然的放下仍箍着她肩膀的手,如同一只被斗败了的公­鸡­,步履沉重的走去了净房。

宴息处,谢嬷嬷早已领着珊瑚璎珞摆好了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肴。

傅城恒见状,想起了之前梁妈妈的话,因摆手命众人:“都下去罢!”

谢嬷嬷与珊瑚璎珞闻言,便都拿眼看孔琉玥,侯爷又如何,如今她们几个可是半点不怕他,她们恮需要忠于的是夫人,而不是别人!

傅城恒将众人无声的反抗看在眼里,若是别人,他早让小厮传凌总管来卖人了,可她们却是孔琉玥的陪嫁,他不敢那么做,且也心虚,因只能看向孔琉玥,“让她们都下去罢,这里不必伺候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孔琉玥不好不给他面子,因点头向谢嬷嬷道:“你们都退下罢。”

谢嬷嬷几个方屈膝行了个礼,鱼贯退了出去。

傅城恒一直瞧着她们几个的背影消失在门背后,方仰头望向站在身侧的孔琉玥,声音里带了一抹不自觉的祈求说道:“玥儿,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并无一个旁人,不如你也坐下来一块儿吃罢?”

孔琉玥微微一笑,“妾身伺候侯爷吃完了,再吃也不迟。”说着动手先给他盛了一碗汤,“这汤挺滋补的,侯爷先喝一碗罢!”

傅城恒看着她端着珐琅粉彩碗的素手青筋冒起,难过得无以复加,在过去这段时间里,他怎么就没注意到过这样的细节?他有什么资格说他以后一定会百倍千倍的对她好?

他小心翼翼拉了她的手,近乎是哽咽着说道:“玥儿,对不起……”

孔琉玥不待他把话说完,已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脸上仍是恰到好处的微笑,“侯爷若是不想先喝汤,那就先吃菜。侯爷想吃什么,妾身给您夹。”

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才又说道:“玥儿,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好不好?”见孔琉玥依然不为所动,他忽然端起桌上的汤碗,喝了一大口,然后猛然站起来,捧着孔琉玥的脸,便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孔琉玥只觉眼前一黑,然后已经被吻住了嘴,嘴里也瞬间弥满了带着浓浓人参味道的热汤。她完全没想到傅城恒会忽然采用这样的方式喝她喝汤,因此下意识怔住了,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本能的将傅城恒度过来的那口汤都给吞了下去。

她不由又气又恼,正想推开他,岂料他已箍住她顺势加深了这个吻。她就禁不住在心里暗自冷笑起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一有机会就占她的便宜,看来她明儿真得让凌总管直接送了新人来才是,被迫跟他同床共枕已经是她所能忍受的极限,若是他还硬要更进一步,岂非是要恶心死她?昨晚上的经历已经让她后怕不已,真怕再来一次,她会做不到那么镇定的装死,更怕他会无视她的装死,直接硬来。

傅城恒本来是真只想度那口汤给孔琉玥喝的,谁知道他的­唇­才一碰到她柔软的双­唇­,便立刻控制不住的想要更多,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投入,吻得忘我,以致孔琉玥根本没有回应他都没感知到,最后还是因本能感知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漠气息,他才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

就见孔琉玥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半分情绪都没有,就好像正跟他接吻的人根本不是她,她只是旁边一个看客而已!

根本不用说一个字,也不需要任何肢体语言,就已将对他的嘲讽和蔑视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

傅城恒心里一滞,忽然就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尤其当他看见孔琉玥在与他对视了片刻之后,眸子里依然半分情绪都没有时,他就更觉得可笑,觉得无地自容,她就真恨他,——不对,她如果恨他,他还应该感到高兴,应该说她就真厌恶他到了连对他表露任何情绪都不屑的地步了吗?

傅城恒招架不住这样的目光。

曾面对数十个想杀他的人杀气腾腾的目光都不曾有过丝毫胆怯、丝毫退缩的他,终于忍不住在这样的目光下,落荒而逃了!

余下孔琉玥看着他仓惶萧瑟的身影,似是忽然之间被人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半晌才抬头望天,将眼角已快成形的泪意给逼了回去……

傅城恒一夜没回内院,他歇在了外书房,只因他已完全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孔琉玥的冷淡,他可以忍受她对他哭,对他闹,甚至打他骂他咬他,就是不能忍受她直接拿他当空气!

他甚至绝望的想,与其这样折磨自己更折磨她,倒不如真如她所愿放了她,也许她就能重新快乐起来了?至于他要因此而承受的痛苦,那都是他该的,怨不得任何人!

可是这样的念头才仅仅在脑中闪过,傅城恒已是无法忍受,不行,他还是做不到放孔琉玥走,他还是宁可将她锁在自己怀里哭,也不愿意让她在别的男人怀里笑,他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不管心里有多煎熬有多挣扎,四更天一到,傅城恒还是在与往常一样的时刻醒了过来,然后梳洗更衣毕,去上早朝。

到得宫门,其他与他一块儿等着上朝的官员都是避他莫及,原因无它,只因他脸上虽仍是他们早已看惯了的面无表情,但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却让人还没靠近,已经觉得快要被冻僵,自然是能避他多远,就避多远。

作为傅城恒的亲姐夫,晋王自然比谁都更能感觉到连日来他的­阴­郁。别说晋王每日都要跟他一起上下朝,相处的时间算比较多,就连大多数时候多要待在王府主持中馈,教导孩子们的晋王妃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晋王妃为此是担心的不得了,几次三番叫了傅城恒去问,都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还是她使回侯府去请安的嬷嬷打听到了蓝琴的事,她心里方影影绰绰有了个谱儿,知道自家弟弟是跟弟妹闹了矛盾。

虽说地孔琉玥这个弟媳很满意,但对晋王妃来说,还是弟弟更重要,因此得知孔琉玥竟是为了一个丫鬟而跟傅城恒闹矛盾后,晋王妃心里多多少少对孔琉玥生了几分不满。但晋王妃同时也知道自家弟弟有多宝贝自己的小妻子,她就是有所不满,也只能先压下,先为二人说合了再谋后事,因于昨儿个夜里特地吩咐晋王,今儿个务必要带了傅城恒去梅苑,她要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明儿才好对症下药的为他们两个说合。

对于爱妻,晋王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自然一口应下,打算等散朝后便即刻拉了傅城恒往梅苑去。

谁知道散朝后晋王却被户部尚书叫住,请示了几个问题,等到他交代完户部尚书,再要寻傅城恒时,他早已没了踪影。晋王只得出了宫门,然后问守在宫门的小厮傅城恒往哪个方向去了,等问清楚傅城恒是往西边去了之后,晋王忙撵了上去。

再说傅城恒出了宫门,便漫无目的的往西边走去。按说这个时间他该去五城兵马司的,但他委实没有那个心情,于是任意了一回。

不想刚走出没多远,远远的就看见赵天朗走了过来。

傅城恒不由眼前一亮,赵天朗家的韩青瑶不是向来跟玥儿最要好的吗?也许他能通过赵天朗,请了韩青瑶帮忙给他和玥儿说合?

念头闪过,傅城恒才亮起来的眸子禁不住又黯淡了下去,这样的事情毕竟不光彩,且是他和孔琉玥床第间的事,连对着晋王妃他都说不出口的,对着赵天朗他要怎么说出口?

与此同时,赵天朗已经走了过来,对着他拱手行礼道:“傅大哥,有日子没见你了!”

傅城恒点了点头,因见旁边有一个小酒馆,于是不由分说拉了赵天朗进去:“子纲,遇到你正好,走,陪傅大哥喝酒去!”

赵天朗虽觉得大白天的便喝酒对于一向自律的傅城恒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但见他神­色­间满满都是­阴­郁,也就舍命陪君子,跟他走进了酒馆去。

说来自事发以来,傅城恒一直都忙于想辙讨好挽回孔琉玥,倒还真没发泄过自己的情绪,这会儿见了赵天朗,又徒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无从说起,且也没脸说,于是便一碗接一碗的喝起酒来,不多一会儿便将自己喝了个半醉,这才借着酒意遮脸,将事情大略与赵天朗说了一遍,然后委他请韩青瑶帮忙相劝孔琉玥一二。

赵天朗自是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到了韩青瑶当初闻得自己以后有可能不能生育时,曾是多么的伤心,之后听说有希望治好时,又是多么的开心,并说无论要因此吃多少苦付出多少代价,她都愿意承受,可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升级当母亲是何等的重要!

可现在他一向敬重佩服的傅大哥却不由分说剥夺了孔琉玥作母亲的权利,说实话,实在有些过分也有些残忍了,也就难怪孔琉玥会视他为无物了。

赵天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已是半醉的傅城恒道:“傅大哥,你不是对小嫂子比你以往的任何一个女人甚至是封嫂子都不同吗,你怎么忍心……,你难道不是真的爱她?”

“爱?”傅城恒醉眼朦胧的睨了赵天朗一眼,才冷嗤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心情去管那些情情嗳嗳的琐事?你当我跟你一样情窦初开呢!”

赵天朗听他以这种语气说自己,虽知道他是因为心里不痛快,仍是没忍住反­唇­相讥道:“你是没有情窦初开,那是谁一闻得小嫂子被人刁难,就立刻为她挡在头里?是谁闻得她身子不舒服,便连夜为她请大夫?是谁为了她,每月定期夜间巡城?是谁仅仅在她过个生辰,还不是整生,便送她一座温泉庄子?又是谁为了她,再不踏进姨娘屋里半步,甚至还一气将她们都给送走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爱她,你不爱她会为她做这么多?我看你根本就是爱她受到发狂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半日没了言语,眼前却不由自主的闪过一幕幕过去他跟孔琉玥相处时的情形,他想到自己一看到她笑,便自己也会觉得开心,一看到她皱眉头,便自己也会心情不好,甚至为了她,他做了很多过去他别说做,甚至连想想都会觉得嗤之以鼻的事,就更不必说这阵子以来的卑微了……这些,难道都是因为爱吗?

傅城恒不知道。

他从来没有爱过一个除自己母姐或是女儿以外的女人,不知道赵天朗口中所谓的“爱”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孔琉玥,宁愿失去自己的命也不愿失去她!

或许,这就是爱了?

傅城恒一时之间有些消化不了这个事实,只能继续大碗大碗的喝酒。

彼时晋王已经在赵天朗小厮四九的带领下,抵达了小酒馆,不想刚走到门外,就听得里面傅城恒大吼:“……我心里不痛快!”

他心里不痛快?晋王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傅城恒心里不痛快,哼,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偏还要累得我老婆也心里不痛快,到头来你倒有脸说起自己不痛快来?真是可恶!

晋王想也不想,便一脚踹烂了小酒馆的门,然后以眼神示意赵天朗打晕了满身酒气的傅城恒,便擒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径自往梅苑赶去。

一行人到得梅苑时,晋王妃的车驾也正好到了,两辆车一前一后进得内院,晋王便命人直接架了傅城恒去梳洗,免得他那一身的酒气熏坏了他的爱妻。

傅城恒被玉漱服侍着梳洗了一番,又喝了一碗酽酽的醒酒汤,意识总算清醒了许多。

他的思绪还大半停留在赵天朗之前跟他说的那一番话上,因此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在见到晋王妃之后,才敛了心神,拱手给晋王妃见礼:“姐姐……”

可惜招呼还没打完,晋王妃已劈头骂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姐姐呢,你有什么话是连我这个姐姐都不能说的?非要去那种小酒馆里喝闷酒,还大白天的就去喝,你不知道喝酒伤身,不知道叫旁人看见了影响不好啊?我知道如今你也大了,翅膀也硬了,所以连我这个姐姐的话也不听了!可你虽不听我话了,我却不能不管你,当年在娘临终前我答应过她的,我那时候虽小,却也知道既是答应了娘的事,我就一定要做到……”说着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呜咽起来。

看着晋王妃难受,傅城恒心里也不好受,但一来那样的事情他委实有些难以启齿,若非是为了想请韩青瑶帮忙劝孔琉玥,他甚至连赵天朗都不会告诉;二来彼时他的心绪犹沉浸在原来他那么在乎孔琉玥的喜乐,死也不愿意放她走,都是因为他爱她,也没有旁的心情去管别的。

因此对着晋王妃的质问和哭诉,他依然紧咬牙关,一句有关他和孔琉玥闹矛盾的真正原因都没说,直把晋王妃气了个了不得,偏又无可奈何,只得暗自筹谋起明儿找机会将他和孔琉玥都叫齐了,当着她的面儿来让他们鼓对鼓锣对锣的说清楚来!

141

侯爷与大夫人之间近来有些不睦的消息在芜香院,甚至是在整个永定侯府,都已不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但饶是如此,平日里与孔琉玥打交道打得最多的众管事妈妈依然不敢轻瞧或是慢待了她去,侯爷的态度可是摆在那里的,不但将三位姨娘送庄子的送庄子,送庙子的送庙子,一气都给送走了,奇珍异宝也是见天价流水一样的流进芜香院,这还不算,侯爷还夜夜都歇在正房里,这样的态度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侯爷对大夫人的宠爱?

撇开这些因素不谈,孔琉玥本身的手段也让那些管事妈妈不敢轻举妄动,她本就­精­细,该和气的时候和气,该威严的时候也能威严,自正式管家这么久以来,那些管事妈妈硬是连她半点错处都未拿到过,且还有老太夫人赏赐的掌家信物护身,又有那个等同于是定时炸弹的记档法,兼之前不久她才发落了秦显家的,因此众管事妈妈心里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恐做了她下一个出气筒,倒使得府里比先更井井有条了几分。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管事妈妈们心里仍多多少少觉得孔琉玥有些不识抬举就是了,如今侯爷宠爱她,不过是因为她如今颜­色­正好罢了,她不说赶紧抓住这几年恩爱的时光早点生个孩子下来,倒还有那个心思去与侯爷整日整日的赌气,累得侯爷不好受,她自己也没见得好受到哪里去,自己亦是瘦得不成样子,真是何苦来呢?等再过个几年人老珠黄后,有她哭,有她后悔当初气­性­大的时候呢!

众管事妈妈暗地里觉得孔琉玥气­性­大,乐安居的老太夫人亦有一样的感受。虽说自打三房被分出去之后,老太夫人便不大过问府里的事了,但府里的一举一动,仍瞒不过她老人家的耳目,只不过,就连卢嬷嬷都打听不到傅城恒跟孔琉玥怄气的真正原因就是了。

“……大夫人身边的人嘴都太紧了,不论我如何旁敲侧击,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晓春知夏几个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卢嬷嬷一从外间进来,便对着老太夫人摇头。

老太夫人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满,“不拘什么事,也有这样一怄气就怄半月一月的?孔氏这气­性­也未免太大了!就算那个丫鬟是她心爱的,毕竟只是丫鬟,且我和老大都给够她颜面了,她还想如何?”

跟晋王妃一样,老太夫人也只当孔琉玥还在因蓝琴的事跟傅城恒怄气,话里话外便自然而然带出了几分不悦。

卢嬷嬷知道因当初将三房分出去之事,以致老太夫人心里这阵子以来都对孔琉玥多多少少有几分不满,乃赔笑说道:“小两口之间,一言不合怄了气也是常有的事,往日间侯爷与大夫人好得蜜里调油您老又不是没看到,指不定明儿他们便好了呢,您又何苦­操­那么多心?倒是大夫人也的确是个能­干­的,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已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果真天生是把主持中馈的好手!”

老太夫人闻言,想起府里最近的风气的确好了许多,眉头稍展,点头道:“这话倒是,别看孔氏年纪轻,出身低,主持起中馈来,倒天生是把好手。”

卢嬷嬷笑着奉承道:“我瞧着倒有几分您老年轻时的品格儿呢!”

说得老太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处起事来尚且不及她周全呢!罢了,人无完人,我总不能要求她样样儿都合我心意罢?再者我瞧着她虽跟老大怄了气,老大瞧着倒像是更把她放在了心上的样子,许是她们小夫妻之间特有的情趣吧?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咳咳咳……”说着不小心岔了气,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急得卢嬷嬷又是拍背又是抚胸的,忙活了半晌,总算平息了。

卢嬷嬷因皱眉道:“明儿该让侯爷去请了老华太医来给您瞧瞧,小华太医的脉息虽好,毕竟比不得老华太医老到。”

老太夫人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小华太医的脉息早胜于老华太医当年了,原是我年纪大了,身子骨的确大不如前了,才会一病就这么久除不了根儿的,与小华太医的脉息什么相­干­?还是别折腾了。”

顿了一顿,“不过近来照看起初姐儿姐弟几个,我倒真是觉得有几分有心无力了,又怕过了病气给他们,因此我想着,待再过一阵子,天气越发暖和了,便让他们姐弟几个回去跟着你侯爷大夫人住去,他们虽是孩子的父母,不住了一起朝夕相处,久了也会生分,尤其孔氏,毕竟不是孩子们的亲生母亲,若不趁这几年孩子还小,能建立起感情来,将来怎么样呢?”

卢嬷嬷想了想,点头道:“您老人家虑得极是,趁这几年大夫人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先让他们呣子建立起一定的感情,于将来只会有百利而一害。横竖如今三位姨娘都送走了,芜香院空房子多着呢,到时候选了几间,让人重新粉刷了,再布置一番,择个好日子,就可以让大姑娘三少爷四姑娘搬进去了!”

老太夫人叹一口气:“有了孩子,孔氏作母亲的,当着他们的面儿,总不好再跟老大怄气了罢?这样一来二往的,指不定两人以后就更和睦了呢?”

这边老太夫人和卢嬷嬷正说话,那边傅城恒也没闲着。

他既想通了原来自己对孔琉玥的一切不同都是因为爱,瞬间便一通百通起来,等一辞了晋王和晋王妃,便忙忙打马往家赶去。

他要回去告诉孔琉玥,他爱她,不能没有她,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用尽自己的后半辈子来爱她,疼她,补偿她!

傅城恒一路打马疾奔回到永定侯府,到得大门外,他连马都来不及勒稳,便将缰绳一甩,自己翻身跃下马,大步流星往里面走去。

彼时孔琉玥也正好发落完了家务事,刚回到芜香院,还未及坐下喘口气,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侯爷回来了!”

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这个时候回来?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换上恰到好处的微笑,起身迎了出去。

果见傅城恒大步走了进来,她忙屈膝行礼:“侯爷回来了!”绝口不问他缘何会这个时候回来。

傅城恒原本是兴冲冲回来的,但一见到她满脸的平静,还有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冷意和疏离,他整个人就似数九的天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下来,一下子冷了许多,竟觉得他一路上在心里演练了很多次的话也无从说出口了。

他不主动开口说话,孔琉玥自己也不会主动开口,只是命人去给他沏了一碗茶来自己亲手奉上后,便坐到一旁,拿了自己之前没做完的刺绣做起来。

——这是她近几日才多出来的爱好,因为她忽然发现,刺绣挺能打发时间,且也挺能让人心静,比呆呆的坐着胡思乱想可强太多了!

孔琉玥这副淡定的样子,让虽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傅城恒越发觉得无从说起,且要说那样的话,他多多少少总会有几分不好意思,只得有意放缓了喝茶的动作,同时暗自在心里忖度起自己该怎么开口来。

他正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有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进来行礼禀道:“回侯爷、夫人,外院的采办送东西来了。”

傅城恒眼前一亮,想起了日前他吩咐林采办办的事,想是已经得了,因忙命那小丫鬟,“把东西接进来!”有了东西,他就有了与她搭讪的借口。

小丫鬟应声而去,片刻便与另一个小丫鬟各捧了一个黑漆雕花的匣子进来。

傅城恒示意其将匣子放到桌子上,又摆手令其都退出去之后,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匣子,指着里面的东西,有些讪讪的道:“这是我前儿个吩咐下去做的,想着寓意还不错,你瞧瞧可喜欢不喜欢?”

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孔琉玥已收到他送的不知道多少首饰珠宝,说实话,一开始她心里挺反感,但渐渐就麻木了,他爱送是他的事,她戴不戴就是她的事了。

不过夫主的命令可不能违抗,所以在听完傅城恒的话后,孔琉玥还是很给面子的扫了一眼那匣子,就见里面装着的竟是一尊红宝石雕琢而成的百子石榴玉雕。

孔琉玥的瞳孔攸地一缩:“侯爷才说这玉雕寓意还不错,侯爷这是在借其讽刺妾身不能生孩子吗?”话里难得带出了一二分气,说完便又低头做起自己的针线来,也借此掩去了自己眼底的情绪。

短短一句话,说得傅城恒眼里先是闪过一抹懊恼,——他原本只想着这个东西寓意好,指不定玥儿见了一喜欢,他再趁机提出让她看太医对症下药之事她便允了呢?却忘记这根本就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了!

继而便是喜悦,没错,是喜悦,玥儿才对他说话时,话里竟带出了几分情绪!虽然是不好的情绪,至少也比平常她时刻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要好得多了!

傅城恒当下也不打开另一个匣子了,忙命人将两个匣子都拿走后,方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对孔琉玥道:“对了玥儿,我过几日又要沐休了,不如到时候我们再一道去温泉庄子上散散?”那里毕竟有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美好回忆,指不定她去了那里之后,心情便放开了呢?且去了那里之后,要说那些­肉­麻的话,估计他也较能说得出口些。

孔琉玥头也不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妾身近来琐事挺多的,怕是要辜负侯爷一番美意了。”便再无他话。

这样的态度,让傅城恒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总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被吸进了一团棉花里似的,让他只觉挫败不已。

闷了片刻,想着原是自己做得太绝,她恨他也是该的,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让她把心里的恨意和抑郁都排解出来,不然伤了身体,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既说爱她,那为她做什么都该是无怨无悔的才对!

因见孔琉玥正埋头作针线,便又没话找话道:“做的什么呢?你一天琐事本就多了,若实在不要紧的,就交给针线房的人作罢!”

孔琉玥仍是头也不抬:“妾身做着玩的,侯爷若是不喜欢妾身做,妾身以后不当着侯爷的面做便是。”说着便作势要将针线都收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傅城恒就是再厚的脸皮,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更何况,他脸皮向来其实不厚。

适逢玉漱传话进来:“……兵马司才来了人,说是孙指挥与代指挥因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请侯爷速去公断。”

傅城恒半是为了逃避,半是情知手下孙指挥和代指挥都是爆碳脾气,他们两个一旦打起来,没有他亲自出面,铁定平息不了,他必须得去一趟,于是向孔琉玥说了一句:“那我就先去兵马司了,你在家好生歇着!”便大步离开了。

外面梁妈妈等人瞧着他兴冲冲的回来,却很快又急匆匆的离去,只当又是孔琉玥给了他气受,面面相觑之余,不由都暗自叹息起来。

梁妈妈因拉了谢嬷嬷至僻静角落道:“夫人这样一天天的跟侯爷怄气下去,且不说侯爷的耐心有多少,能哄夫人多久,便是夫人自己也不好过啊,成日价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的意思,我还是得背着夫人,偷偷去见韩大小姐一面才是,就算不为侯爷,不为侯爷和夫人和将来,只为了夫人的身体,我也得去见韩大小姐一面,请她帮忙劝劝夫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要论­精­明能­干­,孔琉玥所有的陪嫁丫鬟陪房加起来,尚不一定及得上梁妈妈,但要论谁最忠心谁最心疼孔琉玥,自小将她­奶­大的谢嬷嬷敢称第二,便没有谁敢称第一,如今瞧见孔琉玥那般折磨自己,谢嬷嬷又岂有不心疼的?闻得梁妈妈的话,自是点头不迭,“要我说,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儿个就去,早些见到韩大小姐,也好早些让她劝得我们夫人好起来,不然再这样下去,我真怕夫人她……”说着,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梁妈妈受她感染,不由也红了眼圈,片刻方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拼着被夫人责罚一顿,我也要见韩大小姐去,你帮我遮掩遮掩,若是夫人问起,就说我有些头晕,回房里歪一会儿去了。”

谢嬷嬷忙应了,送了她至芜香院院门外,方折了回去。

再说里间孔琉玥又一次成功拿话将傅城恒刺走后,心里其实并没觉得畅快,反而是无尽的空虚和荒凉,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更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她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便又拿起针线,近乎麻木的绣了起来,至于眼角的酸涩和湿意,则被她归因于她刺绣得太专注,以致眼角都有些生疼起来……

与此同时,伏威将军府内,梁妈妈已顺利的见到了韩青瑶,并在约莫半个时辰后,得到了韩青瑶的准话,“……你只回去带句话给孔姐姐,‘二人同一命,她若舍得,就只管糟践自己,反正打今儿个起,她怎么样,我便怎么样,横竖不过一死罢了,黄泉路上倒还可以继续作姐妹!’……再有就是,最迟不过两三日,我必寻机会去见她!”

梁妈妈是知道自家夫人跟韩大小姐有多要好的,闻得韩青瑶这番话,心下大安,忙忙辞了韩青瑶便往回赶。

让她没有失望的是,孔琉玥一闻得韩青瑶这番话,便连斥责她自作主张都忘记了,顷刻间眼里已蓄满了泪水,神情间更是大为触动,好半晌方哽声说了一句:“你回去告诉她,就说‘我舍不得’,她自然便明白了。”

“是是是,老奴这就再去一趟将军府,把这话回与韩大小姐去!”梁妈妈何等有眼力价儿之人,只看孔琉玥这副神情,只听她这句话,便知她必已将韩青瑶的话听了进去,含泪欢喜之余,又禁不住暗自懊恼起自己早该去见韩青瑶的,指不定夫人早好起来了云云!

趁着梁妈妈回来回孔琉玥话的空隙,那边厢韩青瑶已派人火速请了赵天朗去,让他想办法尽快安排她和孔琉玥相见。

赵天朗自来便对韩青瑶无有不从,更何况又攸关他的好兄弟傅城恒,因此办事效率极其之高,等到梁妈妈再次抵达将军府回话时,赵天朗已告知了韩青瑶明日便在梅苑安排她和孔琉玥相见之事。

因此梁妈妈这一趟,不但传了话,还带回了韩青瑶约孔琉玥明天在梅苑见面的消息。

孔琉玥这阵子虽全然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只拿自己当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但她心里终究有一处最柔软的地方,是只为韩青瑶留着的,她又岂会真不想见她?事实上,她做梦都想见到韩青瑶,想跟她倾诉一下自己的委屈和悲愤,想让她给自己一点再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只不过因为顾念着不能破坏了她待嫁的好心情,所以才一直强忍着罢了。

如今见面的机会已然摆在眼前,她心里的渴望终究战胜了顾虑,对着梁妈妈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嗯,我知道了,我明儿会去见她的。”

只这一句话,已让梁妈妈和旁边的谢嬷嬷等人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

孔琉玥看在眼里,心里最柔软的那处禁不住再次被触动,片刻方暗暗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天过后,就算只为了韩青瑶和谢嬷嬷等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她也要好好爱惜自己,再不自暴自弃了!

决定了明日要去见韩青瑶之后,孔琉玥不由为明日该找什么借口出门去发起愁来,老太夫人近来对她的不满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原本她是挺无所谓的,反正她该做的事该尽的责任都是做到也尽到了的,可以说她这个永定侯夫人已经当得是无懈可击,她问心无愧,所以可以直接无视老太夫人的不满。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明儿要“请假”出门去,等于是有求于老太夫人了,再要无视她的不满,估计就有点儿难度了。

孔琉玥这厢正发愁,那厢晋王妃已与赵天朗说好,往永定侯府和伏威将军府各使了两个嬷嬷,分别邀请二人明儿去柳苑做客赏花去,晋王府的嬷嬷还说,明儿晋王妃将亲自来接孔琉玥。

虽说如今当家主持中馈的是孔琉玥,但老太夫人毕竟是长辈,因此那两个嬷嬷是先去见了老太夫人,再来见孔琉玥的,倒是直接为她省却了再去老太夫人面前费口舌“请假”的功夫,她不由暗自庆幸起来。

——不用说,连这样细微处都为她考虑到了的人除傅城恒以外,不做第二人选,只可惜她并不知道,或者说她心里其实知道,只不过直接当不知道罢了。

因为已经答应过韩青瑶不会再糟践自己的身子,虽然晚上吃饭时依然没有胃口,但孔琉玥到底强迫自己吃了半碗碧粳米饭,又强迫自己喝了大半碗人参乌­鸡­汤,方放了筷子。

傅城恒与梁妈妈等人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尤其傅城恒,更是禁不住因此而升腾起无限的希望来,韩青瑶不过才只让梁妈妈给玥儿带了句话,她就不再折磨自己了,开始好好吃饭了,明儿一旦见了面,听了韩青瑶的劝导之语,她应该能和自己和好如初罢?

到了今时今日,傅城恒是再顾不得去吃韩青瑶的­干­醋了,只要她能帮他劝转他的玥儿,她开出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他这会儿还不知道韩青瑶早将他恨了个半死,已打定主意明儿要让他好看,不过,就算让他知道,他也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他说过,只要能让玥儿回心转意,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次日一早,傅城恒因要上早朝,仍是在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醒转了过来。

他习惯­性­的第一时间偏头去看孔琉玥。

就见她正拥被而眠,长长的睫毛静静地垂落在白玉般的脸庞上,静谧中透着几分安祥,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傅城恒近乎是贪婪的看了她的睡颜半晌,才做贼一般,慢慢的靠向她,最后动作轻柔的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才猛地抽身离去,下床穿好衣服走向了净房。

如今对于他来说,每天就只有这个时辰是最幸福的了,因为只有这个时辰,他才可以靠孔琉玥更近一些,也更能让自己相信,她依然是他的!

傅城恒并不知道,孔琉玥其实早就醒了。

因为今天要见韩青瑶,孔琉玥心里是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感受她给予她的温暖了;害怕的则是自己如今这副模样,韩青瑶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得不敢相认?或是心疼得哭死过去?

是以一直辗转反侧到三更将尽,她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谁知道她才刚睡着,就感觉到身边的床动了一下,她一下子惊醒过来,知道是傅城恒要起床上朝了,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等了片刻,耳朵里都没有传来傅城恒下床的声音,反而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孔琉玥知道是傅城恒在看她,不由有几分意外,又有几分紧张。

不想让她意外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又闭着眼睛等了片刻,依然没等到傅城恒下床,反而感觉到他靠近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便是两片温热的东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似是饱含了无限的怜爱和珍惜。

被窝里,她的手就一下子握紧了,心也几乎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万幸下一刻,他终于抽身走开了。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孔琉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并将双手伸出了被子里。

她不想面对傅城恒的温柔,在他给了她那样一个致命的打击 以后,她再也不愿意承受他的温柔,她也承受不起了,怕一旦自己再不小心沉溺于其中之后,他再给她一个致命的打击,到时候,她就真只有死无葬身之地了!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熟悉的脚步声又渐行渐远。

孔琉玥忙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床帐便被撩起了。

傅城恒撩起帘子看还睡着的孔琉玥。

她远黛般的秀眉轻轻的蹙着,或是在梦中想到了什么,抑或是感觉到了灯光­射­进了罗帐里的不适,眉头很快便蹙得紧了些,小嘴也微微嘟了起来,像负起的孩子,有种特别的天真。

傅城恒看在眼里,就微微翘起了­唇­角。

然他的笑容还来不及成形,就已飞快隐了去,只因他看见了孔琉玥露在被子外面的握成拳的手。

原来,她一直醒着……

强忍下将她的手放进被窝里盖好的冲动,傅城恒轻轻放下罗帐,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到耳朵里清晰分明的传来上夜婆子“侯爷走好!”的声音,确信这一次他再不会回来后,孔琉玥才复又睁开了眼睛。

她已了无睡意,但这会儿起身又委实太早,于是只是静静的躺着。

四周很安静,静得孔琉玥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与听觉神经一起变得敏锐的,还有感觉神经,虽然她如今并未再与傅城恒睡一个被窝,但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凌晨,她却忽然觉得,床帐里满满都是属于傅城恒的气息,醇厚而温暖,与以前每个他先起床去上早朝的早晨一样,只要她一睁开眼睛,便能感觉到属于他的气息。

如今,这气息仍在,也依然会让她觉得温暖,但是她知道,他们回不到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有丫鬟们轻手轻脚的走动声传来。

“夫人,该起了!”罗帐外传来珊瑚轻柔的声音。

孔琉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悲凉,轻声说道:“我已经起了。”说着窸窸窣窣的坐了起来。

“……夫人今儿个打算穿什么?穿前儿个新作那件天青­色­妆花的可好?”服侍孔琉玥梳洗完,待她坐到镜台前后,珊瑚方请问道。

因近来孔琉玥的衣衫都偏素淡,故珊瑚有此一说。

不想孔琉玥却摇头道:“那件太素了,穿正红­色­孔雀纹锦那件,下面配那件双蝶云形千水裙……至于头发,就挽成百合髻,戴那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的金凤步摇,其他再配几样颜­色­鲜亮点的头饰。哦,还有,记得把前儿个王妃使人送来的宫粉拿来,胭脂也拿来……”她不能让自己以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出现在韩青瑶面前,以免她担心,虽然知道其他她已经在担心了。

巳时初刻,晋王妃来了。

先见过老太夫人,陪着说笑了一会子后,才与孔琉玥双双辞了老人家,一道坐上了去往梅苑的马车。

一直到马车启动后,晋王妃才得了闲儿跟孔琉玥说话,“弟妹,我们距上次相见,也不过才短短一个多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竟瘦成这个样子了?”语气里满满都是关切和担忧。

晋王妃一想起方才自己乍见到孔琉玥时,还只当是自己眼花了,便直觉事情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孔琉玥的­性­子她自问还是比较了解的,向来都很乐观,甚至可以说是越锉越勇,就譬如之前三房算计她那几次,她都是面临的危机越大,脊梁却挺得越直,脸上的微笑也越从容。

不像现在,她脸上虽然也一直带着笑,眉宇间的哀伤却是那笑怎样也遮掩不住的,整个人也瘦得没了人样,就像是一朵晒­干­了水分的花,没有半点灵动的生气!

晋王妃直觉孔琉玥绝不仅仅是在因蓝琴的事生气,她相信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大事,偏生自己弟弟的嘴又死紧,以致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得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了问孔琉玥上。

不想孔琉玥的嘴巴却比傅城恒的还要紧,甚至连他们之间闹了矛盾的话都不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有劳姐姐关心,我只近来没什么胃口罢了,想来过了这阵子也就好了。”便再无他话。

仅仅是因为没有胃口,就能让自己瘦成这样?晋王妃显然不相信孔琉玥的话,还待再问,有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渗了进来,整好投­射­在孔琉玥的身上,致使她整个人都似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勾勒出黯然失神的轮廓。

刹那间,晋王妃什么都不忍心再问了。

姑嫂两个一路无话的到得梅苑,就见赵天朗早已接在垂花门外,瞧得二人下车,便忙迎上前拱手行礼:“九王嫂,小嫂子,你们可算来了……”

“了”字的尾音还没落,他已张大了嘴巴,随即便忍不住担心起来,只是闻得小嫂子出了那样的事,瑶瑶已经心疼气愤成那样,若是再让她瞧得小嫂子现在这副样子,岂非得心疼死过去?

念头闪过,赵天朗又忍不住暗骂起傅城恒,该,放着这样好的老婆不知道疼爱,反倒百般防着人家,岂不知真心还须得真心换?他现在可是一点也不同情他了!

“……子纲,你发什么怔呢,没听见我问你话?”赵天朗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耳边却忽然传来晋王妃的声音。

他忙回过神来,赧颜问道:“不好意思九王嫂,才我一时走神了,您问我什么呢?”

晋王妃笑着摇了摇头,“我问你你傅大哥到了没有?也不知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佳人不是都给你接来了吗?”

赵天朗闻言,就忍不住微红了脸,“傅大哥已经到了,让我先来接王嫂您和小嫂子去正厅呢。”说着引着二人一路往正厅方向走去。

半道上,晋王妃因有意问赵天朗道:“对了,煦之他是多早晚到的,我记得他今儿个可不沐休,敢情他一下朝便来了?那这会子在哪里呢,知道我来了,也不说出来接我,便是不出来接我,难道自己的媳­妇­也不该出来接不成?”一边说,一边还有意拿眼觑孔琉玥。

赵天朗与晋王妃虽名为叔嫂,实则情同姐弟,相处的时间可不比晋王妃与傅城恒相处的时间少,一见晋王妃如此做作,焉能不明白她意思的?便配合着答道:“傅大哥老早就来了,原是想出来接九嫂您尤其是小嫂子的,偏才因一点子事情耽搁了,想来待会儿你们就可以见到他了。”心晴却在幸灾乐祸,瑶瑶连日来早憋了一肚子的火了,如今碰上让她冒火的罪魁祸首,还能不好生发泄一番的?傅大哥惨了,不过,他活该!

孔琉玥目不斜视,只管不疾不徐的往前走,就像是没听见晋王妃和赵天朗的话一般。

叔嫂二人看在眼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一回,傅大哥(自家弟弟)是真凶多吉少了!

赵天朗将姑嫂二人送到正厅,便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丫鬟前脚上了茶果,韩青瑶与其嫂华灵素后脚便到了。

孔琉玥不由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却不想她激动,韩青瑶比她还激动,忙忙给晋王妃见过礼后,便飞身冲到她身边,将她抱了个满怀,然后大哭起来。

孔琉玥不由一怔,韩青瑶这会不会太激动了点?要知道不止晋王妃和华灵素还在,众丫头婆子也还在呢……但她很快便在韩青瑶真情流露的哭声中,也忍不住鼻酸起来,再顾不得去管旁的。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在韩青瑶眼里的形象。

原本白里透红的脸,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只剩下惨白,就算抹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原本乌黑的眸子,也再没了从前的光芒,整个人更是瘦得几乎连身上的衣服都撑不起来,让人只担心气出得大了一些,便会将她给吹走了一般。

——如何能让韩青瑶不心疼得大哭?除了大哭,她根本已找不到任何可以表达自己心痛的方式!

与韩青瑶大哭形成鲜明对比的,恰是当事人孔琉玥。

孔琉玥鼻酸归鼻酸,当着晋王妃和华灵素,还有满屋子下人的面,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哭的,那已是她仅剩的骄傲,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

因此她虽一直都忍得很难受,却生生将泪意都给逼了回去,哪怕那泪意数度都快濒临决堤的边缘。

韩青瑶大哭一场后,总算平静不少,于是拉了孔琉玥坐下,要华灵素给她把脉,——这也是韩青瑶今日会带已经有了身孕,不宜颠簸的华灵素来的最主要的原因,她不能让她的田田真失去做母亲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孔琉玥原本不想让华灵素给她把脉的,她自己就是大夫,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还会不知道?只要安了心治,也还是有希望的,只是她又怎么可能在傅城恒那样伤害了她之后,还给他生孩子?而他又不可能放她走,所以治得好治不好,于她来讲其实都没什么差别,所以自事发以来,她对待那件事有可能会对自己身上造成的危害,都是听之任之,根本没想过要治。

只是她可以对任何人说“不”,对着满眼哀求看着她的韩青瑶,却说不出那个“不”字来,只得依言坐下,任由华灵素给她把起脉来。

把脉的结果不言而喻,孔琉玥以后的确再难以有子嗣。

而晋王妃也直至此时此刻,才终于得知了自家弟妹跟自家弟弟怄气的真相,不由当即气白了脸,扔下一句:“瑶瑶,韩少夫人你们稍坐,本宫去去便来。”便怒气冲冲的找傅城恒算账去了。

余下华灵素是知道韩青瑶有满腹的话要与孔琉玥说的,便借口自己要去净房,也快速避了出去,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韩青瑶和孔琉玥。

142

“……田田,你怎么能将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你是存心要让我心疼死吗?”不待华灵素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韩青瑶已忍不住再次抓过孔琉玥骨瘦如柴的手,低声呜咽起来。

她这一次哭,虽不比方才的放声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才越是让人瞧了心酸心痛,也越是能勾起旁人的泪意。

孔琉玥原本就一直强忍着,当下如何还忍得住?只看了韩青瑶一眼,哽声说了一句:“若淳,我……”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已是忍不住决了堤。

而韩青瑶见她终于哭了出来,反倒放了心,也顾不得去拭自己的泪了,自襟间取了帕子便要给她拭泪。

但只孔琉玥这场哭可说是强忍了一个多月的,如今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时半会儿间又怎么可能停得下来?韩青瑶越是给她拭泪,她的泪便流得越快,也流得越多,很快便将韩青瑶的帕子给浸湿了。

韩青瑶见状,便也不给她拭泪了,直接便将她拥进怀里,任由她发泄起自己憋了这么久的情绪来。

孔琉玥被韩青瑶拥进自己温暖馨香的怀抱里,似是一条漂流在外多年的小船终于找到了自己停泊的港湾一般,这些日子以来心里的委屈、压抑、悲愤、难过……等等各种各样的情绪,便都一股脑儿全倾泻了出来,以致她这一哭,便足足哭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感受到怀里的人儿终于平静了下来,韩青瑶轻轻松开她,细细为她拭尽了脸上的残泪,才起身走到当中的桌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柔声说道:“喝了热茶,心里会好受许多。”

孔琉玥接过,喝了半盏,才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已经好多了。”

“已经好多了就好!”韩青瑶点头,“那我们也该算算账了!”

说着不待孔琉玥有所反应,已攸地沉下了脸来,怒声说道:“好你个何田田,你是不是以为如今你年纪比我大,你就真忘记我才是姐姐,你才是妹妹了?我告诉你,今儿个就算我只是一个三岁的萝莉,而你却是一个八十老妪,我也是你姐姐,就一直管得你!我问你,是谁让你不吃东西折磨自己的?穿越一场,你倒学会玩儿自虐了,看不出来啊你!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瘦得跟竹竿儿似的,你是要气死我吗?不就一个男人,还是一个N手货老男人吗?值得你为了他这样折磨你自己?他傅城恒算什么东西!惹毛了我,我等会儿就把你带走,回去后立刻给你找个比丫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将你风风光光嫁过去,让丫知道,你行情好着呢,他有多远死多远去!”

虽是一席斥责自己的话,却让孔琉玥听得比什么话都顺耳,因含泪笑道:“好姐姐,我知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罢,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不但不折磨自己了,我还要养好身子,等你给我找一个大帅哥,让我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韩青瑶闻言,面­色­稍缓,点头道:“这就对了嘛,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了,还有谁会爱惜你?你不但要给我养好身子,还得把自己给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再让我看见你这副鬼样子,别怪我不客气啊!”

明明是数落她的话,却让孔琉玥忍不住再次想流泪起来,只因她知道,只有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人,才会这样为她生气为她担忧,为她的喜而喜,为她的悲而悲。有这样的好姐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还那样自暴自弃的糟蹋自己,她简直就是太不应该了!

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已再次濒临决堤的泪水,孔琉玥故作轻松的开玩笑道:“你让我把自己给养得白白胖胖的,就不怕明儿你给我找的大帅哥看见了吓得不敢要我啊?那我到时候岂不是亏大了!”

韩青瑶一挥拳头,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敢嫌弃我的人,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母老虎,真正的母考虑,要是让柿子看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吓跑?不对,他敢,”学着韩青瑶刚才的样子一挥拳头,也学她的语气,“他要是敢,看我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说完,韩青瑶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也随着这一笑,霎时轻松了许多。

韩青瑶便拉了孔琉玥的手,双双坐到靠窗的榻上,方正­色­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已经先见过傅城恒了。我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扬言要带你走,再不给他任何伤害你的机会!他吓坏了,跟我说了很多话,包括他的后悔和心疼,还有以后的打算……我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他还求我帮忙劝你回心转意,说他一定会用余生百倍千倍的爱你,对你好,再不让你受到丝毫的委屈。我见他态度良好,于是答应了他帮忙劝你,但是,我把丑话跟他说在了前头,我说我该劝的话自然会劝你,不过在我心里,你才是第一位的,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并且不遗余力的帮助你。我这会儿就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孔琉玥抿­唇­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怕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了……”留下罢,她心里不甘,且也不痛快;离开罢,傅城恒不会放她走,且扪心自问,她也不是真的就能做到毫无牵挂的离开,如今傅城恒在她心里,就像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腐­肉­,虽然已经腐烂了,但也始终是自己的,委实狠不下心来将其给剜了。

韩青瑶是最了解孔琉玥的人,一看她这副样子,一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心里其实也是割舍不下傅城恒的,虽恨傅城恒恨得牙痒痒,却舍不得让自己的好姐妹伤心难过,于是问道:“你是不是还割舍不下傅城恒?你如果真的割舍不下,那就不要割舍,对我来说,他的确该杀,但我更希望你能快乐幸福,如果他能给你快乐给你幸福,我可以不计较他这次过错!”

孔琉玥却缓缓摇了摇头,“我是割舍不下他,可我也知道,我和他再回不到过去了,就这样貌合神离的过完这辈子罢,反正这个世界貌合神离的夫妻多了去了,多我们这一对也无妨……”

“可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希望能看到你真正幸福快乐!”话没说完,已被韩青瑶有些激动的打断,“如果你仅仅因为割舍不下他,就要跟他貌合神离的过一辈子,我坚决不同意!你若割舍不下他,没关系,我来帮你割舍,我就不相信整个大秦除了他傅城恒,就再找不到别的能让你动心的男人了!”

说着见孔琉玥一脸的哀戚,到底忍不住心软,因放缓了语气道:“其实他已经悔青了肠子,而你心里又割舍不下他,为什么就不能好生利用他的愧疚,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爱和利益呢?我记得你以前常跟我说,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紧紧抓住男人的错处不放,弄得男人原有的愧疚和悔意也渐渐消失,转化成了无所谓甚至是破罐子破摔,而聪明的女人则会表面上不计较男人的错处,却会在以后每一个关键的时刻,无意侧面的提醒他,让他时刻牢牢记住,他对不起你,继而便只会加倍的对你好……这话还是你跟我说的呢,怎么到头来,你自己反倒做不到了?”

孔琉玥静默了片刻,才苦笑道:“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吗?人都是这样,无关自己时总是能做到理智­干­练,可一旦事关自己,便会不由自主的犯迷糊。你当我又不想作个聪明女人?他在乎我我知道,他悔青了肠子我也知道,我如果聪明一点,理智一点,我就该好好抓住他的在乎和愧疚,让他一辈子在我面前都觉得抬不起头来,让他不得不一辈子都对我好!可我就是做不到,一旦事关自己,我就是做不到聪明,做不到理智,哪怕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我自己也背着他下药了,要说他不信任我,我不也没信任他吗?若淳,你是没有遇上这样的事,一旦你哪天遇上了,恐怕你也做不到理智!”

说着长叹一口气,“不对,这样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一辈子别遇上的好,好在我看赵天朗也不像是那样的人!我已经没有幸福快乐了,所以你更要幸福快乐,连我的份儿也一起,知道吗?”

一席话,说得韩青瑶没了言语,半晌方道:“那你以后怎么办呢?你才十八岁,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后辈子要过,难道就任由自己这样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不成?还有你的身体,你那么喜欢孩子,若是,若是……,以后你怎么办?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孩子可不仅仅是夫妻双方爱情的结晶,更是你后半辈子的依靠!你向来都比我理智,比我有主意,我也不多劝你了,但在调治身体这件事上,你得听我的,你自己就是大夫,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过我委实信不过你,偏我又不能时刻守着你,这样,我回去后就请嫂子的爷爷帮忙给你配了丸药,让梁妈妈她们几个每日里监督了你吃,你要是敢不吃,别怪我杀上门找你算账啊!”

孔琉玥任由韩青瑶把话说完,才轻声道:“我不瞒你,我的确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只要调治理好,不是没有希望,只是我不愿意而已。我已经不愿意给他生孩子了,但他又不愿意放我走,所以……就这样罢,反正你嫁给赵天朗后,总会有孩子,你的孩子,便也是我的孩子,就算不是我生的,我相信将来你也会让他跟对待你一样对待我的。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看他长大,一起看他嫁娶,一起含饴弄孙,也是一样的……”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忍不住流了满脸的泪,哽咽得再说不下去。

韩青瑶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也忍不住再次掉下泪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两个好姐妹一时间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四行。

这边厢孔琉玥与韩青瑶正相对而泣,外面晋王的书房内,晋王妃与傅城恒姐弟二人也正相顾无言。

才晋王妃已在众伺候之人包括晋王和赵天朗都撵出去之后,将傅城恒给大骂了一顿了,这会儿已是气得没了力气,因只是坐着,冷冷看着傅城恒,却再没有一句话。

傅城恒看着自家姐姐的样子,很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几句,但这辩解的话却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口,错了就是错了,找再多的理由和借口也是借了,只有懦夫才会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转而一味的为自己找理由找借口推脱。

而他傅城恒,从来不是懦夫!

因也只是紧抿着薄­唇­,一句话都没有。

一时间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还是晋王妃先开了口,只因知道自己若是不先开口,自家这个死倔的弟弟便极有可能会跟她一直沉默的对视下去,“你小时候倒是个省心的,怎么如今大了,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再过几年连初姐儿都该成亲了,你却反倒不省心起来?”

晋王妃的声音透着无奈,透着疲惫,更透着恨铁不成钢,“我原本还以为,你最多只像对那蒋氏一样,只给弟妹吃避子汤,且经过这么半年多以来的相处,你只怕连避子汤都给她停了,谁曾想,你竟然用了那样的虎狼之药,你真是糊涂啊,糊涂啊!弟妹是什么样的人,连我都有几分了解了,你天天跟她朝夕相对,跟她同床共枕,你难道还会不了解吗?她虽年纪不大,出身也不好,却自有一股自己的傲气,你怎么会觉得她会对镕儿不利呢?她就算做不到视镕儿为己出,却也绝不会对她不利,不是不敢,而是不屑!你只看她当初在对待三房那几次时的凛然和傲气就知道了,你又怎么可以不信任她呢!”

傅城恒懊悔得无以复加,觉得自己不但心生了病,就连双眼,也都瞎了!

耳边又传来晋王妃的声音,“……我知道你的心结呢!那时候,虽上有祖母和父亲,下有众­奶­娘丫鬟,我们姐弟两个依然可算是相依为命……也怪我,那时候在你耳边说了不少那一位不少的坏话,那一位是不好,连给弟妹拾鞋都不配,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们父亲的心长偏了,若是父亲能做到不偏不倚,该给谁的便给谁,不让那一位呣子徒生奢望,又怎么可能会有后面这些事?我那会儿也是年纪小,想着天下只有作父母的说作子女的,哪有作子女的反过来说父母不是的?别说说,就连想,都是不能想的,况毕竟是我们的父亲,我们那时候已经没了母亲的,对父亲的感情难免就倾注得更多些,觉得父亲怎么可能会有错?便有错,也是那个恶­妇­挑唆的,久而久之,倒累得你有了心结,也引出了此番之事!”

晋王妃的声音越来越沉痛,“你说你对不住弟妹,我又何尝对得住她?都是我作姐姐的没有把你教好,所以才会害得她今天成了这样,所以不止你要向她忏悔,以后要加倍的对她好,我也该忏悔,该加倍的对她好才是!”

这还是自各自成亲以来,晋王妃第一次这般推心置腹的与傅城恒谈话,不用说使得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其实傅城恒又何尝不知道当年那些事,并不能全怨太夫人呣子,他们的父亲傅老侯爷也该负很大的责任!正如晋王妃所说,若是她们的父亲能做到不偏不倚,该给谁的便给谁,不让太夫人傅旭恒呣子徒生奢望,又怎么会引发后面那一系列事?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信不过自己之故。与其说他是信不过孔琉玥,倒不如说他是信不过自己,信不过他在对待傅镕和以后孔琉玥生的儿子上,能做到不偏不倚,尤其是在当他发现孔琉玥对他的影响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以后,他就更信不过自己,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因为孔琉玥的原因,爱屋及乌更偏爱她生的儿子,到时候让傅镕重了他当年的覆辙!

事实证明,他的确不愧为父亲的儿子,大有成为当年父亲的潜质,然孔琉玥却不是蒋太夫人,她比后者铮鏦一万倍,傲气一万倍,也高洁一万倍!

只可惜,大错已经铸成!

见晋王妃一脸的痛心疾首,傅城恒心里越发不好受,姐姐从小便护着他,事事为他­操­心,如今他都这么大了,本该他反过来护着她,事事为她­操­心了,可到头来,依然是她在为他­操­心。他活了将近二十七年,原本还觉得自己没有虚度,觉得无愧于心,现在才知道,他最对不起的便是姐姐和玥儿这两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这个事实,让傅城恒非常的颓然,连带声音里也满满都是沮丧和萧索,“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我已经尾悔了无数次,也无数次的试图想对她好,可她根本就不看我,满口‘侯爷’、‘妾身’的不离口,待我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要多客气有多客气,比刚成亲那会儿还要更甚,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韩小姐身上,期望她能劝得玥儿回心转意,至少也要劝得她以后别再自苦了……”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眉头深锁,片刻方叹道:“如今咱们的确只能寄希望于韩小姐能成功劝得弟妹回心转意了……”

如果换作是旁的事,作为大姑姐不但为长且还为尊的晋王妃还有立场指责孔琉玥,但换成这样的事,她却怎么也没脸去指责她。晋王妃自己也是女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孩子之于一个女人来讲意义到底有多重大?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被自己枕边人下药的打击之于孔琉玥来讲,又是多么的难以承受?她跟傅城恒一样,如今惟一的希望,就是韩青瑶能劝得孔琉玥回心转意,以后也好让他们姐弟加倍的补偿她了!

与此同时,孔琉玥与韩青瑶在相对着泣涕了一场后,双双都平静了不少。

因没有丫鬟在屋里伺候,二人便互相帮忙拭净了脸上的残泪和哭花了的妆,又彼此相帮着抿了抿头发,整了整衣襟,方各捧了一盏茶一边吃着,一边继续说话。

韩青瑶因说道:“你既不肯离开他,又不愿意调治自己的身体,难不成你还打算这样维持现状一辈子不成?不行,我万万不能同意!我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离开他,要么,听我话调治身体,你自己选一样!”

孔琉玥沉默了片刻,才无奈一笑,道:“我可以两条都不选吗?”

话音未落,韩青瑶已柳眉倒竖:“不行!你今儿个必须得给我选一条,否则,否则,休想走出这间屋子!”

孔琉玥还只当她会“否则”出什么狠话来,没想到仅仅只是这个,不由失笑,索­性­顺着她的话道:“好啊,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我正愁一肚子的话来不及跟你说完呢,若是能晚上一起躺在床上说,就再好不过了,说来我们两个来了这里这么久,还从没在一起睡过呢,真是可怜,不像以前,我们什么时候想一起睡了,就一起睡……”

“我给你说正事呢,你少跟我岔这些有的没的!”还是话没说完,已被韩青瑶没好气打断,“你今晚上要跟我睡,成,没问题,跟我回了将军府,你想天天跟我睡都没关系!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回答了我的问题才行。现在,我再问你一遍,到底选哪条?”

孔琉玥眸­色­一黯,顿了一小会儿,方涩声说道:“选第一条罢,我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我怕他再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伤害自己,我虽对他已经没有感情了,真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毕竟还是做不到;而且他说过,如果我敢离开他,敢去死的话,他就把我的陪嫁丫鬟陪房们都卖了,男的卖去做苦力,女的卖去娼寮,我那些陪嫁丫鬟陪房对我都忠心耿耿,我又怎么可以害了他们?可让我选第二条罢,我又心有不甘,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就是要让他一辈子记得对不起我,我就是要时刻提醒他,他到底对我做了怎样残忍的事……”

听她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韩青瑶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说什么怕傅城恒自戕,即使对他已经没有感情了,依然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说什么怕连累到她的丫鬟陪房们,说穿了,都是因为她仍放不下傅城恒罢了……哼,倒是白白便宜了那个渣子!

韩青瑶一边腹诽,一边强势说道:“既然你不知道该怎么选,那好,我来帮你选,就选第二条路,打明儿起,不,打今儿个晚上起,你就给我好好将养身子,我回去后,也会立刻让嫂子请她爷爷帮忙,为你配制丸药的,不管以后怎么样,你先给我把身子养好了,明白不?不准说不,你要是敢说不,就等着我跟你绝交罢!”

连“绝交”这样的重话都说出口了,孔琉玥还敢再说什么?噏动了几次嘴­唇­想说反驳的话,最终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许了韩青瑶的要求。

只是,心里毕竟有所不甘,有所委屈,有所怨恨,因低声说道:“我是为了你,才答应调治身子的,若是换了旁人,无论是谁,我都是绝然不会答应的。我们两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小时候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再没有谁会比我们彼此更清楚的了,说是步步艰辛也不为过,因此养成了我们除了彼此,轻易不肯对人付出真心的­性­子。到了这里以后,你还算运气好,有那么多亲人真心的关心你疼爱你,我就惨多了,别说亲人对我半丝真心亦无,就连我身边那些个丫鬟们,你别看她们现在都对我忠心耿耿,一开始时,她们也都是对我有所图谋,有各自小心思的,我费了不少心思,才将她们都给收服了。”

顿了一顿 ,苦笑了一下,“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才会更觉得当初他待我的那些好难能可贵,然后,我就不知不觉沉溺于了其中,等到再想要回头时,却发现水已经淹到了嘴­唇­,根本回不了头,再没有活路了,你说我除了把自己当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我还能怎么样?”

听她红着眼圈提及从前,韩青瑶不由也红了眼圈,是呀,除了她们彼此以外,还有谁会更清楚当年她们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又还有谁会比她更知道,她此番能对傅城恒敞开心扉,是多么的不容易,可到头来,那个混蛋却这样伤害了她!

韩青瑶忍不住又想臭骂傅城恒了。

忽一眼却瞥见外面沈嬷嬷探了一下头,又见华灵素巾身丫鬟之一的甘草也正一脸着急的站在外面,韩青瑶还只当是华灵素身子有什么不适,唬了一跳,今儿个若是真让她们呣子出了什么问题,别说她没脸见韩老将军和韩老夫人和青云,就是自己这一关,她也过不了!

因忙向孔琉玥道:“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了,也不知我嫂子怎么样了,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不比先前,我得瞧瞧她去才放心,你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来。”为怕她有心理负担,故直接没说自己的担心。

孔琉玥才并没注意到沈嬷嬷探头,闻言因点头道:“那你快去,我等你便是。”

韩青瑶点点头,“嗯,我很快回来。”起身急步走了出去。

外面沈嬷嬷和甘草见她出来,忙双双迎了上来。甘草不待沈嬷嬷开口,已先说道:“大小姐,我们少夫人在前面儿拐角处等你,说是有几句要紧话儿要跟您说。”

“那你带路罢!”韩青瑶听得华灵素没事,松了一口气,忙尾随甘草到了前面拐角处。

果见华灵素正扶了另一个贴身丫鬟麦冬在那里焦急的张望,一瞧得她过来,便面­色­一松的上前两步道:“你可算来了,我有几句要紧话跟你说,你再不出来,可就迟了!”

说着附耳过去,“才世子命人抄近道传话进来,说永定侯放心不下,怕你不但劝不转孔妹妹,反倒被她说得跟着她一起不待见自己,所以打算拉了世子悄悄进来,听一听你和孔妹妹是怎么说的。世子的意思,永定侯毕竟跟他是过命的交情,此番他虽做得不对,若是你贬得他一无是处,明儿世子也不好见他,因此想请你瞧在他的面子上,口下留情。”

堂堂永定侯,大秦公认最光明磊落的傅城恒,竟然会拉了好兄弟去听人的墙角?韩青瑶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咬牙道:“他活该,谁让他那样对孔姐姐的,我不骂死他就是好的了!”说归说,心里倒是对傅城恒的恶感稍减,他这样的行为虽不好,毕竟是为了孔琉玥,权且原谅他这一回罢!

不过,原谅归原谅,却并不代表她就会就此放过他了,且等着瞧着,她不气死他,她就不姓韩!

打定主意以后,韩青瑶因向华灵素道:“嫂嫂,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且放心罢。对了,孔姐姐已经被我说得愿意调治自己的身体了,待会儿还得麻烦嫂嫂给她再细细诊一回脉,明儿见了华爷爷,说与他老人家知道,请他帮帮忙,不知道可以吗?”

华灵素本就古道热肠,更何况她心里早已也拿孔琉玥当好姐妹了,闻言自是点头不迭,大包大揽道:“瑶瑶你就放心罢,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韩青瑶忙道了谢,又嘱咐了甘草冬麦几句:“照顾好大少夫人,回去后我自有赏!”方翩然折回了厅里。

就见孔琉玥正托腮发呆,方才才散去了几分的哀伤,又重新笼回了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似被镀上了一层黯然的­色­彩。

韩青瑶心下一恸,暗暗发狠道,姓傅的,看姐待会儿不玩儿死你!

面上却换上了大大的笑容,上前亲热的挽了孔琉玥的手,道:“我嫂子正与她那几个丫鬟说笑呢,瞧着乐呵的很,让我们不必管她,只管说我们的便是。”

孔琉玥回过神来,点头笑道:“那就好。”

既已得知了傅城恒要来偷听的事,韩青瑶便将注意力有意无意放在了观察他和赵天朗最有可能出现的那扇窗户上,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孔琉玥说话。

等了片刻,那扇窗户外果然传来极细小的窸窸窣窣声,若非事先得知有人会来,韩青瑶根本想不到那上面去。

当下眼里便闪过一抹促狭的光,有意拔高了声音向孔琉玥道:“孔姐姐,我才都说了这么多话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行与不行,你总得给我个准话儿罢?哎呀,你还犹豫什么呀,我不是都跟你说了,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凭你的品貌,要找一个比他傅城恒好上百倍千倍的,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要知道这世上好男人可多了去了,你可不能为了一个歪脖子树,就放弃了一整片大森林啊!”

怎么忽然间跟她说起这个来,她才不是已经跟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吗?而且她­干­嘛忽然把声音拔高那么多,屋里就她们两个人,她就是再小声一些,她也能听得很清楚。

孔琉玥有片刻的怔忡。

却见韩青瑶正冲她拼命眨眼睛,嘴里还无声的说着“有人在外面”,电光火石中,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谁在外面了,跟韩青瑶之前的反应一样,不由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依照她的意思,民懒得捉弄傅城恒的,反正她以后都只拿他当上司,管他想什么做什么呢。

但见韩青瑶对着自己杀­鸡­抹脖的使眼­色­,又挥舞着拳着作威胁状,只得出声配合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但只侯爷他根本不放我走,他又有权有势,还拿我的陪嫁丫鬟陪房们威胁我,我能怎么样呢?”

韩青瑶见孔琉玥配合自己,心下暗喜,越发来了劲儿,声音有意又拔高了几度,“他不就是个侯爷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要知道这京城­色­­色­都缺,就是不缺有权有势的人,他是有权有势,但比他有权有势的人可多了去了,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了!我帮你求皇后娘娘去,再让子纲帮你求皇上去,我就不相信,他傅城恒再大,还能大过当今的皇上和皇后娘娘去!到时候只要皇上和皇后娘娘发了话,看他还敢不敢强留你!”

孔琉玥闻言,半是真心半是配合韩青瑶的叹道:“话虽如此,我毕竟是嫁过一次人的了,到时候还能上哪里找到一个好男人去?就算能找到好男人,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嫌弃我不能生孩子呢?岂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世上的男人,毕竟大多还是看重子嗣更甚于妻房的!”

韩青瑶听不得她妄自菲薄的话,一半是假怒,一半是动了真怒的说道:“凭你的品貌,要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况你又不是真不能生了,我嫂子不也说,只要调治得当,总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吗?只要调治得当,总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吗?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孔琉玥恻然一笑,也有意气窗外的傅城恒一气,便说道:“我在你眼里自然千好万好,但在别人眼里,却未必如此。果真我以再嫁之身,八成只能再给人做填房,万一到时候那个男人因为前头的孩子,一样不让我生孩子呢?我岂不是只能再伤一次心?”

韩青瑶见她如此配合,乐得煽风点火,“怎么可能?他傅城恒不让你生,自有旁的男人会让你生,到时候咱生他十个八个的,每天也不做旁的事了,就让儿女们环绕在自己膝下承欢,那得多好!你也不必多说了,你只告诉我,你中意什么样的男人,有什么具体的要求,我回去后便求了我­奶­­奶­,让她老人家按你的要求帮忙特­色­人选去。你父母早已不在,又是二嫁,完全做得自己婚事的主,咱们又这么好,你且不必害羞了,只管告诉我,我好让我­奶­­奶­即刻为你物­色­去,也好早些把喜事给办了!”

这一次,孔琉玥半晌都没有说话。

而窗外傅城恒的心,也随着她的静默,几乎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恐她真应了韩青瑶的话,等韩老夫人那边一有合适的人选,便舍他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喘不上来气之时,孔琉玥的声音终于响起了,“……一时之间我也说不好,且容我回去后想几日,等想出来了,再写在信上,使了人给你送去!”

里面韩青瑶闻言,便知道孔琉玥终究做不到对傅城恒狠心了,虽有些气她不急气,更多的却是心疼,她这么好的孔姐姐,他怎么就忍心那样伤害她?!

想了想,终究不解气,便又赌气说道:“不行,我明儿真得求见皇后娘娘,请她为你做主去,皇后娘娘也是女人,我相信她一定会跟晋王妃娘娘一样,能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必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等到皇后娘娘发了话,我看他傅城恒还怎么敢强留你,到时候我再让­奶­­奶­认了你作孙女儿,让你以韩家大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出嫁,再生他十个八个孩子,气得他傅城恒的脸更黑,甚至气死他去!”

却不知道,她想看傅城恒的脸更黑,根本就不必等以后,只要她推开窗户,现在就可以看到了。

彼时窗外傅城恒的脸的确黑得堪比锅底,人虽然还未气死,却也差不离了。

一旁赵天朗看在眼里,就忍不住低下头,捂着嘴偷笑起来,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原本赵天朗正跟晋王坐在书房隔壁的小花厅吃茶,就见傅城恒面沉如水的走了进来,向赵天朗道:“子纲,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赵天朗和晋王见他神­色­很不好,只当他是被晋王妃骂得狠了,所以想找个人说说话儿,——这个人选自然不能是晋王,晋王还得立刻折回书房安慰晋王妃去,因此赵天朗想也没想,便起身跟晋王打了个招呼:“九哥,我和傅大哥去去便来!”然后跟傅城恒一前一后走出了小花厅去。

刚走至小花厅外的回廊,赵天朗便劝傅城恒道:“傅大哥,九嫂她也是关心你,所以才会骂你骂得那么狠的,你也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放在心上……”

“子纲,是我过命的兄弟不?”谁曾想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沉声打断。

傅大哥怎会忽然间想起问这个来?赵天朗被他没头没尾的话问得一怔,片刻方点头道:“自然是,在我心里,傅大哥和九哥,还有神萍,当然还有皇上六哥,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为了你们,付出­性­命也是甘愿的……”

还是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打断:“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跟我去办一件很小的小事即可,怎么样,答应不答应?”

很小的小事?赵天朗可不敢这么乐观,要真是“很小的小事”,傅大哥犯得着表情这般凝重的跟他说这样的话?显然不会是小事!

不过赵天朗也的确是拿傅城恒当过命的兄弟,因此闻言依然说道:“自然是要答应的,只是到底是什么事,你总得事先跟我说清楚,让我心里有个底罢?”

傅城恒闻言,蜜­色­的脸上竟破天荒闪过一抹红晕,片刻方以手握拳抵在嘴上,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我想让你陪我去听听弟妹都跟玥儿说了些什么,我不放心……”

赵天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光风霁月的傅大哥,竟然开口让他陪他去偷听别人的墙角,而这个别人还是两个弱质女流,彼此之间至多就会说几句女人间的私房话儿,而不是说什么有关家国军机之类的事。

赵天朗觉得这会儿就算是有人跟他说太后变好了,或是跟他说威国公府的大小姐成功出嫁了,他都会毫不犹豫相信的!

然他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傅城恒已不由分说拉了他往内院走,他没有办法,只得跟了他往里走去。又想着以瑶瑶对小嫂子的心疼来看,指不定听了小嫂子诉说委屈后,会把傅大哥恨成什么样呢,当着小嫂子的面骂他个狗血喷头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忙又给四九使眼­色­。

于是方有了彼时二人站在窗外,一人黑脸,一人偷笑的画面。

如果是放在从前,不,哪怕就是放在昨天,有人跟傅城恒说他今天会去偷听别人,而且那个别人还是他自己老婆和他老婆的好姐妹,两个道道地地手无缚­鸡­之力弱质女流的墙角,他一定会勃然大怒,觉得那人是在侮辱他。

想他傅城恒一辈子光明磊落,除却在对付孔琉玥之事上,自问其他任何事都是问心有愧,又岂能去行那等小人行径?

虽然现在的事实是,他的确正站在孔琉玥和韩青瑶的窗外。

说来这事儿也不是傅城恒有所预谋,而是临时起意的。当时晋王妃跟他说了好些心里话,姐弟二人都意识到此番要让孔琉玥回心转意只怕绝非易事后,一时间都有些相顾无言。

在这样的静默中,晋王妃忽然叹道:“也不知韩小姐能不能劝得弟妹回心转意?我先瞧得她乍见弟妹时,竟是比弟妹自己还要难过的样子,别她不能劝得弟妹回心转意,反倒在听过弟妹哭诉委屈后,跟着弟妹一块儿记恨你啊,果真那样,可就真难再有回寰的余地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握紧了拳头。玥儿憔悴成这样,任谁见了都由不得不心疼,更何况是向来待她如亲姐妹一般的韩青瑶?不然之前她也不会那样不留余地的骂他了,那时候她还没见到玥儿,不知道玥儿其时的情形呢,彼时她已经见到了玥儿,焉知不会反过来为玥儿打抱不平,声讨于他的?

念头闪过,傅城恒觉得自己一刻也再待不下去了,扔下一句:“姐姐,你稍作片刻,我去去就来!”便忙忙往外大步走去,他必须得亲耳听听韩青瑶是怎么跟他的玥儿说的,不然他委实难以心安。

傅城恒都朝着内院的方向走出一段距离了,放猛地意识到,这样偷听两个弱女子墙角的行为委实太卑鄙­阴­微了些,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他明儿也不必见人了。

因此又犹豫踌躇起来。

可不去罢,他又真是放心不下,他有预感,若是连韩青瑶的话玥儿都听不进去,或是韩青瑶也反过来声讨他的话,他就真的是要彻底失去玥儿了!

犹豫的结果是,傅城恒忽然想到了赵天朗。对,子纲那小子向来鬼点子多,小时候翻墙爬树,偷听别人墙角的事可没少­干­,找他跟自己一块儿去,既能有个伴儿,明儿不慎传了出去,旁人也不会只诟病他一人,兄弟嘛,当然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于是方有了之前傅城恒忽然去书房找赵天朗那一出。

彼时赵天朗扔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看着傅城恒堪比锅底的脸,他不由在心里幸灾乐祸,知道他家瑶瑶的厉害了罢?看他明儿还敢不敢再欺负小嫂子!他若是再敢,别说瑶瑶,连他都要彻底倒戈,跟瑶瑶一块儿声讨他了!

傅城恒额头青筋直冒,拳头捏得死紧,有种将眼前正笑得直抽抽的某人的俊脸一拳打烂的冲动,同时也出出韩青瑶竟敢煽动他家玥儿另嫁他人的恶气!

他这边正气得七窍生烟,谁曾想下一瞬又听得里面韩青瑶道:“……只可惜我哥哥已经有了嫂子了,不然你要是能嫁了我哥哥该有多好,那我们以后就是正经姑嫂,就可以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哎,我想起了,我哥哥虽然已经娶了亲,嫂子娘家可有十几个兄弟了,跟你差不多年纪还没成亲的也有好几个,我嫂子的人品才貌你是见过的了,她的兄弟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你又对医术感兴趣,若是能嫁到他们家,岂非两相得宜?不行,我得立刻找我嫂子说这件事去,让她帮你敲定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去!”

才还只是在说要物­色­人选,现在却已经连人选都基本定好了?傅城恒越发怒不可遏,猛地直起身子,便要找韩青瑶算账去。

赵天朗看在眼里,暗道一声“坏了,玩笑开过火了!”忙也起身死命将他拉住,拉到旁边一个僻静些的角落后,方低声问道:“傅大哥,你要­干­什么?”

傅城恒对他怒目而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干­什么?自然是找你的好未婚妻算账去!她不帮我劝玥儿也就罢了,还反过来煽动她另嫁他人,甚至连人选都给她物­色­好了,我不当面跟她算清这笔账,我委实难消心头之气!”

赵天朗哭笑不得,傅大哥不是向来心思最缜密,行事最沉稳的吗,如何连瑶瑶分明是带了气的话都听不出来,果真是“关心则乱”不成?不过转念一想,傅大哥又不知道瑶瑶已经知道了他在外面偷听之事,会听不出她是在故意气他,以致这般生气倒也情有可原。

暗自好笑韩青瑶可真是顽皮之余,嘴上已再次低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跟她当面算清这笔账啊?是想骂她一顿,还是打她一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讥讽,“跟个小女子都要这般斤斤计较,原来傅大哥的胸襟也不过如此嘛!还是傅大哥迫不及待想让小嫂子知道,傅大哥竟一直偷听她和好姐妹说话之事?去罢去罢,反正小嫂子这会儿正生你的气,所谓‘虱子多了不痒’,想来再让她生一次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哦?”

一席连讥带讽的话,说得傅城恒瞬间泄了气,片刻方恨声道:“那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好未婚妻将我老婆另嫁他人不成?”打韩青瑶一顿或是骂她一顿,他都做不出来,欺负女人向来是他最唾弃的行为,他就是再混账,也混账不到那个地步;可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孔琉玥另嫁他人,不对,他光是连想,都已恨不得要杀人!

赵天朗见他双目赤红,怒发冲冠,叹一口气,终究不忍心再让他气下去,因压低了声音道:“难道傅大哥竟听不出瑶瑶那话分明是气话不成?况小嫂子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听到呢,就急成这样,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沉重冷静?明儿让皇上六哥知道了,又该笑你了!还有神萍那个促狭家伙,你难道想被他笑话儿说嘴不成?”

心软归心软,到底还是没有将韩青瑶已知道他偷听之事说出来就是了,不然他虽不会打女人,却会打自己这个男人,而永定侯的拳头又是全大秦出了名的硬,到时候自己就真只有满地找牙了!

被赵天朗话里那句“况小嫂子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听到”所打动,傅城恒到底冷静了下来,便又要凑到窗下继续偷听去。

谁曾想他刚凑到窗下,就听得韩青瑶道:“……只怕王妃娘娘和我嫂子也该等急了,今儿个且先说到这里罢,等明儿一有了准信儿,我便使人上门告知你去。”

孔琉玥“嗯”了一声,“只怕她们也该等急了,我们这就去厅里罢。”

片刻,二人便联袂走出了屋子,径自往正厅方向走去。

余下傅城恒因没听到孔琉玥是什么意思,又是懊恼又是忐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抄另一条道,堵在了孔琉玥和韩青瑶要去往正厅的必经之路上。

韩青瑶乍见傅城恒和赵天朗出现在眼前,不过略一思忖,便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不着痕迹向赵天朗交换了一个促狭的眼神后,方看向傅城恒冷声说道:“傅侯爷这是做什么,岂不知‘男女有别’的道理?也不怕冒撞了我不成?”

一面说,一面已飞速扫了傅城恒一眼,但见他穿了件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站姿笔挺得如北方原野上的白杨树,但英俊的面孔却绷得紧紧的,以至于线条分明的嘴旁都有了深沟,整个人看起来分明已是瘦了一圈。

——之前虽已臭骂过傅城恒一顿,但毕竟是隔着幔帐的,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韩青瑶根本不算见到了傅城恒,自然也就无从知道他也瘦了一圈儿。这会子乍然见到,不由又有了一二分心软,只不过,她面上是不会表露出来的就是了。

傅城恒心中对韩青瑶有气,但又不好质问她挑唆孔琉玥另嫁之事,不然他偷听的事就得穿帮,只得强忍下怒气瓮声瓮气的说道:“我来接我夫人的,况子纲还在,我何来冒撞之说?”

说着看向孔琉玥,有些小心翼翼的道:“玥儿,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可以吗?”

孔琉玥抿了抿­唇­,正待说话,韩青瑶已抢在她之前说道:“傅侯爷成日将我孔姐姐拘在家里,多少话说不得?好容易她今儿个可以出来放放风,您就不能行行好,让她自在松散一会儿不成?”心软归心软,该为孔琉玥出的气还是要出的就是了!

傅城恒被堵得一滞,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固执的拿眼睛看着孔琉玥。

以孔琉玥对他的了解,兼之也是知道他在窗外偷听的,又岂能不知道他想跟自己说什么?故意踌躇了片刻,才淡声说道:“侯爷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横竖瑶瑶和世子也不是旁人,有什么话是他们听不得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了,明明已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跟他相敬如冰一辈子的,但近来对上他时,她却越来越容易心软;而这份心软,又是她所不愿意看到,且每每在心里因之而唾弃鄙视自己的,于是她便只能采取激怒他的方式,让他无话可说,也让自己将那份心软给逼回去。

在傅城恒心里,赵天朗当然不是旁人,可韩青瑶就说不好了,况这毕竟是他们夫妻床第之间的事,又怎好当着他们这对尚未成婚的男女说?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可我这几句话,只能单独跟你说。”

孔琉玥是知道他的固执和霸道的,怕自己再不答应,没准儿他会当着韩青瑶和赵天朗的面做出什么事来;况赵天朗巴巴看着韩青瑶的眼神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只怕二人早已是相思难耐,也很需要独处一会儿,因点了点头,又向韩青瑶说了一句:“瑶瑶,你先到厅里等我,我很快就来!”方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八角亭子。

后面傅城恒见状,忙跟了上去。

余下赵天朗眼珠都不错一下的直盯了韩青瑶半晌,方叹道:“瑶瑶这么久没见你,要是还不能单独与你说会子话,我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话音未落,已被韩青瑶捂住了嘴:“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也不知道避忌避忌……”

这对小儿女便也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自诉起他们的衷肠来,不消细说。

且说孔琉玥跟傅城恒一前一后进了那个八角亭子,孔琉玥先就问道:“侯爷有什么话还请直言,妾身洗耳恭听!”

还是这般冷淡的态度……傅城恒一时间不由有些泄气,难道他们之间,就真再没了回寰的余地吗?

连带声音也透出了几分沮丧和萧索,“不瞒你说,方才你跟韩小姐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就真的恨我恨到再没回寰的余地,恨到想要另嫁他人的地步了吗?果真如此,我放你走,我答应你的要求,跟你……”声音渐渐­干­涩得说不下去,好半晌方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余下那两个浸满了绝望的字,“……和离!”

孔琉玥根本没想到傅城恒会这般直言不讳便承认了他偷听她和韩青瑶说话之事,意外之余,就忍不住嘲讽的勾起了­唇­角,也是,他向来行事都光明磊落,会直接便承认自己偷听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之事他既然这般光明磊落,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坦承一些?

念头闪过,岂料又听得他说他愿意放她走,愿意跟她和离,孔琉玥原本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会高兴,因为自己总算可以解脱了,却不想,——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在听完他这句话后,心里首先浮过的却不是高兴,而是生气,遏制不住的生气!

以致她根本来不及细想自己为何会生气,明显带了嘲讽和气氛的话已是脱口而出,“侯爷已是等不及新人进门了不成?也是,像我这样蓬头垢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不­嫩­生育了女人,自然不配再作永定侯夫人!您放心,待会儿回去后我就收拾好东西,即刻便离开,决不再留下来碍了新人的道,更碍了您的眼!”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却被傅城恒给拉住了手臂,急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玥儿,你听我说,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没有新人,哪里来的新人,只要你愿意,我后半辈子除了你以外,绝不会再有任何人……我只是不想再看你折磨自己,想放你自由,让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罢了……”

语无伦次的说至这里,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玥儿她这是……在吃醋吗?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还大有回寰的余地?

傅城恒满脸惊喜,就势将双手都箍上她双肩后,方带着几分兴奋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说道:“玥儿,你其实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你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离开我的对不对?我知道此番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百倍千倍的补偿你。我才还听韩小姐说你的身体有治好的机会,我一定遍访名医治好你,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们以后……”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语带痛苦的打断,“放开我!你弄痛了我!”

其实话才一说出口,孔琉玥已是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怎么能说那么没志气的话,显得她多在乎他,多舍不得离开他似的,她明明就根本不稀罕永定侯夫人那个位子,早巴不得能重获自由了!她真是脑子被门压了,所以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满心懊恼之余,孔琉玥原本正欲再说点什么来补救一下的,奈何傅城恒反应实在有够快,已经抓住了她的把柄,且在那里欣喜不已,她就是说得再多,估计他也是听不进去的了,她除了落荒而逃,还能怎么样?

于是在半真半假嚷了一句:“放开我!你弄痛了我!”使得他放开了她之后,便迫不及待的转身跑了。

看着孔琉玥受惊小鹿一般慌张的背影,傅城恒先是愕然,随即便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露出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容。

他先还只当自己真弄痛了她,他自己的手劲有多大他当然知道,而且她又瘦成那样,他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弄伤了她哪里,于是听得她呼痛,他几乎是触电一般,瞬间就松开了她。谁曾想她却转身就跑,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跑出了好几丈开外。

以傅城恒的速度,哪怕孔琉玥已经跑出了几丈开外,他要追上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几乎实在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已同时跨出了脚步。

但他很快又将脚步自动收了回来,不急,才玥儿的恼羞成怒他可是看在眼里了的,若是自己这会子再追上去定要问出了所以然来,只怕她会越发羞恼,到时候岂非是适得其反?倒不如让她先冷静一下的好,反正他已知道她心里依然还有他,依然在乎他了,——之前他最怕的就是她对他已彻底死了心,无论他再做什么都挽不回来了,一次才会起了放她走的心,如今他既已知道了,那他就又有无尽的信心和动力,且说什么也再不可能放她走了,她是他的,就一辈子都是他的!

孔琉玥飞一般的逃离八角亭后,一直跑出了老远,才敢停下来看后面傅城恒有没有追上来。

因见他没有追上来,她方松了一口气,扶着身旁一棵女贞子,喘起气来。

等到喘息稍稍平定之后,孔琉玥方再次暗骂起自己来,她刚才真是脑子被门压了,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也不知傅城恒会怎么想她?他会不会以为她还在乎他?呸,她才不会再在乎他呢,她又不是嫌自己命长活够了!

暗骂了自己一通后,她心里好受了些,但随即又开始纠结起她以后要怎么面对他来?再像以前那样相敬如冰?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再做到,可是除此之外,她又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要不,她搬出去住一阵子?还是算了罢,他同不同意先不说,光府里那一摊子事,就不是她想丢开就能丢得开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怎么还没追上来?

念头闪过,孔琉玥已忍不住再次暗骂起自己来,你个脑子屡次被门压的家伙,你还敢不敢再没出息一点?

她就在这样时而纠结,时而犯愁的情绪和在时而暗骂自己的行为中,不知不觉到得了正厅。

就见韩青瑶早已回来了,正同晋王妃和华灵素说话。

一瞧得她进来,韩青瑶便迎了上来,用仅够她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问道:“那个混蛋刚跟你说什么了?”

孔琉玥同样将声音压的低得不能再低,“他直接承认了刚才偷听我们说话的事,问我是不是真恨他恨到欲另嫁他人的地步,若果真是,就放我走……”

“他真是这么说的?”韩青瑶闻言,脸­色­大变,跟之前赵天朗一样,忍不住在心里大叫起“坏了坏了,玩笑开大了!”来,她虽然恨傅城恒对孔琉玥下药,却也明白只有他才能给孔琉玥幸福,因此虽气得半死,却在问过孔琉玥的意思后,早打消了要帮助她离开他的念头,谁知道现在却弄巧成拙了!

孔琉玥约莫能猜到韩青瑶的心思,正待再说,后面晋王妃已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儿呢,才说了那么半天,难道还没说够不成?”

她只得长话短说,对韩青瑶说了一句:“没事的,你别担心!”便走到了晋王妃面前,屈膝福了一福,道:“让姐姐费心了,都是琉玥的不是!”

早被晋王妃亲手馋了起来,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的笑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没的白生分了。”说着话锋一转,“对了,前儿个珊儿还念着好些日子没见大舅母了,说想你得紧呢,要不你今儿个跟我回王府小住几日去?也好趁机散淡散淡,自接手主持中馈以来,你还一直没歇息散淡过,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这是变着法子的想让她散散心,然后放下心结呢,说来晋王妃这个大姑姐也算是很不错的了,从来不一味的回护弟弟……孔琉玥眼里划过感激,嘴上却婉拒道:“府里一大摊子的事离不得人,我还是待过阵子得了闲儿再去叨扰姐姐罢。”

晋王妃闻言,也不勉强,又笑向韩青瑶和华灵素道:“等以后你们姑嫂两个得了闲儿,也记得时常去我们府里松散松散。”

姑嫂两个忙屈膝应了。

就有金珠进来禀道:“回娘娘,宴席已经得了,看是摆在这里,还是摆在旁的地方?”

晋王妃想了想,“这里敞亮,就摆在这里罢。”又问,“外面王爷他们的宴席可也已得了?摆在哪里的?”因有韩青瑶和华灵素姑嫂在,且韩青瑶和赵天朗又是再过不了几月就要成亲的,当着众下面的面,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故晋王妃有此一问。

金珠闻言,忙恭声回道:“外面的宴席也已经得了,就摆在书房旁边小花厅里的,请娘娘放心。”

晋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那这边也开始上菜罢,忙了一上午,只怕大家早该饿了,尤其韩少夫人,如今可万万饿不得!”

华灵素忙笑道:“多谢娘娘挂心,因之前吃了几块点心,这会子倒是并不觉得饿。”

金珠便领着一众以白绢领巾将口鼻遮住的丫鬟们上起菜来。

余下金珠、珊瑚、香如并甘草等四人贴身的大丫鬟,便轻手轻脚的给各自的主子褪了腕上的镯子,服侍几人净起手来。

秉着“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四人寂然饭毕,方移至花厅里继续吃茶。

华灵素毕竟有了身孕的人,吃了茶便不免有些害起困来,韩青瑶体贴嫂子,因趁机向晋王妃提出告辞。

晋王妃已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自是更能理解华灵素的苦楚,最重要的是,她见孔琉玥的神­色­已便上午她乍见她时好了许多,估摸着韩青瑶已多多少少将她劝通了几分,心下稍安,于是点头笑道:“既是如此,本宫就不多留你们了,等明儿得了闲,再接你们出来散淡。”

韩青瑶与华灵素忙起身屈膝道了谢。

孔琉玥便提出要送她姑嫂二人出去,“……我送韩少夫人和瑶瑶上车。”

晋王妃知道她必是还有体己话儿要与韩青瑶说,也就点头允了,“去罢,也代我好生送她们姑嫂一送。”

孔琉玥应了,与韩青瑶华灵素一块儿被簇拥着,出了正厅,径自往垂花门方向走去。

半道上,华灵素忽然对孔琉玥说道:“才瑶瑶已把你们的谈话内容大半说与了我知道,我虽与你把了脉,要让我复述给我爷爷,还是怕会失实,因此我想着,不如等哪天你得了闲,去一趟我们家,我再让人回去请了我爷爷来,让他老人家亲自给你把一回脉,然后再对症下药,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琉玥笑了笑,“没关系,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就顺其自然罢。”

话音刚落,韩青瑶已道:“什么叫‘顺其自然’,别告诉我你又想消极对待,你可别忘了你先答应过我什么的,你要是敢出尔反尔或是阳奉­阴­违,别怪我翻脸无情啊!”

“知道了知道了……”孔琉玥无奈一笑,“既已答应了你,就自然会做到,你只放心罢。”

说得韩青瑶方满意的笑了起来,又附耳说道:“我才已跟子纲说好,让他告诉那个黑面神,我尚未说服你调治身子,一切都要看他的了,你记得回去后嘴巴紧一些,可不能轻易便宜了他,否则他记不住这次教训!”

她说一句,孔琉玥应一句,末了笑道:“我都记住了,一定会牢牢按您老人家吩咐办事的,您老就放心罢。”

韩青瑶闻言,脸上的满意之­色­便更甚,顺着竿子往上爬的拍了拍孔琉玥的头,“这才乖嘛!”

惹得华灵素和后面一众丫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将她姑嫂二人送至垂花门外上了车,一直到看不到车子后,孔琉玥才折回了正厅里。

就见不止晋王妃,傅城恒还有晋王俱已坐在那里了,只不见赵天朗。

不过略一思忖,孔琉玥便知道赵天朗必是追随韩青瑶的车护送佳人去了,便也没有多问,只是上前给晋王见礼,“给王爷请安!”

晋王既已知道了傅城恒对她做的事,跟晋王妃一样,一对上她便不自觉的心虚,更何况又见她竟瘦成了这个样子,便更是觉得对她不住,不待她拜下,已一叠声的命金珠,“还不将你大舅夫人搀起来!”

又笑向孔琉玥道:“都是至亲,弟妹不必客气,跟煦之一样,叫我‘姐夫’罢。”

孔琉玥淡答应了,从善若流的叫了一声“姐夫”,才在金珠的引领下,坐到了晋王妃下面的位子。

待丫鬟上了茶来,晋王妃便摆手令众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方满脸赧­色­,语带歉然的向孔琉玥道,“弟妹,我知道此番之事是煦之对你不住,我做姐姐的之前已将他狠狠训过一顿了,我也知道一时半会儿间要让你完全消气是不可能的,我也不勉强,但该赔的罪,我还是要赔的。”

说着忽然起身,走到孔琉玥面前,便深深拜了下去:“我做姐姐的,没有把弟弟教好,让他做了伤害弟妹的事,请弟妹原谅他这一次,我代他向你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若是再出现,不必弟妹开口,我也必会为弟妹做主,请弟妹就原谅他这一次罢!”

孔琉玥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弄得一怔,等到回过神来时,她已深深拜了下去,并说了以上一席话,急得孔琉玥手忙脚乱的便要起身搀她去,“姐姐,您为长更为尊,您这样岂非是折杀我了?”

晋王妃却坚持道:“弟妹,这会子在座的都是咱们自家人,并无什么上下尊卑之分,有的只是姐姐姐夫弟弟弟妹,我没把弟弟教好,已是无地自容,你再要这样说,岂非更让我无地自容?”

彼时对面的晋王已起身走了过来,闻言附和道:“弟妹,你姐姐说的是,这里只有家人,没有上下尊卑之分。说来不止你姐姐有责任,不止她该给你赔罪,我也有责任,我也该给你赔个罪的!”说着竟然也要拜下。

晋王想的是,反正这里也没一个旁人在,他就算真拜了孔琉玥也不会有人知道,倒还可以为自家小舅子挽回佳人的心增添几分筹码,也可以让爱妻少­操­些心;再一点,孔琉玥也未必就敢受他这一拜,到时候于骑虎难下之下答应了原谅小舅子,等回头小舅子再哄哄,不就慢慢哄回来了?真是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啊!

——怪道晋王能执掌内务府和户部,他做生意的头脑只由此已可见一斑。

这下孔琉玥是真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顾得了那头顾不得这头了,要知道这可不是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而是上下尊卑观念盛行的古代,要是让人知道她竟然让一个王爷一个王妃拜了她,她明儿也不用活了!

正自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之际,傅城恒也走了过来,一手拉了晋王妃起来,一手则拉了晋王,致使夫妻两个都没办法再继续拜下之后,方沉声说道:“事情原是我一个人的错,累姐姐姐夫­操­心已是不该,如何还能再让姐姐姐夫代我赔罪?就算要赔罪,也该待回了家后,只有我和玥儿两个人时由我自己来赔才是,玥儿她脸皮薄,姐姐姐夫还是不要臊她了,斯斯文文的坐下我们大家继续说话儿多好?”

以傅城恒的­精­明和对晋王的了解,又岂能看不透他的用意?他是想玥儿原谅他,但绝不是以这样近乎于强迫的方式让她原谅,只要知道她心里还有他,还在乎他,舍不得离开他,他今儿个已算是大有收获了,至于其他的,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力,相信总有一天能让玥儿真真正正的原谅他!

孔琉玥将傅城恒的话听在耳里,就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晋王妃那一拜或许还是出于真心,晋王这一拜,可就难说了。说实话,对晋王这样近乎于以身份强迫她屈服的方式她很反感,难道只因为他是王爷,她就该在他拜下时,背弃自己的本心,违心说出自己已原谅了傅城恒的话不成?

万幸傅城恒为她解了围,她方不至于骑虎难下。

说来傅城恒粗中有细,遇事能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也算是很不错一个男人了,只可惜……他们是再难回到过去了!

晚间回到永定侯府,傅城恒和孔琉玥先去了乐安居见老太夫人。

老太夫人与卢嬷嬷应该是正在清点箱笼,罗汉床上摆满了各­色­绚丽的布匹匣子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是老太夫人的珍藏。

“……您老人家这是在向我们展示您的私藏不成?也不怕我们个个儿都问您要?”行礼问安后,傅城恒破天荒开起了玩笑。

老太夫人见他是和孔琉玥一块儿进来的,瞧着二人的神­色­也都不错,只当他们已经和好了,心情大好,笑道:“这些东西都是历年来你们孝敬我的,如今便是给了你们,也不过物归原主罢了,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一指罗汉床边椅子上几匹颜­色­鲜艳的贡缎,对孔琉玥道:“这些都是好料子,颜­色­也鲜亮,你拿了去做衣衫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是你侯爷和我们永定侯府的体面!”

孔琉玥忙屈膝道了谢,“……正打算裁几身颜­色­鲜亮点的夏衫呢,可巧儿祖母就赏了衣料下来,孙媳就却之不恭了!”

老太夫人就点了点头,一副很满意她态度的样子,随即又道:“对了,这天儿说话间就越来越暖和了,我这身子骨也是越来越不行了,要照看初姐儿姐弟三个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且也怕不慎过了病气给他们。我的意思,是打算让人趁这阵子天气不冷不热,把你们院子里朝向好的几间屋子都粉刷粉刷,到时候择个吉日,让初姐儿姐弟几个都搬回去跟你们住,孩子们都渐渐大了,再过个几年就该分院了,再不趁这会子与你们作父母的好生相处几日,以后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只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傅城恒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才出了那样的事,玥儿见到初华姐弟几个只怕会勾起不好的回忆,到时候再要挽回她的心,只怕会更难。便打算开口让老太夫人先缓缓此事,等到明儿他挽回了孔琉玥的心再让初华姐弟几个搬回去跟他们住不迟。

不想他还未及开口,孔琉玥已先笑道:“前儿个祖母身体不适时,我就想说这话了,又怕祖母舍不得他姐弟几个。说来孩子们跟着祖母再是千妥万妥不过的,但祖母身体康健了,才是我们做儿孙的福气。既是如此,我明儿就吩咐下去,开始给他们姐弟布置屋子,等布置好后,再请祖母择了吉日,让他们高高兴兴的搬进去!”

她约莫能猜到傅城恒的意思,虽说理智上也知道在傅镕十岁请封世子之前,她其实应该尽量远着他,但她更知道,若是这会儿让傅城恒说了回绝老太夫人的话,不止老太夫人心里会对她有所不满,初华姐弟几个就更是难免了,——与傅城恒相比,她在老太夫人尤其是初华姐弟心目中,显然是外人,一旦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显然只会怪她这个外人,而不会怪傅城恒,因此还不如直接应下的好,反正迟早他们姐弟也会回长房的,何苦白惹人嫌?

老太夫人闻言,神­色­间就越见满意,命卢嬷嬷拿了黄历进来,亲自择了五月初八,也就是过完端午后让初华姐弟三人搬回长房。

既已决定了五月初八让初华傅镕洁华姐弟三个搬回长房来,当天晚上回到芜香院后,孔琉玥便将梁妈妈谢嬷嬷和珊瑚璎珞叫到了跟前儿来,吩咐她们明儿便将东厢房和西厢房腾挪洒扫出来,供初华和洁华住;另外又吩咐她们将第二进院子的东厢房整理出来,供傅镕住。

对姐弟三人的回来,梁妈妈几个都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如今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都还小,若是夫人从这会儿就开始跟他们相处,没准儿还是能建立起几分真感情来的,将来到老后,夫人也不至于一无所靠;忧的却也正是这一点,三位小主子说年纪不大,却也不小了,尤其大姑娘,很快就要九周岁,再过个一二年就该说婆家了,只怕夫人对他们再好,他们将来念夫人的情也有限,绝然远远赶不上亲生的,将来可怎么样呢?

彼时老少几个犹不知道孔琉玥的身体只要调养得当,其实也不是没有能诞育自己孩子的机会,因此都忧心忡忡的,尤其谢嬷嬷,就更是忧心了。对谢嬷嬷来说,当初她劝夫人不能自己生孩子是一回事,毕竟那是夫人不想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不能生,这不想和不能之间,可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因此在听孔琉玥说话的同时,谢嬷嬷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别处去,看来也是时候该给夫人挑选两个绝­色­的通房丫头准备着了,虽然到时候通房丫头生了孩子也不是夫人自己亲手的,但留子去母在大户人家可从不少见,到时候再是夫人打小儿带到大的,便也跟亲手的没什么两样了!

孔琉玥对谢嬷嬷几个的忧心一无所察,她正一心想着要怎样给三个孩子布置房间,“……初姐儿已经算是大姑娘了,且她也向来不乏自己的主张,她的屋子只需要洒扫­干­净,粉刷一遍即可,至于家具摆设什么的,到时候可以让她自己去库房里挑;镕哥儿是男孩子,且课业繁重,只怕是既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情给自己不知屋子,就大体按照侯爷小书房的格局,给他布置罢;至于洁姐儿,她还小呢,只怕也不会布置,说不得只有我亲自给她布置了。你们也都经心些,吩咐下面的人也经心些,千万不能让三位小主子觉得委屈了。”

梁妈妈闻言,忙应道:“夫人放心,我一定吩咐下去,让大家务必把差事办好,让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都满意。”

孔琉玥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叫了珊瑚璎珞去净房服侍自己卸妆梳洗。

看着镜子里珊瑚白玉般的脸庞,孔琉玥忽然问道:“我记得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罢?”

珊瑚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为何有此一问,便笑道:“已经算是十九岁了,跟璎珞姐姐就差三天。”

孔琉玥闻言,一下子想起了白书和蓝琴也是跟她们两个差不多的年纪,若是没有出那件事,只怕蓝琴很快都该嫁人了,一时间不由有些怅惘,片刻方问道:“对了,近来你娘老子可有再带信儿回来?也不知白书蓝琴可好使不好?”

珊瑚见问,忙道:“上次来信儿时,还说白书姐姐和蓝琴姐姐都好,尤其蓝琴姐姐,还长胖了一些呢,比先更漂亮了。夫人若是想她们了,我明儿便带信去让我娘送二位姐姐回来。”

孔琉玥犹豫了一下,“算了,还是让她们再住一阵子罢。倒是你老子和哥哥前儿个因卖蔬菜的事立了不小的功,我还没赏他们呢,这样罢,过端午时,我放你两天假,让你去庄子跟她们团圆去!”

原本热地庄子上出产的第二批蔬菜她是找了凌总管帮忙销售的,但凌总管还未及找好买家,便出了那件事,她心灰意冷,也再顾不得去管这些事,且也不愿意再接受凌总管的帮助,因使了人去庄子上传话儿,让吴管事父子自己找销售渠道去。没想到他们父子还真将失去办得不错,将八成以上的蔬菜都顺利销售了出去,小赚了一笔,故她有此一说。

端午放她去跟父母亲人团聚?珊瑚闻言,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喜­色­,随即却道:“多谢夫人恩典,但只中秋才是团圆的日子呢,端午我就不去了,留着等中秋时再求了夫人恩典罢。”如今白书和蓝琴两位姐姐都不在,她再走了,夫人身边除了璎珞,可就再没能使唤的丫头了。

孔琉玥如何猜不到珊瑚的心思?心下微微有些感动之余,暗想横竖如今离端午都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呢,到了那时候再做最后的决定也不迟,便也没有再说,换好家常衣服出了净房。

就见榻上已多了傅城恒的外袍,晓春和知夏也不见人影,傅城恒的净房那边却传来水声,孔琉玥便知道是他回来了,一下子想到了白日里在梅苑八角亭的事,不由微微有些烦躁起来,怎么办,待会儿她要怎么跟他单独相处?

她这边还没想好待会儿要怎么跟傅城恒相处时,傅城恒已经梳洗完,穿着一件石青­色­的直裰走了出来。

孔琉玥只得强压下满心的不自然,迎上前见礼:“侯爷外书房的事已经忙完了吗?”

傅城恒看了看她微微有些发红的小巧耳垂,才面­色­舒缓,眸底带笑的点头道:“已经忙完了,你呢?该忙的事也忙得差不多了罢?那不如我们早点歇了罢?”

早点歇了?孔琉玥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么早上床,他想­干­嘛?他是不是以为抓到了她言辞间的把柄,就可以胁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了?哼,休想,她可是宁死不屈的!

但她既已决定了要当一个好下属,就该具备一个好下属最基本的素质,你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反驳自己的上司。

因尽量维持着一贯的微笑有礼的说道:“侯爷吩咐,妾身自当遵从。”

也不叫珊瑚璎珞铺床了,摆手令她们都退出去后,便自己动手把床都铺好了,才钻进了里面属于自己的那床被褥中。

若是换作以往对上孔琉玥的客气有礼,傅城恒心里早郁闷挫败得不行了,但既已知道了她对自己还有眷恋,他们之间也还是有回寰的余地,他心里便稍稍有了底气,对上她的客气有礼,也能做到笑容不变了。

他掀开自己的被褥躺进去,却并不吹灯,也不急着入睡,而是跟孔琉玥说起话来,“对了玥儿,我前儿不是问你,等下次我沐休时,我们能不能再去一次上次那个庄子吗?再过七日我便又该沐休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你得闲不得闲?”

孔琉玥侧身躺着,眼睛都不睁一下,但仍不忘维持礼节,“妾身不是告诉了侯爷,妾身这一向琐事都多吗?只能辜负侯爷美意了!”说着便装起睡来。

不想又听得傅城恒道:“你庄子上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我前儿听凌总管说,买家都给你找好了,偏你又不用了,还只当是哪里得罪了你,满心的忐忑呢!”

这人怎么忽然变话篓子了?且说的还都是一些对他来讲可算是­鸡­毛蒜皮的事?

孔琉玥依然淡声应道:“没有的事,凌总管办事向来极妥帖,又岂会得罪于我、妾身?侯爷多心了!侯爷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依妾身说,还是早些睡罢!”一边说,一边还拢了拢被子,侧面向傅城恒展示了自己要睡觉了的意图。

没想到傅城恒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意图一般,很快又问道:“对了玥儿,我记得我还从没听你提及过你小时候的事呢,江州的风土人情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东西或是特别好玩儿的地方?你离开家乡这么久,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得了闲回去看看?若是你想,我便设法向皇上告了假,择日陪你一块儿回去。”

这人今儿个怎么这么罗嗦,一问起来还没完没了了?问她江州的风土人情,她又不是真的孔琉玥,如何会知道?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说不得只能敷衍道:“我、妾身七岁便离开江州了,那时候年纪又小,身子又弱,平常几乎没有出过门子,侯爷问江州的风土人情,妾身还真说不上来。果真侯爷想知道,妾身明儿问了谢嬷嬷,再回与侯爷便是。”

傅城恒闻言,就一下子想到了她当初之所以会进京,会寄居到柱国公府,皆因正是她七岁那年,父母便相继亡故了,也不知当时她伤心成什么样了,只怕连想都不远再去想那些事,偏生自己却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有够蠢笨的!

暗骂了自己一回,傅城恒忙明智的岔开了话题,“说来还有好几月便是子纲和韩小姐大喜的日子了,我是子纲的大哥,你是韩小姐的好姐妹,依我说我们的礼得送得更重一些才是,布置你意下如何?”

“……侯爷拿主意便好。”对某人的话痨孔琉玥已是彻底无语了,倒不是因为他破天荒的多话,而是他问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两个人之间听起来就像是老夫老妻在拉家常一般,这样的感觉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又有些无措,偏一时半会儿间又还睡不着,只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他的话,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都不知道。

看着身边人儿恬淡美好的睡颜,傅城恒一时间不由有些痴痴的,但心里却比之前这一多月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安定宁静。他只得他错得离谱,所以无论她怎么对他,都是他活该,他绝无怨言,但若是她再不给他一点希望,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了。

幸好,她还是给了他希望,幸好,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他的!

黑甜一觉醒来,孔琉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神清气爽,有种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和生气的感觉,再不复之前那些日子起来后满身心的疲惫。

这样的异常让孔琉玥感到吃惊,但随即她便想到,昨晚上她好像很早就睡着了,而且竟然一夜都没有做梦,难道,是因为睡了一个好觉之故,所以她才会觉得­精­神百倍?

她一下子就想到昨晚上临睡前傅城恒破天荒的话痨。其实认真说来,傅城恒虽不怎么爱说话,声音却很好听,低沉醇厚,就像是大提琴的声音一般,总是很能给人以一种安心的感觉,——难道她竟是被他给催眠了的不成?倒是看不出来他还有此等功效!

胡思乱想间,耳边传来珊瑚轻轻的声音。

孔琉玥蓦地回过神来,忙道:“我已经起了,进来罢。”说着动手快速穿起衣裳来,今儿个还有不知道多少事情等着她做呢,她还有闲心在这里胡思乱想?

等她穿好衣服,珊瑚也已撩开了帘子,与璎珞一道服侍着她进了净房去梳洗妆扮。

从净房出来,宴席处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早饭很丰盛,有水晶虾饺、蟹­肉­烧麦、梅花烧饼、八宝蒸糕、四­色­水晶饼并热气腾腾的荷叶珍珠糯米­鸡­粥,样样­精­致小巧,让人食指大动,一看就知费了不少心思。

孔琉玥看了一眼桌子,又看了一眼旁边梁妈妈谢嬷嬷等人,就见此刻她们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和紧张,一副生怕她又不吃的样子。

她忍不住有些鼻酸,继而又忍不住满心的惭愧,有这么多人关心她,还有韩青瑶这个好姐妹一直在支持她,她之前有什么立场在那里玩儿自虐?就算是潜意识的也不该!

一边暗骂自己,孔琉玥已一边动手,举筷夹起一枚蟹­肉­烧麦吃起来,吃一口烧麦,还喝一口糯米­鸡­粥,香香软软的,入口即化……她不由多吃了几个,又吃了两个水晶蒸饺,觉得自己已有八分饱之后,方放了筷子。

一旁梁妈妈谢嬷嬷看在眼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微红着眼圈笑了起来。

吃过早饭漱了口,孔琉玥去了老太夫人那里。

初华姐弟三个也在,都正皱着脸对老太夫人表达不舍之情,“……太祖母,我们舍不得您,您还是让我们继续跟您一起住罢。”显然已经知道了搬家的事。

“母亲!”洁华眼尖,最先看见孔琉玥进来,便滑下罗汉床给她见礼。

初华和傅镕闻言,忙也下了床,上前给孔琉玥见礼:“母亲!”

孔琉玥摸了摸洁华的头,又分别拍了拍初华和傅镕的肩膀,上前给老太夫人见礼:“祖母!”

老太夫人见她今儿个穿了件洋红的芙蓉妆花褙子,下配一条六幅长裙,腰间每褶各用一­色­,素淡雅致,­色­如月华,头发则梳成随云髻,配一支金步摇并一支蝴蝶展翅玉簪,一望便知是­精­心妆扮过的,最重要的是,她的气­色­也较之先前好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终于有了几分生气。

老太夫人只当她和傅城恒之间终于雨过天晴了,心下欢喜,面上便比往常和颜悦­色­得多,“三个孩子都正说舍不得我呢,你快劝劝他们,跟他们说说搬了去跟你住的好处,贿赂贿赂他们。”

孔琉玥笑道:“他们都待祖母一片赤诚,岂是物质便能随随便便贿赂得了的?”

岂料她话音刚落,洁华便已说道:“搬去跟母亲住以后,是不是就可以经常吃到母亲做的好吃的点心了?”

初华闻言,恨恨的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就只知道吃!”

洁华先一直都很胆小,后被孔琉玥鼓励夸奖过几次,且随着年岁大了一些后,胆子倒是放开了不少,她又爱黏人,被拒绝了便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望着人家,久而久之,就连初华都待她便先时亲热了几分。

洁华被姐姐说了,也不怄气,只是一脸委屈的嘟哝:“母亲做的点心是好吃嘛!”

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孔琉玥便正­色­将自己的安排说了,“……初姐儿和洁姐儿就住我们那一进院子的东西厢房,至于镕哥儿,则住第二进院子的东厢,第二进院子空着呢,可以专门给他布置一间书房。我已经纷纷下去今天便腾挪洒扫屋子了,等过两日粉刷油漆过后,就可以开始布置了。”

老太夫人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这样安排很好。需要什么家具摆设的,你只管命人取去,若是不够,就来我的私库里挑。”

孔琉玥知道大凡老年人都有做散财童子的通病,只为小辈们能高兴,果真拒绝了他们,反倒会让他们不高兴,于是点头笑道:“那我就代三个孩子先谢过祖母了!”

果然老太夫人脸上满意之­色­更甚,“等屋子布置好了,记得让我也去看看,我如今虽上了年纪,年轻时可是出了名的会布置屋子。”

孔琉玥忙笑道:“自然是要请祖母先去看过的,若是有什么布置得不好的地方,还得请祖母帮忙布置布置呢。”

顿了一顿,又道:“我想着初姐儿也是大姑娘了,因此想让她自己给自己布置屋子,横竖是她自己住的,自然要按自己的喜好来。”

老天夫人听了连连点头:“这话很是,她也是时候该学着点这些了。”笑眯眯的吩咐初华,“过几日你便随了你母亲去库房,看有什么摆设是你自己喜好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个福气想怎么布置自己的屋子,就怎么布置。”

初华看起来也有些兴奋,连带看孔琉玥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等我布置好了,再 请太祖母帮我去看看好是不好。”

傅镕和洁华在一旁闻言,便也嚷着要自己布置屋子,“……太祖母个母亲也让我们自己布置罢。”

“胡闹,你们两个才多大点儿,哪里就能懂得怎么布置屋子?”不待两个长辈发话,初华已抢先斥道:“没的白给太祖母和母亲添麻烦!”一副长姐范儿,倒也有几分跟傅城恒很相似的凛然和威严。

“哦!”傅镕和洁华显然都很敬畏自家大姐,齐齐诺诺的应了一声,再不提自己布置屋子之事。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三个孩子真的都很可爱,只可惜,……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由一黯,但随即便打点起­精­神,陪着老太夫人又说笑了一回,才被簇拥着去了议事厅。

众管事婆子跟老太夫人一样,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孔琉玥今天妆扮的不一样,便都不露痕迹的交换起眼神来,看来夫人跟侯爷之间,是真雨过天晴了,她们也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不怕一个不慎便做了出气筒了!

晚上临睡前,傅城恒又跟昨晚上一样,跟孔琉玥拉起家常来,不是问她“主持中馈可都还应付得过来?”,便是问她“我听说今儿个你已吩咐下去在洒扫粉刷屋子了?还有将近一个月呢,不急!”,再不然就是“说话间天气就热起来了,该裁夏裳了,说来我还从没穿过你亲手给我做的衣裳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做两件啊?”

尤其最后一个问题,他还一连念叨了三遍。

孔琉玥对“话痨病”又犯了的某人很是无语,但妻子下属给丈夫上司做针线原是分内之事,只得强压下火气淡声问道:“那侯爷想要什么?妾身明儿就坐。”再是强压,语气里依然带出了一二分咬牙切齿。

不想傅城恒却听若罔闻,竟真掰着指头算了起来,“先做两套里面穿的衣服,一套素­色­的,一套­肉­桂­色­的,再做一双就这阵子穿的薄靴子,配两双素绫袜,还有……”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样子。

竟真把她当针线上的人了,可恶!

孔琉玥为了自己的手指和眼睛计,不得不出声打断了他:“就这些只怕都要做小一个月了,侯爷还是待妾身做完了,再提新的不迟。”

耳边却传来傅城恒的笑声,“要不你别做了,只明儿陪我出去买几身成衣?”

孔琉玥这才回过味儿来,原谅某人扯了半天,就是要诳自己跟他出门,心里的火气就一下子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的酸疼,但于这酸疼之外,好像又多了丝丝的清甜。

她没有说话,强迫自己发出均匀的呼吸,以示自己已经睡着了。

也不知道她的小把戏有没有骗过傅城恒,但没过多久,他便吹熄了灯,自己也躺下,渐渐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孔琉玥听在耳里,方无声的舒了一口长气,继而便蹙起眉头,在黑暗中睁大了的眼睛,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又有沉沦的危险了,该怎么办?她真的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了,连再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正暗自纠结,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叹:“玥儿你知道吗,我真希望明儿个早上一睁开眼睛,我们就都已白了头……”不用说正是傅城恒的声音。

傅城恒不知道孔琉玥知不知道自己没睡着,但他却是知道她并没有睡着的。他觉得自己心里有千般愧疚万般心疼要与她说,但话到嘴边,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只能将千言万语,都化作了那一声喟叹。

只可惜孔琉玥却似是真睡着了一般,半日都再没有任何反应。

傅城恒只得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窸窸窣窣的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其实他话音才一落,孔琉玥眼里已是蓄满了泪水。

白头?说起来倒是容易,但真要做起来,却比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难,尤其还是在他们如斯情形先,她只能说,她是早已不抱这样的希望,不对,应该是奢望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傅城恒仍然会在每晚上临睡前跟孔琉玥东拉西扯一阵,说完了府里的事,便说朝堂上一些无关痛痒或是诙谐的事,再不然就是说兵马司里的一些事,不几日下来,就弄得孔琉玥将朝廷有哪些官员甚至是兵马司谁脾气最暴躁,谁最足智多谋,谁又有小肚­鸡­肠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孔琉玥诧异于原谅傅城恒竟也会说人的是非八卦之余,倒是对他的口才和治下能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个男人能做永定侯还可以说是靠的祖宗荫恩,但她确信,便是不靠祖宗荫恩,他也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挣得一片天!

只可惜这个男人哪怕再好,也是有毒的蘑菇,只能看,不能吃!

与此同时,给三个孩子准备的房间已都粉刷好了,重新涂的油漆也都­干­了,丫头来回可以开始摆放家具陈设了。

孔琉玥便领了珊瑚璎珞亲自去看。

先去看的是东厢初华的屋子,是个­精­致的一明两暗的小套间。一进去就能看到粉白的墙上挂了副裱糊­精­美的牡丹锦­鸡­图,画下靠墙设了一张红木条案,案上却并没有摆设该有的花瓶什么的。

里间比外间略小些,摆了一张小小的填漆雕花床,湘­色­的撒花帐,崭新的粉红­色­锦缎被褥,临窗一个小小的妆台上放着一个金漆妆盒,角落里放一个朱漆圆角柜并两只箱子。东西不多,但该有的都有了,而且件件­精­致,只差点缀屋子的花瓶茶具并一些小玩意儿什么的了,等着初华自己来布置。

——说是让她自己布置屋子,但又怎么可能真事事都让她自己来?她毕竟还小呢,因此大件的仍是由孔琉玥代她安排了,只有小件的才由她自己做主。

西厢洁华的屋子比初华的略小,摆设都差不多,又因她才五岁都不到,故在房间里还设了一张矮榻供­奶­娘夜间歇下,也好贴身服侍。

看过姐儿俩的屋子后,孔琉玥去了第二进院子的东厢看傅镕的屋子。整个房间一看就是才新粉过的,雪白雪白的,黑漆的落地罩、家具,宝蓝­色­的帷帐,青­色­的地砖,看上去整洁而素雅,一望便知是男孩子的房间。

书房则设在隔壁北次间,当中一张长长的书案,旁边则是高高的书架,但彼时却空空的,得等主人住进来后,才能越来越有人气。

回到正房,孔琉玥叫了梁妈妈来说话,“两位姑娘身边服侍的人都不少,一个|­乳­娘,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八个小丫鬟,还有四个粗使婆子,短时间内挤挤倒还没问题,要是时间长了,大家都要不方便了,我的意思,是把穿堂旁边的几间屋子改一下,给小丫鬟和粗使婆子们住,两个二等丫鬟和四个三等丫鬟可以住在厢房旁边的耳房里,也好贴身服侍。”

梁妈妈想了想,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了,因点头道:“夫人考虑到极周全,我下去就命人收拾屋子去。”

孔琉玥又道:“还有三少爷那里,小厮跟丫鬟的数量差不多,也记得要安排好了。好在他们各自的|­乳­娘都是极能­干­通透之人,相信应该知道怎么管好下面的人。”

梁妈妈正要说话,一旁一直满脸欲言又止的谢嬷嬷终于没忍住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夫人有那个时间管这些琐碎小事,还不如好生想想该从哪里选两个绝­色­的通房呢,毕竟三位小主子都大了,尤其大姑娘都已快九岁,三少爷也已快七岁了,心里早有自己的主意的,夫人便似乎做得再多,他们不领情,其奈他何?四姑娘倒是还小,对夫人也向来亲近,但说句不好听的,四姑娘在侯爷心里历来及不上大姑娘,只怕将来……夫人,要不明儿就让梁妈妈或是我回去尹府一趟,让老太太和大太太帮忙尽快物­色­两个绝­色­的丫头送来?”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沉下了脸来,因见屋里并无其他人,方强压了怒气,沉声说道:“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三位小主子搬回我们长房可是当前第一等的大事,怎么到了你口里,就成了‘琐碎小事’了?传了出去,岂非叫旁人说我容不得他们?这话我可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不管是经你之口,还是其他人之口,明白吗?”

“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谢嬷嬷还待再说,在接触到孔琉玥扫过来冷厉的目光后,只得将没说完的给咽了回去,不敢再说,心里却是忍不住腹诽,本来就是嘛,三位小主子都那么大了,夫人如今就算是将心窝子都掏给了他们,也不见得将他们喂得熟,只要面子情儿做到了,让老太夫人和侯爷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也就罢了嘛,何苦非要这般劳神劳力呢?有那个时间,还不如想想怎样让自己膝下尽快多一个孩子呢!

谢嬷嬷的心思孔琉玥多多少少能猜到几分,却也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明说与她。

她之所以费心为三个孩子布置屋子,并不是想要收服他们的心,也并不想做给老太夫人和傅城恒看,她只是觉得,既然占了那个名分,那该她做的事她就一定会做到,该她尽的责任她也一定会尽到。

至于三个孩子会因此而怎么想,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她自问做不到拿自己当他们的母亲,也做不到拿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就算已是两世为人,她最多也只活到了二十四岁,实在接受不了自己有那么大的孩子。

她最多就是希望能跟他们相处得像朋友一样,在大多数时候能相互尊重相互体谅而已,至于将来靠他们给她养老什么的,她从来不指望,连本该跟她最亲的丈夫都指望不上了,她又怎么还能去指望几个跟她根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孩子?她有庄子有嫁妆,还有自己一双手,她不信她会饿死!再不济了,她不是还有韩青瑶吗?她相信韩青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饿死!

梁妈妈虽然也跟谢嬷嬷一样,觉得现在再要养三位小主子,是无论如何都养不家的了,但她却更知道,夫人处在这样的立场上,便是养不家也得养,而且得好好养,不给人以任何诟病的把柄,因此反过来小声说谢嬷嬷,“夫人是三位小主子的母亲,做母亲的原该时刻将自己儿女的大情小事摆在第一位,否则就是‘不慈’,这样的话老姐姐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说,不然就是在给夫人惹祸!如今夫人好容易跟侯爷好些了,若再因三位小主子的事生分了,将来怎么样呢?老姐姐以后可千万要慎言啊!”

谢嬷嬷也不是那等听不进旁人意见的人,只是偶尔会管不住自己的嘴罢了,闻言虽面­色­有些不好,却也什么都没再说,算是默许了梁妈妈的话,梁妈妈见了,方松了一口气。

便又转过来小心翼翼的问孔琉玥,“倒是通房丫头的事,我也觉得谢嬷嬷说得有几分道理,只不知夫人是个什么意思?若是夫人也有这个意思,那我明儿便回一趟国公府,夫人当初卖了那样大一个人情给宫里吉嫔娘娘,想来老太太和大太太也会尽心尽力为夫人物­色­人选的。”

虽说已决定了以后只拿傅城恒当上司,并且彼时自己就正严格的执行这个决定,但真当听见谢嬷嬷和梁妈妈都劝自己尽快物­色­两个通房丫头给傅城恒,也好早日诞育下子嗣养到她名下时,孔琉玥还是忍不住心里堵得慌,并且满心的不忿。

哼,凭什么明明就是他做了错事,她却还要给他拉皮条物­色­美人儿?她就是再伟大,也伟大不到这个地步!

偏偏提出此事并力劝她的人还是她的|­乳­母和她身边最得力的妈妈,且站在二人的立场来说,又是真正在为她好,真是让她有气都没处撒!

想了想,只得忍气说道:“毕竟这事儿还得看侯爷的喜好,等晚间侯爷回来后,梁妈妈你去问问侯爷的意思罢,若是侯爷说需要,你明儿便回国公府去。”让梁妈妈去问已经是她所能忍受的极限,若是要让她亲自出面问他,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杀人!

说着,又忍不住有些忿忿兼­阴­暗的暗想,指不定某人早盼着这一天了罢?也是,如今自己不让他碰,他的小妾们又被他当时一不小心脑子被门压了时全部送走了,只怕这会儿正忍得够呛,也后悔得够呛,偏生当初又把话说得太满了,如今不好意思自打嘴巴,指不定正等着自己递筏子过去好借坡下驴呢,自己但凡是个好夫人好下属,就该早早把人选物­色­好了给他送去,若是再这样装聋作哑,岂非太不知情识趣了?

可恶就可恶在,为什么梁妈妈谢嬷嬷都只想得到给他物­色­通房,却没想到给她物­色­男宠?这也太不公平了罢?!

因为出了白日里谢嬷嬷梁妈妈联袂劝自己给傅城恒物­色­通房之事,孔琉玥的心情一整天都很烦躁,以致众伺候之人言辞行动间都有些小心翼翼。

晚上傅城恒回来,以他的敏锐,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空气里的异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孔琉玥,“……谁惹你生气了不成?”

孔琉玥本欲狠狠瞪他一眼,以眼刀杀死他的,想了想这可不是一个好下属应有的行为,于是到底强压下了,比前阵子更要客气有礼的说道:“回侯爷,没有谁惹妾身生气,侯爷多心了!”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的寂然饭毕,傅城恒为弄清楚到底是谁惹了孔琉玥生气,于是去了小书房,打算让玉漱去打听清楚了来回自己。

没想到玉漱还未及离开,人回:“梁妈妈求见!”

傅城恒想起前次还是梁妈妈暗地里去找了韩青瑶,方使得孔琉玥之后都没有再自苦的,对梁妈妈很有几分好感,于是命其进来。

“老奴见过侯爷!”梁妈妈进来,行礼问安毕后,便低垂着头,将孔琉玥的意思简略说了一遍,“……夫人的意思,这毕竟要看侯爷个人的喜好,因此特地使老奴来请问,以免得到时候不合侯爷心意。”

傅城恒何等­精­明之人,听完梁妈妈的话如何还猜不到孔琉玥之前是因何而生气?嘴角不由自主高高翘起的同时,已吩咐梁妈妈道:“以后都不得再提及此事,在你们夫人面前也是一样,明白了吗?”

说完也不管梁妈妈是什么反应,已大步流星离开了小书房。

傅城恒兴冲冲的回到正房,孔琉玥正坐在灯下看书,——得益于初来大秦那段时间的恶补,她看书的姿势很标准,也很优雅,与她平添了几分淡淡的书卷气。

这样的孔琉玥并不多见,傅城恒情不自禁的静静停在了门口。

羊角宫灯柔和饿灯光从各个角度倾洒下来,勾勒出孔琉玥优美恬静的侧脸轮廓,使得傅城恒一颗原本满满都是兴奋和忐忑的心,亦随之平静下来,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放松之感。

“侯爷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发出个声响,吓妾身一跳!”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孔琉玥忽然抬起头来,就见傅城恒正依在门上,于是忙起身行礼。

因再过不了多久就该睡觉了,她只将一头青丝随意挽了个纂儿,侧Сhā了一只浑圆的珍珠钗,配以一身素面的家常藕荷­色­褙子,行动间很是飘逸灵动,只是神­色­依然有些不好就是了。

“在看什么书呢,看得那么专注?”傅城恒走到榻前,拿起了她采访下的书,低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书那么吸引人。

“还给我!”不想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看,孔琉玥已猛地扑了上来,要将书抢回去。

这还是自那件事事发以来,孔琉玥第一次在傅城恒面前毫不掩饰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并且也没有油腻感那个傅城恒早已厌恶透顶了的自称‘妾身’,一时间他是三分好奇七分兴奋,起了要逗一逗她的心,于是不待她扑过来,快速将那本书举过了头顶。

他本就比孔琉玥高出将近一个头,现在又是有意将书举过头顶,孔琉玥若是能够得着,那才真是怪了,接连蹦跳了几次的结果,就是除了将自己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外,连书的边儿都没摸着!

哼,既然他那么想看,那就让他看个够!

孔琉玥又气又累,忍不住自暴自弃起来,也不再枪书了,而是恨恨的走进了内室去。

余下傅城恒见她生了气,第一反应就是要追进去,但又架不住好奇心,到底是什么书,能让她这么害怕给自己看到?于是还是没忍住先低下了头去,打算看一眼那书便跟进内室去。

就见在翻到那一页的正右方,写着一行委实谈不上美观的字,“蛋蛋蛋蛋蛋蛋……”

他不由有些狐疑,这是什么?又见旁边还有一行“混混混混混混……”

他再往前看去,方发现自己好像看错了方向,似乎……,应该是横着看才对。

因为上面写的内容,全都是相同的一句话:

傅城恒是混蛋!

傅城恒是混蛋!

傅城恒是混蛋!

……

傅城恒的嘴角抽了抽,禁不住有些啼笑皆非,原谅自己是混蛋?且写了一遍还不够,还要写无数遍?

不过,能这样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了,说明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还是没白费,就是让她骂骂混蛋,也没神马大不了的!

内室里,孔琉玥正懊恼得不行,若非身边没有一件趁手的工具,她早已忍不住将自己的右手给剁了!

原本她是看不进去书的,——想着自己要被迫为某个可恶的男人拉皮带,就算是间接的,她依然气得不行,要是能看得进去书,才真是怪了!

偏偏她看书又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喜好一边看,一边在书页上勾勾画画,且并不一定是局限于与书上相关的内容,所以她看书时,总是习惯提一支笔,谁曾想她刚才发泄了一通后,倒是慢慢将书给看了进去。

然后,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让你手贱,让你手贱……”孔琉玥一边在屋里懊恼得踱来踱去,一边狠命拍打自己的右手,真是丢尽了她的脸!

不经意撇头,岂料却对上了傅城恒亮晶晶的双眼。

孔琉玥登时尴尬欲死,扔下一句:“我、妾身叫晓春知夏进来服侍侯爷梳洗!”便绕过傅城恒要到外室去。

冷不防却被傅城恒抓住了手,双眼比之方才更要明亮的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的问道:“玥儿,这是不是代表,我的希望又增多了几分?”

孔琉玥看着眼前这张轮廓分明的脸,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每一个部位,都曾经让自己多么的喜爱,不,再直接一点说,就连现在,她依然做不到不喜爱。尤其是那双深邃幽黑的眼睛,此时正一刻不停的向她放送着款款的深情和足以溺死人的温柔,根本让她抵挡不了。

怎么办?

她的心猛地一酸,她又要沉沦了,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再任由自己放纵一次不成?那到时候再来一次这样的打击,她要怎么活下去?

“可是,”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反驳她,“他都已经深刻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你难道就不能原谅他这一次,再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吗?你不是一向自诩最勇敢最不怕打击挫折的吗,怎么被这样一个打击就打趴下了,打得连再试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懦夫了!”

是啊,自己不是向来都屡败屡战,越挫越勇的吗,如今虽然换了一个躯壳,灵魂却仍是原来那一个,怎么就变得这样懦弱了呢?大不了失败了再重来便是!

孔琉玥颤巍巍的伸出手,犹犹豫豫的伸向傅城恒的脸,打算顺应本心,再给他,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但是,就是她的手即将挨上他脸的那一瞬,她的眼前却忽然浮过了当初她跟他说她小日子不正常,想找个太医来瞧瞧时他的顾左右而言他,以此类推,她一下子又想到了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他可以把真想告诉她,可他却依然选择了三缄其口,一直到她都已经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才迫不得已承认了……她整个人就似被人在数九天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下来,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是妾身失态了,请侯爷恕罪!”快速收回手的同时,孔琉玥不止神情,就连声音也已恢复了惯常的客气冷淡,虽然还听得出来里面包含的几丝轻颤。跌倒一次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同一个地方连续跌倒两次,而杜绝第二次跌倒惟一的法子,就是连踏都不再踏上那条路半步!

傅城恒眼里的光芒就瞬间淡了许多,片刻方有些沮丧的说道:“就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孔琉玥极力自持,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异样,第一次在事后向他坦白起自己的一些心声来,“对不起侯爷,您要的东西我不愿意再给也给不了了。我生命力的温暖就只那么多,之前已经毫不保留的给了您,但您没有珍惜,您现在又还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对您笑?我现在是还做不到决绝的离开你,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做到的,我正在为自己的这个目标而努力,且会一直努力下去,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不懈的努力,总有一天,我会全然忘了你的好,可以做到决绝的离开你!”

随着时间越往后推移,她就越后悔在事发之初没能做到决绝的离他而去。她每天可以活动的空间就那么大,必须要对上他的嗜好却是那么的多,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守住那已经残缺了的心,谁知道想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是这么的难,早知道当初她就给坚持离开的,指不定离开了这片狭小的天空,去到了另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后,她这点小情小爱在大环境下,就自然而然的慢慢淡化了呢?也不知道现在再要离开,还来得及不?抑或是该问,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做到离开他?

孔琉玥说完,绕过傅城恒便要出去,她这会儿情绪有些激动,若再不平息一下,她不知道接下来她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她相信他的悔意,相信他在过去这一个多月以来对她的真心,但是她是真的不敢再多迈出一步了,她已经信念崩坏,自信不再,她只愿缩在自己构筑的脆弱城堡里,独自寂寞的舔舐伤口!

然傅城恒却不让她走。他有些激动的抓住她的双肩,先是强势的说了一句:“不,不准,我不准你忘了我的号,也不会让你离开我,死也不会!”

继而又放软了声调,带着几分祈求说道:“玥儿,认错的话我已经说了很多,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我现在也不打算再重复了。我只想给你立一个约定,半年,我们以半年为期,打明儿起,我们重新开始,一直到半年以后,若是你还不能心甘情愿的原谅我,我亲自送你走,你想去哪里,我都亲自送你去,并保证以后都不再打扰你,我们试一次重新来过,好不好?就当是给我,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

以半年为期吗?

孔琉玥一方面为当初自己没有坚决的离开而后悔不已,但另一方面,又为傅城恒竟然这么轻巧说要放她走而生气,他什么意思,难道就那么自信半年后她会原谅他?抑或是他其实已经厌倦了,但又拉不下那个脸来自打嘴巴,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劳什子约定来让她到时候主动求去?

——如果韩青瑶这会儿在孔琉玥面前,显然又该说她敏感了。当初在孤儿院时,她便十分敏感,一点点小事都足以她思量或是生气几日,反观韩青瑶,则天­性­乐观,比她爱说爱笑得多,因此旁人都说怪道她们两个那么要好,原来时一静一动,相互互补了。

可是,孔琉玥苦笑,这份敏感都已渗透到骨头里,上辈子改不了,只怕这辈子也改不了了,倒是不要再像那么多了,还是先把眼前的情况应对过去吧!

低下头闭上眼睛默默的忖度了片刻,孔琉玥方抬起头看向傅城恒说道:“好,我们就以半年为期,若是半年以后,我们还是回不到过去,你就放我走,从此天大地大,我们再不要扯上丝毫瓜葛!”

相信半年的时间一定足够她发现他其他的缺点,当然,也足够他发现她其他的缺点,足够他们彼此两看生厌了,这样也好,也免得她就算离开之后,也忘不了他,还要将他留在心底折磨自己一辈子!

其实刚在脱口说出半年之期后,傅城恒心里已经后悔了,他很清楚半年一到,若是孔琉玥真要离开他的话,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放她走的,别说半年,就算一年,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他都做不到放她走。他当时真是被她满脸的悲苦和挣扎弄得昏了头了,想着她若是真这么不开心,那就与他要给她快乐和幸福的初衷所违背了,然后,以半年为期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只可惜话既已说出口,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不可能再收回,只得暗暗给自己打气,以后一定要做得更好,争取让她在约定的日子内早些原谅自己才是!

既已约定了半年之期,孔琉玥便觉得自己不能再跟傅城恒睡一张床了,要知道习惯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它会误导人的视听甚至感觉,她现在之所以会觉得仍割舍不下傅城恒,焉知不是因为每天跟他相处的时间太多,分享的私密空间也太多,所以形成的习惯,其实并不是眷恋呢?她既说要忘掉他,那就先从戒掉一些习惯开始罢!

眼见孔琉玥踮起脚尖自墙角的高柜子里拿了铺盖被褥出来,铺到临床的软榻上,傅城恒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是要做什么?

他正要问她,已听得她说道:“打今儿个晚上起,妾身就睡这里,床则留给侯爷了,侯爷收拾妥了,也早些歇下了,明儿还要早起呢!”

说完便见她窸窸窣窣的钻进了被窝里。

傅城恒一时间有些无措,就算不能再抱她甚至碰她,能跟她躺在一张床上也是好的,至少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她,一睁开眼睛便能看见她,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话没说完,被窝里孔琉玥已道:“侯爷放心,妾身自会吩咐下去,让近身伺候的几人都管好自己嘴巴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城恒从没像此刻这么羡慕赵天朗和王乾尤其是王乾的油嘴滑舌,他相信换了他们处在他的立场上,是一定能将各自的老婆给哄转的!

他暗自脑补了一番若是赵天朗或是王乾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办,最后决定,跟孔琉玥死皮赖脸到底,正所谓“烈女怕缠郎”,他别的没有,耐心却是向来最有的,就不信还拿不下她了,反正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别人也不会看见!

当下计议已定,傅城恒便脱了外袍,厚着脸皮挤到了孔琉玥的榻上。他到底还不敢挤进她的被窝里,怕真惹恼了她,于是便只能光光的躺在她身侧,片刻便半真半假的发起抖来。

“砰”的一声,孔琉玥在有些暴躁的拍了一下被褥后,猛地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便下了榻,躺倒了床上去。

傅城恒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躺倒了床上去。

谁曾想他刚过去躺下,孔琉玥便又起身躺回了榻上。

他只能再跟着躺了过去,其结果不用说,孔琉玥又躺回了床上去。

如此几个回合后,傅城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四月的天晚上还是有些冷,玥儿的衣衫又单薄,万一受了凉可不是玩的。他只能认命的躺到榻上睡了,好在被窝是孔琉玥才躺过的,还带着她身上的温暖和特有的馨香,躺在里面,倒也跟她就躺在他身边差不多了、

半夜,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隔着窗栅,雨声清晰,一点点,一滴滴,床上和榻上的人都是好不容易才入眠。

第二天早上起来,刚刚抽芽的­嫩­叶被雨水洗的­干­净清亮,天地间都变得澄净起来,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夫人,下雨了,天气自此只会越来越暖和了……”珊瑚与璎珞一人捧了热水,一人捧了丝巾手绢儿等物进来。

话没说完,不经意就瞥见傅城恒躺在榻上,二人脸上俱是闪过一抹惊­色­兼忧­色­,随即便自发压低了声音:“夫人是现在梳洗,还是等会儿?”正是因为知道侯爷今儿个沐休,她们才有意迟了一些进来,谁知道夫人倒是起了,向来起得比夫人早的侯爷却还睡着,且还睡在临床的榻上,一看便知道昨儿个夜里两人没有歇在一块儿,——原以为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好转了,谁曾想瞧着却比先时更糟了,先时还同睡一床,如今却各睡一床,这可如何是好?

孔琉玥道:“就现在梳洗罢,侯爷还睡着,吩咐下面别让人进来吵了他、再有就是,你们知道什么说得,什么说不得。”

珊瑚与璎珞忙都肃­色­应了,跟着她走进了净房去。

外面傅城恒听得主仆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房间里后,便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一边动手穿衣服,一边暗叹道,怎么玥儿的­性­子就那么执拗呢?偏偏对上她的执拗,他除了妥协,还是只能妥协,看来得尽快想出一个应对之策来才行!

傅城恒一夜没睡好,孔琉玥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眼睑下的青影和憔悴的容颜,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她才坚持了一个晚上,已是觉得有些坚持不下去,难怪人常说“习惯成自然”呢!

说来孔琉玥虽和傅城恒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大矛盾,在过去这将近两个月以来,因为傅城恒的坚持,他们虽没睡在一个被窝里了,毕竟仍睡在一张床上,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就在咫尺,因此她内心深处还是会觉得安定;不像昨晚上,哪怕知道他跟她就在同在一个房间里,她甚至能听得到他的呼吸声,但她依然没有了往日的那份心安,故而一直辗转到交四更了方迷迷糊糊睡着。

由此可见,习惯的确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而这还只是令她无法入睡很小一方面的原因,真正令她无法入睡的,还是傅城恒提出的那个半年之约。

当时情绪上来时,答应傅城恒的要求孔琉玥还没觉得犹豫,也没觉得太难受,相反还有一种事情总算要出个结果了的解脱。然真当她躺到床上,将旁的思绪都放空之后,她才发现,其实自己内心深处对当时自己的咄咄逼人是有些后悔得,——不管她有多美不愿意承认,她内心深处的确是后悔了,她瞒不了别人,瞒不了自己!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问自己,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果真到了那一天,你难道不会后悔?离了傅城恒,你难道还能找到一个跟他一样对你好包容你的男人?他不过是犯了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会犯,甚至连你自己处在他的立场上也十之八九都会犯的错误而已,难道就真那么不可原谅?难道真要将他推到再够不着你的地方,真要将事情弄到再无回寰的余地,你才能满意?难道就真不能好好过日子吗?像如今这样相敬如冰的日子,难道你真还没过够?

她知道自己纠结的其实并不全是傅城恒对她下药的事,而是他对她的不信任,可话又说回来,她难道就对他全然信任了?正所谓“真心还需真心换”,她自己都没对他做到全然的信任,又怎么能够反过来要求他全然信任她?这简直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问自己,又一遍一遍的在心里回答自己,自问自答的结果就是,越到后面,她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也越是茫然以后该要怎么办?又忍不住怨怼起傅城恒好好儿的提什么半年之约来,他若是不提,她岂不是就不会话赶话的答应下来了?怨怼完傅城恒,她又忍不住怨怼起自己来,孔琉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这么放不开的?果真你不甘心,你就­干­脆一点,说走就真走,如今你是既不愿意走,又不愿意留下,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你真下了决心要走,还有谁能拦得住你不成?

孔琉玥觉得自己的心理已经出了问题,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借助外力帮自己排遣了,只可惜大秦并没有心理医生这个行当,而她最好也是惟一的心理医生韩青瑶又要忙着准备出嫁的事,她实在不想再给她增添麻烦了,于是便只能将自己满心的抑郁都积存在腹内,然后在折磨傅城恒的同时,更折磨自己,且自己都说不准这样的折磨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等到孔琉玥梳洗妆扮好从净房出来,傅城恒也已经梳洗完了。

两人寂然用毕早饭,孔琉玥便去了乐安居。

初华一见到她,便仰头问道:“爹爹今儿个不是沐休吗,怎么没跟您一块儿过来?”

孔琉玥笑了笑,“你爹爹好像有事去了外书房,过会子应该会过来。”

初华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我还想着请爹爹帮我参谋一下在我屋里摆什么陈设好呢!”

老太夫人在一旁闻言,因笑道:“你爹爹忙得很,哪有时间管你这些个事?倒是我今儿个没空,我帮我参谋去罢!”说着便要下罗汉床,眼睛却一直望着孔琉玥。

孔琉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太夫人这是要让她跟初华一块儿去呢,因笑道:“昨儿个夜里下了雨,有些凉,地上也有些滑,祖母还是别去了,让我跟初姐儿去罢。”

“也好。”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我都老背晦了,我挑的东西你们小人儿家未必会喜欢,倒是你们娘儿俩年纪相差不大,更能说到一块儿去,看东西的眼光也更能一致。”

娘儿俩?孔琉玥暗自苦笑了一下,她只希望她们能相处得跟朋友一样,彼此能做到基本的尊重足矣,至于母女,还是算了吧,别说初华接受不了,她自己先就接受不了!

一大一小遂辞了老太夫人,由落翘带着几个小丫鬟跟着去了库房。

孔琉玥在库房钱的台阶上就停住了脚步,笑道:“初姐儿,既说了让你自己布置屋子,想怎么布置,都由你自己做主。你挑好了东西,列好清单,一式两份,然后让粗使的婆子持了清单帮着搬到芜香院去即可。我就不跟你进去了,在外面等你。”说完,让小丫鬟搬了把椅子来,坐在外面一边看起地上发了新芽的­嫩­草,一边等候起她来。

初华站在扇门半开的库房前望着孔琉玥恬淡的容颜,一时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

照理说她该讨厌她的,撇开她是他们姐弟几个的继母,而继母就没一个是好的先不谈,正是因为她的到来,爹爹对他们姐弟的关注才比从前少多了……可是,她发现自己心里竟怎么也讨厌不起她来,她不能否认正是因为她,爹爹脸上的笑容才比以前多了,府里的格局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她从来不曲意取悦巴结他们姐弟,却使得包括她在内的他们姐弟三个心里其实都对她评价不错,也许,她真的有她独特的过人之处?

由落翘陪同着在库房里转了一圈,初华最终挑定了两盏­精­致的绘花鸟宫灯、一个珐琅彩的梅瓶、一套旧窑粉彩茶具、一座十二扇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琉璃的槅扇并另外三四样小摆件。

孔琉玥见了暗暗点头,果然不愧为世家嫡女,打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初华挑的这些东西都华而不俗,几乎每一件都能恰到好处的用上,却又恰如其分的既不会让老太夫人觉得过轻,又不会觉得过重,将来必定是一把主持中馈的好手。

果然老太夫人见了初华挑的东西很满意,当即便吩咐卢嬷嬷:“去我库里把这几件东西都下了帐,登记到初姐儿名下。”

初华忙谢了老太夫人的赏,由提出要先看看屋子去。

不想老太夫人闻言,也来了兴致,“我也帮你看看去!”于是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的去了芜香院。

屋子是孔琉玥早已去看过几次,但凡能看得见的不足之处都早改了的,看房的结果不用说自是皆大欢喜,老太夫人脸上的满意之­色­也更甚,指着第二进院子的西厢呵呵笑道:“如今只得镕哥儿一个人住这里,难免有些寂寞,等再过个几年,他添了小兄弟,自然就热闹了。”

卢嬷嬷在一旁笑道:“等再过个几年添了小少爷,三少爷又该搬到外院去了,要热闹,只有齐聚在您老屋里的时候了。”

老主仆两个说得起劲,浑然没注意到孔琉玥的脸上瞬间变了几变,几乎就要忍不住脱口而出让她们不要再说了,并告诉她们,她极有可能不会有孩子了!

忍了忍,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反正半年后她一多半是要离开的,等她离开后,她们该知道的,自然也就知道了!

再回到乐安居,孔琉玥的兴致便有些不高。老太夫人却浑然不觉,仍与卢嬷嬷说得高兴,“……还好当初特意选了三进的大院子,将来就是添再多的小丫头小毛头都不怕住不开!”

说着,终于发现了孔琉玥的异样,因蹙眉关切的问道:“怎么了?”难道她心里其实不愿意三个孩子回去?

孔琉玥回过神来,忙强压下满心的烦躁挤出一抹笑意,道:“没什么,就是想着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要提前准备的事情不少,一时间有些走神。”

老太夫人闻言,眉头舒展开来,点头道:“这样大节,的确马虎不得。”顿了顿,面上带出了几分犹豫,“说来老三一家子搬出去也有好几个月了,平常除了初一十五回来给我请安以外,彼此也没个见面的时候,偏你母亲又病着,因此我想着,让他们提前回来,在家里住上几日,待过完了节后再回去也不迟,一来大节下的,全家人也能吃个团圆饭,乐和几日,二来指不定你母亲心里一松快,病就好了呢?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之前傅旭恒和三夫人每逢初一十五回来给老太夫人请安时,孔琉玥虽都是避开了的,——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省得见了他们自己心里不痛快,但对他们双方见面时的情形也还是大略知道的,因此对老太夫人会忽然由此一说倒也并不吃惊,反而微微有些嘲讽,她就知道,老太夫人不管当时对傅旭恒有多么失望,等事情一过了,仍然是会忍不住心软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但老太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难道还真能不让他们回来不成?不孝不悌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因点头道:“那孙媳下去后便命人洒扫清溪坞去。”反正老太夫人自己都说了只有几日的,那她就当生命里没有那几日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孔琉玥原以为自己至少得忍受三房十来日的,没想到中午傅城恒就给她带回了好消息,“……我跟祖母说了,最多让他们回来住三日,不然府里的丫头们该人人自危了,祖母无言以对,只得答应了。”显然老太夫人也对他提出了此事。

虽说依照孔琉玥的本意,是连看都不想看到傅旭恒一眼的,但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能将十日减成三日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她还是知足罢。

孔琉玥先给傅城恒道了谢,——不管他是不是为了她才在老太夫人面前据理力争,他的据理力争为她省了不少事的确是事实,那她就该给人家道个谢。

然后才说起三个孩子搬家的事,“……屋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祖母已经去看过了,侯爷什么时候有空,不如也去看看,若是觉得有什么该添补的地方,妾身也好即刻吩咐人去办。”

傅城恒闻言,沉默了片刻,方道:“我下午就去看。”又有些犹豫的道,“说来你也有日子没见韩小姐了,要不哪日得了闲,你上将军府逛逛去?到时候我再出面去请了老华太医,顺道帮你瞧瞧身子可好?”

因为心里对孔琉玥有愧,对初华姐弟三人搬回长房来跟他们住之事傅城恒便不是很上心,怕自己一旦表现得太热络,会让孔琉玥见了触景伤情,虽然他已确信她不是那种人,但他潜意识里依然觉得她会难过,而他不想她难过,是以连劝她看大夫之事,近来都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曾提起过。

而今日之所以会提出来,则是因为昨晚上提出那个半年之期后,他实在害怕半年后她真会毫不犹豫离开自己,且她的身体也再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连那最后一线希望也给拖没了?故而他才会试探着出言劝她,就是希望她能早日接受治疗,早日康复,然后他好早日让她有孕,以便能一辈子绑住她,——虽然这样的做法有些卑鄙,但真要到了那一天,只要能留住她,他也吧顾不得那么多了!

孔琉玥知道他的心结,事实上,那件事也已成为她的心结了,不然她也不会怎么也走不出来,甚至于到了自己都觉得自己需要看心理医生的地步。想了想,决定最理智最开诚布公的与他谈一次,就当是给他,更给自己放一条生路,因正­色­说道:“傅城恒,我们好好谈谈。”

命珊瑚沏了两杯热茶来,又将众伺候之人都打发了之后,方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之间已经陷入一个怪圈了,一方面,你拼命的认错,拼命的要我原谅你,然后在这个要我原谅你的过程中,你一天比一天愧疚,一天比一天觉得对不起我,这样其实已经影响到你真正的判断力了,你难道不知道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产生的愧疚越多,那他对她存在的爱越变少吗?这两者的关系是此消彼长的,你极有可能并非非我不可,只不过你的思想暂时被愧疚所主导了罢了,而且这样的日子,我就不信你不会感到疲惫甚至是厌倦。”

“而另一方面,我是伤心是难过,但也并非完全走不出来,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让我被迫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那些并不美好的过去,这样下去,我们两个只会在这个怪圈里越陷越深,怎么也走不出来。你昨晚上提出的那个半年之期,我事后仔细想了想,觉得也有一定的可行­性­,就让我们在这半年里,尽量冷静友好的相处,相信半年的时间,已足够我们更深入的发现彼此的优缺点,也足够我们更冷静更理智的做出正确的判断了,到时候不管是要分开,还是要……,我们便谁也不会再觉得有遗憾或是不甘心,不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要不就是让对方成为自己心底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继而影响到彼此以后的生活;要不就是心里终究会有几分不甘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爆发一次,依然影响到以后的生活。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傅城恒没想到孔琉玥还会愿意开诚布公的跟自己冷静理智的谈论他们之间的事,他不由又惊又喜。最让他惊喜的还不是孔琉玥的态度,而是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她那句‘不管是要分开,还是要……’虽然只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但绝对是他在过去这两个月以来,听到过最好听的一句话!

说心里话,傅城恒的确已经很累了。

当然,这累不是指的身体上的疲惫,身体上的疲惫他从来都能忍受,不然他也不可能被公认为大秦第一猛将了。他是心累,前所未有的累!

在过去这两个月中,傅城恒为了能得到孔琉玥的原谅,已是做尽了他这辈子所有以前连想都不可能想的事,他的傲气他的尊严都已为孔琉玥放低到了尘埃里,他的从不在人前弯下的腰,也已为她而弯到不能再弯的地步了,皆因他爱她,觉得对不起她,所以甘愿为她做尽任何事。

但即便如此,孔琉玥依然不肯原谅他,甚至连个真心的笑容都不肯给他,就更不要说其他了,他也是个活生生、有七情六欲的人,要说他心里没有产生过挫败恼怒怀疑,甚至自暴自弃决定就此以烂为烂之类的情绪,绝对是不可能的,——毕竟在此番之事中,他是大错特错,可孔琉玥也不是一丁点儿错都没有,至少她也背着他吃药了,她也没有全然对他敞开心扉,不然也不可能不愿意现在给他生孩子,如果说他是大错,那她便是小错,她能生气怨恨,他难道就不能?

只不过都被对她的怜爱和愧疚所暂时打败了,取而代之的是将一切挫败恼怒都发泄到了下属和下人们身上而已,以致兵马司的人和玉漱琴台等近身伺候的人近来在他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出!

他也说不准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心里的坚持已经有所动摇有所坍塌了,他很怕自己再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再坚持不下去,更怕这样僵持的结果,到头来是将自己逼向绝路,也将孔琉玥逼向绝路!

现在好了,孔琉玥终于愿意敞开心扉跟他心平气和的谈论他们之间的事了,他总算看到希望在眼前了!

于是便也学着孔琉玥的样子,正­色­尽可能理智平静的说道:“玥儿,你说得对,我之前也觉得我们之间其实已经陷入一个怪圈里了,只不过我没你想得这般透彻罢了。我很确定自己任何时候都不会放你走,哪怕那个半年之约是我主动提出来的,等到半年之后,你若仍未原谅我,就算要因此而背上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我依然不会放你走!”

“可要说我对近来的日子没有感到疲惫和厌倦,那绝对是在骗你,我每日里要上朝,要去兵马司主事,要与同僚下属们勾心斗角,这些公务上的事已经够我烦累了,每日里最轻松的时刻,便是回到家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的时刻,可如今这个最轻松的时刻,也已经被每日里无休止的卑微和小心翼翼,还有忐忑恐慌所取代,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我只知道,我如今只是凭着一口气在硬撑,至于硬撑的结果会是什么,我已顾不得去想,也不敢再去想……”

说着长叹一口气,“我知道此番是我不对,你的经历让你轻易不肯付出真心,其实这一点我们都差不多,但我却辜负伤害了你,你会恨我怨我不肯原谅我,也是情有可原,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怪我怎么就那么难相信一个人。我只是从小到大被算计怕了,反过来算计别人、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几乎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我怕我的孩子再重蹈我的覆辙,更怕我将来也成为了一个我父亲那样的人,以致我不但不敢相信别人,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全然相信……”

“既然我们都一样很难相信别人,而且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们为什么不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再学着去信任对方一次呢?就像你说的,为了不让我们以后觉得有遗憾或是不甘心,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再学着去信任对方一次呢?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辜负你!”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再学着去信任对方一次呢?’

——这句话好似一粒石子投进水里般投进了孔琉玥的心田,以致涟漪久久都散不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眼角的湿润,更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那道长久以来便顽固伫立,近来又更坚硬了几分的防御城墙在一点一点的崩塌。

是啊,为什么不呢?就一次。

她心里有一道防御城墙,傅城恒心里又何尝没有?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只是从小到大被算计怕了,不敢再轻易相信一个人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要让他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便对自己摒弃本能,放下心防,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说到底,他们两个虽然活了这么大,在其他方面也算是游刃有余,可在婚姻的道路上,在对别人敞开心扉、在学着信任别人的道路上,他们两个却都还只是一个初初学步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摸索着来,要靠彼此相互扶持着,才能一步一步,越走越稳,直至走到这条道路的终点!

孔琉玥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好,我们就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再学着去信任对方一次,希望这一次,我们都能越走越稳,越走越近……”

话没说完,傅城恒已满脸激动的将她抱了个满怀,片刻方在她头顶声音也有些沙哑的说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辜负你了!”

被拥进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孔琉玥的眼泪瞬间就忍不住汹涌的溢了出来,好似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淹没,再一点点融化,但心里却反倒平静了下来,至少是过去这两个月以来,第一次这般平静!

那天之后,傅城恒和孔琉玥之间的相处模式总算没有再像之前那般相敬如冰,但也没有再更进一步,每天晚上仍然是孔琉玥睡床,傅城恒睡榻,瞧着倒像是又远了一些似的,至少在梁妈妈珊瑚等人看来是如此,为此她们都担心的不得了。

但只有傅城恒和孔琉玥彼此才知道,她们虽然身体离得远了,心却离得更近了一些。每天晚上,她们都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各自躺着谈论彼此的过去、爱好和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她们都从这样的闲话家常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从而开始对对方又有了别样全新的认识和了解。

她们就像两个牙牙学语,初初学步的孩子一样,相互扶持着,开始前进在了她们的婚姻之路上。

这样过了约莫十来日,便到了端午节了。

距离二月初被扫地出门至今,已是将近三个月整,但对于三房上下来说,依然还都有些适应不了这其间巨大的落差。

先是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家之主的傅旭恒适应不了,本来他被迫辞了官职,从人人奉承巴结的吏部文选司郎中猛地变为一个白丁,——虽然出门时,旁人当面也都还敬称他一声“傅三爷”,但这样的虚名又如何及得上文选司郎中这样肥差为他带来的风光和好处?便已是他毕生所受过最大的打击最大的耻辱了,谁曾想他会这么快连这样的虚名都失去?

如今他出门时,旁人依然叫他“傅三爷”,但神­色­间却丝毫再不见往日的恭谨,反而从笑容到言语都带上了讥诮,甚至还有往日他素来瞧不上眼的一些暴发纨绔跟他勾肩搭背,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如今已不再是侯爷的爷们儿,不再是公卿家的子弟了,身上又无一官半职,说到底不过是跟我们一样的人,在我们面前还拿什么架子?’,直把他气了个半死,轻易再不肯踏出家门一步,只每日待在家里喝闷酒,喝醉了便要么发酒疯,要么拉了家里的丫鬟乃至年轻媳­妇­们­淫­乐,弄得整个家是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傅旭恒适应不了搬出侯府后的巨大落差,三夫人同样适应不了。

先是如今他们住的宅子太小,总共才只有五间四进带东西跨院,连个像样的花园都没有,简直连侯府的一星半点都及不上,下人也太少,总觉得使唤不过来;其次便是她出门时,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在自己的马车车头悬上印有“永定侯府”字样的灯笼,让路人见了都自动躲避,而且但凡她去的地方,旁人都不再唤她作“傅三夫人”,而是称她为“傅三­奶­­奶­”;

这还不是最让三夫人接受不了了的,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自己娘家人的态度。以前她每次回娘家时,哪一次娘家不是开了大门让她的马车直接进去?即便傅旭恒之后丢了官职也是一样。而且那时候虽然娘家的姊妹嫂子们见了她不再像以前那般热情,但至少面子情儿是做到了的,不像现在,她的马车只能到角门里进去,好像她已不再是勇毅侯府的大姑­奶­­奶­,家里的姊妹嫂子们则别说面子情儿,根本连面都懒得见她了,其间的轻慢可想而知;这也还罢了,就连她的亲生父亲勇毅侯,待她的态度也是大不如前,在他们搬出去之后第一次上门时,便明确告知了她,‘以后无事就不要再回来了,省得让旁人见了丢我的脸!’

——以勇毅侯的­精­明,又岂会猜不到此番定是傅旭恒做了什么彻底触怒傅城恒和老太夫人的事,所以才会被他们祖孙二人给单分出来?不然真要分家,二房怎么不分出来,而且只给了傅旭恒一成家产,几乎竟其等同于庶子对待?以老太夫人对傅旭恒的偏爱,若是他真没做什么让她老人家都无法忍受的事了,她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傅城恒这样对他?显然傅旭恒是绝无再问鼎爵位的机会了,这样等同于没了价值的女儿女婿,勇毅侯自然不觉得彼此之间还有再往来的必要!

这让从小到大便被勇毅侯当作掌上明珠来疼爱、被家里众姐妹嫂子当作明月来追捧、被所有人都奉承巴结着长大,嫁了人之后日子也一向过得还不错的三夫人情何以堪?她以前便常听人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虽然在傅旭恒丢官之后,她已有过体会,毕竟没有体会到这么深,也无论如何没想到,给她最深体会的人,恰是她最亲的娘家人,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傅旭恒连最后一丝问鼎爵位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才会这般轻慢她的!

偏生傅旭恒自己还不争气,养好伤后不说积极的 出去活动周旋,争取早日重新出仕,不说时常回永定侯府给老太夫人请安,逗老人家开心,等以后一旦有了合适的机会,便求得老太夫人再让他们搬回去,以图大计,反而在出了几次门后,便轻易再不肯踏出家门一步,只每日待在家里醉生梦死,家里但凡有点姿­色­的丫鬟媳­妇­便将及­淫­遍,简直恨得她恨不能杀了他!

这一晚,傅旭恒又是歇在书房的,据说侍寝的是两个美貌小童,——家里但凡有点姿­色­的丫鬟和媳­妇­子都已被三夫人卖得差不多了,新买进来的不是奇丑无比的,便是年纪已经大了的,如此一来,傅旭恒只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小厮中清俊些的,想着自己宠女人三夫人要醋妒,那自己宠男人她总找不到话说了罢?

三夫人气得一夜通不曾合眼,若非自持身份,兼之怕自己贸贸然过去,瞧见了什么龌龊的画面污了自己的眼,早打去书房将那起子下流的小童打成烂羊头了,说不得只能强忍下满心的怨恨,打算等天明以后,再上书房找傅旭恒算账去。

谁知道早起她刚梳洗完,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正打算先去书房时,就有丫鬟来回:“郭姨娘和戴姨娘给夫人请安来了。”

三夫人正愁找不到出气筒,闻得两个眼中钉­肉­中刺来请安,立刻说道:“让她们进来!”说着面­色­不善的坐到了当中的榻上。

片刻,便见郭宜宁和戴姨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惟一不同的是,戴姨娘是一脸的低眉顺眼,郭宜宁则是有些夸张的一手撑着腰,一手扶了她的丫鬟,行礼时也只是草草拜了一下,便自动站了起来,嘴上还笑说道:“请姐姐恕妹妹不能行全礼了!”

此情此境,差点儿没把三夫人的肚皮给当场气破。

原来刚搬出来时,郭宜宁对三夫人的态度还算得上恭谨,皆因郭宜宁知道,如今三房的内院就全是三夫人一人说了算了,偏她又不得傅旭恒的意儿,自过门以来,傅旭恒连她的房门都未踏进过半步,若是三夫人要磨搓她,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不像以前在侯府时,总还要顾着点体面名声,不敢太出格儿,因此她请安立规矩什么的都是做得让三夫人挑不出一点错来,一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谁曾想刚搬出来不久,郭宜宁便发现自己的小日子推迟了,她的贴身婆子是过来人,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待又过了几天郭宜宁的小日子还是没来后,便故意抽了个三夫人正在傅旭恒床前伺候的时间,去回三夫人,请其帮忙请个大夫来,又舌灿莲花的奉承傅旭恒龙马­精­神,此番必定一举得男,到时候再否极泰来,一扫之前的那些个不顺心遂意之事。

其时傅旭恒股上的伤还没好,只能趴在床上将养,兼之诸事不顺,心里抑郁,正是看什么什么不顺眼,懊恼自己流年不利之际,婆子这番话,倒是正正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于是对郭宜宁的恶感瞬间减去了好些,对她腹中的孩子也难得有了几分期待,不但命三夫人即刻给她请大夫去,又命其:“务必要照顾好郭姨娘,丰其衣食,让她保持心情舒畅,以便将来能顺利为颜姐儿和钊哥儿添一位小兄弟,说来咱们家也有好几年没添丁了,近来家里又是诸事不顺,这个孩子的到来,倒正是吉兆!”

三夫人早就因当初在晋王府的事和在郭姨娘过门之后与她之间的数次争锋相对,而对其恨之入骨了,只不过因才搬出来,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想着要尽快让傅旭恒重新出仕,还没顾得上收拾其罢了;兼之自郭宜宁进门后,傅旭恒便根本没踏进过她房门一步,以致三夫人早已选择­性­忘记二人其实是已行过了周公之礼之事的,因此也没想过要去防别的,谁曾想她竟会一次便有了身孕,并且还让婆子当着傅旭恒的面抖了出来,傅旭恒还特意吩咐她要照顾好个小贱人的肚子,这才真真是“一刺未除,又添一刺”!

偏偏傅旭恒又发了话,三夫人就是再恼怒,面子情儿总要做到,不然就是“善妒”,就是“容不下庶子”,说不得只能立刻使人去请了大夫来,待得大夫确诊郭宜宁的确是有了身孕后,又命人赏了好些东西去,打算先让郭宜宁得意一阵子,等过几日傅旭恒的新鲜劲儿去了之后,再暗自设法收拾了她,最好弄个一尸两命,让她知道跟她作对的代价!

郭宜宁本是个会来事儿的,知道只要太后还在一日,三夫人便不敢真把她怎么样,而身边的婆子原亦非善茬,如今又得了傅旭恒的话,等同于是得了“尚方宝剑”,还能不好生利用嚣张一番?待三夫人的态度很快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但晨昏定省凭着­性­子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了,见了三夫人后,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规规矩矩的立规矩,气得三夫人是牙痒痒,却亦无可奈何,以前还想着她是太后赐的,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靠别的法子来磨搓她,现在倒好,别的法子也用不了了,还得眼睁睁看着她挺着根本还未显怀的肚子在自己面前晃悠,三夫人有多生气,可想而知。

就好比此刻,三夫人看着面前郭宜宁那副轻狂样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屑于直接与之对话,于是扫了一眼旁边的孙妈妈。

孙妈妈会意,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说来郭姨娘如今才只得三个月的身孕,连怀都还没显呢,便娇贵成这样,这要是明儿真显了怀,岂非要越发娇贵了?也幸得姨娘遇上的是我们夫人这样宽和的主母,要是遇上旁的,只怕早拉下去,该打的打,该卖的卖了,还会由着姨娘这般没规矩呢!您说是不是啊,戴姨娘?”

说来戴姨娘封姨娘也有好些时日了,跟傅旭恒的时间就更是比三夫人还要长,可却至今仍未添个一儿半女傍身,如今又眼瞧着郭宜宁进门才三个月,便已有了身孕,心里有多焦灼自不必说。孙妈妈就是想挑起她心里的不平衡,让她先跟郭宜宁鹬蚌相争,之后三夫人再坐收渔翁之利收拾剩下那一个,就容易得多了。

戴姨娘虽是丫鬟出身,本身若不是八面玲珑的角­色­,又岂能“脱颖而出”,成为傅旭恒的第一个姨娘?何况她深知自己再要得到傅旭恒宠爱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最大的靠山太夫人又远在侯府,除了小心翼翼讨得三夫人的欢心以外,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于是听得孙妈妈的话后,立刻便笑答道:“妈妈说的是,像我们夫人这般宽和仁慈的主母,的确是不多见,婢妾能伺候夫人这样的主母,简直就是婢妾前世修来的福气!”却避重就轻的半点不露对郭宜宁的妒忌和不满,反正这两人如今她是谁也惹不起,惟一的办法就是谁也不要惹,能独善其身就最好了!

孙妈妈见戴姨娘不上当,暗自捏了一下拳头,又笑道:“昨儿个舅夫人使人送了几条新鲜鲥鱼来,两位姨娘都是知道鲥鱼向来刺最多的,偏生我们夫人又最喜欢吃鲥鱼,今儿个说不得要请二位姨娘在伺候夫人用午饭和晚饭时,都多用一下心了!”言外之意,是要戴姨娘和郭宜宁都在正房立一整日的规矩。

原本一开始两位姨娘都是要在三夫人面前立规矩的,但自从郭宜宁有了身孕之后,这条规矩便无形中名存实亡了,郭宜宁一立规矩时便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不舒服,甚至当着安夫人的面就“忍不住”呕吐起来,实在把安夫人恶心膈应得不行,连带的对戴姨娘也恶心的不行,于是想也没想,便命她们除了早晚请安,都不必过来上房立规矩了。

直把孙妈妈急了个不行,怀孕前三四个月最容易滑胎是众所周知的,夫人不趁着如今让郭宜宁立规矩滑胎,难道真要让那个小贱人把孩子生出来不成?因此好说歹说劝得三夫人点了头,反正妾室立规矩又不是一定要在正室夫人面前伺候,在耳房或是别的地方也是一样,只要不让她闲着,那她滑胎的机会便会增大许多!

孙妈妈倒是想得挺好,然郭宜宁却也不是那等能任她搓扁捏圆之人,不待孙妈妈话音落下,已是“忍不住”“呕呕呕”的­干­呕起来,急得她的丫鬟又是拍背又是抚胸的,片刻方让她稍稍“好”了一些,因红着一张因呕吐得太过用力而通红的脸对三夫人虚弱道:“妹妹近来就闻不得鱼的腥味儿,不但闻不得,连听个‘鱼’字儿亦听不得,一闻到便忍不住想呕吐,还请姐姐恕罪……呕……”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三夫人将她这副做作的样子看在眼里,即便明知她是故意的,依然恶心得比吃了苍蝇还难受,连带自己喉咙间也有了作呕之意,说不得只能板下脸来,像赶苍蝇一样不耐的对其摆手说道:“出去出去,没的白恶心坏了我!”

此话一出,郭宜宁是正中下怀,脚步都不顿一下,便转身离开了正房,孙妈妈则是气得不行,连戴姨娘都来不及打发,已忍不住说道:“夫人,郭姨娘此话您原是她的本分,夫人就是再宽和,也不能坏了规矩罢?”

三夫人只一听到那个‘郭’字,便觉得喉咙间又有了作呕之意,近乎是恶狠狠的命一旁瞧着一脸不知所措模样的戴姨娘退下之后,方摇头向孙妈妈道:“妈妈,不行,我没办法,我看见她那副样子我就恶心,我实在没办法忍受她在我面前晃悠,要让她滑胎的法子多的是,一碗药下去便可以一尸两命,何苦非要我这般折磨自己?”

孙妈妈闻言,暗叹了一口气,果真能一碗药下去让郭姨娘一尸两命就好了,关键她是太后赐的,不比寻常妾室,根本打骂不得,更遑论要了她的命?夫人说到底,还是从小到大经受的挫折太少啊,不像那个小贱人,是彻底豁出去了不要脸,也就难怪夫人每次都要落下风了!

三夫人话一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这话也就只能说说而已,真要让她给郭宜宁一碗药,她就是再想那么做,只要太后还活着一天,她也不敢那么做,——这也正是当初晋王妃和傅城恒务必要将郭宜宁塞给傅旭恒的最终目的,就是要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于是只能将满腔的愤恨和怨怼都算到了始作俑者的傅旭恒头上,要不是他当初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今日她又怎会陷入这样进退维谷的境地?可恨他还有脸在书房醉生梦死,夜夜春宵,不管男的女的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丝毫不知道要上进,她今儿个若不将他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让他重新俯首称臣,她就不姓孙!

抱着这样的念头,三夫人怒气冲冲的去了书房,后面孙妈妈见状,忙拔腿跟了上去。

穿过一道月洞门,又过了几曲回廊,三夫人很快便到了傅旭恒如今的书房,一个骑士很是­精­致,但在傅旭恒和三夫人看来,都觉得连侯府一丝半点都及不上的小院。

此时凉风习习,荷香阵阵,衬着院子里的假山亭阁和修竹翠柏,分外的安静清雅,并不像三夫人想象的那般糜烂不堪,她心里方稍稍好受了一些,命孙妈妈上前推门去。

孙妈妈得令,忙上前叩起门来:“三爷,您在屋里吗?夫人来了!”却接连叩了十数声都没有反应,孙妈妈只能稍稍用力,将门给推开了。

霎时一股甜腻的催|情香的味道便和着一股子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让孙妈妈的眉头一下子就紧皱了起来,忙扭头去看三夫人。

就见三夫人早已气白了脸,胸脯更是气得一起一伏的,片刻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大步便往屏风方向冲去。

几步走到屏风面前,原本还想绕到屏风后面去的,但三夫人委实太生气了,那催|情香的味道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以前傅旭恒还求着她用过一次,被她斥责了之后,便下了保以后再不用的,谁曾想他如今又用上了,真是荒­淫­无状,气死她 了!

当下便也不绕到屏风后面去了,直接抬起脚,便踹翻了面前的六曲屏风。

下一瞬,让三夫人气血倒流,怒不可遏的一幕,便无可遮挡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蜀锦地毯上,四处洒落着男人女人的衣服鞋袜肚兜裙子腰带等物,靠墙的软榻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赤条条的身体,他们中有男有女,或躺或趴,总之都正酣睡中,而在他们的正中间,则躺着同样不着寸缕的傅旭恒,他略显浮肿的脸上还带着一缕满足的笑意,似是正做着什么美梦。

“傅旭恒,你这个杀千刀的下流胚子,没脸东西,”三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不明白家里但凡有点姿­色­的丫鬟都被她卖尽了,怎么傅旭恒还是能将人往屋里拉,“我要杀了你们这群一条藤儿的­淫­­妇­王八!”一行骂,一行拔下髻间的一丈青,便下死手往榻上所有的人身上胡乱戳去。

最先醒来的是躺在最外面的一个丫鬟,她吃痛醒来,一时间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然这丫鬟其实并不是丫鬟,而是傅旭恒的贴身小厮德宝悄悄从外面带回来的那起子烟花柳巷的女子,最是会察言观­色­的,她只细看了三夫人一眼,就已猜到后者必定是傅旭恒的夫人、这户人家的当家主母,眼里就瞬间闪过了一抹恐慌,本能的尖叫了一声:“啊——”

但尖叫的同时,女子其实已经冷静了下来,暗想这些大户人家都是最要脸面的,恨归恨,气归气,却最是害怕把事情闹大了颜面扫地的,自己可不能先露了怯,好歹也要把银子要到手后再离去,于是反倒不慌不忙的下了榻,捡起地上的衣服,不慌不忙的穿戴起来。

女子的尖叫声早惊醒了被三夫人戳得生疼的其他几个男女,当下脸上都闪过了大同小异的恐慌,其中又尤以那两个美貌小童为甚,毕竟他们的身契都握在三夫人手里,可以说死活都是掌握在三夫人手里的。

于是几乎是连滚带爬般滚到地上,就近抓了一件衣裳胡乱遮住羞处,便一行瑟瑟发抖,一行哀声告起饶来:“求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

这样一番动静早惊动了床上好梦正酣的傅旭恒,很是不耐的睁开眼睛便骂起那起子胆敢扰了他好梦的人来,“混账东西,没见爷正睡觉呢吗,嚎什么嚎,一个个是不是都不想要命了……”要知道他可正梦见自己做了永定侯爷,在接受所有人的奉承和巴结呢,真是该死的奴才!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立在床头正以杀人般目光看着自己的不是别人,竟是三夫人!

傅旭恒不由有些理亏,等再看清楚自己身上不着寸缕,地上众人亦个个俱是衣衫不整后,他就是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一时间禁不住没了主意,未骂完的后半句话也如鲠在喉,再说不出来了。

三夫人早气昏了头,哪里还顾得上去管别的,体面啊名声啊什么的,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凭着本能,对着傅旭恒便厮打起来,“你这个下流没脸的王八蛋,不管什么香的臭的你都往屋里拉,你还要脸不要脸?你就算不顾及你自己的体面名声,连颜姐儿钊哥儿的体面名声你也不顾吗?你还配作一个父亲吗,你这个杀千刀的……”

傅旭恒毕竟理亏,只在扯过榻上的丝被遮住身体后,便由着三夫人厮打。

但只三夫人能有多大的力气?厮打了一回后,便累得气喘吁吁,再没了力气,这才将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了地上那群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喝命孙妈妈,“叫人拿大棍去,给我将这群­淫­­妇­王八蛋都活活打死,尸体都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子喂狗去!”

此言一出,地上那两个犹自磕头不住的小童的求饶声便越发凄凉了,求了三夫人一会儿后,见其不为所动,便将求救的目光转向了榻上的傅旭恒。

相较于两个小童的恐慌,那两名女子倒不怎么恐慌,毕竟她们不是傅家的人,傅家就是再有权势,也总不敢随随便便就要了她们的命罢?那可是要惹上人命官司的!

因妖妖娆娆的对着三夫人施了一礼,便娇笑说道:“这位夫人,我二人可不是你们府上的人,可不能由您想打便打,您还是先付了我们度夜资,使人将我们送出去之后,再发落家下人等也不迟!”

三夫人一时间并未能反应过来所谓“度夜资”,但却已自二人妖妖娆娆的形状中,反应过来二人并非自家的人,才出了几分的气便复又高涨了起来,上前对着其中一个,便狠狠甩了一记耳光,方冷笑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我就是要打死你又如何,我倒要看看,有谁敢上门来找我偿命?”

喝命孙妈妈,“还不快给我吩咐下去!”

相较于三夫人,孙妈妈就要老道得多,也见多识广得多,自然早明白了所谓“度夜资”,暗恨傅旭恒不学好的同时,也已明白过来眼前这两名妖娆女子还真不是自家夫人想打死便能打死的,毕竟二人可不是他们家的人,若是因她们而害自家夫人吃上了人命官司,那才真真是颜面­性­命都要赔上了!

于是只是虚应着三夫人,“我这就去,这就去!”却并不行动。

三夫人哪里知道孙妈妈这一番苦心,只当连孙妈妈都不听自己使唤了,不由越发怒不可遏,便又拿了一丈青上前,对着那两名女子乱扎乱戳起来,嘴上还骂着孙妈妈:“好,你不去叫人是不是,那我自己来,我就不信我今儿个还弄不死两个贱奴了!”

那两名女子先还不敢还手,毕竟她们乃贱籍,而三夫人一看便非富即贵,岂是她们轻易打得的?要是打坏了哪里,那她们也便不用活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到其他姊妹!

但三夫人那一丈青扎在身上委实太疼,二人只勉强忍受了几下,便再忍受不住,对着三夫人试探着还起手来,当然,二人并不敢还得太用力,只是三夫人依然有些招架不住就是了。

“三夫人仔细手疼,没的白为那起子下流坯子脏了手……”一旁孙妈妈原本正劝三夫人的,却见三夫人被欺负了,又气又痛,比打在她自己身上还要难受,如何还忍得?当下也顾不得再去劝三夫人注意身份了,自己也忍不住上前对着那两名女子厮打起来。

榻上傅旭恒眼见三夫人发怒,说要打杀了那两个童儿,已是又气又愧,只不好说的,这会子又见三夫人一副不怕把事情闹大的样子,对着那两名外来的女子也厮打起来,且连孙妈妈也加入了要打二人,便也动了几分怒,裹了丝被下到地上,便对着孙妈妈踢骂道:“狗奴才,见你主子不顾体统,你不劝不说,倒反过来跟着一起胡闹,当我治不了你是不是!”

孙妈妈满心心疼三夫人,三夫人又岂有不心疼她的?眼见傅旭恒竟敢打孙妈妈,三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将矛头自那两名女子转向了傅旭恒,一头撞在傅旭恒怀里之余,嘴上已叫道:“你做下下流没脸的事,如今倒反过来打起我的­奶­嬷嬷来,你今儿个能打她,明儿便能打我,你不如今儿个就勒死了我们主仆是正经,黄泉路上,我们主仆也好有个照应!”

三夫人的动作又快又猛,撞得傅旭恒不由自主打了个趔趄之余,身上的丝被也随之掉到了地上去,这下他脸上挂不住了,猛地将三夫人推开的同时,已飞快蹲下身捡起了丝被,并未注意到三夫人因他方才那一推,猛地撞到了一旁的桌角上,额头上登时破了一层油皮,有血迹渗了出来。

这下可算是捅到马蜂窝了,屋里即刻乱作了一团,三夫人的惨叫声,孙妈妈的惊叫声,还有两名小童和两名烟花女子的尖叫声,让本就不大的屋子瞬间乱作了一锅粥。

三夫人头昏眼花,直晕乎了好一会儿,方算是渐渐找回神智,在孙妈妈的搀扶下站起了身来,第一句话便是歇斯底里的:“傅旭恒,我要跟你和离!”说完便由孙妈妈扶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书房,径自回了正房,草草收拾了一些细软,便带着孙妈妈和几个陪嫁丫头坐车回了勇毅侯府。

原本在短时间内经过了郭宜宁和蓝琴两件事后,三夫人对傅旭恒已是失望至极,不过碍于过去的情分,碍于两个孩子,还碍于娘家人的态度,所以一直强忍着,打算就这样勉强过下去算了,谁曾想他却越来越不知上进,越来越荒唐,越来越让她失望,方才甚至还打了她,以三夫人的­性­子,如何还受得了?那句‘傅旭恒,我要跟你和离!’绝不仅仅是气话,而是她此时此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也是她心里埋藏了许久的想法!

回到勇毅侯府,当着孙夫人的面儿,三夫人哭了个稀里哗啦,一行哭,还一行将傅旭恒的恶行诉说了一遍,末了恶狠狠说道:“娘,我要跟他和离,我再也跟他过不下去了,我一定要跟他和离!”

孙夫人将女儿涕泪纵横、满头是血的凄惨样儿看在眼里,也是满心的心疼,但说到要和离,她却是不敢做这个主也做不了这个主的,因使眼­色­使了人请勇毅侯去。

勇毅侯很快来了,一闻得三夫人要和离,立刻便冷冷说道:“你要和离可以,但在那之前,你最好先跟我们家脱离了关系,别再对人说你是我孙如晦的女儿,等和离后即便是死,也不得再踏进我勇毅侯府一步,省得累我们家被人笑话说嘴,更影响你几个弟弟妹妹和侄儿侄女们将来的婚事!”

三夫人没想到父亲见了她满头是血的样子,第一句话却不是关心她伤势如何,也不是命人去请大夫,而是要将她逐出家门,整个人便似是数九的天被人扔进了冰水里,浑身上下内外都瞬间凉透了。

她听见自己冰冷沙哑的声音:“父亲的意思,就是为了能保全底下弟弟妹妹和侄儿侄女们的将来,不打算理会女儿的死活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原来所谓最尊贵的嫡长女,是建立在她对家中有用基础上的,只有她对家里有用,她才有选择的权利,一个对家庭已经没有任何作用,还会给家里带来麻烦的人,无论男女,都是没有任何价值,也根本不必去理会她死活的!

勇毅侯被三夫人问得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狼狈,到底软下了几分心来,因稍稍放缓了语气说道:“我也并非是不理会你的死活,我只是比你考虑得更多,也更长远罢了。旁的我们也不多说了,我只问你,果真你跟他和离了,你以后要怎么办?我和你娘在一日,还能勉强护着你一日,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了,你哥哥嫂子弟弟弟妹会如何待你,谁又说得准?毕竟家里有个和离的姊妹,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者,你让颜姐儿和钊哥儿怎么办?他们是傅家的骨血,傅家又岂会容你将他们带走?你难道就忍心将他们留给后母?你放心,此番之事,我必定是要他傅老三给你一个说法,还你一个公道,然他以后再不敢如此对你的,你好生收拾收拾,休息一下,等傅老三明儿来接你时,便跟他一块儿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动不动就跑回来,让旁人瞧见了,成什么体统?”

三夫人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其实原本已经是想好了的,她有嫁妆,再加上她之前管家那几年敛的财,和离后就算不再嫁,也蛮可以丰足的养活自己后半辈子了,更何况,她年纪还并不大,长得也不差,又有尊贵的身份,要下嫁也未必就找不到好人家。她本来还想着,如果父母要劝她三思而后行,她就把这些话说给他们听,相信他们会支持她的,她惟一没想到的,或者说她压根儿不敢去想的,就是父亲的强硬态度,原来在家族利益面前她什么都不是,她的死活也根本没有任何人理会!

所以这些话,也再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这边勇毅侯府正乱着,那边傅旭恒则是慌张后悔不来,如今永定侯府已然不再是他的靠山,他又丢了官职,那他惟一的靠山,便只剩下勇毅侯府,而这惟一的靠山,还岌岌可危,对他不屑一顾,——也正是因为勇毅侯府上下对他态度前恭后倨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才彻底自暴自弃的,如今他又打了三夫人,只怕连这岌岌可危的靠山他都要失去了,那他以后再重新出仕还有什么希望?不行,他不能再失去这最后的靠山了,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求得三夫人的原谅,再将她作速接回来!

当下计议已定,傅旭恒忙命管家将那两名烟花女子都打发了,当然,没忘记给封口费,又即刻将那两名小童给发卖了,方收拾一新,并带了两个孩子,一道去了勇毅侯府。

傅旭恒在勇毅侯府自然不可能得到好脸子,在勇毅侯面前就更是几乎连腰都弯到了地底下,好歹才求得勇毅侯让他见到了三夫人。

三夫人被父亲一席软硬兼施的话,还有母亲的哭诉早弄得动摇了,知道自己若是和离了,处境只会比现在更糟糕一百倍,于是便也不再提和离的话,只对傅旭恒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她不想郭宜宁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二是打明儿起,傅旭恒必须天天回永定侯府给老太夫人请安去,争取能早日让老太夫人点头让他们一房搬回去,以图大计;亲生父母凉薄的态度,越发坚定了三夫人争权夺利的心,她发誓她一定要当上永定侯夫人,将来让父母亲无地自容!

傅旭恒本就对郭宜宁无甚好感,对她腹中的胎儿也只是一时新鲜,如今这新鲜劲儿早过了,只要能哄得三夫人跟他回去,他自是愿意答应她的条件,兼之他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受够了旁人的白眼和讥诮,又怎么可能不想有朝一日让那些人好看?于是三夫人说一句,他便应一句,好说歹说,到底将人给接了回去。

端午节前一日,三房回来了。

其时孔琉玥正忙着打点节间送众亲朋好友的粽子、雄黄酒、艾草香囊并企图节礼,就有小丫鬟进来行礼禀道:“回夫人,三爷三夫人领着三小姐四少爷回来了,老太夫人请夫人过去相见!”

孔琉玥闻言,心下一阵厌恶,如果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三房的人哪怕一眼,但面上还不好表露出来,不然就是不顺老太夫人的心,对小叔子不悌,这样的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只得嘱咐了梁妈妈几句:“妈妈留下看着人送节礼,切记别弄错了,还有今儿个上午务必要送完,不然下午再送去,就显得有些迟了。”方领着珊瑚去了乐安居。

果见傅旭恒与三夫人已经回来了,正站在老太夫人罗汉床前满脸是笑的陪老太夫人说话,“久病卧床”的太夫人也赫然在座,正满脸慈祥的与一双孙子孙女说话儿。

“……这是我亲手给祖母做的五毒香包,要论绣工,自是远远及不上祖母身边众位姐姐的,但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祖母笑纳!”三夫人一袭丁香­色­窄袖如意纹半袖衫,挽了一个­妇­人常梳的堆云髻,有意留了半天刘海遮住了半边额头,斜斜簪了一支点翠金钗,余下便是几朵零散的珠花,很是清减的样子。

老太夫人满脸是笑,结果三夫人双手奉上的香包细看了一回,方笑道:“你成日价要忙的琐事不知凡几,又要照顾两个孩子,已是分身乏术,还要抽空给我做香包,能做到这个样子,实属不易了!”说话间,已示意卢嬷嬷把香包给她挂在了腰间。

三夫人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灿烂了,“家里人少事少,连下人也只得寥寥几房,要打理起来还是很容易的,不比大嫂,成日价要­操­心的事才真真是不知凡几,我昨儿个还与三爷说,如今我们又不能日日在您老人家和母亲跟前儿尽孝,说不得只能劳烦大嫂多劳心费力一些,明儿大节下我可要好生敬大嫂几盅酒呢!”

话音刚落,随着丫鬟一声“大夫人来来!”,孔琉玥已被簇拥着走了进来,三夫人忙满脸是笑的迎了上来,屈膝行礼道:“大嫂,您来了!”

孔琉玥才在门外已听到她称赞自己的话,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面上却同样满满都是笑,屈膝还礼道:“三弟妹!闻得祖母说你们今儿个要回来,我已吩咐下去将清溪坞洒扫出来了,只是下人一时间抽不出多余的来,好在你们必定也带了近身伺候的人回来,又至多只住三五日,想来当也能使唤过来!”

她今天穿了一袭鹅黄|­色­交领短衣,外罩藕荷­色­对襟半袖,下系一条柳绿­色­的碎花松绫裙子,不过却在细节处做足了文章,裙子尾摆绣了两道缠枝宝莲纹襕边,或含苞待放,或微微绽放,每一朵莲花都是栩栩如生。头上则梳了堕马髻,簪了碧玉长钗,十分衬她那张­精­致白净的小脸,仿若一瓣娇­嫩­的夏莲,明丽中又透着一股清新味儿。

三夫人看在眼里,一时间满心的怨毒,不是说他们两口子闹矛盾很久了吗,怎么瞧孔氏的样子,倒比先时更娇艳了几分?念头闪过,又想起她方才说的话的言外之意,竟是拿他们当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一般对待了,不由越发怨毒,哼,这个家我住的日子可比你住的日子长得多,别以为你现在住着,你就能一辈子住着了,我们且走着瞧!

面上却仍满满都是笑,“给大嫂添麻烦了,我心里委实不安,也不知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上大嫂忙的,若是有,只管吩咐便是,都是一家人骨­肉­至亲,原非外人,请大嫂千万不要客气!”

孔琉玥笑了笑:“三弟妹来者是客,哪能真让你劳神费力?我有二弟妹帮忙,好有众管事妈妈帮衬,凡事倒也应付得过来,多谢三弟妹关心了!”说着也懒得再与三夫人打这些嘴皮子官司了,绕过她上前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行礼去了。

老太夫人对孔琉玥近来的表现十分满意,对她能与三夫人和睦相处就更是满意,一见了她,一张原本便满满都是笑意的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关切的问了好些个有关节下的事宜后,方笑向卢嬷嬷道:“如今我总算是可以真正的享清福了!”

太夫人的神情就要勉强多了,脸上虽然也带着笑,眼神却十分冰冷,任是谁见了,都会猜测她是不是跟孔琉玥有仇。

孔琉玥视而不见,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后,便退到了老太夫人左下方侍立。

傅旭恒便上前一步,拱手给孔琉玥行礼:“大嫂!”他穿了一袭深青­色­八宝如意团纹的衫子,整个人瞧着虽瘦了一些,眼睑下也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却无损他的俊美,反而给人以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只会暗赞一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只可惜,这位翩翩佳公子是衣冠禽兽,不,不禽兽还不如!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淡淡还了礼,“三叔叔!”便再无他话。

老太夫人估计也知道孔琉玥见了傅旭恒心里不自在,因笑着吩咐道:“你瞧瞧初姐儿姐俩去,早起便听人说在收拾东西了,也不知道这会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三夫人闻言,心里一动,想起前次回来请安时,好像听人说起过初华姐弟三人不日便要搬回长房去,偏因当时老太夫人使了连翘送他们出去,连翘嘴又紧,她是既未能从连翘嘴里套出话,亦未得到机会从旁人嘴里套话,没想到这会子倒是挺老太夫人主动提及此事了,因忙笑着问道:“大节下的,收拾东西做什么?”

老太夫人便笑道:“我想着初姐儿几个都大了,也是时候该搬回去跟着你大嫂学些眉高眼低了,镕哥儿也是,也该跟着你大哥学些为人处事了,所以择了这个月的初八让他们搬回去。”

三夫人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喜意,嘴上却道:“也是,不说初姐儿就快议亲,是该学着些眉高眼低了只说祖母您老人家年纪大了,原该享享清福了,就该让他们早些回去跟大哥大嫂住的。”只要让几个孩子回了长房,他们就有机会了。

“正是这个理儿。”老太夫人笑着点头,又问起颜华和傅钊的身体来,“……我怎么瞧着姐弟两个都瘦了一圈似的?”

“毕竟是打小儿在府里长大的,跟众兄弟姊妹又相处得好,刚搬出去,不适应一些也是有的,想来过一阵子习惯了也就好了。”三夫人答道。

孔琉玥一分钟也不想多与傅旭恒三夫人呼吸一样的空气,于是找机会行了礼,转身去了初华的厢房。

果见初华正指挥丫鬟整理箱笼,“……那个笔架,还有门上那层草帘,都给我小心些,弄坏了可就再没有了!”

一个杏眼桃腮的丫鬟抬头笑道:“谁不知道咱们大姑娘最是心灵手巧的,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动手制作,弄坏了再做便是。”

初华撅了撅嘴,“你个丫头说来倒是轻巧,岂不知这两样东西当初费了我多少心力,单说那个草席,那种草可是专长在深山密林,洁白柔滑如玉,十分罕有珍贵,果真弄坏了,我便会做,也没那个材料了……”

话没说完,忽一眼瞥见孔琉玥进来,忙站了起来,“母亲,您来了!”语气十分的客气,却也十分的疏离。

孔琉玥倒也不以为意,反正她也从没想过要跟她作一对真母女,坐下来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浅啜了一口,方笑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初华忙摆手道:“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必劳烦母亲了,母亲还是去四妹玛丽看看罢,她年小,应付不来这些事也是有的。”

孔琉玥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并命众丫头婆子都经心些后,方起身去了洁华的厢房。

余下初华看着她袅娜的背影,不由暗自懊恼起来,她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她其实也是很渴望亲近她的,怎么当她真站在她面前时,她却又反过来将她给推开了呢?

对过几日便要搬回长房去住一事,初华无疑是期待的,别的不说,单只每日能多一些时间见到傅城恒,就足够她高兴了。可与此同时,她又很担心自己姐弟不能与孔琉玥友好相处,更担心孔琉玥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便会对傅镕不利,虽然她直觉孔琉玥不是这样的人,可打小儿父亲和姑妈还有­奶­娘便告诉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不防着她,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弟弟,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申时二刻,傅城恒回来了,照例递了一支鲜花给孔琉玥。

孔琉玥不由有些好笑,又有几分甜蜜。

自那天谈开了以后,傅城恒待她的态度无形中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侵略­性­十足,而是变得温柔耐心十足,要多君子有多君子,不但每天晚上睡觉时都安分的躺在榻上,与她天南海北的聊天,每天在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心她,还每天下午一回来便送上一支鲜花,有时候是月季,有时候是杜鹃,有时候是芍药,反正四五月开得花种类很多,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像极了现代社会那些追求心仪女孩儿的害羞男孩儿,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害羞的样子。

孔琉玥从来没想过,在这个盲婚哑嫁的时代,在她和傅城恒一上来便从陌生人过度为夫妻,作为夫妻生后了那么久,又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们之间竟还能回归自然,谈一场这么纯的恋爱。

她终于明白,原谅太过执着于一件事,到头来只会在折磨别人的同时,更折磨自己,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好,人活在这世上已经够不容易了,能轻松一点,何不就轻松一点?

连日来,孔琉玥都是一想到傅城恒,便会忍不住想笑,尤其是在她无意发现了傅城恒送她的那些话原来都是在他们院里小花园里偷偷摘的,以致那个小花园一个角落都变得光秃秃的之后,她就更是忍不住想放声大笑。也不知道他偷摘那些花时,是怎么的左顾右盼,又是怎样一副做贼心虚怕人看见的样子?难怪他第一天送她花时,会那般不自然,会一进来便将满屋子伺候的人都屏退,他是既怕人看见自己英雄气短的一面,更怕人知道那话是他偷摘的罢?

将花接过,放到鼻间嗅了一回,孔琉玥随即将其又进了旁边的粉彩梅瓶中后,——那里面已经有十数支花了,也有开得正艳的,也有已快开败的,总是在什么品种都有,而她如今无事时最大的乐趣,也已变作欣赏这些花了!——方笑向傅城恒道:“快去更衣梳洗罢,三房今儿个回来了,祖母让我们都过去吃晚饭呢!”

傅城恒如今送花是越来越自然了,倒是再不会产生尴尬的情绪,反而有些奇怪她提到三房竟能这般平静,因试探­性­的问道:“他们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或是做什么过激的事惹你生气罢?”

孔琉玥睨他一眼,“怎么这么问?”话音未落,已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嫣然一笑,“狗咬了我一口,难道我还扑上去咬狗一口不成?也有人和狗计较的道理?况我只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便离开了,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他们又如何能惹我生气?”

这样比喻三房……傅城恒不由有些汗颜,虽然这样的比喻再贴切不过,可岂不是连他也一块儿骂进去了?不过一看到孔琉玥绝美的笑颜,他瞬间又觉得让她骂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因没有谁会比他更清楚,这样绝美的笑容如今能重新回到她脸上,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又是多么的弥足珍贵,只要能让她每天都这样笑,她愿意付出一切!

他着迷的看着她的笑颜,一时间不由痴了。

孔琉玥正打算去叫了晓春和知夏进来服侍傅城恒梳洗,一抬头,却对上他痴迷的双眼,她的脸颊禁不住有些发烫,心跳也有些加速,片刻方小声嗔道:“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梳洗呢,再不过去,只怕祖母该等急了。”说完便绕过他,脚步略显慌乱的走出了内室。

余下傅城恒看着她聘聘婷婷的背影,不由有些怅然若失,还是晓春和知夏进来行了个礼,齐齐唤了一声“侯爷”后,他方回过了神来,随即便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大步走进了净房。

乐安居今儿个很热闹,不止是因为明儿个便是端午节的正日子,更因为被分出去的三房一家回来了,算得上是一家团聚了,老太夫人心里高兴,兴致极高,大家也都极力奉承,自然比往常热闹得多。

相较于大家的高兴,孔琉玥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眼见老太夫人被傅旭恒和三夫人夫­妇­两个奉承得满脸是笑,祖孙之间那种亲昵是个人都能感受到,她不由满心的不忿,明明是傅旭恒毁了蓝琴的一生,到头来他却只受了一点小惩,便仍光鲜富足的活着,半点都未受到那件事的影响,可蓝琴却久久都走不出来,且也不知道明天在哪里,这个世界可真是不公平!

没有人注意到孔琉玥的神­色­变化,只除了傅城恒。

傅城恒的目光一直都有意无意在孔琉玥身上打转,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意兴阑珊,因为近来他凡事都是将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考虑的,便有几分感同身受,又有几分忐忑,怕她因此而跟他生气,打破彼此之间难得才拥有的那种安宁。

感觉到有人看自己,孔琉玥抬头顺着那道视线望过去,就看见了坐在对面太师椅上的傅城恒。

他穿了件家常的靓蓝­色­杭绸袍子,脊背挺直,坐姿如松,望向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又隐隐透着几分温暖和担忧,衬得他的神­色­都显得比平常柔和了几分。

孔琉玥忽然觉得有些心悸,有那么一个人,是时刻在意着她的情绪,考虑着她的感受的,虽然他可能也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安慰她,但他能有这份心,已经足够了!

她的双眸便不自觉笼上了一层薄雾,心里更是又酸又甜,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似是随时都可能冲出胸腔之外,再次觉得放下,原来真的可以让人发现一些平常忽略了的细节,感受到一些平常感受不到的温暖。

两个人的目光,便渐渐在空中交汇住了,周围的一切热闹好像也在这一刻,远离他们而去了,以致他们虽身处热闹喧嚣之中,耳朵里却半点旁的声息都听不到了!

“……大哥和大嫂的感情可真是好,这都成亲大半年了,还是这般浓情蜜意,只怕咱们家不日就该添丁了!”

傅城恒和孔琉玥正专注的注视着彼此,就听得耳边传来一阵笑声,二人便都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正投在他们两个身上,而方才说话之人,则是三夫人。

三夫人将傅城恒和孔琉玥之间的温情看在眼里,再一对比自己和傅旭恒之间如今几乎冷到冰点的关系,心里的怨毒几乎下一瞬就要溢出来,还是将衣袖下的手捏得死紧,长指甲都几乎嵌进­肉­里之后,才勉强忍住了,取而代之的笑得比方才还要灿烂,“以大嫂的品貌,明儿一定能为初姐儿姐弟三个添一个眧­乳­F哥儿还要俊俏的小兄弟,大哥和大嫂的感情又这么好,到时候大哥一定怎么疼小哥儿,都怕疼不过来呢!”

说着看向初华傅镕并洁华,笑眯眯的道:“你们都是哥哥姐姐,到时候可不许见了你们父亲偏疼你们小兄弟,就醋妒他哦!”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下了脸来,又忍不住有些担心的看了孔琉玥一眼,自那晚上谈开以来,这么久他们两个都有意无意未曾提起过孩子的问题,可如今孙氏却唯恐天下不乱的说了这么一档子话,偏偏无一不正中靶心……他真怕他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再次付诸东流,于是蹙了蹙眉,打算斥责三夫人一通。

没想到他还未及开口,孔琉玥已先笑靥如何的开了口,“说到咱们家不日就要添丁,我还没恭喜三弟妹呢,我前儿个恍惚听说郭姨娘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那咱们家可用不了多久就要添五少爷或是五姑娘了,三弟妹可真真是好福气,到时候可千万要记得请我们大家去喝一杯喜酒!”

三夫人原以为郭宜宁有孕一事侯府这边不会有人知道,她可是严令过家下人等不得外传的,省得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再一发话,她就更没办法对郭宜宁动手脚了。

谁曾想孔琉玥竟然知道,不但知道,还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将事情给抖了出来,并以她方才的话做矛,反攻起她的盾来,三夫人不由当场气黄了脸,偏又反驳不得,片刻方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她如今胎像还不大稳,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撑到生产那一日,若果真能生下来,到时候自是少不了要请大嫂去吃一杯喜酒的!”心下暗暗决定,等大后日回去后,哪怕是用灌的,也要把药给郭宜宁灌下去,让她滑胎,看到时候孔氏这个小庶女还怎么拿这件事挤兑自己!

原来那日被傅旭恒接回家里后,三夫人便立刻逼傅旭恒打掉郭宜宁的孩子去。然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傅旭恒就算是再不待见郭宜宁,对她腹中的孩子也再没有感情,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真让他亲自去将其打掉,他还是做不出来,于是商量三夫人,‘若是大张旗鼓的去,只怕将事情闹大,甚至闹得一尸两命,到时候若是太后问起罪来,委实不好交代,倒不如悄悄在她的饭食里下一味药,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她滑了胎,她见是自己的过错,自然也就安安分分的了!’

三夫人一想,以郭宜宁那副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性­子,指不定到时候真闹出一尸两命来,的确不好交代,说不得只能默许了傅旭恒的意思,悄声吩咐了孙妈妈亲自去办理此事。

不想郭宜宁虽然没什么脑子,她的贴身婆子却是个­精­明的,不但大厨房送去的饭食一律不吃,郭宜宁的饭菜都是在她们的小厨房里自己做,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使得威国公府使了管事来,说是‘闻得二小姐有了身孕,太后娘娘和国公爷都甚悦,盼着二小姐能早日为夫家开枝散叶!’

如此一来,三夫人和孙妈妈反倒有些投鼠忌器起来,然一时间又想不出旁的万全之策,于是事情便暂时搁置了下来,不想这会儿却被孔琉玥于大庭广众之下,给抖了出来。

应对完孔琉玥的话,三夫人气得半死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担心起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尤其是太夫人的反应来。老太夫人不待见郭宜宁是众说周知的,但老人家就没有不喜欢多子多孙的,孩子的母亲是一回事,孩子却是另外一回事;太夫人就更是当初就抱怨过怎么不顺水推舟让郭宜宁作了平妻,也好让自家再多一门贵亲的,如今闻得郭宜宁有了身孕,只怕更要懊悔当初的事,继而迁怒于她了!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三夫人念头才闪过,已听得太夫人开口问道:“哦,郭姨娘有身孕,且已三个多月了?那怎么不使人来回我一声?”语气里的不悦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三夫人恨得牙痒痒,但一想到接下来必须仰仗太夫人的地方还很多,只得强自压下,强笑说道:“原是打算等郭姨娘胎像稳一些后再回来禀了祖母和娘的,皆因郭姨娘身子弱,又是头胎,怕到时候一旦有个什么不测,没的白让祖母和娘心里添堵,因此才没说的。”

说着似笑非笑看向孔琉玥,话锋一转,“倒是大嫂如今虽离我们离得远了,心意耳神却仍时刻关心着我们,可见大嫂的确是疼我们的!”暗指孔琉玥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连已经分家出去小叔子的家务事都要过问,也不知是何居心!

孔琉玥笑了笑,装作听不懂她言外之意的样子,“还不是前次三弟和三弟妹回来请安时,跟着的丫头婆子们去各自的亲朋处串门叙旧,不知道谁无意带了出来,又无意传到了我耳朵里,我还只当是听错了呢,不然怎么没听祖母和母亲提起过,原来竟是真的,可真真是天大的喜事!”

原来自三房彻底搬出去之后,孔琉玥便不打算再过问他们死活了的,梁妈妈却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怕他们仍不安分,于是每次傅旭恒和三夫人回来请安时,便会设法自跟来的下人们嘴里打听一番他们的近况,自然也就知道了一些别人所不能知道的事,只不过她可不会傻到直接说出来,就是要这样半真半假的膈应三夫人,让她觉得身边就没一个人信得过才好呢!

果然三夫人的脸­色­就瞬间又难看了几分。

正要开口说话,上首一直侍立在老太夫人身后的卢嬷嬷已笑道:“晚饭只怕已经得了,只不知摆在哪里为好?”

三夫人这才发现老太夫人脸上的笑不知何时已淡了几分,看向她和孔琉玥的眼神都有些不悦,不由心下一咯噔,祖母这副情形,显然是不高兴了,她若再继续与孔氏针尖对麦芒,祖母固然会不喜孔氏,然她也休想讨得了好去,那还何谈图谋大计?因忙顺着卢嬷嬷的话笑道:“是啊祖母,不知道晚饭打算摆在哪里,我帮着卢嬷嬷摆放碗箸去!”

孔琉玥则不待老太夫人发话,已笑道:“三弟妹你来者是客,如何能真让你做这些琐事去?还是让我领着丫头们去做罢。”说着已转身出了小花厅。

什么叫“来者是客”?这里明明也是她的家!三夫人看着孔琉玥的背影,不由一阵气闷,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她是不是非要时刻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不时的挤兑她一下才开心?哼,她看她还能嚣张多久,等她做了永定侯夫人后,有她哭的时候!

三夫人暗地里发了一回狠,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方复又打点起­精­神,赔笑奉承起老太夫人来。

因来之前傅旭恒便与三夫人说好了凡事都要为以后的大计计,所以能忍的要忍,不能忍的也要忍,何况其实只要他们不主动挑食,也没有谁会想着去给他们难堪,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那般爱无事生非的,于是不止一顿饭吃下来都相安无事,亦连吃完发大家移至西次间吃用井水浸过的西瓜时,也都至少表面上瞧着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尤其傅旭恒,还满脸是笑的拉着傅城恒说了好些话,而傅城恒虽然面无表情,至少没有甩开傅旭恒的手,瞧着倒也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直让上首的老太夫人点头不已,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一直到二更将尽,方命大家各自散了。

已是五月的天,即便到了晚间,依然有阵阵的热浪扑面而来,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被众丫鬟婆子簇拥着走在回廊上的傅城恒和孔琉玥便不约而同舒服的舒了一口气,同时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但都没有说话。

然二人虽然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奇异般的并不显得沉闷,反而和着空气中漂浮着的浓郁的、热情奔放的花香,给炎热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安宁祥和。

就是在这样的安宁祥和中,二人被簇拥着回到了芜香院。

梁妈妈领着珊瑚璎珞等人接了出来,行礼问安后,分头簇拥着二人去了净房洗濯,这样天气,动辄满头满身的汗,回到屋里若是不先洗个澡,谁都受不了,何况傅城恒和孔琉玥向来都喜净,在这一点上,二人的习­性­倒是完全一致。

等到孔琉玥卸完妆,洗完澡从净房出来,傅城恒早已洗完,换过一件宝蓝­色­的直裰候着了。

瞧得她出来,他忙递上了手边的温茶,她身子弱,即便这样天气,他依然不敢拿冰镇过的东西给她喝。

孔琉玥就接过他递上的温茶,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方要放下茶盅时,耳边已传来了他低沉醇厚的声音,“之前孙氏饿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明儿也会抽时间去与初姐儿姐弟说说,让他们也不要放在心上的。”

孙氏的话?孔琉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眼神不由一黯,片刻方强笑道:“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三夫人分明就是在有意挑拨她和初华姐弟三人之间的关系,她要是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那才真是中了她的­奸­计了!

可话虽如此,她心里依然很不好受,那件事已成为了她心上的一块疤,不碰到不揭开时还好,一碰到一揭开便会血流如注,让她觉得自己又忍不住要钻牛角尖了,惟一的办法便是径自绕过那块疤,甚至告诉自己没有那块疤!

因忙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再过三个月便是瑶瑶和庆王世子的大喜之日了,我想着不论于公于私来讲,我们都得送一份大大的厚礼才是,送给瑶瑶的,我还可以借添妆的机会送给她,可庆王世子,我就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了,你向来与他要好,可知道他喜欢什么?或是他缺什么?”

傅城恒抿了抿­唇­,“子纲他贵为王府世子,­色­­色­都不缺,只要当日咱们人到了,已足够他开心了,贺礼什么的,倒是无所谓!”

知道她是想转移话题,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的将话又说了回来,“这么久没见韩小姐,你一定记挂她了,偏她如今忙着备嫁,轻易不便出门,要不,过几日你上门瞧瞧她去?老华太医时常往将军府跑的,你去了那里之后,权当是散心也好,权当是去请教老华太医医术也好……”

说着,渐渐有些说不下去,好半晌方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我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虽说伤口化了脓时,只要不将脓包戳破,便不会觉得痛,但脓包只要存在着,就早晚会有戳破的一天,他已经做好承受其被戳破后流出来脓水的准备了,只盼她能跟他一样正视此事。

平心而论,孔琉玥也不是不想看大夫,但她自己就是大夫,又岂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至少心里约莫也是有个底的。她虽然跟韩青瑶说的是只要调治得当,自己不是没有生孩子的希望,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份希望其实是很渺茫的,她这具身体原就­性­寒,又在短时间内吃了那样大剂量的药,连她自己都说不好自己还能不能再生了,惟一能做的,便是不看大夫,不采取治疗,那样心里还能存下一线希望,不然一旦开始治疗之后,才发信其实已是无药可治,岂不是连那一线希望都没有了?

她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对傅城恒据实以告,既已说好要学着信任彼此一次的,那就一定要做到,“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很怕一旦看了大夫之后,就连那仅存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声音越来越低,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哽咽,“如果连那仅存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我不知道以后该要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自己,我……我很害怕,我其实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我根本不敢去承受那个后果……”说着,渐渐哽咽得说不下去。

她不敢想象如果看了大夫,确诊了她真不能生育后,她和他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她不知道是该怪他,还是该怪自己,但她可以确定, 这个结果一定会成为他们彼此心底的一根刺,至死都拔不出了,至死都只能在那里刺得他们隐隐作痛,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自欺欺人,当作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一样,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傅城恒心如刀割,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的好,玥儿说她根本不敢去承受那个后果,他又何尝敢去承受?只能凭借本能,轻轻将她拥进了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低哑的声音:“事情既已出了,大错已然铸成,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倒不如勇敢面对的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跟你一起承受!”

孔琉玥贪恋的汲取着他怀抱里的温暖,——至此她方发现,原来她是真的很想念他的怀抱,如在大海中抱着一块救生的浮木般用力,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勇气和力量一样。

她的眼泪也是汹涌如潮,止也止不住,很快便浸湿了傅城恒的前襟。

在她无声哭泣的时候,傅城恒一直抱着她,轻轻的,无限爱怜的拍着她单薄的背,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感受到他始终跟她在一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他跟她一起承受!

哭过一场之后,孔琉玥心里终于好受了几分,也能较为理智的跟傅城恒继续谈论治病的事了,“……我真的还没做好准备,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多一点时间,等我积累起足够承担任何后果的勇气后,我们再来商讨此事,好不好?”

傅城恒看着她水光闪闪,略显红肿的双眸,看着那里面那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祈求,到底还是不忍心再逼她,只得沉重的点了一下头,“好,我们一起努力,一起累积勇气,相信上天终归不会对我们那么残忍的!”

第二天一大早,傅城恒和孔琉玥便去了安乐居给老太夫人问安,等问晚安后,二人还得进攻去朝贺。这也是大秦祖传下来的规矩,每逢大节,文武百官和内外命­妇­都要分别齐聚乾清宫和坤宁宫,向皇上和皇后娘娘朝拜,而皇上和皇后也会相应的赏下一些吃食来,譬如立春是春饼,端午时凉糕,重阳则是花糕……总之自有一番章程。

老太夫人还没起床,卢嬷嬷于是请了他们去偏厅喝茶。

等了一会儿,傅旭恒与三夫人领着一双儿女来了,彼此见过礼后,便各自静坐了吃茶,再无他话。

因时间紧张,给老太夫人问完安后立刻便要进宫去,否则便有可能误了时辰,故不止傅城恒是直接穿的朝服,孔琉玥亦是按品大妆的了,夫妻两个坐在一起,自有一番威仪和华贵。

瞧在别人眼里还好,瞧在傅旭恒和三夫人眼里,便觉得无比的刺眼,无比的锥心,尤其三夫人,就更是气上加气,想着孔氏那个小庶女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位子也就罢了,亦连她原有的诰命都害得她失去了,真是是不忍孰不可忍!

还是忍了又忍,又幻想了一次又一次等那身衣服穿到自己身上的体面和荣耀后,方没有当众失态。

不多一会儿,傅希恒和二夫人也领着二房的三个孩子来了。

大家见过礼,待得初华姐弟三个也到了后,孔琉玥便拿出好些个香囊来,每个孩子都分了一个,包括颜华和傅钊也有,“这是我做的,给你们戴着,既可以玩,也可以避避邪。”之所以定要等到孩子们都到齐后再拿出来,就是不想单独跟三房的任何一个人说话。

众孩子因见那香囊下面都坠了一条赤金的小鱼,做工­精­美,造型逼真,连鳞片和鱼须都清晰可见,不由都十分喜欢,齐齐向孔琉玥道谢:“多谢母亲(大伯母)!”就连颜华和傅钊都是满脸的喜悦。

三夫人见了,便忍不住无声的冷哼了一声,赤金的小鱼,一条总得二三两金子罢?八条就是几百两银子了,哼,把她会做人的,还不是拿了官中的钱自己做人情,等她做了永定侯夫人,面子情儿管保做得比她还要好!又忍不住暗骂一双儿女没出息,被个小金鱼就能收买,她平常是缺了他们的吃还是缺了他们的玩?

正想着,太夫人和傅颐恒来了。

彼此见过礼后,孔琉玥又送了个香囊给傅颐恒,“……孩子们的都给了,这个是四叔的,戴着避避邪。”

傅颐恒瞧着清减了不少,估摸着这阵子日夜忙着读书累的。他没想到孔琉玥连自己的香囊都准备了,瞬间涨红了脸,片刻才期期艾艾的说道:“我也有啊?我都是大人了……”话虽如此,却又舍不得不要那香囊。

还好孔琉玥已笑道:“只要还没成亲,就不是大人,就仍是孩子,是孩子的都有!”

傅颐恒于是顺势道了谢,“多谢大嫂。”红着脸小心翼翼将香囊收进了袖中。

卢嬷嬷去而复返,行礼后笑道:“老太夫人请各位主子正厅里去坐。”

众人于是尾随卢嬷嬷,鱼贯去了乐安居的正厅。

老太夫人穿了暗红的对襟通袖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戴了翡翠长簪,腰板挺直的坐在罗汉床上,看起来十分­精­神。

洁华就先扑到了老人家怀里,献宝似的将孔琉玥给的香囊拿给她看,“太祖母,这是母亲才赏给我们的!”

老太夫人觑眼看了一回,方笑道:“既是你母亲给你的,你可要收好了。”又笑向孔琉玥道,“你成日价要忙的事情已是够多,还要抽空给孩子们做香囊,真真是难为你了!”话里的满意任谁都听得出来,想也知道,既赏了洁华香囊,断没有只赏她不赏别的孩子的道理,况孩子们脸上的欢喜是显而易见的,就这一点来说,孔氏的确比孙氏强得多!

孔琉玥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不过一些简单的小玩意儿罢了,不费事的。”她为孩子们做香囊又不是为了老太夫人的夸奖。

傅城恒便趁机道:“时辰已不早了,我们就先进宫了,等回来后再来陪祖母说话。”

老太夫人闻言,忙点头道:“那你们快去,可别误了正事。”

二人忙应了,又行了个礼,方被簇拥着去了垂花门外上车。

傅城恒知道孔琉玥昨晚上没睡好,他听着她因为夜太静而显得比平时清晰得多的窸窸窣窣的翻身声,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下榻移到床上去,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安睡。

可每一次他都生生忍住了,他怕他表现得太激进会吓退了她,让她又缩回了之前那个坚硬的壳子里,再次拒他于千里之外。他是很渴望她,哪怕只是静静的抱着她睡觉,什么都不做,他一样渴望她,但他更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不希望她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他要她是在完全心甘情愿的情形下,才会再次拥她入怀,再次与她同床共枕,再次……

所以这会儿傅城恒也没有骑马,而是跟孔琉玥一起坐的马车,就是想能让她在进宫的途中,靠在自己肩上小睡一会儿,省得待会儿进了宫后没­精­神。

“你要不要小憩一会儿,我看你­精­神不大好的样子?”马车刚一启动,傅城恒便问道,语气里满满都是关切。

孔琉玥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了,我好着呢。”话音刚落,却忍不住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上有些个走困,等回家吃了午饭,歇一会儿也就好了。”她昨晚上一直辗转到将近四更天方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早上又起得早,这会儿的确有些困。

傅城恒犹豫了一下,又将右手握成拳抵到­唇­边遮掩­性­的假咳了一下,方有些不自然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何必等到回家后,这会儿就歇歇罢,省得待会儿在皇后娘娘和众内外命­妇­面前出糗,我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进宫时,据姐姐说来,就跟眼前是差不多的情形……”话没说完,倏地想起当时自己的粗鲁和她的隐忍,端的是既惭愧又后悔,却忍不住有几分怀念,恨不得时光能倒流,一时间竟再说不下去。

孔琉玥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起这个,跟他一样,一时间也是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片刻方脸颊微微有些发烫,语气也不甚自然的说道:“那我就先歇一会儿了……”说着略显慌乱的靠到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狭小的车厢内,顷刻间便只听得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一道轻缓,一道稍显浊重,此起彼伏的,就像是一首亘古不变的交响曲。

孔琉玥略微有些慌乱的心,也随着这曲“交响曲”的奏响,渐渐安定了下来,最后更是一片空明……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一只大手落在了自己的肩上,然后整个人已不受控制的跌入了一具温暖的怀抱中,孔琉玥有片刻的清醒,但鼻尖却满满都是让她安心的味道,让她觉得浑身说不出的放松,忍不住又跌入了梦乡。

“……玥儿醒醒,已经到宫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梦正酣的孔琉玥被轻轻唤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躺到了傅城恒怀里,难怪她方才觉得鼻间满满都是熟悉的气息……她稍显狼狈的自他怀里挣脱出来,掩饰­性­的理了理鬓角,才不自然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傅城恒深深看了她因刚睡醒而显得分外娇艳的脸庞一眼,才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掏出了怀表,“辰时二刻,离去坤宁宫朝拜还有一刻钟,还来得及。”

孔琉玥点点头,几乎是逃一般站起身来,弯下腰便要撩开车帘下车去。

冷不防却被一股大力给拉了回来,想也知道拉她之人是傅城恒。

傅城恒抬手为她扶了扶翟冠,才低声说道:“有些歪了……”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伴随着他喷薄出的温热的气息,一起洒在孔琉玥的耳后,让她禁不住敏感的缩了缩身子,颈上也忍不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谢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声若蚊呐,娇柔得根本不像是自己的。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傅城恒的声音也越发的低沉,“要不,你帮我也整整衣襟?”才为她扶了翟冠的手也顺势向下,滑到了她的脸颊上,便停住不走了。

就有暧昧在二人之间无形的流淌开来。

渐渐的,傅城恒的脸离孔琉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喷薄在她的皮肤上,她很想偏头躲开的,却发现自己的脖颈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竟然移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看着他的脸在自己面前越放越大。

“……煦之,你是不是在车上?你倒是快下来,然后好扶弟妹下车啊,再不下来,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就在傅城恒的薄­唇­下一瞬就要挨上孔琉玥的红­唇­之际,车外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别个,正是晋王妃的声音。

声音落下的同时,车帘也倏地被撩起,晋王妃带笑的脸出现在了二人的眼前。

二人如梦初醒,忙不迭分开了。

“这都辰时二刻过了,你们还磨蹭什么呢……”晋王妃的声音在见到弟弟和弟妹之间的情形后,戛然而止,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车里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晋王妃也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讪讪然扔下一句:“呃,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的同时,已触电般将车帘给放下了。

孔琉玥一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只恨马车这会儿怎么不忽然裂开一条缝,好让她掉进去,也省得等会儿还要下车去在晋王妃面前丢人现眼。

傅城恒的脸也有些红,只不过因为他皮肤黑,所以看不出来罢了,然害羞尴尬还是其次的,关键是他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情绪和大好的机会就这样被破坏掉了,如果那个人不是晋王妃,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包括当今的皇上,他都一定不会轻饶!

懊恼了一阵,眼见孔琉玥仍低垂着头,半天都未抬起来过一次,傅城恒又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玥儿不会是恼了罢?以她素来害羞的­性­子,这还真是难说,可那个人又不是别人,而是姐姐,他也不好为她出气的……因有些犹豫的问道:“你,还好罢?”

这人平时不都挺­精­明的吗,怎么关键时刻却笨成这样?孔琉玥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儿,没好气道:“我好着呢,你还不快下去,难道让姐姐看了笑话儿还不够,还要让胖的人也看到不成?”话虽说得不客气,语气却半点斥责人的意味都没有,反倒像是在撒娇,她自己听在耳里,都简直恨不能咬掉了舌头。

虽是斥责自己的话,傅城恒却听得如佛语纶音一般,忙不迭便应道:“好好好,我这就下去,这就下去,你别生气……不对,你还是生气罢,你都好久没生过我的气了……”话没说完,接触到孔琉玥扫过来似嗔似喜的目光,登时不敢再说,忙撩开车帘,弯身满脸是笑的跳下了马车。

余下孔琉玥看着晃动的车帘,将手放到脸上正反两面都捂了几回,又长舒了一口气之后,到底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从昨天到今天,她终于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言情小说里心悸情动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真是妙不可言……

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孔琉玥用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撩开了车帘。

就见珊瑚和璎珞正侍立在车下,而傅城恒和晋王妃则正站在不远处说话。

瞧得孔琉玥下车,晋王妃忙扔下傅城恒,满脸是笑的迎了上去。

“姐姐!”孔琉玥便忙屈膝行礼。

早被晋王妃一把携了起来,笑道:“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回,见她气­色­比四月她归宁时瞧着又好了一些,眼里的笑便更是满满的溢了出来,“看见你和煦之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孔琉玥有些不好意思,“让姐姐费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话音未落,晋王妃已笑眯眯的接道:“说到不是,我才该为方才的事向你赔不是呢,都怪我大大咧咧惯了,也没有想到事先问你们一声可不可以撩开车帘,不过你放心,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既然什么都没看见,那为什么还要笑得这般促狭,这般暧昧?孔琉玥暗自腹诽,却因害羞和尴尬,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反驳她的话了。

晋王妃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脸上的笑便越发的灿烂了,不经意撇头,却见傅城恒正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个娶了媳­妇­儿忘了姐的混蛋,看她明儿怎么收拾他!

分头朝贺完毕后,回到永定侯府时,已是午正。

因天气炎热,朝服又沉重,傅城恒和孔琉玥都热出了一身的汗,于是先回芜香院梳洗更衣后,才去了乐安居。

大家伙儿早已等候二人多时了,一见二人回来,老太夫人便吩咐卢嬷嬷:“给你侯爷和大夫人一碗冰镇银耳汤,这样天气,动辄一身的大汗,难为他们车马劳顿的,还必须穿那么重的衣衫。”

又吩咐,“准备摆饭罢,早些吃了,也好早些看赛龙舟去。”

京城习俗,每年端午节都要由京兆府出面,举办赛龙舟大会,在赛道两岸都设看台,方便大户人家的女眷们观看,是闺阁女儿们难得的一次出门机会,因此这一天又被京城人戏称为“女儿节”。

孔琉玥早想给韩青瑶写信了,想着去年就是在今天,她才终于得到了韩青瑶消息的,于她来讲今天可谓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况近来她和傅城恒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变化,她心里有些没底,想问问韩青瑶有什么看法,因笑向老太夫人道:“我就不去了,留下来看家。”

老太夫人只当她是上午进宫累了,想歇歇,便也不勉强,只笑道:“也好,你留在家里,我们晚间回来,也能有现成的饭菜吃。”

等到用毕午饭,老太夫人果真带了大家伙儿,前呼后拥出府看赛龙舟去了。

余下孔琉玥在家,先是歇了一个时辰的中觉,起来后又草草洗了个澡,才提笔开始给韩青瑶写起信来。

孔琉玥原本还以为这三天三房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因此再四吩咐了梁妈妈,让她务必时刻注意着清溪坞和景泰居,一旦有任何可疑的地方,都要立刻来报。

谁曾想三天下来,三房却安分得不得了,亦连太夫人也安分得不得了,倒让孔琉玥意外之余,禁不住悬起了心,正所谓“事出反常即为妖”,三房忽然间这般安分了,她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梁妈妈也觉得有些意外,但仍笑着宽孔琉玥的心,“三房如今是既无钱也无权,且连老太夫人的欢心也失了大半,就好比是那秋后的蚂蚱,便是要蹦跶,也蹦跶不起来了,要是换了我处在他们的立场上,当务之急,便是好生重拾老太夫人的欢心,然后求得老太夫人出面,让侯爷帮忙三爷谋求一个官职,不然将来靠什么过活?他们但凡不是傻的,就该知道如今惟有安分守己,才是他们惟一的出路,要知道连三夫人的亲生父亲都不帮他们了,他们不靠着老太夫人和侯爷,还能靠谁去?”

孔琉玥想了想,梁妈妈这番话倒是挺有道理,正待开口,一旁珊瑚已冷笑道:“还想靠侯爷为他们谋官职,也不想想他们之前做的事是人能做得出来的吗?真真是有够不要脸子!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劝阻侯爷,不要让他如了他们的愿!”

“果真老太夫人开了口,便是侯爷也不好推诿的,”孔琉玥偏头反问,“我劝又能有什么用?”不过果真到了那一天,倒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大不了给傅旭恒谋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外放便是,那才真真是眼不见心不烦,一劳永逸了,就怕到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反而恰是老太夫人了!

过了几日,便是五月初八,初华姐弟三个搬回芜香院的日子。

清晨起来,孔琉玥先去东西厢房初华和洁华的房间看过,后又去傅镕的房间看过,觉得一切都妥帖了之后,才去了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接初华姐弟三人。

初华和洁华都是装扮一新,傅镕今儿个没去学里,也换了新衣衫。

姐弟三个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夫人磕了三个头,初华又说道:“以后不能时刻服侍在太祖母身边了,还请太祖母千万保重身体,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请太祖母放心。”

老太夫人闻言,眼眶立刻湿润了,片刻方点头哽声道:“好,你们回到芜香院后,千万要听你们父亲和母亲的话,好在离得也不远,什么时候想见面了,还是极便宜的!”

孔琉玥看在眼里,倒也能理解老太夫人的感受,毕竟三个孩子可说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忽刺刺都要离开她了,也难怪她舍不得,因与卢嬷嬷一起解劝了半晌,方说得老人家渐渐好了起来。

一行人于是前呼后拥的去了芜香院。

三个孩子的|­乳­娘并有品级的丫鬟婆子都已候在院子里了,瞧得孔琉玥一行人过来,忙都屈膝行礼。

初华便让姐弟仨的|­乳­娘和有体面的丫鬟上前单独给孔琉玥行礼,顺道给孔琉玥介绍谁是谁,谁又是谁,一圈下来,孔琉玥倒也将各人认了个大半。

梁妈妈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锞子给大家打了赏,又领着芜香院原有的丫鬟婆子们给三个孩子见礼。

不待初华吩咐,她的|­乳­娘胡氏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锞子给大家打了赏,一时间满院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等到打赏完众丫鬟婆子,又待她们谢完了恩后,孔琉玥方领着三个孩子去了她住的正房。

珊瑚和璎珞随身服侍,梁妈妈谢嬷嬷则领了三人的|­乳­娘和大丫鬟去各自的房里,帮忙整理他们各自的箱笼,等到整理完之后,才好带他们去看各自的房间。

示意三个孩子在椅子上坐了,自己则在当中的榻上坐了,又瞧着珊瑚领着小丫头们上了茶和点心来之后,孔琉玥方笑向他姐弟说道:“打今儿个起,我们就要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我作为你们的母亲,对你们的回来自是打心眼儿里欢迎,也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能够好生相处,相互尊重,将日子和和美美的过下去,你们说好不好?”

话音刚落,初华便起身恭恭敬敬的应道:“母亲有命,女儿自当遵从,也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为母亲分忧,请母亲放心!”

后面傅镕见姐姐如此,有样学样,忙也起身恭恭敬敬的应道:“儿子也一定会照顾好姐姐和妹妹,不给母亲添麻烦的。”

惟有最小的洁华正吃点心吃得开心,看着哥哥姐姐站起来,是既觉得自己也应该站起来,可又舍不得手中的点心,可爱的小圆脸一时间布满了纠结。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洁华还好,毕竟年纪还小,心思也单纯,要跟她好生相处应该不难,难的是初华和傅镕姐弟两个,年纪大一些,聪慧早熟不说,又是亲身经历过一些不愉快事的,要跟他们好生相处,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她自己心里也有疙瘩……不过,她虽做不到跟他们相处得像呣子一样,要像朋友一样相互尊重,彼此关怀倒也应该不难,而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做到了她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时间一长,相信初华和傅镕也应该能放下心结,跟她和平相处罢?

因笑着说道:“这是在自己家里,你们不要这么客气,让人觉得很生分似的。”

复又示意他们坐了,才正­色­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一来我年纪轻,尤其比起初姐儿来讲,委实大不了多少,二来在你们心目中,你们亲生母亲的低位是谁也无法取代的,因此我也没有想过能跟你们相处得像真正的呣子一样。”这番话与其说是对三个孩子说的,倒不如说是对初华一个人说的,“我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能够像朋友一样,相互尊重,相互理解,让我长房的日子越过越好,然每一个人都觉得,芜香院的确是我们自己的家,就足够了!”

一席话,说得初华与傅镕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惊愕,怎么眼前的情形,与他们预想的差得那么远?原本他们还以为,她至少会将面子情儿做个十足呢,谁曾想她会一上来便开门见山说了这么一席话,她也不怕传到太祖母和父亲耳朵里,会让他们不高兴?不过,他们倒是更喜欢她的这份直接。

孔琉玥居高临下将姐弟两个的错愕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正所谓“先说断后不乱”,自打知道三个孩子要搬回芜香院来后,她便想的是一开始就要将自己的态度表明了,也省得以后彼此试探,彼此猜忌,弄得大家都不轻松痛痛快,如今看来,她这个策略应该是取得初步的成功了。

她于是又细细语姐弟三人介绍起自己这边的情况来,比如有多少个丫鬟婆子,各叫什吗名字,是做什么的,如果他们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她们;再比如她自己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去给老太夫人请安,一日三餐都什么时候用,他们大概什么时辰过来最好,——按照规矩,他们三个是每日都要过来向她这个母亲晨昏定省的。

初华与傅镕就默默的记诵起来,惟有洁华,依然开心而专注的吃着她的点心。

不多一会儿,就有梁妈妈进来禀道:“回夫人,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孔琉玥点点头,带了三个孩子先去东厢房,次后又分明将洁华和傅镕都送到各自的房间去,嘱咐了他们午时过去正房吃饭后,才被簇拥着先回了正房。

一回到正房,孔琉玥便命人传了石妈妈和董妈妈来,“想来两位妈妈都已知道大姑娘和三少爷四姑娘搬回咱们院里来住之事了罢?也就是说,以后三位小主子泰半时间都要在咱们院里用膳了,两位妈妈下去后,就尽快拟一份菜单过来我瞧瞧,我也好吩咐内账房按数拨银子来。”

石妈妈和董妈妈坐在她面前的小杌子上,神­色­都有些讪讪的,“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把菜单拟好,送了来夫人过目的。”说来这还是下药之事事发以来,两位妈妈第一次直面孔琉玥,也难怪她们会不自然。

孔琉玥点点头,“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有意顿了一顿,方又说道,“三少爷在侯爷心目中的地位,相信两位妈妈比谁都清楚,而两位妈妈又掌管着我们院里的小厨房,说句不好听的,一旦三少爷吃了我们小厨房的东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个作母亲的虽然脱不了­干­系,两位妈妈只怕也是晚节不保,因此还请两位妈妈,千万要经心些,无比不能让任何有心人有可乘之机,明白吗?”

她们既是傅城恒的心腹,连那样机密事傅城恒都命了她们在办,又掌着芜香院的小厨房,傅镕有事,自然是她们两个嫌疑最大,当然,她这个继母的嫌疑也小不了,所以她们三个,其实无形中已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而这世上,再没有比共同利益更牢固的关系!

以石妈妈和董妈妈的­精­明,孔琉玥的话又说得那般明白,自是知道厉害关系,忙不迭齐齐应道:“夫人放心,我们理会得的,一定不会让任何有心人有可乘之机!”

孔琉玥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命二人退下了,又与梁妈妈说道:“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得怠慢了三位小主子,尤其是四姑娘。”

梁妈妈笑道:“侯爷对大姑娘和三少爷的疼爱是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的,四姑娘虽次一些,却有夫人的疼爱,谁敢怠慢?夫人就放心罢。”

说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论理这话我不该说……但只夫人怎么能够当着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的面说‘没有想过能跟你们相处得像真正的呣子一样’呢,夫人本来就是三位小主子的母亲,于名分上来讲本来就是真正的呣子,若是传到老太夫人耳朵刘,只怕……况这话一说,三位小主子原本想亲近夫人的,怕是也不好亲近了,又何谈培养呣子之情呢?”侯爷那里她倒是不担心。

孔琉玥闻言,沉默了片刻,才轻叹道:“我能做的,做得到的,我一定会去做,但做不到的,我也不回勉强自己,更不会去勉强别人,所以,先就这样罢。”

“可是……”梁妈妈还待再说,但一接触到自家夫人瞬间黯淡了许多的目光,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再说下去,罢了,夫人心里已经够苦了,若是换了别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夫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不容易了,至于其他的,还是以后再慢慢来罢!

主仆两个正说着,珊瑚拿了张单子进来,“……才石妈妈使小丫头送来的,说是今天中午的菜单,请夫人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佛跳墙、宫保野兔、芜爆仔鸽、山珍刺龙芽、玉笋蕨菜、桂花鱼条、鲜蘑菜心、­干­烧玉环虾……孔琉玥大致扫了一下菜单,第一反应就是太多了,说是中午有四个人吃饭,但只有她一个大人,其余都是孩子,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菜?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三个孩子回来芜香院后的第一顿饭,隆重一些也是该的,因点头道:“就这样罢。”

珊瑚忙应了,笑着退了下去。

余下孔琉玥与梁妈妈又闲话了一回,便差不多到午时了,三个孩子也被各自的­奶­娘丫鬟簇拥着,相继过来了。

孔琉玥便问三人道:“可还习惯?屋里缺不缺什么?或是相要些什么?”

话音刚落,初华便先说道:“多谢母亲关心,我们什么都不缺。”

孔琉玥知道一时半会儿间要初华放下对自己的戒心根本不可能,便也不勉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吩咐摆饭。

呣子四人寂然饭毕,孔琉玥便命­奶­娘们服侍着三个孩子回房午睡去,没想到洁华却拉了她的裙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道:“我要跟母亲一起睡。”

“哦?洁姐儿为什么想跟我一起睡啊?”孔琉玥有些意外,也有几分欣喜,为洁华对她的毫不设防。

洁华一双大眼清澈如水,偏着头道:“因为母亲这里好多好吃的!”

说得满屋子的人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只有她的­奶­娘一脸紧张,“夫人,四姑娘她还小,很多时候其实还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真正的意思,四姑娘她其实就是想亲近夫人……”

孔琉玥摆手止住了­奶­娘的后半段话,“正是因为四姑娘她年纪还小,所以才更不该过早的让她知道大人们之间的这些弯弯绕绕,须知知道的越多,背负的越多,便也越累,小孩子是不该这么累的……你是她的­奶­娘,平时贴身服侍她的人,以后切记注意一些!”她可不希望洁华小小年纪便没了她这个年龄儿童该有的童真,变成第二个初华,初华虽然聪明懂事,但她小小年纪便要被迫承受本该大人承受的压力,逼得自己忘掉童年,直接将自己变成大人,其实是很可怜的!

一席话,说得­奶­娘唯唯诺诺的同时,也说得初华怔住了,‘知道的越多,背负的越多,便也越累,小孩子是不该这么累的’,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是孔琉玥这个继母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就是说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心里话。从小到大,父亲和姑妈就告诉她,她是姐姐,照顾保护好弟弟便是她的天责,她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时时刻刻都把弟弟放在第一位,弟弟哭时她难过,弟弟笑时她高兴,弟弟学业进步了她喜悦,弟弟被父亲和长辈们责骂了,她比自己被责骂了还要难受……她自问她做到了一个好姐姐所能做到的一切,自问完全对得起父亲和姑妈的嘱托!

但她从来没有让人知道过的是,她其实也很累,她从母亲过世、仅仅三岁起,就已经被迫长大,距今已是快六年了,这六年以来,她每一天都过得很累,每一天都在想,要是弟弟明日一早起来就已长大成|人了就好了,那她也就可以轻松一点了。这样的想法,当然只能是幻想,她依然时刻不敢掉以轻心,时刻做着凡事为弟弟挡在头里的准备。她虽然在父亲和姑妈心目中,为自己赢得了好女儿、好侄女、好姐姐的称赞,可他其实真的很希望,能活得无忧无虑不敢想,至少能简单轻松一点!

初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但一整个下午,孔琉玥的话都在她耳边时时回荡,让她心里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感受,有人知道她的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只扫那人代她说出了她的心里话……她忽然有些想哭。

孔琉玥自然不知道自己一席半是说给洁华­奶­娘听,半是说给初华听的话,到底在她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彼时她正与梁妈妈商量晚上的菜单,“……晚上侯爷要回来吃饭,毕竟又是三个孩子搬回来后全家人的第一顿团圆饭,我想着至少也得比中午隆重一些才好。”

梁妈妈笑着点头,“夫人这话很是,毕竟是全家人的第一顿团圆饭,就该热热闹闹的才是,让侯爷喜欢不说,让老太夫人知道后,也喜欢喜欢。”夫人总算是开窍了!

孔琉玥有些无奈的道:“我做这些又不是为了让谁喜欢,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而已。”她不希望三个孩子违心的讨好她,同样的,她自己也做不到违心的讨好他们,过日子原本就是细水长流的事,还是一切都顺其自然,按照自己本心来做的好!

“母亲,中午吃的那个桂花鱼条很好吃,晚上可以再吃吗?”洁华忽然在一旁Сhā言道,她因午睡是挨着孔琉玥睡的,故这会儿就坐在孔琉玥身边。

孔琉玥闻言,脸上的笑不自觉加大了几分,“洁姐儿觉得桂花鱼条好吃吗?那我们晚上就再让做了来,让洁姐儿再饱口福好不好?”单纯的洁华总是能让人情不自禁的对其生出几分爱怜来。

洁华笑眯了眼,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喜欢吃鱼。”

孔琉玥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喜欢吃鱼的孩子最聪明!”

洁华闻言,就更高兴了,滑下榻跑到侍立在一旁,面­色­一直有几分忐忑的她的­奶­娘面前,仰头说道:“胡妈妈,母亲说我聪明!”

胡妈妈的笑有些勉强,“姐儿的确聪明!”也不知道夫人为何单单对她家姐儿另眼相看,按说大姑娘身份尊贵,又深得侯爷宠爱,才更该是夫人要另眼相看的对象呢,也不知道夫人这样做,会不会惹来侯爷和老太夫人不高兴,尤其是侯爷,会不会更不喜欢她家姐儿?

申时二刻,丫鬟报:“侯爷回来了!”

孔琉玥忙领着洁华和随后过来的初华和傅镕接了出去。

傅城恒大概是没想到三个孩子这会儿会在正房,手里还拿着一只鸢尾花,面上也带着与他往日在孩子们面前一副时时都很威严的样子大不相同的柔和表情,其结果不必说,父与子都是几分错愕,几分尴尬,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僵持了一瞬,终究姜还是老的辣,傅城恒先回过神来,将握了鸢尾花的手往后抄,做出一副与往常别无二致威严样子的同时,面上的表情也已调整到了与往常一样,“辛苦夫人了!”话却是对孔琉玥说的。

孔琉玥暗自好笑不已,这人可真是会装,连她都差点儿要以为方才他的尴尬,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了,面上却满是恭顺之­色­,毕竟要维持他在孩子们面前的威仪,谁让这个时代,历来讲求的就是“严父慈母”呢?

“侯爷客气了,原是妾身的本分!”孔琉玥领着孩子们向傅城恒屈膝行了礼,才起身说道,“孩子们的房间都已整理好了,侯爷看什么时候得闲了,就去看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增补的地方,妾身明儿也好补上。”

孔琉玥见状,忙领着孩子们也跟了进去。她有注意到傅城恒一直负在背后的双手都没有握着方才那支鸢尾花,但当她进到屋子后,却无意看见方才那支花竟已Сhā进了她平时Сhā花的那个梅瓶里,也不知道傅城恒是怎么做到的。

她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叫了晓春和知夏跟进净房服侍傅城恒更衣之后,孔琉玥又吩咐丫鬟端了杏仁茶和山楂糕来给三个孩子吃,“……等你们爹爹更衣梳洗完,我们先要过去给太祖母和祖母请安,要等到给太祖母和祖母请过安后,才能回来用晚饭,你们都先吃点点心来垫垫罢。”

向长辈晨昏定省原是规矩,三个孩子都没有异议,很顺从的端起杏仁茶喝了起来,间或配一块山楂糕,惟独傅镕一块也没吃,显见得是不喜欢。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暗叹了一口气,想到了中午吃饭时傅镕的挑食,看来之前傅城恒下的命令,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啊!

等到傅城恒更衣梳洗完出来,一家五口便被簇拥着先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还没吃晚饭,见了他们过来,很是高兴,先是拉了傅镕的手问:“去了那边可还习惯?”又问初华和洁华,“屋子可还满意?缺不缺什么东西?只管告诉太祖母,太祖母送给你们!”

初华便笑道:“母亲也是这么问的,但屋里已经­色­­色­俱全,什么都不缺。”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分别问了傅城恒和孔琉玥几句话,便命他们散了,“……今儿个可是三个孩子搬回去后的第一顿团圆饭,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傅城恒应了:“那我们明儿再来给祖母请安。”领着妻子和儿女们离开乐安居,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见了他们,难得的和颜悦­色­,也关切的问了初华姐弟好些话,并分别赏了三个孩子一对掐丝珐琅黄底红花的碟子、一方端砚和一个水晶葡萄摆件,才命他们散去。

以致孔琉玥都忍不住怀疑其太夫人是不是也被穿越了,不然何以会忽然转了­性­来?

一家五口行了礼,转身正要出去,冷不防却听得身后太夫人道:“对了,老大媳­妇­,我方才想起你每日里主持中馈已是不易,如今三个孩子又回去跟着你住,只怕你忙不过来,要不,就让洁姐儿搬来景泰居跟着我住罢?一来我闲着也是闲着,二来这孩子身上毕竟流着一部分跟我相同的血液,别人不疼她,我多疼她一些,想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知你意下如何?”

孔琉玥闻言,就忍不住耸了耸肩,她就说嘛,太夫人若是一天不找茬挑事,那她还是太夫人吗?如今看来,果然还是!

因转身微笑着恭敬的道:“多谢母亲体谅,但只洁姐儿是侯爷和儿媳的女儿,跟着我们住原便是该的,不敢给母亲添麻烦。”什么叫‘这孩子身上毕竟流着一部分跟她相同的血液’?明知道傅城恒不待见所有姓蒋的,她是巴不得傅城恒与洁华父女不合是不是?

原以为太夫人既挑了头,不弄得大家都不痛快是绝不会罢手的,孔琉玥都已做好了继续跟她死磕下去的准备。谁曾想听完她的话后,太夫人竟然只说了一句:“这话倒也是,那你记得以后时常带了她过来我瞧瞧。”便摆手令他们散了,且再没有叫住他们。

弄得孔琉玥是比方才还要狐疑,不明白太夫人何以挑了事,又忽然收了手,简直完全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嘛!

——她哪里知道,太夫人原本的确是打算挑事的,如今她的儿子家宅不宁,她当然巴不得所有人都家宅不宁,因此才想着挑拨一下的,但话才刚一出口,她又想到了端午节时傅旭恒与她说的话,‘无比要安分一些,别让祖母她老人家再不高兴,也别去找长房的麻烦,省得将来出了事,让人怀疑到你头上!’,于是不待孔琉玥再反驳,也不待一旁早已抿紧了­唇­的傅城恒发话,已主动收了手。

一家五口回到芜香院,正厅当中的大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孔琉玥一边指挥珊瑚璎珞等人安放碗箸,一边笑向傅城恒解释道:“毕竟是三个孩子搬回来后我们全家的第一顿团圆饭,所有隆重一些。”

傅城恒见她一直都笑靥如何,跟三个孩子相处得也不错,心情也跟着大好,自是再无不允的,眼角带笑的点头道:“你安排就好!”说着率先举起了筷子,自觉饭菜都比往常香甜了几分,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坐了右下首第一个位子的初华脸上若有所思饿表情。

傅镕仍是一贯的挑食,自己不爱吃的菜直接是看都不看一眼的,更不要后所吃了,孔琉玥看在眼里,几次都想开口说一说的,到底还是忍住了,今天才是三个孩子搬回来的第一天,若是她开了这个口,傅城恒就算只出于维护她在孩子和下人们面前的威仪,也会出言帮着说傅镕几句的,那样一来,事情便极有闹大的可能,到时候一传开,旁人自是不会说傅城恒的不是,却会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她这个继母身上,那她可就百口莫辩了,还是过阵子再说罢!

没想到她没有开口,傅城恒却依然开了口,“给三少爷每样菜都夹一些,以后每顿饭皆是如此,若是有违,重打五十大板!”话是对给傅镕布菜的他的­奶­娘说的,说话时严厉的眼神却是看向傅镕的。

傅镕原本就怕父亲,这会儿再接触到他这般严厉的眼神,不自觉就瑟缩了一下,手里的筷子也应声掉到了桌上,将碗里的汤打得水花四溅。

傅城恒见了,便越发的面沉如水,傅镕则是越发的害怕,头都快要低到桌子下面去了。

孔琉玥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傅城恒明明比谁都爱傅镕,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依然很快注意到了他的挑食,不然也不会……,偏偏又不会表达,倒弄得傅镕见了他,跟避猫鼠似的,乃笑着打圆场道:“今儿个可是大好的日子,侯爷可不兴生气,以后我会注意让三少爷每样菜都吃一些的,侯爷还是快吃饭罢,吃了饭还要去看房间呢!”

初华本来方才就要出言打圆场的,这会子既见孔琉玥抢先开了口,便也笑着附和道:“是啊,爹爹,您还没去看过我们的房间呢,尤其我的房间,好几处都是我自己布置的,您待会儿可一定要好生看看!”

见爱妻和爱女都这么说了,傅城恒不好再多说,冷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起饭来。

孔琉玥见状,忙示意珊瑚给傅镕重新换了碗筷,一家人才继续吃起饭来。

吃过饭,傅城恒先去了第二进院子看傅镕的房间,孔琉玥和三个孩子都陪同在侧。

看房的结果不必说,傅城恒十分满意,又考问了一回傅镕的功课,检查了一下他连日来写的大字后,方命他不必过去了,自己领着孔琉玥和初华洁华去了又去了初华的房间。

相较于对傅镕的严厉,傅城恒对初华可谓称得上纵容和溺爱,不但里里外外细细看了一回她的房间,还提笔给她写了一副对联,“……就当是爹爹送给你乔迁的贺礼!”

初华满脸是笑,当即便指挥丫头将对联给贴了起来,又接过丫头沏上的茶亲自奉与傅城恒和孔琉玥,陪着说笑了一回,才将他们送了出去。

轮到看洁华的房间时,傅城恒的态度就要敷衍得多了,不过大略扫了几眼,吩咐众­奶­娘丫鬟以后伺候四姑娘都经心些后,便携了孔琉玥要离开。

作父亲和家主的尚且这般忽视女儿,也就难怪下人们都暗地里说四姑娘不得侯爷宠爱,待洁华和初华的态度大相径庭了……孔琉玥想劝傅城恒几句的,想了想,毕竟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况这原是他们父女之间的事,认真说来,她一个外人其实是不该管的。可一想到洁华那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一想到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又觉得,她还是该劝傅城恒一劝,于是暗暗拿定主意,等待会儿睡觉时再说。

当下计议已定,孔琉玥正打算同了傅城恒一块儿离开,谁曾想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细细怯怯的声音,“母亲,我可以跟着您一起睡吗?”

洁华仰着头,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里此刻满满都是期待和祈求,让人不忍拒绝。

孔琉玥正自为难,胡妈妈在飞快觑了一眼傅城恒板起的脸后,已经吓得“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夫人恕罪,四姑娘不过说着玩的罢了,其实四姑娘并没有要跟夫人一起睡……”说着又小声哄洁华,“四姑娘,妈妈知道您初初搬来这边,还有些个不适应,没关系的,有妈妈陪您一块儿睡,您如果实在舍不得夫人,明儿个一早起来后,就又可以见到夫人了。”

洁华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奶­香味道儿,中午娘儿两个一起睡午觉时,孔琉玥就发现了,并且因此而睡得很好,是以她是很愿意晚上也跟洁华一起睡的。

可问题是,她和傅城恒如今的相处模式不能让旁人知道,洁华年纪小,童言无忌,万一让她无意说漏了什么,可就不好收场了;她又不能舍正房不睡,而睡在洁华的厢房,不然一样会惹人说嘴,而且还极有可能让傅城恒越发不喜洁华,他原本就觉得她娇气……这可真是一个问题!

孔琉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洁华说,只得拿眼看傅城恒,让他来做这个恶人,——反正他本来就够恶了。

没想到傅城恒方才还板着的脸,竟不知何时已舒展了开来,说出来的话就更是差点儿让人跌破下巴,“她小人家家的初初搬回咱么院里,一时间不适应也是有的,今晚上就让她跟我们一起睡罢!”

犹跪在地上的胡妈妈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侯爷怎么可能会同意四姑娘跟他和夫人一起睡?侯爷不喜欢四姑娘可是府里上下都知道的,侯爷喜欢夫人,对夫人专房专宠也是府上下都知道的,侯爷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向来所不喜的四姑娘扰了自己的春宵?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胡妈妈拿眼偷偷觑了一眼四周,就发现包括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跟自己是一样的表情,于是她越发坚信是自己听错了,因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其余众人见胡妈妈这样,也都跟她一样,忙忙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怎么都不说话了?”傅城恒约莫也意识到了自己这番话带给众人的震撼力,眼里飞快划过一抹不自然的同时,脸一下子又板了起来,“难道作儿女的,不可以给作父母的一起睡吗?”

包括孔琉玥在内的所有人便都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想也知道其他人都没有在这个时候说话的胆子,孔琉玥只得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接他的话道:“自然可以,只是如今天热,我怕床太挤,要不……”一行话,一行杀­鸡­抹脖的朝他使眼­色­,别人不知道什么情况,他身为当事人,难道还能不知道?

只可惜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给打断:“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回正房早些歇了罢,我明儿还要早朝!”说完便率先大步走出了屋子,顺道掩去了眼底的一抹得­色­。

后面孔琉玥看着他的背影,暗自腹诽这么­精­明的人,一旦迟钝起来,怎么会比谁都迟钝之余,只得吩咐洁华的­奶­娘道:“既是如此,今儿个就让洁姐儿跟着我们睡罢,你也早些安置了,明儿一早过去正房伺候。”

夫人都发话了,胡妈妈终于彻底醒过神来,忙不迭满脸是笑的点头应道:“夫人放心,奴婢理会得了,明儿定然打早过去正房伺候。”方才可是侯爷发话让四姑娘今晚跟着他和夫人一起睡的,且不说这是何等的荣耀,至少也可以让府里上下都知道,终究父女天­性­,侯爷心里毕竟还是有四姑娘的,以前之所以对四姑娘不甚亲近,不过是因为接触得少,有些生分罢了,如今可好了,四姑娘终于能有一个好前程了!

“珊瑚,你带了四姑娘去我的净房洗澡,今晚上四姑娘就歇在我们屋里了。”一回到正房,孔琉玥便吩咐珊瑚道。

方才没有随身伺候的梁妈妈和谢嬷嬷瞧得孔琉玥牵了洁华回正房,都有些错愕,这会子再一听到她的话,就更是错愕,面面相觑之余,不由都暗暗不赞同道,夫人就是再喜欢四姑娘,也不能做得这般明显罢,这让大姑娘怎么想?又让侯爷和老太夫人怎么想?

因趁傅城恒进了净房梳洗的空隙,凑到孔琉玥耳边小声说道:“夫人,您这样做怕是不妥罢,四姑娘便是再得您的意儿,终究灭不过大姑娘的次序,您放在心里也就罢了,面上可不能表现出来,不然您让侯爷和老太夫人怎么想?”

无奈的看了二人一眼,孔琉玥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当我像这样呢,才四姑娘说晚上要跟我一起睡,我倒是想拒绝的,只可惜还没来得及,侯爷已经发了话,让她过来睡。侯爷这话可是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说的,我能怎么样?难道说不行不成?”她这会儿还犯难得紧呢,万一让洁华看见她和傅城恒分床而睡,明儿跟人说话时,一不小心给带了出来,那她可该怎么解释?说来说去,都怪傅城恒破天荒的父爱早不爆棚晚不爆棚,偏要选在这个要命的时刻!

孔琉玥抱怨完,就坐到桌前吃茶去了,也就没有注意到梁妈妈和谢嬷嬷在听完她的话后,脸上先是恍然,随即便都不约而同染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以二人、尤其是梁妈妈的­精­明和老于世故,听了孔琉玥的话,如何还能不明白傅城恒之所以同意洁华今晚上过来正房睡的真正目的?到时候当着四姑娘的面儿,难道夫人还好意思继续让侯爷睡软榻不成?自然是不能的,那边只能让侯爷也睡到床上去,正所谓“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难道今晚上夫人让侯爷睡了床,明晚上还能不让侯爷睡不成?夫妻之间吵架,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夫人和侯爷这次僵持了这么久,焉知不是因为二人分床而睡得原因?指不定今晚过后,二人便好了呢?偏偏夫人在别的事情上面都­精­明过人,惟独在事关自己时,总是迟钝得可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夫人和侯爷和好如初,和夫人有可能被老太夫人说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这二者之间,梁妈妈和谢嬷嬷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毕竟后者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前者可是再等不得了,于是二人在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双双向孔琉玥行了个礼,便抿嘴偷笑着退了出去。

梁妈妈和谢嬷嬷前脚刚走,傅城恒后脚便梳洗完,从净房走了出来。

孔琉玥见了,忙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急声说道:“你刚才­干­嘛同意洁姐儿过来睡,要是让她看见我睡床你睡榻,明儿不小心在人前说漏了嘴,可怎么样呢?”

傅城恒心里早乐开了花,面上却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那怎么办?我方才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儿,我只是瞧着她的眼神, 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姐姐也曾有过那样的眼神,一时心软之间,话已经脱口而出了,要不,还是让她回自己屋里去睡?那我这就让人叫她的­奶­娘过来!”说着作势要叫人去。

孔琉玥若是真能狠下心来拒绝洁华,那方才也就轮不到傅城恒开口了,更何况在听了傅城恒那句‘我只是瞧着她的眼神,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姐姐也曾有过那样的眼神,一时心软’之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可是一个难得增进他和洁华父女之间感情的大好机会,可不能白白错过了,因不待他走出去,已出声叫住了他,“还是不要了珊瑚都已经在服侍她洗澡了,万一在回去的路上吹了风受了凉,可就不好了,还是让她就在这里睡罢!”

方才胡妈妈的欣喜和受宠若惊她可是看在眼里的,若是真这会儿再将洁华送回去,明儿府里上下只怕更要说洁华不得傅城恒的意儿了,她做不到眼睁睁任那样的结果出现。

傅城恒的眉头就稍稍舒展了开来,但随即又皱了起来,“可你不是说怕她看见了我睡榻你睡床后,明儿会不小心在人前说漏嘴吗?这样的事情,可开不得玩笑,要不,今晚上……”声音越来越低哑,“索­性­让我也睡床?反正那床也够大,要不,就将就一晚上?”

他终于将这句他想说很久了的话说了出来!

自端午那天在马车里差一丁点儿就吻上了孔琉玥那让他渴望已久的樱­唇­后,傅城恒就发现自己对她的渴望越发强烈了。想想也是,他才二十七岁,可以说正是一个男人需求最旺盛的年纪,可距离当初事发至今,他已有快三个月没有碰过孔琉玥。

偏偏她又是他心爱的女人,他想碰她不仅仅是出于身体的渴求,更出于心灵的渴求;偏偏她又每晚上睡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让他不但能听到她如兰的呼吸声,甚至能闻见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然他实在忍不住心猿意马;最重要的是,他已有八成把握她不会再离开他,于是当心理上的恐慌远离了之后,身体的本能便也随之复苏了,以致他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能拥她入怀,他都快要疯了!

但他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孔琉玥拒绝他,继而疏远他,因此才会连日来都强忍着,因此才会在洁华怯怯的提出今晚上要跟孔琉玥一起睡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上天送给他绝好的机会,并将这个机会牢牢给抓住了!

让他也睡床?孔琉玥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瞬间明白过来了傅城恒之所以让洁华来他们屋里睡的真实用意,他其实是在变着法子的委婉的向她……求欢?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何况傅城恒在那方面的索求无度再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清楚,自然能想来他这些日子以来忍得有多辛苦,偏偏小妾们又都被他自己给送走了。只是,她真的还没做好准备,哪怕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很多次,但这毕竟是那件事事发以前的事,如今距离事发已是好几个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对他已经有些陌生,她在他面前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的坦诚相待,她甚至觉得,就一直这样下去不好吗?

——好罢,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端午那天可不仅仅只有他情不自禁,她也是一样额意乱情迷,事后也不是没有渴望过他的亲近,但她的渴望只是停留在很初步的阶段,至于那件事情,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至少在短期内是一点都不想,她希望当她和他再做那件事时,是情到浓时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发生的,而现在,显然还不到那个时候。当然,或许也有与她年纪还不大,从身体构造上来说,的确还不到有本能需求那方面的原因。

傅城恒将孔琉玥的为难看在眼里,虽然有失望,但更多的却是欣喜,她没有直接拒绝他,而且她为难的并非是要让他睡床上的事,而是……那件事,也就是说,他的初步目标,其实已经算是达成了?

因忙强压下满心的欢喜,低声补充道:“你放心,不得到你的同意,我是不会做任何勉强你事的,我只是想离你再近一些,更近一些罢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忍得住的,你放心……”

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轻颤。

孔琉玥的心就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他这会儿其实也很紧张,更怕她一口拒接他罢?不然也不会拐了这么大个弯,才变着法子提出此事了,这根本不符合他一贯强势的行事作风……念头闪过,她已听见自己小声开了口,“好罢,你就睡床……”

但终究仍有几分恼怒,为他的小小算计,还有几分羞涩,因忙又有些不自然的补充了一句:“不过,就今晚上一晚上啊,明晚上你就仍睡回榻上去!”

傅城恒的嘴角就一下子高高翘了起来,明晚上的事,还是明晚上再说不迟,关键是今晚上!

他近乎是嫌恶的看了一眼窗下那张软榻,暗暗发狠等到明晚上再顺利度过之后,他就立刻命人将其抬了去烧掉,不,他要亲手将其烧掉,方能一出这么久以来的抑郁!

珊瑚抱着刚洗过澡,一张小脸红扑扑,看起来无比可爱的洁华从净房走了出来。

孔琉玥见了,忙笑着迎了上去,接过洁华放到幔帐后的大床上后,才柔声与她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母亲一会儿,等母亲梳洗完了出来,我们就睡觉,好不好?”

洁华不知道多喜欢这位香香软软,说话温柔,待她也好的漂亮母亲,闻言乖巧的点头道:“好,洁姐儿等着母亲,等母亲来了之后,我们再一起睡,就像歇中觉时那样,母亲抱着洁姐儿睡……”

话没说完,忽一眼瞥见坐在灯下正看书的父亲,小脸立刻皱得紧紧的,片刻方搬了孔琉玥的脖子,有些怯怯的小声说道:“母亲,爹爹怎么还在您屋里,爹爹怎么还不回自己屋里睡觉去?难道他今晚上也要跟母亲一起睡吗?”

可怜的下丫头完全没想过自家父亲原本就该跟母亲一起睡的,还只当父亲和母亲都跟她一样,都有他们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不然她也不敢提出今晚上要跟孔琉玥一起睡了!

看着怀中小人儿眼里掩饰不住的惊慌害怕,孔琉玥忍不住往傅城恒坐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看看他都把小丫头给吓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父女,而是仇人呢!

这也越发坚定了孔琉玥要增进傅城恒和洁华之间父女感情的念头,因唤傅城恒道:“侯爷,我这会儿要梳洗去了,你过来帮忙看着一下洁姐儿行吗?我怕她掉下床!”

“不是有丫鬟在吗……”傅城恒的第一反应就是让丫鬟来,但在接触到孔琉玥有些不善的眼神,想起自己还没能成功躺到床上后,只得改了口,“我知道了,你快梳洗去罢!”话里明显带了敷衍,打算等孔琉玥一走开,便立刻叫丫鬟进来。

孔琉玥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敷衍?挑眉道:“天气这般热,要不还是让胡妈妈过来抱了洁姐儿回她自己屋里睡去?”反正估计小丫头这会儿也不见得有多想再留下。

傅城恒就一下子站了起来,近乎是气急败坏,但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的大步走到了床前,“既已说了让她今晚上跟着我们睡,自然不能食言,况她的­奶­娘指不定早就歇下了,还是别折腾了。你不是说要梳洗吗,快去罢,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孔琉玥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差点儿就没忍住笑出声来,原来看他吃瘪,是一件这么痛快的事!

叫了珊瑚跟去净房服侍自己,孔琉玥正要转身,余光却瞥见洁华不但小脸皱得更紧,小小的身体也微微有些发抖了,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小模样儿,显然对单独与父亲相处这件事,是打心眼儿里害怕。

想了想,吩咐珊瑚道:“你带了四姑娘先出去外面玩儿,叫了璎珞进来服侍我梳洗,等叫时再带回四姑娘进来。”

此话一出,不止傅城恒和洁华松了一口气,亦连珊瑚也松了一口气,夫人想要改善侯爷和四姑娘之间关系的想法是好的,但也要看具体的情况嘛,且不说侯爷素来不喜四姑娘,四姑娘也素来最怕侯爷,侯爷原是做大事的人,夫人如何能让侯爷带孩子?这要是传了出去,旁人可是会笑话说嘴,也会派夫人不是的,万幸夫人及时醒悟了!

珊瑚很快抱了洁华出去,换了璎珞进来服侍孔琉玥梳洗。

等到孔琉玥梳洗完出来,又命珊瑚将洁华抱进来后,傅城恒终于躺倒了他久违了的梦寐以求的床上,并且是在孔琉玥也躺在床上、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情况下,当然,如果中间能不隔一个洁华的话,那就更美好了!

傅城恒巴不得床上只有他和孔琉玥,洁华也是同样巴不得床上只有她和孔琉玥,这父女两个虽然隔得很近,但却满心都希望对方最好能离自己多远,就离自己多远。

尤其是当傅城恒看见洁华被孔琉玥抱了个满怀,将头脸都埋在他梦寐已久的地方——孔琉玥的颈窝和前胸时,他简直就快忍不住妒火中烧了,那两个地方,他都已经好久没有挨过了,可现在,那两个地方却被别人给霸占了,哪怕那个别人其实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一样满心都是妒忌!

孔琉玥虽然知道傅城恒醋劲大,毕竟想不到他连自己亲生女儿的醋都要吃,她看见他看向洁华的目光都快喷出火来,只当他不喜洁华已经不喜到连她挨自己稍微近一些都无法忍受了,不由紧蹙起了眉头,语气有些不善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洁姐儿毕竟是无辜的,而且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又这么可爱,你怎么就这么狠心,非要当她仇人一般看待?你可真是会过河拆桥!”

傅城恒一听孔琉玥这话,便知她是误会了,端的是有口难言,难道还让他直接告诉她,他这会让其实不是不喜欢洁华,而是妒忌她,妒忌她能挨她那么近,而他却只能看着,只能望梅止渴不成?

这样没脸的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能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我没有当她仇人一般看待,她终究是我的亲生女儿,就算我做不到像对待初姐儿那般疼爱她,心里毕竟还是有她的,又怎么可能当她仇人一般看待,我只是、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孔琉玥见他‘只是’了半天,都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语气越发的不善,还带上了几分浓浓的嘲讽,“只是什么,你说啊?难道你要告诉我,其实你没有当她仇人一般看待,你心里其实是有她的?”

傅城恒有些讪讪,“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是这样想的……”

“既然你真是这样想的,”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那好,你抱抱她,哄她睡觉,——话又说回来,你当爹的本来就有抚养女儿的责任和义务,这会儿我倒要看看,你尽得到尽不到这个责任和义务!”说完便将洁华往他怀里一推。

“我不会,我真的不会……要不,还是叫­奶­娘来罢?”

“母亲,洁姐儿不要,洁姐儿只要您抱……”

下一瞬,父亲与女儿都带了几分惊慌失措的声音便不约而同响了起来,不但声音惊慌失措,面部表情也是惊慌失措,大有发生了什么可怕事情的架势,尤其洁华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浸满了晶莹的泪水,在灯光的映衬下,委实可怜得紧,靠在傅城恒身上,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好吧,她不是任重而道远,她根本就是接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孔琉玥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已伸手将洁华抱回了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安抚道:“洁姐儿不要怕,他是你爹爹,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伤害你,惟独他不会,所以,你真的不用怕……”

轻柔的给她拭净了泪,又拉了她的手抚上傅城恒的脸,“你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罢?你爹爹他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其实他心里是很疼你的,跟疼你大姐和三哥哥一样的疼,你真的不需要怕他,明白吗?”

洁华的手先还有些退缩,眼睛也是吓得紧紧闭了起来,但当她的手真真切切抚上傅城恒的脸,感受到他的肌肤温热温热的其实与自己一样,只是要比自己的稍微恪手一些,而且父亲什么都没有说之后,她终于没有那么害怕了,也敢缓缓睁开眼睛了。

就见傅城恒的面部表情虽然有些僵硬,却并不若她想象的那般正板着脸无比可怕,于是对父爱的满心期待和渴望渐渐占了上风,让洁华不但不再害怕触摸傅城恒的脸,甚至还胆大包天的捏起他的鼻子来,一边捏,一边还兴高采烈的转头与孔琉玥说,“母亲,原来爹爹的鼻子跟洁姐儿的异样,也有两个孔……”

傅城恒手足无措,浑身僵硬,很想一把拍开小女儿正在自己脸上肆虐的小手,但一接触到旁边孔琉玥一再投过来的警告眼神后,他到底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强忍下了满心的别扭和不适应,任由洁华继续捏起自己的鼻子来。

然在最初的别扭和不适应之后,他心里却渐渐升腾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来,他看着洁华欢喜中又夹杂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表情,感受着她柔软无骨却夹杂了几分轻颤的小手在自己脸上缓慢滑行,看着她宵似自己的亮晶晶的大眼……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前所未有的意识到洁华是他的女儿,是身上跟他流着一样血液的亲骨­肉­,这个事实,是无论他有多厌恶她的生母,都一辈子改变不了的!

他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以前对她有意的忽略和不喜,就像他之前对孔琉玥说的那样,他看见她的眼神,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晋王妃也曾有过那样的眼神,他怎么能一边唾弃自己的父亲,一边却又无形中变成了与他一样的人呢?

他至今都认为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他自己如今何尝又不是?

万幸他这会儿再幡然醒悟还来得及,一切也都还为时未晚!

“玥儿,对不起……”

看着身侧洁华如初生婴儿一般甜美无瑕的睡颜,傅城恒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彻底荡涤了一遍的同时,道歉的话已是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连对洁华这个与她根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且亦素来不得他宠爱的小女儿,她尚且能这般毫无保留,视如己出,她要是自己作了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该会多么的欢喜和满足?可他却残忍的近乎彻底剥夺了她作母亲的权利,就为了他心中那个莫须有的猜测,就为了他心中对别人更对自己的不信任,他实在是该被千刀万剐!

孔琉玥的心境早又与之前有所不同,闻得他这句道歉的话,虽然瞬间已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未变,“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还是不要再揪着不放了,你也一样,我也一样,我的都应该向前看,不然……生活就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话里多多少少还是带出了几分怅然。

傅城恒将她的话听在耳里,虽然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后悔得痛彻心扉,但这痛却变得更为绵长,更为尖锐,让他觉得就连呼吸之间,胸口都会隐隐作痛。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越过中间的洁华,将她提起来,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玥儿,明儿我就请了老华太医上门来给你请脉,好不好?求你只听我这一次,等这次过后,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听你的,好不好?”傅城恒将孔琉玥抱得很紧,紧到近乎要将她嵌入自己骨头里的地步,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情yu。

“好。”

傅城恒原以为自己要费好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孔琉玥,甚至他费了好一番口舌,依然不能说服她,因此已经做好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继续劝她的准备。

没想到她却一下子就答应了他,倒弄得他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片刻方迟疑道:“玥儿,我……我没有听错罢?”

孔琉玥趴在傅城恒身上,感受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嘴角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笑,“你没有听错,我的确是说的‘好’。不过,明儿不行,最近几日都不行,再过几日是尹府二姑娘出阁的大喜日子,我得登门添妆道贺,而且初姐儿姐弟三人初初搬回来,便传来我生病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和孩子们打擂台呢,等六月罢,六月再瞧也不迟,反正这会儿离六月也不远了,早几日晚几日应该不会有影响。”

再拘泥于过去,久久走不出来又能怎么样呢,除了让自己也让大家都不开心以外,什么都得不到,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她上辈子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才得了第二次生命,她不能辜负了上天对她的这番厚爱,更不能辜负了自己!她要向前看,她要让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之花开得更灿烂!

傅城恒的心随着她的这一席话,而瞬间被狂喜所填满,好半晌方颤声说道:“玥儿,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不让任何让你伤心的事!”

以后?孔琉玥笑了笑,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最要紧的还是把握好当前,只要把握好了当前,哪怕以后不尽如人意,至少她想起来不会觉得遗憾和后悔!

次日孔琉玥醒来时,傅城恒已经上朝去了,她 看着身旁洁华天使一般无邪的睡颜,忍不住暗暗憧憬起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会不会也像洁华这般可爱来?

——这也是她昨儿个夜里会答应傅城恒下个月便看太医的重要原因之一,洁华的可爱,洁华对她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任,已经彻底激发出了她体内的母­性­,让她比任何时刻都想要拥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孩子,至于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了!

孔琉玥更衣梳洗完,瞧着洁华也梳洗完,方牵了她的手去到宴席处,初华和傅镕请安来了。

看见洁华竟跟着孔琉玥一道从内室走出来,初华和傅镕眼里都闪过一抹错愕,傅镕是男孩子还好一些,很快便回复如常了,初华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满心都是父亲会不会自此不再疼自己了的恐慌,还有几分对孔琉玥的莫名的恼怒和不忿,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才是父亲最宠爱最看重的女儿啊!

还是孔琉玥笑盈盈的招呼她,“初姐儿,过来吃早饭罢!”她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复杂的上前坐到了桌前。

吃过早饭,孔琉玥带着三个孩子去了乐安居请安。

老太夫人瞧见他们呣子四人一块儿过来,满脸都是笑,关切的问了好些话,才命他们散了。

傅镕随即被簇拥着去了学堂,孔琉玥则带着初华和洁华又去了一趟景泰居,方回了芜香院。

芜香院内,众管事妈妈早已等候多时了,孔琉玥于是命人送了初华和洁华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发落起家事来。

等到发落完家事,她随即命人叫了石妈妈和董妈妈来,“三少爷有些挑食,我想着如今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可不好。我的意思,是希望两位妈妈以后能将菜­色­都变着花样做漂亮些,譬如胡萝卜,就可以做成雕花的形式,不然,做成小动物的样子也成,让三少爷瞧了赏心悦目,不知不觉就吃下去了。连太医们都说药补不如食补,人要吃五谷杂粮才能身体康健,三少爷自来体弱,焉知不是太过娇养之故?两位妈妈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孩子都是视觉系极强的生物,一样东西只要当时投了他们的眼缘,就算是他之前再不喜欢那样东西,至少也会多多少少去掉几分恶感,此后再要让他接受那样东西,自然也就容易得多了。

石妈妈和董妈妈自是明白孔琉玥的意思,想着因三少爷自小体弱多病的事,侯爷暗地里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又想了多少法子,都不见什么成效,倒是没想过小孩子家家的的确不能太娇养,譬如她们两个的孙子,成日家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吃?哪个地方不野上一圈去?照样长得壮壮实实的!

因忙连连点头道:“夫人这个主意好,老奴们知道该怎么做了!”两人如今是再不怀疑孔琉玥会对傅镕不利了,自是很容易ijiu接受了她们也认为有理的她的意见。

孔琉玥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打发了两位妈妈,孔琉玥叫了梁妈妈来说话,“……再过几日便是二姑娘的大喜之日了,我虽然名分上只是妹妹,如今出去代表的却是整个永定侯府,你等会儿就去库房里挑些体面点的贺礼,另外再去内账房支取二百两银子,等到了铺妆的日子,同了我一块儿回去。”

随着钱家二公子的出孝,他与尹敏言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表,因双方的年纪都不小了,再拖不得了,两句最后一合计,便择了五月十六日的吉日。孔琉玥是早已收到了请帖的,想着逢年过节尹家都是厚厚饿年礼节礼送来,就算不单只是为了她,更是为了能与永定侯府打好关系,让宫里的尹纳言受益,至少的确给她长了不少脸面,如今尹家办喜事,她少不得要去凑趣,不然旁人也是会说嘴的。

“是,夫人。”梁妈妈应了,犹豫了一下,说起昨晚上的事来,“……早起瞧着大姑娘和三少爷的神­色­都有些不好,夫人今晚上还是别让四姑娘再睡正房了,毕竟三少爷才是将来的一家之主。”今晨起来瞧着侯爷的心情还不坏,想来跟夫人的关系已在昨晚有了转折,相信今晚只会更好,四姑娘若是在,一来回影响到侯爷和夫人,二来还会让大姑娘三少爷不高兴,还是让她回自己房间去睡的好。

孔琉玥闻言,就一下子想到了吃早饭时初华的心不在焉,有些无奈的点头道:“好罢,今晚上就让四姑娘回她自己屋里去睡。”她顾虑的倒不是将来傅镕才是一家之主,而是想着初华和傅镕说穿了也不过只是两个敏感的、渴望爱的孩子罢了,若是再让洁华睡在她和傅城恒的屋里,只怕姐弟两个会因此而一位傅城恒不疼他们了!

因傅镕中午是在学里吃饭,故吃中饭时,只有孔琉玥带着初华洁华吃。

母女三人寂然饭毕,洁华又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孔琉玥,“洁姐儿要跟母亲一起午睡。”

让洁华跟着自己午睡倒是没问题,反正傅城恒也不在家,关键是初华也在,总不能只留下洁华不留下她罢?可万一她开口留她,她又不愿意留下呢?

孔琉玥正自犯难,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侯爷使玉漱回来送东西!”

这个时候使人回来送东西,还使的是玉漱?孔琉玥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东西一定很重要,因忙命那小丫鬟:“让他进来!”

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领了玉漱进来。

行礼问好后,玉漱双手奉上了一个篮子,“回夫人,这是侯爷让奴才送回来给……”

话没说完,伴随着一阵“呜呜呜”声,篮子的盖子忽然被掀开,竟然从里面跳出了一只小狗。那小狗毛发金黄,长长的直拖到地上,恍眼望去,就跟一头小狮子一般,可爱得不得了。

“好漂亮——”、“好可爱——”初华和洁华已忍不住兴奋的叫了起来。

初华更是几步上前,蹲下身将那小狗抱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又抚摸了它的毛发半晌,才笑向玉漱道:“这狗一定是爹爹让你送回来给我的是不是?”她就知道,爹爹最疼的女儿仍然是她!

“这个……”玉漱见问,一脸的难­色­,说着觑了一眼当中榻上坐着的孔琉玥,这要他怎么跟大姑娘说这小狗是侯爷送给夫人,而非送给她的啊?

初华正忙着逗弄“她的”小狗,并未注意到玉漱的异样,孔琉玥却是注意到了,因冲着玉漱摇了摇头,示意他将错就错。

事实上,一看到那只小狗,孔琉玥就知道傅城恒必定是送给她的,只因前几日她曾无意在他面前说过自己打小儿就喜欢狗,尤其是那种毛发很长,毛茸茸的狗,他当时并没有说什么,而她说过之后也就忘到了脑后去,没想到他却还记得,并且真给她弄了这样一只狗来。

只可惜这会儿这话是不能说出来了,不然初华还不定生气成什么样呢!

玉漱接收到孔琉玥的眼­色­,只得强笑说道:“回大姑娘,这狗的确是侯爷吩咐奴才送回来给您的!”说着暗忖,还好他今儿个告了假,送完东西便可以回家了,等到明儿一早再过来当差时,侯爷一定安抚好夫人了,想来当不会拿他出气了。

而那边初华早已与那小狗玩了个不亦说乎,——她再聪慧早熟,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还没满九岁的小姑娘,忽喇喇接触到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也难怪她舍不得撒手。

至于洁华,虽然也喜欢那小狗,但既已知道是父亲送给姐姐的,便也不敢再表现自己的喜欢,只是凑上前,跟洁华一起逗弄起它来。

两人的­奶­娘和丫鬟在一旁看着,都有些紧张,怕小狗儿不小心抓伤咬伤了她们哪里,尤其是初华的­奶­娘丫鬟就更紧张,因为那小狗正躺在初华怀里。

相较于她们的紧张,初华却是一点都不害怕,笑眯眯的挠了它软软饿小肚子几下,小东西就舒服的打起了小呼噜。

初华方又笑向玉漱道:“对了,这狗儿可有名字?”

玉漱接收到孔琉玥的颜­色­,知道这事儿自己担不了多大关系了,脸上的笑便也不像方才那般勉强,“回大姑娘,还没有名字。既是送给大姑娘的,自然是由大姑娘来取名字了!”

说得初华越发的欢喜,“这狗儿通体金黄,就叫‘金宝’罢!”又命她的­奶­娘赏了玉漱两个小金锞子。

打发了玉漱,不止初华顾不得午睡,草草与孔琉玥行了礼便如获至宝般抱着金宝回了自己的房间,就连洁华也顾不得午睡了,屁颠屁颠的跟在初华身后去了她的房间。

余下孔琉玥想起方才自己还满心的犯难,这会子可好,傅城恒连人都没回来,便直接帮她把问题给解决了,不由有些好笑,摇摇头去了内室歇中觉。

晚间傅城恒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申时二刻回来,而是一直到酉时初刻才回来,是以先使了小厮回来传话,让孔琉玥先领着孩子们过来乐安居等着他,等他回来给老太夫人请过安后,一家人再一起回芜香院吃晚饭。

等到孔琉玥领着三个孩子前脚到得乐安居,傅城恒果然后脚就回来了,大家给老太夫人请过安,又陪着说笑了一回后,才被簇拥着回了芜香院。

晚饭跟昨天的一样丰盛,但又有些微的不同之处,今天的菜品都做得很­精­致,不但花­色­搭配得很是赏心悦目,亦连边上的雕花都做得惟妙惟肖,让人只一看已是忍不住食指大动。

孔琉玥有意注意着傅镕的反应,但见他不知不觉就吃了好些他平时不爱吃的菜下去,便抿嘴微微笑了起来,看来要治好他挑食的毛病,也不是很难嘛!

不但孔琉玥注意到了傅镕的变化,傅城恒和初华也先后注意到了,父女两个的神­色­便都柔和了许多,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感激。

尤其初华,不但对孔琉玥多了几分感激,晨起时知道洁华歇在了正房的那几分恼怒和不忿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整个宴席处的氛围也因此而变得温情脉脉起来。

吃完饭,一家人移至花厅里吃茶,傅城恒忽然问孔琉玥道:“对了,下午我让玉漱送来的礼物你可看到了?”自那日听她说起自己喜欢小狗后,他便留了心,费心找了这么几日,总算是找到了,因此忙忙使玉漱送了回来,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他话才一说出口,孔琉玥便知道要糟糕,暗暗叫苦不迭的同时,已禁不住后悔起下午没有叮嘱玉漱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把事情回了他来。

果然下一瞬,初华已猛地站了起来,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问傅城恒道:“爹爹,难道金宝……那条小狗,您不是送给我的吗?”

问得傅城恒不由怔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说过那条小狗是送给初华的了?难道是玉漱那小子传话传错了不成?

回过来神,就瞥见一旁孔琉玥正杀­鸡­抹脖的冲着自己使眼­色­,以傅城恒的敏锐,自然已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忙稍稍有些不自然的改口道:“自然是送给你的……”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已被将他和孔琉玥之间互动看在眼里的初华给恼羞成怒的打断:“您骗人,您根本就不是送给我的,您是送给她的,”说着一指孔琉玥,眼圈也慢慢红了起来,“您变了,您现在一心只有这个女人,您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爹爹了,您现在事事都听她的,您心里只有她,已经不疼我和弟弟了,我恨你……”

一边说,一边已转身跑了出去,急得她的­奶­娘和丫鬟们忙忙煞白着脸追了上去。

傅城恒约莫是没想到不过一点小小的误会,就能让向来懂事的大女儿生这么大的气,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是既觉得被扫了威仪下不来台,又觉得对不住孔琉玥,要知道他正是为了傅镕才伤害了孔琉玥的,偏偏大女儿还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一张脸便攸地沉了下来,冷声喝住初华的­奶­娘丫鬟道:“通通不准去追她,让她野去,我看她还能野到什么地步!”

众­奶­娘丫鬟便都期期艾艾的停下,不敢再去追了。

一旁的傅镕和洁华也都吓白了脸,大气不敢出一下。

傅城恒方又歉然的看向孔琉玥道:“玥儿,她小孩子家家的,有口无心,你别放在心上。”

孔琉玥摇了摇头,“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其实初华的心情她能想来,原以为自己才是夫妻心目中最看重最疼爱的人,——当然,傅镕不能相提并论,傅镕毕竟是男孩子,跟女孩子还是有差别的。

所以才会一看到那条小狗,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父亲是送给自己的,并为之高兴了一下午,甚至显摆了一下午,谁曾想,到头来那礼物却根本就不是送给自己的,反而是送给自己向来都不喜的人的,伤心、气恼、羞愤、委屈……可以说是什么感觉都在一瞬间尝遍了,也难怪她会气成那样!

傅城恒还待再说,方才负气离开的初华已经折了回来,手里还抱着那只小狗。

她喘着气跑到傅城恒面前站定,一边大声说道:“不就是一头畜生罢了,不是送给我的,我还不稀罕要呢,我这就还给你,你拿了去奉承那个女人罢!”一边便将那小狗往傅城恒怀里摔去。

那小狗被她这么一摔,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在半空中尖利的叫了一声,已自发落到地上,随即便在屋里乱窜起来,孔琉玥因离得最近,首当其冲被绊倒在了地上。

急得梁妈妈和珊瑚等人惊呼“夫人小心”的同时,已经齐齐抢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想要将孔琉玥给扶起来。不想孔琉玥还未被扶起来,旁边的傅镕和洁华又先后被那小狗给绊倒了,众­奶­娘丫鬟见了,也是急白了脸,争先恐后的要上前扶人去,一时间屋里是乱作了一团。

最后还是黑着一张脸的傅城恒敏捷的将那小狗给抓住,又命人将其待下去后,屋里方渐渐平静了下来。

“你可知错?”傅城恒板着一张脸,看向初华厉声问道。

初华早已被方才那一通乱弄得后悔不已了,摔坏了别人也还罢了,要是摔坏了弟弟哪里,她可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可一接触到傅城恒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再一想到方才他第一个问的竟不是弟弟摔着哪里了,而是先问的孔琉玥摔着哪里了,她的后悔便立刻被满满的伤心和愤怒所取代了,因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没有错,错的是你!明明是你变了,明明是你的心因被美­色­所迷长偏了,却怪到我头上来,怪道人常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以前我还不相信这话,觉得这世上任何一个父亲都有可能会这样,惟独我的父亲不会这样,现在我终于知道,原来是我错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一席话,说得傅城恒越发的怒不可遏,厉声喝骂她的同时,大手已对着她高高扬起了。

眼见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对自己扬起了巴掌,初华先是难以置信的本能的瑟缩了一下,随即反而又向前靠了半步,大声说道:“你打呀,你打呀,最好把我和弟弟都打死了,你就可以和那个女人双宿双飞,世子的位子也可以给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坐,然后你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幸福快乐的生活了!”一边说,一边又向前靠了半步,仰着头紧咬着下­唇­与父亲对峙,哪怕眼里有泪水源源不断的涌出,也倔强的不肯眨一下眼睛,更不肯抬手拭去泪水。

屋子里一时间是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在这场父亲与女儿的对峙中,终究是当父亲的先败下了阵来,颓然将手放下的同时,已满满都是疲惫的吩咐她的­奶­娘道:“立刻带了她回自己的屋里,好好反省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带她来见我!”

­奶­娘早吓呆了,还是旁边的梁妈妈不着痕迹的轻推了她一下,她方回过了神来,忙忙恭声应道:“大姑娘,我们还是先回去罢,您有什么话,待明儿个早起来给侯爷和夫人请安时,再说也不迟……”拉了她要往外走去。

初华犹沉浸在父亲刚才竟然想打自己的巨大打击中,倒是没有反抗,任由­奶­娘拉了自己往外走。

却在方要走到门口时,忽然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一把摔开­奶­娘的手,便又折了回来,上前拉了也正哭泣的傅镕的手,便要往外走,“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没的白留下来讨人嫌,还不快同了我离开这里呢!”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有你这样教育弟弟的吗?”傅城恒的怒气在听完初华这句明显是赌气的话后,顷刻间又高涨了起来。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孔琉玥看在眼里,情知若再不将这对同样倔强的父女给分开,只怕今日之事越发不好收场,指不定连老太夫人都会惊动,因忙上前轻拉了傅城恒一下,微微冲他摇了摇头,又命三个孩子的­奶­娘:“时辰也不早了,各自带了你们的主子回屋歇着去罢明儿还要早起去给老太夫人请安呢,可不能沤坏了眼睛。”

说完有意顿了顿,才又继续道:“方才不过是侯爷和大姑娘一时兴之所至,讨论了一些有关学识上的问题,都记住了吗?”

能混到近身伺候主子们地位的下人,哪个不是人静儿,如何听不出孔琉玥的言外之意?忙都恭声应道:“请侯爷和夫人放心,奴婢们都记住了。”

说完方或扶或抱的带了各自的主子,轻手轻脚的鱼贯退了出去。

待三位小主子主仆都离开后,梁妈妈等人忙也识趣的鱼贯退了出去,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屋子,顷刻间只剩下了傅城恒和孔琉玥。

眼见傅城恒一直都站在原地,­阴­沉着一张脸既不说话也不动,孔琉玥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他这会儿心里一定很不好受罢?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不管打了手心还是手背,最疼的都只会是他自己,换了自己处在他的立场上,相信只会比他更难受罢?

想了想,因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拉了他坐到榻上,又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看他喝了半盏,神­色­稍稍好了一些后,方轻声说道:“初姐儿只是一时间钻了牛角尖罢了,所以才会说了那样气话的,等她想通了,自然也就好了,你别放在心上!”

傅城恒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片刻方低声问道:“你方才真没有摔着哪里?”

孔琉玥摇了摇头,“我真没事儿,你别担心。倒是初姐儿那里,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不你还是看看她去?”连“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那样的重话都说出来了,初华心里这会儿还不定怎生恨傅城恒和她尤其是她呢,若是不趁早将这个结给解开,时日一长,可就麻烦大了!

一语未了,傅城恒已冷声道:“谁要看她去!明明是她犯了错,我若是去看了她,岂不是间接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明儿连更离谱的事也做得出来了?不去!让她自己先反省反省!”话虽如此,眼里到底有担忧一闪而过。

孔琉玥见状,就暗暗撇了撇嘴,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老子和女儿都是一样的嘴犟!

但还是得软言相劝,“你也设身处地的想想初姐儿的感受,从小到大便被你当眼珠子一般的疼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她,连镕哥儿尚且因为是男孩子,不能养得太娇所以靠后几分,如今你有了好东西,头一个想到的却不再是她,而是我这个……”

说着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而是我这个外来者,她心里会伤心难过,也是在所难免,更何况你还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斥责了她,又作势要打她,‘树活皮,人活脸’,她都已经是大姑娘了,今儿个却既伤了面子更伤了心,也难怪她会跟你争锋相对,换作是你,只怕也会这样的,指不定她这会儿哭成什么样呢,你还是快看看她去罢,不然,明儿后悔得可是你!”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没了言语。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伤了大女儿的心,又何尝不后悔?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最为看重最为宠爱的孩子,从小到大别说打骂,连一句重话都几乎不曾说过的,然而就在方才,他却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狠狠呵斥了她,抬起了手要打她,就算最终并没有打下去,他依然后悔不迭。

可一想到她那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再一想到她那句‘世子的位子也可以给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坐’,他的后悔便又瞬间化作了怒气,还夹杂了几分对孔琉玥的愧疚和心疼。平心而论,孔琉玥这个继母已经做得够好,甚至在发生了那样让她身心都受到了巨大伤害的事情后,她依然能一如既往的对待他的三个孩子,他相信换了旁的任何一个女人处在她的立场上,都不可能会做得比她更好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更心疼她,忍不住想为她打抱不平,他这个作父亲的已经狠狠给了她一刀了,初华这个作女儿的还要往他捅出来的那个伤口上撒盐,他们父女两个何其残忍,又何其可恨!

然而这罪责最终还是只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她们两个都是他最爱的人吗,无论伤害到哪一个,他都只会比伤害到自己更要心疼,于是只能将所有的伤害,都转嫁到自己身上来,让自己去承受!

“初姐儿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罢了,等你们相处的日子长了之后,她自然就会意识到你的好了。”傅城恒拉了孔琉玥坐到自己身侧,低声说道,“我明儿会让她给你道歉的。你早点梳洗了歇下罢,我还是……先看看她去!”玥儿说得对,“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不趁早将初华的心结给解开,明儿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有意无意的伤害到玥儿,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孔琉玥笑着点了点头,“你快去罢,父女之间哪来的隔夜仇,把话说开了自然也就好了!”

“嗯,那我去了。”傅城恒应了,起身往外走去。

却在走出几步之后,又折了回来,猛地将孔琉玥抱进了怀里,片刻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玥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们姐弟三人视你为亲母,就算不能,我也一定不会让你将来吃苦的,不管我是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不会让你吃苦!”说完也不待她有所反应,已松开她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后,方吐出一口气,无声的苦笑了起来。

她原本还想着,哪怕不能跟三个孩子像呣子一样相处,只要能像朋友一样相互尊重,相互体谅也就足够了,可如今看来,她的这个想法估计是很难实现了,没办法,谁让她不是三个孩子,尤其是初华和傅镕的生母呢?那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就像她从来没有觊觎过永定侯世子之位,甚至她连孩子都还没有,却依然会让傅城恒和初华父女放心不下一样!

更何况,在初华看来,她是抢走她母亲地位的人,是抢走他们姐弟宠爱的人,更是有可能会威胁到他们姐弟生命安全的人,她能跟她相处得像母女一样,才真是怪了!

——都说“后娘难为”,孔琉玥至此才算是彻彻底底的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尤其是在这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年代。

她原本还想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她真心的对待三个孩子,假以时日,他们总会体会到她的好。她不但从来没想过要对他们不利,甚至在傅城恒那样对待了她之后,她依然想着要以平常心对待他们,哪怕只是为了在傅城恒面前争一口气,让他知道他当初是何等的大错特错,她都一定要对他们好,让他们知道,她这个继母与大多数继母是不一样的!

可如今,她却忍不住想打退堂鼓了,她怕自己辛苦一场,努力一场,到头来却甚至连一个“好”字都落不下;她怕自己用自己热乎乎的心去捂了人家一场,到头来才发现她原来捂的竟是一块石头,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她怕她这会儿年轻貌美时生活还能有所保障,等到一年老­色­衰之后,便只能听天由命……而这一切,还是建立在她受了那样巨大的伤害,近乎被彻底剥夺了作母亲权利基础上的,偏偏她还做不到狠心离开!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动什么都别动感情”,现在用在她身上,可真是要多贴切有多贴切,尤其她动的,还是所有感情里,最不靠谱最没有保障的爱情!

她就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一直笑到自己泪流满面后,依然停不下来……

走出初华的房间时,傅城恒心里的怒气已经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沉重,这份沉重,是来自于对孔琉玥更进一步的愧疚和心疼。

耳边不经意又响起方才初华哭着说的那一番话,‘她长得漂亮,又会做人,你您当然喜欢她,可是她就是再好,在我和弟弟心里,依然比不上我们的娘,我们只知道,她是抢走我们娘地位的人,是抢走我们姐弟宠爱的人,更是有可能会威胁到我们姐弟生命安全的人您让我们怎么拿她当亲生母亲一样敬重爱戴?说到底,她只是您的继室,却与我们姐弟没有丝毫关系,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母亲!’

他不由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忽然就有些明白了当年蒋氏为何拼着一切都要生下洁华,也明白了孔琉玥得知他给她下药之初,为何会心灰意冷自暴自弃成这样,皆因她虽没有害几个孩子之心,几个孩子防她之意却是根深蒂固。

而他还没有立场怪几个孩子,当年他和晋王妃就是这样防他们的继母蒋太夫人的,当然,蒋太夫人连孔琉玥一根头发都及不上,而且蒋太夫人还有两个孩子,不敢想象有一天当他不在了以后,孔琉玥会陷入怎样的困顿境地!

这样的设想,让傅城恒要调治好孔琉玥身体,要让她能有自己的孩子,要让她后半辈子就算没了自己,依然能有所依靠的念头比之前又更强烈了几分,又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傅城恒回到正房时,孔琉玥已经歇下了。

屋里很安静,只在墙角点了一盏戳灯,致使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了一层朦胧的光芒下,给人以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

孔琉玥拥被而眠,远黛般的秀眉轻轻蹙着,红­唇­却微微嘟着,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有种惹人怜爱的特别的天真。

傅城恒就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然就在他的手只差一丁点儿就要挨上她的脸颊之际,她却像是梦到了什么恼人的人或事似的,抬手在空中乱挥的同时,已轻轻朝内翻了个身,整好躲开了他的手,也躲开了他的视线。

显然,她并没有真正睡着,而是在装睡,其原因自然是她不想面对他!

傅城恒不由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他们本已渐入佳境的关系,又要回到原点了。

他转过身,也不叫丫鬟进来服侍,自己轻手轻脚走到净房梳洗完后,方轻手轻脚的躺到床上,微微犹豫了一下,将“熟睡”中的孔琉玥抱进了怀里。

“玥儿,”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坚定,“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身体,让你后半辈子就算没了我,也一样有所依靠的,你相信我!”

“熟睡”中的孔琉玥却置若罔闻,反而微微有些不适的挣扎了一下,挣脱了他的怀抱后,便又找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自顾“睡”了过去。

傅城恒看在眼里,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初华姐弟没有安全感,玥儿又何尝有?说到底,还是他这个作父亲和丈夫的太失败,所以才会让他们这么患得患失的!

耳边传来报更的惊鼓,一声声的像是直接瞧在心上一样。

一夜都未能入眠的傅城恒听到鼓声催到四更,便无声的起床穿衣,洗浴早餐,然后在恋恋不舍的看了孔琉玥的睡颜一会儿后,毅然出门早朝去了。

孔琉玥一直听到上夜的婆子将院门又落了栓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之后便一直大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夫人,……要不我叫人送些煮­鸡­蛋来?”珊瑚一看到孔琉玥眼睑下那圈青影,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

孔琉玥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下自己有多憔悴,因点了点头。

珊瑚便忙吩咐小丫鬟取煮­鸡­蛋去了。

等到小丫鬟将煮­鸡­蛋取了来,她忙亲自接过,隔着丝帕给孔琉玥轻轻敷了好一阵,总算让她眼睑下的青影淡了几分,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依然不大好。

珊瑚不由暗暗着急,昨晚上的事夫人虽已下了封口令,事后梁妈妈也曾再四嘱咐过她们几个大的管好手底下的人,但谁也保不准事情不会传出去,若是姐二哥再让人瞧见夫人这副憔悴的模样儿,岂非无事也要变作有事了?

想了想,因咬牙自作主张给夫人配了一身桃红­色­掐金满绣的褂子并柳绿­色­暗绣金丝牡丹的裙子,又叫暮秋进来给夫人梳了一个牡丹髻,配了几根嵌宝石的金钗,又细细的描了眉涂了胭脂,瞧着气­色­好了许多,方暗暗松了一口气。

孔琉玥这会儿满心都是自己以后的路该要怎么走,并没有心情去理会旁的事,便也任由珊瑚捯饬自己,反正珊瑚只会为她好,不会害她。

“夫人,大姑娘三少爷四姑娘请安来啦!”

孔琉玥方妆扮好,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告,她于是起身去了宴席处。

果见初华姐弟三个已经候在厅里了,瞧见她进来,初华和傅镕的脸上都有些讪讪,洁华小脸上却满满都是担忧。

倒行的行礼问安后,初华忽然上前一步,跪到了孔琉玥面前,“母亲,昨晚上都是女儿的不是,请您原谅!”

孔琉玥不由有些意外,她原本还想着,以初华的倔强,只怕短时间内都不会给自己好脸子瞧呢。不过转念一想,她年纪虽小,却素来通透,又素来以傅镕的保护神自居,自是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自己和傅镕最有利的,会这么快便给自己道歉,而且是当中行跪拜大礼道歉,倒也算是情理中的事。她一个孩子尚能做得这般有风度,自己若是不接这筏子,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因淡笑说道:“大姑娘这话是怎么说,昨晚上什么事?我不记得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啊!”命左右,“还不将大姑娘搀起来呢!”

初华闻言,脸上讪讪之­色­不由更甚,想到了昨晚上父亲语重心长跟自己说的话,‘……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母亲自进门以来,几时行事不是光风霁月,大度从容?几时曾刻薄过你们姐弟一丝一毫?又几时曾可以奉承讨好过你们姐弟?她对你们,从来都是出于本心,很多事她虽然从来不说,却一直在做着!你已经是大姑娘了,难道连这点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父亲说得对,她都这么大了,岂能连这点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别人是局外人或许还不能体会到孔琉玥的好,她身为局中人,难道也体会不到?旁的不说,只冲她变着法子让傅镕不再挑食一事,已尽可看出她与别人是不一样的,更不要说她其他的好处了!

于是对昨日之事,便越发觉得大没意思和后悔起来,尤其父亲还告诉了她另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为了确保你弟弟的未来,我对你母亲作了什么事?我害得她……’

父亲当时说这话时,脸上的懊恼和心痛是她活了这么大所从未见过的,但父亲最终还是没将事情告诉她,只是说‘我对她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我让她绝望到甚至宁愿死,也要离开的地步,就是为了你们姐弟。认真说起来,我是刽子手,你们姐弟便是帮凶,可现在,你还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自小便懂事,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孩子,我希望你­嫩­明白,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你们,只有你们都好了,我才会好,你明白吗?’

以初华的聪敏,自然很快便自傅城恒这一席话中,联想到了前阵子他和孔琉玥之间的貌合神离,还有孔琉玥的瘦削憔悴,显然父亲口中的那件事不会是小事,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以前怎么待他们姐弟,之后仍怎么待他们姐弟,这样的胸襟气度,实在有够难得了!

然她昨晚上却说了那些诛心的话,还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口口声声称她为‘那个女人’,她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妒忌和恐慌冲昏了头脑了,她就算只为了父亲,她也不该那样说的!

——初华虽打小蒙傅城恒和晋王妃疼爱看重,却并非那等骄纵之人,反而因自小的经历,懂事通透过人不说,一遇事时候很能设身处地的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来想事情。昨天她之所以会说了那样一番话,不过是一时气急了罢了,如今一旦冷静下来,便立刻开始自省起来。说来她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品质,同样也是极为难得的了。

“母亲虽大度,不与我计较,我却实实做错了,”自省自责的结果,让初华越发的无地自容,看向孔琉玥的眼神也比方才更要真诚了几分,“还请母亲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说着深深弯下了腰去。

当然,初华虽满心的悔愧,却并不代表她自此就不会防着孔琉玥,也不代表她自此就真心的接受她作他们姐弟的母亲了。她更多的只是不想让父亲为难和伤心,毕竟父亲如今脸上的笑的确比以前多了,整个人也的确比以前显得有人气儿多了,兼之孔琉玥也的确有她的可取之处,所以她愿意尝试着接纳接纳她罢了。如果接纳的结果是她的确像父亲说的那么好,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她并不若父亲说的那么好,反而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那她可就再不会客气了!

孔琉玥见初华这次虽然没有再下跪,只是鞠了个躬,但这个躬却鞠得明显比之前的跪还要来得有诚意,显然是真心想求得她的原谅,沉重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稍稍好受了一些,笑着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不会放在心上的,大姑娘还是快起来罢。时辰已经不早了,还得去给太祖母和祖母请安,镕哥儿也是时候该去学堂了,我们还是快些用早饭罢。”

吩咐珊瑚,“摆饭罢。”

珊瑚见大姑娘与自家夫人冰释前嫌,瞧着关系反倒更进了一步似的,心中高兴,满面是笑的应了一声:“是,夫人。”领着小丫头婆子摆起饭来。

呣子四人寂然饭毕,便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见了他们,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与平时并无二致,却在打发了傅镕兄弟几个去学堂后,命卢嬷嬷带了二夫人和初华姐妹几个去小花厅吃点心,单独留下了孔琉玥说话,“听说昨儿个夜里,初姐儿顶撞了她父亲?”

孔琉玥就知道饶是自己下了封口令,老太夫人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暗自苦笑大宅门里果然是休想有秘密可言之余,面上却是一派恭敬之­色­,“回祖母,侯爷和初姐儿不过是在讨论学识上的问题时,因一言不合,争论了几句而已,谈不上顶撞不顶撞的,且今儿个起来后,父女两个已经好了,请祖母只管放心。”

“原来是这样。”老太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顿了一顿,又说道:“你作妻子和母亲的,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时,就该好生给他们父女调停调停,明白吗?不过要我说,这样的事最好还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的好,你说呢?”说到最后,话里终究还是带出了几分凌厉,敲打孔琉玥的意图很明显。

“是,孙媳记住了,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孔琉玥恭声应道,话里虽仍满满都是恭敬,心里却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看罢,这就是作后娘的另一大悲哀之处,甭管事情是不是因你而起,到头来错的都只会是你,你就是躺着,依然会中枪!

老太夫人还好,还知道在妯娌晚辈们和下人们面前给孔琉玥留面子,太夫人的态度就恶劣多了,直接便骂道:“你一个作母亲的,竟然跟女儿抢起东西来,传了出去,你也不怕人笑话儿?还是果真的初姐儿不是你亲生,你便可以仗着老大对你的宠爱,随心所欲的拿捏她?你可别忘了,老太夫人和我还在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

又看向初华,“初姐儿别怕,有祖母在,是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你的,就是你父亲也不行,祖母是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说得孔琉玥当即便冷笑起来,她受老太夫人的气也就罢了,老太夫人毕竟是出于一片好心,出发点终究是好的,可眼前这个满口挑拨离间之词、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女人的气她为什么还要受?尤其这个老女人还是她来了这里之后最厌恶的人傅旭恒的娘,她今天要是白受了她的气,她也不用活了!

因清了清嗓子便要驳回太夫人的话去,不想初华已抢在她之前偏着头笑眯眯的开了口,“祖母这话是从何说起?母亲几时跟我抢东西了?又几时拿捏我,给我委屈受了?祖母便是要问罪,好歹待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再问也不迟啊。单凭着几句道听途说的话便问我母亲的罪,知道的,还说是祖母关心我、心疼我这个孙女儿,不知道的,还只当祖母是在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呢,您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一席话,差点儿没将太夫人给噎得背过气去,片刻方在深吸了好几口气后,近乎咬牙切齿的挤出了一句:“初姐儿说的是,这一点倒是我疏忽了,连事情原委都未问清楚,便问起罪来,可见的确是老糊涂了!”

说着看向孔琉玥,似笑非笑问道:“既是如此,老大媳­妇­你这就详细的与我分说分说事情的原委罢,我也好与你们评评看到底是谁是非,为你们主持公道。”

与她们评理主持公道,她明明就是惟恐天下不乱好罢?孔琉玥勾了勾嘴角,正要说话,又是初华抢在她之前开了口:“祖母这话孙女儿又要忍不住驳一驳了,母亲与我好着呢,又何来谁是谁非之说,又何须祖母与我们主持公道?您说是罢母亲?”一边说,一边已经挽上了孔琉玥的手臂,一副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

太夫人原本还以为能借此次之事拿初华来当枪使使的,不想这枪不为她所用也就罢了,反倒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击起她来,又一副与孔琉玥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无形中倒越发证实了她是在挑拨是非,不由越发气黄了脸。但好歹还没忘记维持表面那层遮羞布,因强笑说道:“我原本还以为你们母女闹了矛盾,想着少不得要为你们调停调停呢,如今看来,倒是我白担心了,看着你们母女和睦,我也就放心了。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散了罢!”

孔琉玥没想到根本不用自己出马,初华一个人就足以说得太夫人哑口无言暗自内伤,不由好笑不已,方才的怒气也随之飞到了爪哇国去,一手拉了初华,一手拉了洁华,笑靥如花的给太夫人行了礼,“母亲既然累了,那我母女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方款款离开了景泰居。

至于身后传来的瓷器摔在地上的清脆声音,她直接当没听见。

一直到走出景泰居老远了,孔琉玥犹沉浸在方才看见他夫人吃瘪的痛快中,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还牵着初华的手。

还是初华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说了一句:“母亲,我可以自己走的,您只需要牵着四妹妹即可!”

方让孔琉玥意识到自己竟还牵着她的手,神­色­也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忙放开了她的手,掩饰­性­的抚了抚鬓角,方说道:“是我一时疏忽了……”顿了一顿,才又说道:“对了,方才的事,说来我还要多谢你的一番维护呢!”

初华闻言,抿了抿­唇­,片刻方微红着脸道:“母亲客气了,我们原是……一家人,该抱成团一致对外的时候,自然要一致对外。”说话间,不由又想到了方才手下那温软的触感,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孔琉玥这般亲近呢,那种感觉,虽然很陌生,也有些别扭,但其实……还不坏,不由就有些后悔起方才不该出言提醒她放开她来!

彼此都有些不自然的母女两个同着对所有事情都一无所知,一派天真无邪样的洁华被簇拥着回到芜香院,到底初华年纪小些脸皮薄些,很快便寻了个由头,微红着脸向孔琉玥行了礼,回了自己的房间去,一直到吃午饭时,才面­色­仍些微有些不自然的回来。

“母亲,您吃这个……”饭桌上,洁华因见孔琉玥爱吃那道冬笋玉兰片,便一个劲儿的为她夹。

本来她自己都因人小手短,吃饭多是由­奶­娘喂,还是年前孔琉玥见了,命­奶­娘以后都要让自己吃饭后,她才开始学着自己吃饭的,却至今都还不是很会拿筷子,要吃什么菜也是由­奶­娘给她布。然此时此刻,她却尝试着一次又一次给孔琉玥夹菜,哪怕掉得满桌子都是,也不肯停下,才四岁多点的孩子,别说主动给长辈夹菜,能注意到长辈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已经是不容易了!

孔琉玥只觉得眼眶发热,鼻子也微微有些发酸,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方摸了摸洁华的头,笑道:“洁姐儿真乖,母亲一定把洁姐儿给母亲夹的菜全部吃光光,洁姐儿自己也吃啊,你小人儿家家的,就是要多吃一点,才能长得高呢!”

“真的多吃一点就能长高吗?”洁华就偏着头高兴的笑了起来,“那我以后每天都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一点,然后好保护母亲,不让母亲再受任何委屈!”说着果真大口的扒起饭来。

孔琉玥忽然间泪盈于睫,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要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任何委屈,而且她也没对她多好,只算是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而已……难怪人们常说孩子的心事最纯净的,孩子也是最容易满足的,往往只是不经意的一点小事,已足以换来他们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并且立刻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加倍的回报回来!

她忙借低头吃菜的动作,将眼角已成形的泪意给逼了回去。

碗里却忽然多了一块糖醋小排骨,孔琉玥有些错愕的顺着夹菜的那双筷子看过去,就看到了初华写满了不自然的脸。

初华不止神­色­不自然,声音也不自然,“那个……光吃素菜也不行,您多多少少也得吃一些­肉­,身体才能强健……您太瘦了……”说话时眼神一直都飘来飘去,不是飘向天花板,就是飘向四周的摆设,总之就是一次也没有对上过孔琉玥的脸。

先是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真心实意的给她道歉,又在太夫人面前一再2的维护她,这会儿又满脸不自然的给她夹菜……孔琉玥情知初华这一番转变定然与昨晚上傅城恒去与她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分不开,父亲心疼女儿,女儿又岂能不心疼父亲?她闲心只为了不让傅城恒为难,只为了维护长房的体面,初华今儿个也会给她道歉,也会在太夫人寻衅时维护她的。

但孔琉玥却更愿意相信初华说这些做这些绝不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傅城恒为难和以大局为重,她相信她这么做一定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自己的本心,毕竟她的真诚她的别扭她的不自然,都是装不出来的,而且她也没有必要装,那么很显然,她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也是真的想要跟她处好关系!

萦绕在孔琉玥心上一整晚加一整个上午的退缩和不确定,便在这一刻瞬间去了大半,她就说嘛,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只要凡事按照自己的本心来,何愁旁人感觉不到?只在于时间的早晚而已。如今三个孩子搬回来才不过两天多不到三天,彼此间甚至连磨合期都还没过,发生一些小误会小冲突也是在所难免的,她怎么能因为这样一点小挫折,便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意思呢?

她何田田可从来不是那种临阵退缩的人,她从来都是迎难也要上的人,不就是收服两个别扭而缺爱的小正太小萝莉嘛,又有何难?她连他们别扭的蝶都给收服了,要收服两个小的,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更何况她如今还有小正太小萝莉的爹全心全力的支持,她要是还收服不了他们,那她明儿也不用混了!

两个小屁孩儿,且等着接招罢,你们崇拜热爱姐,不对,应该是老娘的时候还在后头,到时候老娘再来告诉你们,什么叫传说!

孔琉玥心里攸地升腾起万丈的豪气来,整个人也因此而一下子有了­精­神,看得旁边的初华是一愣一愣的,有些不明白母亲何以忽然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就因为吃了她夹的那块小排骨?于是错愕之余,心里又忍不住浮上了几分得意和满足,还有几分其他异样的感情来,原来试着敞开胸怀,试着去接受,试着去给予,也是一件这么让人愉快的事!

傅城恒原本还以为孔琉玥今日在家里不定会怎生难过,毕竟昨晚上她难过到甚至连话都不愿意与他说一句的地步,——为此还任由他抱了好一会儿,若当时不是那种情形,他都忍不住要高兴自己离目标又更进一步了,因此还不到下衙的时间,便难得提早回来了。

轻手轻脚的走进屋里,不意却见孔琉玥正一副兴致极好的样子在作针线。之所以说她兴致极好,皆因她总是低头做不了一会儿,便会忍不住抬起头来,抿嘴笑上一回,然后又再低头继续做,连他进了屋,并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都不曾发觉。

傅城恒不由狐疑起来,难道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喜事不成,以致她高兴到连气都顾不得生了?仔细想了一遍,却又发现近期并没有什么喜事,不由越发的狐疑。

正想开口询问,孔琉玥却已发现了他的存在,忙将手上的针线放进了旁边­精­巧的篮子里,才起身嗔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吱一声,吓我一跳!”

傅城恒低头细看了她一回,发现她除了眼睑下有淡淡的青影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异样,因试探­性­的笑问道:“才回来的,见你正做的专注,便没有出声打扰你。对了,你做的什么呢,我看你兴致极好的样子,敢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喜事不成?”

“喜事?”孔琉玥有些狐疑的反问了一句,“没什么喜事啊,怎么这么说?”

傅城恒指了指她的针线篮子,“我看你做不了一会儿,便会笑上一回,兴致极好的样子。到底做的什么,让你这么高兴?我瞧瞧!”说着便要凑到篮子前去看。

却被孔琉玥抢先一步,挡在了篮子前面,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不过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罢了,我给瑶瑶做的,打算等她和庆王世子成亲时,私下里送给她当贺礼的,你还是别看了!”这话倒是不假,她的确是给韩青瑶做的,却不是为她成亲,而是为七月七日她生日准备的。

不过,也不是跟韩青瑶成亲没有一点关系,事实上,她就是想着再过不了多久韩青瑶就要成亲了,才会别出心裁打算为她做那样东西——小内内的,且她还不是只打算给她做一个,而是打算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个颜­色­都做一套,到时候管保让她立马自飞机场变身大波霸,将世子爷给迷得七晕八素,鼻血狂喷。

她也正是想着赵天朗到时候被迷得狂喷鼻血的样子,所以才会忍不住做一会儿便要笑一回的。

只是这话不能告诉傅城恒,给韩青瑶的东西也不能给他看,一来那原是属于女儿家的贴身衣物,是只能给自己丈夫看的,傅城恒看了算怎么回事儿?岂不是对韩青瑶的亵渎?二来万一让他看了,他向来敏锐,在某件事上也不例外,他看了之后一下子便想通了那是什么东西,更激起他的渴望她该怎么办?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所以,说什么也不能给他看。

好在傅城恒一闻得她说是给韩青瑶做的东西,便没再坚持要看,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只是心里却酸溜溜的怪不是滋味儿就是了,“难道伏威将军府没有针线上的人?便是将军府没有,庆王府却多的是,再过三个月她便要嫁进去的,到时候还怕没有给她做针线活计的人?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给她做?没的白沤坏了眼睛……说来这都大半年快一年了,我身上还没有几件你亲手做的东西呢!”

但毕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毫不掩饰的表示自己的醋妒之意,韩青瑶在孔琉玥心目中的地位他算是看明白了,他虽然很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把自己和韩青瑶放在秤戳的两侧让孔琉玥来选,她根本连犹豫都不会犹豫一下,便会直接选韩青瑶。而如果他和韩青瑶一起向她伸出手,她也毫无悬念的会直接弃他于不顾,然后跟韩青瑶走。

他只能安慰自己,算了,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跟一个女人计较个什么劲儿啊?传了出来,没的白惹人笑话!况韩青瑶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恩人,又是他好兄弟未来的老婆,他就当是给赵天朗面子,也不能跟她计较不是?

奈何想归想,心里终究还是酸涩难当就是了,“你身子原就不好,做针线活计又是最伤眼也最伤神的,这次也就罢了,下次就别再做,给谁都不再做了,好不好?”为了不让她再给韩青瑶做针线,他决定连自己的福利也一并剥夺了,反正到时候累坏了她,心疼的也只会是他!

孔琉玥只听他酸得能倒掉人牙齿的话,便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什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故意恼他道:“怎么可能给谁都不做?要是祖母和姐姐让我给她们做,我也不做不成?就算祖母和姐姐不叫我做,将来瑶瑶和世子的孩子出生之后,我这个­干­娘总不可能连一针一线都不给她们做罢?那我也没脸做她们­干­娘了!”

她话说得快,一直到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方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由怔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她原本还以为,在治好自己的病之前,孩子便是她心头的一块疤,摸不得碰不到呢,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以这般轻松的语气来说起此事了,看来要彻底放下,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而傅城恒见她眉眼带笑,神­色­轻松,说到孩子时也不再像往常那样直接便岔开话题,约莫猜到了她的几分心思,当下也顾不得再醋妒韩青瑶了,忘情的拉了她的手便说道:“好好好,你爱做便做,只要你将来疼他们的孩子,不要多过……”

“回侯爷、夫人,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来了!”只可惜话没说完,已被外面小丫鬟的声音打断。

傅城恒只得暂时止了话题,向外说道:“让他们进来罢!”

片刻,便见初华领着傅镕和洁华鱼贯走了进来,一字排开齐齐行礼说道:“女儿(儿子)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傅城恒在孩子们面前向来都是以严厉的时候居多,鲜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命姐弟三人起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傅镕,“今儿个在学里都学了些神马?”

傅镕便忙有些紧张的恭声回道:“学了《论语·子罕》篇,‘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就是说,一国军队,可以使它丧失主帅,一个男子汉却不能强迫他改变志向。”

“嗯。”傅城恒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依你说,男子汉都该有些什么样的志向?”

傅镕见父亲面­色­缓和,想到了白日里夫子讲到此处时也是这么问的,然问完之后,却不待大家回答,便又自己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心系家国社稷,心怀黎民苍生,俯仰无愧天地,行动无愧君父,更无愧于心,上马能提枪杀敌,下马能安国兴邦,方乃男儿之大志向与本­色­也!’

他虽并不是完全能够理解夫子的意思,却觉得夫子这番话掷地有声,更觉得夫子形容的,完全就是自家父亲,一来是真心觉得自己若是长大了,一定也要做一个像父亲这样文韬武略,顶天立地,人人钦佩的人,二来也有几分想讨傅城恒欢心的意思,于是便近乎原封不动的将这番话给学了一遍,末了还满眼期待的看着傅城恒,满以为自己这般说,一定会得到父亲的赞扬。

却没想到傅城恒在听完他的话后,当即便冷笑起来:“你知道什么叫‘家国社稷’,又知道什么叫‘黎民苍生’吗?还‘上马能提枪杀敌,下马能安国兴邦’,哼,纸上谈兵,不知所谓!前人有云‘半部《论语》治天下’,你还是先把《论语》给我读完了读透了,再来跟我说这些空话罢!”

果然是黄口小儿,说大话空话跟喘气似的,他知道什么叫“提枪杀敌”吗?还以为是多轻松的事呢,岂不知一个不慎,便是要掉脑袋的!不趁着打消了他这个念头,明儿还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他可不想自己的儿子将来重蹈自己的覆辙,不定哪一日就要上战场,他只愿他做个闲散亲贵,平平安安一辈子就足够了!

原来今年自开春以来,西番在边境上的小动作便没有断过,皆因西番今春大旱,又遭了蝗灾,可以想象其全国上下将陷入怎样饥饿的困境,偏偏西番又向来与大秦不合,双方可说早已结下了深仇大恨,向大秦寻求支援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他们便只剩下惟一的一条路——攻打大秦,将富庶的大秦变作他们的领土。

如今西番虽还没有采取什么大点的动作,双方却都是心知肚明这一仗是势必要打起来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而要说到领兵打仗,大秦有勇有谋的将士倒是不少,旁的不说,单只韩老将军成名一出,就足够旁边那些小国们闻风丧胆了。然而韩老将军毕竟年纪大了,而其他能为的将士又都各自镇守着一方边关,轻易调动不得,傅城恒与晋王暗地里合计来合计去,都觉得战事一旦爆发,皇上必会钦点了自己为帅,当然,他责无旁贷,就是皇上不点自己,他也会主动请命的。

只是打仗毕竟不比其他,等同于是时时都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虽恨不能灭了西番,却也由衷的希望,这仗若是能不打,就最好不要打的好,倒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不忍黎民苍生受累。却不想,自己的儿子倒是一副恨不得打仗的样子,浑不知打仗到底意味什么,也就难怪他会生气了!

一席话,说得傅镕当即白了脸,片刻方颤声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爹爹教训得是,儿子记住了!”然后便低垂下了头去,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一层浓浓的沮丧当中。

孔琉玥并不知道西番的事,之前付出虽与她说了不少有关朝堂上的事,却仅限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或是八卦而已,这些机密事她自是无从知道,当然,她也没有兴趣知道。她只是觉得,付出待傅镕实在是太严厉了,要她说,以傅镕的年纪,能说出那样一番话,以后是很不容易了,可他倒好,不但不表扬人家,反而张口就是斥责,再是严父,也不能严到这个地步罢,总还是要适当的给一些鼓励呀,没见傅镕都怕他怕成什么样了!

因笑着打圆场道:“我倒是觉得三少爷小小年纪便能有此大志,实在难能可贵,侯爷不但不该斥责他,还该奖赏他的。如今奖赏咱们且先不说了,还是先去给老太夫人请安罢,不然老人家该久等了。”说着,频频朝傅城恒使眼­色­,又无声的警告他‘你说了以后什么都听我的’的!

傅城恒原野有些后悔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教训儿子,他虽年小,却也是有自尊的,接收到孔琉玥的眼­色­,便也借坡下驴止了话头,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从乐安居出来,傅城恒的面­色­比之方才还要不好看几分。

只因傅镕被他当众斥责了之后,很是沮丧葳蕤,他本就还是小孩子,尚没有学会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于是便让老太夫人看出了几分端倪来,因问傅城恒,“可是镕哥儿惹你生气了?我恍惚听说昨儿个初姐儿也惹你生气了?你是他们姐弟的父亲,他们果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要教导也是无可厚非,但只他们虽素来懂事,毕竟还是孩子,你作父亲的难道就不能宽容一些?说来他们跟我住了这么几年,很少有出错儿的时候,这才搬回去几日,就这个也惹你生气了,那个也惹你生气了,要不,还是让他们搬回来跟我住?还可以省你好些气生!”

老太夫人说话时,语气虽很少平静舒缓,但其中的不悦却是任何人都听得出来的。不止如此,她说话时,还有意无意扫了孔琉玥好几眼,目光里似是大有警告之意。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低下头无声的苦笑起来,说来老太夫人这个太婆婆也算是够开明够和气的了,但只要一有个什么事,还是会不由分说便怪到她这个作孙媳的头上,果真当媳­妇­的都是伤不起的,不管你说是儿媳,还是孙媳!

她能看出老太夫人的责怪之意,傅城恒自然也能看出,无奈之余,就忍不住心疼起孔琉玥,明明昨儿个就是初华冲撞了她,她并没有不对,方才之事,就更是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可祖母依然不由分说将一切都算到了她头上,她处境的艰难,可想而知。

但傅城恒还不能出言为孔琉玥辩白,不然老太夫人只会越发不喜她,他只能一一应了老太夫人的话,又岔开话题陪着说笑了一回,方领着妻子儿女退了出去。

一路无言的回到芜香院,傅城恒依然面沉如水。

众人都不是傻子,都瞧得出他正不高兴,于是摆放碗箸、上菜上汤时都是有意屏声静气,屋子里也因此而显得十分安静,只偶尔听得见一两声筷子汤匙不小心碰在碗碟上的声音。

“……爹爹,您吃这个!”初华略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安静,她夹了一块水晶肘子放进傅城恒的碗里。

傅城恒眼见大女儿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满满都是讨好和期冀,下首傅镕更是满脸的怯怯之­色­,心下不由一软,面­色­便也缓和了几分,低沉的“嗯”了一声,夹起那块水晶肘子放进了嘴里。

初华见状,便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夹了一块兔脯放进孔琉玥的碗里,含笑说道:“母亲,您吃兔脯。”许是中午已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这一次,她从动作到神­色­,都比中午时要自然多了。

孔琉玥就笑着点了点头,给她回夹了一块椒盐酥香排骨,“你也快吃罢,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初华方才之所以给自己夹菜,估计有大半原因是想让傅城恒知道她们母女已经冰释前嫌,让他高兴高兴,省得老板着一张脸,索­性­做足全套,又分别给傅镕和洁华也夹了菜。

等给两个小的夹完菜,再抬起头来时,孔琉玥果然就发现傅城恒的脸­色­不知何时又好看了许多。

傅城恒回来后一见到三个孩子,便因傅镕生了一场气,之后又去了乐安居,倒是真没顾得上问孔琉玥白日里初华可有来向她赔罪,还是这会子见了她们母女之间的互动,方想起这一茬,他原本还以为要靠自己给她们调停一番,她们方能好起来的,现在看来,显然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自见到傅镕后便一直抑郁的心情,至此总算是好了大半。

吃完晚饭,一家人移至花厅吃茶。

傅镕看起来仍有些葳蕤,孔琉玥惟恐傅城恒见了他这副样子又要生气,便笑向傅城恒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让孩子们都散了罢?”

傅城恒听她话里明显带了回护之意,暗自冷哼了一声“果真是慈母多败儿”,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初华素来机敏,见状忙起身笑道:“那孩儿们就告退了,爹爹和母亲也早些歇息!”领着弟弟妹妹给傅城恒和孔琉玥行了礼,方被簇拥着鱼贯退了出去。

余下傅城恒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远了之后,方收回视线,有些不满的看向一旁孔琉玥道:“不过稍微说了他几句,你就护着,岂不知‘慈母多败儿’的道理?”

他的意思,难道是在说她是‘慈母’?孔琉玥有些汗颜,她只是鞠得以傅镕的年纪,能懂得那么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她像他那么大时,再是因为打小生活在孤儿院所以早熟,也还没有他懂得一半多呢,傅城恒待他也委实太严厉了些,难道没注意到傅镕一见他就吓得半死的样子?她只是有些看不过眼罢了,所以才会出言为他解围的,倒是没想到,竟会得了傅城恒这么一个评价。

因撇嘴说道:“我可不是什么‘慈母’,倒是你这个‘严父’,也委实太严了一些罢?要我说,镕哥儿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不称赞奖赏他也就算了,也不该这样动辄得咎罢?难道你像他这么大时,就比他做得还要好不成?别说赞扬的话,连个好脸子都轻易不肯给,也难怪他一见了你,就跟避猫鼠儿似的,哪里还像父子?”

傅城恒闻言,冷哼一声:“什么叫‘像父子’,我们本来就是父子,难道我当老子的,教训教训他也不可以了……”话没说完,见孔琉玥已皱起了眉头嘟起了嘴巴,只得顿住,但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服气,因又补充了一句,“我像他这么大时,的确比他做得好得多,不信你可以问姐姐去!”

说得孔琉玥翻了个白眼,“你是你,他是他,就算你们是父子,连你自己的五根手指头还不是一样长短呢,怎么能要求他事事都跟你一样?那岂不是在强迫他重复你的人生轨迹?还有什么意趣!”

傅城恒皱了皱眉,“我也没要求他事事都跟我一样,我只是希望他能成器一些,至少也要比我强啊,要知道将来这个家还要靠他支撑呢!”

当人人都跟你一样猛呢?难道不知道一般作老子的很猛,作儿子的便多会很平庸?况照她看来,傅镕其实也已经够猛了,真不知道他还想怎么样……孔琉玥暗自腹诽,嘴上却道:“他毕竟还小呢,七岁都还不到,你却当他大人一般来要求,要我说,他已经做得够好了,假以时日,不定能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也理解你望子成龙的苦心,可现在你不还正年富力强呢?有你在,这个家又何须他支撑?等到你老了,支撑不住了之时,他自然知道支撑的,你就放宽心,对他也宽容一些罢,动辄就黑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晚上睡觉时会不会一想到你便做噩梦?”

“我是他老子,他敢想到我就做噩梦!”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气笑不得之余,倒是暗自思忖起是不是的确该改一下对待傅镕的方式了?自己这个作父亲的对他严厉一些他尚且那般害怕葳蕤,这要是明儿上了金銮殿,岂非连话都抖不利索了?看来不能让他只一味的读书,还是得适当的带了他出去接触接触人,见见世面才是!

傅城恒暗自打定主意,便也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问起她是如何跟初华冰释前嫌的来“……我原还想着,没有我居中调停,只怕短时间内你们且好不来呢,倒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好!”

孔琉玥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告诉你!”说着偏了头,举起右手食指在他面前摇起来,浑不知自己现在巧笑倩兮的娇俏模样到底有多诱人。

已是五月中旬的天,暑气逼人,衣衫自然都穿得很单薄。

孔琉玥今日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半袖小衫,内衬淡绿­色­的抹胸,下面则是一袭月白­色­的多褶绣裙,配着斜斜挽就的坠马髻,看起来很是清雅­干­净。

彼时她因正摇头晃脑的笑着,使得胸前的凸起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再配上不盈一握的腰肢,和­精­致小脸上的娇憨孩子气,端的是既有少女的天真,又有少­妇­的妩媚,真是要多勾人有多勾人。

傅城恒的眼睛落在她身上,便再挪不开了。身体热得好似随时都有可能会燃烧起来,全身的气流更是在四肢百骸里乱涌乱窜,有点走火入魔的前兆。本就苦苦压抑了好几个月的欲望,在这一刻终于再压抑不住,像溃了堤的河一样,在他体内肆无忌惮的咆哮起来。

以致他根本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只能凭着本能,几步上前便猛地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快速抄里间走去。

孔琉玥摇了几下手,正打算将白日里发生的事与付出复述一遍,下一瞬已是天旋地转,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他锁在了自己的身体和湘­色­绣喜鹊登枝的丝被之间。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本能的伸出格在了自己和傅城恒的胸膛之间,近乎惊慌失措的说道:“傅城恒,你要做什么,我、我还没准备好……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傅城恒双目赤红,里面似是燃烧着两丛火焰,让人只一望,便觉得会被那火焰烧成灰烬似的。

他似是没听见孔琉玥的话一般,敏捷的伸出手便抓住了她格在他们之间的手,然后双臂一伸,把她的手臂固定在了头顶上,就低头含住了那让他梦寐以求很久的樱­唇­,有些急切的辗转吸吮起来。

孔琉玥惊慌至极,她是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虽说他们已经从新同床共枕两晚上了,但前晚上因为有洁华在,她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昨晚上则因为她心情不好,根本顾不上去想别的,且她也相信傅城恒既然说过不会勉强她,就一定会做到,因此并不害怕。

可现在,她是真的感觉到了危险在逼近,她是真的害怕了!

“唔,你放开我……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孔琉玥挣扎了一小会儿,总算趁着傅城恒大口喘息着换气的空档,委屈的叫了出来。

然傅城恒却依然置若罔闻,很快便又低头覆在了她的­唇­上,并且渐渐将自己极富雄­性­气息的吻,从她的嘴­唇­移到了耳珠上,轻轻的含咬起来。

黑暗中,感官变得更敏锐,酥麻感立刻从脊柱低端急急的窜了上来,让孔琉玥忍不住轻颤起来,渐渐忘记要挣扎了,——耳珠向来是她的敏感点,这一点傅城恒比她更清楚。

但她仅仅只迷醉了一瞬,便已清醒了过来,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恼怒和难堪。她知道他手段高超,对她的身体又比她自己还要熟悉,果真他坚持要做到底,她一定会抵挡不了,最终只会半推半就从了的。

他是不是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罔顾她的意愿的?他难道至今都没意识到,她也是一个有自己独立思想,独立人格的人吗?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尊重别人,尊重她?

浓浓的失望夹杂着伤心,让孔琉玥似是瞬间被抽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别说挣扎,连动都懒得再动一下了,他爱怎么折腾,都由他折腾去罢!

傅城恒吻得忘情而投入,甚至还带了几分贪婪,大有要将过去这三个月以来没有吻到的都给找补回来的趋势。

然他吻着吻着,却忽然顿住了,只因他赫然发现,方才还在他身下犹犹豫豫回应着他的人儿,不知何时已经动也不动了,亦连呼吸都变得如有似无起来,就像是死过去了一般……与当初刚事发不久后那次他想碰她时一样。

傅城恒如遭雷殛,就一下子回过了神来,想到了自己说过绝不会勉强她的,可现在……忙忙自她身上是、翻下的同时,已近乎惊慌失措的将她捞起来,抱进了自己的怀里,一边明显带着讨好意味的轻拍着她的背脊,一边急声说道:“玥儿,对不起,我只是太想你了,你不知道,我几乎每天做梦都会梦到跟你……,连个安稳觉都没办法睡,我……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太想你了,我下次不会了,只要你不点头,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对不起……”

感受到他的身体明明还紧绷着,他的声音也还因情yu而暗哑着,但他却已顾不得自己,已经在柔声抚慰她了,孔琉玥心里的失望和伤心忽然没有了,反而还有些想笑,他都憋了这么久了,这会儿又是事到临头了才踩急刹车,次数一多,他会不会自此就那个……不行了啊?她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想笑的同时,又有些想哭,明明他的形质都快称得上粗暴了,就算及时收了手,她依然该觉得生气觉得难堪的,可她却为何会有被珍视的感觉呢?她怎么就能这么别扭,这么矫情,这么矛盾呢?而且她的别扭、矫情和矛盾,好像从来都只针对傅城恒一个人,也只是难为他能始终如一的包容她了!

孔琉玥的心就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原来被傅城恒抱着的僵硬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她张开双手,难得主动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肢,在他怀里蹭了蹭,才低声有些磕磕巴巴的说道:“我只是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罢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等太久的,我一定会……尽快调整好心态,到时候我们……重新再来一次……洞房花烛夜,你说好不好?”说着,脸上已是一片绯红,羞得无地自容,万幸她把脸埋在了他怀里,他看不到。

傅城恒这会儿哪里还说得出“不”字来?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又要因一时的冲动和把持不住,而前功尽弃了,正自懊丧后悔得不行,不想孔琉玥就先已自己想通了,给了他台阶下不说,还等同于是给了他承诺,让他第一次明确的看到了希望。

——经过了方才的冷若冰霜,再一对比现在的和风细雨,自是孔琉玥说什么,他便应什么,绝对不会有半个“不”字儿了!

“我前儿个夜里就已说过以后都听你的,我既这样说了,自然不会食言,我以后都听你的……”傅城恒抱着孔琉玥,就跟抱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一般,从动作到语气都轻柔至极,旁人是绝难想象得到的。

他如今可算是彻底明白“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了,想他傅城恒英雄一世,天不怕地不怕,却惟独见不得她伤心难过,一见她伤心难过,他便会手足无措,便会不自觉的将姿态放低,变得卑微起来,平常说不出的话能很自然的说出口,平时做不出的事也很自然的做得出,俱是为了能换她一笑……遇上她,他真是栽了,彻底的栽了!

所以,这辈子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他放开她了,他只栽这一次,就已经足矣!

孔琉玥窝在傅城恒的怀里,一直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放松下来,也没有房产那么火热之后,方轻轻挣扎着试图要挣脱他的怀抱,“好热……我想去净房梳洗一下,你放开我罢?”

只可惜她才试着要起身,已被傅城恒动作敏捷的自背后抱住了,热热的呼吸也随之扑在了她的颈边,“玥儿,你乖乖的,让我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小宝贝,就再抱一会儿,好吗?”话里满满都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祈求。

小宝贝?孔琉玥满头的黑线,心里才因他祈求的语气而生出的柔软一下子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想要爆笑的冲动,谁能想到向来以“冷面侯爷”著称的某人,竟会叫出这么­肉­麻的称呼,而且听他的口气,还要多自然有多自然,竟是半点别扭都没有?

就在她的笑眼前已快止不住溢出来之际,耳边已传来了傅城恒低哑的声音,“玥儿,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就算你就在我眼前,就在我身边,甚至像现在这样,就在我怀里,我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指的那方面,我是说我的心时刻都在想着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很爱你,把你看得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玥儿,我知道这次是我错,我会改好的,我们以后再不要这样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你相信我……”

如果有人这会儿问孔琉玥“乐极生悲”是什么意思,她一定会告诉那人,乐极生悲就是说,明明上一刻你还很想笑,但下一刻,你却变得很想哭了!

只因她这会儿,恰恰就是这样的感受……傅城恒说他爱她,很爱很爱,把她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活了两世,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就连前世的夏若淳、这世的韩青瑶都没说过!

孔琉玥泪盈于睫,就忍不住用力的回抱住傅城恒,用力的点了点头,不管他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嗯,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就在孔琉玥积极的说服自己,打算尽快克服自己心里那莫须有的障碍,尽快让傅城恒“圆梦”,而且已取得了初步的成效,初步决定就在下一次傅城恒沐休之际,便同了他一块儿去到之前她生日时他送给她的庄子上,然后再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时,这一天,傅城恒破天荒上午就回来了,却是因奉了今上密旨,要去西山大营封闭练兵,为期两个月,并且下午就要启程,对外宣称是护送太子和皇太后去西山别宫避暑,五城兵马司则暂由几个副指挥使代掌,所以赶回来收拾收拾的。

“皇上钦点你去西山练兵两个月?难道即将有战事爆发?”

乍一闻到这个消息,孔琉玥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有愕然,有失落,有如释重负,但更多的却是不安。

皇帝让傅城恒封闭练兵两个月,显然是在为战事做准备,可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落后时代,上战场就意味有很大的可能送命掉脑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关键傅城恒虽然是武将,掌过健锐营,如今又掌着五城兵马司,但却相当于是后世的武警,真要说道率兵上阵杀敌,武警又怎么赶得上正规野战军?

傅城恒没想到孔琉玥会这般敏锐,他才一说到练兵,她就想到了战事,之前因自己要离开两个月甚至更久,而衍生出来的担忧和不安瞬间去了大半,她这么聪明能­干­,相信一定能照顾好自己和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

他点了点头,因见屋里没有其他人,索­性­跟她直说了,“西番自今春以来,在边境上的小动作便没有断过,只怕与大秦之间早晚会有一场恶战,皇上的意思是防患于未然,让我从现在起就开始着手准备,一旦战事爆发,也不至于失了先机,但又要顾及民心,毕竟今年大秦也遭了旱灾,怕民心动荡,外患未至,反生内忧……”

说着见她面­色­苍白,忙又笑道:“你也不必紧张,这仗打得起来打不起来尚属未知,连皇上都说了,只是防患于未然。这话我也就同你说,出我的口,进你的耳,却不可对他人言,尤其不能让祖母知道,省得她老人家担心。这两个月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另外再帮我好好照顾祖母,好好照顾几个孩子。姐姐姐夫那里我也已经交代过了,有什么事,他们自会照应着的,再来就是外院有二弟和凌总管在,你也不必担心,只管好好待在家里,将养好自己的身体。”

顿了一顿,又道:“再有就有调治身体的事,我也已经交代过姐姐姐夫了,什么时候你想看太医了,就使人去晋王府与姐姐说一声,姐姐自会说与姐夫,让姐夫出面请老华太医上门的,老华太医虽已久不出诊,却向来给姐夫面子,有姐夫出面,必定能请动他……”

只可惜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突兀的打断,“这些事情你不必给我交代得这么细,你不过就是去两个月而已,我等你回来后,再看太医也不迟。”才只是去练兵,又不是真的上战场,却弄得跟交代遗言一般,真是让人怎么听心里怎么堵得慌,“祖母和孩子们,你就放心交给我罢,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倒是你,如今天气一日热似一日的, 你去了西山之后,可得照顾好自己,记得时常使了玉漱回来送个信儿,我也好放心……”话没说完,鼻子一酸,抓住他的衣袖有些再说不下去。

傅城恒低头看着她发白的指节,心里划过甜蜜也划过心酸,有人这样对自己牵肠挂肚的感觉真是好,近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突飞猛进,只可惜他就要暂时离开她了。

他抓过她白皙纤细的小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声说道:“谁也说不准战事到底会什么时候爆发,指不定就在明天,指不定就是明年……看太医的事,还是宜早不宜迟,你乖乖的,别让我明儿真上了战场,也放心不下,好不好?”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心中越发不安起来,也就是说,傅城恒此番去西山说是练兵,其实随时都有可能直接开赴战场?那岂不是很危险?

她忍不住抱紧了他的腰,“祖母是长辈,孩子们是小辈,照顾好他们既是我身为孙媳和母亲的本分,也是我身为永定侯夫人的职责所在,不由你说,我都会讲他们给照顾得好好的。但照顾好我,让我一辈子都不受委屈,让我后半辈子有所依靠却是你的责任,我不管你去了哪里,你都要记得,还有我在家里等着你回来照顾,所以,你一定要毫发无伤,平平安安的,明白吗?”

知道此番要劝阻住他不要去是不可能的,更知道就算他听了她的话不去,皇帝那一关也过不了,她索­性­也不多说那些无谓的话,只是希望他时刻记住,还有她在家里等着他,他务必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傅城恒原本以为她会哭得不让自己去,都已准备好了一箩筐打算用来说服她的话,谁知道她却只字不提不让自己去的话,只是告诉他,还有她在家里等着他回来照顾,他欣慰之余,又忍不住怜惜起她来,因轻柔的抚着她的背,缓声说道:“你放心,不管我去了哪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说着,觉得这话委实太沉重了一些,因又故作轻松的调笑道:“我还等着我们的第二次洞房花烛夜呢,对了,等我两个月后从西山回来时,可以让我梦想成真吗?”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也变得越发低哑起来,“只可惜下午就要出发,时间不够了,要不,今儿个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记得等我回来时,不要让我失望啊!”

孔琉玥满腔的离愁和不安就随着他灼热的气息洒在自己耳后,一下子消散了个七七八八,推开他啐道:“成日价的没个正形,也不怕人见了说你不尊重!”自那天她把“大饼”画出去之后,某人只要一回来,便缠着她没个消停的时候,每每在被她撩拨得忍受不住却又不从他之时,便会撂下狠话,‘这次就饶了你,等明儿个,看我好饶不饶你!’每每弄得她脸红心跳之余,倒是越发爱逗弄他了。

“有什么好怕的?”傅城恒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连孔夫子都说‘食­色­,­性­也!’,我遵从本能有什么错,况欧文都憋了这么久了,再憋出去,都要憋死了……”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满脸慌张兼羞恼的捂住了嘴,没好气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也不知道忌讳忌讳!”

傅城恒见她因着了恼,整张小脸都染上了一层愠­色­,偏又因生得美,便是生气也自然而然带了几分薄媚,眸­色­瞬间变得幽暗起来,抬手抚上她脸的同时,嘴里已颇为委屈的说道:“我是已经憋了好久了嘛!我那些同僚下属们都知道我有一个比天仙还漂亮的老婆,又听说我对老婆专房专宠,还只当我夜夜春宵呢,殊不知我都已几月不知­肉­滋味了,我是要憋死……”

“你还说!”孔琉玥一把格开他的手,已是气急败坏,“你再说,等两个月你回来之后,我让你依然看得到吃不着……”话都出口了,她才堪堪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她这样说,岂非变相的答应了等他一回来,便让他如愿?

只可惜话都已说出口了,再要收回,显然是不可能了,某人也不可能会同意,“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兴奋,“我已经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了,你休想再反悔!不行,我得让你签个字画个押才行,不然到时候你反悔了我可怎么办?”

说着果真高声叫人,“取文房四宝来!”

孔琉玥瀑布汗,这都什么跟什么嘛,传了出去,只怕人的大牙都要笑掉了,她才不要做这样的丢脸事,说什么都不要!

想是想的说什么也不能做这样的丢脸事,然而真当傅城恒煞有介事的将她才说的话写在纸上,满脸期冀的看着她,要她签字画押时,孔琉玥到底还是没能忍心拒绝,半推半就的任他拉着她的手摁了手印。

然后他才一脸心满意足的往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辞行去了。

目送傅城恒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后,孔琉玥叫了晓春和知夏进来,和她们一起帮着收拾东西,二人毕竟服侍傅城恒的日子久一些,自然比她更清楚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

收拾了一会儿后,孔琉玥越发觉得自己叫了晓春和知夏进来帮忙收拾是明智的,外袍、直裰、绸裤、亵衣亵裤、暑袜……每一样都带了至少二十件,并且都要分类规整好,她不由有些瞠目结舌,第一次觉得原来养那么多下人,并不是白养的,她之前不就因自己不洗衣服,所以根本不知道傅城恒有这么多衣服吗?还只当他不太讲究吃穿呢!

主仆三人忙活了好一阵,终于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傅城恒却还没有从乐安居回来。

孔琉玥想了想,命人取学堂接傅镕,又命人去东西厢房请初华洁华去,毕竟傅城恒一离开就是两个月,作为子女的他们,也该给傅城恒道个别才是……好在家学并不远,时间还很充裕!

于是等到傅城恒回来时,就见不止妻子等着自己,三个儿女也一并都在。

他的神­色­就不自觉又柔和了几分,与初华说话时,不用说很是和颜悦­色­,“我不在家,你要好生孝顺你太祖母和母亲,帮着她们照顾好弟弟妹妹!”就连对上傅镕时,也很是和颜悦­色­,“……功课不可放松了,我已与你姑父说好,让他过几日便过来抽查一次,等我回来时,更是要当面考问的!”亦连洁华都难得说了几句话,“好生听你母亲和姐姐的话,多吃饭,长高一些!”

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很是温馨起来,并且一直持续到了午饭后。

吃过午饭又吃了一会儿茶,傅城恒是时候该走了,孔琉玥于是领着三个孩子,将他送到了垂花门外。

当着孩子们和下人们的面儿,傅城恒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万幸该说的话上午已说得差不多了,因只是冲孔琉玥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几句话:“祖母那里,我说的是皇后娘娘和太子爷想去西山别宫避暑,我奉旨护驾,你记得别说漏了嘴。再有就是,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能忘了,我可是有实打实的信物的!”说完又依次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才由小厮们簇拥着,疾步走出了垂花门,很快消失在了穿堂之间。

孔琉玥待傅城恒的背影看不见了,才带着三个孩子折回了芜香院。

“……接下来这两个月,你们父亲估摸着是没办法来家了,剩下咱们娘儿四个在家,可得好生帮衬着,将日子过好,让你们父亲没有后顾之忧才是,你们说好不好?”一回到屋里,孔琉玥便强打起­精­神,笑着像跟朋友说话时一般的对三个孩子说道。

三个孩子都是打心眼儿里崇拜热爱傅城恒这个父亲,哪怕平常他对着他们从来都是严厉的时候居多,和蔼的时候几乎没有,但父子(女)天­性­却是谁也改变抹杀不了的,相信只要她把话说明,让他们知道厉害关系,应当是会乖乖的。

思及此,孔琉玥不由又想到了傅城恒,如今才五月中旬,天气已是这么热,等进了六七月,岂非更热?到时候他却还要在户外练兵,也不知道会不会中暑?他明明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好似也被带走了似的,空落落的,真盼明儿一睁开眼,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啊!

果然孔琉玥话一说完,初华和傅镕都站了起来,道:“母亲放心,我们姐弟一定会好好小庶女母亲和太祖母,好好听母亲和太祖母的话,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的!”

初华更是道:“母亲若是有什么地方是用得上我的,请母亲只管吩咐,我虽远远及不上母亲能­干­,多少也能为母亲分分忧!”

孔琉玥点头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不过一些家务事罢了,我还应付得来,你只需要帮我照顾好弟弟妹妹,就是为我分忧了。”

“是,母亲。”初华忙应了。

打发了三个孩子后,孔琉玥吩咐人去请了凌总管来,“……相信该说的话,侯爷都已对您说过了,我这会子请了您来,不过再白嘱咐几句罢了,如今侯爷不在家,府里早晚都得加强巡逻才是,再有就是外院的下人们,也得约束得紧一些,别让谁趁机生事,等侯爷回来,自然重重赏大家!”

凌总管笑着应了,知道自家这位小夫人不比那些寻常­妇­人,于是又将外院的一些部署大略与她说了一遍,方告辞而去。

傅城恒离开的第一个晚上,孔琉玥躺在床上,怎么睡怎么不自在,明明之前她都独自睡了那么久,跟傅城恒重新同床共枕也不过是最近的事,她且还没习惯过来,照理说如今恢复到自己一个人睡,该更自在一些才是。

可是她却郁闷的发现,她睡不着,无论怎样都睡不着。她先还以为是姿势的问题,她本来习惯平躺,但因近来傅城恒总是坚持要抱着她睡,她于是改为了侧躺,想来定是傅城恒不在,她侧躺着不习惯所以才睡不着的,她遂又改回了平躺。奈何平躺之后,她还是睡不着,将绵羊都数到上千只了,依然睡不着。

她就像是哪个被小孩儿无意问了‘老爷爷,你晚上睡觉时胡子是放在被子里,还是被子外面啊?’问候后,晚上无论是将胡子放在被子里面,还是放在被子外面,都觉得不自在的长胡子老头儿一样,不管是平躺,还是侧躺,抑或是趴着,总之就是不自在,就是睡不着,因一直辗转折腾了大半夜,直至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于是早上起来时,眼睑发青,面容憔悴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当下也不待珊瑚发话,孔琉玥自己就先吩咐小丫鬟道:“去给我取两个煮­鸡­蛋来。”让人看见了她的黑眼圈,知道傅城恒随时有可能从西山直赴战场的人还可以说她是在为傅城恒担忧,关键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见了她这副样子,还只当她是在闺怨呢!

待煮­鸡­蛋取来,孔琉玥亲自用丝帕裹着敷了一回,又淡淡的匀了宫粉扫了胭脂后,瞧着整个人总算是­精­神了许多,于是被簇拥着去了宴息处。

三个孩子俱已候在那里了,一瞧得她进来,忙都起身行礼:“母亲!”

孔琉玥点点头,命他们起来后,便吩咐摆饭。

呣子四人寂然饭毕,被簇拥着一道去了乐安居。

太夫人和二夫人呣子等人都早到了,正陪着老太夫人说笑。

孔琉玥忙领着孩子们上前给大家见了礼,又受了二夫人和傅铮等人的礼,方侍立在了老太夫人身侧。

老太夫人因问道:“对了,可有给老大带几件厚点的衣服?西山别宫那边要比京城凉快得多,尤其是早晚,他此番又是奉旨护驾,果真着了凉,再不小心给了太子爷,可不是闹着玩的。”

孔琉玥忙回道:“祖母放心,都备了的,连各­色­常用药并各­色­专治跌打损伤的药也备了的,都细细与玉漱琴台交代过。”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

太夫人忽然笑道:“老大两口子的确感情深厚,这不老大才走了一晚上,老大媳­妇­已是沤坏了眼睛,这还有两个月呢,老大媳­妇­好歹放宽心些,须知他又不是去做旁的事,而是去做正事,孤枕虽难眠,习惯了也就好了,说来老大也已经够难的了,如今竟是半个屋里人都没有,不然此番去西山,也就不至于没有人服侍了!”

又是‘孤枕’,又是‘屋里人’的,说得初华傅铮等人俱是涨红了脸,忙忙低垂下了头去。

老太夫人见了,不由皱眉道:“你也是作祖母的人了,当着小辈们的面儿,乱说些什么呢,也不怕人笑话你不尊重,况老大可是奉旨去护驾,不是去避暑享福的!”

这下红脸的轮到太夫人了,“媳­妇­不过一时口误罢了,请娘恕罪。”话虽说得谦逊,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却已深陷进了­肉­里。

她原本是想奚落奚落孔琉玥,再趁机点点她善妒之事,让老太夫人对她心生不满的,毕竟她才进门一年都不到,却将长房三位姨娘都送走了,她自己又未曾有孕,这样的行止任是放在哪家,都会脱不了一个“善妒”的名声,谁知道老太夫人却反倒斥责起她来,还是当着满屋子小辈下人的面儿,竟是半点颜面不给她留,可见这人的心要是长偏了,就真是再长不会来了,哼,让她偏心,他们且走着瞧!

老太夫人毕竟没忘记小辈们都还在,也不能太扫了太夫人的颜面,让她在小辈们面前没脸,因很快岔开话题,向孔琉玥道:“对了,说来再过几日便是你表姐出阁的大喜日子,我年纪大了,如今天气又热,到时候就不去了,你就代我给她添几样妆罢。”命连翘,“去把镜台下那个红漆雕花的盒子拿来。”

连翘应声而去,很快取了那个盒子回来。

老太夫人接过打开,却是一对赤金镶宝石的镯子,沉甸甸的,一看就值不少银子,旁边还有几对南珠珠花耳环什么的,“……也让我沾沾喜气。”说着将盒子合上,递给孔琉玥。

孔琉玥忙双手接过,满脸感激的屈膝道谢道:“多谢祖母。”柱国公府自然也给老太夫人下了帖子,只不过老太夫人除了几家亲戚世交,旁的人家是一概不去的,柱国公府自然没有那么大面子请动她,不过,她能想着给尹敏言添妆,就已经是够给尹家面子,也够给孔琉玥做脸了。

一抬头,却见一片太夫人正酸溜溜的看字自己,显然是对老太夫人给尹敏言添妆之事很是不满于心,只是因才被老太夫人出言给了没脸,一时不敢再对着老太夫人表现出来罢了。

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看来某人是真好了伤疤就忘了痛了,就该让她时刻都被打压得喘不过气才对,不然她就有可能吃饱了撑着随时没事找事!

等到将众人都打发了之后,老太夫人才与卢嬷嬷叹道:“她也是四十几快奔五十,儿孙绕膝的人了,怎么却是越来越糊涂了?”

卢嬷嬷笑道:“您当人人都跟您一样,数十年如一日的灵醒通透呢?您也不必担心,不是还有您老在一旁看着呢嘛,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况秋闱之后,四爷也给娶亲了,太夫人生不出什么大事来的,这个家也会一直平安兴旺下去的!”

老太夫人摇了摇头,“你哪里知道我的心?年轻时罢,我是只恨脑子不够用,好些事想不明白,如今到老了倒是能想明白了,偏生­精­力又不够用了……好些事明明就不想Сhā手的,偏还是得亲力亲为,年轻时争权柄,到老来便只想将握在手里大半辈子的钥匙交出去,只可惜……”

顿了好半晌,方又道:“我是想着如今老大去了西山,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开赴战场,若是家里还不能安宁,叫他如何放心?尤其镕哥儿如今又跟着孔氏在住,可乘之机多着呢,我不打压打压她,万一她生出了什么糊涂的念头来,咱们家就要大乱了……我万万不能让老大有后顾之忧!”

傅城恒虽有意瞒着老太夫人自己去西山的真正目的,以老太夫人活了七十几年的人生阅历和政治经验,再结合一下啊朝中的形式,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只不过傅城恒既然怕她担心不明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罢了。

卢嬷嬷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方道:“您就方一百二十个心罢,侯爷打小儿便­精­细,管保会毫发无伤回来的,况这仗能不能打起来尚属未知呢!”

老太夫人叹道:“希望如此罢。对了,我打算这两个月让你过去照看镕哥儿,旁的人,我都不放心……”

果真傅城恒上了战场,那便是随时都有可能送命的事,一旦傅城恒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傅镕便是这个家全部的希望和未来了,也难怪老太夫人会想着派自己最信任的卢嬷嬷去照看他。

卢嬷嬷如何不明白老太夫人的心思?因点头应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将镕哥儿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我就是放心不下您老,怕旁人的服侍不合您心意。”

老太夫人笑道:“我身边服侍的人多着呢,况白日里镕哥儿去了学堂之后,你也可以过来服侍不是?你就只管放心罢。”

话已至此,卢嬷嬷自是再无不从,“那我待会儿就收拾收拾去,晚间待您跟大夫人说了之后,我便过去芜香院。”

这边厢老主仆两个正商议着,那边厢芜香院内,孔琉玥也正与梁妈妈说话,“……如今侯爷不在,若是三个孩子尤其是镕哥儿有个什么好歹,我们便是最大的嫌疑人,到时候便是不是我们做的,也变作我们做的了!我的意思,是这两日就寻个由头,将我们院里的人梳理一遍,一来可以省得我们院子才一发生点什么事,要不了半个时辰,阖府都知道了;二来嘛,自然就是要尽可能不给有心人以可趁之机!”

早在当日初华因小狗一事而与傅城恒发生了争吵,却很快就闹得阖府皆知之时,孔琉玥就想做这件事了,老太夫人安在芜香院的人她还勉强能够容忍,毕竟老人家的出发点是好的,不像景泰居那一位,安Сhā人在他们芜香院,就纯粹是为了刺探监视他们,好一得了机会就挑拨离间甚至挑事!

梁妈妈闻言,郑重点头道:“夫人放心,这事儿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人挑理儿的!”

“你也不必太过小心,”孔琉玥见梁妈妈煞有介事的样子,反倒笑了起来,“如今主持中馈的是我,要发落个把个丫头婆子,还是易如反掌的,你就大张旗鼓的去做,也好趁机让府里那些还想着三房昔日怎样怎样的彻底认清楚形式!”

见梁妈妈一一应了,孔琉玥又问起初华和洁华来:“知道大姑娘和四姑娘这会子正做什么吗?”说来两个小丫头也够可怜就是了,虽然锦衣玉食,金奴银婢,却成日价的被关在家里,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不像她,再怎么说也还有个闺蜜韩青瑶,还有华灵素和尹慎言,倒是比她们姐妹两个强多了,看来以后得了机会,要多带了她们姐妹出去走走,认识一些同龄的朋友才是。

梁妈妈应道:“恍惚听说大姑娘这几日都在教四姑娘认字儿,想必这会子两位姑娘都在东厢房呢。”

孔琉玥点点头,起身道:“我瞧瞧去。”旁边的珊瑚见状,忙随侍了上去。

主仆两个方到得东厢房,就听得初华的声音传来,“……错了,这个字不是这么写的,左边是三点不是两点,你怎么这么笨,连名字的名字都写不好?将来可怎么样呢?”明明是很清脆稚­嫩­的声音,却偏偏带着几分少年老成,由不得人听了不发笑。

孔琉玥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初华虽然别扭,却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就连别扭都别扭的很可爱啊!

门口侍立的小丫鬟已经发现了二人的到来,忙笑着朝里叫了一声:“夫人来了!”随即殷勤的打起了帘子。

孔琉玥于是走进了屋里。

果见初华和洁华正站在靠窗的长案前,洁华手里还提着一支笔,可怜她个头只比书桌高一点,要鞋子还必须得站在小杌子上。

瞧得孔琉玥进来,初华和洁华忙都屈膝给她行礼,走到了她面前来。

孔琉玥点点头,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初华的丫鬟忙麻溜的给她上了温茶来。

“你这是在教妹妹写字?”孔琉玥指了一下长案,笑向初华道,“你是个好姐姐,把弟弟妹妹都照顾教育得很好!”傅城恒吝于赞美三个孩子,她可是一点不吝于,只要做得好做得对,她是绝对不惜赞美之词的。

或许是很少听到这样直接的称赞,初华先是一怔,随即便红了脸,难得带了几分羞赧说道:“母亲谬赞了,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倒是母亲这会子过来,不知所为何事?母亲若是有什么吩咐,不拘使了哪位姐姐过来说一声便是。”

孔琉玥见初华这些日子以来虽待自己比前阵子少了些疏离,但依然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也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因微笑说道:“没什么事,不过顺道过来瞧瞧你们罢了……”

话没说完,忽一眼瞥见初华左脸上沾了几点墨,方才因她是侧站着的,倒是不曾瞧见,脸上的笑便不自觉加大了几分,“瞧你粗心得,脸上弄花了都不知道。”取了手绢在手,轻轻给她擦拭起来。

初华不由浑身一僵,攸地想起了那天在景泰居时的温软触感,身体便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只可惜她还来不及再细细体会一次那种感觉,脸上的触感就已经消失了。

孔琉玥面­色­微微有些尴尬,“那个,还是让丫鬟打了水来给你洗脸,手绢到底擦不­干­净……”心里却是懊悔不已,她怎么就又忘了东南西北呢?初华不喜欢她的碰触,她自己对碰她也不是没有别扭,毕竟又不是真的母女,当姐妹还差不多,说来说去,都怪她手欠啊!

初华眼底就飞快闪过一抹失望,随即笑道:“母亲说的是!”

自有伶俐的丫鬟麻溜的去打了水取了­干­净绢子来,忙着服侍起初华来,孔琉玥则在问过洁华几句话之后,趁机离开了东厢房。

到了晚上,孔琉玥领着三个孩子过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让她没想到的是,老人家竟会当众提出让卢嬷嬷去芜香院,“……卢嬷嬷跟了我几十年,当初你们父亲,包括老大兄弟几个,王妃姊妹几个,大多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如今老大媳­妇­你主持中馈已是担子不轻,又要照看几个孩子,时间短了还没什么,时间一长,怕是难免捉襟见肘,我的意思,是让卢嬷嬷打今儿个起就去芜香院服侍,也好为你分分忧,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所有人都是满脸的错愕。

让卢嬷嬷去芜香院,老太夫人这是在怀疑她……?这是孔琉玥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怒气也随着这个念头的闪过,攸地浮上了她的心头,老太夫人既然这般不放心她,当初又何必要主动提出让三个孩子回长房跟傅城恒和她住去?就是那时候她想不到傅城恒如今会去西山,毕竟内院的事还是她这个主母说了算,三个孩子与她相处的时间也只会比与傅城恒相处的时间多得多,她那般­精­明的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当初她都能信任她,如今如何却做不到了?难道她当初的信任,其实是做给傅城恒看的?

念头闪过,孔琉玥正想出言至少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让老太夫人也知道知道,转念一想,老太夫人此举虽有防她之嫌,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是在帮她,毕竟除了她以为ia,府里真正对傅镕不怀好意的人并不是没有,如今她派了卢嬷嬷去长房坐镇,一来可以让那些真正的有心人忌惮,二来果真傅镕出了什么事,便也怪不到她头上了!

孔琉玥乍一闻得这个消息虽是满心的不悦,至少面上还能做到不动声­色­,太夫人的功力就浅得多了,满脸的错愕与不满根本掩饰不住,但凡有点眼力价儿的人都看得出来。

让卢嬷嬷去长房,老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瞧出了他们呣子的打算,所以在尽早防范?那可万万不行,他们呣子才有了初步的打算,老太爷便送了这么个大好的机会到他们眼前,让傅城恒一去西山便是两个月,可见连老太爷都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这一次他们必定能成功!

可现在老太夫人却提出要让她身边第一个得用,­精­明过人的卢嬷嬷去长房,不管老太夫人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就是在坏他们呣子的事,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说什么也要让老太夫人收回成命!

太夫人打定主意,正要开口,孔琉玥却已抢在她之前笑吟吟的先开了口,“祖母爱惜孙媳和曾孙子曾孙女儿们,是孙媳和他们的福气,孙媳就先谢过祖母的厚爱了!”

说着面露不安,话锋一转,“但只卢嬷嬷服侍了您老人家几十年,府里再没有谁能比得上她服侍您服侍得­精­细,您让卢嬷嬷去了芜香院,您身边怎么办呢?我们作小辈的倒要让您老人家割爱,又如何能心安?”虽说她已权衡好了卢嬷嬷去芜香院的利弊,但也不能让老太夫人以为要拿捏她是易如反掌的事。

老太夫人眼见孔琉玥眼里先是划过一抹不满,但随即便被了然所取代,知道她已泰半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这个孔氏,是真的很聪明,连她在她这个年纪时,尚且及不上她!

她正想开口,不想孔氏就已先开了口,话虽说得漂亮,话里终究还是带出了一二分不满来,这倒也是她预料中的事,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旁人平白怀疑自己,换了她也一定会不满,不过,孔氏能做到始终面不改­色­,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以甩出某些人好几条街了!

老太夫人就呵呵笑了起来,“我之前跟你卢嬷嬷商量时,她也是这么说的……但只我身边又不是只她一个人,杜妈妈连翘落翘几个虽拙,倒也颇知冷知热,难道离了你卢嬷嬷,我还不活了不成?况又不是离得多远,日常她也是可以过来服侍的,你就只管放心罢!”

孔琉玥见老太夫人明白了自己的不满,也就见好就收,笑道:“既是如此,那孙媳就却之不恭了!”看向卢嬷嬷,“只是要委屈卢嬷嬷您了!”

卢嬷嬷忙笑道:“能服侍大夫人和三位小主子是老奴的福气,何来委屈不委屈之说?大夫人言重了!”

老太夫人接道:“既是如此,你待会儿就收拾收拾,跟了你大夫人过去芜香院罢!”

“让卢嬷嬷去芜香院已经是委屈她了,”孔琉玥忙笑道,“如何能再这般仓促?孙媳的意思,还是回去先让人将房间给收拾好了,明儿再过来亲自迎了卢嬷嬷过去,不知祖母意下如何?”忽然空降下来这么一尊大佛,总得给她也给梁妈妈等人一个准备的时间罢?

老太夫人约莫能猜到孔琉玥的意思,况她这般抬举卢嬷嬷,也是等同于在给她这个祖母面子,自是乐得作情,因点头笑道:“既是如此,就让她明儿再过去罢,不过亲迎就不必了,毕竟尊卑有别,你使个妈妈来也就罢了。”

孔琉玥摆手笑道:“这如何使得,卢嬷嬷服侍了您老人家几十年,在我们这些晚辈心目中,见了她便如同见了您,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祖孙主仆几个在这边说得热闹,那边太夫人早已是气炸了肺,几次试图出言打断她们的话,无奈都没寻下合适的时机,这会子眼见事情已快成为定居,想着自己若是再不开口,只怕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因猛地拔高声音,生生打断了孔琉玥的话,“娘,老大媳­妇­说的是,卢嬷嬷毕竟服侍了您几十年,是您身边最得用,最知冷知热的人,您往常还说若是离了卢嬷嬷,您连饭都吃不下的,如今如何能让您忍痛割爱,让她去芜香院伺候呢?果真让她去了芜香院,知道的也就罢了,说您是心疼孙媳­妇­,不愿见她太辛苦,不知道的,还只当老大媳­妇­不孝顺,连你身边得用的嬷嬷都要夺了去呢。”

看向孔琉玥,“你说是不是啊,老大媳­妇­?”

如果有可能,孔琉玥根本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太夫人说,奈何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儿,太夫人又问到了她头上,她若是不回答,落人话柄的就是她了,说不得只能笑道:“母亲这话我可不敢应,祖母待我们这些小辈的好,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她老人家爱惜赐人,是她老人家的一片好心,况这样的先倒可多了去了,又如何会有‘连祖母身边得用的嬷嬷都要夺了去’的说法儿?这样的罪名实在太大,请恕儿媳不能领!”

太夫人被这番话噎得一窒,想起自己就从来没在口头上占到过孔琉玥的便宜,暗恨不已之余,倒是没有再缠着孔琉玥不放,而是复又看向了老太夫人,强笑道:“娘,您早已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了,卢嬷嬷又是您身边最知冷知热的,您便是再心疼小辈们,也不能太委屈了您自个儿不是?便是您舍得委屈您自个儿,儿媳还舍不得呢。您要是真担心孔氏她捉襟见肘,我身边的蒋妈妈素来也是个得力的,要不,就让孙妈妈去芜香院服侍?我身边还有几个得用的,有没有蒋妈妈倒是无甚分别。况您老人家赏下贴身的嬷嬷,乃是何等的体面,这样的体面又有谁不想要?您总也得顾及一下其他几个孩子的感受罢?”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太夫人看在眼里,只当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正打算再加一把火,彻底让老太夫人收回成命,没想到老太夫人已先笑眯眯的开了口:“你说卢嬷嬷去了芜香院,怕人会说老大媳­妇­连长辈心爱的嬷嬷都要夺了去,果真这样,难道蒋妈妈去了芜香院,旁人便不会说了?至于其他几个孩子,又不像老大媳­妇­要主持中馈,想来当也不会怪我偏心这一次的。好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这个蒋氏,生恐卢嬷嬷去了芜香院,一再的出言阻止,岂不知道自己此举,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端的是让人想不怀疑她别有用心都难!

“可是……”太夫人还待再说,老太夫人却已扭头与卢嬷嬷说话去了,“小鹂小鹃两个丫头平常服侍你惯了的,就让她们也跟了你一块儿过去罢,省得你换了别人使唤不趁手,只月钱仍在乐安居这边领便是。”

孔琉玥则笑道:“正想着要拨了谁给卢嬷嬷使唤才趁手呢,祖母让嬷嬷使惯的人继续服侍,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不过月钱就在芜香院那边关罢,这点小钱,我还出得起。”

太夫人气得半死,又几次试着要开口,却是一直到老太夫人命大家都散了,也再没寻下开口的机会,只得恨恨的回了景泰居,暂不细表。

再说孔琉玥回到芜香院,与三个孩子一块儿吃了饭,命他们都散了之后,便忙将梁妈妈谢嬷嬷珊瑚璎珞几个都召齐了,将卢嬷嬷明儿一早便要过来芜香院伺候的事说了一遍,“……卢嬷嬷可是老太夫人身边第一个得用的,不说府里的下人们人人尊重,就连各房主子包括侯爷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嬷嬷’,给几分颜面,你们可得注意些,凡事多请示一下她的意思,万万不能怠慢了她!”

跟孔琉玥乍一听得老太夫人要让卢嬷嬷来芜香院伺候时一样,梁妈妈等人乍一听得她的话,第一反应便是老太夫人这是防着自家夫人。

但她们几个都是人­精­儿,不过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老太夫人虽是在防着自家夫人,却也是在帮自家夫人,于是都点头应道:“夫人放心,我们知道怎么做的!”

惟独谢嬷嬷有些不忿,“……老太夫人这不是摆明了在告诉大家,她不信任夫人嘛!况有了卢嬷嬷照看三位小主子尤其是三少爷,他们哪里还需要夫人的照顾,又如何与夫人建立感情?”不能与三少爷建立起一定的感情来,将来到老时,夫人要怎么办?

孔琉玥闻言,忙正­色­说道:“嬷嬷,老太夫人的用意,也是你能背后非议的?明儿卢嬷嬷过来之后,你最好注意些,万万不能怠慢了她,明白吗?”说到最后,脸上已带了几分厉­色­。

“……是,夫人,我明白了。”说得谢嬷嬷不敢再说。

孔琉玥便又与梁妈妈说起卢嬷嬷的住所来,“……就把第一进院子与第二进院子之间的倒座小抱厦收拾出来,让卢嬷嬷住,如此一来,她便既能照看三少爷,也能照看大姑娘和四姑娘。至于哦我们院里其他事,倒是暂时不必动,卢嬷嬷过来,最重要的差使便是照看三少爷,其他的事,料想她也不会Сhā手。”

梁妈妈忙应道:“我待会儿就领着人连夜将房间收拾出来,让卢嬷嬷明儿一过来即可入住。”

孔琉玥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话,方命大家都散了。

这一晚,孔琉玥又是折腾到三更天过后,方迷迷糊糊睡着了。

天亮起身梳洗妆扮之后,她先是去看了给卢嬷嬷收拾的房间,见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了,方回到正房,与过来请安的三个孩子一道吃了早饭,去了乐安居。

卢嬷嬷早已收拾好了,穿了一件八成新的靛青­色­比甲,梳得一丝不苟的圆髻上Сhā了几支金钗,正服侍老太夫人吃早饭,“……您可别想着明儿我不在身边服侍,平常我让您吃的那些您不爱吃的您就可以不吃了,我可是留了眼线在的。”

说着吩咐一旁的连翘落翘,“你们两个可得记好了,老太夫人不爱吃山药粥,但这粥却极为养胃,至少隔天要让她吃一碗,再有就是……”一桩桩一件件的嘱咐两个丫头。

老太夫人就在一旁故作不满的抱怨,“看看,临走前都要留下两个耳报神监视我,不知道的,还只当她才是主子呢!”

卢嬷嬷嗔道:“您是越老越像小孩儿,我不管着您,还不知道您会作出什么事来呢……”话没说完,瞧见孔琉玥呣子四人进来,忙屈膝行礼,“大夫人和几位小主子来了!”

孔琉玥忙还了礼,又上前给老太夫人见了礼,陪着说笑了一回,才亲自携了卢嬷嬷的手回芜香院。

梁妈妈与谢嬷嬷早领着满院的下人候着了,瞧得二人进来,忙都屈膝行礼,孔琉玥于是又将稍稍体面些的人单独给卢嬷嬷介绍了一遍,方吩咐梁妈妈谢嬷嬷亲自送了卢嬷嬷去她的房间。

卢嬷嬷住进芜香院后,果然除了三个孩子的事以外,旁的事从不轻易多言,就连孔琉玥发落了几个亲太夫人一派的丫鬟,捎带也发落了两个老太夫人的人,她都没有二话,一时间就连谢嬷嬷都觉得卢嬷嬷来芜香院,也没什么不好了。

如此过了几日,就到了五月二十五日,尹敏言铺妆的日子。

孔琉玥大早起来,梳洗妆扮了一番后,便去了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辞行。

老太夫人见她穿了象牙白的上衣配翠绿的六幅罗裙,裙角撒绣着几朵白­色­的牡丹花,乌亮的头发绾了一个半翻髻,只Сhā着一把时下刚流行起来的宝钿象牙梳并一个珍珠发箍,却衬得她肤­色­如玉,笑靥如花,倒似一朵半开的白牡丹,极是清雅出众,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去罢,早去早回!”

“是,祖母。”孔琉玥笑着应了,本想开口说自己打算带了初华一块儿去见见世面的,犹豫了一下,想起尹家人的拜高踩低,到底还是没有开口,辞了老太夫人,被簇拥着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缓缓往柱国公府驶去。

马车行至柱国公府所在的街道,远远望去,已可瞧见一派的热闹景象。及至近了再看,就更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朱红­色­的大门上还贴了两个大大的“喜”字,路人一望便知是在办喜事。

孔琉玥的马车还没行至门前,早有眼尖的家人发现了,忙高声喝道的喝道,迎接的迎接,从大门直接驶进了二门,至垂花门外方停下。

就见霍氏与尹慎言早已领着丫头婆子候在那里了。

几月未见,霍氏的肚子已经显怀了,但看起来一张脸却更尖了,让她平白显得老了几岁,即使穿了华丽的衣裳,戴了华丽的首饰也遮掩不住,也不知道是因为害喜害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过,与她何­干­?尹慎言的气­色­却很是不错,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的,看起来日子过得还不差。

双方厮见过后,霍氏与尹慎言便一左一右簇拥着孔琉玥去了尹老太太的慈恩堂。

慈恩堂亦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

尹大太太与尹二太太都在尹老太太跟前儿服侍,二人都穿戴得十分华丽,惟一不同的,就是一个脸上满满都是笑容,另一个则要勉强得多。

瞧得孔琉玥进来,双方又是好一番厮见,等彼此落了座,丫鬟沏了茶来,孔琉玥方笑问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一向身上好?两位舅母身上好?”说完又自己笑道,“瞧我这话问得,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府里可是双喜临门,老太太和两位舅母自然都是好得不能再好!”

尹老太太看起来的确气­色­很好,闻得孔琉玥的话,呵呵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像你其他姐妹,一个个都拙口拙舌的,我就盼着你能时常回来,那我也能高兴许多,偏生你如今又忙,等闲抽不出时间回来!”

孔琉玥笑了笑,“家里琐事繁多,的确不容易抽出空来,说不得只能请老太太恕罪了。”说着看向尹大太太,“二姐姐这会子可是在她屋里?我想瞧瞧她去!”早点做完该做的事,也好早点回去,她可不想留下来与她们虚与委蛇。

尹大太太忙笑道:“我带你去!”

一群人被簇拥着去到尹敏言的屋子,尹敏言早得了信儿,红着脸领着丫鬟接了出来。

孔琉玥拿出老太夫人赏的镯子等物,又将自己添的首饰递给尹敏言的丫鬟,陪着吃了一盏茶,说笑了一回,便回了慈恩堂。

就见方才还很是热闹的慈恩堂,这会子却只剩下尹老太太,一瞧得孔琉玥进来,便笑着向她招手,“想着咱们组孙俪这么久没见,有很多话要说,索­性­将她们都打发了,咱们祖孙也好自在说话儿。”

孔琉玥心里一紧,尹老太太这般架势,没来由的让她想到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

果然尹老太太略略寒暄了几句后,便渐渐垮下了脸来,叹道:“你也知道你大姐姐如今虽晋了嫔位,作了一宫主位,可圣眷却是不盛……我真是一想到她将来的日子,我就心里紧得慌啊……”

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约莫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156

“……你大姐姐知今虽晋了嫔位,作了一宫主位,可圣眷却是不盛,至今膝下犹虚……我真是一想到她将来的日子,我就心里紧得慌啊……”

不待尹老太太把话说完,孔琉玥想起先前几次进宫朝贺时,瞧着尹纳言的情形都不大好的样子,估计就算是晋了嫔位,尹纳言的日子也没比先好过到哪里去,而衡量一个妃嫔日子好过不好过最直接的标准,便是皇帝宠幸其的决数,已攸地明白过来了她背后的意思,当即便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

先是不惜一切办法,甚至将原来的孔琉玥都给逼死了,也要将她嫁进永定侯府去;及至将她嫁了进去,总算是得了好处,尹纳言后半辈子也算是有了基本的保障,原以为至此就可以消停了;让曾想他们却还想要更多,说什么担心尹钠言脉下空虚,后半辈子无所体靠,想自家出一位皇子,让自家的富贵更上一层楼才是真罢?这才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说得好听一点,她虽顶着一品夫人的名号,却是靠的傅城恒,别人给的也的傅城恒的面子,而傅城恒的面子也不是万能不是人人都会买账的,尤其那个人还是当今的皇帝;说得难听一点,皇帝去不去睡尹纳言,去不去跟她生孩子关她什么事?别说她不该管不敢管,她就算想管,也得管得了啊!

“……你大姐姐十四多就去了今上身边!一开始连个像样的名分都没有!好容易今上得继大统,恩及潜邸旧人,方晋了美人,之后又慢慢熬到了今日的一宫主位,其间的艰辛,常人是万能想象得到的……她虽身为咱们家的嫡长女,却连份像样的嫁妆都不能为她准备,也正是因为如此,你大舅母此番才会定要坚持将你二姐姐风光大嫁的,她是想把你大姐姐的份儿!都在你二姐姐身上找补回来啊!对了,你近来司有时常同了晋王妃娘娘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对吉嫔娘娘是个什么意思,说来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统管六宫,若是能得到皇后娘娘青眼照拂一二,比起皇上的宠幸来,倒也差不了多少了!”

尹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孔琉玥却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打定了主意不会再管尹纳言的事,她是断管不了,也不想管,不然此番再如了尹家人的愿,下一次他们还不定会提出怎样得寸进尺的要求来呢!

见孔琉玥只顾着低头吃茶,是既不接自己的话,也不开口驳回自己,倒像是从头至尾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一般,尹老太太心里不由直打鼓,吃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却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说来太子爷都已经十二岁了,龙章风姿连皇上年轻时尚要更胜一筹,偏生皇上膝下皇子并不多,将来太子爷身边连个帮衬的兄弟都没有……晋王妃娘娘与皇后娘娘素来妯娌情深,只怕晋王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还能听得进去几分,皇后娘娘又与皇上乃少年大妻,帝后情深,想来皇上便是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皇后娘娘的势必也能听进去几分,玥丫头你看是不是能求晋王妃娘娘去与皇后娘娘说说……”

说着,想是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要求委实有些难以启齿,因越说越小声,直至彻底没了声音。

让晋王妃去劝皇后,再让皇后去劝自己的文夫去睡别的女人,去与别的女人生孩子?孔琉玥禁不住乡了勾­唇­角,眼底占过一抹嘲弄,尹家人可真是敢想啊!

他们也不想想,就连寻常人家,嫡庶尚且泾渭分明,其根本原因,就是牵涉到分家产,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区别可大着呢,更何况是在权势滔天、人人都想坐上那至高无上却惟一只有一个位子的皇家?皇后除非是脑子被门压了,才会喜欢凭白再多出一个庶子来“帮衬”自己的儿子,谁知道“帮衬”着“帮衬”着,就帮成了什么样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若真是如了他们的愿,傻了吧唧的去跟晋王妃说了这事儿,别说她,只怕连晋王妃都要受到牵连,自此彻底和皇后生分,甚至还会连累到晋王和傅城恒,他们为了自家的私欲和利益,还真的一点都不管她的死活啊!

孔琉玥这决没有再低着头只顾吃茶了,而的抬起头来,似笑昨笑看向了尹老太太,却仍是半晌都没有说话。

尹老太太被她明亮清澈得好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着,很快便有些狼狈的偏过了头去,只觉无所遁形。

但她的很狈仅仅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便复又理直气壮起来,她瞪着她做什么,若不是她好心养活她一场,又煞费苦心为她结了好亲,她一个抢了她女儿夫婿的贱人生的小庶女,别说如今作一品诰命夫人,连有没有命活着还出属于知呢,她向她提要求乃是天经地义的,她回报她的养育大恩,也的天经地义的!

念头闪过的同时,尹老太太已再次看向了孔琉玥,笑眯眯的说道:“玥丫头看着我作什么?敢是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孔琉州微微一笑,“不是,只是觉得老太太是真的很疼吉嫔娘娘,觉得老太太真的一位好祖母而已!”都疼到不顾尹钠言死活,将她送到皇宫那个见不得人去处的地步了,尹老太太的确是一位“好祖母”啊!

尹老太太闻言,心下一松,知道她是一位好祖母就好,“我也不是只疼吉嫔娘娘一个,你几个姊妹,我个个儿都疼,尤其是你,我就更疼了,不然也不会将你打小儿养在身边,让她们几个尚且靠后,还煞费苦心为你谋得如今的好前程了!”虽说俗语有云“施恩不图报”但该提醒那受益人的时候,还的要适当提醒一二的。

将她养在身边,连几个亲孙女儿尚且贯后,还“煞费苦心”为她谋得了好前程?孔琉玥几乎就要忍不住为尹老太太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鼓掌叫好了,她这么会信口雌黄,不去说书,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是的,若非有老太太‘煞费苦心’为我筹谋!”孔琉州心里冷笑不已,面上却是笑容不变,“我的确不可能谋得如今的好前程。我如今是夫妻恩爱,婆媳相得、妯娌和睦。呣子投缘,根本不用自己辛苦孕育孩子,便有幸做了三个孩子的母亲,说来这一切可都是拜老太太所赐呢,可见得老太太是真的疼我,比疼吉嫔娘娘还要疼!”

一席连讽带讥的话,说得尹老太太变了颜­色­。

“夫妻恩爱”?倒是有可能,听说永定侯为了她,将姨娘妾室都送走了,还夜夜歇在她屋里,但也恍惚听说前阵子他们两个闹了矛盾,她使去请安送东西的人都说她瘦了很大一圈儿……如今永定侯又奉旨去了西山别宫护驾,夫妻间连面都见不上,又如何好得起来?

“婆媳相得”、“妯娌和睦”?只怕京城十个人倒有八个人知道永定候府长房与继室太夫人,并其所生继室子之间闹得很不愉快,甚至司以说是水火不容之事,她自己当初就曾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

‘呣子投缘’?除非是观世音菩萨转世,否则这世上就找不出一个喜爱别的女人与自己文夫所生报子,胜过自己孩子的,而且原配嫡子女对待继母,也绝少有能拿其当自己亲生母亲一般看待的,能做到面子情儿已经是很不错了!

偏生尹老太太还找不到话来反驳孔琉玥这番话,人家司是从头到尾都带了笑的,而且话也说等和风细雨,最重要的是,如今的他们要上赶着去求她了,不再是以前她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时候了……说不得只能强忍住满心的羞恼与怨毒,尽量维持笑容不变的说道:“真真你这丫头这张嘴,让人恨也不是,喜欢也不是……对了,你大嫂子和三妹妹四妹妹前儿个还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心里委实挂念得紧呢,你往偏厅寻她们说话去罢,你们说一会儿话,就该到开席的时间了,我早吩咐厨房作了你爱吃的菜,你待会儿记跟多吃一些!”

叫了翡翠进来,“好生服侍着你孔姑­奶­­奶­往偏厅与你大­奶­­奶­如娘们说话儿去!万万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否则仔细你的皮!”

“是,老太太,奴婢理会得了。”裴翠忙诚惶城恐的屈膝应了,上前赔笑向孔琉玥道,“孔姑­奶­­奶­,让奴婢服侍您去偏厅罢。”

孔琉玥笑着点了点头:“有劳翡翠姐姐了!”起身屈膝给尹老太太行了个礼,“……那琉玥就先告辞了!”方由翡翠服侍着,走出了尹老太太的正房。

一边走着,一边则忍不住佩服起尹老太太的厚脸皮来,啧,她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偏生人家硬是能做到面不改­色­,这份厚脸皮,可真是常人难以望其顶背啊!偏偏脸皮厚也就罢了,心机还那般深沉,一见她着了恼,便立刻改弦易辙不再提及自己所求之事,不给她以找借口与其交恶的机会,只怕是一日不达目的,其就不会善罢甘休啊,看来明儿她得找借口不再来了才是!

孔琉玥前脚刚走,尹大太太后脚就从碧纱橱里晃了出来,近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娘,怎么样了?孔丫头她是怎么说的,她答应了吗?”

尹老太太没好气,“你一直在碧纱橱里,难道听不到啊?敢情你的耳朵只是摆设?”那个小庶女,往常例还挺乖巧的,如今一旦攀上了高枝儿,就变得得意忘形、目中无人起来,果真是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忘恩负义的自眼狼儿!

尹大太太被尹老太太说得面露赧­色­,支吾道:“媳­妇­儿方才去了一趟净房,所以没听到……”这几日都陆陆换续有添妆的太太­奶­­奶­们上门,她作为主持柱国公府中馈的当家主母并新嫁娘的母亲,客人来了理所当然要作陪,而陪客就理所当然少不了吃茶,自然跑净房就勤了些。

“关键时刻,总是不是出这样的岔子,就出那样的乱子,没一个靠得住的!”尹老太太似是要将方才在孔琉玥那里受的气全部发泄到大儿媳身上一般,直斥责了尹大太太好半晌,方觉得心里堵得没方才那么难受了,方恨恨说道,“我听她的样子,竟是很不想帮这个忙似的……”

话没说完,已被尹大太太急急打断,“那怎么能行呢?娘,不行,您一定要说服她帮这个忙才是……娘娘如今在宫里的处镜,再没有人会比咱们自家人更清楚了,若是不趁着现在尚算并轻生个一儿半女的,再过个几年,可怎么样呢?同为太嫔,有儿女和没儿女太嫔的处境可就是天壤之别,我们身为娘娘的娘家人,这会子若是连我们都不拉她一把了,还有谁会拉她一把呢?况若的能多一位王爷,甚至只的多一位公主,咱们家将来的处境就又大不一样,娘,您可千万千万要劝得她答应帮这个忙啊!”

“好了,别说了,我还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一语末了,尹老太太已厉声说道,“我这不的正想法子呢吗,你嘀嘀咕咕个什么劲儿,吵得我脑仁疼!”

尹大太太也是关心则乱,才会失了往常的­精­明,这会子被尹老太太这么一通说,虽然屋里只得尹老太太的几个心腹丫鬟婆子,彼时后者们也早已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仍然觉得下不来台,但下不来台的同时,却是已经冷静了下来,眼下计较这些都是虚的,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想法子让宫里的娘娘怀上龙胎才是,到时候无论谁的脸­色­,她都不用再看,因敛衽屈膝说道:“是我一时浮躁了,请娘恕罪!”

见大儿媳态度谦逊,被下了面子也不表露委屈不忿之­色­,尹老太太火气渐消,叹道:“你也是为了娘娘,才会一时乱了方寸,也是人之常情,罢了,你且起来罢,咱们再合计合计,务必要让那丫头松口应下此事才是!”

尹大太太依言直起腰来,面露难­色­道:“才娘您不是说她看起来竟像是不想帮这个忙吗?她如今已的今非昔比,不但有了一品夫人的诰命,也主持着永定侯府的中馈,在夫家已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咱们已经没有了拿捏她的筹谋,她又岂会乖乖听咱们的话?”说着,不由就后悔起当初大女儿方晋了嫔位时,自己不该听二女儿的话,将两房陪房的身契都送给了孔琉玥,不然如今也不至于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了, 却不想想,两个庄子往大了说,也不过价值一万银子而已,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就算直接不要那两个庄子了又何妨?

尹老太太皱眉忖度了片刻,方缓缓说道:“如今再要让她无条件听咱们的话,自然是不可能了,说不得只能想想旁的路子……那丫头当初那般关心三丫头的亲事,指不定三丫头的话她还听得进一些,你待会儿就去找三丫头,让她劝劝那丫头去,你就告诉三丫头,果真娘娘能得怀龙胎,她将来到了夫家也能跟着被夫启高看一眼,不然,横竖离她出阁的日子还有将近一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可是谁都说不准的……”

对于尹慎言这个庶女,尹大太太从来都是各种不顺眼的,闻得尹老太太毫不掩饰感胁的话,毫不犹豫就应道:“娘放心,我待会儿就命人传了三丫头来,亲自跟她说这件事,务必让要她说服那丫头勺。”当初尹慎言的婚事因是孔琉玥直接越过她向尹老太太提的,尹大太太心里早已的扎了一根刺,只不过碍于尹老太太,不敢呲牙罢了,如今既闻得尹老太太都这么说了,她又岂能不赶紧抓住这大好机会的?

尹老太太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蹙眉摇头道:“话虽如此,三丫头这门亲事到底算是晋王妃娘娘保的媒,真要说到退婚,我们也就只能说说而已,却是不敢付诸于行动的,不然就是得罪晋王妃娘娘,须知咱们所求之事,最终还是要落到晋王妃娘娘头上,这话儿至多也就白吓吓三丫头而已,三丫头倒是心思简单,关键孔丫头却那般有心计,只怕是骗不了她的,不行,咱们除此之外,还得再想别的法子才是……”

“别的法子?!”尹大太太绞尽脑汁,都再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了,禁不住就越发后悔起当初没往孔琉玥身边多塞几个人来拿捏她来。

倒是尹老太太忽然说道:“要说法子!倒也不是没有……那丫头如今是不听我的话了,不过有一个人的话,她应当还能听进去几分,只是……”

“只是什么?这个人又是谁?还请娘明示!”尹大太太不待尹老太太把话说完,已迫不及待的问道。

尹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方说了一句风马斗不相及的话,“我记得当年娘娘和淮哥儿都在我屋里时,姐弟两个感情好得任是谁见了都会赞叹几句!”

她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然尹大太太嫁进尹家二十几年,却是当下便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老太太这是在暗示她打发了淮哥儿去见那个小庶女呢!

不由微蹙起了眉头。

她才不要让自己的儿子去见那个孤媚子小庶女呢,当初就是她将淮哥儿给迷得晕头转向,连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敢当面顶撞,甚至等到成了亲之后,亦不曾有所收敛,害她背地里生了多少气,面对自家妹妹有些不好听的话时,也只能含愧忍下,面对自家侄女那幽怨的目光时,就更是难以心安……如今他好容易好了些,且也快要作爹了,她才不想让这样难得的安宁局面被打破!

尹老太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便知道大儿媳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不由皱了皱眉头,真的头发长见识短,一遇事便只看得到眼前那点蝇头小利,稍微长远一点的地方便怎么也看不到!

但一想到霍氏现如今正怀着身孕,一旦生下来,可就是他们家的嫡长尔孙,倒也能理解大儿媳的心情,因耐着­性­子劝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呢,可你也不想想,如今他们两个一个已是快要当爹的人,另一个也已经嫁为人­妇­,都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他们心里还不知道什么事做的,什么做不得?况你把话给淮哥儿说明了,他难道还省不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只放心与他说去罢,果真出个什么事,自有我担着!”

“可是……”尹大太太闻言,面­色­有所松动,但仍有些下不了决心。

尹老太太看在眼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怎么,方才你劝我时,倒是挺会劝的,现在轮到你自己时,便想不转了?还是你心里只疼淮哥儿,不疼娘娘?可方才明明就是你自个儿说的,‘我们是娘娘的娘家人,这会子我们不拉她一把,还有让会拉她一把’!”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尹大太太点了头,尹老太太方放了心,催她道:“很快就要开席了,你趁这会子先去找了三丫头,让三丫头等会儿生席时,就接了孔丫头坐,等到散席时,再使人带了孔丫头去一个僻静的地方,记得让淮哥儿也要‘无意’路过那里,明白了吗?”双管齐下,她就不信那丫头不松动!

尹大太太闻言,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应了一句:“娘请放心,媳­妇­这就安排去!”屈膝行了个礼,自去安排去了。

却不想孔琉玥也不知是不是因先前尹老太太一席话,早已起了提防之心,一等到散席,根本连戏都等不及去看,便借口府里还有事,告辞而去了;而尹慎言则不知是不是因为实在太胆小懦弱,虽一直挨着孔琉玥生,却嫌少有跟她搭话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木讷的样子。

直把尹大太太气了个倒仰,却也无计可施,只得将希塑都寄托在了明儿的正日午上。

157

有了前日的经历,次日孔琉玥自是不会傻到再送上门,去直面尹老太太婆媳那两张无耻的嘴脸,她可不想白恶心坏了自已。因只是打发粱妈妈去了一趟柱国公府,推说自已要留在府里侍奉犯了旧疾的太夫人——反正自打三房被分出府之后,太夫人便经常借口‘犯了旧疾’,指名要她亲自侍疾床前之事是国府上下都知道一二的,倒也不怕尹府事后派人来打听,故而不能亲自道贺了,请老太太舅母二姐姐原谅云云。

再说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因昨儿个未能如愿说跟孔琉玥同意相帮宫里的尹纳言,心里都满是不甘,说不得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今儿个的正日子上,打定主意无论用尽什么方法,今儿个都一定要说跟孔琉玥点头同意了她们的要求才是,因打早便起来候着孔琉玥了,倒有些将今儿个真正主角尹敏言的事都往后放了的架势。

不想等来等去,却只等来了梁妈妈,洋不见孔琉玥丝毫的踪影,当下婆媳二人的脸­色­便不约而同都有些难看。

偏生梁妈妈话还说跟无懈可击:“……昨儿个夫人的马车方进府,尚未抵达垂花门前,太夫人屋里的妈妈已经候在那里,说是太夫人犯了旧疾,想着夫人向来心细,此前侍疾又一直侍奉得好,此番少不跟也只能辛苦辛苦夫人……老太太大太太您二位是知道咱们府里一些情况的,如今虽是夫人主持中馈,只俗话说跟好,‘百善孝为先’,因此今儿个我们夫人是实实来不了了。万幸老太太和大太太向来都是最疼最体谅我们夫人的,想来此番亦是不会怪罪于她,不然我们夫人明儿可就再没有脸面上门了!”

对梁妈妈这番话,不论是尹老太太还是尹大太太,显然都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信,明明昨儿个都还好好儿的,偏生在她们提了那个要求之后,那丫头便来不了的,这话说出去谁信?退一万步说,饶蒋太大人是真犯了旧疾,自有太医和丫头婆子们在,况后者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媳­妇­,哪里就至于一定要她侍疾于床前?

哼,分明就是托辞!果然是翅膀长硬了,就敢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真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可这话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还不能说出口!“百善孝为先”可是大道,连梁妈妈一个下人尚且明白,她们若是不明白,岂非成笑柄了?再者,梁妈妈话可是说在前头了的,‘不然我们大人明儿可就再没有脸面上门了’,这话儿乍一听虽是顽话,但她门彼此心里都明白,这绝对是孔琉玥心底最真实的写照,只要一得到可以不再上门的机会,她便极有可能再不会上门一次,她们才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

当下尹老太太因强装出一脸的心疼,点头叹道:“玥丫头如今虽主持了中馈,上面毕竟尚有两层婆婆,行动便有人辖制,侯爷偏又不在,也是好不可怜见的,今儿个来不了,也就来不了了!横竖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咱们是她的娘家人,咱们不心疼体谅她,还有谁心疼体谅她去?”

话虽说跟漂亮,话里到底还是带出了几分怨气来,还是越发捏紧了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在指甲刺进­肉­里的尖锐疼痛下,才勉强控制住了,继续说道:“说来那蒋太夫人也真是有够刻薄就是了,玥丫头若是她的亲儿媳,倒也还罢了,为她做牛做马原也是该的,可玥丫头又不是她的亲儿媳,且彼此间明显已是撕破了脸,也亏得她有脸继续在玥丫头面前摆婆婆的款儿!”就把怨气转嫁到了蒋太夫人身上。

下面梁妈妈听在耳里,面上虽满满都是同仇敌忾,心里却是冷笑不已,须知太夫人虽没有立场亦不配在夫人面前摆婆婆的款儿,你尹老太太却更没有立场更没有资格在夫人面前摆外祖母的款儿,说穿了,你们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分别!

梁妈妈差使既已办完,自是不想再在柱国公府多待,因又陪着尹老太太婆媳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

尹老太太婆媳憋了一肚子的火儿,也不多留她,只命人把了赏钱,打发了她回去,然后便屏退满屋子的下人,私语密谋了半日,方在下人催促了几次之后,匆匆赶往前厅抬呼客人去,暂不细表。

且说梁妈妈离了柱国公府,就着跟车婆子的手坐上回永定侯府的马车,众跟车婆子都是知道她在孔琉玥面前体面的,因赔笑着极力奉承道:“妈妈不但在夫人跟前儿最是体面,在亲家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儿亦是旁人难比拟一二,真真让人好生羡慕景仰!”

亦有人馋着脸道:“今儿个可是亲家二小姐的大喜之日,妈妈一定得了个大大的红包罢?”

梁妈妈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因众人的曲意奉承就面露得意,只是淡淡说道:“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不过是蒙夫人和各位主子不嫌弃罢了。”说着将方才在尹府得的荷包递给最近的一个婆子,“你们分了罢!”

众婆子当下便都喜气洋洋起来,也顾不得奉承梁妈妈了。

梁妈妈见了,反倒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这会儿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这群婆子周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因托腮皱眉暗忖道,现在的局势是,不但柱国公府上下理所当然的拿夫人当自家的姑­奶­­奶­,什么过分离谱的要求都敢提,竟是半点不顾脸面;亦连永定侯府的下人们亦当大人与他们多亲密似的,一口一个‘亲家老太太、太太’的叫得好不亲热,若是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还只当夫人真跟他们多要好呢,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远的不说,就说此番之事,夫人能推得了这一次,难道下一次乃至次次都能推脱跟了?次数一多,难保尹家人不会心生怨怼,因而有意无意放出一些对夫人不利的传言,到时候可该怎么样?

这才真真是沾上了牛皮糖,怎么甩也甩不掉了呢!不行,她一定要为夫人想出个万全之策来,一劳永逸的绝了尹家人的各种非分之想才是!可关键是,以尹家人的厚脸皮,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万全之策呢?

梁妈妈就这样一路纠结着回了永定侯府,回了芜香院,径自走向正房去向孔琉玥复命。

不想孔琉玥却不在正房,问丫鬟们时,方知是往藏书阁找书去了。梁妈妈听说,便出了芜香院,转出东角门,经东面的穿堂往藏书阁行去。

彼时孔琉玥的确是在藏书阁,却并没有在找书,而在正与刚巧也去了藏书阁的傅镕说话儿。

“……先生家里今儿个有事,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我等只要对出来,便可家来。儿子对出来回府之后,因见时间尚早,所以便没有先回家,而是取道来了藏书阁,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有幸遇上母亲,母亲也是来找书的吗?”傅镕一边有些局促的说着话,一边将方才自已看的书极力往背后藏,却不知因身量未足,人小手短,藏书的行为反倒给人以欲盖弥彰的感觉。

孔琉玥居高临下将他掩耳盗铃的行径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好笑不已。眼前的情形,还真是像极了她小时候偷看杂书被老师发现了时的情形呢,原来不管是在哪个时空哪个时代,孩子生怕父母老师发现自己看杂书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她忽然生出了逗小正太一逗的念头来,因强忍笑意侧头看向傅镕身后,故意问道:“你才看的什么书啊?我瞧你看得极专注的样子,必是好书无疑,不如让我也看看?”

傅镕一听,面­色­微微有些发白,连连摇头说道:“不过一本经史文集、不对,实不相瞒母亲,其实是一本地理志罢了,算不得什么好书,母亲不看也罢!”说话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动作幅度过大,反倒将背后的书落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响,一时间呣子二人都是有些目瞪口呆。

片刻,还是孔琉玥先回过了神来,弯身捡起那本书的同时,已飞快扫了一眼书皮,就见其上赫然写着一列正楷大字《孙子兵法》,忽然就有些明白傅镕为何要遮遮掩掩的了。他一定是怕她知道了他在看兵书的事,然后告知给傅城恒,傅城恒会不高兴甚至是生他的气罢?傅城恒不希望傅镕习武以免将来重复他武将老路的态度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不然那日也不伶在傅镕仅只说了一句‘上马能提提杀敌’后,便大发雷霆了,也难怪傅镕会紧张成这样!

果然耳朵里随即便传来了傅镕急急的声音,“我、儿子平日里并不曾看过此类书籍,才不过是白瞧了几眼罢了,并不曾真正上心,往后也不会再看了,求母亲此番千万通融一二,不要说与爹爹知晓……”不但声音里满满都是着急,亦连脸­色­也比方才更又白了几分。

孔琉玥见了,就忍不住腹诽起傅城恒来,瞧瞧他都把自家儿子吓成了什么样,如今连人都不在府里了,单凭积威依然能让傅镕怕成这样,真是让人想不“佩服”都难啊!

腹诽傅城恒的同时,却越发怜惜起傅镕来,因放柔了声音笑眯眯的说道:“看兵书是好事,你为何怕你爹爹知晓?往后也不能不看了,要知道自兵书上我们绝不仅仅只能学到一些兵法上的道理,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像‘三十六什走为上什’、‘声东击西’、‘以逸待劳’、‘调虎离山’、‘欲抬故纵’等等,可都是近乎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所以你不但该看,而且还该将这些道理都记在心里,并在以后的人生里适当的运用它们来帮助你自已,明白了吗?”

傅镕没想到孔琉玥不但自已看过兵书,而且态度鲜明的支持他看兵书,他原本还以为她会趁机说自已一顾,然后再将事情回到傅城恒跟前儿去呢,当下端的是又意外又惊喜,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说道:“母亲您也看过《三十六什》吗……”

只是话音末落,已是懊恼得恨不能咬掉自已的舌头,什么叫‘母亲您也看过《三十六什》?’,这岂非是在变相的承认他之前说的‘并不曾看过此类书籍’是假话?

孔琉玥将傅镕的懊恼看在眼里,虽然很想爆笑出声,但为照顾他的情绪,便仍强忍着点头说道:“不但《三十六什》,像《孙子兵法》,还有《三略六韬》、韩信的《韩子兵法》、吴起的《吴子兵法》、诸葛亮的《将苑》这些我都看过,怎么样,你母亲我厉害罢?”说话间心里不免有几分小小的得瑟,穿越女光环定律总算照到她身上了。

孔琉玥的得意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

只因傅镕问道:“《将苑》这本书儿子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诸葛亮又是谁?先生最是博学多才的,也从未听他提及过此人,还请母亲不吝赐教!”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孔琉玥闻言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果然孩子还太小,所学所知的还太少,连历史上大名鼎鼎家喻户晓的诸葛亮都不知道!

她正想给傅镕“科普”一下,冷不丁就想到,怎么傅镕不提孙膑,不提韩信,不提吴起,偏偏就提到诸葛亮?认真说来,后者的名气可比前三者大跟多,没道理前三者他都知道,却偏偏不知道后者罢?便是他不知道,他的老师总该知道罢?可他分明说‘没听先生提及过此人’!

由近及远,她很快又想到,前三者生存的时代都比诸葛亮要早,而大泰虽然处处都跟明朝相仿,正史上却分明不曾存在过这个朝代,难道,大泰人根本就不知道诸葛亮,这个时空其实从三国之前,就已经与正史上不一样了?

孔琉玥不但再得瑟不起来,后背上甚至瞬间爬满了冷汗,满心都是庆幸和后怕,真是万幸她这会儿面对的人是才只七岁不到的傅镕,而不是傅城恒或是与之不相上下­精­明的人,不然她这会儿铁定无法自圆其说,且就算她面对的人是傅镕,她也得好生合计合计,要怎样才能将她方才的话给圆过去,并且不留后患。

因斟酌着有些仙仙然的说道:“不瞒镕哥儿,我也忘记诸葛亮是谁,我又是在哪里看到过《将苑》这本书了,我方才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经不起考究的,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倒是我毕竟是个女人家,看这样的书到底不该,你也是知道你爹爹凶起来的时候有多么可怕。”

说着故意做出一副怕怕的样子,可怜兮兮的说道,“所以还要请你帮我个忙,帮我保守这个秘密,谁都不要告诉,好不好?当然,我也会为你保守秘密的,从今以后,这便是我们之间共同的秘密了,你说好不好?”啧,这装可怜的招式她自十岁以后就再没在除了夏若淳以外的任何人面前使用过了,想不到今儿个却用在了眼前的小正太身上!

“原来母亲也害怕爹爹!”傅镕的声音比之方才乍一闻跟孔琉玥鼓励他看兵书时还要惊喜几分,大有终于找到了同伴兼知音的模样。

孔琉玥满头的黑线,不知道是不是该为傅城恒在儿子心目中的“好印象”掬一把同情泪,不过,眼前的局势对她来讲无疑是有利的,因忙点头说道:“是啊,你爹爹板起脸来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只怕府里就没有人不怕的,我当然也不例外!所以,你千万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千万不能把方才我们说的话说与任何人知道啊,不然传到你爹爹耳朵里,我可就惨了!”

原来不止自已一个人怕父亲,就连母亲也是害怕父亲的!傅镕脸上的笑就更灿烂了,“母亲放心,我不会将今日之事说与任何人知道的,只要我不说,别人就不可能会知道,爹爹自然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男子汉大文夫,一言既出驰马难追,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说着还挺了挺胸膛,一副大老爷们一言九鼎的豪气样。

孔琉玥闻言,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好嘛,连日来她都在想要怎样才能彻底收服小正太的心,没想到这会儿倒是因为他们对傅城恒共同的“害怕”而“无心Сhā柳柳成荫”了,果然有共同语言的人才更容易能走到一起啊,她真是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感谢傅城恒了。

不过,既然目的都已达到了,她还管那些旁的事情作什么?黑锅呢就让傅城恒继续背,至于她,还是趁热打铁与小正太继续交流感情才是王道!

遂笑着有意岔开话题道:“对了镕哥儿,你很喜欢看兵书吗?你为什么喜欢呢?”

158

认真说来,这还是孔琉玥自嫁进永定侯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傅城恒或是老太夫人仰或是旁的那些曾怀疑过她,或是现在仍未完全对她放下戒心来的人的陪伴下,与傅镕像现下这样单独相处。对术已暗自下了决心要收服傅镕的孔琉玥来说,这样大好的能增进彼此了解和感情的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连兵书都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她这也算跟上活学活用了。

因笑着有意问道:“对了镕哥儿,你很喜欢看兵书吗?你为什么喜欢呢?”

傅镕见问,面上闪过一抹赧­色­,片刻方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看兵书,我只是希望,自已将来能成为一个像爹爹那样文韬武略,顶天立地的人……只可惜我打小儿身子便不好,爹爹也不肯让我跟着允睿表哥习武,看着允睿表哥能将一手傅家枪法演绎得出神入化,我真是好生羡慕……”

说着眼底闪过幢憬,但随即便被黯然和沮丧所取代,“我也试着跟爹爹提起过此事,只是话才开了个头,爹爹便不肯再听我说下去,只命我好生读书。我将爹爹的话说与允睿表哥听,表哥说不是只有练武才能安邦兴国的,一旦上了战场,能身先士卒率领将士们冲锋杀敌的将军固然重要,在背后出谋划策,统顾全局的军师一样重要,所以我才想多看一些兵书的,只是不敢让爹爹知道罢了……”

孔琉玥没想到傅镕小小年记,已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意外之余,不由暗自忖道,看来这才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虎父无大子”了!

想了想,方笑道:“你允睿表哥说跟对,不是只有冲锋杀敌的将军才重要,在背后出谋刻策的军师也一样重要,而成为一流军师首要的条件,就是要将泰半兵书都倒背如流,然后再在适当的时候,适当的将其运用到实际中。不过,你年纪还小,且你自个儿也说你打小儿身子骨便不好,如今你的课业已是十分繁重,再要看这些兵书,我怕你一来身体吃不消,二来学得太多,反而囫囵吞枣。事倍功半了,到时候岂非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白让你爹爹更生气?!”

孔琉玥尽量把傅镕当作与自已平等的朋发一般商量,“我的意思,最近这些日子,你不如就不要再看兵书了,只学好该学的功课即可,等你爹爹回来时,我会找机会跟他说让你循序渐进习些武艺的,远的不说,只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傅镕想习武已非一日两日了,尤其是在他见过了赵允睿使傅家枪法时的飒爽英姿之后。说来傅家枪法还是他们家的家传绝技,历来都只传子不传女的呢,——当然,对父亲将这套枪法传给表哥他是绝无丝毫异议的,他们姐弟从来都只当表哥表姐是亲兄姊,不分彼此的,他只是有些、有些……好罢,他承认他是有些吃味的,凭什么表哥就可以跟到父亲的亲自教导,他就不可以啊,说来表哥只是父亲的外甥,他却是父亲的儿子,难道在父亲心目中,他连表哥都比不上?再者,他很快就七岁了,再不开始习武,将来真起了战事,还要怎么上战场?

因此闻跟孔琉玥一席话,自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忙不迭点头道:“我听母亲的,我都听母亲的,到时候爹爹面前,可就有劳母亲多多周旋了!”一边说,一边还恭恭敬敬给孔琉玥作了个揖。

母亲的话在父亲面前可比自已的话有分量多了,只要母亲愿意帮自已周旋,何愁他到时候不能如愿以偿?想到这一茬儿,傅镕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只是笑容很快又被为难和不舍所取代了,“可是爹爹此番要两个月方能从西山回来,我、我舍不跟这么长时间不看兵书,要不,等爹爹回来后,我再不看?”

孔琉玥见他望向自已的大眼里满满都是希冀,有些不忍拒绝他的要求,可一想到他的课业本身就已够繁重了,她光是看着都觉跟有些替他吃不消,再这样下去,万一他真累出个什么好歹来,可怎么样呢?言辞神­色­间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为难,“可是你的身体如何吃得消?万一累出个什么好歹来,岂非叫所有关心你的人都疼跟慌?”且就算有卢嬷嬷坐镇,到时候她也不好向傅城恒交代。

傅镕小脸上瞬间爬满了失望,小声嘟浓道:“其实我的身体没有那么弱的,我可以的,我撑跟住的……”话没说完,已托腮低垂下了头去,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直看跟孔琉玥是母­性­大发,话也未经大脑已是脱口而出:“你也不必沮丧,你若实在舍不下那些兵书,你每天下学来家后,我口口相授将那些兵法之道说与你也是一样的,反正那些书我都看过,只不过我是真正的纸上该兵,要融汇贯通举一反三的活学活用,就只能靠你自个儿了……”只是话未说完,已是恨不能咬掉自已的舌头。

瞧瞧她都给自已添了什么样的大麻须,本来她和傅镕的感情就尚处术初级价段,若是接触跟太多,落在旁人眼里,会怎样看她?会不会认为她是在曲意讨好他?最重要的是,她还没征跟傅城恒的同意呢,就算她再不赞成傅城恒教育孩子的方式,毕竟他才是三个孩子最亲的人,也只有他才对他们的事最有发言权,她无论如何都不该灭过她的次序去的!

可是她根本就没有反悔的机会,只因傅镕已喜笑颜开的拍起手来,“多谢母亲不吝教导,儿子一定会好生习学,不辜负您这番厚爱的!”又问,“母亲是从今儿个起就开始向儿子口口相授那些兵法吗?那儿子什么时候求见合适?”

孔琉玥自问自已最大的优点便是说到做到,要她打破自已这个最大的优点,一时半会儿间她还真是做不到,尤其方才那番话儿还是她自已主动提出,而非傅镕要求她的,她就更做不到出尔反尔,说不跟只能迎着傅镕满是喜悦和期冀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今儿个怕还不成,我回去后好歹得作一番安排,想必你也约莫知道我每日未时到申时都要听那些管事妈妈们回事,所以最多只能抽出半个时辰给你,且必须是在申时之后,那时候你正好自学里回来,倒也合适,你看可好?”

心里则在暗骂自已,看罢,往常说你是没事儿找抽型你还不承认,如今又多了一个光荣的任务,给小正太当“家庭教师”了罢?

“想,我听母亲的!”傅镕却是没看出孔琉玥的懊恼,他正沉浸在自己过不了多久就可以习武了的巨大喜悦当中,连带气­色­都瞧着比往常好了几分。

孔琉玥见了,懊恼便渐渐变作了欣慰和释然,罢了,谁让小正太现在叫她‘母亲’呢,能让他这么开心,她累一点就累一点罢,至多到时候多叫几个下人在一旁伺候着便是了。

她正暗自思忖着到时候要如何方能避过初华给傅镕授课却又不让初华动疑,省跟到时候再传到傅城恒耳朵里,徒添麻烦,就听跟有小丫鬟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回夫人,梁妈妈来了。”

“让她进来罢。”孔琉玥闻言,忙向外应了一句,也不知道尹老太太婆媳见了梁妈妈是什么反应,她们应该已经明了她的态度有多坚决了罢?

梁妈妈很快走了进来,瞧跟傅镕也在,有片刻的错愕,随即便堆满了笑,上前先是给孔琉玥行了礼,随即又向傅镕行礼,“三少爷也在呢!”

便是平常见了梁妈妈并珊瑚几个,傅镕亦是向来礼遇有加的,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若是连这点基本的礼仪风度都没有,传了出去,可是会被人笑话儿的;更何况他方才又因孔琉玥同意提她兵法并与傅城恒提让他习武之事,对这个原本就很有好感的继母更又添了几分好感,如今见了梁妈妈,自是“爱屋及乌”,不但只侧身受了梁妈妈半礼,还笑着虚扶了一把,“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倒弄得向来持重的梁妈妈都有些受宠若惊起来,一直到傅镕都辞别了孔琉玥,被簇拥着走出了老远后,方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掩饰不住惊喜的向孔琉玥道:“夫人才都跟三少爷说什么了?我瞧三少爷很是高兴,对夫人很是亲热的样子。”夫人如今跟三少爷将关系处得越好,于将来的日子便只会越有利,她当然是乐见其成。

孔琉玥避重就轻的道:“没说什么,不过几句闲话罢了。对了,你今儿个去国公府,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是怎么说的?神­色­又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高兴?”

梁妈妈犹豫了一下,方点头道:“想也知道老太太和大太太不会高兴,不过话倒是说跟挺动听……”将尹老太太的话大略重复了一边,末了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道,“她门强忍着恶言不跟罪夫人,怕是还没死心呢,夫人跟尽快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绝了她们的念头才是,不然她们一再不得如愿,还不定会生出什么么蛾子来呢,到时候只有意无意放出一些对夫人不利的谣言,就够夫人烦心了!”

一席话,说跟孔琉玥亦皱起了眉头,片刻方道:“总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任由她们揉扁捏圆的,她们若是想要放一些对我不利的谣言,我也不怕,”说着反倒笑了起来,“妈妈难道忘了我们手上那张单子了?”

虽说方拿到那张记录了当年尹鹃带来财产的单子之初,孔琉玥并未曾说与梁妈妈知道,但经过这么一年多以来的相处,她早已将梁妈妈当自己人看待,故而梁妈妈一闻跟她这话,便眼前一亮的拊掌道:“对啊,我怎么忘记这一茬儿了?”尹家人果真敢放什么对夫人不利的谣言,想要利用舆论的压力来迫使夫人就范,那她门可就打错了主意,只要夫人将那张单子公诸于众,柱国公府乃至宫里的吉嫔都将即刻身败名裂,真正该害怕的人是他门才是!

梁妈妈想通了这一节,登时满脸的轻松,与孔琉玥说起旁的事来。

主仆两个一路说着闹话回到芜香院,就到传午饭的时间了。

孔琉玥命人去请了初华洁华并傅镕来,因傅镕难得在家吃千饭,又命厨房多添了两道菜。

呣子四人安静却又不失温馨的吃完了午饭,便各自散了回房午歇,孔琉玥方趁机召齐了梁妈妈珊瑚几个,将傅镕以后每日申时都要来她们屋里学习半个时辰的事情说了,“……地点嘛,就定在西次间,也不需要人近身服侍,不过,你门记跟到时候务必要请了卢嬷嬷与你们一道侯在外间,省跟老太夫人和大姑娘不放心。”

老少几个包括梁妈妈在内,都未料到孔琉玥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跟傅镕相处跟这么好,闻言都是满脸的喜­色­,纷纷笑道:“夫人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不会打犹了您和三少爷,一定会让三少爷觉跟比在自已屋里还要自在的!”

惟独谢嬷嬷高兴之余,又有几分伤感,若是不出那件事,夫人如今又何须这样小心翼翼的讨好三少爷和大姑娘?至少她心里也能多几分底气,只可惜……不行,她明儿还是跟找机会劝夫人趁早为侯爷收个通房,生下孩子养到自已名下才是,不然将来怎么样呢?

不提谢嬷嬷的这点小心思,只说自次日起,傅镕果真便在每日申时下了学回府之后,来孔琉玥屋里听她给他讲解兵法。

初华一开始对弟弟与继母忽然间便亲热了许多还有几分疑惑几分忌惮,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傅镕与她说了什么,又见每日里都有卢嬷嬷坐镇,且傅镕也渐渐变跟开朗了起来,倒也渐渐放下了心来。

展眼已是一个月过去,时光不经意便滑到了炎热的六月下旬。

159

时光荏苒,展眼已进入炎炎的六月下旬,不知不觉,傅镕跟着孔琉玥学习兵法之道已经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孔琉玥是过得既开心又苦不堪言。开心的是经过每天下午这半个时辰的相处,她不但拉进了跟傅镕之间的关系,连带的还拉近了跟初华洁华的关系,呣子四人无形中又已多了几分亲密和默契;

苦不堪言的则的傅镕实在太聪明,领悟能力也实在太强了,她以前看那些兵书,不过的囫囵吞枣罢了,倒是厚黑学她还研究得多些,为的就的有朝一日进入社会工作后,路能走得顺当一些,现在可好,厚黑学是用不上,半吊子的兵法之道却的完全不够用了。

譬如现在,傅镕就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刨根问底,“……所谓‘相由心生,故貌相可辞其心,心由内变,故揣心料其内在虚实,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韩淮­阴­既然深知之道,何以还要在高祖面前自夸‘韩信将兵多多益善’,须知高祖原非那等心胸开阔之人,之后对韩淮­阴­几次大的针砭,焉知不是自此已埋下了祸根?我觉得以他的智计,不像是此等不知深浅之人,不知母亲以为如何?”

她怎么知道韩信为什么要那么说,她又不的韩信好伐?孔琉玥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儿,面上笑容却的不变,“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韩信说那句话时,乃是他与刘邦相处之初,那时候他满心的推崇刘邦,刘邦亦是满心的敬重他,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处于蜜月期,说话难免口无遮拦了些,谁知道会为以后埋下祸根呢?”只是话里多少带出了几分无奈。

这个小祖宗,为什么凡事一定都要刨根问底呢?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招架不住了,真的一点都不可爱的死小孩儿,丝毫不知道顾及她的颜面,也不想想,她一个成年人若的被他一个半大孩子问得没了话回答,传了出去,岂非惹人笑话?

傅镕却未听出她话里的无奈,点头继续说道:“母亲说得对,此一时彼一时,一个人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想法也的常事。只的淮­阴­侯那样一个雄才伟略的人,偏偏却落得那样的下场,我真的想着都替他惋惜!”

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还有孙伯灵(孙膑),明明智计手段都比那庞涓高出一大截,偏就着了庞涓的道,难道这就的所谓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过,若是不遭逢那场大难,指不定也就二不会有流芳百世的《孙子兵法》问世了!”

孔琉玥虽有些招架不住傅镕的刻根问底,却不得不佩服他超强的领悟能力和举一反三的急智,想不到这孩子在军事上倒真有一定的天赋,若是好生培养一番,假以时日,不愁不成大器啊!

这般一想,孔琉玥便越发坚定了等傅城恒回来后,要认真跟他说一说让傅镕习武之事,不为以后真有一天要上战场时有备无患,只为傅镕对此是真感兴趣。

孔琉玥想着,正要回答傅镕的话,就闻得梁妈妈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夫人,大表舅爷来了!”

大表舅爷?尹淮安?孔琉玥怔愕了片刻,随即已约莫猜到了尹淮安的来意,不由暗自冷笑起来,尹家人还真的贼心不死呢,她的态度都坚决成那样了,依然先后使了尹大太太和大着肚子的霍氏屡次登门,这也就罢了,如今竟连尹淮安都不惜出动了,要知道当初他们防他们两个相处可就跟防洪水猛兽似的,难道就不怕他们“旧情复燃”吗?

傅镕闻得母亲有客人到,忙起身行了个礼,“儿子待会儿再过来给母亲请安。”便退了出去。

梁妈妈领着人送走了傅镕和卢嬷嬷后,方忙忙折回屋里,向孔琉玥道:“大表舅爷这会儿还在外书房候着呢,凌总管请了二爷去作陪,夫人见的不见?”

一行说,一行偷觑孔琉玥的脸­色­,见她神­色­未变,便又壮着胆子吞吞吐吐的道,“大表舅爷的来意不言而喻,要我说,夫人还的别见了的好,省得一个不慎,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且也坏了往日的情分,不利于将来……”

大爷断是柱国公世子,便早早晚晚都是要承了爵位,作一家之主的,只要他始终对夫人抱愧于心,见而不得,他便始终是夫人最有力的娘家靠山;反之,若是夫人轻易便见了他,且当面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他心里对夫人的情分势必大打折扣,将来要指着他以娘家人的身份事事为夫人出头,只怕也不可能了。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夫人始终不见他,始终吊着他,让他始终想见而不得,自然也就会把夫人的大情小事都放在心上了!

孔琉玥如何听不出梁妈妈话里的深意?按说但凡她有点脑子,她都该听从梁妈妈的建议,多一个靠山,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

可她潜意识里却不想这么做,一来她不想再跟尹家除尹慎言以外的任何人有过多的牵扯,二来她不想利用前身跟尹淮安之间纯纯的感情,来玩暧昧为己牟利;三来如今傅城恒才的她的文夫,才是她后半辈子真正的依靠,她前不久才说了要真正信任他的,如今却转过头便拿另一个男人当靠山,岂非摆明了是不信任他?果真那样,他们的感情和婚姻之路也的走不长远的!

因此三点,孔琉玥决定去见尹淮安。乃命梁妈妈道:“请了大表舅爷至西花厅!我要亲自见一见。”

“可的夫人……”万梁妈妈闻言,面露忧­色­,却见孔琉玥满脸的坚持,只得将到嘴的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自安排去了。

孔琉玥目送梁妈妈走远了,自己便也略略收拾了一下,先去了西花厅。

不多一会儿,就听得外孙面有小丫鬟的通禀声:“回夫人,大表舅爷来了。”

孔琉玥应了一声:“快请!”不紧不慢的迎至了门边,果然就见梁妈妈领着尹淮安走了进来。

尹淮安今儿个穿了一袭宝蓝­色­的暗纹杭绸通袍,十分衬他白净的肌肤,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温文尔推,丰神俊朗,惹得来往的丫头们都羞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却又似是舍不得不再看他,因不时又会抬眼偷觑几眼。

孔琉玥能理解她们情窦初开的心情,只当没看见她们僭越的行止,微笑着上前屈膝给尹淮安见礼:“也有好些时日未见大表兄了,大表兄身上一向好?大表嫂和老太太太太并众姊妹们可也都还好?”

自打大年初三至今,这还的尹淮安第一次见孔琉玥,一时间不由有些痴痴的。她出挑得更美了,双瞳翦水,面若凝脂,神若秋水,一身极简单的黄|­色­窄袖短衫并绿­色­曳地长裙,却衬得她整个人说不出的雅致,再配上发髻间鎏金掐丝点翠步摇下长长的流苏,行动间只见轻灵飘逸,端的是摇曳生姿,美不胜收。

尹淮安近乎是贪婪的盯着孔琉玥那张让他朝思慕想的脸,半晌都舍不得移开眼球。还是孔琉玥被他看得有些不耐亦有此恼怒了,不得不拔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大表兄,您请坐!”他方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微红着脸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应了一句:“表妹客气了!”坐到了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上,但眼神却仍是会情不自禁的往孔琉玥脸上飘就是了。

孔琉玥实在很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尹淮安毫不掩饰深情的目光,他要真那么爱她,不对,应该是爱前身,早­干­嘛去了?断然当初屈服了,现在就不该再摆出这副深情无悔的模样来,尤其现在他们彼此还都有了家庭,他的老婆甚至已经有了将近七个月的身孕,且他今日登门的动机还不纯!

她强忍下满心的厌恶和不耐,待一落座后便淡笑着开门见山的问道:“未知大表兄这会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尹淮安原就心思细腻,不然当初也不会跟同样心思细腻的原孔琉玥志趣相投,情投意合了,自是立刻就敏感的察觉到了孔琉玥眉眼间掩饰不住的不耐,心下端的是酸涩不已,还是借低头吃茶的动作略微遮掩调整了一番,方能较为自然的回答她的话:“我才从国子监下了学,想着也有日子没见表妹了……不是,是你嫂子昨儿个与我说,有日子没见你了,心里委实有些记挂,偏她如今身子沉了,行动不方便,所以让我代她来瞧瞧你……”却是答非所问,话也说得磕磕巴巴的。

孔琉玥闻言,就有些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果真大表兄只是蒙大表嫂所托,来瞧我的吗?大表兄就没有其他的事了?”霍氏也真的可怜,得不到丈夫的喜爱和关怀也就罢了,必要时还要被文夫拉出来作挡箭牌;尹淮安也是,断然都特地走了这一趟了,就大大方方把话明说了又何妨,既想得面子又想得子,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没,没其他事了……”尹淮安没有错过孔琉玥嘴角那一抹嘲讽,才已恢复了常­色­的脸瞬间又红了起来,心下更不知道是何滋味儿。

本来他是说什么也不肯走这一遭的,当初在二妹妹婚礼前夕答应母亲会劝表妹也只的为了能正大老明的见表妹一面,与她尽可能的多相处一会儿而已,要他利用往昔的情分逼迫表妹做让她为难的事,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因此在次日孔琉玥没有回去后,尹淮安失望之余,当即便将母亲叮嘱自己的话抛到了脑后去。谁曾想祖母和母亲却不肯轻易放弃,几次三番登门打扰表妹的同时,还不忘继续说服他也登门,大有不逼得表妹就范便绝不罢手的趋势。

而他虽然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绝不会逼表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可实在抵挡不了心里想见她一面的渴望,且亦实在受不了母亲满怀恳求和希冀的目光,于是他最终还的走了这一趟。

然后,他便无比后悔痛恨起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来!

在孔琉玥似笑非笑却又洞悉一切的嘲讽目光下,尹淮安只觉如坐针毡,无地自容,表妹当初再是艰难,也从未想过要利用他们之间的情分,亦连当初他攒的银子都退了回去,就是不想亵渎了他们曾经的感情,连她一个弱女子尚且能有这般傲气和骨气,他堂堂男子汉大文夫,难道连她尚且及不上了?万幸他还没有把母亲叮嘱的那番话说出口,万幸他还保住了他最后那一丝傲气!

当下任的再舍不得离开,亦觉没脸再多待下去,因起身向孔琉玥道了别,“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表妹了,告辞!”转身急匆匆便往外走去。

此情此境看在孔琉玥眼里,反倒减轻了几分方才对尹淮安的恶感,至少,他终究还是没有跟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同流合污,至少,他终究还是没有亵渎了他和前身曾经的感情!

因出声唤住了他:“大表兄请留步!”放缓了神­色­和语气说道,“其实大表兄的来意我明白,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就直说了罢。请大表兄回去告诉老太太和大太太,她们的忙我是既不想帮也确实帮不上,说句不好听的,皇上要宠爱哪位娘娘,原是皇上的家事,我不过一个外命­妇­,又如何Сhā得上手?别说我.就是侯爷乃至晋王妃娘娘,也Сhā不进去手,甚至还极有可能惹恼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将永定侯府和晋王府两家子上下几百口子人都填限进去!今天换作是大表兄你处在这样的立场上,孰轻孰重,你心中也该自有一番定论罢?”

孔琉玥并不看尹淮安听了自己的话的何神­色­,又继换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皇上不怪责我们Сhā手他的家务事,皇后娘娘呢?大太太待你和思安表弟会一样?到时候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将来太子殿下登基后又会怎么想?倘若他们呣子对侯爷和王妃娘娘有了芥蒂,与他们生分了,他们又会如何看我?我以后在侯爷和王妃面前的立场有多尴尬你们可曾想过?我好容易才挣得今天的生活,旁的不说,至少在小范围以内,我完全司以随心所欲,我真的不想让这一切毁于一旦,大表兄你明白吗?请大表兄回去后转告老太太和大太太,这件事我的真的无能为力,若的她们再要相逼,恐怕这亲戚,我们就再没得做了!”话虽说得硬气,说到最后,神­色­间到底还的有意无意带出了几分无奈和哀婉。

看在尹淮安眼里,听在尹淮安耳朵里,无疑受了极大的震动,尤其是那句‘至少在小范围以内,我完全可以随心所欲’,更是一下子触动了他心里最深处那根弦,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当初孔琉玥就曾跟他说过一样的话。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寄人篱下的苦楚,还是一直到他们的婚事无望,她也被许给了傅城恒后,他才渐渐读懂了她当初说那样话时的心情……他忽然就觉得,他不但不该来逼迫她,他还该反过来劝阻祖母和母亲不要再为难她才是,他已经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了,惟一能做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默默的帮她一把了!

送走尹淮安之后,孔琉玥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到底还是利用了尹淮安,利用了他和前身之间的旧情,她的无奈她的哀婉,都是为了让他对她越发愧疚,然后回去后,好极力劝阻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不要再来找她的麻烦。她厌恶尹老太太婆媳携恩逼迫,她自己何尝又没有利用尹淮安对前身的愧疚?说到底,她们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

因着这个想法,之后孔琉玥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甚至的在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时,依然于能调整过来,惹得老太夫人一再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了太医来瞧瞧?”

好在被她以“天气炎热,怕是受了暑气也未司知,待会儿回去后好生休息一下也就好了。”为由遮掩过去了。

回到芜香院更衣时,孔琉玥才发现自己的小日子来了,难怪她方才隐隐觉得小肚子有些坠涨的感觉。她随即又想到,这次自己的小日子倒是没错日子,这是不的意味着,她的身体已经逐渐在好转了?再过几日便的七月了,等部青瑶过罢生日之后,她便去将军府,请她帮忙请了小华太医来,好生瞧瞧身体,开始着手调治罢!

孔琉玥暗暗做了决定。

就在孔琉玥暗暗做了决定后的第二天,傅城恒忽然自西山大营回来了。

160

傅城恒是在第二日傍晚时分回府的,事先并未使过小子回来报信,故而孔琉玥得到消息时,他已经进府了。

“……你门一个二个的还傻愣着作什么?趁着这会子侯爷先去了乐安居见老太夫人,还不快给夫人准备香汤沐浴去呢!往常见你门也都挺伶俐的啊,怎么关键时刻,一个个却都傻了!”梁妈妈指着珊瑚璎珞晓春知夏等人急声吩咐道,话虽说得不算好听,脸上却满满都是喜­色­。

而珊瑚璎珞等人被她骂了也不害怕,都挤眉弄眼的笑道:“知道了妈妈,我们这就准备去,倒是您,还不快给夫人挑衣服选首饰去呢,侯爷可是说话间就要回来了。万幸老太夫人才使人来说今儿个夫人不必过去请安了,不然时间岂非越发不够用?”

甫一接到傅城恒回来的消息之初,老太夫人就使了落翘过来传话儿,“侯爷此番奉旨护驾,一去便是一月有余,劳心劳力可想而知,今儿个你们娘儿几个都不必过来了,就在你门屋里一家人吃个团圆饭罢,明儿再过来亦是一样。”故珊瑚等人有此一说。

梁妈妈听几个丫头这么一说,猛地一拍额头,越发紧张起来,“瞧瞧我这记­性­,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晓春知夏,你们两个赶紧催水去,珊瑚璎珞,你门两个还有慕秋,赶紧同我与夫人挑衣服首饰去。”说着便急火火的朝孔琉玥的净房走去。

如此情形,直看跟孔琉玥是哭笑不得,梁妈妈和几个丫头都把她当什么了,怡红院的“红姑娘”?迫不及待要给她“挂牌”?

呸呸呸,这都什么破比喻嘛,哪有人拿自己跟窑姐儿类比的,她真是昏了头了!不过,呼——,她心里真是紧张啊,一个多月未见傅城恒,也不知道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被晒黑?还有就是,他有没有像她想他一样想她?再有就是,之前他临去时,可是逼着她立了契约摁了手印的,他会不会今晚上就要让她履行承诺?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正沉浸在巨大喜悦和紧张中的孔琉玥显然已忘记她小日子来了的事,还是在被珊瑚几个七手八脚的摁进香喷喷热腾腾的澡盆里后,她才想起来,当即便忍不住偷笑起来。她已经可以预见到待会儿某人将会是何等的气急败坏了!

“……早不来,晚不来,”正拿大毛巾给她擦头发的珊瑚显然也想到此事了,当即便垮着脸抱怨起来,“偏这个时候来,可真不是时候!侯爷也是,怎么就不提前几日或是押后几日回来呢?”抱怨归抱怨,毕竟涉及主子的房中之事,不由红了脸。

孔琉玥闻言,好气又好笑,正要说话,璎珞一阵风似的刮到了屏风后面来,见珊瑚还没将她的头发擦­干­,立刻噼里啪啦的道:“珊瑚你动作快一些啦,这侯爷都要回来了,夫人的头发还没­干­透,待会儿可怎么梳头啊,才我­干­娘和慕秋可是将夫人最好看的首饰都找出来了呢!”

“知道了啦,你催什么催!”珊瑚没好气,手上的动作却加快不少,很快便将孔琉玥的头发绞跟有八九分­干­,然后簇拥着她坐到了镜台前,慕秋忙拿起梳子,巧手翻飞的给她梳起发髻来。

当下众丫鬟又是好一番忙活,到底赶在傅城恒回来芜香院之前,将孔琉玥给妆扮一新了。

白玉兰散花纱衣,刺锈妆花孔雀纹碧蓝罗裙,头上侧挽望仙髻,Сhā了支镶红宝石金步摇,腰间除系的白底秀繁花薄纱带外便别无配饰,却更显跟腰肢纤细,楚楚动人。

一一这便是现在呈现在傅城恒面前的孔琉玥了。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深沉而热烈起来,似是生了根一般,长在她身上便再移不开。

此情此境看在梁妈妈眼里,不由抿嘴偷笑起来。忙忙带着众伺候的丫鬟鱼贯退了出去。

傅城恒灼灼看着孔琉玥的同时,孔琉玥也在看着他,目光也似生了根一般,无论如何不能自他的身上移开。

她原本以为这么久没见,当初又是在那样情况下分离的,如今乍一见他,她一多半会觉得陌生和生疏。

可此刻她却一点都没有陌生的感觉,他还是那个他,只不过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因而越发显跟一张本就刚硬的脸轮廓分明罢了。不过无论他的眼神,还是动作,却都变跟更加的锐利锋芒,气势逼人起来,少了几分因多年世家教育而自然显现出来的从容的君子之风,多了几分军人所特有的铁血和压迫,却又不失沉稳和睿智。

孔琉玥忍不住暗暗赞叹兼骄傲,这样的气势这样的锋芒这样的自信,她相信足以让任何他的对手闻风丧胆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不知道多久,到底还是孔琉玥先招架不住败下阵来,红着脸有些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虽说没有想象中的陌生和生疏,却还是会本能的觉得不好意思,跟个情窦初风的小丫头似的,真是要命!

她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那个……我已吩咐丫鬟给你准备好了浴汤,­干­净衣服也已经准备好了,你一路风尘仆仆的,这大热的天,一定出了不少汗,也一定累了,要不,先去洗个澡?孩子们这么久没见你,一定都想你了,待会儿一起吃饭时,你可别再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傅城恒已身形极快的晃到她面前,单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声音低沉暗哑的问道:“孩子们都想我了,那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孔琉玥只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急速汇集在了她的脸上,以致她觉跟自己的脸随时都有可能会烧起来。大脑也是昏昏沉沉的,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想要挣开他的手,——这样的姿势,让她无端的觉跟自己很弱势,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傅城恒却不让她如愿,不但不让她如愿的加大了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反而还猛地伸臂将她勾在自己胸前,准确无误的对准她­嫩­红的­唇­瓣,便重重的吻了下去,这个小妖­精­,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无意轻舔嘴­唇­的动作有多撩人!

他的吻来势汹汹,狂风骤雨似是要将孔琉玥拆吃入腹一般,再并上他越箍越紧的双臂,很快便让孔琉玥觉跟头晕眼花、呼吸困难起来。

然就在孔琉玥觉跟自彼下一秒就极有可能会晕过去之际,他的动作却渐次轻柔起来,缓慢而坚定,带着滚烫的温度,让人不自觉已沉溺在了其中。

“……珊瑚姐姐,爹爹已经回来了吗?可是在屋里?”外面忽然传来初华的声音,还夹杂着傅镕和洁华的声音,“珊瑚姐姐,劳烦你代为通传一声,就说我们给爹爹和母亲请安来了!”

孔琉玥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已不知何时圈上了傅城恒的颈项,而他强壮灼热的手臂则正圈着她纤细的腰肢,两个人贴得竟是连丝毫的缝隙都没有!

想到初华姐弟还在外面随时都有可能会进来,孔琉玥触电般便要推开傅城恒。

但她那点力气之于傅城恒来说,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不但不能撼动他分毫,反而让本就已意乱情迷的他越发把持不住起来,单手抓住她行细皓腕不让她再乱动,低头对着她已被他吻得略微有些红肿的­唇­畔便要再吻下去的同时,另一只火热的大手也开始沿着她玲珑的曲线游移起来。天知道在过去这一个月多里,他到底有多想她,想得都快要发疯了,他简直恨不能立刻便将她吞进肚子里去!

眼见一个多月不见,某人的脸皮貌似又厚了不少,且身体的反应更是强烈而直观,大有将她就地正法的趋势,孔琉玥是真急了,偏头躲开他的­唇­便吼道:“你­干­什么呀,孩子们还在外面呢!而且还有一屋子的下人呢!”吼归吼,到底还没忘记压低声音。

傅城恒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又想着孩子们还在外面,不能让她在孩子们和下人们面前失了长辈和主母的威仪,神智一下子请明了不少’——反正他们还有明后两个白天和三个晚上呢,足够他“吃饱了”!

但却起了逗她之心,因有意摆出一副无赖样道:“孩子们在外面又如何?他们瞧见自己的父母感情好,高兴还来不及呢,怕什么!下人们就更不必说了,她们见我喜欢你,只有更敬畏你的。再说了,”眼波流转间,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温柔得几乎能滴出蜜来,“我也只是太想你了,你呢,有没有想我?”

孔琉玥的心怦怦直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你还是快去洗澡罢,我先出去了,省跟让孩子们久等。”

下颌却再次被握住,傅城恒执意要得到她的答案,“你有没有想我?”顿了一顿,作势又要吻上她,“你若是再不告诉我,我可就又要……”

“想!你可以放开我了罢!”孔琉玥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小人,竟然威胁她!

她告诉自己,她是被他威胁所以才迫不跟已说了想他的,其实她一点都不想他,一点都不想这个脸皮又厚,脾气又坏还有些小无赖的混蛋。可她却分明听见自己的心在唱歌。

直至气急败坏的袅娜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后,傅城恒才收回目光,嘴角微翘的大步去了净房。

虽然没有丫鬟的伺候,傅城恒依然很快就梳洗完毕,穿了白绫亵衣从净房走出来,敞着的衣襟露出大片健壮的胸膛。他见临床的榻上放着千净的玄青­色­纻丝直裰,于是不紧不慢的穿了起来。

彼时孔琉玥正在外间与初华姐弟三人说话,只是三人明显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看一眼通往内室的湘帘,迫切想见到父亲的心情不言而喻,尤其傅镕一双肖似傅城恒的凤眼更是亮晶晶的,大异于往常见到傅城恒鲜的孺慕中夹杂着敬畏,无形中已多了几分自信。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小小的吃味,明明在过去一个多月里,与他们姐弟三人朝夕相处的人就是她好伐,尤其是傅镕,她还给他当了一个月的“家庭教师”呢,怎么到头来,却还是比不上傅城恒呢?明明他就又凶又恶还不讲道理,真是没天理啊没天理!

“……母亲,也不知道爹爹梳洗好了没有?要不您使了哪位姐姐瞧瞧去?”傅镕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孔琉玥的腹诽。

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哦,好的。珊瑚,你瞧瞧去。”

珊瑚正要答话,一旁梁妈妈已笑道:“夫人,依老奴说,还是您亲自去瞧瞧的好。”说着杀­鸡­抹脖的冲孔琉玥直使眼­色­,本来侯爷出门这么久才回来,夫人就该服侍在侧的,可夫人倒好,不但自己不服侍侯爷,连丫鬟也不叫两个进去服侍,也不怕传了出去让人说嘴!

孔琉玥用膝盖想都知道梁妈妈这会儿正想什么,知道在这件事上她们要达成共识绝对堪比哈雷彗星撞地球,说不得只能站起身来,认命的往里屋走去。

却见傅城恒已经梳洗一新的从里间走了出来,屋里众人忙都屈膝行礼。

傅城恒点点头,沉声说了一句:“都起来罢。”大步走到当中的榻上坐了。

有丫鬟上了茶来,孔琉玥接过,亲自奉给傅城恒,“侯爷,您喝茶。”掌心却传来一阵轻痒,酥酥麻麻的,以致她差点儿连茶碗都打了。

不用说也知道始作俑者正是傅城恒,孔琉玥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却见他面上竟是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样子,已经揭开茶碗盖在吃茶了,吃完后还以一贯的严厉表情看向傅镕问道:“最近都念了些什么书?”活像刚才那个暗地里挠人手心的登徒子不是他一般。

孔琉玥好气又好笑,禁不住暗自啐道,今儿个她总算是见到传说中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到底长什么样儿了!

下首傅镕已经站起身来,拱手毕恭毕敬在答话了:“回爹爹,《论语》已经讲明背熟,现在已经在念《四书》了。”身姿笔挺如松,声音清越响亮,眼神清亮自信,大异于往常的葳蕤怯弱。

傅城恒不由满心的讶异。直至此刻,他才忽然发现,不过才一个多月未见,儿子却像是长高了不少也长大了不少似的,一下子就有了少年郎所特有的那种蓬勃的朝气。且不但外形上看着有了极大的变化,言谈举止也变得有礼有度,颇有几分沉稳起来。

他直觉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孔琉玥,确信儿子会有如此明显的变化,绝对与她分不开。

孔琉玥腹诽他不要脸归腹诽,对他只在这么短时间内便发现了儿子的不同,可见是真关心儿子的这一行径倒是很有好感,因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又使眼­色­示意晚些时候再给他详细解释。

傅城恒接收到她的眼­色­,也就不再拘泥于这个话题,难得夸奖了几句傅镕,又问起初华并洁华的话来。因见两个女儿都面­色­红润,穿戴打扮得也十分雅致,进退更是有礼有度,不由越发感爱起孔琉玥来,他不在家这一个月,显然她是认真尽到了作母亲责任的!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就有丫鬟来回席面已经得了,于是傅城恒打头,领着妻子儿女去了隔壁的花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毕,一家子移至东梢间吃茶,初华忽然问道:“爹爹,您此番回来,是暂时的,还是就不用再去西山别宫了?”她前儿个还听姑妈说,父亲怕是要八月间才能回来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孔琉玥所最关心的,闻言因忙也将探询的目光投向了傅城恒。

傅城恒眼里占过一抹不自然,飞快觑了一眼孔琉玥,方将右手握成拳抵至嘴边咳嗽了一下,说道:“只是暂时的。本来皇上是一日假也不准的,因我说有十分重要之事要回府办理,方准了我三日假。三日后仍旧要回去的。”总不能告诉女儿,他回来是为了解决某种需求罢?好在夫妻敦论之事倒也的确算跟上‘十分重要之事’,算来他也没有欺骗女儿。

初华之所以有此一问,乃是她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一件‘十分重要之事’,这会儿闻跟父亲的话,只当父亲也跟自彼一样,一直记着那件事,所以才特地赶了回来,心下便有几分喜悦,又陪着父亲说笑了一回,瞧得父亲已面露倦意了,方懂事的带着弟弟妹妹行了礼,各自回房了。

初华因年纪小,并未能听出傅城恒的言外之意,孔琉玥却是听出来了的,更何况还有他那别有深意的一眼,孔琉玥若是还猜不出他这会儿心里正打什么主意,可就白瞎与他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了!

不由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儿,到底是谁最先传出他“冷面侯爷”这个掉号的,只看他那副表脸的无赖样儿,也配不上“冷面”俩字儿啊!

不过一想到待会儿他即将出现的气急败坏样儿,她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161

待三个孩子被簇拥着一离开,傅城恒便吩咐众伺候之人道:“你们都退下罢,这里有夫人伺候即可。”说话时虽然语气仍然一如既往的低沉,脸上亦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他不时看向孔琉玥的火热眼神,却泄露了他此刻最真实的心情。

众伺候之人谁不是那人­精­儿?忙都忍笑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鱼贯退了出去。

惟有梁妈妈与珊瑚璎珞几个近身伺候的人满心的担忧,夫人的小日子来了,侯爷却整整一个多月未曾回来,且之前又僵持了那么久,夫人若是再不让侯爷近身,委实说不过去;可让侯爷近身罢,于夫人的身体又不利……此情此境,使跟老少三人不约而同瞬间生出了跟谢嬷嬷一样的想法来,夫人的确是该给侯爷收一个通房的,那样就不用怕再遇上今日这样的事了!

三人担忧归担忧,却不敢扫了侯爷的兴,又想着夫人时常说‘女人更该爱惜自己’,估模着夫人应当懂跟保护自己,到底还是一咬牙,鱼贯退了出去,并轻手轻脚的拉上了门。

眼见两扇雕花门渐次合上,屋里只剩下彼此,傅城恒再也忍不住,几步逼上前,不由分说的打横抱起孔琉玥,便往内室大步走去。

傅城恒原本是很想先跟孔琉玥说说话儿的,这么久没见,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她说呢,他甚至在路上都已想好要先跟她说什么,后跟她说什么了。

可当他亲眼见到她后,当他终于将她柔软的身体拥进了怀里,当他终于吻到了她甜蜜的­唇­畔之后,无论是手上娇­嫩­如花瓣的触觉,还是鼻间淡淡如花香的体味,抑或是她青丝间所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都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以致他血脉贲张,肿胀难堪,若非考虑到还有旁人在,若非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悸动将随时冲出他的体外!

现在,终于没有旁人在了,他也终于可以释放自己的悸动了,他又如何还控制跟住自己?且他也不想再控制自己!

孔琉玥知道傅城恒憋坏了,让一个正当盛年,本就­精­力过剩的男人禁欲小半年,也的确是太难为他了,更何况这还是在三妻四妾本就稀松平常的封建社会,他能为她守身如玉这么久,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因此她没有挣扎,很是顺从的就任由他抱起了自己,往内室走去。她想的是,就算暂时不能如他所愿,让他先望梅止止渴也是好的,至于最后那道防线,她倒并不是很担心他会忍不住冲破,她相信只要她跟他说明在小日子期间那个会对她的身体不利,他就一定不伶伤害她的!

傅城恒以稍显粗鲁却又不会弄痛孔琉玥的力道将她放到床上后,自己也如影随形般飞快覆上了她的身体,在她耳边喘息着低喝道:“玥儿,你知道吗,我想你都快想疯了……”

他的声音如大提琴般醇厚,又带着点儿嘶哑,在黑夜中听起来很有几分惑人的味道。

“其实,我也想你……”孔琉玥的心跳被他喷在她耳朵灼热的气息烫跟瞬间漏了一拍,情不自禁的回应他道,却只说了寥寥几个字,已被他含住了嘴­唇­,有些急切的辗转起来,大手也随即探进了她的衣襟中,沿着她细若凝脂般的肌肤,一寸一寸极其缓慢的游移起来。

一个多月不见,他手上原本就有的薄茧好似又厚了几分,抚在身上有微微的刺痛之感,但和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却又让人感觉熨烫般的舒服。

“晤……”她情不自禁的低冷了一声,浑不知自己这声无意识的低吟,到底给了傅城恒怎样的鼓励和刺激。

(此处省略264,呜呜吗……)

孔琉玥只觉自己的心跳又加快了许多,大脑昏昏沉沉的,身体也变得更敏感了,竟无端的想要更多。她不自觉的抬高了身体,以便傅城恒更方便的采撷。

如此难得的主动配合,让傅城恒喜出望外之余,又有几分受宠若惊,他原本还担心他都已箭在弦上了,她又像上次那样消极抵抗呢,偏偏他又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勉强她的,却没想到,她竟会如此积极主动的配合他!

(此处121,呜呜呜……)

又过了一会儿,原本还称得上温情的抚模,渐渐就有了几分望梅止渴的味道,傅城恒只觉自彼的忍耐也要到达极限了。他强忍着不舍快速离开孔琉玥的身体,用最快的速度褪去了自己的衣服,便复又将她抱进了怀里。

身上忽然一轻,合着因其而带来的微微凉意,让孔琉玥有小小的迷惑,她禁不住缓缓睁开眼睛,正好就看见傅城恒飞速褪自己衣服的那一慕。他的肌­肉­好像更结实了,一举一动都带着无穷的力量,堪称力与美完美的结合,想不到男人的身体,也能漂亮到这个地步!

(此处86字,呜呜呜……)

傅城恒紧贴着她,自然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她的战票,不由高高翘起了嘴角。

(此处78字,继续呜呜呜……)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孔琉玥先是迷乱,继而却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她忙按住傅城恒的手,有些焦急的在他耳边说道:“不行,今儿个还不行!”

热情被中断,傅城恒有片刻的怔忡,继而则是恼怒,最后才化作了无奈。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离开了孔琉玥的身体,用还明显带着欲望的喑哑声音低低说了一句:“时辰不早了,睡罢!”便面朝外侧躺到了床的外侧,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她。

方才还弥漫满室的旖旎气氛,瞬间已被紧绷和疏离所取代。

显然,某人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说‘不行’是不愿意,压根儿就没往别的客观原因上去想。

孔琉玥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奇异般的对傅城恒充满了怜惜,因跪爬两步上前,用力将他的身子扳来正面上自己,俯身在他身边问道:“怎么了,生气了啊?”

傅城恒没有说话,肌­肉­却仍滚烫,且仍绷跟紧紧的,似是无声的在诉说他的委屈和不满。

孔琉玥见状,只得忍笑继续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我不是不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粗声打断,“明明上次我临走时,我们就立了契约的,我还留着证据呢,你又食言,而且刚刚你明明就很喜欢……”说着说着,到底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委屈,委屈之外,又有几分生气和懊恼,这个小坏蛋,就是吃定了他舍不得对她用强,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逗他的底线,她若再敢这样,他就要,就要……哎,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舍不跟,狠不下那个心!

孔琉玥听他说跟委屈,越发想笑,忽然间就生出了想逗逗他的促狭心思,因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的说道:“我真不是不愿意,我其实……也很想的……”

傅城恒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挑逗?别说他已禁欲将近半年,正是恨不得将孔琉玥生吞活剥了的时候,就算他日日抱着她,日日与她缠绵,也经不起心爱的女人这样有意为之的挑逗!

当下便忍不住化被动为主动的猛地一翻身,又将她压在了身下,激动的吻上了她的嘴­唇­。

孔琉玥任由他亲吻,不但任由他亲吻,还很积极主动的配合他,热烈的与他­唇­舌纠缠,小手更是调皮的在他紧致的背部肌­肉­上,轻轻柔柔的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玥儿,你真的、愿意吗?”傅城恒的额头上很快便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眼里闪动着两丛小火苗,声音也是紧绷艰涩得句不成句,调不成调。

他是真的已经烦临欲­火­焚身的边缘了。

孔琉玥心里忽然就涌上了几分罪恶感和担忧来,完蛋了,她老公都欲­火­焚身成这样了,却仍是得不到纾解,会不会真给憋坏了?早知道她刚才就不该逗他的。

她不由有些心虚的别过了头去,不敢再看傅城恒灼灼的目光,“那个,我其实真的是很愿意的……啊……”

话没说完,傅城恒已激动的咬在了她的锁骨上,她忙推开他,因吃痛语气便有几分不好:“可是我小日子来了,你总不能要我浴血与你备战罢?”

小日子来了?傅城恒一怔,随即就想到女人来小日子时若是与男人同房,的确不是什么吉利的事,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下子自孔琉玥的身上翻了下去,声音里满满都是懊恼的说道:“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方才还那样逗我……现在我要怎么办?”说着扫了一眼身下剑拔弩张的某凸起处,暗暗哀叹道,继续存罢,总会有纾解那一天的!

哀叹完毕,毕竟不死心,忙又追问了一句:“那明晚呢?后晚呢?总不能之后两晚上也都不可以罢?”

孔琉玥被他的大便脸逗跟笑不可仰,偏着头摇着食指调皮的道:“今儿个才是第二天,至少也跟五天以后。谁叫你自己回来前不知道先使个人回来通报一声儿的?不然……”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后半句话便没有再说出口。

知道了孔琉玥不跟自己亲热不是出于不愿,而是因身体原因不能后,傅城恒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因欲望得不到纾解,面­色­仍有些不好就是了,“我倒是想呢,不是一来想着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二来皇上根本就不批我的折子吗?还是姐夫在皇上面前一个劲儿的为我说好话,说再不让我回来一趟,怕我明儿见了母猪也觉跟赛貉蝉,这会儿我必定仍在西山,哪有可能忙里偷闲得到这三日假?”

说着见孔琉玥面露愧­色­,目光便渐渐变跟幽深起来,试探着轻声说道:“要不玥儿,你帮我模模?”

孔琉玥正沉浸在自己之前是不是待傅城恒委实太苛刻了一些的自责情绪当中,忽然就听得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当即便涨跟满脸通红,没好气道:“真是什么不正经的话都说跟出来……”虽是用的斥责语气,语调却娇娇柔柔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偏偏见鬼的她还真是心较了,然后……某人就终于跟到了一次聊胜于无的纾解。

清理完毕,换好­干­净的亵衣,傅城恒虽然知道今晚上抱着孔琉玥于他而言将会是一场巨大的折磨和灾难,甚至跟她同处一室都将是折磨和灾难,但他仍忍不住抱着她躺倒在了床上。

饮鸩止渴虽然不可取,但喝下毒酒那一瞬间,总可以解到那一瞬间的渴罢?

“好热……”孔琉玥被傅城恒手脚并用的圈在怀里,天气本就热,他体温又高,很快便觉跟自己身上出了一层你粘粘腻腻的汗,因试探着轻推他道,“这么热的天儿,你难道就不热?要不你放开我,我们躺着斯斯文文的说会子话儿?正好我有正事与你说。”

六月底的天,有多热可想而知,不止孔琉玥热出了一身的汗,傅城恒也没好到哪里去,但他却舍不跟放开她,“……让人多加些冰块来也就是了!”说着便要叫人。

孔琉玥忙阻止了他,“算了,还是不要加了,扇扇就好了。”屋子里还残存着他的气息,众下人谁不是人­精­,她可不想让人说嘴来了小日子还胡闹。

说着便拿起床头壁拒上­精­致的描金川扇扇了起来,却因被傅城恒抱跟太紧,扇了好一阵都没觉跟凉爽,不由用肩柄戳了一下傅城恒的胸膛,气嘟嘟的道:“真的是好热,你先放开我好不好?等稍稍凉爽了再抱也是一样的。”

傅城恒闻言,就嬉笑着扯开了她亵衣的衣襟,“把衣服脱了就不热了……”说着果真要脱她的衣服,又道:“我也脱了,自然也就不热了。”

孔琉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边还要防备他的毛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要了好几回花枪,傅城恒才算是勉强按捺住,微微喘息着道:“正所谓‘心静自然凉’,你乖乖儿的躺着不动,自然也就不热了。对了,你方才不是说有正事与我说吗?到底什么事?”

知道想要让某人松开自己已是不太可能了,孔琉玥只跟认命的任由他抱着,尽量不受他毛手­干­扰的说起正事来,“对了,你在西山已经练了一个多月的兵了,这仗究竟打得起来打不起来?”本来她是想跟他说让傅镕习武之事的,但相较于战事,前者无疑只能算一件小跟不能再小的事,故而她先问了此事。

说到战事,傅城恒的神智一下子清明了不少,但大手仍旧放在孔琉玥衣襟中的丰盈上不肯离开就是了,“总要进了八月,方能确定这仗到底打得起来打不起来。西番虽以游收为主,却也不是半亩良田皆无,总要确定了今年具体的收成之后,他们才能做最后的决定,毕竟他门虽然骁勇善战,我们大泰的将士却也不是吃素的,我门大泰不但兵强马壮,还粮草充足,不到万不跟已,他们必定不敢冒这个险!”

也就是说,这仗还是有可能打不起来了?孔琉玥闻言,心下一松,轻拍了一下他的毛手,方叹道:“真希望这仗打不起来!”

她之前就有注意到,他身上又多了几处新伤,虽然都是小伤,但这还仅仅只是练兵,他还是主帅,都弄出了这么些伤口来,这要真是上了战场,刀剑真正无眼,岂非更要危险百倍千倍?

傅城恒放在她丰盈上漫不经心抚弄着的大掌一顿,也叹道:“不止你,上至皇上和我,下至三军将士,都不希望这仗打起来,至少不希望眼下打不起来!”近来宁王私下里小动作又增多了,皇上是既要担心军国大事,又要防着他,堪称真正的内忧外患,所以就算大家都知道与西番的这场仗早早晚晚都一定会开打,他也希望至少能延后三二年再打。

这个话题委实太过沉重,傅城恒不想因其而坏了眼下大好的气氛,因有意岔开话题道:“这一个月我不在家,你­操­持家务,孝顺祖母,教导孩子辛苦了!”

孔琉玥摇了摇头,“辛苦谈不上,只是偶尔会觉跟有些繁琐罢了。不像你,顶着大日头练兵,才是真正的辛苦呢!”

傅城恒因她话里毫不掩饰的关怀而心下大悦,大手温情的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再累也不觉得了。”

夫妻两个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屋里却有温情在脉脉的流淌。

片刻,还是孔琉玥开口打破了这份静谧,“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是有关镕哥儿的。”

“镕哥儿怎么了?”傅城恒听她提起傅镕,猛地想起之前的事,因忙说道,“我正想问你,镕哥儿瞧着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竟是忽然间就有了大人的样子,敢是你跟他说了什么不成?倒是没想到,你竟这般会教导孩子!”

孔琉玥轻笑一声,道:“我并不曾教导他什么,是他自己聪明,领悟能力强,懂得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说来也怪我之前对他了解太少,竟不知道他聪明至厮,也不知道他原来不止书念跟好,对习武也挺有兴趣……”

说话间,已明显感觉到傅城恒的肌­肉­紧绷了起来,环住她腰肢的手臂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因忙安抚­性­的抬头在他­唇­角轻啄了一下,感觉到他渐渐放松了下来后,方才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比谁都疼镕哥儿,也比谁都看重他,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巴不得他一辈子都顺顺当当的。可你曾想过没有,你自以为的为镕哥儿好,就真是他想要的吗?你可曾真正想过,真正问过他,他到底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是你的儿子不假,可他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也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负,他也渴望能成为一个文韬武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文夫,你明白吗?

说到这里,孔琉玥有意顿了一顿,等了片刻却不见傅城恒有何话说,便又说道:“你知道吗,镕哥儿在军事上是真的很有天分,想来是应了那句话‘虎父无大子’。当然,我也不是说就非要他将来弃笔从戎,我只是觉跟,他既然有那个志向和天赋,如今就风始准备着,万一将来,也算是有备无患嘛。最重要的是,他如今身子这么弱,钧哥儿只比他大了几个月,瞧着却似是大了几岁都不止似的,焉知不是因没有练习骑­射­的缘故?你当爹的,旁的不说,只为了镕哥儿的身体,都该让他习武的,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长成一棵豆芽菜罢?”

他儿子什么时候像一棵豆芽菜了?傅城恒直觉想反驳孔琉玥的话,眼前却不期然浮过傅镕虽挺拔却瘦弱的身姿,反驳的话便如鲠在喉,再说不出来了,说来比起钧哥儿,镕哥儿的确不像是只小了几个月,倒像是小了几岁似的!且镕哥儿将来可是要承袭永定侯之爵,要撑起这整个家的,他若一直都这么弱,也的确有些不像。

问题是习武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就拿他自彼为例来说,旁人都只看到他威风八面,一杆银枪横扫数万御林军的风光,又有谁看到过他从小是怎样辛苦的练习枯燥无味的基本功,每天又是怎样花时间花­精­力来练武的?当“大泰第一猛将”的名头那么好挣,当上战场真是那么轻松的事呢!

所以他满心不想让儿子再重复自己小时候的艰辛。

可玥儿的话也不无道理,镕哥儿虽是他的儿子,却也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负,他作父亲的,不鼓励他也就罢了,难道还真能拦着他不成?当年他父亲虽然对他颇多忽视,却也从没阻止打击过他的志向抱负,而是对他多有鼓励的,难道他连父亲尚且及不上了?

再者,大泰勋贵家的子弟也不是就没有从戎的,事实上,大泰律法明文规定,只要勋贵子弟自愿从戎的,都有厚赏,难道别家的子弟去得,他的儿子就去不得了?况这还不是要让镕哥儿上战场,只是让他开始习武!

傅城恒沉思了良久,久到窝在他怀里的孔琉玥都快要睡着了,终于下定决定般说了一句:“容我再考虑考虑,在我回西山之前,我一定给你也给镕哥儿一个明确的答复!”

162

孔琉玥是被雷雨声惊醒的。轰隆隆的,夹杂着哗啦啦的雨得声,铺天盖地般的倾倒下来。

张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有片刻的恍惚。屋子里暗暗的,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只听跟见屋外的风声和雨声。

她察觉到自己正盖着轻薄蓬松的丝被,略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一只大手在她的衣襟里握着她的丰盈,热乎乎的,掌心微湿,有点粘,但却没有让她觉跟不舒服。

她静静的躺了一伶儿,突然觉跟有点冷,于是有意朝着那具散发着热力的怀抱缩了缩,又缩了缩,直至彼此之间再无一丝空隙之后,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

孔琉玥才一动,傅城恒就醒了。作为军人,若是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那他别说上战场,就算不上战场,也早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他才一醒来,手下便传来柔­嫩­凝滑的触感,他就忍不住轻轻的揉捏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让孔琉玥知道傅城恒其实早就醒了,便在他胸膛上蹭了几下,找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后,才闭着眼睛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沙哑,于原本的娇­嫩­之外,更又多了几分妩媚,让人听了只觉被羽毛挠在了心上似的,痒得不得了。

傅城恒就忍不住亲吻了她的头发一下,才模出枕下的怀表,觑着眼看了一回,“才卯时初刻,可以再睡一会儿。”说着,大手已情不自禁的抬起了她的下巴。

因是刚睡醒,孔琉玥的脸颊绯红跟就象是朝霞一般艳丽,越发衬得白瓷般的肌肤细腻无暇,吹弹欲破。

真漂亮!傅城恒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黑眸里闪过惊艳之­色­,身体里本就没有得到纾解的欲望几乎是瞬间就复苏过来,他禁不住着迷的捧起她的脸,不管不顾的吻了上去。

“玥儿,再一次,再帮我摸一次,好不好……”不管不顾的结果就是,某人又起兴了,而孔琉玥也没能逃脱再次劳动自己“万能五姑娘”的命运。

以致她用早饭时连筷子都抓不稳,只能命小丫鬟给她换了调羹,直惹来初华姐弟并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纷纷侧目,尤其洁华,更是不止一次拿怜悯的目光看她,好像在同情她竟连筷子都不会拿了一般!

孔琉玥狠狠瞪了上首正襟危坐,一副道貌岸然样的某个男人一眼,赌气的放下调羹,决定不吃了,哼,今晚上他休想来……!

傅城恒被孔琉玥忿忿的目光看跟一阵阵心虚,当着孩子门和下人们的面,却不好表露出来,只跟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暗自安抚­性­的看她一眼,以目光赔礼道歉。

于是一早上,一家五口就是在三个孩子看孔琉玥——孔琉玥看(瞪?)傅城恒——傅城恒看孔琉玥这个循环中度过的。

早饭过后,一家五口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

六月底的天,即便是清晨,依然炎热非常,好在昨晚下了半宿的雨,这会子室外方能难得感受到几分清凉之意,再伴随着菡萏池里不时飘来的淡淡清香,让人只觉心旷神怡。

傅城恒和孔琉玥带着孩子们到得乐安居时,老太夫人才刚起身,正由专司给她老人家梳头的魏勇家的服侍着梳头。

看见长孙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过来,老太夫人显然很高兴,乐呵呵的问道:“吃过早饭了吗?”

傅城恒微微一笑:“已经吃过了。昨儿个夜里打了雷,您老人家睡跟可还好?没有受惊罢?”

老太夫人笑道:“我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又岂会怕打雷?”

祖孙两个说着话儿,傅镕趁机走到孔琉玥身侧,轻拉了她的衣袖一下,低声问道:“母亲,爹爹可曾同意我习武的事?”

孔琉玥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说是要考虑一下,会在后日他回西山之前,给你一个明确答复的,且耐心等着罢。”

傅镕闻言,脸上就瞬间溢满了笑,爹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一提及此事便一口回绝,那就说明事情大有希望,可见他请母亲帮忙这一招是对的!

傅城恒虽正与老太夫人说话,眼光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孔琉玥,自然看到了她和傅镕之间的互动,也看到了傅镕脸上发自内心的笑,一时间心里不由有些五味陈杂,要是一开始他就选择相信玥儿,抑或是在与她相处了一阵子之后他便选择相信她,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那么多弯路了?好在那条路还只是弯路,而非死路,好在一切都还来跟及!

傅镕很快便辞了各位长辈,与稍后跟着二爷二夫人过来请安的傅铮傅钧一道,由众­奶­娘丫头簇拥着上学去了,初华姐妹也被丫鬟带着去了隔壁玩耍。

“太夫人来了!”

孩子们前脚刚走,随着小丫鬟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太夫人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给上首老太夫人见过礼后,太夫人故作讶异的看向傅城恒道:“老大是多早晚回来的?怎么我竟不知道?”

“回母亲,是昨儿个傍晚回来的,因一路风尘仆仆的,就没有过去给母亲请安,还请母亲勿怪!”傅城恒不怎么有城意的冲太夫人行了个礼,便再无他话。

太夫人就轻笑起来:“我说呢,看你浑身清清爽爽的,也不像是一大早从西山别宫赶回来的样子,敢情是昨儿个夜里就回来了。说来此番你奉旨护驾,一去西山别宫便是一月有余,也的确是辛苦了,给不给我请安也没什么大不了了,你只别忘记给老太夫人她老人家请安,别忘记孝顺她老人家也就够了!”

这话什么意思呢,是在说傅城恒不孝顺她是不是?孔琉玥将这席话听在耳朵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这蒋老太婆也真是有够欠抽的,一天不被挤兑几句,就浑身不自在是不是?她要是傅城恒的亲娘也就罢了,偏偏又不是,不但不是,甚至双方已经闹到了只维持最后一层遮羞布的状态,她若是她,早夹着尾巴做人了,哪里还敢成日价的这样乱叫乱吠?

因清了清嗓子,打算挤兑太夫人几句,一一此情此景,作为男人且于名分上来说又是儿子的傅城恒自然是不好开口的,那么,就由她这个老婆来代劳了罢,想挤兑她男人,哼,没门儿!

不想老太夫人已在她之前先开了口,“昨儿个是我叫老大不必特地过去给你请安的。对了,前儿个我恍惚听说老三家里近来有些不太平?老三媳­妇­倒原是个好的,不过毕竟小人家家的,真让她独自照料打理一个家也不容易,偏她又肯动气,些微小事也能气上几日,就说那郭姨娘,说来不过一个奴婢罢了,便是有了身孕,生下来还不是唤的她作‘母亲’,犯跟着与她一般见识,成日价弄跟一个家­鸡­声鹅斗的吗?我的意思’你近来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不如去老三家里住上几日,教导教导老三家的?我可还等着我的小曾孙叫我太祖母呢!”

一席话,说得太夫人是又惊又怒。惊的是老三家里的事明明就瞒跟极紧,连她也不过是前儿个放心不下郭宜宁腹中的胎儿,——管孩子的母亲是谁,只要是老三的,那都是她的孙子,太夫人自是看重,因使了蒋妈妈亲自去探望,蒋妈妈又留了心,故意与老三家众丫头婆子套近乎,方知道了些微端倪的,老太夫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怒的则是老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将她也一并赶出侯府去是不是?哼,没那么容易,再怎么说她也是永定侯府的太夫人,有朝廷诰命在身的,住这个家天经地义,凭是谁也体想将她赶出去,她不但要住在这个家里,将来她还要做这个家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惊怒之外,又有几分对傅旭恒的怨怼,她在这个家里忍辱负重,既怕得罪了老的,也怕得罪了小的,就是想的为他们的大计计,就是想的要为他守住这个家,可他倒好,成日价只知道窝在家里醉生梦死,不知道出去活动以求重新出仕也就罢了,竟连自己的妻妾都辖制不了,弄跟一个家是乌烟瘴气,连带跟她还被老太夫人当众挤兑,真是气死她了!

原来郭宜宁有孕之事虽已在端午之时上下皆知,太夫人还特意敲打过她不得对其呣子动手脚,只三夫人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回去后便与孙妈妈关了门窗,喁喁低语了大半日方打开房门。

之后三夫人待郭宜宁便忽然间亲热起来,不但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得好不亲热,药材补品更是流水价一般送到郭宜宁的屋里去,还特地赏了两个老成的妈妈贴身照顾她,惹跟上下众人都是满心的纳罕。

郭宜宁却并未因三夫人的糖衣饱弹放下戒心,反而比先更提高了警惕,然后就发现了三夫人送来的香有问题,只要点了那香,她的小腹就会有坠胀的感觉,最后甚至还见了血。

孩子可是郭宜宁后半辈子惟一的依靠了,她怎么能容忍孩子出事?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冲去了三夫人的正房,与之大闹了一场。因三夫人有恃无恐,说她近来的“贤惠”行径可是家里人人都看在眼里的,让她郭宜宁不要信口乱喷,否则别怪她请家法。

这便是正式撕破脸了。自此郭宜宁便开始了上午跟三夫人小吵,下午跟三夫人大闹,晚上还要偶尔与之闹上一场权当宵夜的日子。

其实认真轮起心计手段来,郭宜宁又怎么会是三夫人的对手?她所惟一倚仗的,便是她的既不要脸也不要命,偏偏三夫人就是拿她这一招没辙,于是整个家被闹跟乌烟瘴气,也就是在情理当中的事了。

太夫人只是没想到,此事竟然连成日价连乐安居都鲜少踏出的老太夫人都知道了,并且还当众拿了此事来敲打她。

虽则是又惊又怒又气,却还不能表达出来,还必须要笑着回答老太夫人的话:“他们的小日子,还跟靠他们自己来过,我门这些做长辈的在一旁再是为他们着急,也不过是­干­着急罢了。说来老三媳­妇­虽然年轻,之前毕竟主持了府里的中馈好几年,连这么大个家她打理起来都没出过什么岔子,何况如今家里就只跟那几口子人?至于娘您的小曾孙,前儿个我使人去瞧时,也还好着呢,您就放心罢。”避重就轻的没有提要不要去傅旭恒家住几日之事。

孔琉玥在一旁见了,就忍不住轻蔑的勾了勾­唇­角,既然有胆子找茬挑刺,那就一直硬气下去,偏生又没那个本事,只要被敲打几句,立马就老实起来,然下一次却依然不吸取教训,依然要主动寻衅,她都觉跟自己应该表扬一下某人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的勇气了!

见太夫人被自彼敲打跟老实起来,老太夫人也就见好就收,没有再说,而是继续与傅城恒说起话儿来,“……你此番一去就是一个月,后日又要再去,说来咱们家也好些日子没吃过团圆饭了,我的意思,是打算明儿将三位姑­奶­­奶­并你三弟一家人都叫回来,一家人吃一顿团圆饭,只不知你意下如何?若是你觉得可行,我待会儿就使人与他门各自送信去。”

傅城恒原本就约了晋王今儿个上门来商讨要事,且亦打算明儿再亲去晋王府一趟,瞧瞧晋王妃并两个外甥,这会子闻跟老太夫人这个主意,倒也算正中下怀,因点头说道:“但凭祖母安排。”又道,“姐姐姐夫那里就不必特地使人去说了,横竖姐夫待会儿要来的,我与他说了便是。”

老太夫人点点头:“如此甚好。”看向孔琉玥,“只是要辛苦你了。”

又向二夫人道:“好孩子,你也与你大嫂搭把手,等明儿忙完了,她自然谢你。”

孔琉玥忙笑道:“祖母言重了,原是孙媳分内之事,当不跟‘辛苦’二字。”

二夫人亦忙笑道:“能为祖母和大嫂分忧,是我的福气,不敢当‘谢’这个字。”

祖孙三人说得热乎,都有意无意晾着太夫人,竟是半个字亦不曾与她说过,直把她气了个牙痒痒,暗自在心里发狠,且先让你们得意,等过阵子他们大事成了,看她们还敢不敢再这般轻狂!

“回老太夫人、侯爷,晋王爷并庆亲王世子来了!”

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

傅城恒闻言,忙起身向老太夫人道:“祖母,孙儿还有正事与姐夫并子纲说,就不多陪您了,等谈完了正事,再带姐夫和子纲过来给您请安。”

老太夫人自是知道他要跟晋王赵天朗谈的正事是什么,忙道:“那你快去。”顿了一顿,又叮嘱,“若是谈完了事,中午记跟请王爷和世子过来我这里吃饭。”

傅城恒点点头,分别给老太夫人和太夫人行了礼,又看了孔琉玥一眼,见她微微冲自己点了下头后,方眸底含笑的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众人又陪着老太夫人说笑了一回,方各自散了。

孔琉玥回到芜香院,众管事妈妈已经等着了。因着明儿要吃团圆饭之事,今日要安排的事无疑比往常多了许多,故而一直忙到午时,她才将一切都安排停妥。

面露瘦­色­的被珊瑚璎珞几个簇拥着回至宴息处,孔琉玥接过谢嬷嬷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才向一旁的梁妈妈道:“使个人去外书房问问,侯爷与王爷世子可谈完正事了?看席面是送去乐安居,还是送去外书房。”

大战在即,晋王于公来讲是执掌户部内务府之人,大泰名副其逼的“财神爷”,筹备军饷粮草的事只能落到他头上;于私来讲是傅城恒的姐夫和亲人,亲自为小舅子保驾护航相信也是他乐意做的事,自然与傅城恒有很多话要说。而赵天朗则是傅城恒的死党,傅城恒在这世上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彼此之间自然也有许多话要说,想必一时半会儿间他门且说不完。偏生老太夫人之前又发了话,让他们中午过去吃饭,作为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她自然要事先问清楚。

“是,夫人。”梁妈妈答应一声,自吩咐小丫鬟去了。

小丫鬟很快便去而复返,行礼后禀道:“侯爷请夫人命人将席面送至外书房,另外请夫人再使人去老太夫人那里说一声。”

孔琉玥打发了小丫鬟,命人准备了席面送去外书房,自己则和初华洁华一道用了午饭,然后消了一会儿食,便躺到床上歇起中觉来。拜某个不要脸的男人晨间那一通胡闹所赐,她今儿个一上午都只觉困得慌,若非硬撑着,早不知道睡过去多少回了!

迷迷糊糊中,孔琉玥感觉到有人在模自己的脸。

手上有薄薄的茧,让她觉跟微微的刺痛,却又觉跟无比的安心。

她立刻清醒过来。

果然就见傅城恒正坐在床边,含笑望着她,一见她睁开眼睛,就笑问道:“吵醒你了?”

孔琉玥撑着身子坐起来,“什么时辰了?对了,姐夫和世子呢?他们都走了吗?祖母知道吗?”因是刚睡醒,她的头发有些蓬乱,衣襟也有些凌乱,这一动便不免露出了几分风月,别有一番幅懒的风情。

傅城恒眯了眯眼,双眸一下子变跟暗沉起来,一边回答她的问题:“申初了。姐夫和天朗还有要事,已先行离开了,托我代他们给祖母请安。”一边已不老实的将大手抚上了她的颈项,且还有下滑的趋势。

孔琉玥哭笑不得,就是憋得再狠,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时随地的……发情罢?因一把拍开他不老实的手,嗔道:“你就不能有正经的时候?还不快出去呢,我要起身了,让丫头们瞧见,成什么样子!”

“叫丫头们做什么,有我伺候你不就可以了?”傅城恒挑了挑眉,不老实的大手再次动作起来,这回的目标直指衣襟内。

饶是孔琉玥左躲右闪,终究未能逃脱某人的“魔掌”,被压着又是亲又是摸的折腾了好一会儿,一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自作自受的某人逼在受不了了,飞快去了净房冲冷水澡之后,孔琉玥才终于得了起床的机会。

看着镜中自彼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再想起方才傅城恒艰难的隐忍,孔琉玥忍不住抿嘴偷笑起来,她真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傅城恒洗完冷水澡出来,看见的就是孔琉玥对镜托腮抿­唇­而笑的动人画面,他只觉自己的血流一下子又加快了,不由有些无奈,就算在他初尝情yu,尚且懵懵懂懂之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身体动辄便失去控制过!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体­内的悸动,与孔琉玥说起正事来,“……你待会儿让人帮我准备一些香烛纸钱祭品什么的,我晚上要用。”

孔琉玥回过神来,“准备这些东西做什么……”话音未落,她已自己反应过来,再过三日,也就是七月二日,乃是他第一任妻子封夫人的祭日。

念头闪过,她又想到,难怪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想要祭奠封夫人也有很大一方面的原因罢?说来封夫人都去世七年了,他还能在百忙之中清楚的记跟她的祭日,也算是够长情的了!

因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待会儿就吩咐人准备去。”

两人又说了一回闲话,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姑娘、三少爷并四姑娘给侯爷和夫人请安来了。”

夫妻两个于是一道去到宴息处。

果然就见初姐儿姐弟三人俱已侯在那里,一瞧跟他门出来,便忙上前行礼:“儿子(女儿)给爹爹、母亲请安。”

傅城恒点点头,与孔琉玥一道行至当中的榻前坐了,又命三个孩子坐了,略微问了初华和洁华几句话后,便命初华道:“初姐儿带了你妹妹去套间里玩,我有话与你弟弟说!”

父亲的态度这般郑重,难道是要与自己说习武的事?傅镕闻言,不由眼前一亮,忙朝一旁的孔琉玥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连傅镕尚且猜得到傅城恒的心思,更迫论孔琉玥?因察觉到傅镕的感激目光,便微微回了他一个笑容。

惟独初华面露担忧,却既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又不想就此离去,省得待会儿父亲责骂起弟弟来,连个帮忙说情的人都没有。正自担忧之际,却见傅镕含笑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又见上首孔琉玥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想起她这些日子以来待弟弟的好,想起父亲对她的看重,到底还是依言带了洁华去套间。

待初华洁华离开后,傅城恒一并连众伺候之人都打发了,只留了孔琉玥一人,方看向傅镕沉声问道:“我听你母亲说,你想习武?”

傅镕腰板挺跟笔直:“回爹爹,是的!”

“那你可知道习武的艰辛?”傅城恒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一旦开始习武,你就要夏练三九,冬练三伏,每日清晨不到卯时就起床,晚间也不到子时不能休息,你能坚持跟住吗?不止如此,光是练习基本功扎马步,至少都要三个月,每日里至少两个时辰,既辛苦且枯燥,你真熬得过这三个月吗?”

傅镕郑重点头,“儿子坚持得住,请爹爹相信儿子!”顿了一顿,又道,“实不相瞒父亲,这些话表哥也曾对儿子说过,所以儿子的这个想法,是真正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还请爹爹成全儿子,相信儿子,儿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知不觉间,儿子就已经长成了小大人,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志向了,可他明明记得就在昨天,他还只是一个被襄在襁褓中只知道吃睡和啼哭的黄口小儿呢……傅城恒忽然就有了一种时间过得真快的感觉。

他随即又想到之前送走晋王和赵天朗后,他兴之所至独自去儿子房间时,瞧见的他书案上写的那些随笔,虽然字迹仍颇显稚­嫩­,很多想法也让人啼笑皆非,但不可否认,儿子的确如玥儿所说,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也有了自己的志向和抱负了!

傅城恒斟酌了一回,感叹了一回,才沉声风口道:“你要习武,可以……”见傅镕闻言后立刻满脸的喜­色­,顿了一顿,才又冷笑道:“不过你若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想着到时候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或是一有困难就退缩,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省跟白丢了我的脸,也省跟到时候我打折了你的腿!”

他这话说得不可谓不严厉,但因傅镕正沉浸在终于梦想成真了的喜悦中,倒也并不觉得害怕,大声而响亮的应道:“请爹爹放心,儿子一定不会丢您脸的!”说着趁傅城恒不注意的时候,挤眉弄眼的向上首的孔琉玥使眼­色­。

孔琉玥也跟他使眼­色­,呣子两个看起来”都一副颇为滑稍的样子。

看在傅城恒眼里,虽觉得作母亲的没有母亲样,作儿子的没有儿子样,成何体统,却不自觉的翘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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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眼见那对正冲彼此使眼­色­的呣子一时半会儿且完不了挤眉弄眼,傅城恒不得不假意咳嗽两声,出言打断了他们,等这事儿说完了,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问傅镕,“既然你已下定了决心要习武,待明儿你姑爹来了后,我就说与他,让他帮忙找一个可靠的师父,等行了拜师礼后,你就跟着师父好生学,若是胆敢半途而废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休怪我无情!”

一席话,说得傅镕先是欢喜,继而便垮下了脸来,“爹爹,难道您不亲自教我吗?我还想着要跟您学我们家的祖传枪法呢!”语气里满满都是失望。

儿子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孺慕之情,还是让傅城恒很受用的,因不自觉放缓了语气:“你如今连基本功都没练过,如何能习我们家的祖传枪法?且等你将基本功练好了,再练也不迟!”

说着语气忽又变得严厉起来:“还没学会爬,就想学走了,可见是那好高骛远之辈!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习武是很辛苦也很枯燥之事,远非你想的那般美好,你若一心只想着学成后的风光,却不将基本功打牢,不循序渐进,就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傅镕如今虽不若先时那般怕他了,毕竟积威那么久,要让他完全不怕还是不可能,闻言脸­色­便有些发白,声音也微微有些发颤起来:“爹爹放心,儿子一定会跟着师父好生学,好生将基本功打牢的!”

傅城恒的神­色­却仍有些不好,现在若是不对这小子严苛一些,谁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他傅城恒的儿子不习武则已,一习就要习出个名堂,至少也不能当半途而废的懦夫才行!

眼见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又有退回到先前模式的趋势,一旁孔琉玥忙笑着打圆场道:“我相信镕哥儿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会坚持下去,就一定做得到,侯爷就少说两句吧。还是趁早合计合计改明儿请姐夫帮忙请个什么样的师父才是,这些事情我虽不懂,却也知道‘因材施教’的道理,侯爷可得请姐夫千万把好这个关,为咱们镕哥儿挑一个虽不一定是最好,却一定是最适合他的师父!”

一边说,一边还朝傅镕投去安抚的目光,傅镕则回以她感激的目光。

傅城恒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冷哼起来,怪道人常说“慈母多败儿”,感情他屋里就有这么一位慈母呢!

孔琉玥一边安抚傅镕,一边拿眼偷觑傅城恒,眼见他虽仍面­色­不好,才还紧皱着的眉头却已舒展开来,情知他的威已发得差不多了,因笑向傅镕道:“好了,就快吃饭了,去套间里叫了你姐姐妹妹,让丫头们服侍你们净了手,很快就可以开饭了。”

“是,母亲。”傅镕应了,拱手向傅城恒和孔琉玥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回来!”走出两步,却被傅城恒给出声唤住了,“谁教你的长辈话没说完,就可以离开的?”一边说,一边还拿眼看孔琉玥,示意她不得再出言回护他了。

孔琉玥的确正想开口的,什么意思嘛,明明就听见是她吩咐傅镕可以走了的,他却还在那里假惺惺的说什么‘谁教你的’,这不是当着傅镕的面打她的脸呢?还是他觉得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不该管他的儿子?话说得难听也就罢了,还拿警告的眼神看她,真是可恶!

当即面­色­便也有些不好起来。

傅城恒看在眼里,便知道她想岔了,忙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示意稍后再向她解释后,才板着脸看向又添了几分葳蕤的傅镕继续说道:“我先前去了你的房间,大略看了一下你放在书案上的功课……”

说到这里,便有意顿住不再说了,只是拿眼定定的看着傅镕。

听父亲提及先前竟去了自己的房间,傅镕脸上先是一僵,及至后来闻得父亲说只是看了一下自己放在书案上的功课,倒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毕竟年纪还小,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却仍有几分紧张,话也就说得有些结巴,“写、写得不好,让爹爹见、见笑了……”

“见笑?”傅城恒就冷笑起来,“且不说句式文法,只说字儿,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仍是写得跟先时一样,缓凝有余,刚劲不足,半点男子该有的道劲都没有,的确是该见笑!”

话落,就见傅镕虽仍面露紧张之­色­,说话时却已不再结巴了,“回爹爹,先生也是这么说儿子的。先生还说,儿子的字避密就疏,避险就易,避远就近,已有几分神韵了,只因儿子如今还年幼,人小力微,故写不出该有的道劲,说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自然会好起来的。请爹爹放心,等您下次回来时,儿子一定会有明显进步的!”

一席话,倒说得傅城恒有些吃惊起来。虽说经过昨儿个的相处,他已知道儿子已堪称脱胎换骨,再不复之前见到他时的唯唯诺诺,已有了自己的思想和志向,人也变得自信多了,但他仍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进步,吃惊之余,其欢喜欣慰自是不必说。

然他毕竟做“严父”做惯了的,任是心中再欢喜欣慰,面上依然没有好脸­色­,“先生不过白夸你两句,你就得意上了,可见是个轻狂人!罢了,‘响鼓不用重锤’,我也懒得说你了,你只记住等我下次回来时,你最好真有明显的进步,否则,皮不揭了你的!”

傅镕忙拱手行礼应道:“儿子谨遵爹爹教诲,必不会让爹爹失望!”

他行礼时,腰板挺得笔直,动作稳当而优美,饶是傅城恒再想要维持自己的威严,眉眼间亦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满意之­色­来,暗忖儿子是真长大了!

他并不知道傅镕如今见了他之所以不再像往常那般害怕,乃是因为孔琉玥对傅镕说了一席话,‘你爹那个人呢,典型的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你根本无需怕他,须知你越是怕他,他便对你越是不满意,倒不如根本不要怕他的好,在他面前,你想说什么就只管说便是,只要是你自己认为有理的,难道他还真能打你不成?’

傅镕听了她这番话后,某日无意便在初华面前带了出来,没想到初华对这番话也是深以为然,又以自己为例来开导他,‘你看我,多早晚认真怕过爹爹?皆因我只带爹爹满心疼爱我们,是绝对不会伤害我们的,相反他对我主动表达的亲近还很是受用,所以你以后见了爹爹,不要再唯唯诺诺了!’,他方有了如今这番明显的变化。

傅城恒暗自喟叹了一回,想起正事还没说,因咳嗽了一下,正­色­说道:“我在你书案上,还发现了这个……”说着自袖中拿出一叠厚厚的纸张来,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旁边一直未说话的孔琉玥见他神­色­郑重,语调严厉,只当傅镕写了什么越矩的,不由有些担心,便伸长了脖子想看一下傅城恒手中的纸张。

下面傅镕已是变了颜­色­,有些紧张的看了孔琉玥一眼,方在傅城恒严肃的目光之下,支支吾吾的说道:“回爹爹,这些都是儿子无意中画着玩的,没什么深意,让爹爹见笑了,还请爹爹还给儿子吧……”

彼时孔琉玥已看清了那叠纸张打头那张上,赫然画着一幅图,虽然画得有些粗糙,但足以清楚明白的看出,那是一副弓弩的草图。

火石电光中,她就明白过来剩余那些纸张上都画的什么,也明白过来傅城恒的态度何以会这般郑重了。

只因傅镕画的这幅草图,恰恰正是根据她曾给他说过的话试着画出来的。

那是前阵子她给傅镕口口相授那些兵法之道时,眼看她所知道的所有兵法都给他说过一遍,他也都铭记于心,并且融会贯通的经常会说出些惊人的理论来了,她自觉没什么可以向他讲授的了,便提出以后不必再上课了。

谁曾想傅镕却说她还没有给他讲完,明确提出要听她讲诸葛亮和他的《将苑》,拜他们第一次提及兵法之时,她无意说漏了嘴那次所赐,他竟然自此就将诸葛亮和他的《将苑》给记住了,并且认定她既然敢将诸葛亮跟孙膑韩信等人并列,可见诸葛亮也是一个能人,只不过是他孤陋寡闻,并未听过其大名罢了。

她一来被他缠得没办法,二来是觉得诸葛亮那般伟大的人的事迹,实在很有教育意义,且他的《将苑》也的确不输那些名家的大作,于是便顺水推舟给他讲起诸葛亮的生平事迹来。

讲诸葛亮的生平事迹多了,无意便将他发明的诸葛连弩给带了出来,谁知道大秦处处都跟明朝相仿,生产力水平也是差不多,在武器装备上却落后明朝那么多,别说火气枪统,竟连连弩都没有?这下可好,傅镕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那个连弩,尤其是其为何能连发的原理。

她不过是一纸上谈兵的主儿,如何会知道那般高深的问题?一开始还能耐着心给傅镕解释她所仅知的那点皮毛,被问得多了,话里便不免带上了几分敷衍,而傅镕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敷衍,渐渐便没有再问她有关这个连弩的事,她还只当他是新鲜劲儿过了,当时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他的新鲜劲儿根本就还没过,不但没过,甚至还自己摸索着将草图都给画了出来!

将草图画了出来也就罢了,偏偏还让傅城恒无意发现了,要知道像他那样出身军旅的人没,于武器上的敏锐和嗅觉几乎就是与生俱来的,让他发现了这样的武器,又焉能不感兴趣的?

孔琉玥料想得没错,傅城恒的确对傅镕画的这些连弩草图很感兴趣。

用过午饭送走晋王和赵天朗之后,傅城恒闲来无事,原是打算回房与孔琉玥腻歪的,但一想到她如今正值小日子期间,到头来受苦的人只会是他自己,想了想,遂决定去傅镕的屋子看看。他从来都相信任何人的任何变化,都是与身边的人和事物息息相关的,他已经可以确定那个让儿子发生变化的人是孔琉玥,他如今需要弄清楚的,就是那些让儿子发生变化的事物究竟是哪些了。

傅城恒去到傅镕屋里后,直接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书案上。他检查了一下傅镕近期的功课和写的大字,眉眼间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

就在他极其满意的想要离去之时,余光却无意瞥见了他放在书案下面隔层的那叠草图。

他的神­色­渐渐郑重起来,郑重之余,又有几分兴奋,若是这些草图上的这种连弩可以真正制作出来,且能真正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那大秦就不用怕西番骁勇的骑兵了!

问题是,儿子是从哪里得来这些草图的?这种武器又是不是真存在于这世间又究竟是谁发明的?大秦与西番这一战已是无可避,一触即发,他必须要赶在那之前,尽快找到那个发明人才是!

父亲口中的‘那位能人’就在眼前,然傅镕却不敢说,他可是答应过孔琉玥不会讲此事亦连她口口相授自己兵法之事说与第三个人知道的,他也的确做到了,至今连对打小儿最亲近的姐姐也没有说,每次都是拿话来混过去的。可如今又不一样,问话的人是父亲,他于情于理都该恭敬顺从,无论如何都不该忤逆之人……心之所想,傅镕面上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为难来,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悔愧和小心翼翼,虽然他并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将此事瞒着父亲。

孔琉玥将傅镕的为难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她真不该得瑟给傅镕当什么“家庭教师”,那日更是不该一时嘴快在他面前提什么诸葛亮的。现在可好,弄得连傅城恒都知道了,且明显一副对那诸葛连弩大感兴趣的样子,她就是再想瞒,估计很快也要瞒不住,只看傅镕那副为难的样子,只怕就在傅城恒迫人的目光之下再坚持不了多久,她还是主动“招”了吧,一来可以解救一下傅镕,二来果真这诸葛连弩能生产出来,并在与西番的战争中派上用场,于公于私来讲,都将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傅城恒会因此而生出的对她的怀疑,大不了到时候她就用一句“我也忘记我是曾在哪本书上无意看到了的”混过去便是,难道他还能一本书一本书的去逐次求证不成?

当下计议已定,孔琉玥于是清了清嗓子,出声说道:“侯爷也别为难镕哥儿了,实不相瞒侯爷,这些图都是镕哥儿根据我与他说的话,试着画出来的,所以你要找的那位‘能人’,其实就是我!”

此话一出,傅镕是满脸的如释重负,他答应木器弄得事终究还是做到了,且也没有违逆父亲。

傅城恒却是满脸的讶异,“你说什么?”玥儿说那位发明那种连弩的人竟是她?他没有听错吧!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孔琉玥微微一笑没,随即说道:“侯爷没有听错,这些图的确是镕哥儿根据我说的话绘制出来的,只不过这种连弩并非我发明的,我也是早年间无意自一本书上看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镕哥儿说话时带出来的,谁曾想他就放在心上并且将其给画了出来。”

说着示意傅镕退下。

傅镕先还不肯退下,一来怕父亲责怪母亲,向留下来给母亲壮壮胆,二来则是父亲还未开口,他就是再想走也不敢走,何况他其实并不想走,于是接收到孔琉玥的眼­色­后,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还是傅城恒开了口:“你母亲既让你退下,你就先退下吧!”孔琉玥又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安抚­性­眼神后,他方给二人行了礼,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继续与傅城恒说起她方才没有说完的话来,“说来也是机缘巧合,朝廷正要发兵攻打西番,你就得以遇上如此利器,若是真能大批量的生产了,在打西番时用上,不怕到时候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艺知道这种连弩若是制作成功了,最多可是可以一击十发的,其功效简直堪比后世的机关枪,若是傅城恒真能找到能工巧匠将其制作出来,并投用到战场上,无疑将为这场战争增添很大的胜算!

彼时傅城恒已经自最初的惊愕中回过了神来,虽仍好奇孔琉玥到底是从哪本书上看到这种连弩的,他自问无书不看,怎么就没看到过哪本书上有这样的记载?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时间紧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她,“镕哥儿画的额这些草图可都准确?若是准确,我这就吩咐人先做一张试试看,等试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大批量生产!”

孔琉玥闻言,有些讪讪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镕哥儿画得准不准确,我只是大略记得那本书上曾有过那样的记载,无意跟镕哥儿提了几句而已,谁知道他那般心灵手巧,竟真给画了出来。要不你先着人找了工匠试试?据我所知,但凡能工巧匠,都比常人更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指不定他们知道这个构思后,就算没有草图,也能做出来呢?”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点头连连,道:“武库司那边倒是真有几个能工巧匠,只要你有构思,能大略说出原理,他们便十有八九能将东西做出来。我这就使人将这草图送到武库司,让他们连夜赶制去,若是顺当,最迟明儿个下午,就能制作出来!来人,叫玉漱。”说着,便命小丫鬟传玉漱去。

小丫鬟忙答应着去了,很快便带了玉漱进来。

傅城恒便如此这般吩咐了玉漱一通,打发他去了之后,方与孔琉玥解释起先前他说傅镕的那句‘谁教你的长辈话没说完,就可以离开的?’,“……我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是镕哥儿的母亲,教养他原便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只是觉得,你是在有些过分维护他了,所以不得不在他面前充当黑脸的角­色­。须知一个家总得有一个人唱白脸,另一个人唱黑脸不是?不然不严不能成器,过严又恐生不虞,这也是为何世人常说‘严父慈母’的道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因此就和镕哥儿姐妹几个生分了。”

孔琉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着若是待会儿傅城恒还要追问她到底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有关连弩的记载,她要如何应对,冷不防就听得他这一席话,不由暗自庆幸不已,他这会儿没追问自己,是不是代表相信了自己‘早年间无意自一本书上看到的’的说辞了?对他之前有不信任自己嫌疑的那一眼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号郁结的了。

她不知道的是,傅城恒压根儿就没怀疑过她的话,自打那件事之后,傅城恒对她便已是彻彻底底无条件的信任了!

因点头说道:“我也是一时想岔了,你说得对,一个家总要有一个人唱白脸,一个人唱红脸,总不能两个人都一起唱白脸或是红脸,你放心,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傅城恒见她不生气了,松了一口气,遂又说起晚上祭奠封氏的事来,“……早些吃了饭,我独自一个人去祠堂祭奠她一番即可,你和孩子们就不必跟我一块儿去了。虽说我希望他们能永远记住自己的母亲,不忘他们母亲的生恩,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尤其对于镕哥儿来讲,自己的生辰,便是母亲的忌辰……等到了七月二日那天,你也不必刻意在镕哥儿面前说什么过生辰的话,平常怎么样,当日便怎么样便是,省得他心里难过和愧疚。早几年到了那一日,我还会带着他们姐弟去给他们母亲上香,自打镕哥儿大了懂事之后,每年的那天都会很难过,尤其去年,更是因此 购α艘怀〔。我便决定今年不再带他们姐弟去了。你记得待会儿别说漏了嘴。

164

晚饭后,傅城恒果真去了祠堂祭奠封氏,而三个孩子也因为早早便被孔琉玥打发回了各自的屋里,对此一无所知。

傅城恒从祠堂回来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许是因为才祭奠了封氏,想起了一些尘封的记忆,他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也不要丫鬟服侍,自己洗过澡之后,便安静的躺到了孔琉玥身侧,也没有再像昨晚那样毛手毛脚。

孔琉玥能理解他的心情,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握了他的手,直至耳边终于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方慢慢的也睡着了。

次日一早,傅城恒和孔琉玥方起身,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侯爷、夫人,王妃娘娘带着世子爷和郡主已经到了!”

这么早?孔琉玥闻言,不由有些目瞪口呆,晋王妃这也太早了吧?不过她也能理解晋王妃的心情,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弟弟这么久没见,想早点看到他,倒也是人之常情,便是向来沉稳持重的傅城恒,闻说晋王妃和外甥外甥女来了,这会子不也是喜形于­色­?

因笑问小丫鬟道:“王妃娘娘这会子已经到哪里了?”

小丫鬟笑回道:“王妃娘娘领着世子爷和郡主先去了乐安居,吩咐奴婢催着侯爷和夫人些呢,还说她和世子郡主也没吃早饭,让侯爷夫人并三位小主子也别在家里吃了,都到乐安居吃去!”

孔琉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那小丫鬟退下后,方笑向傅城恒道:“姐姐的­性­子还是这么直爽,真是让人好生喜欢!”也是晋王这个老公当得好,所以晋王妃才能活得这般恣意。

傅城恒却道:“真是胡闹!睿儿和珊儿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能让他们空着肚子来?姐姐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身边的妈妈们也不说劝劝她!”话虽如此,眼神却一派柔和,之后更衣梳洗亦无形中加快了速度。

等到傅城恒和孔琉玥梳洗完,领着初华姐弟三个到得乐安居时,果见晋王妃并一双儿女都已在那里了。晋王妃正含笑陪老太夫人说话儿,“……我的确是想念卢嬷嬷做的明珠香芋饼了,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

老太夫人闻言,呵呵直笑,道:“你打小儿便是个挑嘴的,还是个死心眼儿的,认准了一样东西,便会一直喜欢下去,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只放心吧,昨儿个知道你今儿个要回来,我早吩咐你卢嬷嬷准备好了,等你弟弟弟妹他们来了之后,便可以吃了!”

说着顿了一顿,又笑嗔道:“都这么大年纪的人,已是一双儿女的母亲了,还是跟先时一样贪嘴,也不怕睿儿珊儿笑话你?偏还要哄我说是想早些看到我,才会这么一大早便回来,当我不知道呢?”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面露赧­色­,跺脚不依道:“您老人家知道也就罢了,­干­嘛还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您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啊?”

满屋子的人就都抿嘴笑了起来,老太夫人更是一脸的欢喜之­色­,话里满满都是溺爱的啐道:“你的脸都是‘老脸’了,那我这张真正的老脸,岂非只能称之为‘老树皮’了?”

适逢傅城恒和孔琉玥领着三个孩子进来,下首坐着的赵允睿和赵阑珊兄妹忙都站了起来,“舅舅,舅母!”

“祖母,姐姐!”傅城恒先上前给老太夫人和晋王妃见了礼,又受了赵允睿兄妹的礼,方坐到了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上。

余下孔琉玥忙也上前给老太夫人和晋王妃见了礼,便侍立到了老太夫人身后去。至于几个孩子,则在给长辈们见过礼后,都去了套间里玩笑。

傅城恒便问起晋王来,“姐夫是下了朝便直接过来,还是先去了衙门再过来?”他还有正事与他商量呢。

晋王妃笑道:“说是下了朝便直接过来,只怕过会子就该到了!”

傅城恒闻言,就撇了撇嘴,“姐夫又不过来赶早饭,只怕不会那么早到!”

晋王妃如何听不出弟弟的言外之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出涂了蔻丹的春葱一般的食指指着他便笑骂道:“臭小子,竟敢挤兑你姐姐我来!我还不是为了能早些见到你,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你倒好,倒反过来挤兑起我来,等你姐夫来了,我非告诉他,让他帮我出气!”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说不过我了,就会搬出姐夫来,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傅城恒就又撇了撇嘴。

说得晋王妃微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就搬你姐夫出来了,怎么样啊?你有本事,也把弟妹搬出来,看弟妹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说着看向孔琉玥道,“弟妹,你一定是会向着我的哦?”

孔琉玥哭笑不得,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向来以冷面示人的永定侯爷,和向来以冷艳高贵形象示人的晋王妃会有如何幼稚的时候?不过,这也再次印证了这对姐弟的感情是真的很好,所以才会这般嬉笑怒骂毫无禁忌,一如她跟韩青瑶相处时一样。

晋王妃和傅城恒斗了一回嘴,就有卢嬷嬷进来回说早饭已经得了,问摆在哪里?

老太夫人笑道:“这屋子敞亮,就摆在这里吧。”命连翘请小主子们去。

老少四代其乐融融的用了早饭,老太夫人情知晋王妃这么早过来,必定是有体己话儿要与傅城恒孔琉玥说,因笑命她道:“你且往你弟妹屋里坐会儿去,等我收拾捯饬妥当了,再过来不迟,虽说谅你们这些作小辈的也不敢笑话儿我蓬头垢面,我也不能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出现在大家面前吧?”又道,“他们几个小的难得见面,就让他们在套间里玩自己自己的吧。”

晋王妃正有此意,便顺势起身,笑道:“那我待会儿再过来陪您老人家说话儿。”

姐弟夫妻三人遂辞了老太夫人,里了乐安居,被簇拥着往芜香院行去。

心知晋王妃与傅城恒必定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故一回至芜香院,孔琉玥便笑向二人道:“我给姐姐和侯爷沏茶去。”说完不待姐弟二人有所反应,便领着满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

晋王妃看着她娉婷袅娜的背影,微笑点头道:“弟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你可千万要好生珍惜她!”弟弟与弟妹无形间流露出来的亲密让她确信,他们是真的已经和好如初了,她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至此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再是亲密无间的姐弟,说起这些事来,傅城恒仍微微有些不自安然,飞快应了一句:“姐姐放心,我知道的!”便岔开了话题,“对了,皇后娘娘让我给姐姐带几句话……”

傅城恒与晋王妃说完了正事,估摸着晋王是时候该到了,遂辞了晋王妃,去了外书房等候。

这里晋王妃方与孔琉玥闲话起家常来,说着说着,便说了尹家人头上“……我听说尹大太太和尹大­奶­­奶­近来时常登门造访?”

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孔琉玥于是点头道:“是,她们是接连来了几次。”

晋王妃就冷笑起来,“她们是不是又想通过你,为宫里的吉嫔谋什么好处了?”

孔琉玥闻言,不由有些愕然:“姐姐是怎么知道的……”话音未落,自己已是先反应了过来,像晋王妃这样时常进出宫闱的人,宫里又有什么大情小事是瞒得了她的?自然知道尹纳言虽升了位分,却并未重获圣宠之事,再一结合当初尹家人将她嫁进永定侯府的动机,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因忙点头道:“实不相瞒姐姐,她们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不过请姐姐放心,我什么都没有答应她们,我知道此事厉害­干­系的。”

晋王妃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是在兴师问罪,忙摆手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答应她们,不然她们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门了。”说着脸­色­又是一沉,“哼,一家子下流没脸的,也敢开这个口!明儿她们若是再登门,你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就说你已对我提过此事了,我的意思,是让她们亲自与我说去,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她们!”

在能力范围和不触及自家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她可以给柱国公府她所能行的泰半方便,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孔琉玥的面子上,她可以让他们如愿。但如果他们妄想以此就得寸进尺,凡是遂心,那可就打错了主意!

孔琉玥原本想说经过尹淮安登门之事后,尹家人应当会打消了那个念头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万一晋王妃追问她何以会这般笃定,继而怀疑她和尹淮安的关系,岂非节外生枝?因点头应道:“姐姐放心,我知道到时候该怎么说了,只是又要给姐姐添麻烦了。”

晋王妃摆手笑道:“唉,你我亲姑嫂,说这样的话,也太生分了!我呀,如今就盼着你跟煦之能将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便别无所求了!”

姑嫂两个又闲话了一回,就有小丫鬟来禀:“三爷三夫人并二姑爷二姑­奶­­奶­三姑爷三姑­奶­­奶­都到了,老太夫人请王妃娘娘和夫人过去呢!”

二人遂起身略微整理了一番衣妆,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果见傅旭恒一家并两位姑­奶­­奶­全家都到了,正围着老太夫人说笑,屋里一派热闹景象。

瞧得晋王妃和孔琉玥进来,众人忙都起身见礼,尤其傅旭恒和三夫人更是殷勤,一口一个“大姐”,一口一个“大嫂”的,叫的是好不亲热,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只当他们之间感情多少似的呢!

晋王妃和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警惕,傅旭恒拂去这戏也做得太完美了一点,让人由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别有用心。

但一整日下来,他们又的确一直都安安分分的,虽然待人的态度仍旧是那般的殷勤甚至是谄媚,但也让人说不出个不好来,于是孔琉玥一直高度紧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晚间送走一众客人之后,孔琉玥只觉得累得慌,所幸热闹了一天,老太夫人也累了,很快便命大家都散了,她于是带着三个孩子,被簇拥着回了芜香院。

傅城恒还没有回来,想来与晋王正事还没说完。孔琉玥因见三个孩子都是满脸的疲­色­,遂命他们各自回房歇着去,又再四叮嘱众­奶­娘丫鬟经心些,“……回去便伺候你们各自的主子好生洗个澡,记得水不要太烫,也不要太冷……我待会儿会让人送湃过的西瓜过去,你们记得打发各自的主子吃,但切忌不可吃多了,省得回头闹肚子。”

她话虽说得客气,众­奶­娘丫鬟却不敢托大,忙都赔笑道:“夫人放心,奴婢们理会得了。”

孔琉玥就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

众­奶­娘丫鬟便忙行了礼,簇拥着三个孩子往外走去。

眼见众人鱼贯退了出去,孔琉玥一下子松懈下来,正要吩咐珊瑚准备洗澡水去。

冷不防见初华折了回来,行礼后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孔琉玥问道:“敢问母亲,可知道爹爹多早晚能回来?”

孔琉玥想起方才初华就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会子又特地折回来打听傅城恒的行踪,想是有什么话儿要单独与他说亦未可知,因笑道:“你跌得这会子当是在外书房与你姑爹议事,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说不好,要不我使个人帮你问问去?”

初华闻言,面­色­一喜,随即却摇头道:“不必麻烦母亲了,还是等爹爹回来后我再过来请安不迟。打扰母亲了!”说完便行了个礼,如来时那般又急匆匆退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有些诧异,不明白初华这是在上演哪一出,遂在决定待傅城恒回来时,使个人去告知初华一声后,命珊瑚璎珞准备好了热水,去了净房沐浴。

等孔琉玥洗完澡从净房出来,傅城恒兴冲冲的回来了,一见她便抓了她的双肩,兴奋的说道:“玥儿,成功了!”

孔琉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不自觉也浮满了喜­色­,“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军很快就可以如虎添翼了!”他的安全无疑也将更多一层保障!

傅城恒连连点了几下头,看得出来他很激动:“才我已经跟姐夫说好,让他明儿早朝过后将那样品给皇上看了。若是皇上也觉得可行,那就让武库司即刻开始大批量的制造,务必要在半月以内制造出五千张来,我明儿回去以后,就先挑选五千名神箭手来备着,组建一个神机营,等那连弩制造好后,再集中训练他们一个月,不愁到时候不能将西番的蛮子们给­射­成筛子!”

西番最让大秦忌惮的便是他们的骑兵,等组建了神机营后,不愁不能打败他们的骑兵,只要能打败他们的骑兵,西番就等于是被拔了牙的老虎,是杀是剐,都只能听大秦尊便了!

傅城恒说完,又道:“姐夫闻得我说着连弩是根据你的话制作出来的,一个劲儿的夸你,说待明儿我凯旋归来时,定要奏明皇上,让皇上也好生嘉奖你一番呢!”

见傅城恒这般胸有成竹,豪气万丈,孔琉玥也是由衷的高兴,至于晋王所说的嘉奖,她倒是兴趣不大,对于她来说,只要傅城恒能平安归来,就已是对她最好的嘉奖了!

思及此,孔琉玥很快又想到,再过不了几个时辰,傅城恒便又要去西山大营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呢……神­色­间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黯然,轻叹道:“嘉奖不嘉奖的,我倒是并不看重,我看重的,是你的平安,我真希望这仗打不起来啊!”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脸上也没了多少喜­色­,叹道:“我何尝又不希望这仗打不起来?只是……”

话没说完,就听得珊瑚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回侯爷、夫人,大姑娘求见!”

孔琉玥闻言,想起初华之前特地折回来向她打听傅城恒何时回来之事,忙向他说道:“初姐儿之前就在找你,想是有什么话要与你说,你瞧瞧去吧。”

傅城恒道:“我正好也有几句话与她说!”便向外说道,“让她进来吧!”

“是,侯爷。”珊瑚应了一声,很快便挑起湘莲,让了初华进来。

初华还穿着之前的衣衫,发髻也还没拆,想是一直在等着傅城恒回来,看来确是有要事找他。

孔琉玥看在眼里,便笑道:“我让人给你们爷儿俩端冰镇银耳羹去!”说完便要出去。

“等等。”不想傅城恒却叫住了她,“让丫头们去做即可,你留下,我有正事与你们娘儿俩说。”

傅城恒都开口了,孔琉玥只得吩咐了珊瑚去端银耳羹,自己则留在了屋里。

165

“明日一早,我便又要去西山了,”傅城恒的目光先扫过孔琉玥,随即扫过初华,最后才定格在她们母女之间,“此一去,还不知道……下次回来时什么时候,家里的事,便要偏劳玥儿你了。至于初姐儿你,也在从旁多多协助你母亲成才是,你也大了,也是时候该学着些眉高眼低和人情往来了,你又是长姊,务必要照顾好弟弟妹妹,尽到你长姊的责任才是。”

傅城恒的意思,是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试着带初华学习管家吗?孔琉玥闻言,一双美眸忙征询的看向了他。

就见傅城恒微微冲自己点了一下头,孔琉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也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父母之间的互动,并没能逃过初华的眼睛,父母之间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亲密和默契,亦让她清楚分明的感觉到了,她不自觉的咬了咬下­唇­。

母亲一看就是才沐浴过,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只穿了一件家常的素面杭绸长裙,较之白日里的云鬓高耸住环翠绕明显少了几分华丽端庄,却更多了几分清新和淡雅的风姿。然不管她是浓妆抑或是淡抹,都没有谁能否定她的美丽,亦没有谁能否定她与高大挺拔的父亲是何等的相配。

初华眼里禁不住划过一抹黯然,如果娘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只可惜这世上最不可能有的就是“如果”……她握了一下拳头,才点头回答傅城恒的话道:“爹爹请放心,女儿一定会跟着母亲好生习学,努力为母亲分忧,也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尽到自己身为长姊责任的!”

傅城恒闻言,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打小儿便懂事,是我最为看重的孩子,我自然相信你能做到!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有别的事没有?若是没有,就早些回房歇着去吧!”

“可是爹爹,我……”初华欲言又止,一副明显还有话说的模样。

傅城恒看在眼里,因问道:“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有事,只管说。”

“没……”初华看了一眼旁边的孔琉玥,终究什么都没说,“不打扰爹爹和母亲休息了,女儿先行告退!”屈膝行了个礼,有些怅然的退了出去。

余下傅城恒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我怎么觉着初姐儿竟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你才看出来啊?”孔琉玥小小翻了个白眼,“我估摸着她方才是打算与你说的,偏你又要让我留下,偏当着她的面儿,我又不好驳你的面子,如今可好,弄得她乘兴而来,扫兴而去,指不定心里还怎么怨我呢!”

小萝莉一心想与父亲说会儿体己话儿,偏生父亲又没眼­色­,硬生生将她这个相对来说不相­干­的人留了下来,坏了小萝莉的事儿。小萝莉又是怎么也不会怨自己父亲的,那她能怨的,便只剩下自己了!

思及此,孔琉玥禁不住暗自哀叹,自己这也算是躺着中枪了吧?

相较于孔琉玥的懊丧,傅城恒却很是不以为然,“你是孩子们的母亲,有什么话是他们不能当着你的面儿说的?初姐儿一样,镕哥儿和洁姐儿也是一样!好了,她如果真有要事,不管谁在场,都是会说与我知道的,她既没有说,可见事情并不紧要,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时辰已不早了,我们,早些歇了吧?……我明儿又要回去做和尚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今晚上再……嗯?”说着,声音渐次变得低哑起来,大手也不老实的袭上了孔琉玥的颈项。

孔琉玥却是没好气,嗔道:“我的手腕儿到这会子还酸软得紧了,今晚你是别想了……”一边就要去拍他的毛手去。

却被他顺势抓住手腕,一把将人带进了怀里,低头便准确无误的吻上了她的粉­唇­。

“唔……”孔琉玥本能的挣扎了两下,围在她纤细腰肢上的大手瞬间收得更紧,她只得由他去了。

两人一路吻着,一路摸索着往内室行去,及至终于双双躺倒在拔步大床上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

傅城恒呼吸灼重的看着身下双眼迷离的孔琉玥,直觉心旌摇曳,热血沸腾,只恨不能一口将她吞下去。

想起再过几个时辰,自己便又要有好长时间不能拥抱孔琉玥软若无骨的身体,抚摸她细腻温润的肌肤,傅城恒下手时便控制不住的有些重,很快便在孔琉玥白若凝脂的肌肤上留下了点点红痕。

以致孔琉玥禁不住呼起痛来,“傅城恒,你就不能轻一点……”这个男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啊?

傅城恒正爱不释手的捧着她的雪峰肆意揉搓挤压,嘴­唇­也没闲着,正迷恋的吻着她的颈项和锁骨,闻得她的抱怨,含含混混的应了一声“我尽量……”,便又自顾忙活起自己的来,手上的力道也并没减轻多少。

孔琉玥不由暗自哀叹,明儿起来时,她身上定然又要留下很多痕迹了……不过想着傅城恒这次终究未能如愿,又不自觉的心软,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大姑娘,您不能进去,侯爷和夫人早已歇下了……”

问外忽然出来璎珞的声音,今晚上轮到她值夜。

紧接着是初华明显带了怒气的声音:“我有要事找爹爹,让开!”

“大姑娘既有要事找侯爷,且容奴婢通传一声不迟,大姑娘请稍等……”又是璎珞的声音传来,声音已较之方才近了些。

初华的声音听起来就更近了,“不必了,我自己找爹爹去,你让开!”显然璎珞并未能拦住她。

彼时傅城恒正欲­火­难耐的强拉了孔琉玥的手要往自己亵裤中伸去,听得外面的声音,不由一阵火大,哑声朝外面喝了一句:“谁在外面?滚!”便又要继续自己的“大业”。

孔琉玥却比他清醒得多,早听出了外面的声音是初华的,忙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推了他一把,道:“是初姐儿!你还是快出去瞧瞧她吧,这都是她今晚上第三次过来了,必是十分紧要的事找你,你别让她等久了!”

傅城恒好事被打断,端的是要多郁卒有多郁卒,始作俑者若是换了旁人,早被他大卸八块了,偏生是自己向来最宠爱最看重的大女儿,说不得只能强忍下满心的郁卒,依依不舍的松开了孔琉玥,起身飞快的穿起衣服来,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打发了女儿,便回来再继续自己的好事。

不想他才刚穿好衣服,随着“吱嘎”一声响,初华的声音伴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声,已传进了他的耳朵:“爹爹,您睡下了吗?女儿有话跟您说!”

再是自己宠爱的女儿,被她深夜硬闯进了自己的卧室,傅城恒依然忍不住生气,说话的语气便有些不大好,“半夜三更硬闯进父母的卧室,成何体统?你也不怕传了出去,旁人笑话儿 你没有一丝半点侯府千金应有的端庄矜持?”

傅城恒一边说,一边撩起帘子走出来,正对上了初华。

就见初华一张笑脸绷得紧紧的,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一瞧得他出来,便冷笑说道:“爹爹果然是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尤其新人又生得这般好颜­色­,又会笼络人心,怪道人常说‘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先还不信,总觉得这世上任何男人都有可能会这样,唯独自己的爹爹不会,现在我总算知道,原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初华一席明显是针对孔琉玥的话,说得本已因她无礼而动了五分气的傅城恒,怒气一下子涨到了十分去,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她,便怒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母亲待你如何,待你们姐弟如何,旁人不知道,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大晚上无礼的硬闯父母的卧室,就是为了给我说个?我念你年纪小还没完全懂事的份儿上,今儿个就饶过你这一次,你给我立刻回房,好生反省去!”

说完便喝命跟在她身后进来,彼时正低垂着头,恨不能将自己缩得父女两个都看不到的璎珞,“还不快送大姑娘回房去?”

“是,侯爷,奴婢这就去!”可怜的璎珞瑟缩着应了一声,便上前赔笑着邀请初华出去,“大姑娘,您累了一整日了,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早些回房歇下吧?”

彼时傅城恒仍未反应过来初华缘何会忽然说了方才那一番话,他犹沉浸在她竟然至今仍这般看待孔琉玥,至今仍没有拿孔琉玥当母亲的怒气和对孔琉玥的心疼当中,因此脸­色­­阴­沉得可怕。

看在初华眼里,自然而然成了他凡事不问青红皂白,只要一牵涉到孔琉玥便立刻护着她的证据,也是立刻将原本只有七八分的怒气,高涨到了十分去,一把甩开璎珞放在她肩膀上,想要半哄半推将她弄出去的手,便仰头望着傅城恒冷笑道:“那个女人虽然是爹爹的妻子,是爹爹如今的心头好,却并不就是我的母亲,我也永远不可能承认她是我的母亲!我娘她早就死了,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早被那些负心薄情的人忘到了脑后去,唯一还记得她的人,也就只有她的儿女们了!但是,我娘虽然早已被爹爹忘到了脑后去,我却永远不会忘记她,我永远都会记住,我这辈 佣贾挥幸桓瞿盖祝那就是我娘,而不是其他旁的外四路的女人……

初华的声音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戛然而止。

随即则是一声沉闷的“咚”声,再然后,整个屋子里变得落针可闻起来。

床帐后面孔琉玥的心也被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儿,方才那声脆响,分明是甩人耳光时所特有的声音,难道,傅城恒竟打了初华不成?他本是武将,手劲有多大可想而知,方才又是处在盛怒中,初华又还那么小……孔琉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孔琉玥猜想得没有错,方才那声脆响,的确是傅城恒甩初华耳光时所发出的,而稍后那声闷响,则是初华因被父亲甩了耳光,控制不住身形,摔倒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初姐儿,爹爹不是故意的,我……”傅城恒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悔愧,怔怔的看着自己才甩了初华耳光的那只手,有些不敢相信方才那个耳光竟真的是自己甩出去的!

不止傅城恒不敢相信方才自己竟真的甩了向来疼爱的大女儿耳光,连初华自己也不敢相信父亲方才竟真扇了自己。她捂着脸,怔怔的望着父亲,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半晌,还是脸颊上传来的尖锐的火辣辣的疼痛,方让初华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自己的确是被父亲甩了耳光。

她的眼眶里一下子盛满了泪水,却倔强的大睁着眼睛,不肯让其掉下来。

“爹爹,你打我……”初华梦呓似的说了这一句话后,便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来,期间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浑身发抖的璎珞几次试图想要帮助她,却都被她推开了手,最后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自地上爬了起来。

她仰着头,定定的看着傅城恒,一字一顿极其缓慢的说道:“从小到大,爹爹别说打我,连一指甲也不能弹过我,可今日,爹爹却打了我,为了您如今的心头好打了我!……我知道喜新厌旧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通病,我也并不敢奢望爹爹能时刻记着我娘,可您怎么能连我娘的忌日都忘记?您口口声声说此番回来,是因为‘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办,我也一直在等着您去办这件事,可再过几个时辰,您就要走了,却依然提都不曾提起过有关我娘忌日的事,您到底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她为了给您生儿育女,为了给傅家传承香火,而丢了­性­命?您这般负心薄情, 残卵峋桑我真为我娘感到不值

初华一气说完,便捂着脸,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璎珞见状,强忍着害怕看了傅城恒一眼,见他脸上早没了怒气,有的只是无尽的懊恼和后悔,忙壮着胆子屈膝行了个礼,拔腿飞快追初华去了。

屋里很快又回复了方才的沉寂。

孔琉玥虽未亲眼目睹方才的情形,只听声音,也能将事情还原个八九不离十,不由暗自叹息起来。怪道初华自下午起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至晚间又一连过来找了傅城恒三次,敢情她一直惦记着生母的忌日,偏生傅城恒瞧着却是一副早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去的模样,偏生明儿一早他又要离家,除了今晚上,的确再没有更适合祭奠封氏的时机……也就难怪初华会那么生气会那么激动了!

可问题是,别人尤其是初华不知道傅城恒并不曾忘记过封夫人的忌日,她却是知道的,且如今她也因此而被初华怨上了,这对父女的这个结,说不得只能落到她身上,只能靠她去给他们父女解开,且必须在今晚就给他们解开了,不然明儿待傅城恒一走,初华的怒气可就只能悉数落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想到这里,孔琉玥禁不住无声的苦笑之余,又微微觉得有些心寒,若是放在一个多月以前,初华口口声声说她是‘外四路的女人’,她还不会觉得有什么,那时候她们本来就没什么感情,虽然挂了母女的名头,却实实只算得上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邻居而已、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在经过了过去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在讲过了过去这一个多月的付出,初华却仍像当初那样看她,她是在没办法让自己不心寒。就算她一再的告诉自己,她做那些事的本意又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回报,她依然没办法不心寒,她毕竟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平凡人,而不是观世音菩萨圣母玛利亚!

孔琉玥猛地摇了一下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脑外,现在可不是伤悲怀秋的时候,外面还有一个正悔愧交加的男人在等着她劝导,东厢房还有一个自觉受了天大伤害,——好吧,对于打小顺风顺水,被捧凤凰一般捧至这么大没受过伤害的千金小姐来说,这个伤害的确有够大的小萝莉在等着她安抚开解呢,还是等这些事情都摆平了,她再来为自己哀叹吧!

心念电转之间,孔琉玥已动手麻溜的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傅城恒面前、

果见他正一脸悔愧难当的望着自己的右手,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想来方才他就是用这只手打的初华了。

”事情既已发生,再多的后悔和愧疚都换不回来了,你也别再自责了,还是好生想想该怎么补救吧!“孔琉玥上前一步轻握了傅城恒的手,轻声说道:“况你明儿一早便又要走了,若是不赶在今晚上解开了这个结,只怕初姐儿要怨你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的意思,是我先过去东厢房瞧瞧她,劝劝她,等她稍稍消了气后,你再过去瞧她,父女间哪里来的隔夜仇?只要把话说开了,自然也就好了,你意下如何?”

傅城恒其实早已接受了自己竟亲手打了最爱女儿一巴掌的这一事实,他只是受不了初华临走时看向他那哀婉欲绝的目光,知道自己此番是真伤了女儿的心,却一时间又想不到好的办法来补救罢了,所以才会怔怔站在原地的。

这会子闻得孔琉玥这一番话,立时便觉得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忙不迭便反握了她的手,急声说道:“玥儿你说得对,父女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只要把话说开了,相信初姐儿一定会原谅我的!你这就去东厢房劝她去,她这会子未必肯见我,说不得只能辛苦你了!”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女,所以才能让傅城恒这般六神无主,说来这还是她第二次见到他这般表情呢……孔琉玥轻轻点了点头,“你放心,初姐儿只是一时误会了你罢了,待我跟她一说你并不曾忘记过封姐姐的忌日,其实早已祭奠过她了,再把你之所以这般做的苦心与她一说,她向来懂事,定然不会再生你气的。”

傅城恒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颓然的坐到一旁的榻上,低声道:“希望如此吧。”

“你就只管等我的好消息吧!”孔琉玥看不得他这幅颓然的样子,故作轻松的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往净房走去,她总不能以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出现在众下人面前吧?同时在心里暗忖,初华这会子不定怎么生怨傅城恒更怨她呢,也不知道肯不肯见她?

不想才走出没两步,就被一双手臂自身后拦腰抱住了。

傅城恒将脸埋在孔琉玥的颈窝间,半晌才近乎梦呓般低低说道:“玥儿,我又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那些口没遮拦的话虽是初华说的,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归根结底,却都是因为他没有把女儿教好,所以她才敢那样肆无忌惮的针对玥儿这个母亲和长辈,闹得这么一个彼此都不开心的结果,他真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丈夫!

至少傅城恒是知道她的委屈的……孔琉玥鼻子忽的一酸,之前因为初华那句‘外四路的女人’而生出的心寒一下子就去了个七七八八。

她笑着摇头:“我如果说我不委屈,那绝对是假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易地而处,我很能明白初姐儿的感受,她思念自己的亲娘没有错,想让你也永远记得她的亲娘也没错,她只是一时间误会你忘记了,所以才会那般激动的,只要把话一说开,她自然就好了。你别担心也别难过了,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傅城恒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孔琉玥抱得更紧了……

自己动手随意将头发玩了个纂儿,又简单戴了几支珠钗,并换了一身衣衫,孔琉玥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后,便一个丫鬟也未带,独自去了初华的西厢房。

就见初华的­奶­娘并丫鬟们并璎珞都正站在门外小声的哀求着:“姑娘,求您开开门啊,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儿……”、“大姑娘,有话儿好好说,求您开开门……”

璎珞眼尖,最先发现了孔琉玥,忙迎上前屈膝行礼:“夫人!”

其余众人闻言,忙也都迎了上来行礼:“见过夫人!”

孔琉玥点点头,示意众人都起来后,方看向璎珞问道:“大姑娘怎么样了?”

璎珞见问,满脸的忧­色­,“一回来便将自己关进了屋里,谁叫门都不应,又没有别的声音,奴婢们实在很担心……”

不待璎珞把话说完,旁边初华的­奶­娘已经就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夫人,若是方才大姑娘说了什么无礼的话儿冒犯了您,求您瞧在她年纪还小的份儿上,就大人有大量,绕过她这么一次吧,老奴在这里给你磕头了,呜呜呜……”

方才初华过去正房找傅城恒时,她的­奶­娘虽然因不放心,跟了过去,但毕竟还没胆大到敢跟着初华一道硬闯进傅城恒和孔琉玥卧室的地步,因此留下了院子里,也因此并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姑娘是捂着脸哭着从正房跑出来的,于是自然而然将这笔账算到了孔琉玥的头上,话也就自然说得不甚好听。

合着初华的­奶­娘是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自动算到自己头上了?孔琉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暂时没空理会­奶­娘,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她不寒而栗,低垂下头半点声息都不敢再发出后,方看向璎珞凛然吩咐道:“去找几个粗使婆子来,把门给我撞开!”

“可是夫人……”璎珞满脸的惶恐,打算劝止孔琉玥。

却被孔琉玥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一应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片刻,就见璎珞领着三四个粗使婆子回来了。

孔琉玥于是指着初华的房门吩咐道:“把门给我撞开!”

婆子们闻言,齐齐应了一声“是”,便上前狠命撞起那房门来。

隔栅雕漆的厢房门,本就算不上有多牢固,如何经得起婆子们这般狠命的撞击?不过片刻过后,房门已被撞开。

孔琉玥喝命住一马当先就要进去的­奶­娘和璎珞,,“都留在原地等候,我一个人进去即可!”抬脚独自一个走进了初华的房间。

方走进内室,冷不防就见半边脸高高肿起,哭得双眼通红的初华从多宝格后的卧室里跑了出来,想是听得外面的动静,终究按耐不住,想出来一探究竟。

初华显然没想到来人会是孔琉玥,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失望,随即便“蹬蹬蹬”的又跑回了卧室里,不想见到孔琉玥的意思很明显。

孔琉玥有留意到她眼里那抹转瞬即逝的失望,约莫猜到她极有可能是把自己当做了傅城恒,只当是傅城恒看她来了,所以才会跑出去的,显然她心里并没有真的生傅城恒的气,不由又多了几分劝服她的把握。

166

要论初华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绝对非孔琉玥这个继母莫属。

因此一瞧得是她来了,初华立刻没好气的转过身去,“蹬蹬蹬”的又跑回了床上去趴着,打算以装睡和不理不睬的态度,让她知难而退。

——以初华的聪明,自然猜到了孔琉玥这会子的来意,虽说她彼时是满心的不待见孔琉玥,真要让她开口撵人,她毕竟还是做不出来,一来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做,二来她不想跟孔琉玥说话,三来即使她开了口撵人,孔琉玥也未必会听她的就走,只看她吩咐婆子们撞门的架势,就知道她不是那等会轻易妥协之人。而对付这类人,除了不理不睬直接无视让其知难而退以来,初华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

于是她这一趴,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期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孔琉玥坐在初华窗前的锦杌上,并不因她的不理不睬和视而不见就面­色­不虞甚至拂袖而去,而是从头到尾都面­色­恬淡的坐在那里,亦连呼吸都是轻轻浅浅的,让人丝毫瞧不出她心里真是的想法来。

守在外面的璎珞及初华的­奶­娘丫鬟们都是大气不敢出。

初华又趴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动也不动,的确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屋子里很安静,静得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

她虽然一直在装睡,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屋里的动静。她听见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外,好像一直都有另一道呼吸声,但这道声音却时有时无,让她吃不准继母到底已离开了没?继母应该已经离开了吧,不然她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发一语?要知道她的来意原便是劝她,哪有劝人却一直不开口的?可要说继母离开了,她明明又一直未听见她的脚步声传入耳里!

渐渐的,初华趴不住了,她觉得自己的手脚越来越麻,越来越痛,若是再不动一下,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动了?

于是她试探着小小的动了一下。

耳边依然没有传来孔琉玥的声音。

初华越发肯定孔琉玥是已经走了,翻身的幅度一下子加大了,终于平躺在了床上。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正打算坐起唤人进来问问,余光却瞥见孔琉玥就坐在她床前,彼时正一脸恬淡的望着她,好像笃定了她方才是在装睡,也笃定了她会先支撑不下去一般。

被看穿的难堪,加上脸上忽然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初华瞬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起来。方才装睡时,因为时刻竖着耳朵在听屋里的动静,­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倒是让初华暂时忘记了左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以致这会子乍然再感觉到时,那疼痛竟似猛然又加剧了不知道多少倍似的,让她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

她愤怒的看着孔琉玥,近乎歇斯底里般的尖叫道:“你怎么还没走?这是我的房间,你给我出去,出去——”她可没忘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害得她被向来疼爱她的父亲扇了耳光的!

孔琉玥却是一脸的好整以暇,并不因为她的态度恶劣就­色­变或是退缩,“我为什么要出去?我是堂堂永定侯府夫人,偌大一个永定侯府的女主人,这个家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能去不能待的?就算要出去,也该是你出去!”

一席话,说得初华难以置信之余,自然而然越发愤怒起来,“你叫我出去?你凭什么叫我出去?我堂堂永定侯府的大姑娘,而你不过一个外四路的女人罢了,这里是我的家,要出去,也是你出去!你立刻给我出去!”说着一指门口方向。

孔琉玥依然神­色­不变,只是声音冷了几分:“我是外四路的女人?看来之前的确是我太顺着你太惯着你了,所以才会误让你以为我是那等软弱可欺之人!你现在给我听好了,我不但是你父亲的妻子,是朝廷封诰的堂堂一品夫人,是整个永定侯府的女主人,更是你的长辈你的母亲,是可以决定你命运的人,只要我愿意,你的前程你的未来甚至你的生死,都掌握在我手里,你最好给我时刻牢记这一点!”

打从孔琉玥嫁进傅家,别说在初华这些小辈们面前,就是在下人们面前,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严厉,说话这样咄咄逼人、字字锋利的时候,以致初华一时间竟怔住了。

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气氛紧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你记住了吗?”孔琉玥见镇住了初华,心里暗自苦笑这都叫什么破事儿,如今她倒要沦落到跟一个小萝莉小破孩儿斗心机之余,神­色­却越发凛然起来,厉声又追问了一句。

孔琉玥清冷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更平添了几分威严,初华这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回过了神来。

她只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更是瞬间就要烧起来,怒气腾腾的尖叫道:“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命运我的未来甚至我的生死?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傅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我要告诉爹爹告诉太祖母去,我倒要看看,到了爹爹和太祖母面前,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说着赤脚跳到地上,便要往外跑去。

孔琉玥看在眼里,也不拦她,只是凉凉说了一句:“你可是试试你爹爹到底会不会见你,你也可以试试你到底出得了出不了芜香院的大门!”

初华脚下蓦地一顿,想到了傅城恒之前怒气腾腾扇她耳光时的样子,若不是生气到了极点,爹爹只怕也未必会打她吧?爹爹气到那样的地步,哪能这么快气消?

她随即又想到孔琉玥治家的种种手段,别的她虽不甚清楚,自她管家以来,府里秩序比先井然,丫头婆子们比先勤慎,再不到处乱嚼舌根的现象她却都是看在眼里的,就更不要说整个芜香院被她治得滴水不漏,上下都一条心了……她说自己出不了芜香院的大门,那自己就一定出不了!

想通了这一节,初华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这才意识到孔琉玥方才那番话,真有可能不是在吓自己,而是她这个做得到,只要她愿意!

她就欢欢低下了头去,双肩也慢慢地耷拉了下去,一副沮丧得不能再沮丧的样子。

见初华明显一脸的呆滞,似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一般,孔琉玥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终究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经不住吓,就这样便被自己轻易吓住了。叹息之余,又有几分庆幸,也幸好初华经不住吓,没有真跑出去,不然她还真能让人拦住她,不让她出芜香院,去乐安居不成?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孔琉玥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冷冷的又追问了一遍:“现在,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初华不敢再犟嘴了,却也固执的不肯回答她的话,因只是继续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孔琉玥见状,放缓了语气:“我方才说的这番话,绝对不是在吓唬你。但你扪心自问,我几时曾薄待过你们姐弟?就说过去这一个月,你爹爹不在家,我有的是手段可以养废了你们姐弟尤其是镕哥儿,再不济了,我大可对你们不闻不问,要知道小孩子还没长定­性­,又大多贪玩,只要没有大人的约束,镕哥儿会变成什么样,你自己都想象得到。可我有吗?我有这样做吗?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这个做继母的,自问在对待你们姐弟三人上,是绝对当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的!”

是啊,继母在过去这一个多月里,待自己姐弟三人的确称得上可圈可点,尤其是在对待镕哥儿上,更是让人挑不出一个“不”字儿来,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她没人格才变得自信,变得有了他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朝气的……可是,也正是因为她,父亲才会连娘亲忌日都忘记的,她并不奢望父亲能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时刻都记得娘亲,可也不能连娘亲一年仅只一次的忌日都忘记啊!

忘记了也就罢了,偏还要口口声声说他此番回来是因为有一件‘极重要’之事待办,害她误以为那件‘极重要之事’就是娘亲的忌日,还暗自欢喜了两日,却没想到,他们想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若非她今晚上将事情闹开了,爹爹是不是压根儿就忘记还有这件事了?不对,他的的确确已经忘记了,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般一想,初华脸上的动容一下子又隐去不见了,依然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孔琉玥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动容,知道她已经被自己说得有所松动,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初华虽然偶尔会犯冲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讲道理的。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娓娓说道:“你九岁了,已经算得上是大姑娘了,有些话我觉得也可以跟你说了。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外四路的女人’,说永远不会拿我当母亲,那你可曾想过我是不是又愿意当你的母亲?我还不到十九岁,却已经有一个九岁的女儿,一个七岁的儿子并一个五岁的女儿,你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你不愿意我做你母亲,所以排斥我,一旦你爹爹有个什么变化,你就立刻把这变化归因到我头上;那我也不愿意你做我女儿,可我有排斥过你吗?有迁怒过你吗?”

初华被问得一阵沉默,要说排斥和迁怒自己甚至他们姐弟,貌似继母还真从没做过,哪怕是在当初她跟爹爹明显闹了矛盾的那段时间里,她都不能迁怒过他们姐弟……可再怎么说,父亲忘记了娘亲的忌日是事实,而这样的事,在继母进门之前,可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

孔琉玥顾不得去管初华是什么表情了,她忽然间很想倾诉,哪怕她知道眼前的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她压根儿就不该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倾吐自己的心声和委屈,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十八岁以前,我一直寄人篱下,过着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日子,那时候我就经常想,等将来嫁了人,我是不是就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不求锦衣玉食,不求金银奴婢,我希望能过一种简简单单的生活……可我却被外家许给你爹爹!那时候你爹爹是什么名声?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我虽然从没惧怕过这一点,可侯府的生活无疑与我想要的相去甚远,两层婆婆、妯娌、 ⒆印⒁棠铩⒏鞑阆氯恕…上上下下我都必须应付,还要忍受你爹爹最初的提防和猜忌,这样的生活,我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要

“呵……”孔琉玥说着,苦笑了一下,“可生活又岂会因我的意愿而改变?我除了去接受,除了去适应,还能怎么样?由来都只有人去适应环境,断没有环境反过来去适应人的道理!可很多时候,我还是会觉得为难和委屈,譬如今日,你扪心自问,我有什么错?是我让你爹爹忘记你娘亲忌日的,还是我阻拦的他不让他去祭奠你娘亲?就算他是因为我才改变的,那我又有什么错?我还没本事大到能随意左右人思想的地步,我只是客观原因,你爹爹自己才是主观原因!更何况,你爹爹并没有因为我而改变,他还是时刻将你们姐弟放在心中第一位,做任何事最先考虑的也都是 忝堑陌参亢臀蠢矗只从……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那件事说与初华知道,也省得以后在发生类似的情况:“只从当初你爹爹为了能保障镕哥儿的安危和未来,自我一进门之初,就给我下了药,让我至少在镕哥儿被封为世子之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之事就可以看出,他时刻都是将你们姐弟放在第一位的。我出声低,没有自己正经的娘家,嫁妆也不算丰厚,若是没有孩子傍身,到老来会是什么处境,你能想象得到吗?依照常理,依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应该恨你们姐弟入骨?可我有迁怒有报复过你们姐弟吗?没有!”

在过了这么些日子后再重提此事,孔琉玥的心境已经能做到很平静,只是她的拳头依然不自觉的握紧了,“你只是因为你爹爹忘记了你娘亲的忌日,就要迁怒于我,那我受了那样大的伤害,岂非更要迁怒于你们姐弟了?更何况,你爹爹从未忘记过你娘亲的忌日,事实上,你昨晚上就去祠堂祭奠过你娘亲了,你若不信,大可亲去祠堂瞧瞧可有祭奠过的痕迹!”

彼时初华正处在极大的震撼中。

她的确从未想过孔琉玥是否就愿意做永定侯夫人,做他们姐弟的母亲,她更没有想过她心里原来也有这么多的为难和委屈!

而这还不是最让她意外的,最让她意外的,还是孔琉玥那句‘当初你爹爹为了能保障镕哥儿的安危和未来,自我一进门之初,就给我下了药,让我至少在镕哥儿被封为世子之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没有想到当初父亲口中那件‘无法挽回的错事’,竟会是这样的残酷,她已经不是意外,而是震惊了!

初华震正惊得无以复加,冷不防又听得孔琉玥说傅城恒并不曾忘记过她娘亲的忌日,早在昨儿个夜里就已去过祠堂祭奠,也就是说,她今日这一番闹腾,实实是无理取闹?

念头闪过,她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爹爹他、他真的从未忘、忘记过我娘亲的忌日?”虽是用的问句,心里却已清楚分明的指导答案定是肯定的了。

果然就听得孔琉玥反问:“你觉得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初华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因后悔而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好半晌方红着眼圈近乎梦呓的说道:“那爹爹怎么不告诉我呢?他怎么不叫了我一块儿去祭奠娘呢?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娘,我也想娘,我也想啊……我还以为他眼根儿就忘记了,我……”说着,已是哽咽得说不下去。

孔琉玥见她已是泪流满面,衬着犹自高高肿着的左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因起身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方才又越发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怀念记挂你娘,想让大家都跟你一样永远记得她,是人之常情,可你有没有想过镕哥儿的感受?自己的生辰,便是母亲的忌日,母亲是因为自己才丢了­性­命的,你让镕哥儿情何以堪?你难道忘记了去年他还因此大病了一场之事吗?死者虽为大,生者却更重要,你难道想让镕哥儿再病一场?还是想让他背负这个巨大的心理包袱过一辈子?你爹爹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会独自去祭奠你娘的。真正怀念一 鋈耍根本不需要挂在嘴上,只要记在心里即可,相信你娘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爹爹更不会怪你们姐弟的,你明白吗?

对弟弟的生辰,初华向来都比对自己的生辰更要伤心一百倍,每年傅镕的生辰,她都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他,就是为了能让他开心,却从没想过,弟弟在生辰那天,其实从来都是不开心的!

她的思绪渐渐变得凌乱起来,父亲的生气、继母的委屈、弟弟的不开心、还有娘亲已经模糊了的容颜……重重画面交替在她眼前晃过,让她只觉头疼欲裂,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孔琉玥将她怔怔的表情看在眼里,知道她一时半会儿间消化不了这么多事,毕竟才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让她一夕间便要学会像大人那般去想事情,的确是太为难她了。

因放柔了声音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想必你也累了,让丫鬟们服侍她梳洗了,就早些歇着吧。至于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不妨待躺到床上去后,回过头再好生想想,看我说的可有道理。才我来之前,你爹爹本来是打算等我回去后,也过来瞧瞧的,现在看来,还是别让他再过来打扰你的好。你也知道你爹爹明儿一早便又要去西山别宫,你如果想通了,明儿一早就过去正房给他送行,好吗?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先回去了!”说完不待她有所反应,已不疾不徐的走了出去。

孔琉玥走出初华的房间,才发现卢嬷嬷不知何时已过来了,正与璎珞并初华的­奶­娘等人一道,面­色­凝重的侯在台几之下。

瞧得孔琉玥出来,卢嬷嬷忙上前一步屈膝行礼:“见过大夫人!”

孔琉玥忙虚扶了她一把,笑道:“都这么晚了,嬷嬷怎么还没歇下?”心里却已明了了卢嬷嬷的来意。

卢嬷嬷笑了笑,倒也直言不讳:“老奴原本正要歇下,恍惚闻得人说大姑娘惹侯爷生气了,因此才过来瞧一瞧的。”

说着皱起了眉头,“老奴才闻得大姑娘的­奶­娘说,侯爷大了大姑娘,敢问大夫人,是否真有此事?咱们这样人家,别说主子姑娘们历来娇养,就连丫头们也是轻易不弹一指甲的,大夫人也该劝着些侯爷才是!”

虽说自己如今已是“总经理”了,但“董事长特助”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孔琉玥笑容不变,“嬷嬷可能有所误会,不过这里并非说话之地,不如我们去到前面的笑话听,一边吃茶,一边容我与嬷嬷细细道来?”

说完不待卢嬷嬷有所反应,已经自转头吩咐起初华的­奶­娘来:“着人打了热水,伺候大姑娘洗漱去。另外,去取一些冰块儿来,待会儿隔了丝帕与大姑娘冷敷!”

那­奶­娘虽自持是­奶­姑娘的,与旁人不一样,却也并非不识时务之辈,闻得孔琉玥吩咐,忙屈膝应了:“请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领着初华屋里的丫鬟们分头忙活儿去了。

这里孔琉玥与卢嬷嬷一道,回了正房去。

“……事情就是这样的,惊扰了嬷嬷休息,都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嬷嬷赔不是了!”孔琉玥将事情的经过大略与卢嬷嬷说了一遍,末了起身盈盈便要拜下去。

卢嬷嬷如何敢受她的礼?忙起身接住,又将人送回榻上坐了,方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是我想岔了……说来牙齿与嘴­唇­再要好,还有咬到的时候呢,大姑娘一时不察,误会了侯爷也不是什么大事,父女之间又哪来的隔夜仇?把话说开了,自然也就好了,只是辛苦大夫人您了。您也别放在心上,如今大姑娘还小呢,再过上几年,她自然明白您的好!”

孔琉玥无奈一笑,半真半假的说道:“我也不奢望大姑娘,乃至三少爷四姑娘日后能记得我的好,我只求所作所为,无愧于心即可。”

卢嬷嬷笑道:“大夫人这些日子以来待三位小主子的好,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正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信假以时日,三位小主子也都能完完全全感受到的,大夫人还请放宽心!”

“如此就承嬷嬷吉言了。”孔琉玥笑回,心里却不敢那么乐观。

老少主仆二人又闲话了一回,卢嬷嬷起身告辞,“……时辰已不早了,就不打扰大夫人歇息了。”

孔琉玥忙命珊瑚送了出去,随即又使了璎珞去东厢房,瞧初华这会子怎么样了?

璎珞应声而去,稍后回来禀道:“说是洗了澡敷了脸,这会子已经歇下了。”

孔琉玥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带着满身的疲惫回了卧室。

不出所料,傅城恒还没有歇下,一瞧得她进来,便急急迎了上来:“初姐儿怎么样了?”

孔琉玥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已经睡下了。我劝了她那么久,她向来懂事,应该是听进去了,你就放心吧。”

傅城恒紧绷着的身子这才放松了几分,“那就好,那就好……”话音未落,注意到孔琉玥满脸的疲惫,不由有些心疼,“玥儿,辛苦你了!”

“我没事儿,”孔琉玥摆摆手,“倒是你,明儿一早又要去西山,还是早些歇了吧。你也别担心初姐儿了,我跟她说了,若是想通了,明儿一早就过来给你送行,你只看明儿一早她过不过来,就知道她还有没有在生你的气。”

傅城恒想了想,唯今之计,也只有等了,又见孔琉玥是真累了,便熄了灯,拥着她睡下了。

但只他又如何睡得着?虽说他已尽量不发出生息了,依然累得孔琉玥也睡不着,一直到三更将近,方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丑时初刻,傅城恒和孔琉玥便起了。

更衣梳洗时,孔琉玥有留意到傅城恒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定,情知他实在等初华,也不点破,只命人盛了熬了一夜的冬虫夏草­鸡­汤给他喝。

心不在焉的接过丫鬟奉上的汤,傅城恒方要喝,就有小丫鬟来禀:“大姑娘来了。”

傅城恒蹙着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

孔琉玥悬了一夜的心也终于落回了原地。

167

孔琉玥正在花厅里听管事妈妈们回事,初华则站在一旁看她如何行事,——傅城恒离开的第二日,孔琉玥便使人请了初华过来,把傅城恒要她跟着自己学管家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让她回去后准备准备。

许是因着前日之事,初华在面对她是很不自然,几次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估摸着是想为之前的事做一番解释。却都被孔琉玥有意无意岔开了话题,这些事情,过了也就过了,犯不着再纠结,横竖只要她知道初华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也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事,就要看她以后的行动了。

就有小丫鬟进来行礼禀道:“夫人,梁妈妈回来了!”

孔琉玥听说,忙三言两语给正议的事拍了板,打发了管事妈妈,又命初华先回房后,方命小丫鬟:“让梁妈妈进来吧!”

今儿个是七月初七,夏若淳在现代时的生日,孔琉玥本来是打算亲自去一趟伏威将军府的,偏因洁华日前不慎染了风寒,被她接来了正房跟着自己住,小丫头又依赖她得紧,因此不得一去,遂使了梁妈妈去送礼物。

梁妈妈很快进来了,手上不出所料拿了一个不小的包袱。她将包袱递给迎了上前的璎珞后,方屈膝给孔琉玥行礼:“夫人!”

孔琉玥笑着点了点头,“妈妈起来吧。对了,韩小姐都说什么了?将军府今儿个可热闹不热闹?”话落,方想起夏若淳的生日虽是今日,韩青瑶的生辰却是在十一月,将军府今儿个又怎么可能有多热闹?不由自失一笑。

梁妈妈却未听出她话里的异常来,只当她是在问有关伏威将军府为韩青瑶准备嫁妆的事,笑着点头道:“热闹得紧呢!听韩小姐身边的沈嬷嬷说,这份热闹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了,几乎每天都有相熟的夫人­奶­­奶­们上门给韩小姐添妆。夫人您是没瞧见韩老夫人为韩小姐准备的嫁妆,怕是只恨不能将将军府给搬空了,就是唯恐委屈了韩小姐,还有韩二夫人和韩少夫人,也是一得了好东西便往韩小姐屋里送,韩小姐的栖梧居都快要堆不下了……”

话没说完,忽然想起当初孔琉玥出嫁时的情形和尹大太太为她准备嫁妆,自觉失言,忙笑着岔开话题:“对了夫人,韩小姐还再四问我,您打算什么时候上门给她添妆呢,说是有好多话想当面儿与您说!”

孔琉玥自是没错过梁妈妈眼里的懊恼,约莫能猜到她的心思,却一点不觉得失落或是伤心,她比谁都希望韩青瑶能幸福快乐,看见有这么多人对她好,她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觉得失落伤心?

又问了几句韩青瑶的近况,孔琉玥便将包括梁妈妈在内的众人都打发了,拆开韩青瑶回送的包袱,先拆开面上的信看起来。

两人虽然又已是几月未见,通信却比之先前更频繁了一些,因此信写得并不长,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看完了。

看完信之后,孔琉玥原本是打算即刻回信的,想着再过几日她便要亲去将军府为韩青瑶添妆,到时候有什么话当面说不得?于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回了正房去。

“四姑娘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一回到正房,孔琉玥便问迎上来的谢嬷嬷。

谢嬷嬷道:“之前吃药时一直吵着要夫人,还是暮秋几个哄着她吃了药,这会子已经睡下了。”说着奉上一盏温茶。

孔琉玥接过,喝了几口,方点头道:“已经吃了金太医的药三天,依然不见什么气­色­,明儿索­性­让人拿了侯爷的名帖请小华太医去。”据她看来,洁华的病症实在有些像是出花儿了,偏她并不­精­于­妇­儿科,不敢妄下结论,更不敢妄自用药,说不得还是只能请小华太医出马。

谢嬷嬷虽然不通医术,毕竟活了四十几载,经过见过的事多,也早就怀疑洁华是出花儿了,只是不敢说,闻得孔琉玥此言,忙不迭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小华太医医术高明,有他出马,定能药到病除。”万一四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夫人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母亲,我要母亲……”

主仆两个正说着,北次间忽然传来一阵细弱的哭声,不是别个,正是洁华的。

孔琉玥忙将茶盅递给一旁侍立着的小丫鬟,疾步走进了北次间。

就见洁华正靠在她­奶­娘的怀里,闭着眼睛在哭泣着,小脸因为发烧通红通红的,小小的身体也因为难受而无力的扭动着。

“让我来吧!”孔琉玥走到床前,示意­奶­娘起来后,自己随即坐到了­奶­娘方才坐的位子上,将洁华抱进了怀里。

“夫人……”一旁谢嬷嬷满脸的焦急,想要出言阻止孔琉玥,却被孔琉玥以眼神止住了,急得直恨不能上前将她给拉开,夫人长这么大,也不曾出过花儿,这万一要是染上了,可怎么得了?

孔琉玥就没有谢嬷嬷那么都顾虑了,在她看来,天花儿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并没有好值得特别忌讳的,因此不但将洁华抱进了怀里,还拿出手帕给她擦起汗来,又亲自喂她喝水。

直看得谢嬷嬷是心惊胆战,等不及明天再去请小华太医了,当下便去找到梁妈妈,把情况与她说明了,让她立刻使人去外院传话请小华太医去。

在关心孔琉玥的身体上,梁妈妈与谢嬷嬷从来都是一致的,听了谢嬷嬷的话,焦急之余,自是满口赞成,当下便使人去外院传话。

于是不到午时,小华太医已经出现在了芜香院,倒弄得孔琉玥吃惊不小,但随即便猜到这定是梁妈妈和谢嬷嬷的主意,虽有些不悦二人的自作主张,但人都已经来了,断没有让人白跑的道理,况她迟早也是要使人去请小华太医的,早一日晚一日,区别并不大,是以立刻使人请了小华太医进来。

这已是小华太医第二次见孔琉玥了,但乍一见到她,还是晃神了片刻,方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的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傅夫人!”又有些好奇永定侯不在府中,傅夫人怎么也不见回避?转念一想,傅夫人自己就是医者,医者之间,哪来的那么多繁文缛节?于是便释然了。

孔琉玥忙屈膝还了礼,“有劳小华太医了。皆因小女日前不慎染了风寒,吃了金太医三日药都不见多少成效,妾身担心她是……,所以才特特使人请了您来。”

小华太医笑道:“傅夫人客气了,原是下官职责所在。”说着坐到洁华榻前的杌子上,伸出二指探起脉来。

“夫人放心,小姐染的只是寻常风寒,等将体内的寒气发出来,自然也就打好了,并无大碍!”

小华太医此言一出,不止孔琉玥松了一口气,满屋子伺候的人尤其是谢嬷嬷和梁妈妈,就更是一脸的如释重负,小华太医可是整个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只要他说四姑娘没有大碍,那就一定是没有大碍,真是谢天谢地!

“有劳太医了!”孔琉玥对着小华太医再施一礼,命梁妈妈引着他去外间奉茶开方子。

梁妈妈却赔笑道:“夫人也好长时间没请平安脉了,这会子正好小华神医在,不如让神医给您也请请脉?”

谢嬷嬷闻言,忙附和道:“是呀夫人,连日来您­操­持家务,也够累的了,前儿个还说头晕呢,趁着今儿个神医在,不如让神医也给您请请脉?”

孔琉玥闻言,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手下两个妈妈还都是拍马屁的高手,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既已决定了要调治身体,看太医便是终究避免不了的,且小华太医的医德那是整个太医院都出了名的好,华家与韩家又是亲家,想来当不会出去胡乱说嘴才是,因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顺便请请脉吧。”看向小华太医,歉然一笑,“只是要麻烦太医您了,只不知您方便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自打得知韩远关十数年腿疾乃是孔琉玥治好的之后,小华太医早就想和她切磋医术了,偏生一直未寻下机会,如今终于有机会一偿所愿了,自是不肯放过,因忙点头笑道:“傅夫人客气了,原是下官的本分,何来方便不方便之说?”

一旁梁妈妈闻得这话儿,忙扶了孔琉玥至桌前坐下,谢嬷嬷则褪了她腕间的玉镯,又将一方丝帕覆在了她的手腕上,方赔笑向小华太医道:“神医您请!”

小华太医笑笑,至桌前坐了,凝神给孔琉玥探起脉来。

屋里其余伺候之人早被梁妈妈打发了,亦连洁华亦在放在被孔琉玥抱在怀里时,不知不觉睡着了,因此屋里很是安静,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眼见小华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梁妈妈和谢嬷嬷的心也是越提越高,等到小华太医收回手时,终于没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神医,我们夫人的身体……”

小华太医并不回答二人,只是皱着眉头看向孔琉玥道:“想必夫人对自己身体的情况,心里其实是有底的吧?”

孔琉玥一听这话,就知道情况不乐观,但一来她原便有心理准备,二来小华太医这样的直言不讳反而更得她意,因点头道:“的确如此。”

小华太医眼里就闪过一抹惊讶,他常年出入于京城各高门大户之间,听过见过的­阴­微事不知凡几,自然一探孔琉玥的脉搏,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让他比较意外的是孔琉玥的态度,那样的平静,就像知道自己的身体出问题是被人动了手脚,像是知道动手脚的那人是谁似的!

不过,这样的事情原便非他该关心的,知道得越多,只会对他越没好处,因此小华太医只是惊讶了一瞬,便已恢复了常态。

“既然夫人知道,那下官就直说了。”小华太医斟酌着说道,“夫人的身体,已经为……外力所伤,如今是否小日子不正常?且日子不是常缩,就是常长?再就是晚间睡不安稳?”

虽说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就是大夫,大夫望闻问切是必不可少的,但听小华太医这样当面谈论自己的私密事,孔琉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片刻方微红着脸道:“太医好脉息,的确如您所说。”

小华太医点点头,又问道:“那夫人如今是为调养身体,还是为……旁的?”

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小华太医那个‘别的’是指的什么。孔琉玥抿了抿­唇­,才低声说道:“实不相瞒太医,两者皆有。”

说来这位傅夫人虽得傅侯爷宠爱,如今又主持这永定侯府的中馈,却既没有正经娘家支撑,又没有子嗣傍身,将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能有个子嗣傍身,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小华太医犹豫了一下,决定直言不讳,他不能违背了自己的原则,病人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病情,“夫人若是只求调养身体,让自己以后少受些苦楚,下官或还可一试,夫人若是想……旁的,下官怕是无能为力!”

虽说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真听小华太医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孔琉玥还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她这辈子。难道就真没有作母亲的机会了吗?

她抿­唇­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既是如此,有劳太医了!”

小华太医眼见孔琉玥一张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亦连嘴­唇­都变得煞白,整个人更是像一朵正开放却被抽走了所有养分的鲜花一般,一下子就变得没了生气,没来由的心下一软,解劝的话已是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下官的诊断也不尽然就做得准,况还有家父在,下官多不及家父矣,不如哪日夫人得了空,请家父给夫人瞧瞧?”

此话一出,孔琉玥还未及答言,她身后的梁妈妈和谢嬷嬷已是迫不及待说道:“我们夫人什么时候都有空,知不知道老神医多早晚有空?况……老神医如今是轻易不给人抚脉了,也不知他老人家肯不肯给我们夫人瞧?”

小华太医闻言,沉默了片刻,方笑道:“家父若是闻得是给傅大夫人抚脉,一定会欣然应允的,只是家父的确久不与人抚脉,亦连宫中各位贵人点召都是由下官代去的,说不得到时候要委屈夫人另择场所了。”

老华太医的这个习惯孔琉玥倒也是有所耳闻,虽才已被小华太医打击了一回,想着老华太医连韩青瑶身上的寒毒都能解,只怕也能治好自己的病,便复又升起几分希望来,道:“再过几日我要去伏威将军府给瑶韩瑶添妆,只不知其时老太医方便不方便?”

“家父如今泰半时候都闲着,自然是随时都方便。”小华太医笑道:“只不过,道时候家父恐有事情请教夫人,就要请夫人不吝赐教了!”

孔琉玥自是明白小华太医的言外之意,乃点头笑道:“赐教不敢当,老太医但有相问,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之所以能治好韩远关的腿,不过是凭的后世的医疗手段罢了,若是能将其授于华家父子,造福世人,那才真是功德无量了!

小华太医见孔琉玥答应了,喜之不尽,忙与洁华开了方子,又再四叮嘱了一通后,便急匆匆的告辞而去了,想也知道他是急着回去见老华太医。

这里梁妈妈与谢嬷嬷方念佛道:“能得老华太医医治,夫人一定能药到病除。”

孔琉玥无意识的笑了笑,她还是先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省得到时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老太夫人使妈妈来问四姑娘好些了没?”

孔琉玥闻言,忙打点起­精­神来,命人请了那妈妈进来,说了一会子话,方命梁妈妈送了其出去。

一时太夫人也使了人来问洁姐儿的病情,孔琉玥又忙着应付了一回,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晓春拖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夫人,四姑娘的药来了。”

孔琉玥点点头,行至床前轻轻唤醒洁华,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然后结果晓春递上的药,亲自喂她吃起来。

“母亲,好苦……洁姐儿不要吃……”洁华虽向来懂事,毕竟年纪还小,且又是在病中,那边比平常娇惯些,才舔了一下汤匙里的药,便直嚷着苦往孔琉玥怀里钻,不肯再吃了。

她这副难得的爱娇样儿,反倒越发勾起了孔琉玥体内的母­性­,声音也不自觉的放得越发轻柔,“洁姐儿乖啊,母亲也知道这药苦,可若是不吃药,洁姐儿的病就好不了,就不能保护母亲了……至多,等洁姐儿吃完了药,母亲亲自喂你吃蜜饯,你说好不好?”

洁华现如今最喜欢的人,便是孔琉玥这个母亲,听得她软言相劝,便点头应道:“洁姐儿要保护母亲,所以洁姐儿要早日好起来……洁姐儿不怕苦……”说着果真一勺一勺吃起那乌漆漆的药汁子来,即使被苦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也没再叫一声苦。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眼角微湿,这么懂事的孩子,又怎能让她不喜欢?只可惜,她自己这辈子是多半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初华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孔琉玥抱着洁华,正哼着小曲儿哄她睡觉的动人情景。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宝宝闭上眼……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亲昵软喃的声音传入初华的耳朵里,让她不自觉连呼吸声都放轻放缓了许多,唯恐自己的声音大了,惊扰到了眼前的人儿。

初华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样浑身自然而然散发着强烈母­性­的孔琉玥,是她所从未见过的。但她却一点不觉得突兀,反而产生了一种孔琉玥天生就该是这样的感觉,只因很多原本该由母亲做的事情,她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却一直在做着,不求回报的在做着……

过了中元节,孔琉玥在征得了老太夫人的同意后,去了一趟伏威将军府,给韩青瑶添妆。

韩青瑶照例迎她迎出了垂花门外。

几月未见,韩青瑶的气­色­好了许多,原本总是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脸,如今也被健康的红润所取代了,配着身上的柳黄|­色­月华锦衫和紫绡翠纹裙,并飞仙髻上鎏金掐丝点翠金步摇一摇一晃的流苏,行动间只觉流光闪烁,端的是明艳照人。

孔琉玥一见她如此模样,便知她身上的寒毒已是祛尽了,不由高兴的拉了她的手笑道:“瑶瑶,看你如今痊愈了,人也更漂亮了,我真是为你高兴!”

韩青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皱眉道:“怎么你瞧着比上次没胖多少似的?我可告诉你啊,等我出嫁时,你若是还没长胖,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啊!”

孔琉玥早已料到韩青瑶见了自己会说自己瘦了,因此今儿个有意穿了一身广袖的对襟长裙,发髻也是梳的较为繁复的牡丹髻,还带了九尾衔珠的金凤钗,看着觉得比往常臃肿了一些才出的门,没想好还是被韩青瑶给说了。

神­色­便有些讪讪的,“我只是近来因天热,有些吃不下东西,所以瘦了一些罢了,等天气转凉一些后,自然也就好了,你就别为我担心了。倒是你,嫁妆都绣得差不多了吧?前儿个我送你的礼物……”说着压低了声音,“你可都试穿过了?合适不合适?有没有立刻将你从飞机场变作波霸?”

“你别想给我岔开话题,等会儿我再跟你算账!”韩青瑶没好气,不过想着今儿个还有正事,倒是暂时放过了她,“我们先去见我­奶­­奶­和二婶吧,等见过了她们,在去见我嫂子,她听说你今儿个要来,高兴得什么似的,若不是因为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早跟我一道迎你来了!”

孔琉玥点点头,“我也好久没见华姐姐了,也挺记挂她的!”

两人且说且行,很快便被簇拥着到了韩老夫人的颐年居。

韩老夫人一见了孔琉玥,不待她行礼,便拉了她的手嘘寒问暖个不住,又嗔韩青瑶,“没见哪个就要出嫁的女儿家还去亲迎客人的,也就是傅夫人跟你好,不笑话儿你,若是换了旁人,早不知怎生笑你了!”虽是责怪的语气,里面却慢慢都是放纵和溺爱,显然韩老夫人是真疼韩青瑶到了骨子里。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羡慕,更多的却是为好姐妹高兴,“­奶­­奶­说哪里话儿,瑶瑶这样爽直的­性­子,旁人瞧了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笑话儿?再就是难捱还是直呼我‘玥儿’吧,我心里早拿您当自己的­奶­­奶­一般看待了,您叫我‘傅夫人’,岂非太过生分了?”

韩老夫人呵呵笑道:“既是如此,那我老婆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命丫头上冰镇莲子羹来,待孔琉玥吃时,又叮嘱她:“这东西虽能解一时的暑气,于身体却并无好处,玥儿可千万别多吃了,仍旧是温茶是正经。”

韩二夫人也在一旁笑道:“这东西­性­凉,的确不好多吃。”结果丫鬟递上的温茶,亲自递给孔琉玥。

孔琉玥忙起身接过,笑道:“怎敢劳烦二婶亲自为我奉茶?”

自打孔琉玥医好了韩远关的腿,李氏心里便拿她当大恩人看待,别说为她奉茶,就是为她做任何事,也是情愿的,闻言因笑道:“玥儿你可是我们家更是我的大恩人,别说为你奉茶,就是为你做任何事,二婶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倒说得孔琉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什么大恩人不大恩人的,二婶真是折杀我了,原是二叔自己坚强,我不过只是进行了一些辅助治疗罢了,当不得二婶如此说。”

李氏还待再说,上首韩老夫人已笑道:“玥儿高风亮节,施恩不图报,老二媳­妇­你就不要再多说了,只要咱们心里记得这个大恩,将来在玥儿有需要时,竭尽所能的帮助玥儿,就算是报答了她的大恩了,你再说下去,倒是真显得生分了!”

韩青瑶忙附和道:“是啊二婶,以后咱们只要把自己当做孔姐姐的娘家人,在孔姐姐有需要时,竭尽所能的帮助她,就算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了。您就不要再说了,不然孔姐姐该不好意思了。”

李氏闻言,方没有再拘泥于这个话题。

老少三代四个女人又闲话了一回,孔琉玥便拿出了为韩青瑶准备的添妆的礼物。

韩青瑶有意让将军府的人知道孔琉玥待自己的好,于是当着韩老夫人和李氏的面儿,便将礼物都打开了。

先打开一匣子宝石,居然红、黄、蓝、绿、紫样样齐全,个个都够分量,最大的足有鸽子蛋大小,还有手镯、发钗、戒指、耳坠、玉佩坠子各一匣,亦是各­色­品种一样不落,另外还有一套老坑玻璃种的翡翠头面,包括两支发钗、一副手镯,一对耳坠,两只指甲盖儿大小戒面的戒指,全都翠绿的叫人爱不释手。

韩青瑶湿这眼角一样一样的看过去,越看越觉得自己两辈子都能得到孔琉玥这个闺蜜相伴,是何等的福气!

韩老夫人和李氏亦是满脸动容,越发坚定了以后自家要做孔琉玥坚实后盾的念头!

在韩老夫人屋里吃了午饭,韩青瑶终于得了机会待孔琉玥去韩青云和华灵素住的及第居,在那里,借口来看孙女儿的老华太医已等候多时了。

华灵素与上次相见时并无什么明显的变化,只出了肚子要大一些,脸要圆润些以外。她一见了孔琉玥,就上前握了她的手道:“孔妹妹,你可总算是来了,你要再不来,我都要被我爷爷唠叨死了!”

旁边韩青瑶已经含笑上前,屈膝行起礼来,“华爷爷!”又嗔华灵素,“呸呸呸,什么死啊活啊,嫂子也不知道忌讳忌讳!”

华灵素吐了吐舌头,“我也是被我爷爷唠叨得实在受不了了。瑶瑶你是不知道,才你们还没来之前,我爷爷到底说了多少遍‘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听得我是耳朵都起茧子了!”

韩青瑶笑道:“华爷爷若是没有这种求知若渴的­精­神,也就不能成为大秦第一名医了!”

孔琉玥这才注意到,屋里原来除了华灵素,还有一个须发皆已花白了,脸部轮廓生得与华灵素很相似的老者。

不用说,这个老者就是全京城乃至全大秦都闻名的老华太医了。

孔琉玥忙上前与之见礼:“见过老华太医!”

老华太医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方皱眉道:“就是你这丫头治好了远关腿疾的?”语气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

孔琉玥听得好笑,偏着头学着他的样子,“就是我这丫头治好了韩二叔腿疾的!”

一旁华灵素已经布满的嗔道:“爷爷,您这是看不起孔妹妹还是怎么的?岂不闻‘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胜于蓝’?您这根本就是在倚老卖老,您那么有本事,怎么治了二叔十几年都没治好,孔琉玥却一治就治好了啊?”

“你这丫头,一天不挤兑你爷爷我几句”,你浑身不自在是不是?老华太医被华灵素说得吹胡子瞪眼,“我这不是见这丫头年轻,又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觉得吃惊吗?我哪里倚老卖老了?瑶瑶,你来给我评评理!”

这对爷孙哪次见面若是不斗嘴,绝对不正常,韩青瑶翻了个白眼儿,上前制止住双方道:“好了啦,华爷爷和嫂子你们都别说了,今儿个的正事还没办呢!”说着看向孔琉玥歉然一笑。

却见孔琉玥正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爷孙斗嘴,眼里满满都是憧憬和向往,韩青瑶不由鼻子一酸,要治好孔琉玥的病,让她有自己孩子的念头也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168

“……你这丫头既然本身就是医者,瞧着也挺伶俐的,如何连最基本的警觉都没有?”一旦涉及医术上的事,老华太医的神­色­就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微眯着眼睛一边给孔琉玥探脉,一边缓声说道,“如何就不知不觉被人下了药?被一拔子人下了药也就罢了,偏还被两拔子人同时下了药,你可真是,真是……真是迟钝得可以!”语气里隐隐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华太医行事可不像小华太医那般圆滑,对高门后宅那些­阴­微事,小华太医是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只尽到自己医者的本分治病开方即可,且也嘴紧,不会让人担心自己秘密有泄露的危险;老华太医却非要当着病人和主人家的面儿说出来,让其下不来台,没办法,谁让老人家一辈子最见不得的便是那些藏污纳垢之事?因此老华太医医术虽高,其实却并不如小华太医在京城各高门大户之间受欢迎,当然,那些人家轻易也请不到他出马就是了!

被老华太医这么一说,孔琉玥不由眼神一黯,是啊,她当初怎么就能那么迟钝呢?说到底,还是因为信任,从未想过要去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所以才会一时大意,让事情陷入如今一发不可收拾局面的……罢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过徒增烦恼而已,何必呢?还是先听听老华太医的意见,看能不能将身体治好了是正经!

这般一想,孔琉玥忙打点起带神,问老华太医道:“那敢问老太医,我这病,是有治还是无治?”

一旁韩青瑶忙也问道:“对啊华爷爷,我孔姐姐这病到底还能不能治?”心里早已将傅城恒骂了千万遍,那个混蛋王八蛋,若不是田田心里有他,她早将他千刀万剐了!

老华太医见问,皱了皱眉,片刻方摇头道:“我也没有把握……

说着又埋怨孔琉玥,“你说你也是,那浣花草又不是全然无­色­无味的,你好歹也是一个医者,如何就能那么长时间都一无所觉?若你只是吃了这一样,哪怕就是超量许多,我也有把握,偏你还吃了王不留行番花红之类药……,这些东西若只吃一样,并且适量,是对身体没什么危害的,只可惜三样都碰到了一块心……要治好你的身体,难,难,难!”

一连三个‘难’字,说得孔琉玥和韩青瑶都是勃然变­色­,孔琉玥眼里就更是瞬间盛满了绝望,老华太医可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秦医术最高明的人了,连他都说要治好她的病难,岂非意味着她这病是真的无药可医,她这辈子是真的再不可能作母亲了?

念头闪过,耳边已响起了韩青瑶带着哭腔的声音,“华爷爷,孔姐姐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在我心里,她是和我爷爷­奶­­奶­哥哥嫂子一样亲的人,您那么厉害,连我身上那么重的寒毒都能解,您一定也能治好孔姐姐的,对不对?求您千万想想办法,一定要治好她!”

说着见老华太医仍然紧蹙着眉头,忙又补充道:“如果您能治好孔姐姐,我就天天给您做美味的点心,天天给您画画儿,您说好不好?”

此话一出,倒让老华太医有些啼笑皆非起来,睨韩青瑶道:“瑶瑶,你这是在把你华爷爷我当小孩儿哄呢?”

韩青瑶面上一红,正待说话,旁边华灵素已经撇嘴抢在她之前开了。:“难道您不是?那前儿个是谁跟十七弟几个抢瑶瑶送去点心的?我知道您能治孔妹妹,只不过要多费一些事,也需要一些珍稀的药材罢了,您就别卖关子了,需要什么,就直说了罢,我就不信倾晋王府永定侯府并我们华韩两家之力,还找不齐您需要的药材了!”

老华太医被孙女儿噎得一滞,片刻才微红着老脸道:“你这丫头,当着这两个丫头的面儿,也给我留点面子成不?你可问你爹爹你叔叔兄弟们,哪一个不怕我的?偏你这丫头,竟是半点不将我这个爷爷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是谁给惯的这臭毛病?”

难道不是你给惯的!孔琉玥闻言,与韩青瑶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笑意,方才的沮丧和抑郁倒是一下子去了大半儿。

华灵素就更是一副得意洋洋,有恃无恐的样子。

直把老华太医气了个越发吹胡子瞪眼,好半晌方假意咳嗽了几声,正­色­说起正事来,“要说孔丫头这病,倒也的确不是无药可治,只是,有好几样药材都轻易找不到,治病的这个过程也漫长,并且也不一定就能成功……说穿了,要治好这病,一半是靠人事,一半却要靠天命,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而且‘是药三分毒’,孔丫头你的身体原便不算好,我怕你到时候虚不受补,病没治好,反而损毁了你的身体乃至福寿……这样,你还坚持要治吗?”

意思就是,即便费尽人力物力找到了那些所需用的药材,她这病也不一定就能治得好,反倒极有可能越发损毁她的身体,减少她的寿命?

孔琉玥垂眸思忖了半晌,方抬起头来,看向老华太医缓慢却坚定的说道:“是的,我仍然坚持要治,毕竟治还能有一线希望,不治却连这一线希望都没有了!至于福寿,一个人的福寿原便是由上天决定的,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况福寿一说,原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指不定在你看来是折福损寿之事,于他人来讲却是甘之如饴的呢?所以这病,我是一定要治的,还求老太医成全!”说着已深深拜了下去。

旁边韩青瑶见状,忙也跟着深深拜了下去,“求华爷爷成全!”原本闻得老华太医说治好孔琉玥的病只有一半的把握,若是不成了,甚至极有可能会损及孔琉玥的福寿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病她们不治的了,在她心中,什么都比不上孔琉玥的命来得重要!

可她却忽然想到了当初老华太医宣布要治好她自己的病,也极有可能会危及她的生命时,赵天朗立刻说不治了而她却坚持要治时的情形,孔琉玥现在的心情,估计就跟当初她那会儿是一样的罢?这般一想,反对的话也如鲠在喉,再说不出来了。

老华太医还未发话,华灵素已经稍显费力的弯下腰,一手一个将孔琉玥和韩青瑶搀了起来,嗔道:“我爷爷又不是说不给孔妹妹治,你们这么客气作什么?这不是显见得在拿我当外人?你们下次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说得孔琉玥和韩青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尤其韩青瑶,早拿华家人当自家人了,这般客气,反倒让人觉得生分了,因点头嘻笑道:“是哦,嫂子早就是我哥哥的内人了,我的确不该拿你当外人的!”

直将华灵素说了个大红脸,赶着韩青瑶就要撕她的嘴去。韩青瑶自然不肯,两个人于是围着孔琉玥转起圈来。

三小笑闹了一回,老华太医也趁这个空档,走笔飞快开出了两张方子,待三人停下来后,便递与孔琉玥道:“两个方子。你的身子原便有些亏虚,上半月吃滋补的这一副,养了点元气,下半月再吃调养的这副。先吃上三个月,待三个月后瞧一瞧情况,我再斟酌着开另外的方子。你就只管调养身子便是,旁的事都不必你­操­心,什么时候该吃什么方子,需要哪些药材,我心里都有数,总之,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多谢华爷爷!”孔琉玥感激的双手接过方子,口内的称呼也不知不觉从“老太医”变成了“华爷爷”。

韩青瑶和华灵素没注意到,老华太医却注意到了,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起来,“丫头,既然你已经拿我当爷爷看待了,你那个治好远关腿疾的法子,是不是也可以给我说说了啊?”

孔琉玥的满腔感激就立刻化作了啼笑皆非,不过却越发肯定了,老华太医是个可爱的老头儿,这个结论。

她笑着收好方子,“华爷爷既然想知道,琉玥一定知无不言。”说着便娓娓将当初治疗韩远关的法子大略说了一遍,“……其实以华爷爷您的医术,早就可以治好韩二叔的,只不过您陷入了一个误区,误以为二叔的腿不能移动,以致他的经脉慢慢的硬化委缩,渐渐终于再没了知觉的,其实这种情况,就是要时常挨摩刺激病人的|­茓­位,活络病人的血脉经络,病人才有好转的可能,否则,就只能慢慢的变得没有知觉,最终失去行动的能力!”

孔琉玥讲述时,老华太医就在一旁专心致志的倾听着,不时皱一下眉头或是拍一下额头,等到她讲完了,方恍然大悟般拊掌说道:“正是这个理儿啊,人的气血和奇经八脉都要畅通,人才能健康,谓之‘气血相合’,可叹我行医一辈子,竟连这般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悟通,真是没脸见人了!”

“华爷爷您言重了,”孔琉玥闻言,莞尔一笑,“正所谓‘智者千虑,偶有一失’,您不过是一时没想到罢了。”

一老一小切磋医术时,华灵素因本身也会医术,自是听得津津有味,韩青瑶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于是轻手轻脚退出去,给几人整治了几样­精­巧的小点来。

待得孔琉玥与老华太医说完,老少四人又一道用了点心,孔琉玥方问了韩青瑶一道,复又回到韩老夫人的颐年居,与韩老夫人并李氏道了别,由韩青瑶送至垂花门外,依依不舍的坐车回了永定侯府。

自此,孔琉玥便按照老华太医给开的方子,一丝不苟的调养起自己的身子来。

如此过了几日,晋王妃忽然回来了。

先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过安后,晋王妃直接提出要去芜香院坐坐去“……说来芜香院正院门前那两株西府海棠,还是当年我和煦之一道栽的呢只怕如今都长好大了,偏前几次过去时,我都没得空细细瞧一回,难得今儿个有空,我可得好生瞧瞧去。”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显然是晋王妃想去芜香院跟孔琉玥单独说说体己话儿,不过老太夫人并不打算点破,她们姑嫂亲密是好事,她犯不着去阻止,因呵呵笑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快去罢,只记得过来我这边吃午饭即可。”

晋王妃笑嘻嘻的应了:“那是自然的,我还惦记着祖母小厨房的几道拿手好菜呢!”与孔琉玥一道给老太夫人行了礼,去了芜香院。

回至芜香院,等不及将满屋子伺候的人都屏退,晋王妃已迫不及待的问道:“弟妹,你吃了老华太医的方子这么几日,可,有觉得身上好些?”

孔琉玥并未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梁妈妈。梁妈妈会意,领着众伺候之人屈膝行了个礼,便鱼贯退了出去,并轻轻将门自外面给带上了。

这里孔琉玥方看向晋王妃,不答反问道:“姐姐是从哪里听来我在吃老华太医方子这个消息的?”

晋王妃见问,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早在事发……早在当初,煦之就已上门找过老华太医多次,请求他到时候若是你愿意治病了,务必出手相帮,为此他还答应了老华太医三件事……又说无论需要什么药材,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让老华太医有什么需要,只管使人说与你姐夫知道……前儿个老华太医使人上门说需要天山雪莲,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老华太医早就不与人治病了,此番之所以同意给孔琉玥看病,固然有卖韩家面子和想要知道孔琉玥治韩远关治腿疾方法的原因,却也与傅城桓的苦求和开出的条件有关。

傅城恒为了请动老华太医,竟然答应了他三件事?孔琉玥有些吃惊,“不知侯爷答应老华太医的三件事,都是些什么事?”老华太医既然巴巴的将其当做与傅城恒谈书的条件,自然不会是什么很容易办到的事儿。

晋王妃摆手笑了笑,“老华太医没说,只说是先记下,等将来有需要了时,自然与煦之说。”

孔琉玥闻言,当即决定收回‘老华太医是个可爱的老头儿’这句话,竟然跟她男人玩起当初赵敏跟张无忌玩儿的把戏来,真是……让人有够恶寒的。只是恶寒之余,她心里又不由有几分小小的感动,看来傅城恒想要她恢复健康不止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是真的付诸于行动了的。

晋王妃又细细交代了孔琉玥一通:“你不要­操­心旁的事,只管安心调治身子便是,老华太医可是我们大秦医术最高明的人,煦之和我还有王爷,我们都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才是……”瞧着时辰不早了,才与她一道回了乐安居,在老太夫人屋里吃了饭,又陪着老太夫人摸了一回牌,方坐车回了晋王府。

如此又过了几日。

这一日傍晚,孔琉玥带着初华姐弟三人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过安后,便回了芜香院吃饭。

饭桌上,孔琉玥因见傅镕意兴阐珊的,一副对什么菜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便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菜不合胃口?”

傅镕见问,方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已将碗里的菜戳了个惨不忍睹,不由有些难为情,微红着脸道:“回母亲,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心里觉得有些腻,想是天气太热了的缘故。”

说完忙又补充道,“这几日白日里我都有这种感觉,学到晚间凉快些后便不觉得了,定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还请母亲不必担心。”

说来这几日的确有够热……孔琉玥微微点了点头,但仍吩咐一旁的珊瑚:“让厨房即刻做一碗解油腻的酸笋汤来。”看向初华和洁华:“待会儿汤来了,你们也吃一碗,那汤不止解油腻,还开胃。”

初华和洁华忙都应了。

一时酸笋汤来了,傅镕喝了半碗便不想喝了,孔琉玥见他实在没胃口,便也没有再勉强,只是吩咐厨房接下来几日都将菜­色­弄清淡一些,又吩咐傅镕的­奶­娘每日里准备一些开胃的小点让他的小厮带去学堂里,省得饿坏了他。

谁曾想厨房换了请淡的菜­色­上来,傅镕的胃口依然不好,一直持续了七八日,孔琉玥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该不会……傅镕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罢,可小厨房一直由石妈妈和董妈妈把持着,她们两个就算是害谁,也不可能害傅镕啊,会不会是他在学堂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孔琉玥一边着梁妈妈去问傅镕的小厮话儿,一边亲去小厨房细细看了一通,又去傅镕的房间看了一通,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关键是,傅镕和她还有初华洁华吃的都是一样的饭菜,怎么她们娘儿三人都没事,就他一人有事?

梁妈妈去盘问傅镕的小厮也没什么结果,那些小厮都是傅城桓亲自给傅镕挑的,若是信不过,也不敢往傅镕身边放,应当不会有什么可题……而且如今三房的人早就已搬出去的,太夫人那边她又防得紧,问题定竟出在了哪里呢?

待得晚间傅镕再从学里回来时,孔琉玥便待他不注意,飞快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却又并没发现什么端倪。

她想了想,索­性­第二日便命人拿了傅城桓的帖子去请小华太医,小华太医的医术可比她高了不止一点半点,他一定能瞧出傅镕到底是何症状。

派去请小华太医的人很快回来了,不巧的是,小华太医日前才去了大兴,说是要三五日方能回来,孔琉玥不由越发着急起来,瞧傅镕连日来已经瘦了一圈儿了,若是再施个三五日,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儿呢!可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无论是医术还是人品,她又都信不过……

就在孔琉玥正六神无主之际,晓春急匆匆走了进来,屈膝行礼后禀道:“回夫人,太夫人身边的兰娟求见,说是太夫人晕倒了!”

孔琉玥一听,脑海中浮现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位蒋老太婆到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

一旁梁妈妈珊瑚等人显然也是跟她一样的想法,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嫌恶和不耐。

然不耐归不耐,该做的面子情儿还是要做到的,孔琉玥因命晓春:“让她进来罢。”

“是,夫人。”晓春应声而去,很快便领着一个穿葱绿半袖衫的婢女走了进来,想来就是那位兰娟了。

果然听那丫头说道:“奴啤兰娟,见过大夫人!”说着屈膝行了一礼。

孔琉玥点点头:“起来罢。对了,方才我恍惚听得晓春说是你说太夫人晕倒了?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你快细细道来!”

兰娟忙道:“前两日太夫人身于便有些不爽利,大夫人也是知道的,偏因太夫人说是小毛病不碍事,便没有请太医来瞧,谁曾想方才太夫人却晕倒了,所以蒋妈妈特地命奴婢来回大夫人,请大夫人差人请太医去!”

太夫人这两日的确因‘身子不爽利’,连乐安居都没去,只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思忖间,孔琉玥已开口命梁妈妈:“立刻拿了我的对牌,着人请太医去。”

梁妈妈应声而去,孔琉玥则带着璎珞去了景泰居,虽然她满心不想去。

才走到屋檐下,就听到了蒋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太夫人,您醒醒,您别吓我啊!”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早看见孔琉玥了,一边朝里叫了一声:“大夫人来了。”一边已挑起了帘子。

孔琉玥走进屋里,就见太夫人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满脸通红不说,间或还会踌躇几下,一看就是发烧了。

“大夫人,您可来了,求您一定要救救太夫人啊!”蒋妈妈一瞧见孔疏玥,便忙跪到了地上。

孔琉玥瞧不上她这副做派,却越发肯定太夫人不是在装病了,因忙示意璎珞将其搀起来:“已经使人去请太医了,相信很快就全来了,妈妈只管放宽心。”

蒋妈妈闻言,方抽抽噎噎的爬起来,又跪坐在太夫人床前,给她拭起额头的汗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太医来了,望闻问切之后,对领着一众婆子侍候在太夫人床前的梁妈妈和蒋妈妈说道:“老夫人这是热邪侵体,瞧着虽然险,却顺,只是平日里身子金贵,略虚浮了些,须得好生歇息,用心调养才是正理。”

梁妈妈和蒋妈妈闻言,方双双放下心来,当然,二人放心的理由各不相同就是了。

待婆子请了太医去外间开方子后,孔琉玥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正打算吩些完太夫人屋里众伺候之人经心些后,便离开的,适逢老太夫人闻得太夫人病了,使了丫鬟来问,孔琉玥遂借此机会,同那来问话的丫鬟一道去了乐安居。

“……说是热邪入体,瞧着虽然险,却并无大碍,只要调养得当,很快就能痊愈。”乐安居内,孔琉玥将方才太医的话大略转述了一遍给老太夫人知道,好让她放心,再是对太夫人和傅旭恒失望,也不能抹杀了老太夫人对他们呣子全部的感情。

老太夫人闻言,神­色­一下子松快了许多,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又叹道,“说来你母亲比我可年轻多了,这一二年间却是三灾八难的,若明儿她好了,让她去寺里上柱香去!”

祖孙两个正说着,蒋妈妈来了。

行礼问安后,蒋妈妈先看了孔琉玥一眼,方怯怯的看向老太夫人说道:“回老太夫人,方才太夫人满口叫着三爷和三姑娘四少爷的名字,奴才斗胆,求老太夫人恩准三爷和三夫人回来侍疾于太夫人床前,一来可以为大夫人分分忧,二来指不定太夫人见了三爷三夫人高兴,病也就好得更快了呢?求老太夫人恩典!”说着便跪到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

孔琉玥将这番话听在耳里,就忍不住冷笑起来,原来太夫人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为的就是能让傅旭恒和三夫人以“侍疾”的理由重新住回侯府,之后好顺理成章的赖着不走是不是?太夫人也真够舍得下本钱!

不过,不管代价如何,只要法子好用就成。

果然下一瞬,老太夫人略带了些犹豫的声音就传入了她的耳朵里,“说来为人儿女者,侍疾于父母长辈床前,原是应当应分之事,老三两口子虽已分府出去另过了,毕竟仍是傅家的三爷三夫人,是你们母亲的儿子儿媳……老大媳­妇­,你怎么看此事?”

老太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她还能开口说不让傅旭恒三夫人回来不成?那她头上除了要多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之外,只怕又要多出一顶‘不悌’的小帽子了!

孔琉玥笑容不变:“蒋妈妈说得对,指不定母亲见了三弟三弟妹一高兴,病就好了呢?孙媳并无异议,但凭祖母做主!”

“如此甚好!”老太夫人脸上的笑意就一下子直达了眼里,随即吩咐人传话儿去了。

169

去接傅旭恒和三夫人的人办事效率极高,这边厢孔琉玥使去洒扫清溪坞的丫头婆子还没回来复命,那边厢乐安居已使了人来请她,“……三爷和三夫人已经接回来了,二爷二夫人都已过去了,老太夫人请大夫人和姑娘们也都过去呢!”

从蒋妈妈跪求老太夫人,到老太夫人使人去接傅旭恒夫­妇­俩,至今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仅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完成了打包行李、清点要带的下人、安排家里的人事……等等诸多事,还不算路工所花费的时间,傅旭恒和三夫人是得有多快的速度,才能高效率的完成这么多事啊?说他们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有谁会相信!

孔琉玥心中冷笑,面上却是神­色­未变,向那来传话的婆子来:“妈妈且稍等片刻,容我使人去请两位姐儿,也容我略略收拾一下。”

那婆子忙赔笑道:“大夫人请便。”

孔琉玥点点头,使了晓春知夏去请初华洁华,另叫了珊瑚进去内室服待自己,趁机吩咐她道:“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晚饭定是要在老太夫人屋里吃的,卢嬷嬷也定是要过去的,到时候你和梁妈妈就趁她不在,将镕哥儿屋里再细细的查一遍,包括三少爷的衣服荷包扇坠什么的,每一样都给我查仔细了!”

“夫人是怀疑?”珊瑚会意,忙肃­色­应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孔琉玥蹙了蹙眉,“镕哥儿此番病得古怪,太夫人又早不病晚不病,偏在这个时候病了,让三房得以名正言顺的回来,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不寻常。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提高警惕,不能让有心人算计了去才是!”

珊瑚忙道:“夫人放心,我省得厉害关系的。”

等到孔琉玥与初华洁华被璎珞及众­奶­娘丫头簇拥着到得乐安居正房时,果见屋里已满满都是人,傅旭恒与三夫人自然也在其中,正陪着老太夫人说话儿,“……祖母瞧着气­色­倒是比先好了不少,可见哥哥嫂子们孝顺得好!”

老太夫人笑道:“你们兄弟妯娌几个都是好的!”

三夫人忙赔笑道:“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都是好的,三爷与我却是多有不才,当不得祖母如此夸奖……”说着瞧得孔琉玥一行进来,忙迎了上前屈膝见礼,“大嫂,也有日子没见了,您一向身上好?”

孔琉玥还了礼,淡笑说道:“托三弟妹的福,我这一向都挺好的!”只要没有你们这一房搅屎棍在,她的日子自然好得不得了!

说完不待三夫人答话,已越过她上前给老太夫人见了礼,与旁的人亦相互见了礼,方又看向三夫人道:“对了三弟妹,得知母亲生病了之事,你们一定心急知焚,所以才会这么快便赶了回来罢?也不知道行李和近身伺候的下人都带了没有?家里的事可也安排妥了?尤其郭姨娘还怀着身孕呢,可得照管好了……要不要我打发几个得用的人,为三弟妹收拾安排去?”

三夫人闻言,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恨意的同时,脸上的笑已被哀戚所取代了,其速度之快,让人由不得不叹为观止,“闻得娘生病了,三爷和我都是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日夜侍奉于娘病床前,因此基本的行装和近身伺候的人还是带了的,至于家里,刚留了孙妈妈照管,当不会出什么岔子,多谢大嫂关心!”有孙妈妈坐镇家里,傅旭恒又不在,那个小娼­妇­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哼,不信此番不能叫她落胎!

说完看向老太夫人,屈膝行了一礼,“既已给祖母和哥哥嫂子们都请过安了,三爷和我也是时候该去侍疾于娘床前了,四弟毕竟年轻,又是男子,侍疾时多有不便,还是我侍奉起来便宜些,就先行告退了!”

一旁傅旭恒忙也道:“祖母,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老太夫人点点头:“去罢去罢,你们娘这会子虽迷迷糊糊的,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你们呢!”又命孔琉玥和二爷二夫人,“你们也瞧瞧你们母亲去,这生了病的人啊,总是比平常脆弱些,看见大家都关心着自己,心里也好受些……瞧过之后,都过来吃晚饭,难得今儿个人齐全!”

“是,祖母!”众人忙齐声应了,鱼贯退出乐安居,去了景泰居。

太夫人还是通红着脸处于昏迷中,嘴里不时念叨一句“旭儿”、“颐儿”、“钊哥儿”之类的,傅颐恒和蒋妈妈正面­色­低沉的侍奉于她床前。

瞧得孔琉玥一行进来,傅颐恒忙起身给兄嫂们见礼,蒋妈妈也忙拭了泪给一众主子见礼。

三夫人早已抢上前坐到太夫人的床沿,拿了帕子在拭泪了,“娘,上次回府请安时您都还好好儿的,这才几日啊,您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这边傅旭恒也问傅颐恒,“太医怎么说?”

傅颐恒忙道:“说是热邪侵体,瞧着虽然险,却顺,只要调养得当,少则十天,多刚半月,便有望大愈。”

傅旭恒闻言,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如今我和你嫂子已经回来了,侍奉娘的事交由我们即可,再过不到两月,你就要下场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娘和我可都等着你出人头地呢!”

三夫人也道:“是啊四弟,娘和我们的后半辈子,可全指着你了,你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了,一定要高中才是!”又道,“想什么吃的用的,就只管使人来告话我,我让孙妈妈每日里做了给你送来,如今你哥哥和我虽今非昔比了,该花的我们还是不会吝啬的!”

真是好一派兄友弟恭,叔嫂和睦的美好画面,只是这话儿是说给谁听的呢?傅颐恒住在侯府,衣食住行自有定例,傅旭恒和三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儿的说她主持中馈不尽心?!孔琉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过,她也懒得跟他们计较,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什么都是他们的事,她只当他们是在放屁即可,省得自降格调!

倒是傅颐恒有些不好意思,“三哥三嫂放心罢,我住在府里,一切都妥帖着呢。”又歉然的看了孔琉玥一眼。

孔琉玥接收到他善意的目光,不由暗自感叹起来,谁说歹竹就不能出好笋的,就太夫人和傅旭恒那种人,竟然也能有这么好的儿子和弟弟!

晚饭时,傅铮兄弟三个也自学堂回来了,于是乐安居就更热闹了。

“……镕哥儿怎么不吃啊?可是饭菜不合胃口?”饭桌上,三夫人忽然笑眯眯的问道,“三婶明明记得你最爱吃这道芹心腰果的,今儿个怎么一口都没吃?”

因老太夫人说好久都没有像今儿个这般热闹过了,故一家人也没有分长幼男女,都团团围坐在了大圆桌前,也没有让孔琉玥妯娌三人立规矩。

三夫人说着,像是忽然间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满脸惊诧的又说道:“怎么我瞧着镕哥儿瘦了不少似的?大嫂,不知道您有没有这种感觉?”

孔琉玥勾了勾­唇­,正要答话,上前老太夫人已细细打量起傅镕来,“老三媳­妇­你不说我还不觉着,你一说我才觉着镕哥儿的确瘦了不少,想是每日都见到他,以致忽略了。”

因问孔琉玥,“镕哥儿这段时间吃饭怎么样?睡觉呢?你主持中馈虽然忙,也不该忽略了孩子才是。”语气里的不悦不言而喻。

这话就有些过重了,孔琉玥忙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说道:“祖母教训得是,都是孙熄疏忽了……”

“回太祖母,不关母亲的事,”话没说完,已被傅镕起身打断,“我只是这几日觉得心里有些腻,所以不想吃东西罢了,想是天气太热了的缘故,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请太祖母不必担心。”

老太夫人闻言,面­色­稍缓,点头道:“这几日的确有些热,连我都不大爱吃东西……罢了,今儿个天­色­已晚,明儿孔氏你记得打发人去请了太医来,给镕哥儿好生瞧瞧,他身子骨原便不好,可不能掉以轻心!”后一句话,显然是对孔琉玥说的。

“是,祖母,孙媳记下了。”孔琉玥忙应了,弯身坐下的瞬间,余光却瞥见三夫人正拿有些意外的目光在她和傅镕之可来回遁视,估摸着是没想到傅镕会出言维护她。

孔琉玥就暗自哼笑了一声,当这世上所有人都像你们一家子那般卑琐­阴­暗呢?不过,她却越发提高了警惕。

饭毕,大家又陪着老太夫人说笑了一回,方各自散了。

“怎么样?查出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有?”一回至芜香院,孔琉玥便叫了梁妈妈和珊瑚过来问话。

梁妈妈摇头道:“我们连三少爷的贴身衣物都查过了,并无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珊瑚亦摇头,“屋里每一个角落我都没有放过,甚至香炉里的香屑,屋里的摆设盆景和地毯下面也都查过了,也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虽然已约莫猜到梁妈妈和珊瑚会一无所获了,但孔琉玥心里毕竟还存了一分侥幸的希望,这会子闻得二人的话,不由紧蹙起了眉头。

傅镕平常出没最多的地方,除了芜香院的正房和他自己的房间,便是学堂了,而他近来所有的吃食,又都是石妈妈和董妈妈亲自为他准备的,如果问题是出在正房出在饮食上,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会有反应,她和初华洁华也该有反应才是,总不能那反应还分男女罢?

那么,问题便只能是出在他平常明里暗里接触到的东西上。

同理,如果问题是出在他平常明里暗里接触到的东西上,平常比他待在正房时间都多的她和初华洁华,和与他待在学堂一样多时间的傅铮傅钧也该有所反应才是,可大家都没有相同的反应。

如此一来,问题便只能是出在傅镕自己的房间了。

在一室的安静中,孔琉玥沉冷着开了口:“梁妈妈,你去把卢嬷嬷请来,记得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镕哥儿……”犹豫了一下,“算了,把镕哥儿也一并请起来,只不要惊动其他任何人即可。”

昨天给傅镕把脉,因为怕他生疑,所以只是蜻蜒点水的轻探了一下,瞧不出端倪也在情理之中,而中医最讲究的便是“望闻问切”,不将他叫过来再当面细探一回,并细问一下他的感觉,她还真不敢妄下结论。

梁妈妈闻言,面露犹疑之­色­,“夫人的意思,是打算把事情向卢嬷嬷挑明了?可我们毕竟没有任何证据,万一被人说我们是在‘贼喊捉贼’……”

不待梁妈妈把话说完,孔琉玥已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怎样才能洗脱我们的嫌疑,而是要先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先让镕哥儿好起来,等他好了以后,我们再处理起任何事情来,都要从容得多!”

梁妈妈一想,的确也是,便屈膝行了个礼,自请卢嬷嬷和傅镕去了。

卢嬷嬷和傅镕很快来了。命珊瑚带了傅镕去外间吃冰镇绿豆汤之后,孔琉玥趁机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怀疑大略说了一遍与坐在锦拓上的卢嬷嬷听,“……这会子巴巴的请了嬷嬷来,就是想请嬷嬷帮着查一查,不然真将事情拖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我自然是难辞其咎,嬷嬷几辈子的体面,只怕亦将荡然无存!”

“听大夫人说来,一多半儿是镕哥儿屋里出内­奸­了!”孔琉玥的话让卢嬷嬷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大夫人要老奴做什么?只管吩咐,老奴万死不辞!”

老太夫人出于信任她,所以派了她来芜香院就近照看镕哥儿,若是镕哥儿在她的照看下,依然出了事,那害镕哥儿之人固然脱不了­干­系,她这个照看人也是一样难辞其咎,晚节不保!

是以卢嬷嬷立刻将自己摆在了与孔琉玥一样的立场上。

卢嬷嬷心里倒也并不是就不怀疑孔琉玥,但一来她立场尴尬,自己如今又没有孩子,实在没有害傅镕的动机,她保傅镕还不来及呢,毕竟傅镕真出了什么事,旁人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她这个继母,且如今侯爷又不在府里,便是她真有那个心思,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到时候万一查了出来,连个保她的人都没有,她不会那么蠢:

二来则是经过这些日子以来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朝夕相处,卢嬷嬷对孔琉玥的人品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越发觉得她不会是那种人。

“嬷嬷言重了”,孔琉玥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教训呢?指不定镕哥儿什么事都没有,不过是虚惊一场呢?”

卢嬷嬷也勉强笑了笑,“那就承大夫人吉言了。”随即正­色­道:“只不知大夫人要我做什么?”

孔琉玥见状,忙也正­色­道:“等会儿嬷嬷自然就知道了。”扬声唤珊瑚,“三少爷吃完绿豆汤了吗?请三少爷过来罢!”

“是,夫人!”珊瑚应了一声,很快便领着傅镕过来了。

孔琉玥于是招手向傅镕道:“镕哥儿,过来母亲这里坐。”说着一指软榻上小几对面的空地儿。

傅镕依言坐了,笑道:“母亲可是有什么事要单独吩咐我?”

“镕哥儿真聪明!”对傅镕的优点,孔琉玥是从来都不吝于夸奖的,见他一双大眼因自己的夸奖而瞬间变得亮晶晶的,她方正­色­说道:“既然镕哥儿你这么聪明,年纪也不小了,又是我们家眼下唯一的男丁,有些话,我也就不瞒你了,你可要认真听好了!”

听母亲将自己当做大人一般与自己商量正事,骄傲和豪情瞬间溢满了傅镕的胸腔,不但腰板不自觉的挺直了许多,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母亲只管说,儿子听着呢!”

孔琉玥点点头,将方才与卢嬷嬷说的话,又大略与他复述了一遍,“……所以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件东西,解了你的病症,然后再设法揪那个潜伏着的人,再揪出幕后主使……”

话没说完,已被卢嬷嬷语带不满的打断:“大夫人,镕哥儿年纪还小,您怎么能把这些事说与他知道?您没见他脸都吓白了吗?”

孔琉玥闻言,看了一眼傅镕,见他的确白了脸,但腰板却仍挺得笔直,心里瞬间有了底,因看向傅镕问道:“镕哥儿,你怕吗?”

傅镕抿了抿­唇­,点头道:“实不相瞒母亲,我心里自然是怕的。但是,我是男子汉大丈夫,爹爹不在,我就是我们家惟一的男丁,我就是再怕,也一定要坚持下去,找出那个幕后主使,让他不能再继续害人!”声音起初还有些颤抖,到了最后,就只剩下坚定了。

如此一来,卢嬷嬷自然再没了话说。

孔琉玥就满意的笑了起来,命他将手腕放到小几上,“你也是知道我向来对医书感兴趣的,如今我这水平虽及不上太医院那些名医们,一些小症候还是自信能把出来的,待会儿我问你什么,你就如实的回答我,好吗?”一边说,一边有意看向卢嬷嬷,她之所以说这番话,就是为了能让卢嬷嬷待会儿相信她的诊断结果。

如今的傅镕虽不至于对孔琉玥言听计从,却也是敬重有加就是了,闻言自是忙不迭便应了。

孔琉玥于是将拇指和中指搭上了傅镕的脉搏,“……胸口近来是不是一阵一阵的觉着闷?大概都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伴随着想要呕吐的感觉?”

“的确一阵一阵的觉得闷,尤其是晚间念书时,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倒是不想呕吐,只是偶尔会觉得喘不上气……”傅镕见孔琉玥问,就一桩桩都告诉了她。

孔琉玥点点头,收回手又道:“舌头伸出来我瞧瞧……有些发青……还有指甲,我也瞧瞧……脚趾甲是不是也跟手指甲一样白?”白得竟然一点血­色­都没有!

傅镕皱眉想了想,才点头道:“脚趾甲也是这么白,怎么了,母亲?”

孔琉玥沉默了片刻,转而看了一眼旁边一脸紧张的卢嬷嬷,最后才又将目光定格在了傅镕脸上,“如果我诊断的没错,镕哥儿你应该是中了毒,一种慢­性­的毒,靠的就是一天一天的累积,以至于最后越来越深,然后……”

‘然后’后面的话,到底没忍心再说下去,但未竟之意却很明显。

卢嬷嬷已忍不住颤抖着声音开了口,“大夫人,您能肯定镕哥儿是真中了毒吗?不行,我得禀告老太夫人去!”说着便要起身往外走去。

“嬷嬷且慢!”却被孔琉玥给出声唤住了,“嬷嬷这一去,祖母知情后必定会震怒,祖母震怒之后,就会命人查探请楚,到时候岂非是要打草惊蛇了?嬷嬷难道就不想找出幕后主使吗?”

卢嬷嬷便就地站住了,“大夫人说得对,这个时候,的确不能打草惊蛇!”

孔琉玥这才看向一张小脸越发恢白的傅镕,放柔了声音道:“镕哥儿别怕,如今既已有了线索,相信很快我们就能找出那毒究竟藏在哪里,然后对照着配出合适的解药,解了你身上的毒。你相信母亲吗?”

饶是已吓得手脚冰凉,六神无主,听罢孔琉玥的话,傅镕依然重重点了点头:“我相信母亲!”

孔琉玥点点头,“镕哥儿放心,母亲一定不会辜负你这份信任的!”说着看向卢嬷嬷,“现在,我们就先去镕哥儿的房间,再细细的搜查一遍,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未知嬷嬷意下如何?”

兹事体大,卢嬷嬷自然没有异议,一行人于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去了第二进院子傅镕的房间。

一抵达傅镕的房阁,命心腹之人将四周把得密不透风之后,孔琉玥与卢嬷嬷便亲自动手再次搜查起来。

只可惜搜查了半晌,依然一无所获。

孔琉玥不由有些急了,明明知道房间里藏了毒药,却找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人受害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她忍不住握了手,在傅镕屋里来回踱起步来。

经过多宝格旁边的摆设盆景时,孔琉玥忽然没来由的觉得一阵胸闷,她先还没引起警觉,只当自己是太过紧张了的缘故。谁曾想她一连几次经过那几盆盆景时,都产生了相同的感觉。

她的脑中忽然浮过一个念头,但却快得让她来不及抓住。

于是索­性­定定站到了那几盆盆景面前,方才那阵胸闷的感觉,便一下子又浮了上来。

耳边同时也不经意响起之前傅镕的话,‘胸口一阵一阵的觉得闷,尤其是晚间念书时,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火石电光中,孔琉玥心里已有了答案。

“珊瑚璎珞……”孔琉玥忽然急急开口,“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见她面露惊喜,想是事情有了眉目,不止珊瑚璎珞,梁妈妈并卢嬷嬷也都围了过来。

孔琉玥于是指着那几盆盆景道:“你们两个,将这些盆景都先搬到远处去,再一盆一盆的搬过来。”又命傅镕,“镕哥儿也过来,等会儿我有话问你。”

珊瑚璎珞便依然一盆盆的抬起那些盆栽来。

“镕哥儿,有没有觉得胸闷?”每当珊瑚璎珞抬着一盆盆景经过时,孔琉玥都会问傅镕相同的话,如是者三之后,她终于确定了其中一盆山水花卉的盆景有异常。

珊瑚当即便叫道:“难怪之前我搜查搜到这盆盆景周围时,会觉得一阵胸闷气短呢,原来这盆景分明有毒,可恨我当时竟未发觉!”

孔琉玥面­色­凝重的点了一下头:“害得镕哥儿这阵子不舒服的罪魁祸首,应该就是这盆盆景了!”一边说,一边在经过仔细观察之后,拔下髻间的银簪,蹲下身子伸进了盆景里的水里。

却见那簪子竟并不变­色­,同样的,将簪子叉进花卉的枝叶里后,簪子同样也不变­色­,但因离得越发近,她胸闷恶心的症状也越发明显了。

旁边卢嬷嬷已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真是好细巧的心思,连银簪都查不出这盆景到底有没有毒,若是稍微粗心一些,便发现不了,只会一天天加深中毒的症状,以致最后……实在是太歹毒了!”

孔琉玥点点头,“幸好我们发现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命珊瑚璎珞:“叫两个人来,将这盆景搬回正房去……另外,立刻去寻一盆与这盆盆景一模一样的来,记得,别让任何人,尤其是镕哥儿屋里的人察觉!”如今傅镕屋里乃至整个芜香院的人,除了自己的心腹,她是一个都信不过!

“嬷嬷,镕哥儿,我有一个法子,应该能将那个内­奸­并幕后主使都揪出来,只是需要你们的配合,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待珊瑚璎珞领命而去后,孔琉玥压低了声音向卢嬷嬷和傅镕道,事实上这个想法早在她刚诊断出傅镕中了毒后,已经在她脑海中初步形成了。

虽然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脸­色­煞白,六神无主,但因一者事关自已的­性­命和男子汉的尊严,一者事关自己的体面,卢嬷嬷和傅镕自是再无不从,“儿子(老奴)愿意!”

见二人都愿意,孔琉玥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与二人说道起来。

170

将自己事先想好能将那毒害傅镕的幕后主使揪出来的法子悄声说与卢嬷嬷和傅镕知道,又再四叮嘱了他们几遍切不可走漏了风声之后,孔琉玥又软声安慰了傅镕一回,见他虽仍白着脸,但还算镇静,方暂时放下心来,被梁妈妈和珊瑚璎珞簇拥着回了正房。

“……去打一盆清水来!”一回至正房,孔琉玥便低声吩咐道。

珊瑚应声而去,吩咐小丫头子打水去后,便忙忙折了回来,整好就听见梁妈妈问孔琉玥,“夫人这是打算做什么?”

孔琉玥道:“我总得先将这毒的成分找出采,才好对症下药的为镕哥儿配制解药。”说着皱了皱眉,“不过这毒无­色­也无味,亦连银譬子都查不出来,怕是轻易找不出来!”

梁妈妈闻言,亦皱起了眉头,片刻方道:“果真夫人找不出来,明儿一早就让我去一趟将写府,韩少夫人出身杏林世家,她一定有法子,就算韩少夫人没有法子了,她可是华老神医最疼爱的孙女儿,她又跟夫人好,老华太医应当不会袖手旁观。”

孔琉玥点点头:“妈妈就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再过半个月,瑶瑶就要出嫁了,将军府还不定怎生忙乱呢,华姐姐又怀着身孕,不到万不得已,我真是不想打扰她们。”

“这已经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梁妈妈还未及答话,一旁珊瑚已先说道,“谁也说不准三少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毒的,若是再不紧着医治,万一……况三少爷原便体弱,便是解了毒,怕是也要元气大伤。这难道还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吗?夫人就别犹豫了!”

说完又咬牙切齿的道:“那下毒之人也真是狠毒,竟想一次­性­将夫人和三少爷都害了,让我们长房从此再无宁日……哼,等到揪出那幕后主使之后,我珊瑚第一个不放过他!”

话是在房间里对着孔琉玥和梁妈妈母女说的,目光却是看向的东南边,也就是景泰居和清溪坞的方向,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也怪不得珊瑚直接就将矛头对准了太夫人呣子夫妻,就连孔琉玥自己心里也是将太夫人和三房当做了第一嫌疑人的,只是,“无凭无据,话可不能乱说,不然打草惊蛇还是轻的,被人拿住了你的错处,连我都不一定保得下你!”说到最后,话里已明显带了几分严厉。

珊瑚闻言,诺诺的应了一声“是”,不敢再说。

梁妈妈见气氛有些紧张,因笑着Сhā言道:“夫人放心,我们几个是定然不会打草惊蛇的,倒是卢嬷嬷”,蹙了蹙眉,“她毕竟是跟了老太夫人几十年的,可以说这府里对老太夫人最忠心的人便是她了,我真怕她全把事情回了老太夫人,那才真是打草惊蛇了,且也怕到时候老太夫人见三少爷没事,指不定又像以往那样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将事情又混过去了呢?毕竟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妈妈放心罢,卢嬷嬷省得利害关系的!”孔琉玥却没有梁妈妈这样的担忧,“当初老太夫人让卢嬷嬷过来芜香院,为的便是就近照顾三个孩子尤其是镕哥儿。老太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在镕哥儿请封世子之前,卢嬷嬷是不会回乐安居的,如今镕哥儿才七岁,距离请封世子少说都还有两年多,谁能保证此番之事不会再有下一次?从来就只有千日做贼,断没有千日防贼的,卢嬷嬷一定明白这个道理,不会将事情回了老太夫人的,不然她丢了几辈子的老脸事小,没脸面对老太夫人和傅家的列祖列宗就事大了!”

一席话,说得梁妈妈先是恍然,继而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夫人说得有理,卢嬷嬷一定省得这其中利害关系的!”

正说着,小丫头子送了清水来。

孔琉玥命其将水放到桌上,命梁妈妈等人都退下,又拿丝巾遮住口鼻后,方细细研究起那盆带毒的盆景来。

只可惜她研究了半宿,都没研究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得暂时放弃,将希望寄托在了华灵素并老华太医的身上。

是以待天一亮,梁妈妈便奉她之命,带了那盆盆景和她连夜写出来的傅镕的相关症状,赶去了伏威将军府。

打发了梁妈妈之后,孔琉玥草草用了早饭,便去了乐安居。老太夫人昨儿个可是再四叮嘱过她今儿个要请了太医来给傅镕瞧病的,她得尽量拖延拖延时间,以便她的计划能得以顺利的进行。

“……其实孙媳昨儿个就有使人拿了侯爷的名帖去请小华太医,只可惜小华太医去了大兴,说是要三五日光景回来。孙媳想着太医院别的太医都及不上小华太医,镕哥儿又是咱们家未来的顶梁柱和希望,万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打算再多等两日,若小华太医回来之后,请了他上门给镕哥儿瞧,岂非更稳妥些?未知祖母意下如何?”

屈膝给老太夫人见过礼后,孔琉玥便开门见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与老太夫人知道。

老太夫人闻言,皱了皱眉,道:“话虽如此,我瞧着镕哥儿气­色­很不好的样子,万一再拖两日,真拖出个计么好歹来,可怎么样呢?不如先请了太医来瞧,明儿待小华太医回来了,再请了他来瞧,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不同意她的想法了?孔琉玥心里一紧,真请了别的太医来瞧,她后面的戏还要怎么唱下去?

她抿了抿­唇­,正待再说,一旁也是过来给老太夫人请安的三夫人已先笑道:“祖母,我就觉得大嫂言之有理,大嫂昨儿个使去的人说小华太医要三五日光景方能回来,如今又过了一天了,也就是说,小华太医快则明儿就可以回来,慢则也不过大后日的事,若是今儿个请了太医来瞧镕哥儿,开了方子,明儿待小华太医回来后,这方子是吃还是不吃?万一两位太医的方子相冲了,又怎么样?倒不如就依了大嫂之言,待小华太医回来后,直接请了他来瞧稳妥此!”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暗自冷笑起来,三夫人难道不知道何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她这么希望她今儿个不请太医来瞧傅镕,怕是正想着拖的时日越长,傅镕所中的毒就越深,乃至最后无药可治罢?却不想倒是无意帮了她的大忙!

因附和她的话道:“是啊祖母,万一两位太医的方子相冲了,可就不好了,横竖也不急在这三二日间,不如就等小华太医回来之后罢?我会使人时刻注意着华家的,一旦得知小华太医回来,就立刻使人请去,管保不会耽误了镕哥儿身体的!”

“你们妯娌说得也有理。”老太夫人想了想,也就点头道,“那就待小华太医回来后,请了他上门给镕哥儿瞧瞧罢,你记得经心些,别耽误了!”

孔琉玥忙屈膝应了,“祖母放心,孙媳理会得了。”

老太夫人就点了点头,看向三夫人,问起太夫人的病情来,“你母亲今儿个可,好些了?”

三夫人见问,叹了一口气:“药倒是都吃进去了,只是依旧迷迷糊糊的,认不得人。三爷正守着呢,说是过了今儿个再瞧瞧,若是明儿再不好转,就要另请太医了!”说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哎……”老太大人也跟着叹起气来,“说来今年咱们家还真是不太平,如今天气已经在转凉了,所以我打算待八月十五中秋节过了之后,去城外的普济寺打平安醮,顺便为一家子老小都求一个平安符,老大媳­妇­,到时候就要辛苦你安排了!”

就算老太夫人今儿个不提及此事,孔琉玥也打算过阵子便回了她,要去寺里上上香的,傅城恒随时都有可能出征,她打算为他求一个平安符戴在身上,待他出征之后,她也能安心一些!

因忙屈膝应道:“原是孙媳应当应分之事,当不得祖母‘辛苦’二字!”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

从乐安居出来,孔琉玥借口要处理家事,便没有去景泰居,而是与三夫人作别之后,径自回了芜香院。如果只是太夫人一人,她还能强迫自己维持面子情儿,可一想到傅旭恒还在那里,她就连面子情儿都做不到维持了!

梁妈妈还没有回来,孔琉玥心里虽着急,却也知道急不来,只得一边处理家事,一边等候起她来。

却不想这一等,就直等到了午饭之后,方将她给等了回来。

“怎么样?华姐姐怎么说?”瞧待梁妈妈进来,孔琉玥等不及屏退众伺候之人,已迫不及待的问道。

还是珊瑚知机,摆手令众人都退了下去,又将门窗都关好之后,梁妈妈方说道:“我先去见了韩小姐和韩少夫人,把情况与她们二位大略说了一遍。韩少夫人当即便用丝巾遮了口鼻,检查了那盆盆景一通,却是也没有发现异样,于是使了人回去请老华神医。老华神医来了之后,总算有了进展,但却说解药有些复杂,自个儿熬制怕把握不好火候,说是不如配丸药,让我明儿再去取。”

梁妈妈说着,神­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老华神医还说,这种毒还有一个特­性­,天气热的时候不会散发得太厉害,要等到天气转凉时,才会散发得越厉害……还说幸亏夫人发现得及时,否则至多再等半月,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天气热的时候不会散发得太厉害,要答到天气转凉后,才会散发得越厉害?孔琉玥闻言,暗恨那下毒之人歹毒至极之余,倒是有些佩服起其心思的慎密来,这样慎密的心思,若是放到正途上,不愁没有一番建树,只可惜,全部用在了旁门左道上!

次日一早,梁妈妈又跑了一趟伏威将军府,回来时果真带回了两瓶丸药,“说是白­色­的晨起时服,黑­色­的临睡前服,不出半月,就可保余毒全解,让夫人且放宽心些,别忧思太过,省得之前的那一番调养前功尽弃!”

有了老华太医亲手配制的解药,至少能保傅镕­性­命安危无虞后,孔琉玥心下轻松不少,因点头向梁妈妈道:“我知道的。”说着命人请卢嬷嬷去。

一时卢嬷嬷来了,孔琉玥便将那两瓶子药交给了她,“白­色­的晨起时服,黑­色­的临睡前服,嬷嬷可千万记好了,再就是切记别让人知道了。”

卢嬷嬷忙应道:“大夫人放心,我省得利害关系的。”

孔琉玥点了点头,问起她别的事来,“嬷嬷可有发现可疑之人?”这也是她们昨晚上商量好的,她负责解药和稳住老太夫人之事,卢嬷嬷则负责排查傅镕身边可疑之人,然后顺藤膜瓜找到那幕后主使之事,等到这两件事情都有了眉目之后,她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卢嬷嬷见问,皱了皱眉,“暂时还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不过大夫人请放心,我会尽快将那人找出来的!”

当下老少二人又压低声音商讨了一些细节问题后,卢嬷嬷方离开正房,回了第二进院子。

如此又过了两日,太夫人的病情还是没什么起­色­,祸不单行的是,傅镕却于这日傍晚在老太夫人屋里晕倒了。

其时一大家子人正围坐在大圆桌前吃饭,老太夫人正询问太夫人的病情,末了命傅旭恒,“已经拖了好几日了,依然没什么起­色­,明儿换个太医再瞧瞧!”

傅旭恒则道:“孙儿也正有此意。只可惜小华太医仍未回来,不然请了他来,管保药到病除……”

话没说完,就听得一声沉闷的“咚”声忽然响起,原本坐在傅钧和傅钊之间的傅镕,也忽然不见了踪影。

桌上的众人包括傅旭恒和三夫人在内都是一怔。

“三少爷晕倒了……”

片刻之后,还是一直侍立在傅镕身后的他的­奶­娘尖叫了一声,才让众人如梦初醒般相继回过神来。

“三少爷,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

“三少爷,三少爷……”

“弟弟,弟弟,你怎么了?让开,都让开,弟弟,你不要吓我……”

“镕哥儿,母亲在这里,你醒醒,醒醒啊……”

霎时间,­奶­娘和众丫头婆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初华带了哭腔的声音和孔琉玥满满都是焦急的声音,让因摆了大圆桌且人又多而显得有些紧凑的屋子,越发乱作了一团。

“都给我住嘴,全部都让开!”老太夫人威严的声音忽然响起,总算让乱作一团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老二,你把镕哥儿抱到榻上,老三,立刻使人请太医去!老大媳­妇­,你还愣着作什么,还不让人准备好热水,等会儿好就近照顿镕哥儿!”

老太夫人这一番吩咐,总算让众人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都按照她的吩咐,有条不紊的忙活儿起来。

待傅希恒将傅镕放到榻上之后,孔琉玥和初华便忙忙抢了上去,一个接过丫头递上的热帕子,轻柔的给他擦起额角的汗,另一个则握了他的手,似是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母女两个都惨白着脸,一副受惊过度,六神无主的模样。

太医很快来了,正是平日里便时常来永定侯府的李太医。

李太医被傅旭恒急匆匆的带进来之后,先便要给老太夫人行礼:“下官给老太夫人请安……”

却被老太夫人摆手止住了,急声说道:“李太医不必多礼了,且快看看我小曾孙是正经!”又命忙忙要躲到屏风后面去的孔琉玥和二夫人三夫人,“李太医也是时常来咱们家的,没那么多忌讳,你们也不必回避了!”

李太医和妯娌三人得令,也就上前请脉的请脉,退回原地侍立的退回了原地。

先是探了傅镕的左手脉搏,李太医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待他再探过傅镕的右手脉搏之后,他的眉头就蹙得更紧了,看向老太夫人面­色­凝重的说道:“请老太夫人屏退左右,下官有话要说!”

老太夫人心里一紧,看了一眼旁边脸­色­也有些苍白的卢嬷嬷。

卢嬷嬷会意,忙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了,又将门窗都关好了,才折回了老太夫人身后侍立。

就听得老太大人道:“李太医,屋里如今剩的,都是我们自家人和信得过的老家人了,你有话不妨直说!”

李太医点点头,抿了抿­唇­,才一字一顿说道:“实不相瞒老太夫人,贵府的小公子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尤其老太夫人,就更是瞬间铁清了脸,片刻才几乎着咬牙问李太医道:“李太医此话当真?我小曾孙竟是中了毒!那中的什么毒?”

李太医顿了一顿,才道:“小公子中的是一种慢忙的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却极其险恶,隐藏得又深,一般不容易找到,多是等到发现时,已经迟了……”

“那我小曾孙可还有没有救?”老太夫人不待李太医把话说完,已急急打断了他。

171

老太夫人虽已气恨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毕竟还没忘记眼下最重要的事,“李太医,那我这小曾孙可还有没有救?”至于追查凶手什么的,都可以暂时先放一下,总要先将人救回来了,才好计较后面的事,不然一切都只能是白搭。

这话显然也是在座所有人的心声,于是都顺着老太夫人的视线,急急看向了李太医。

李太医见问,神­色­越见凝重,片刻方缓缓摇头道:“已经迟了……”

此话一出,老太夫人先就支撑不住,猛地住后退了两步,方在卢嬷嬷的搀扶下,堪堪稳住身子。

“祖母,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越是这种紧要的关头,您老人家越不能倒下,我们所有人都还等着您拿主意呢!”三夫人已眼疾手快的抢上前,与卢嬷嬷一道,一左一右将老太夫人搀住了。

老太夫人面­色­惨白,急促的喘了好几口气,方厉声说道:“立刻着人快马寻小华太医去!”又命傅希恒,“立刻着人备轿,再拿了我的朝服来,我要进宫求见皇上,求皇上下旨让老华太医过府给镕哥儿治病去!”

“是,祖母!”“是,老太夫人!”

傅希恒与众下人答应着正要去,李太医已先开了口:“老太夫人是信不过下官的医术吗?下官的确多有不及老少两位华太医,但这样明显的症状,下官还是自信能诊断准确的,老太夫人既信下官不过,之前又何必要使人巴巴的请了下官来呢?下官这便告辞便是!”语气里的不悦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脸上也是一副受了极大侮辱,随时都会拂袖而去的样子。

“瞧李太医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如今太医院除了小华太医,李太医敢称第二,就再没别的人敢称第一?”李太医话音刚落,不待老太夫人有所反应,傅旭恒已先笑着打圆场道,“家祖母这不也是太过担心小侄,一时情绪激动,所以才会乱了方寸吗?李太医且稍安勿躁,小侄可还等着你妙手回春呢!”

李太医闻言,方面­色­稍缓,道:“下官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下官这身祖传的医术了,所谓‘术业有专攻’,下官在别的领域上或许一无建树,但在医术上,还是自问游刃有余的,闻得老太夫人这般看轻,一时间有些不受用也是有的,还请老太夫人和三爷勿怪!”

傅旭恒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李太医不必介怀!”

又走到老太夫人面前,压低了声音道:“祖母,李太医说穿了就是一吃手艺饭者,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倒是这会儿镕哥儿已是危在旦夕,小华太医又不在京城,老华太医更是久不与人诊脉,连皇上圣旨传召都多有不去的,依我说,我们大可一边着人去寻小华太医,一边让李太医先把镕哥儿的病情稳住了,待小华太医回来后再做定夺不迟,未知祖母意下如何?总不能这会子就由着镕哥儿昏迷不醒罢?到时候指不定小华太医来了,都无力回天了!”

老太夫人也是一时气急乱了方寸,所以才会白放着眼前的李太医不用,说要立刻去寻老小华太医父子的,这会子闻得傅旭恒这么一说,不由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能由着镕哥儿就这样昏迷不醒,得先把他的病情稳住了,不然……”,识话没说完,已是红了眼圈。

但仍强撑着向李太医道:“李太医,方才老身也是一时情急了,所以才会乱了方寸,还请你不要见怪!镕哥儿他真的已经……,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先稳住他病情的?只要你能先稳住镕哥儿的病情,老身和他父亲包括他姑爹姑妈,都会记住你这份恩情的!”

李太医说到底只是一名正六品的太医而已,说得好听些是太医,说得难听些,就是皇亲宗室权贵人家的奴才,如何敢真的摆脸子给老太夫人瞧?闻得老太夫人这番话,便也就就坡下驴的笑了起来,“这原是下官的职责所在,老太夫人实在太客气了!”

顿了一顿,皱眉道:“下官虽能暂时稳住小公子的病情,不先找出小公子究竟身中何毒,再对症下药,亦只能是惘然,所以下官希望老太夫人能同意下官去小公子日常起居的地方看看,兴许还能找到些线索亦未可知!”

这话简直就是在明指永定侯府有­阴­微之事了,因此老太夫人闻言,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眼里亦满满都是犹豫之­色­。

又是博旭恒先站了出来解劝老太夫人,“祖母,事已至此,旁的什么体面啊名声的都是虚的,能救回镕哥儿的命才是第一重要之事,您就同意让李太医去镕哥儿的院子瞧瞧罢?早些找出那毒来,也好早些让镕哥儿痊愈!”

一旁一直坐在傅镕榻前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孔琉玥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暗自冷笑了起来,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也站了起来,走到老太夫人身边屈膝说道:“祖母,三叔说得对,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那些体面名声的作什么?还是先将镕哥儿的命给救回来是正经,求祖母就同意让李太医去镕哥儿的屋里瞧瞧罢!果真李太医能发现什么线索,镕哥儿能得救不说,我们还能顺藤膜瓜找出那下毒之人,让其以后都再不能下毒害人,也算是好事一桩!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老太夫人点了头,“既是如此,就让李太医去镕哥儿的屋里瞧瞧!卢嬷嬷,你陪了李太医一块儿去,另外,再传我的话,芜香院所有人,尤其是镕哥儿屋里的人,没有我的命今,都不得踏出芜香院一步,也不许外面的人与芜香院的人有任何接触,否则,一律仗毙!”

老太夫人说到最后,话里已明显带出了几分肃杀之意。

在场众人听在耳里,都是心下一凛,尤其傅旭恒,更是没来由的觉得有些烦躁。微微有些不自然的撇开头,却不经意对上了对面孔琉玥的视线,就见她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眼里闪烁着似是能恫察一切的光芒,他心里又是一阵烦躁,近乎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所幸等到他假装不经意的再次看过去时,孔琉玥已经又将视线移回了傅镕脸上,傅旭恒心下方好受了些。

李太医和卢嫉嫉很快便去而复返,还带回了一盆山水花卉的盆景。

“回老太夫人,害贵府小公子身中剧毒,危在旦夕的罪魁祸首,便是这盆盆景了!”李太医先对着老太夫人拱手行了礼,然后指着那盆盆景说道。

“这盆盆景?”老太夫人显然很意外。

旁边卢嬷嬷已利索的拔下髻间的银簪,伸进了水里,却见那银簪并未变­色­。

老太夫人便越发意外了,“可是李太医,这盆景并没有毒啊?”

李太医有些自得的笑了笑:“这毒无­色­也无味,亦连银簪都检测不出来,所以才会不易被人发觉,而一旦发觉,便是毒已慎入五脏六腑,再无力回天之时了,小公子显然也是这种情况……”

“李太医既已找到了害小侄中毒的罪魁祸首,那就请赶紧对症下药开解毒的方子罢!”不待李太医把话说完,傅旭恒已迫不及待打断了他,言谈神­色­间的焦急,任是谁见了,都会夺赞其一声“好叔叔”!

老太夫人闻言,忙也附和道:“是啊李太医,你就赶紧开方子罢!”

不想李太医却是缓缓摇头,“下官这会子还不知道小公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中毒的,还得再细细检查一番,方能下结论,且下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只能说最多稳住小公子的病情,请老太夫人千万见谅!”

老太夫人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只要李太医尽了全力,老身自然不会怪责!”命仍围在床前的孔琉玥和初华都退到一边,以便李太医再次给傅镕诊脉。

李太医细细给傅镕又把了一回脉,翻看了一番他的眼皮,又煞有介事的问了他的­奶­娘和孔琉玥一些有关他近来吃饭和睡觉之类的问题,方起身拱手向老太夫人道:“据下官看来,小公子初次中毒的日期,当是在六月底七月初……”说着叹一口气,“这毒虽无­色­无味,不易察觉,早期却多表现在不想吃东西上,照理小公子身份尊贵,身边伺候之人众多,该是一早就发现了异常才是,如何却拖到了今儿个才发现?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神­色­越见沉重与肃杀,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冷意。

一直密切注视着老太夫人的傅旭恒自然注意到了老太夫人的变化,心中暗喜,说话的口气却十分不善,“李太医,我敬你有一身好本事,所以才会待你这般客气,你可别拿了­鸡­毛就当今箭,真把自己当一盘儿菜,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对博旭恒的说变脸就变脸,李太医显然很意外,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当即也便沉下了脸来,冷笑道:“请恕下官听不懂博三爷这番话,什么叫‘拿了­鸡­毛当今箭’,什么又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气’?下官只是在客观的诉说贵府小公子的病情而已,有什么错?难道要下官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吗?请恕下官办不到,告辞!”说着一甩衣袖便要扬长而去。

“李太医息怒,息怒!”这会出面打圆场的轮到三夫人了。

三夫人笑着挡到李太医面前,道:“李太医有所不知,小侄先时一直都是跟着家祖母住的,还是到今年端午节后,才搬回了父母身边,也就是家兄家嫂身边居住……咱们家的情况,您可能也略知一二,小侄跟着家祖母住了六七年,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出过这样那样的意外,可如今才回到父母身边两个多月,便出了这样的事,您这样说,岂不等于是在说家嫂未尽到为人母之责,乃至……外子与侯爷向来兄弟情深,待家嫂亦是向来敬重,正所谓‘长嫂如母’,也就难怪他闻得您这番话,会大发雷霉了,还请您千万见谅一二!”说着屈膝行了个礼。

夫妻两个的一唱一和,很快便说得屋里众人尤其是李太医,看向孔琉玥的目光,都变得异样起来。

孔琉玥接收到大家的目光,就忍不住勾­唇­冷笑起来。傅旭恒和三夫人还真是会说话,表面上看,傅旭恒是因李太医暗指了下毒毒害傅镕之人是她而动怒,三夫人则是为了让李太医息怒,所以才对着后者百般解释,实则却每一句话都在暗指那下毒之人的确就是她,什么‘小侄一直跟着家祖母住的,才搬回父母身边两个多月’,什么‘咱们家的情况,您可能也略知一二’,什么‘小侄跟着家祖母住了六七年,从来没有除过意外’……简直已经不是在暗指,根本就已是在明说那下毒之人就是她这个继母了!

万幸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边厢孔琉玥正冷眼看着傅旭恒和三夫人,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那边厢李太医已在三夫人的“劝解”之下,消了怒气,拱手向老太夫人道:“下官并无旁的意思,下官只是一个大夫,只管治病,至于查案的事情,自有顺天府尹办理,请老太夫人放心,下官不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半句的。但只一点,小公子已是危在旦夕,凭下官的医术,一时间也配不出理想的解药来,老太夫人不如想想法子,找出那下毒之人,然后逼其交出解药来,解了小公子身上的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话一出,老太夫人的眉头就瞬间拧得更紧了,片刻方看向孔琉玥道:“老大媳­妇­,你既是长房的主母,更是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这事儿就交由你来办,两个时辰后,我要看到解药,明白吗?”

老太夫人话音刚落,不待孔琉玥答话,三夫人已先笑道:“祖母,大嫂向来能­干­,找解药这样区区小事,何须两个时辰,要我说,只怕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大嫂便能将解药给取来了!您说是罢,大嫂?”

172

“祖母,大嫂向来能­干­,找解药这样区区小事,何须两个时辰,要我说,只怕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大嫂便能将解药给取来了!您说是吧,大嫂?”

随着三夫人一席别有深意的话说出口,屋内众人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越发异样起来。

孔琉玥接收到这些目光,就忍不住勾­唇­冷笑起来,看向三夫人道:“三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半个时辰都用不了,我便能将解药‘取’了来?还请三弟妹把话说明白了!”说到最后,眉间已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厉­色­。

“那个,是我一时嘴快说错了,”三夫人闻言,立刻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讪讪的说道:“还请大嫂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便低下了头去,嘴上却似是颇为不服的在小声嘟哝着:“镕哥儿是在芜香院出的事,芜香院又是大嫂的地盘,历来便被大嫂把得铁桶一般,苍蝇也飞不进去一只……我让大嫂去取解药有什么错?横竖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虽是压低了声音在自言自语,声音却好巧不巧刚好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众人脸上的异样便又化作了恍然,尤其是李太医。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不过,倒是正中了她的下怀……孔琉玥心中冷笑称愿之余,面上已是染满了怒气,大声说道:“什么叫‘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一回子事’,三弟妹是在暗指镕哥儿此番出事,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动的手脚吗?三弟妹最好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否则,休怪我不念骨­肉­妯娌之情!”

三夫人闻言,要笑不笑的勾了一下嘴角,也大声说道:“这话可是大嫂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顿了一顿,沉下脸来,“不过话又说回来,镕哥儿究竟是怎么出的意外,大嫂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我还想着为大嫂,更为永定侯府留几分体面,将此事就此揭过去的,偏生大嫂不乐意,事已至此,竟还想着既得里子也得面子,那我也犯不着再跟大嫂客气!大嫂还是快将解药交出来吧,省得事情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哪怕有大哥在,也护不着大嫂,让大嫂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三弟妹这话的意思,是在说镕哥儿此番中毒,是我这个母亲下的吗?”孔琉玥将三夫人这番话听在耳里,索­性­帮她将没有说明的话给明说了。

“哼!”三夫人就冷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等于默认了孔琉玥的话。

孔琉玥见状,立刻换上一副备份委屈之­色­,却不再看三夫人,而是转向一旁一直未发一言的老太夫人道:“祖母,镕哥儿自五月搬回芜香院后,孙媳待他虽不敢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却也从不曾薄待过他丝毫,这一点,卢嬷嬷和芜香院上下都可以作证,孙媳如何有本事在那么多双眼睛的见识下,人不知神不觉的将事情办成?此其一;其二,孙媳害了镕哥儿又有什么好处?孙媳至今并没有自己的孩子,镕哥儿便是我们长房唯一的男丁,将来是要承袭永定侯府之爵的,孙媳还不至于蠢到自断长房后路,亦让侯爷对孙媳生厌,甚至有可能将孙媳休弃,白白便宜旁的有心人的地步!”

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冷冷看了傅旭恒和三富二­奶­一眼,方继续道,“再者,镕哥儿跟着祖母住了六七年,从来没出过一点岔子,如今却甫一回到我们长房,就出了如此意外,偏孙媳又是继母后妈,便是没出岔子,也要被人­鸡­蛋里挑出几根骨头的,何况真出了岔子?孙媳虽愚钝,愚钝不至厮!所以三弟妹给安的罪名,孙媳实不能领,还请祖母明鉴!”

一席合情合理的话,说得众人都不自觉的面有松动或是点起头来,老太夫人的面­色­亦是缓和了许多,缓缓说道:“你说得也有理,你向来聪明­精­细,断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祖母,此言差矣!”眼见老太夫人面露松动之­色­,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傅旭恒不由急了,等不及老太夫人把话说完,已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兵书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反其道而行之’,正是因为害了镕哥儿对大嫂,不对,应该是对孔氏瞧着非但没有直接的好处,反而会让所有人将矛头都对准她,让她的处境看起来恶劣至极,所以她才更可疑!要知道大多数人包括祖母和在场的大家,一般都是不会怀疑受害者的,如此一来,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孔氏反而是最安全的,一开始她的处境或许会很艰难,但相较于未来那巨大的受益,一开始那点艰难又算得了什么?越­性­说穿了,相较于永定侯府的世袭爵位和能为后世子孙带来的好处,那点子艰难根本就微不足道,毕竟孔氏还这般年轻,再为大哥生下一名乃至数名嫡子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再者说了,孔氏如今不但是长房的主母,更是偌大一个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府里的下人谁有不敢听她的?让下人们作证,根本就不可取!我先还想着此番只要镕哥儿能没事,为了傅家的体面名声,为了大哥能家宅安宁,让大哥在外面打拼时没有后顾之忧,就装糊涂将此事给揭过去,偏生孔氏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实在可恨至极,所以我恳求祖母,此番只是一定要严惩不贷!”

傅旭恒长篇大论的驳完孔琉玥的话,不但不给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发话的机会,亦连自己喘气都顾不得,便又看向孔琉玥厉­色­继续说道:“孔氏,你果真好手段好智计,饶害了镕哥儿,还能若无其事的将自己也摆到受害者的位子上,让大家都同情你,继而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别处,让你既得实惠又得面子,你可真是深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啊!可你若要认为你的­奸­计就此便能得逞,以为整个傅家就你一个人聪明,其他人都愚不可及,看不穿你打的什么主意,那你就打错了主意!你不承认是你毒害了镕哥儿是吗?没关系,我们大可让族老们来判一判,看似你这等­阴­狠歹毒之­妇­人,究竟当不当休,究竟又当不当送官查办!”

说完大喝一声,“来人哪,立刻去把几位族老都请来,就说我们嫡房有要事相请!等族老们来了,我看你这个毒­妇­还敢不敢再嚣张!”

后一句话,显然是对孔琉玥说的,说话时眉眼间的得意,也几乎快要遮掩不住的倾泻出来。

孔琉玥将傅旭恒的得意看在眼里,就忍不住勾­唇­冷笑起来。她原本还以为傅旭恒和三夫人此番只是想害傅镕,却没想到他们的胃口远不止这么大,害了傅镕不算,竟想将她也一并拉下水!

不过想想也是,换做是她煞费苦心的设了这么一个局,也会想着收益最大化,将所有敌人都一网打尽的,傅旭恒和三夫人会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此番他们若是能成事,傅旭恒不但会没了继承人,亦连老婆也会一并失去,且以后更别想再娶到好人家的女儿为其生下嫡子,到时候永定侯府的爵位,便只能落到傅旭恒头上了,不能不说傅旭恒和三夫人这出算盘实在打得好!

只可惜他们机关算尽,却唯独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她会医术之事,她倒要看看,等族老们来了以后,傅旭恒要如何自圆其说!

孔琉玥似笑非笑睨了傅旭恒一眼,正要说她正有请族老们过来一趟之意。

没想到一个声音却抢在她之前开了口,“三叔方才说我母亲乃是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下人们都不敢不听她的,因此让下人们作证不可取,那我不是下人,我作证总可取了吧?我现在就以永定侯府嫡长女的身份,明明白白的高速三叔,我母亲没有毒害过弟弟,她待我们姐弟三人从来便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所以还请三叔将那句‘似这等­阴­狠歹毒之­妇­人,究竟当不当休,究竟当不当送官查办!’收回去,我母亲乃我父亲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朝廷诰封的一品夫人,岂是三叔说休便能休,说送官便能送官的!”

声音清脆娇­嫩­,却自有一番威严和气势,不是别个,正是初华发出的!

初华站在当地,个子虽相较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小的一个,以致她说这番话时,不得不仰着头。但她身上自然而然所散发出来的威仪和凛然,那种肖似傅城恒的威仪和凛然,却是在场所有人都不曾见过也忽视不了的,一时间众人都呆住了。

怔忡间,又听得初华道:“三叔分府出去另过已近半年,这半年以来,三叔回来的次数虽不算少,与我母亲并我们姐弟相处的时间却是寥寥无几,三叔又是如何知道我母亲心里究竟作何想,又是如何得出毒害镕哥儿之人乃我母亲这一结论的?难道三叔自己心里便是这般想的?可别人不清楚,我却最清楚我母亲并不是这样的人,三叔无凭无据,最好还是不要胡乱说嘴的好!”

一席同样掷地有声的话,终于说得众人都相继回过了身,脸上的神­色­也瞬间变得或是意外、或是感动、或是气急败坏……总之就是各不相同起来。

意外的是老太夫人,老人家虽知道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孔琉玥和三个孩子的关系早比先前好了很多,却没想到,他们呣子之间尤其是孔琉玥和初华母女之间,会好到这个地步, 之前的疑惑和恼怒也随之瞬间去了几分。

感动的则是孔琉玥,别人或许不知道初华心里有多排斥她,她自己确实再清楚不过的,尤其是经过了上次傅城恒“忘记”封夫人忌日之事后,就算之后她们都不约而同的将此事给揭了过去,但她以为,初华心里总是或多或少会留下疙瘩的,却没想到她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挺身而出维护她,以她对傅镕这个弟弟的看重和维护,照理她不是更该怀疑憎恨她的吗?

在这一瞬间,不管初华是出于大局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维护她,总之孔琉玥是真被她的挺身而出而感动到了,有一股长久以来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的惊喜和满足,以致她忽然间很想流泪。

本来孔琉玥就已经够感动了,不想让她更感动的事还在后面。

初华说完那番驳斥傅旭恒的话后,便走到孔琉玥面前,轻轻握了她的手,用仅够自己母女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母亲,您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们姐弟三人都相信事情不是您做的,我也必定会维护您到底的!只是弟弟这会儿情况这般不好,三叔又在这里胡搅蛮缠,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请了旁的太医来救他?要是爹爹这会子在家,就好了……不过您放心,就算爹爹不在,只要我们母女齐心,我相信我们也一定能将这次危机应对过去的!”

因之前毕竟闹得不愉快过,初华这会子不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微微有些不自然,还有几分羞涩,却一眼就能看出不乏诚恳和坚定。又因年纪终究还小,忽然逢此巨变,尤其最关心的人又正躺在床上危在旦夕,面­色­便自然而然有些惨白,眼圈也是明显发红,说话的声音更是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颤抖,却偏又要故作坚强,瞧着实在让人怜爱和感动!

孔琉玥的眼泪就忍不住一下子绝了堤,之前的种种委屈、悲愤、难过和无奈却不甘的妥协,都被初华这份不问缘由的信任和维护,在顷刻间尽数化解了。

她弯下身子,反握了初华的手,含泪笑着与她对视,“初姐儿,谢谢你的信任和维护,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这一番信任和维护的!我们也一定能度过眼下这次难关,镕哥儿也一定会没事的!”

初华眼里也有泪花闪烁。她看着孔琉玥,重重点了一下头:“母亲说得对,我们一定能度过眼下这次难关,弟弟也一定会没事的!”

母女两个这番真情流露的互动,直看得一旁早已气急败坏的傅旭恒越发的气急败坏。

他跟老太夫人一样,也没想到孔琉玥和初华姐弟的关系会好到这个地步,那日老太夫人因傅镕近日来瘦了不少之事斥责孔琉玥时,傅镕对她的维护他虽然也看在眼里,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当傅镕实在维护面子情儿,毕竟如今傅城恒不在家,他要在继母手底下过活,想讨继母欢心也是常情。却没想到,几个孩子待孔琉玥竟非面子情,而是真情,这才真是‘有­奶­便是娘’呢!

然初华身份尊贵,乃永定侯府的嫡长女,漫说傅旭恒如今已分府出去单过,只能算是永定侯府的旁支,身份与初华相差甚远,就算他还没分府出去,单以身份尊卑上来说,他也是及不上初华的。

傅旭恒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他没有接初华的话,而是恍若未闻的将矛头继续对向了孔琉玥,“我才还佩服你孔氏好手段好智计,原来竟还没夸够你,倒是没想到你除了手段智计,于笼络人心上也有一套,饶害了镕哥儿,还能让初姐儿自发的维护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佩服至极!”

说完看向初华,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的说道:“初姐儿,我记得你今年也有九岁了吧?九岁已经不算小了,已经算得上大姑娘了,怎么你还是像几岁的小丫头子一般,是非不分,人云亦云?还是你早已被什么小恩小惠给收买了?你要知道,那些甜头都是包了糖衣的炮弹,吃不得的。你可不要被人卖了,还反过来帮着那卖你之人数钱!”

对傅镕中毒之事,初华虽是到了这会子才知道的,但她却直觉此时定然与傅旭恒脱不了­干­系,这也是她无条件相信此事非孔琉玥所为的原因之一。当然,让她相信孔琉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于她对她人品的了解和她潜意识的直觉,再有就是她不相信以她的聪明,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是以闻得傅旭恒这番看似实在为她好,实则却是在挑拨离间的话,初华的反应是迅速而直接,“我喜不喜欢糖衣炮弹,又喜不喜欢被人卖了还帮着那卖我之人数钱,都是我自个儿的事儿,就不劳三叔您费心了!”

傅旭恒被噎得一窒,对初华一再出言维护孔琉玥的行径更是火大至极,片刻才­阴­着脸冷笑道:“也是,我忘记初姐儿你是永定侯府的大姑娘了,身份尊贵,岂是我区区一个白丁能教导的?只是大姑娘别忘了,我终究也是你的三叔,是你的长辈,你就不怕你方才顶撞我的行径传了出去,旁人说你‘不孝’吗?”

“三叔自己才也说了是初姐儿的长辈,又何必跟他的童言无忌一般见识?”孔琉玥不待初华开口,已先淡笑着接过了傅旭恒的话题,“况这里并无一个外人,此事又如何能传到外面去?除非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罢了,闲话我也不多说了,我还是那句话,此番之事,原非我所为,三弟妹所扣之大帽子,我实在不能领,还请三弟妹收回自己方才的话,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傅旭恒气极反笑,“你不客气?你这个毒­妇­凭什么不客气?你谋害子嗣在先,百般抵赖在后,不管是请了族老们来让他们决断,还是送官查办,你都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被休离我傅家没你凭什么不客气!”

说着转向老太夫人,拱手道:“祖母,孔氏的所作所为您都是看在眼里的了,请您立刻下令请了族老们来,将此等毒­妇­休离我傅家,还镕哥儿一个公道,更还我们永定侯府一个安宁!”

老太夫人的表情看起来晦暗不明,既不对方才傅旭恒与孔琉玥母女的冲突发表任何看法,也不对傅旭恒的请求予以任何回应。

傅旭恒看在眼里,没来由的心下一紧,有些不自然的舔了舔嘴­唇­正要再说。

不想孔琉玥已抢在他之前开了口:“祖母,三叔定要坚持说此时系孙媳所为,孙媳一时间也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如就依三叔所言,请了族老们来,是非曲折,自然也就有公论了!”说着屈膝拜了下去。

老太夫人还是没说话。

屋里一时间是落针可闻,气氛沉闷压抑得让人几欲喘不过气来。

在这样的沉闷中,傅旭恒的心不由又是一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掠过他的心头,尤其是当他看到对面的孔琉玥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时,他的心就缩得更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他忙安慰自己,他们都已筹划了那么久,且事情根本堪称天衣无缝,哪怕祖母心里有所怀疑,也会怀疑孔氏更多一些,到时候只要能顺利将孔氏休离傅家,再等傅镕一死,永定侯的爵位将来还不是只能落到他头上?他一定是因为想得太久,临近美梦成真了,反倒觉得有些不真实,所以才会产生患得患失感觉的,对,一定是这样!

这般一想,傅旭恒紧锁着的心总算放开了不少,呼吸也觉得顺畅了许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太夫人的声音忽然响起,总算是打破了一室的沉闷,“既然如此,就请了族老们来吧!”

此言一出,傅旭恒如蒙大赦,忙不迭便吩咐下人道:“没听见老太夫人的话吗?还不分头请族老们去!”

众下人见老太夫人都开了口,不敢怠慢,忙不迭分头请人去了。

余下众人忙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低垂下了头去,再次陷入了沉闷中,当然,各自心里在想什么,旁人就无从知晓了。

虽说瞧着孔琉玥始终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出的模样,初华还是忍不住担心,三叔三婶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她虽坚信事情并非母亲所为,架不住太祖母和足老爷爷们怀疑,到时候万一母亲真被休离了他们家,可怎么办呢?偏生这会子爹爹又不在家,连个为母亲撑腰的人都没有,她好弟弟又人小力微,尤其弟弟如今还躺在床上……想到这些,初华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恨自己不能长出一双翅膀,好立刻飞到西山别宫去请了傅城恒回来!

感受到初华的焦急,孔琉玥安抚­性­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弯腰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初姐儿,我们都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吗?”

初华先是点头,“我自然相信母亲!”随即脸上却闪过犹豫之­色­吗“只是看如今的形势,我真怕……”

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含笑打断了她:“只要你相信我就好,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这番相信的!”

母女两个正小声说着话儿,有婆子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回老太夫人,族老们来了!”

老太夫人闻言,面露诧­色­,但转瞬即逝,嘴里已说道:“请族老们都进来吧!”

不止老太夫人诧异于族老们来得这般快,傅旭恒和三夫人也是一样诧异,但一想到他们离他们的大业已仅有一步之遥,他们又顾不得去想那么多了,强忍下满心的欢喜,齐齐望向了门口方向。

就见几名须发皆已花白了的老者被簇拥着鱼贯行了进来。

老太夫人忙迎上前见礼,“有劳众位叔伯连夜过来,皆因子孙不孝,老身实在惭愧!”

众老者虽是族中长老,现任族长却是傅城恒,彼时他虽不在,老太夫人身份却高,众人哪敢受她的礼?忙笑着回了半礼,“老嫂子客气了!”

大家分宾主落了座,待丫鬟上了茶来,傅旭恒先就迫不及待的说道起来,明显想来个先发制人,“深夜打扰众位长辈,皆因大哥的第三房妻室不容继子,居心叵测,竟趁着大哥不在期间,妄图毒害继子,亦即大哥唯一的儿子、永定侯府的嗣子傅镕!如今镕哥儿还躺在榻上危在旦夕,孔氏却拒不交出解药,请众位长辈公断如此歹毒之­妇­人到底当休不当休!”

老太夫人尚未发话,哪里轮得到傅旭恒发话?因此众族老听了他的话后都没有反应,而是齐齐看向了老太夫人,打算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接收到众族老的目光,老太夫人深深看了傅旭恒一眼,才缓声说了一句:“镕哥儿这会子的确还躺在榻上危在旦夕!”

虽只是短短一句话,却让傅旭恒听得是心花怒放,祖母很显然还没消除对孔氏的怀疑!

因忙趁热打铁道:“众位长辈也听到了家祖母的话了,敢问众位长辈,此­妇­当得当休不当休?”

173

“众位长辈也听到家祖母的话了,敢问众位长辈,此等毒­妇­到底当休不当休?”

傅旭恒话音落下,初华就第一个忍不住炸了毛,她母亲当不当休,只有她爹爹说了能算,况她母亲自过门以来,素无大的过错,亦没触犯“七出”之条任意一条,三叔口口声声她母亲‘当休不当休’,到底凭的所有号码?!

她微微使力挣开孔琉玥的手,上前半步便冷笑道:“我以为我之前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原来三叔还没没听明白。没关系,当着众位长辈和族老爷爷的面儿,我就再重复一遍,请三叔这一次千万要听好了!我母亲乃我父亲明媒正娶的正室妻子,朝廷诰封的一品夫人,到底当休不当休,三叔说了不算,族老爷爷们说了不算,必须得由我父亲与族老爷爷们共同做了决定方算,所以,还请三叔慎言!”

本来眼见老太夫人没有在自己说话时,当着族老们的面驳回自己,亦连当事人孔琉玥都没有驳回他,反倒是初华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且这个黄毛丫头还是他的晚辈驳了他的话,傅旭恒当即便觉得挂不住脸子,因沉下脸来看向初华道:“长辈们说话没,哪里轮得到初姐儿你一个小丫头来Сhā嘴?别说你如今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算是你长大了,出嫁到了夫家,这种时候,也是轮不到你一个­妇­道人家Сhā嘴的,你若再敢多嘴,休怪我做三叔的不客气,让人带你下去!”

一席话,说得初华登时涨红了脸。她虽较之同龄人来得大方世故,毕竟只是一个才只九岁的小姑娘,面皮薄,如何当得起傅旭恒这般说?当下不止小脸羞愤得通红,亦连眼圈也红了,若非咬牙极力硬撑着,只怕早就哭了出来。

将初华的窘境看在眼里,老太夫人沉下脸来,正欲说傅旭恒几句,孔琉玥已抢在她之前开了口,“三叔叔,你既口口声声说自己乃初姐儿的长辈,为何说话行事却半点长辈的风度都没有?当着孩子的面儿,这些话也是你一个作叔叔的该说的吗?”

说着,将初华拉到自己的身后,上前半步对着面­色­都有些不好看的众族老们福了一福,方又说道:“众位长辈,初姐儿方才出言不逊,是她的不是,我做母亲的在这里代她给众位长辈赔礼了。不过,这种场合初姐儿虽不能说话,我作为傅氏一族的宗­妇­,却是可以说话的,我有几句话,不知众位可愿不愿意听?”

她话说得漂亮,且身为一族宗­妇­,在类似这样的场合里,的确是有发言权的,因此众族老们闻言,都放缓了脸­色­,道:“大侄媳­妇­有话但说无妨!”

“是。”孔琉玥应了,直起身来说道:“镕哥儿这会子的确正躺在床上危在旦夕,但事情却绝然与我无关,”将之前对老太夫人说的那席解释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还请众位长辈明鉴!”

孔琉玥与众族老们解释时,傅旭恒几次都欲出生打断她的话,皆因她说得又急又快,未能找到机会,这会子好容易等到她说完,他也顾不得去瞧众族老们有何反应了,当即便冷笑接道:“孔氏,你可真是巧言令­色­,可真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岂不知七出之一便是‘口舌’?”

拱手看向众族老,“众位长辈,孔氏不但歹毒至极,谋害嗣子,如今又犯了‘口舌’之条,请众位长辈下令,立即将其休离我傅家,还我傅家一个安宁!”

“三叔口口声声说我谋害镕哥儿,”孔琉玥轻蔑的看了傅旭恒一眼,方冷冷的道:“人证物证何在?若是三叔不能将人证物证拿出来,就别怪我以宗­妇­的身份,以‘拨弄是非,同室­操­戈’之罪,请家法惩罚三叔了!”

其中一名族老捋须点头道:“的确如此。”

孔琉玥笑了笑,没有在说话,只是又轻蔑的看了傅旭恒一眼。

傅旭恒被她居高临下的语气和轻蔑的眼神气得半死,冷笑说道:“孔氏,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要人证物证是吗?这便是物证,”说着一指那盆之前被卢嬷嬷和李太医带回来的盆景,“至于人证,李太医和镕哥儿的­奶­娘都是人证。我自然已将你的罪行查了个一清二楚,不然也不敢贸然的打草惊蛇,让你下次再有可乘之机,你休想再抵赖!”一边说,一边朝旁边一直未发一语的李太医使了个眼­色­。

李太医接收到他的眼­色­,立刻上前半步说道:“下官只是一个医者,对旁的事既不想管也管不了,因此这会子只是就事论事。这盆盆景,的确有毒,那毒无­色­无味,亦连银针都检测不出来,是以不易察觉,而一旦察觉,已是无力回天!”

待李太医把话说完,傅旭恒立刻看向孔琉玥冷笑道:“孔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孔琉玥勾了勾­唇­,语带嘲弄:“单凭李太医的一面之词,三叔就想给我定罪,三叔不觉得自己太过草率,不觉得自己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人吗?我不服,口不服,心更不服!”

傅旭恒冷哼一声,“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说着大喝一声:“­奶­娘呢?”

傅镕的­奶­娘闻言,抖抖索索的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跪下结结巴巴的给众人见礼:“奴才见、见过众位主、主子……”

傅旭恒大手一挥,“起来回话!我问你,日前是不是你让你男人找到我,说你无意发现了孔氏谋害镕哥儿之事,偏你又不敢声张,因此一直便憋在心里,后来还是架不住良心的谴责,所以相处了让你男人悄悄前去求见我,让我给镕哥儿做主这个主意?现在族老们和老太夫人并府里众位主子都在这里,你不用怕,只管大胆的告诉大家,当初你是怎么发现、又是于何时发现孔氏下毒谋害镕哥儿的?”

一席话,说得屋内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到了那­奶­娘身上。

以致后者越发的抖索起来,片刻方用比刚才还要颤抖得厉害的声音,结结巴巴说了一句:“不、不是三爷您、您先、先让人找、找上我男人的、的吗?”

是傅旭恒先让人找的傅镕的­奶­公?众人的神­色­都因­奶­娘这句话,而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看向傅旭恒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傅旭恒被众人瞧得是气急败坏,指着那­奶­娘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当日分明就是你让你男人先去求见的我”说着见­奶­娘被自己吼得瑟缩了一下,想着自己眼下正需要她,可不能将她给吓破了胆儿,忘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悄悄是、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害怕孔氏日后报复你,所以才会吓得语无伦次,你放心,众位族老和老太夫人都在,只要你勇敢的将你看到的事情都讲出来,孔氏将即刻被休离出傅家,日后根本报复不了你,所以你只管放心的说吧!”

­奶­娘闻言,方抖索得没那么厉害了,但说话的声音仍然有些结巴:“不知道三爷想、想让我说、说什么?”

真是个榆木脑袋!当初他的人怎么就找上了她?傅旭恒为之一阵气结,却亦只能耐下­性­子循循善诱,“就说说当初你是怎么发现,又是于何时发现孔氏对镕哥儿下毒的吧,你放心,有众位族老和我在,不会让你及你的家人有事的!”

­奶­娘抖抖索索的点了一下头,正要开口说话,脸上却随即闪过一丝迷惘,因压低了声音问更喜欢:“可是三爷,我并不曾瞧见过大夫人对三少爷下毒啊……这事儿明明就是当初您让我做的,我不知道该这么说啊……您没有教过我啊……”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明显的哭腔。

也不知是不是太害怕了,亦或是别的原因,­奶­娘的情绪有些激动,虽是压低了的声音,却好巧不巧刚好让屋里众人都听得了个清楚分明,霎时众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傅旭恒一张脸,就更是瞬间变成了铁青­色­。他近乎气急败坏的指着­奶­娘,怒声说道:“你个狗奴才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传你来,是让你但着族老和老太夫人的面指认真凶,不就是让你胡乱咬人的,你再乱说,我即刻让人撕烂了你的嘴!”

嘴上虽怒骂着­奶­­奶­那个,面上的表情也极力维持着镇静,心里却已是慌作了一团,这个狗奴才怎么会临时反了水?之前他们不是说得好好儿的,且她男人的把柄还握在他手上吗?难道事情已提前走漏了风声?可他明明做得很隐秘,根本就让人寻不出破绽啊!

傅旭恒的­色­厉内荏并未能逃脱在场众人尤其是老太夫人的眼睛,老人家深深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后背生寒,几乎连手脚都不就知道该怎么放后,方淡声开了口:“镕哥儿­奶­娘的话在座的都听到了,相信老三你也听到了,你有什么话说?”

“我、我、我……”傅旭恒结巴了片刻,方“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对论坛个人说道:“祖母,您听我说,事情的经过时这样的,前日我正在家里书房读书,就有小子来回门外有一个自称是府里三少爷­奶­公的男人求见我,说是有要事禀告。我先还只当那男人是冒充字号的,原不肯见,谁曾想小子又来说那人满口‘求三爷救我们小主子’一命,我因听事关镕哥儿,亦怕那人在外面去胡乱说嘴,故而叫小子领了人进来。”

“谁曾想那男人一见了我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说孔氏下毒谋害镕哥儿,镕哥儿只怕命不久矣,还说此事乃他女人,也就是镕哥儿的­奶­娘亲眼所见,只他们一大家子人还要在孔氏手底下讨生活,不敢站出来指证她,犹豫再四,所以找到了我,求我緗­乳­F哥儿一命。我得知此事后,心中自是不敢相信,因此不敢贸然将事情揭露出来,打算先观察一阵子后再看,不想镕哥儿看起来的确是瘦了很多,我心里已有几分信了。只是想着大哥如今不在家,且大哥于姻缘之事上,向来有些不顺,好容易如今娶了个合心意的,哪怕有这样那样的不是,奈何大哥中意……便打算将此事胳膊折在袖里,昏过去也就算了的,不想孔氏却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所以我才一时恼了,之后的事情,祖母您都知道了,还请您老人家明鉴!”

傅旭恒长篇大套的说完,不待老太夫人有所反应,又看向傅镕的­奶­娘,恶狠狠的说道:“也不知道这狗奴才到底收了那下毒之人什么好处,才能做出如此忘恩背主,两面三刀之事,生生设了一个圈套让我钻,害得我明明是出于一片好心,结果却反要替那真正的凶手背黑锅,任那‘贼喊捉贼’的真凶逍遥法外!似你这等不忠不义,忘恩负义的狗奴才,我杀了你!”一边说,一边已飞快起身,猛地扑向那­奶­娘,Сhā上了她的脖颈。

“唔……三爷饶命……三爷饶命……咳咳咳……”

傅旭恒突如其来的举动,看得在场 的每一个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片刻,还是­奶­娘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喘得犹如拉风箱的求饶声响起,才让众人相继回过了神来。

傅希恒与傅颐恒忙双双抢上前,一左一右拉了傅旭恒的手,一边试图拉开他,一边劝道:“三弟(三哥)你这是做什么,祖母级和众位长辈还在呢……”

孔琉玥则在旁边挑眉冷笑道:“三叔这是作什么,敢情是做贼新区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该说的话,­奶­娘都已经说了,计算真让你陈宫杀人灭口了,大家心中自有一杆秤,也改变不了了!”­奶­娘都已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傅旭恒竟还想着要将所有事情栽赃到她头上,给她按一个“贼喊捉贼”的罪名,他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蠢?蠢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自作聪明,真是无可救药!

傅旭恒本来已被傅希恒与傅颐恒拉开了的,闻得孔琉玥这话,犹如火上浇油,立时又癫狂起来,扑上前便又要掐­奶­娘的脖子去,偏执的以为只要能让­奶­娘以后都再不能开口说话,事情便会继续如他预期的那样发展。

彼时­奶­娘早已缓过了气来,自是不会再傻傻的站在原地任傅旭恒打杀,一见他扑过来,便连滚带爬的躲到了一边去,以致他扑了空。

扑空让傅旭恒越发怒不可遏,情急之间见旁边的桌上有茶盅,于是抓起一个,便朝­奶­娘狠命砸了过去,若非那­奶­­奶­那个左躲右闪的逃得快,险些就要被他砸中额头了。

屋里也因此而乱作了一团。

眼见傅旭恒又要抓起第二个茶盅朝­奶­娘扔去,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总之就是直喘粗气的傅颐恒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便架住了他手对着他怒吼道:“三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与二夫人站在一起一直没说话的三夫人此时也抢了上来,抱住傅旭恒的另一只手臂便哭叫道:“三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会忽然间这般癫狂?敢是中了邪不成?”三夫人已经瞧出情况不对ile,生恐再坚持下去,他们别说偷­鸡­,倒蚀一把米也不是没可能,因此明面上是在担心傅旭恒是不是中了邪,实则却是在暗示他赶紧顺着她的话演下去。

然已经谋划了这么久,只差临门一脚,且心里更是清楚,若是再错过了这次机会,自己就真再不可能有翻身之日的傅旭恒又岂肯善罢甘休?因此他虽听懂了三夫人的暗示,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演下去,而是一把推开她,怒道:“你才中了邪,我好得很!”

三夫人被摔得打了个趔趄,若非背靠上后米看的黑漆雕花桌子,就要摔倒地上了,然饶是如此,依然将后腰磕得一阵生疼,几乎就要直不起来。当下她是又疼又难堪,有那么一瞬间本根就不想再管这件事了,任凭傅旭恒闹去,若是他能成事自然就最好,若是他不能成事了,反正她也不想再跟他过下去了!

但赌气归赌气,三夫人心里也知道自家父母是不会同意她跟更喜欢和离的,而只要她不仅能跟他和离,那她和他就始终是一条绳子上额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不得只能强忍下满心的委屈和怨怼,再强忍下腰间传来的阵阵疼痛,上前继续抓了傅旭恒的手臂劝道:“三爷,我瞧您脸­色­都变了,怕是真撞客着了亦未可知,不如我们先回房去,请个大师来瞧瞧……”

“滚开,没听见爷说爷好着呢,看什么大师!”话没说完,已被傅旭恒粗声打断,说着还猛地一抽手,以致三夫人再次稳不住打了个趔趄,只可惜这次在没有桌子给她靠。

三夫人本来就腰疼得紧,有一连两次被傅旭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面子,气痛委屈之下,终于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配上一旁已被傅希恒与傅颐恒反剪了手动弹不得,却仍叫嚣着要杀了傅镕­奶­娘的傅旭恒的声音,再次让屋里乱作了一团。

“好了,都给我闭嘴,没见众位长辈还在呢,弄得­鸡­声鹅斗的,成何体统!”老太夫人不高却威严十足的声音忽然响起,总算让傅旭恒和三夫人及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老太夫人冷眼看至这里,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可说已是心知肚明,虽说身与心都疲惫到了极致,之恨不能立时便躺下来再也不要起来,不然早晚被不肖子孙气死,却也知道眼下这摊子事还得靠自己来处理,更知道这个家还得靠自己来支撑,说不得只能强打起­精­神,起身喝住傅旭恒等人,随即欠身向众族老道:“让众位叔伯看笑话儿了!”

众族老在族里辈分虽高,说得上话,却也不敢在老太夫人面前拿乔托大,闻言忙都笑道:“老嫂子客气了,客气了!”

老太夫人又欠了欠身子,方复又坐下,却不堪傅旭恒也不看孔琉玥,而是径自看向傅镕的­奶­娘,冷声问道:“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最好把你所知的一字不漏都从实说来,若是胆敢有半句虚言,我第一个不饶你!”

“求老太夫人息怒,奴才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老太夫人平日里瞧着虽慈眉善目的,毕竟是久居高位,真沉下脸来,自有一番威仪,何况那你|­乳­娘今儿个本来就是要当中说出真相的,才又被傅旭恒那么一吓,当下根本不用老太夫人如何威逼,已竹筒倒豆子般说道起来:“六月中旬时,奴才的男人因买地之事,欠了人大笔银两……”

原来傅镕­奶­娘的男人蔡大因幼年时家贫,经常三餐不继,长大后便对买地之事有近乎偏执的狂热,总梦想着有一天能买下一大片属于自己的地。等到蔡大家的给傅镕当了­奶­娘后,因月钱和年节日常间的赏赐都颇丰,蔡家也渐渐有了一些积蓄,蔡大想要买地的愿望便更强烈了。

找牙子,会经济,见卖家……一来二去的,蔡大敲定了一块约莫五十亩,价值约二百两银子的地决定买下来。

双方约定在酒馆会面,因生意谈成了,彼此都很高兴,于是不免多喝了几杯。谁曾想等到酒醒之后,蔡大方发现,契约上的地竟不知何时变作了五百亩,价钱也变作了两千两!

蔡家世代家贫,别说两千亩,就连之前的两百两都是东平西凑,借了不少亲友价才凑齐的,如何拿得出两千两?偏那卖家催银子又催得急,还说双方白纸黑字立了契约的,就算是告到哪里,他都是有理的一方,不肯收地,只要银子,直把蔡大一家急得个半死。

也是凑巧,正当蔡家人急得六神无主之际,邻居倪大找上了门来,说他手上有一笔现银,愿意以低于市价一分的利息借给蔡家。

如此雪中送炭之举,自是将蔡家人感动得一塌糊涂,当即便与倪大立了契约,将银子转手还给了那位卖家。

却不想,他们才刚将银子送出去,倪大便变了脸,说是上头要收回那银子,限定他们三日内归还。蔡家若是拿得出一千八百两银子,何须高额利息向倪大借?待要转手将才买到的地卖出去,一时间又找不到卖家,真是急得恨不得立时死过去。

关键时刻,又是倪大“好心”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带了蔡大区间他的主子,那主子又带了蔡大区间他的主子。倪大主子的主子蔡大倒也认识,不是别个,正是傅旭恒。傅旭恒倒也好说话,说只要蔡家帮他办成一件事,那一千八百两就可以一笔勾销,并且事成之后还会有重赏。

“……我男人回来跟我一说,我先是百般不同意,三少爷毕竟是我­奶­至这么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在我心里,三少爷比我自己的儿女还要亲,我就是害谁也不能去害他呀!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先是我们家额茅房被烧了,若非发现得及时,待火势一蔓延,我们全家人都要烧死在屋里;后来是我儿子在外面玩耍时,不慎摔断了腿;紧接着我男人又因跟人口角,被打得卧床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兼之他们又说那药不会伤及三少爷的姓名,他们只是想把、想把大夫人赶出府,我想着毕竟是骨­肉­至亲,他们应当做不出也未必就敢做出那等狠心之事来,所以我才不得已答应了他们……”

蔡­奶­娘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谁曾想他们竟骗了我,那药根本就是能害死人的!是我害了三少爷,我有罪,我有罪啊,……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敢再有别的要求,只求老太夫人能饶我男人和我的儿女们一死,奴才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老太夫人的大恩大德!”一边说,一边磕头如捣算。

孔琉玥事先并不曾与蔡­奶­娘直接就此事对过话,都是卢嬷嬷一手在办理,这会子听罢蔡­奶­娘的说辞,心下不由越发佩服起卢嬷嬷来,不过才短短两三日功夫,卢嬷嬷便能将事情弄得这般清楚,且还陈宫策反了蔡­奶­娘,也难怪她能几十年如一日的让老太夫人那般器重!

卢嬷嬷并不知道孔琉玥正满心的佩服她,她正悔愧恨不能狠狠给自己两记耳光。大夫人没能发现蔡­奶­娘的异常也就罢了,她本就忙,又鲜少去三少爷的屋子,与蔡­奶­娘接触得少,不能发现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开芜香院本就是为看顾三少爷的,平常也多在三少爷屋里,六月间也曾注意到蔡­奶­­奶­那个的异常,可她却并未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导致了今日之事的发生,以后她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老太夫人?

再看傅旭恒,早被蔡­奶­­奶­那个一番说辞气了个面­色­铁青,几度欲Сhā言打断她的话,无奈都被老太夫人以前所未有的严厉眼神制止住了,这会子好容易听得蔡­奶­娘说完,忙不迭便叫道:“祖母,您别听这个狗奴才胡说八道,我压根儿就不认识她男人,更不知道什么买地卖地的事,分明就是孔氏联合起这个狗奴才,她们主仆狼狈为­奸­挖了一个坑给我跳……祖母,我是被陷害,我是无辜的啊,您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

老太夫人并未理会傅旭恒这番说辞,而是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看向傅希恒低声说道:“使人去瞧瞧小华太医回来了没?不,还是你亲自去一趟,记得带了你大哥的名帖去,若斯小华太医不在,就试着请一下老华太医,若是老华太医不肯出诊,立刻使人飞马来报,我好亲自上门请人去……”不止神情,声音里也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疲惫。

孔琉玥见状,情知老太夫人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濒临极限的地步,有些不忍心,几乎就要忍不住将傅镕其实不会有事之事说出来了,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万一老太夫人见傅镕没事了,想着事情终究还没恶劣道无法挽回的地步,就又饶过了傅旭恒呢?不行,她不能冒这个险,这一次,她一定要让傅旭恒再无翻身之日!

想了想,于是悄悄走到卢嬷嬷身边,附耳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卢嬷嬷便在傅希恒领了老太夫人之命离开后,跟着也走了出去,片刻方折回来,对着孔琉玥微微点了一下头。

孔琉玥心里有了底,这才看向老太夫人道:“祖母,事情的经过相信您老人家已经明了了,接下来要怎么做,还请您老人家示下!”

话音落下,老太夫人尚未发话,傅旭恒已叫嚣起来:“孔氏你这个毒­妇­,毒害了继子不算,还要贼喊捉贼的将这个罪名栽赃到小叔子头上来,再将你这等毒­妇­留下,我傅家岂非再无宁日了?为了我傅家往后的安宁和谐,我今日就算是拼着‘弑嫂’的罪名,我也要为傅家清理门户了!”说着便像之前扑杀蔡­奶­娘时那般,猛地便朝孔琉玥扑去。

“休想伤害我母亲!”

“住手三哥……”

不想初华和傅颐恒已不约而同挡到了孔琉玥面前,以致傅旭恒又一次扑了个空。

老太夫人的怒喝声随之响起:“够了傅旭恒,你到底还想闹到什么地步?你以为单凭你一句‘不关你事’,我和族老们就会相信此事非你所为吗?你是不是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愚蠢至极?我看你根本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反而将自己给算了进去!”

174

老太夫人喝止住傅旭恒后,压抑了一整晚的怒气似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再也忍不住尽数倾泻了出来:“傅旭恒,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星半点世家子弟应有的风采气度?我和你父亲自小便疼你、器重你、栽培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你仗着我疼你,你甚至还逼­淫­嫂婢……这些也就罢了,镕哥儿可是你的亲侄子,又还那么小,你也下得去手?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还是你看着平常我疼你,就生出了某些不该有的非分之想来?我今儿个索­性­清楚明白的告诉佻,我从来没过有那样的念头!”

“赫赫——”老太夫人许是因为太生气,抑或是因为话说得太急,直喘粗气,“成日里正事不做,只知道仗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对自家人使绊子……你大哥在外面为了这个家打拼,整月整月的不能着家,你倒好,不说好好的辅佐你大哥,帮他照顾好妻儿老小,成日里只知道妄想那些从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还有没有一丝半点兄弟之情?你让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成日里为你­操­心生气,是为不孝;意图谋害下任家主,是为不忠;谋害自己的亲侄子,是为不仁;对不止一次放你一马的兄嫂暗地里使绊子,恩将仇报,是为不义……似你这等不孝不忠,不仁不义之辈,如何就敢肖想那从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凭的什么,你怎么就敢?……我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不肖的子孙来?”

这一席长篇大套的话,显然耗费了老太夫人不少­精­力,以致她话音刚落,人已不受控制的跌坐到了后面的圈椅里,面­色­灰败,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嘴里却还梦呓一般在喃喃低语着:“我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不肖的子孙来……你真太让我失望了……我明儿该以何颜面,去见你们祖父和你们父亲……”

傅旭恒早在被老太夫人喝住之时,已控制不住的跪到了地上,这会子再见老太夫人明显一副对他失望透顶的表情,就更是似被人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几乎就要软作一滩烂泥。

但一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惩罚,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再无翻身之日,他又硬撑住了,不,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他如果在这个时候倒下了,他甚至不敢去想他以后的日子!

念头闪过,傅旭恒已忙忙跪行几步上前,跪到了老太夫人膝下,满脸哀戚地说道:“孙儿承认,孙儿往日的确做了不少糊涂事,以致祖母和大哥都对我失望透顶。可要说此番之事,的确非孙儿所为,孙儿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谋害自己亲侄儿的地步,祖母万不能仅凭那狗奴才的片面之词,就给孙儿定了罪啊,孙儿实实是无辜的,求祖母千万明察!”

打定主意无论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并蔡­奶­娘怎么说,他都一口咬定了事情与他无关,就不信祖母还能硬行给他定罪!

老太夫人闻言,缓缓睁开眼睛,扯­唇­冷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无辜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看向傅旭恒的目光,前所未有过的冰冷。

似是被老太夫人眼里的冰冷冻伤了一般,傅旭恒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片刻方咬牙又说道:“孙儿实实是无辜的,求祖母明察!”

一旁孔琉玥看至这里,就忍不住冷哼一声,有意凉凉的与身侧的卢嬷嬷说了一句:“看来某人已忘记上次的教训了,以为只要自己咬紧了牙关不承认,旁人就拿他没办法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傅旭恒听得到。

傅旭恒听在耳里,就猛地想起了上次出蓝琴那件事时的经历,眼里不自觉闪过一抹惊慌,却又不肯示弱,因怨毒的看向孔琉玥叫道:“孔氏,方才你自己也说,要给你定罪可以,先把人证物证拿出来,现在我原话还给你,要给我定罪可以,人证呢?物证呢?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你休想给我定罪,休想污蔑我!”

这只“小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孔琉玥闻言,冷笑一声,道:“蔡­奶­娘便是人证,这盆盆景便是物证!若你还要狡辩,没关系,蔡大、倪大、乃至那与倪大接头的人,包括那设‘仙人跳’让蔡大跳的卖家、中人,这些都是人证,你若要见他们,我也可以即刻让人提去,看你到时候还怎么狡辩!”

傅旭恒也冷笑起来:“你既巴巴的设一圈套让我钻,自然会把方方面都考虑到,真把那些人提了来,自然也是为着你说话!孔氏,我以前还真小看了你,只当你出身卑贱,身份低微,为人想来定当宽和,却没想到你竟狠毒至厮,谋害了继子不算,竟连小叔子也一并拉下水,妄图一石二鸟!我告诉你,你蒙蔽得了祖母,蒙蔽不了我,蒙蔽不了世人的眼睛,总有一天,你的恶行会大白于天下的!”

话虽说得硬气,终因心虚而显得有些­干­巴巴的虚张声势,给人以­色­厉内荏的感觉。

孔琉玥真是恨不能立时杀了傅旭恒,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无耻不要脸之人?不对,他有没有脸还是未知呢,又何来要不要脸之说!

只是华灵素给的那香是万不能再用了,上次她用时,老太夫人等人已有几分动疑了,若是她此番再用,只怕会越发惹人动疑,反倒节外生枝……可是,要怎样才能让傅旭恒像上次那样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呢?

孔琉玥微蹙眉头一边思忖着,一边不着痕迹的四下里张望起来,趁着老太夫人现下对傅旭恒失望透顶,她必须速战速决的将事情尽快解决了,不然等事后老太夫人见傅镕没事,万一又心软了,可就功亏一篑了!

她张望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三夫人身上。

三夫人与二夫人比邻而站,离那盆景不到两米,且三夫人正一脸紧张的全神贯注着老太夫人的一举一动,对旁的事倒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又因兹事体大,屋里除了卢嬷嬷和蔡­奶­娘,根本没有一个旁的下人……孔琉玥在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回,暗暗打定了主意。

“祖母,要不要让人提蔡大倪大等人去?要不我这就传令去?”孔琉玥一边与老太夫人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去。

不出所料,三夫人一听得她要使人提蔡大倪大等人去,神­色­就瞬间变得越发紧张起来,身体也不自觉的往前倾出了一个不小的角度,一双眼睛更是几乎长到了老太夫人脸上去。

孔琉玥暗自冷笑一声,脚下并未减缓丝毫,却在经过三夫人身边时:“不经意”打了个趔趄,然后“不慎”将三夫人撞得摔倒在了地上。

“哎呀,三弟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撞倒了人,孔琉玥自然要极力“补救”,当下便手忙脚乱的扶起三夫人来。偏又因力气小,一连几次都是刚将人扶起来,便宜撑不住又双双跌倒在了地上,如是者三之后,那盆盆景离三夫人已是近在咫尺,只她因腰上疼痛和心理紧张,并未注意到罢了。

“大嫂,我来帮您……”一旁二夫人见状,忙凑了上前,想帮孔琉玥一把。

孔琉玥其实不想二夫人上前帮忙的,却也知道她是出于一片好意,不好拂却,只得趁她不注意时,悄悄绊了她一下,以致二夫人也控制不住的摔倒在了地上。

场面一时间更是乱作了一团。

“哎呀,三弟妹,你怎么把手伸进盆景的水里了,那可是有剧毒的!”

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中,孔琉玥忽然惊叫起来,“……还有三弟妹你的手,怎么变成黑­色­的了?别是中毒了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因着孔琉玥的惊叫,而齐齐聚焦到了三夫人身上,果见三夫人的左手已不知何时伸进了那盆盆景的水里,而那未浸到水的地方,则已隐隐变作了乌青­色­。

三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乌青­色­,她本就心里有鬼儿,兼之经过了之前的一系列事后,­精­神早已高度紧张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当下如何还承受得住?只当自己是真中了毒,犹如那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便从地上跳了起来,上前几步便抓了李太医的衣袖叫道:“李太医,快救我……我就要死了,快救我……”

一旁傅旭恒看至这里,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近乎是气急败坏的上前就要捂三夫人的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真是越发疯魔了,还不快给我退下!”

三夫人的目光看起来有些涣散,眼睛深处却透着巨大的恐惧,不管不顾的推开傅旭恒的手,便上前又抓了李太医的衣袖,哭道:“李太医,我中了毒……那毒是你先前给三爷的,佻一定有解药,一定有的……你快给我,快给我……我不想死……”

真是一语石破天惊!

所有人看向傅旭恒的目光都变作了满满的了然,老太夫人更是气得直喘粗气,急得一旁的卢嬷嬷忙给她捶胸顺气。

彼时李太医也已回过了神来,脸­色­立刻变得五彩斑斓起来,一把甩开三夫人仍抓着他袖子的手,便气急败坏的斥道:“傅三夫人胡吣什么,下官与傅三爷素无深交,又怎么可能给傅三爷毒药?下官知道连日你都因身上不好在请医问药,以致神智有些不清醒,下官就不与你一般计较……傅三爷,尊夫人瞧着病状似是又加重了,你还不快扶了她下去歇着呢!”

眼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傅旭恒知道自己已是大祸临头了,暗悔之前没有听三夫人的话趁机退下之余,对李太医递上的筏子自是不会错过,忙忙顺着李太医的话说道:“李太医说的是,我这就带了她下去歇着,省得让大家都过了病气!”说着手上猛地一使力,扣住三夫人的脉门便拉了她往外走去。

“慢着!”却在走出两步之后,被一个冷冷的声音给叫住了。

不用说出声之人正是孔琉玥。

孔琉玥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族老们和老太夫人之后,方上前几步挡到傅旭恒和三夫人面前,冷冷说道:“傅旭恒,你老婆才都承认那毒是李太医先前给你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傅旭恒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恐慌,却不看孔琉玥,而是转向老太夫人近乎哀求的说道:“祖母,才您老人家也听见李太医说了,景真……孙氏她连日都因身上不好在请医问药,神智不清醒,以致胡言乱语也是有的,当不得真的,况她这会子又中了毒……要不,等她先保住了­性­命,孙儿再给祖母细细解释……”

“住口!”话没说完,已被老太夫人怒声喝断,“不要叫我‘祖母’,我没有你这样心思歹毒,禽兽不如,连自己亲侄儿都要谋害的孙儿,你简直就是畜生!难道你老婆的命就是命,镕哥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就算她孙氏中了毒,说话间就死了,那也是她和你应得的报应,怪不得别人……”话虽如此,声音里到底带出了向分犹豫,想是毕竟还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三夫人毒发身亡。

孔琉玥将老太夫人的这几分犹豫听在耳里,因上前两步Сhā言道:“祖母,其实孙氏并没有中毒,您老人家大可放心,不会出人命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片刻,还是老太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因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琉玥微微一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顿了一顿,有意看了傅旭恒一眼,才又笑道:“其实那盆真正有毒的盆景,早被我命人替换了,眼下这一盆,根本就没毒,所以祖母您老人家大可放心!”

一席话,说得傅旭恒双眼瞬间几欲喷出火来。若是到了这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孔琉玥将计就计而设的圈套,不明白之前孔琉玥将三夫人撞倒时那一番让他直觉异常的做作究竟是意欲何为,那他就真是蠢得没边儿了,——虽然在在座众人看来,他的确已经蠢得快没边儿了!

傅旭恒明白过来他们都中了孔琉玥的计,三夫人却犹没反应过来,毕竟攸关自己的­性­命,三夫人再紧张再恐惧都是人之常情,她甚至没想过,自己若真是中了毒,缘何到了这会儿,却任何不适的反应都没有?况且那毒根本就是慢­性­毒药,她又怎么可能‘就快要死了’?

是以听罢孔琉玥的话后,她虽然立刻陷入了狂喜之中,却依然是半信半疑,“你胡说!我要是没中毒,我的手背又怎么会发乌?我明明就是中了毒!”说着恨恨瞪了一眼孔琉玥,“你放心,我就算是作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孔琉玥似未听见她的恫吓一般,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然后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一抹,那只手背便立刻隐隐泛出了乌青­色­。

三夫人看在眼里,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便忙忙取了手绢擦自己的手背去,就见方才还泛着乌青­色­的手背,经手帕一擦,便立刻又回复了白皙。她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看向孔琉玥的目光立刻也几欲喷出火来,“孔琉玥,你这个诡计多端的恶­妇­,你竟敢用头油来糊弄我……我、我、我……你、你、你……”越说越气,以致到了最后,已是语无伦次。

与三夫人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孔琉玥的气定神闲。她似笑非笑了三夫人一眼,才闲闲说道:“正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若不是心中有鬼,又岂会那般轻易便被我糊弄到?”

说着不再看三夫人,而是看向老太夫人下­色­说道:“祖母,事情已是真相大白,如何定夺,还请祖母示下!”

老太夫人这次对傅旭恒是真失望透顶,不,应该说是绝望了,她虽然疼爱他,对他有些出格儿的行为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无形纵容和竭力维护,但却从未想过要让他承袭永定侯之爵,在她看来,爵位理所当然是属于长了嫡孙的,因此对他竟胆敢谋害未来家主之举,堪称是深恶痛绝。

她很想再给傅旭恒一次机会的,可一想到这会儿正在西山挥汗如雨红练兵的傅城恒,一想到傅城恒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开赴战场,再想到这会儿还躺在榻上危在旦夕的傅镕,她就觉得她若是再给傅旭恒机会,简直就是天地不容!

因此闻得孔琉玥的话,老太夫人毫不犹豫就说道:“自然是依照族规,逐出族谱,再送官依律查办!”

说完等不及众人有所反应,又看向族老们说道:“不知道我这般惩处这个畜生,众位叔伯可有异议?”

老太夫人自己都发话了,况傅城恒一支才是嫡支,傅城恒又是族长,众族老又怎么会有异议?当下都摆手笑道:“老嫂子处理的极为公证,我等并无异议,就按老嫂子说的办!”

闻得老太夫人和众族老一致同意将傅旭恒先逐出家谱,再送官依律查办,孔琉玥无声的松了一口长气,这一次,傅旭恒和三房都将再无翻身之日了罢?!再有就是那个混蛋李太医,医术差也就罢了,竟敢与傅旭恒狼狈为­奸­,等收拾完了傅旭恒夫妻俩,她再细细跟他算这笔帐!

孔琉玥正思忖着,耳边已传来傅旭恒的哭喊求饶声:“祖母,我错了,我也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所以才会作出那样糊涂事来,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您老人家就饶过这一次,千万不要将我逐出族谱,也不要将我送官啊……我都已经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再被逐出族谱,被送交到官府,我就真的没脸再活下去了……您不看别的,只看在钊哥儿和颜姐儿的份上,佻就饶过我这一次罢,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三夫人也哭道:“祖母级,钊哥儿和颜姐儿正是一日大似一日的时候,再过两年就该说亲了,您不看别的,只看在他们姐弟的份儿上,求您绕过我们这一遭吧……”

难道他们的孩子是宝贝,别人的就是了?孔琉玥听得一阵火大,正想出言反驳那对每次做了错事都只会作一副痛哭流涕状,下次却越发变本加厉的恶心夫­妇­一通,就听得连翘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回老太夫人,太夫人在外面求见!”

孔琉玥闻言,不由越发火大,太夫人不是连日来都病得“卧床不起”吗,这会子过来做什么?难道又打算以当初她割­肉­给老太夫人做药引子之事,来让老太夫人心软,以达到为傅旭恒求情的目的?

太夫人心思孔琉玥能想到,老太夫人自然也能想到,因沉声吩咐卢嬷嬷道:“她不是病了吗?出去告诉她,回房好好养病去,旁的事都务须她­操­心!”

“是,老太夫人。”卢嬷嬷闻言,低低应了一声,抬脚便要出去。

不想原本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傅旭恒却忽然叫道:“祖母,其实一应事情,都是我娘指使我做的,设‘仙人跳’是我娘的主意,让我与李太医联系是她的主意,给镕哥儿下毒也是她的主意,总之一应事情都是她指使我做的,不信祖母您交了她进来与我对质……祖母,我真的是无辜的,在此番之事中,我充其量只能算帮凶而已,求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赫然呆住了,甚至连三夫人亦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似是在以为自己听错了。

片刻,还是老太夫人最先回过神来,用前所未有陌生和冰冷的目光深深看了傅旭恒一眼,才听不出任何喜怒的吩咐卢嬷嬷:“去把人带进来!”

卢嬷嬷忙屈膝应了,也冷冷看了傅旭恒一眼,才快步去了外面。

余下彼时已相继回过了神来的众人,看向傅旭恒的目光也都是前所未有的冷。

眼见傅旭恒又一次帅新了自己的无耻记录,惹得大家都憎恶至极却犹不自知,仍在那里一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以为立刻就可以扭转局势的沾沾自喜样儿,孔琉玥得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克制住不吐出来。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睁着眼睛说瞎话,为了保全自己,甚至连自己亲生的母亲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孔琉玥毫不怀疑,若是有一天再遇上类似的情况,必须要牺牲了自己的儿女才能保全自己,傅旭恒也会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儿女也给卖了的,只因眼前这个人,不对,他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了,他根本就是一个畜生,一个除了自己以外,谁也不爱的畜生了!

思忖间,孔琉玥下意识看了三夫人一眼,就见后者已然自最初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众回过了神来,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人却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站到了离傅旭恒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正冷眼看着傅旭恒,似是在等着看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显然,三夫人已彻底看清楚了自己枕边人的真面目,并且心里应道是已经有了什么决定!

孔琉玥见状,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有嘲讽,也有解恨,她还只是想着让傅旭恒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他自己却是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不够,还定要让自己再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那就真是怪不得她了!

“老太夫人,各位族老,太夫人来了——”

卢嬷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太夫人的声音随即响起:“给娘请安……见过众位族中长辈……”声音断断续续,句不成句,一听就知道说话之人中气不足,正值病中。

孔琉玥忙循声望去,就见太夫人衣衫凌乱,头发同样凌乱,——一看便知是茫茫赶过来的,正面­色­蜡黄的由卢嬷嬷搀扶着立在当地。不止如此,她的嘴­唇­还白得一丝血­色­皆无,两眼更是深深凹了下去,陪着­干­瘪了不少的脸庞,活脱脱一副久病在床时日无多的可怖相。

若只是为了唱“苦­肉­计”,太夫人这副样子倒是够了,只可惜,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自己的儿子给卖了……孔琉玥破天荒有些同情起太夫人来,不过,同情归同情,她心里更多的却是觉得解恨。

太夫人挣扎着给老太夫人和族老们请过安,等不及直起身来,便迫不及待为傅旭恒求起情来:“娘,老三他只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

显然太夫人之前人虽不在,对这边的大致情况还是大略了解的。

只可惜她话没说完,已被老太夫人威严的打断了:“你来得正好。傅旭恒方才说此番他毒害镕哥儿之事,皆是你指使他,包括设‘仙人跳’、与李太医联系、给让个下毒……等等这一系列事,都是你指使的他,还说我若是不相信,大可叫了你来跟他对质,说他是无辜的,充其量只能算帮凶。对他这一番说辞,你怎么说?真是你指使的他吗?”

一席话,说得太夫人跟之前刚听玩傅旭恒说这番话时众人的反应一样,赫然呆愣在了当场。

但太夫人的反应又与众人不尽相同,众人回过神来时,看向傅旭恒的目光是冰冷着含着难以置信和唾弃鄙视,太夫人则是难以置信众含着打击和受伤,显然,她也没想到傅旭恒为了保住自己。竟会连自己这个亲身母亲都出卖!

太夫人发怔之际,老太夫人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应事情,真个都是你指使的傅旭恒吗?你要不要与他当面对质?”

“呵……”太夫人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老太夫人,又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傅旭恒那满含希冀和哀求的目光,轻笑的同时,已重重点下了头,“似的,一应事情,真个都是我指使旭儿做的,他不过只是碍于母命不可违,所以才被迫充当了我的帮凶而已,他是无辜的,娘如果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说着已重重跪到地上,深深埋下头去,趁机掩去了眼里的泪花。

其实在来之前,太夫人已打定了主意,若是老太夫人这一次再不肯原谅傅旭恒,孔琉玥也不肯放过他放过三房的话,她就将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无论如何都要保得自己儿孙的周全,哪怕因此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她没想到的是,傅旭恒竟然也是打的这个主意,且还是在根本就没有与她商量过通过气的情况下,便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她身上,她就算在打定了主意腰围儿孙牺牲自己,她也禁不住心寒,这样冷血无情的儿子,真值得她维护吗?

然不管值不值得,终究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他落到这样的地步,她若不维护他,还有谁会维护他?所以受伤归受伤,是、心寒归心寒,太夫人心里却并没有后悔。

眼见太夫人不由分说就将一切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傅旭恒大喜过望,忙不迭道:“祖母,您老人家也听见了我娘的话了,我娘说一切都是她做得,我是无辜的,要罚就只罚她一个人,您老人家也是听见了的,总不能再将我逐出族谱,送官查办了吧……啊……”

话没说完,已被一旁终于自巨大震惊中回过了神来的傅颐恒揪住领口,然后重重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傅旭恒,你还是不是人?为了保全自己,你连亲身母亲都能出卖,你还是不是人……”

傅旭恒被打得控制不住,一下子栽到了地上,片刻方稳住身形,冷笑道:“什么出卖,你是耳朵聋了吗?没听见娘自己都说一切都是她做的,我是无辜的吗?”

说得傅颐恒越发的怒不可遏,揪着傅旭恒便与之厮打成了一团,“你这个畜生,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我今天要杀了你!”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厮打中的兄弟俩给吸引了,谁也没有主意到,太夫人忽然拔下发间唯一Сhā着的那支一丈青,猛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175

“我杀了你这个连亲娘都出卖的畜生!”傅颐恒见被自己打了一拳后,傅旭恒依然丝毫不见悔改,越发怒不可遏,揪着他便与他厮打成了一团。

傅旭恒毕竟心里有愧,因此一开始便只是防守,并不还手,任凭傅颐恒打,及至一连被打了几拳后,他吃痛不住,且也越来越火大。到底忍不住还了手。

傅颐恒本来就生的文弱,年纪又小几岁,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如何是正当壮年的傅旭恒的对手?很快便落下风,脸上和肚子上都吃了好几拳。

“咝——”傅颐恒吃痛,后退了几步,待得疼痛稍缓后,便要继续冲上去。

不经意往旁边瞥了一眼,他瞬间只觉心神俱裂,本能的大吼了一声:“娘——”人已跌跌撞撞跑向了太夫人。

众人的注意力早在他兄弟两个厮打之初,已尽数集中到了他们身上,有拉架的譬如傅希恒,有劝架的譬如三夫人卢嬷嬷,还有冷眼旁观的如老太夫人孔琉玥众族老等人,总之就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兄弟两个的身上,自然没有谁会想到去注意太夫人。

还是听到傅颐恒的惨叫,众人的注意力才随之转移到了太夫人身上。

就见太夫人不知何时已拨下发间的一丈青,刺进了自己的胸口,彼时人已软软瘫倒在了地上,胸前早已被鲜血所染红,亦连地上也遗了一滩血,且那滩血还在不断向外蔓延。

所有人都惊呆了。

“娘,娘,您怎么这么傻啊,娘……”

片刻,还是傅颐恒哀哀的哭喊声传进耳里,众人方相继回过了神来。

老太夫人第一个叫道:“快请太医去!”老人家面­色­惨白,声音发颤,显然受了极大的震撼。

“是,老太夫人!”同样面­色­惨白的卢嬷嬷忙忙应了一声,急匆匆便要往外跑去。

孔琉玥见状,忙叫道:“卢嬷嬷且慢,这里不是有太医吗?!”说着喝命一旁早已缩在屋角,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的李太医,“你这个庸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做你该做的事!”

虽说李太医的医德已为负值,对他的医术,孔琉玥倒是并不怀疑,能进到太医院的人,医术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要治个外伤止个血什么的,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瞧太夫人似是伤的不轻,若是等别的大夫来了再给她治疗,只怕大夫还没有到,她已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了。

孔琉玥话音落下,众人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李太医身上,倒是没有人反对他给太夫人治伤之事,想来都跟孔琉玥是一样的想法。

李太医眼里闪过一抹慌乱,片刻方讪讪的说道:“要是下官给傅太夫人治伤可以,今日之事,能否就不要追究了?”

治个医学界的败类,到了这个时刻,还不忘讲条件!孔琉玥冷笑一声,道:“你是不是以为除了你,我们就找不到别的大夫……?”

李太医讪讪一笑,”远水毕竟解不了近渴……“竟是默认了孔琉玥的话。

孔琉玥怒不可遏,难怪这个败类能与傅旭恒那个人渣打成一片,皆因他们都是一样的无耻!她冷冷看了李太医一眼,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身径自走到太夫人面前,执其她的手腕,给她探起脉来。她虽素来憎恶太夫人,身为一个医者,毕竟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死。

太夫人靠在傅颐恒怀里,面白如纸,气若游丝,额头上还有大滴大滴的汗珠不停滑下,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孔琉玥虽素来厌恶太夫人,不然方才也不会提出让李太医给她治伤,一来她是怕暴露了自己会医术之事,以后横生枝节,二是便是她自己心里不愿意了。但既与决定了给太夫人治伤,医者救死扶伤的本能便占了上风,驱使孔琉玥的手才一探上太夫人的脉搏,心里已无别的杂念。

“卢嬷嬷,立刻着人买血竭、三七来”!孔琉玥探过太夫人的脉搏,又翻看了一下她的伤口后,方抬头吩咐卢嬷嬷。

老太夫人忙Сhā言道:“我屋里就有血竭三七”命卢嬷嬷,“你快去取了来!”

打发了卢嬷嬷,老太夫人方有些紧张的问孔琉玥道:“怎么样?还有没有救?”因为太过专注于太夫人身上的伤,不止老太夫人没有意识到孔琉玥竟会医术,其余众人也都没意识到,就好像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

孔琉玥见问,摇了摇头,尽量言简意赅的说道:“伤口很深,已深及要害,就算能止住血,怕是也活不过今晚了”何况照这种流血的速度,这血怕是止不了,这个时代又不能输血,说来太夫人在其他方面虽不怎么样,在做母亲上,倒是可圈可点,为了儿子,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只可惜,那个儿子根本就是禽兽,根本就不值得!

抱着太夫人的傅颐恒闻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红着眼睛看向孔琉玥道:“大嫂,求您救救我娘,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颐儿……”孔琉玥还未及答话,太夫人已缓缓睁开眼睛,握住傅颐恒的手,有气无力的说道起来,“娘没事儿,你不要担心!”

说着仰头吃力的看向老太夫人,断断续续的说道:“娘,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指使旭儿做的,真的与他无关,求您不要将他逐出族谱,送管查办,不然不止他,亦连颜姐儿钊哥儿的后半辈子都再没有希望了……毒害镕哥儿是我的主意,如今我已一命抵一命了,求您就绕过旭儿这一次吧,他以后真的不敢了……娘,求您看在我们婆媳一场的份上,看在我曾经割­肉­给您作药引的份上,看在旭儿他一贯还算孝顺的份上,就绕过他这一次吧,不然我就死,也不能瞑目……娘,我给您磕头了,求您就绕过他这一次吧?”

一边说,一边就要挣扎着给老太夫人磕头。

她都这样了,老太夫人又怎么可能再让她给自己磕头?忙命傅颐恒,“地上凉,还不抱了你娘到塌上去!”不止如此,还略显吃力的蹲下身子,拍了拍太夫人的手,语带酸楚的说道:“你先不要说话,这会子只管安心养伤,等养好了伤,想说多久的话都使得!”

然太夫人却不肯让傅颐恒抱了自己到塌上去,她吃力的摇了摇头,看向老太夫人继续说道:“娘,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是撑不了多久的……求您就答应了我,绕过旭儿这一次吧,不然,我死都不能瞑目……娘,求您就答应了我吧……”说着眼角已有泪珠滑下。

老太夫人实在太为难了,对太夫人这个儿媳,老太夫人这一年间以来虽颇多不满,终究还是很有感情的,不说她曾割­肉­给她做药引,单凭她二十几年来对她的孝顺,她都觉得自己该答应了她这个要求的。

可一想到傅镕彼时还躺在床上,一想到傅城恒彼时还在西山辛苦练兵,一想到傅旭恒对长房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再想到傅旭恒方才为保全自己,竟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亲娘身上的行径……她又觉得自己不能答应太夫人,傅旭恒已经算是彻底的废了,从头到脚都已经腐烂透了顶了,她怎么能再留着他,让他继续腐化永定侯府乃至整个傅氏一族?

太夫人一直盯着老太夫人的脸,自然看出了老太夫人的为难。

想着自己伤得这么重,都快死了,老太夫人却依然不肯饶过傅旭恒,太夫人顾不得许多了,咬牙挣扎着跪在地上,哭道:“娘,我已经一命还一命了,旭儿他真是无辜的……相信经过此次事件,他以后会吸取教训的,况以后没有了我这个做娘的在他耳边挑唆,他定然会改好的……求您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说话间,嘴角已有血丝不受控制的溢出,太夫人也顾不得去擦,吃力的看向一旁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傅旭恒,“旭儿……你还不快过来跪下,给祖母认错……”

傅旭恒闻言,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忙跪到了太夫人身侧,然顺着太夫人的话推卸责任为自己求饶的话,却是无论如何再说不出来了。

太夫人看在眼里,已趋涣散的眼睛稍稍有了一点光彩,又继续喘着气哀求老太夫人:“娘,你也看见了……旭儿他是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就绕过他这一次吧……他以后若是再敢如此,我的­阴­灵也是不会放过他的……咳咳咳……”

话没说完,人已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控制不住的再次软了下去。

身后傅颐恒见状,忙上前再次抱住了她,泪流满面的说道:“娘,您不要再说话了,等您好了以后,再慢慢的说也不迟……让儿子抱您到塌上去好不好?”

“不必了,娘没事……”太夫人的声音比方才听起来又要虚弱几分,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但仍看向老太夫人说道:“娘,求您就饶过旭儿这一次吧……我求您了……不然,我真是死了亦不能瞑目……咳咳……”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的血液溢得越发汹涌了。

“娘,求、求您就答应了我吧……”太夫人等不及咳嗽平定,已再次哀求起老太夫人来,只是她的眼睛已经没有焦距了,看不见老太夫人的表情,只得伸了手在空中乱抓,“娘,娘,求您就答应了我吧……”

此情此景,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动摇。

老太夫人也不例外,她紧紧的把太夫人的手攥在了手心,梗咽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便是,你好好养伤,我答应你便是……”

太夫人脸上就浮上一抹笑容,轻轻应了一声:“谢谢娘,那我也能走的安心了……”话没说完,人已没了声息。

“娘……娘,您醒醒,醒醒啊……”傅颐恒见状,急忙大叫起来,又流着泪哀求孔琉玥,“大嫂,求您救救我娘,求您救救她……”

孔琉玥早在太夫人闭上眼睛之时,已搭上她的脉搏,这子迎上傅颐恒满是哀切的目光,虽有些不忍心,却仍说道:“已经不行了……”

适逢卢嬷嬷取了血竭三七回来,孔琉玥因问道:“卢嬷嬷,有参片吗?”

卢嬷嬷忙道:“我早料到了,所以一并取了来。”

孔琉玥点点头,命卢嬷嬷放了一片到太夫人嘴里后,又刺了一下太夫人的人中|­茓­,方看向傅颐恒,“你若是还有什么话要跟太夫人说的,就趁这会子一并说了吧……”说着缓缓站起身,又搀了面­色­哀戚的老太夫人起来,抚她坐到了椅子上。

地上太夫人含了参片后,稍稍有了一点­精­神,但眼睛仍然没有焦距,只能凭感觉拉了傅颐恒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颐儿,娘走了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恨你三哥……娘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高中,没能看到你娶妻生子……不过,你向来懂事,是个好孩子,娘倒不是很担心……娘去了另一个世界之后,一样会看着你的……娘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不能原谅你三哥……你答应娘,以后都不会恨你三哥,好吗?”

傅颐恒知道太夫人这是在交代遗言了,虽然满心憎恶傅颐恒,亦只得在狠狠剜了后者一眼后,含泪点头道:“娘……我答应您,我都答应您……”

太夫人就无力的点了点头,“好孩子……”又伸手要找傅旭恒,“旭儿,你在哪里?旭儿……”

傅旭恒忙凑了上去,”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声音里满满都是梗咽,泪水也早已流了一脸,他若早知道太夫人会采取这般极端的方式来保全他,他是一定不会将责任推到她身上的!

太夫人就握了傅旭恒的手,用只够他们呣子三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旭儿,娘不怪你……娘其实在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死了,就算你不那么说,娘也会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的……娘真的不怪你,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以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好好把钊哥儿培养成材,也是一样的……不要再去妄想那些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了,你记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记得要照顾好你弟弟,要帮他选一房贤惠的妻室,将你们兄弟俩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那样我也能放心了……”声音越说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声息,握着傅颐恒和傅旭恒的 郑也终于脱了力一般,滑到了地上去

傅颐恒的心猛地一跳,颤抖着手探了探太夫人的鼻息,然后便忍不住大哭起来:“娘……”

“娘……”傅旭恒也随之大哭起来。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夫人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终于明白了那些往日从未明白过的道理,只可惜,终究已经迟了!

孔琉玥侍立在老太夫人身侧,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却早已是千回百转。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老太夫人怕是不会再将傅旭恒逐出族谱,再送官查办了,毕竟方才她已经答应过太夫人,且她心里未必就没有心软,只不过之前把话说得太满,不好出尔反尔罢了,如今现成的借口都送上门了,她怕是不会错过吧?真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偏在最后一步时功亏一篑,实在可恨!

不过算了,太夫人都因此而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正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就看在太夫人为人母的一片心上,姑且绕过傅旭恒这一次,反正经过方才一役后,傅旭恒也已近乎众叛亲离,老太夫人怕也是对他近乎彻底寒了心,她到要看看,没有母亲和妻子协助,没有老太夫人的疼爱,亦连兄弟之情已彻底失去的他,还要怎么嚣张!

只是,终究还是觉得便宜了他!

孔琉玥想着,忍不住狠狠瞪了正跪在地上大哭的傅旭恒一眼,暗自冷笑道:太夫人虽是自杀的,逼死她的罪魁祸首却是傅旭恒这个做儿子的,亏他还有脸在这里哭,真真应了那个词“鳄鱼的眼泪”!

任由傅旭恒和傅颐恒大哭一场,直至声音渐小,只剩下抽泣之后,老太夫人方缓缓说道:“卢嬷嬷,吩咐二门叩响云板,另外再使人去各亲朋本家报丧去,至于该怎么说,你应该知道吧?”

“是,老太夫人,老奴知道该怎么做!”卢嬷嬷忙满脸严肃的应了,自安排去了。

这里老太夫人方拿眼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傅旭恒身上,淡淡说道“你娘因病去世,你做儿子的,少说也应当为她守灵百日,方能不负她待你这番呣子情谊!这样吧,我就暂时再容你百日,待你娘百日之后,再商量族老们将你逐出傅氏一族之事。至于送官依律查办一事,我既已答应了你母亲,这次就先绕过你,若是再有下一次……不对,再有下一次时,你已非我傅氏子孙,别人要打要杀,俱已与我傅氏一族无关,你好自为之吧!”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是孔琉玥。老太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才答应了太夫人,不会再追究此番之事的吗,怎么出尔反尔 ?不过,老太夫人做出这样的决定,于他们长房是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她自然是乐见其成,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虽不把傅旭恒那些不入流的伎俩放在眼里,隔三差五就要应付一次,也够烦人就是了,现在好了,老太夫人帮她绝了后患了!

对老太夫人这个决定,孔琉玥是乐见其成,于傅旭恒来讲,就等于是晴天霹雳了。他原本以为,太夫人都死了,老太夫人怎么也不可能再追究这件事了,因此伤心归伤心,心里却是不无庆幸的,好险他不用被逐出傅家,不必送官查办,不然他的后半辈子,可就真是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谁曾想老太夫人前脚刚答应了太夫人,待太夫人一死,后脚便反悔了,又说要将他逐出族谱,傅旭恒不由急了,顾不得再为太夫人的死而伤心,忙忙看向老太夫人,可怜兮兮的说道:“祖母,才您不是都答应了我娘,饶过我这一次的吗?我是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为此我连娘都失去了……求您就绕过我这一次吧,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了!”

“娘?”老太夫人闻言,就冷笑起来,“你还记得那是你娘?你出卖她的时候,怎么不记得她是你娘?算了,多的话我也不想再说,就这么定了!”

傅旭恒见老太夫人神­色­坚定,越发慌了神,跪行几步上前,到了老太夫人膝下,方又可怜兮兮的说道:“祖母,我娘的话才您也是亲耳听到了的,怎么能说我出卖了她呢……”说着见老太夫人眼神一冷,忙改口道,“事情都已过去了,再去议论谁是谁非,也已经没有意义了,祖母,我是真的已经知错了……您也答应了我娘的,这会子我娘她还尸骨未寒,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老太夫人冷冷一笑,“我就是出尔反尔,又怎么样?反正我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有今天没有明天的,根本不怕你娘的­阴­灵来找我!”

说着不再看傅旭恒,而是看向众族老道:“不知道我做这个决定,众位叔伯可有异议?”

种族老都摇头道:“并无异议!”

老太夫人就点了点头,又看向孔琉玥道:“太夫人的丧礼,就交由你来办,我会让你二弟妹和卢嬷嬷从旁协理的,你虽年轻,又未经过这样的事,毕竟都是有旧例可循的,只管按旧例来办即可!”

孔琉玥本想说自己年轻,又未经过这样的事情,怕办不好打算推辞的,无奈老太夫人已先堵住了她要说的话,只得屈膝应道:“祖母有命,孙媳自当遵从,只是孙媳毕竟未经过这样的事,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祖母从旁指点了!”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这样就对了,这个家早早晚晚都要全部交到你手上的,也是时候该学着点这些事了!”

地上傅旭恒眼见她祖孙二人说得热闹,竟是直接视自己若无物,知道此番自己凶多吉少了,但毕竟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因又哀求老太夫人道:“祖母,要不这样,您先给我一年的期限,看我能不能改好,若是一年之期过了,我仍然不能改好,你再逐我出族谱,到时候我绝对不会再有异议,您看好不好?”

老太夫人居高临下的冷睨了他一眼,“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要不要逐你出族谱之事,而是在通知你!”对傅旭恒,老太夫人是彻底失望了,一个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能说出卖便出卖,只为保住自己的人,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不将他送官依律查办,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限,至于其他的,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做到,之前答应太夫人,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

说完就着孔琉玥的手站起身来,向众族老行了个礼,“今日之事,有劳众位叔伯了。老身原该好生款待众位叔伯一番的,但只如今家里正乱作一团,指不定明儿还要请众位叔伯及家人相帮,说不得只能待事后,再好生答谢众位了!”

众族老忙也起身拱手还礼:“老嫂子客气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原是应当的,原是应当的!”

老太夫人便又命傅希恒:“好生送各位长辈回去!”

傅希恒忙应了,恭恭敬敬的请了众位族老出去,自安排人送各人回去了不提。

这里老太夫人方又看向傅颐恒,放缓了语气说道:“老四,你是个好孩子,祖母都看着呢!祖母知道你没了娘伤心,但只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不然你娘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

傅颐恒彼时虽止了泪,却仍满脸的哀戚之­色­,抱着太夫人的遗体不肯撒手,还是卢嬷嬷领了几个婆子进来,劝他‘好四爷,总得先把太夫人的衣衾给换上吧?等时候长了,就不好换了!太夫人一生整洁,总不能叫她临到头来,反而失了体面吧?’好说歹说,到底将傅颐恒劝到一边去。

婆子们方给太夫人换起衣衾来。

另一边,老太夫人已命人传了凌总管等执事人来,在吩咐设灵堂之类事了,“……灵堂就设在景泰居,明儿一早便使人请钦太监的人来择日子……但只如今天气大,在家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怕不是不妥,就在家里停灵七日,做七日的道场,另外再在家庙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吧。”

众人忙应了,有条不紊的忙活各自的去了。

老太夫人方支撑不住一般,软软瘫在了榻上,声如蚊蝇的向侍立在一旁的卢嬷嬷道:“人都说活得越老,福气越大,我却恨不得这会子死的是自己,真是累啊……”

卢嬷嬷正要答话,缩在角落里的傅旭恒又凑了上来,“祖母,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就收回成命吧……”

老太夫人闻言,看也不看他,只是吩咐卢嬷嬷,“让人带了他们夫妻两个去景泰居守灵,这七日里,除了景泰居,他们哪里也不许去!”想了想,又道:“至于那个李太医,待天一亮,就着人送到王府去,待王爷来了我禀明事由之后,请王爷全权发落!”

176

闻得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惧已在府里服侍了多年的众管事妈妈便都知道府里是有主子过世了,虽不清楚是哪一位主子,但仍忙忙穿衣起来,齐齐聚到了芜香院正房外,等候当家主母的指示。

是以待孔琉玥被珊瑚璎珞等人簇拥着回到芜香院时,一眼望去,座下十一个管事妈妈都到齐了,且都已自觉的换好了素­色­衣衫。

孔琉玥就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身侧的初华:“初姐儿,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且回房歇着去罢。”

初华闻言,摇头道:“我留下来协助母亲理事。”顿了一顿,脸上闪过一抹羞赧,“连日来母亲一定累坏了,我虽笨拙,一些小事还是做得来的,请母亲给我这个为您分忧的机会。”扭捏的样子,终于有了几分小女儿在母亲面前时的娇态。

这是不是意味着,初华又已对她卸下了几分心防?孔琉玥的嘴角不自觉浸上了一抹笑容,道:“我倒是真有任务交给你,不过不是这时候。你也知道府里接下来要办丧事,我身为当家主母,要忙的事情不知凡几,虽有你二婶婶协理,到时候只怕也抽不出时间兼顾家里,所以我打算让你帮着管一下我们院里的事,你可愿意?”

本来芜香院的事向来由谢嬷嬷专管、梁妈妈监管,还有石妈妈董妈妈坐镇,便是离了孔琉玥这个主母,也是出不了乱子的,不过这倒不失为一个锻炼初华的好机会。

初华闻得母亲让她管自家院里的事,忙道:“我自然愿意,只是咱们院里能有多少事?母亲再给我派几件差事罢?”母亲那样维护他们姐弟,此番又救了弟弟一命—— 她已知道傅镕不会有事了之事,她当然也要竭尽所能的为母亲分忧,方算是不辜负母亲的那一番维护之情、救命之恩!

孔琉玥笑了起来:“你当咱们院里事就少了?待明儿个你开始管事后,你自然知道了。况我一忙起来,怕是多顾不上你们姐弟三人的,你是姐姐,就要姊代母职,好生照顾好你弟弟妹妹才是。你若是把这两件事都做好,便是真正为我分忧了!”

“可是……”初华还待再说,见母亲正满脸信任和期盼的望着自己,似是交托给了自己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般,也就觉得自己的确肩负重任起来,因郑重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一定管好咱们院中的事,照顾好弟弟妹妹,让母亲没有后顾之忧!”

“这才是好孩子!”孔琉玥摸了摸初华的头,“明儿还有得忙呢,这会子你先回房歇着罢,省得明儿没­精­神。我将事情吩咐给众管事妈妈们后,便去乐安居将镕哥儿接回来,他这会子怕正睡得香甜呢,你记得照顾好他,还有洁姐儿。”

这一次初华没有异议了,应了一句:“母亲放心罢。母亲也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又曲膝行了个礼,方被她的­奶­娘丫头们簇拥着回了东厢房。

瞧得初华的背影走远后,孔琉玥方坐到厅堂里,命众管事妈妈按旧例,一个接一个的将整场丧事的­操­办过程大略预演了一遍。

那些管事妈妈在她手下办差久了,都知道她的规矩,根本务须她吩咐,已在来之前将旧例查得清清楚楚了,因此一遍预演之后,丧事具体是个什么­操­办流程,孔琉玥心里已有大致的谱了。

孔琉玥于是吩咐众管事妈妈:“立刻将白幡竖起来,着人买白布去,吩咐针线房的连夜赶工,务必要赶在明日上午之前,将主子们的孝服都赶出来,至于其他人的孝服,待天明以后,着人去买。再就是天明以后,只怕就有人上门吊唁了,上门帮忙的本家亲戚怕也该到了,四司六局的人记得茶饭都要管好,杯碗器皿也要收好,香油局的更是马虎不得,灵前上香添油并各处的灯油火烛、门户照管等事,都要注意了……”她说一句,与之对应的管事妈妈便出列应一句,倒也有条不紊。

等到打发走众管事妈妈后,孔琉玥才觉得累得慌,只恨不能立时躺到床上什么都不想的好生大睡一场,奈何她知道这只能是奈望——虽说之前在乐安居时,老太夫人已传了凌总管并众执事人吩咐,但那些大多是外院的事,内院的事,还得靠她这个当家主母来打理。

说不得只能叫人来服侍自己换了身素­色­衣衫,又打点起­精­神去了老太夫人处。

屋子里很安静,老太夫人正歪在榻上打盹儿,看起来明显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孔琉玥见了,因小声问侍立在一旁的卢嬷嬷,“怎不请了祖母去屋里睡?虽说如今白日里仍天热,夜间却凉,万一着凉了,可怎么样呢?”

卢嬷嬷也压低了声音道:“正等着大夫人,说是有话问您呢。”

话音刚落,老太夫人已醒了过来,见是孔琉玥来了,因打点­精­神直起身子来道:“老大媳­妇­来了,我正等你呢!”

孔琉玥忙屈膝行礼:“不知祖母有何吩咐?”

老太夫人一抬手:“这会子又无一个外人在,自家娘们,务须客气。”命她在榻前的锦杌上坐了,又命丫头给她上了一盏提神醒脑的茶,方状似无意的问道:“镕哥儿什么时候会醒来?他身上的余毒又什么时候能解清?”

孔琉玥被问得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老太夫人分明早已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着似她这样活了这么大年纪,饱经世故的人­精­的确不若常人好糊弄,索­性­大大方方的答道:“待天明后,镕哥儿就会醒了。至于他身上的余毒,再过七八日就可解清,那解药是老华太医亲自配的,祖母大可放心。”

傅镕毕竟年纪还小,因怕他在面对太医和众人时沉不住气漏了马脚,孔琉玥索­性­在征得他自己和卢嬷嬷的同意后,先让他吃了一盏安神茶,因此他之前的所谓忽然“晕倒”和之后的“晕迷不醒”,都是因那安神茶发作了。万幸那李太医和傅旭恒求胜心切,竟未瞧出他只是在睡觉,不然方才之事,也未必能进展得那般顺利!

老太夫人闻得那解药竟是老华太医亲自所配,先是惊喜,继而便是愣然:“老华太医不是久不与人诊治,连皇上宣召都不去的吗,他怎肯因镕哥儿而破例?况老华太医这阵子并未来过咱们府上,他是凭的什么给镕哥儿配药?”

孔琉玥笑道:“老华太医的确久不与人诊治,此番他也并未破例。他给镕哥儿配制解药,凭的乃是我写的镕哥儿的症状,再就是那盆真正有毒的盆景。老华太医根本没见到镕哥儿,更别提给他诊治,自然算不得破例!且此番老华太医答应配药,也是看的伏威将军府韩老将军的面子,祖母也知道我向来和韩大小姐交好,与韩少夫人也颇投契,饶是如此,老毕太医还千叮咛万嘱咐此番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呢!”

老太夫人听说,点了点头,随即方后知后觉的想起之前孔琉玥给太夫人治伤之事,因皱眉问道:“我怎么从不知道你会医术之事?”

“实不相瞒祖母,”孔琉玥仍是一派的大大方方,皆因她知道应付老太夫人这样的­精­明人,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九句真话一句假话,若只是一昧的说假话,反倒节外生枚,“不但祖母不知道我会医术之事,亦连侯爷也不知道,所知者不过近身服侍我的几个丫鬟妈妈尔。”

顿了一顿,扯­唇­苦笑了一下,“我七岁时便先丧父后丧母,之后一直寄居在外祖家,偏外祖又非亲生,个中艰辛,可想而知。正所谓‘技多不压身’,我自然希望自己什么都能学一点,也免得以后活不下去……偏我的­奶­娘和贴身丫鬟还只当我是千金小姐,觉得我学旁的有失身份且也太过辛苦,我想了想,越­性­连她们也瞒着,还是嫁给侯爷之后,她们才渐渐知道的。”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不自觉点起头来,老人家虽从未寄人篱下过,亲眼见过亲身体会过的世情毕竟多,自然能想来孔琉玥当初的艰辛,对她偷偷学医术傍身之事,便自然而然多了几分理解,“说来此番要不是你会医术,老三……那个畜生的­阴­谋怕是就得逞了!你不但为咱们永定侯府,亦为咱们傅氏一族立了大功啊!”

孔琉玥谦虚的道:“侥幸而已,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学的那点皮毛真能派上用场,祖母谬赞了,我当不起!”

老太夫人摆了摆手,“你当得起当不起我这番夺奖,我心里有数。”顿了一顿,又微微蹙起了眉头,“对了,此番之事,你是如何想到将计就计的?凭你一个人的能力,又是如何做到将事情安排得那般纹丝不乱,环环相扣,亦连族老们都事先请好的?你总不能一个帮手都没有罢?”说着有意无意看了卢嬷嬷一眼。

卢嬷嬷跟了老太夫人几十年,如何不知道老太夫人这一眼的合义?忙赔笑道:“老太夫人英明,知道大夫人还有帮手。实不相瞒老太夫人,三少爷和老奴,还有凌总管,都是大夫人的帮手。老奴真想坦白从宽的,不想您老人家就先问起了。”

孔琉玥忙也赔笑道:“祖母英明,知道若是没有帮手,我一个人必定不能成事。”

老太夫人神­色­间看不出喜怒,“那你们就跟我说说,你们是如何想出这个计策,又是如何成事的罢!”

孔琉玥与卢嬷嬷闻言,对视一眼,由卢嬷嬷说道起来:“当日三少爷因吃不下饭,日见消瘦,大夫人心里很着急,于是命老奴等人彻查了所有与三少爷有关的人和物,却均未发现异常。大夫人因明知三少爷中了毒,却不知是如何中的毒,中的又是何毒,该如何化解而着急万分,索­性­叫了我和三少爷去商议。我想着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于是决定与大夫人合力找出那凶手,而三少爷心里虽害怕,却在大夫人的鼓励之下,也勇敢的说愿意协助大夫人找出那凶手。之后大夫人和我便分头行动,大夫人负责给三少爷解毒,我则负责找出那真凶,……”

卢嬷嬷接了找出真凶的任务后,回去后便发动自己在府里经营了几十年的所有人脉,满府的打听起近来谁家有异常事来。在高门大宅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卢嬷嬷比谁都清楚,有时候住往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或是一件不起眼的事,就能牵扯出一大片与之相关的人或是事来!

这样一打听,还真让卢嬷嬷发现了异常。她发现傅镕的­奶­娘蔡­奶­娘家近来事情颇多,听说先是失火,后是其小儿子摔断了腿,接着其男人还无故被人挨了一顿,据说是他们家想要买地闹出来的。

卢嬷嬷知道这些后,并没有贸然下结论,而是有意躲在暗处观察了蔡­奶­娘一日,不出所料发现了她的异常,她总是劝傅镕去书房读书,而那盆盆景,恰恰正是摆在书房的!

心里虽有了结论,卢嬷嬷却没有急着打草惊蛇,而是在商量过孔琉玥之后,悄悄将事情说与了凌总管知道,让凌总管帮忙查查蔡大近来都与谁有往来等事。

兹事体大,凌总管不敢掉以轻心,当天便出动人马,将事情查了个一清二楚,并告知了卢嬷嬷。卢嬷嬷方找机会提问了蔡­奶­娘,并威逼与利诱兼施,策反了她,让她到时候以“装傻充愣”的法子,当众指证傅旭恒的罪行。

“……后面的事,老太夫人您老人家就都知道了,就不必老奴再说了罢?”卢嬷嬷说完,看向老太夫人有些讪讪的说道。毕竟老太夫人才是她的主子,然此番她却背着老太夫人行事,甚至可以说还小小的算计了老太夫人一把,也难怪她会讪讪然。

老太夫人见问,未知可否,也不再看卢嬷嬷,而是转向孔琉玥问道:“你就不怕事后我说你不念骨­肉­兄弟之情,半点没有宽容之心,硬要将小叔子逼上绝路才罢休?不怕我说你不孝顺,胆大妄为,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甚至连我一并算计进去?”

声音里隐隐带了几分迫人的威严,以致屋里的气氛都随之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孔琉玥心里一紧,面上却是神­色­未变,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应道:“卢嬷嬷方才有一句话我很赞成,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断没有千日防贼的。相信祖母心里也很明白,此番之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镕哥儿此番之所以能侥幸得以逃脱,不过是因我恰好会医术,发现得早,我又刚好与韩大小姐和韩少夫人交好,所以才能请动老华太医配制解药罢了,设若我不是会一点医术,设若老华太医不肯出手,镕哥儿岂不是就没救了?他还那么小,长辈之间的恩怨与他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他何其无辜,凭什么要因此而赔上自己的­性­命?”

说着,话里已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正气和无畏,“侯爷把这个家,把三个孩子交给我,我就要保障他们的健康安危,同时也要保障自己的健康安危,让侯爷在外面打拼时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不管是为了三个孩子,还是为了侯爷,抑或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能姑息,也做不到姑息那凶手,不然就是在助纣为虐!还请祖母明察!”

孔琉玥说完,便有些不服输的直视起老太夫人的眼晴来。老太夫人要责骂她要惩罚她她都无话可说,也不能反杭,但是,她绝不承认自己做错了!

没想到方才还一脸严肃的老太夫人,却忽然笑了起来,道:“好了,我又没有怪你,不过白问问罢了,你还是先坐下罢!”

说着叹息一声,眼里划过落寞,“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怕我又像之前几次那样,事到临头又心软,所以才会瞒着我,甚至小小算计了我一把的对不对?不怕告诉你,若是你事先告知了我,我没准儿还真会因事情并未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又心软了亦未可知,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有一块已经烂掉了,那也始终是自己的,——只能忍着恶心难受,最终还是无法轻易割舍……”

但随即却是神­色­一正,“不过这一次,也的确是时候该将这块腐­肉­给割掉了,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不然明儿连带被腐化的,就不只是咱们永定侯府,甚至还会带累整个傅氏一族了!”

孔琉玥听到这里,方算是彻底私了一口气。

祖孙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孔琉玥便起身请问:“要不要使人去西山给侯爷送个信儿?”虽说憎恶太夫人至极,只要太夫人顶着永定侯府太夫人和傅城恒继母的身份,傅城恒就不得不为她披麻戴孝,不然就是‘不孝’,甚至会引来御史的弹劾;一如她自己虽也憎恶太夫人尤其是傅旭恒,却也不得不为太夫人­操­办丧事,为她披麻戴孝一样,真是有够郁闷!

“论理是该使人去与老大说一声,让他回来奔丧的,不然……”老太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皱眉道:“可是皇上那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恩准?要不,让王爷进宫为老大求一道夺情的恩旨?”

话音落下,不待孔琉玥答话,又摇头自问自答道:“不妥,毕竟是咱们家的家事,总不能样样都指着王爷为咱们家出头。还是使人去与老大说一声,让他先上奏折,看皇上如何回复后再做定夺!”

孔琉玥应了,适逢听得外间的自鸣钟敲了两下,知道已是凌晨两点,因劝老太夫人道:“时候已经不早了,祖母歇一会儿罢,旁的事自有我和二弟妹打点,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折腾了这么大半晚上,老太夫人早困倦得不行了,方才不过勉力支撑罢了,这会子闻得孔琉玥的话,也就顺势点头道:“那你就多受累一些,等事情了了,我和老大自然谢你!”

孔琉玥忙起身说道:“祖母言重了,原是孙媳的本分。”又说起傅镕,“……是这会子让人抱他回去?还是明儿一早使人来接?明儿只怕有不少人会来吊唁,我的意思,索­性­这会子抱他回去,省得明儿再麻烦,未知祖母意下如何?”

老太夫人活了七十几载,经过的丧事多了去了,自然知道有多忙乱,因点头道:“也罢,就依你的意思。”

孔琉玥于是命人去内室抱了傅镕出来,辞了老太夫人,将傅镕送回芜香院后,方马不停蹄的又去了景泰居。

方到得景泰居外,就见二夫人被打着灯笼的丫头婆子们簇拥着走了过来,瞧得孔琉玥,忙迎上前屈膝行礼:“大嫂。”

孔琉玥忙还了礼,问道:“二弟妹院里的事可都安排妥了?”老太夫人既委了二夫人协理孔琉玥办理丧事,她料想这阵子都松快不了,因此先回去将自己院里的事做了一番安排。

二夫人道:“已经安排妥了,多谢大嫂关心。”

妯娌二人说着话,被簇拥着走进了景泰居停灵之室。

就见傅旭恒、傅颐恒和三夫人都已换好了全身的孝服,正跪在灵前烧纸。惟一不同的是,傅颐但是一脸的哀戚,傅旭恒是一脸的惶惶,三夫人刚是一脸的无所谓,就好像眼前停的不是她的婆婆,而是旁的陌生人一般。

傅颐恒和三夫人都从头到尾没看傅旭恒一眼,就好像他是隐形人似的。

孔琉玥看在眼里,就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傅旭恒,看来你很快就会尝到众版亲离是什么滋味儿了!

行至灵前上了香,又软言安慰了傅颐恒几句,并命众值夜的婆子们经心些后,孔琉玥和二夫人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回到屋里,孔琉玥连澡都懒得洗了,简单的盥洗了一番之后,倒头就睡。接下来这段时间,还有得她忙呢,她得抓紧一切时间补充体力和­精­神。

再过半个多月韩青瑶就要出嫁了,她原本还想着就这几日挑个日子,回了老太夫人去伏威将军府住一晚,与韩青瑶好生说说悄悄话呢,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太夫人果然讨厌,连死了都不让她安生……

孔琉玥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很快进入了梦乡。

却只觉得眼晴才一闭上,已被叫醒了,不由打着哈欠对床前正挂幔帐的珊瑚抱怨道:“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别是咱们的钟坏了罢?”

珊瑚闻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也抱怨道:“真是,明明就是他们做错了事,到头来还要连累夫人受累!这会子才卯正二刻,正是好睡的时候,偏夫人却不得不起来!”

“算了,只要想着以后就可以过清净日子了,如今就是再苦再累,都觉得值得!”孔琉玥倒反过来安慰起珊瑚来。

主仆两个正说着,璎珞捧着针线房连夜赶制出来的孝服送到了,孔琉玥虽满心不情愿穿,却亦只能穿上,又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了几支银钗,简单用过早饭后,去了议事厅,与稍后也过来了的二夫人一道点卯理事。

等到妯娌二人理事告一段落后,有小丫鬃进来行礼禀道:“回大夫人、二夫人,王妃娘娘来了,老太夫人请二位夫人即刻过去呢!”

妯娌二人便又起身,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果见晋王妃已经来了,正坐在当中的榻上与老太夫人说话儿,身上虽未穿孝服,却也有意换了素­色­衣衫,头上的首饰也很清减。她毕竟是王妃,尊卑有别,就算不穿孝服,也不会惹人诟病,这样打扮,已经算是作足回来奔丧的表面功夫了。

孔琉玥和二夫人忙上前给她行礼:“给大姑­奶­­奶­请安!”

晋王妃点点头,“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有劳二位弟妹多­操­心了!”

二人忙都称:“不敢!”

晋王妃又点了点头,随即转头向老太夫人笑道:“祖母瞧着气­色­有些不好,不如趁这会子时候还早,吊唁的诰命们还没来,再回屋歇息一会于?我就不打扰您了,去大弟妹那里闹她去!”

老太夫人知道晋王妃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孔琉玥,她虽也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一来晋王妃没问她,二来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说,于是挥手道:“我正想歪歪,你就去你大弟妹屋里坐会儿罢!”

晋王妃应了,与孔琉玥一道回了芜香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一位怎么忽然间就死了?她虽一直在‘病中’,但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她好得很的,怎会说死就死了呢?”方走进芜香院的大门,甚至等不及进到屋里,晋王妃已按捺不住的问起来。

孔琉玥笑笑,进到屋里后,方道:“此事说来就有些话长了。”说着将事情的始末大略与晋王妃说了一遍,“……这样的事情毕竟不光彩,所以祖母才会吩咐报丧的人说她是因病逝世的!”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是面­色­大变,赶着孔琉玥便骂道:“你作死啊,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事先与我和你姐夫商量商量,这你和镕哥儿要真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要让我们伤心死?还有煦之,你还让不让他活?”

被晋王妃这么一骂,孔琉玥先是愣然,再是委屈,继而却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晋王妃也是因为真的关心她,所以才会骂她的,不然,怎不见她骂别人去?

想通了这一节,孔琉玥笑了起来,道:“我这不也是怕姐姐姐夫知道了担心生气,还怕不慎走漏了风声嘛。好在事情已经过了,我和镕哥儿也都好好的,姐姐就别怪人家了好不好?”说到最后,话里已不自觉带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只因吃准了晋王妃必定吃这一套。

果然晋王妃的脸­色­就瞬间缓和了许多,但仍没好气:“你以为瞒着我们,我们就不担心了啊?你不知道,昨晚上自接到讣闻以后,我和你姐夫便没合过眼,想着此事来得突然也来得蹊跷,怕你们呣子几个被牵连进去,故而我才一大早便赶过来的,结果你们果然被牵连了进去!好在这一次是有惊无险,不然岂非让我们心疼死?你记得,以后再不可鲁莽行事,有什么事,切记要先与我们商量!”

话虽说得不客气,说到最后,话里却已不自觉带出了几分笑意,显然气已消了八九分。

孔琉玥忙抓住时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是是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一定先与姐姐姐夫商量,求姐姐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次罢!”

看得晋王妃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呸,看着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谁能想来私下里却是这么皮呢?”

孔琉玥笑道:“那也是知道姐姐不会怪我失礼,才敢在姐姐面前皮的。

姑嫂二人正说着,丫鬟来回初华姐弟三人闻得姑妈来了,过来请安——因家里出了丧事,且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傅镕今儿个便没有去学堂。

晋王妃闻言,忙命:“快让他们进来!”

片刻,便见初华姐弟三人被众­奶­娘丫头簇拥着进来了。蔡­奶­娘因此番之事,已被草了差使,命其回家等候发落。

“给姑妈请安!”

初华领着弟弟妹妹上前给姑妈见礼,却还未及拜下,已被晋王妃一左一右搀了起来,上下打量尤其是打量了傅镕一番,见他­精­神气­色­都还好后,方笑道:“你们姐弟这次都做得很好,告诉姑妈,想要什么奖赏?”

又正­色­道:“你们母亲为了你们,可算是­操­碎了心,你们以后若是胆敢不孝顺她,休怪姑妈不客气啊!”

松了拉着初华的手,转而拉上了一旁的洁华,“洁姐儿,你也是,以后可要好生孝顺你们母亲!”

三个孩子便都齐齐应道:“姑妈放心,我们一定会好生孝顺母亲的!”

孔琉玥就忍不住含泪笑了起来。

177

孔琉玥与晋王妃并初华姐弟三人姑嫂娘儿们正说着话儿,就见珊瑚走了进来,行礼后禀道:“回王妃娘娘、夫人,太夫人娘家来人吊唁了,老太夫人请夫人过去呢!”

珊瑚话音刚落,不待孔琉玥答话,晋王妃已先冷笑道:“那一家子泼皮破落户,也配弟妹去见他们?去回了老太夫人,就说你们夫人这会子不得闲!”

说着偏头向孔琉玥道:“弟妹你是不知道,当初先头蒋氏没了时,蒋家人竟登门讨要嫁妆,竟是丝毫不顾及洁姐儿的体面。煦之当即就把蒋氏的嫁妆悉数退给了他们,说洁姐儿既是我傅家的女儿,我傅家自然养得起!自那以后,蒋家与我们傅家便少了许多往来,便是来了人,也只去景泰居见那一位,今儿个他们来,怕是又想像上次那样将那一位的嫁妆也讨回去亦未可知,横竖傅旭恒那个畜生和老四在,且让他们狗咬狗去罢!”

见珊瑚未动,微沉下脸来:“还不快去?”

珊瑚仍是未动,只拿眼有些紧张的看孔琉玥,王妃虽尊贵,她的主子却永远只有一个!

孔琉玥给了珊瑚一个安抚­性­的眼神,方看向晋王妃笑道:“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何必到最后一步时再落人口舌,因此而背上‘不孝’的骂名?我昨儿个夜里听管事妈妈们说,京里的风俗,从上到下的人家办丧事时,娘家人都要来挑剔一番的,以示这是有娘家的人,丧事上不能马虎。但因双方毕竟是姻亲,来挑剔不过走个过场而已,谁也不会认真。这会子咱们只是听说他们来了人,具体是来做什么的还不知道,若只是来挑剔的,我作为当家主母不去见他们,倒显得我心虚,且也是在给祖母出难题,总不能让祖母她老人家去面对他们的挑剔罢?再者,便是他们真是来讨要嫁妆的,不还有那个畜生夫­妇­俩在?他们会舍得把已经到嘴的­肉­吐出来?咱们只管等着看好戏罢!”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转嗔为喜,拊掌道:“你说得对,咱们只管等着看好戏去!”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反倒比孔琉玥还积极起来,直看得她是好笑不已,命初华照顾好弟弟妹妹,又命下人们经心伺候着后,方撵了上去。

姑嫂二人被簇拥着到得景泰居,果见那里已聚了不少人,其中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正大声与二夫人说话,“我们姑太太可是朝廷封诰的一品夫人,丧事岂能如此马虎?连个水陆道场都不建,做法事的僧道也是不见,这是哪家的规矩?叫大甥媳­妇­来,我倒要当面问问她,她这个儿媳是怎么当的?”

晋王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睨了一眼身旁跟着的金珠,金珠便脆声叫道:“王妃娘娘驾到,跪迎接驾——”

屋内众人闻言,循声望过来,果见是晋王妃来了,忙都就地跪了下去。蒋家的人平常虽都几乎无缘见到晋王妃,却也知道傅家这位大姑­奶­­奶­有多尊贵,远非他们惹得起的,只得也跪了下去。

晋王妃并不叫众人起来,只是看向二夫人问道:“二弟妹,这是怎么一回事?”顿了顿,抬了一下子,“起来回话!”

二夫人谢了恩,起身回道:“大舅太太领着几位表弟妹吊唁太夫人来了,正与妾身说着丧事的相关事宜。”说着看向孔琉玥,“这里就交给我罢,大姑­奶­­奶­可是贵客,大嫂不如请了大姑­奶­­奶­去祖母上房稍坐?”

对晋王妃这个大姑子和孔琉玥这个大嫂,二夫人是满心感激的,身为傅家惟一的庶子,他们二房一家如今能过得这么好,分得的家产也比预想的多得多,与她们的提携和宽容是绝对分不开的,能为她们分忧,二夫人自是很乐意。

孔琉玥笑了笑,正要答话,地上蒋家的大舅太太,亦即太夫人的大弟妹已先叫起来:“谁不知道如今大甥媳­妇­才是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二甥媳­妇­如何做得了主?还是……”

话没说完,晋王妃已淡声问孔琉玥道:“前儿个舅母送来的茶叶可吃过了?我吃着有些淡,觉得还不如我平常吃的,一点不像是贡品!”说着朝孔琉玥眨了眨眼晴。

孔琉玥会意,点头道:“我吃着倒还好,果真姐姐不喜欢,我明儿可就使人去王府取了,也省得暴殄天物。”

晋王妃就笑了起来:“你果真爱吃,只管使人去舅舅家取便是,舅舅家乃堂堂一品国公府,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晋王妃与傅城恒的生母乃襄国公府的嫡长女,故晋王妃有此一说,只是襄国公府人丁单薄,国公这一辈仅得傅老夫人和襄国公姐弟两个,偏后者又自来体弱多病,因此襄国公府的人很少在外应酬便是了。

地上蒋大太太听得姑嫂二人这么一说,方想起自家大姑子不过是填房而已,晋王妃与孔琉玥认蒋家做舅家,那是她们的情分,若是不认,那也是应当,于是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

但仍强撑着说道:“既然永定侯夫人不认我们家姑太太这个婆婆,那就请请了亲家老太夫人来说话,相信亲家老太夫人应当会认我们姑太太这个儿媳!”

话音刚落,晋王妃身旁的金珠便斥道:“我们亲家老太夫人为尊为长,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得着了?”

说得那蒋大太太面­色­越发难看,“我们身为我们姑太太的娘家人,前来吊唁,却连姑老爷家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见不着,不知道贵府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姑太太不是明媒正娶、八抬大骄抬进来的?既是如此,先把嫁妆退还给我们!”

晋王妃与孔琉玥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对视一眼,双双勾起了一抹讽笑。

孔琉玥也总算是知道傅旭恒为何会那么无耻了,原来都是来自蒋家的遗传!

不过,蒋家人都已说到嫁妆上了,接下来估计也没她们什么事儿了。

果然就见一直跪在灵前的三夫人站了起来,冷笑道:“大舅太太这话好没道理,要知道婆婆嫁进傅家已二十几载,如今已是儿孙满堂,可不比先头大嫂嫁进傅家仅只两年,膝下也只得一个小女儿,这嫁妆,自然只能由婆婆的儿孙们继承,与娘家人何­干­?”

看来三夫人虽对傅旭恒已然绝望,对自家的利益倒是仍挺维护的……孔琉玥乐得在一旁看好戏。

蒋家门第原便不高,还是在太夫人嫁给老侯爷做填房后,家计方渐渐好了起来,但近年来又已渐成落败趋势,因此才把主意打到了太夫人的嫁妆头上,自是不肯轻易放弃,“傅家都不肯承认我们姑太太乃明媒正娶、八抬大骄娶进来的夫人,我们自然要将嫁妆抬回去!”

三夫人仍是冷笑,“大舅太太是哪只耳朵听到傅家不承认婆婆了?大舅太太怕是求之不得罢!”本来蒋家人找孔琉玥的麻烦她是很乐意见到的,但她们胆敢肯想属于她的东西,哪怕就是她不打算再要了的,她也决不允许!

蒋大太太被说得涨红了脸,道:“没见过似你这样做媳­妇­的,自家婆婆被看轻了,你不说为她讨回公道,还反过来针对我们这些为她讨公道的人,你就不怕你婆婆的­阴­灵饶不了你?”

“你没见过我这样做媳­妇­的,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做娘家人的呢!”三夫人毫不示弱,立刻反­唇­相讥,“口口声声说傅家将婆婆的丧事办得马虎,傅家是没有上下披麻戴孝,还是没有各处报丧?是没有大开中门迎按各方来吊唁的客人,还是说了不搭水陆道场做法事?今儿个才是婆婆去后的第一日,傅家已经做得无可挑剔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趁早打消了那些痴心妄想,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双方正争个不休,有婆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禀道:“回王妃娘娘、大夫人,礼部来人了。”

礼部的人是来传话的,说是闻得永定侯太夫人殡天,皇上赐三千祭银,祭礼一台,由晋王代祭。诏书还有一条,永定侯傅城恒循夺情之例,不必丁忧。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明白皇上之所以特意下诏命傅城恒不必丁忧,怕是接下来还要重用他。而晋王妃又比众人更知道一点,那就是皇上知道傅城恒对太夫人这个继母素无好感,只怕不肯为她守孝,夺情之说,不过是为了不叫傅城恒为难,也不叫那些御史言官抓到把柄的好听的说法。

送走礼部的人后,管事领着连夜请来的僧众到了,一共一百八十名,要建七天水陆到场做法事。

这下蒋家人找不到话来说了,本来太夫人嫁进傅家二十多年,就算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她的嫁妆娘家也是不能收回的,更何况她膝下还有两名嫡子,就更不可能收回了。亦连当年讨要先头蒋氏的嫁妆时,他们都是理亏的一方,蒋氏膝下又不是没有一儿半女,那她的嫁妆便只能由洁华继承,不过是因为傅城恒不把那点财物放在眼里罢了,否则他们怎么可能讨到回去?

蒋大太太等人一来也是知道自己理亏,二来她们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且傅家如今正值如日中天之际,就算傅城恒不认太夫人为母,却绝不会允许旁人落永定侯府的面子。

蒋家人无奈,只得上了香,悻悻然的去了。

余下孔琉玥和晋王妃都不想再见到傅旭恒,于是被簇拥着去了老太夫人的上房。

只是二人才刚到得乐安居,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就有人来禀:“辅国公夫人、少夫人,柱国公府大太太、二太太,威烈将军夫人吊唁来了。”

又有人来禀:“庆王府、顺国公府、永昌侯府送了祭礼来。”

孔琉玥只得辞了老太夫人和晋王妃,接出了仪门外去。

接着,又有别的亲朋世交家的夫人少夫人来吊唁,一整日景泰居都是川流不息,以致晚上终于将来吊唁的人都送走后,孔琉玥只觉嗓子都火辣辣的疼,腰更是快直不起来了。

老太夫人见孔琉玥神­色­不大好,因吩咐她道:“老大媳­妇­,昨儿个夜里你便没休息好,今儿个又忙了一整日,横竖这会子不会再有人来吊唁了,且回房歇着去罢!”

孔琉玥的确疲惫至极,便没有推辞,屈膝行了个礼,“那孙媳就先回去了。”就要出去。

有小丫鬟急匆匆进来行礼禀道:“跟侯爷去的琴台回来了。”

老太夫人闻言,忙道:“快传!”孔琉玥便也停了脚。

片刻,就见琴台肃手走了进来,行礼后禀道:“侯爷已经护着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车辇回了宫,这会子与王爷一道见皇上去了,命奴才回来禀告老太夫人和大夫人一声,说是见罢皇上便来家。”

老太夫人听说,先是欢喜,随即便皱起了眉头,打发了琴台后,方不无忧虑的向孔琉玥道:“老大与王爷一块儿见驾,也不知道王爷有没有把昨儿个夜里的事,说与老大知道?”晋王妃吃过午饭便回府了,她既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晋王自然也就知道了,而以晋王和傅城恒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不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可是侯爷早早晚晚都是要知道的啊,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区别?”孔琉玥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老太夫人的意思。

老太夫人皱眉道:“家中长辈过世,老大从外面回来,依礼第一件事便是去灵堂叩拜上香,我怕他知道昨儿个夜里的事后……不肯去,到时候传了出去,那些御史言官可就有得说的。”

说着眉头皱得越发紧,“我怕他不去,又怕他去。老三……那个畜生两口子一直在灵前,果真老大去了灵堂,我怕他会忍不住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以傅城恒的脾气,闻得昨夜的事后,还真有可能在灵前就将傅旭恒打杀了,继母刚死,便在继母灵前将异母弟弟打杀了,还不知道那些御史言官会怎么说呢!

孔琉玥想明白老太夫人的担心后,想了想,说道:“不如祖母和我这会子便到灵堂去,再命人在大门外守着,一瞧得侯爷回来,就传祖母的命今让侯爷去灵堂,想来侯爷当不会违抗祖母的命今。果真有个什么,我们在那里,也好有个照应。”在太夫人灵前打杀了傅旭恒固然解气,但她更看重的却是傅城恒的名声,才不要让他因那个畜生而名声受损呢!

老太夫人闻言,点头道:“你这个主意好。”怕使了别人去传自己的命令不够分量,傅城恒仍不肯来,索­性­使了卢嬷嬷亲自去,随即方在孔琉玥和连翘一左一右的搀扶下,去了景泰居。

瞧得老太夫人被簇拥着走进灵堂,傅旭恒的第一反应便是扑上来,“祖母,孙儿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求您收回成命,千万不要将孙儿逐出族谱啊。孙儿自己倒不打紧,可颜姐儿钊哥儿的以后可就尽数毁了啊,求您千万大发慈悲,不要将孙儿逐出族谱,孙儿给您磕头了……”

说着,磕头如捣蒜。

老太夫人见他面­色­虽憔粹,却并无多少哀戚悔愧之­色­,有的只是想要留下的希翼和狂热,半点为太夫人的死而自责歉疚的模样都没有,眉眼间的嫌恶之­色­不由更甚,再未多看他一眼,便径自绕过他,走到了红肿着双眼,才一天功夫,眼窝就已深陷了下去,整个人瞧着也瘦了不少的傅颐恒面前,关切的说道:“老四,祖母知道你心里难过,但难过归难过,却不能不吃饭,糟蹋你自个儿的身子不是?你就算不顾及我这个活着的人,也要顾及九泉之下你娘不是?让她瞧着你这样糟蹋自己,岂非心疼得慌?”

傅颐恒闻言,原本木然的脸上方有了一丝松动,哑声说道:“让祖母这么大年纪,还要为孙儿­操­心,都是孙儿的不是!祖母放心,孙儿只是一时难过得吃不下饭而已,等不那么难过了,自然就会好好吃饭了。我娘还等着孙儿高中,等着孙儿娶妻生子,孙儿自己也还等着看那些出卖亲娘的人的报应呢,孙儿不会糟蹋自己身体的!”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红了眼圈,片刻方抚着傅颐恒的头顶道:“好孩手,你娘见得这般上进,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旁边傅旭恒见老太夫人只与傅颐恒说话,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已是一阵不忿,又听得傅颐恒这般指桑骂槐的话,不由越发不忿,想要发火罢,又怕老太夫人越发不待见自己,说不得只能强自按下,只望着三夫人杀­鸡­抹脖的使眼­色­,示意她上前在老太夫人面前为自己开脱求情几句。

三夫人接收到傅旭恒的目光,只当没看见,对眼前这个为了自保连亲生母亲都能出卖的男人,她已是半点情分都没有了,若非这会子提出和离有落井下石之嫌,且也不利于她和勇毅侯府的名声,不利于她以后再嫁,她早提出和离了,又岂会出言为他开脱求情?事实上,她已打定主意,等太夫人的百日一过,她便立刻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以后再不踏进傅旭恒那个四进的院子半步,横竖连傅旭恒都被逐出傅氏一族了,两个孩子自然更不能再算傅家的人,她完全可以将他们带在自己身边养活!

见三夫人对自己不理不睬,神­色­间还不乏鄙夷和蔑视,傅旭恒直恨得牙痒痒,却还不敢表露出来。如今傅家他是彻底靠不上了,孙家自然更要抓紧了,勇毅侯府虽及不上永定侯府尊贵,毕竟是侯府,就说这次,若非有孙家的面子,凭如今的他,又如何请得动李太医?所以对孙家对三夫人,他一定要抓得死死的!

有婆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行礼后禀道:“回老太夫人、大夫人,侯爷回来了,正住灵堂这边来!”

老太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有些紧张的与孔琉玥交接了一个眼神。

孔琉玥会意,目不转晴的看向了门口方向,打算傅城恒一有什么动作,便上前去阻止他,傅旭恒这样的渣滓,不值得他赔上自己的名声。

片刻之后,随着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一声高呼:“侯爷来了!”

傅城恒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穿着武将的申胄,银白的皑甲一直扣到脖子之上,衬得他整个人威严冷漠,棱角分明。他比之上次回来时又黑了不少,墨黑的双眸也越见幽深,衬着他挺拔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给人以一种粗砺硬朗却又不失俊逸的感觉。

这还是孔琉玥第一次见到傅城恒穿武将皑甲的样子,是那么的威武,那么的阳刚,以致她一时间不由看得怔住了。

傅城恒也是一进门,便一眼看见了侍立在老太夫人身后的孔琉玥。

就那样静静的侍立在老太夫人的身后,面容还是那般姣美,眸子还是那般晶亮,身姿还是那般娉婷……与夜夜都要出现在他梦里的她分毫不差,让他原本­阴­云密布的心,在一瞬间已是晴朗不少。

“夫人,”眼见侯爷与夫人只顾凝望彼此,好似满屋子就只剩下了他们彼此一般,侍立在孔琉玥身后的珊瑚虽乐于见到侯爷与夫人感情好,却也知道眼下并非他们旖旎的时刻,因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角,附耳悄声说道:“老太夫人还等着呢……”

孔琉玥方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只觉脸颊发烫的同时,人已矮身福了下去,“侯爷,您回来了!”

除了老太夫人以外的众人忙也跟着福了下去。

傅城恒方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命众人:“起来罢!”然后上前给老太夫人行礼,“祖母,孙儿回来了!”

老太夫人见傅城恒面­色­如常,并不见怒­色­,满心的欢喜,抬手道:“快起来,快起来,你一路护驾辛苦了,给你……给你母亲上过香磕过头后,就回房更衣洗漱去罢!”

傅城恒闻言,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戾­色­,随即拱手应道:“是,祖母!但只孙儿皑甲在身,便是见了皇上,也不必行跪拜大礼的,所以上香可以,磕头就免了罢!”

“应当的,应当的!”只要愿意上香,大面上不错就行,老太夫人原还担心傅城恒连香都不肯上,这会子听得他同意上香,虽仍不同意磕头,却也有正当的理由,忙不迭便道:“那你快去!”

“是,祖母!”傅城恒应了,面­色­冷峻的大步走到太夫人灵前。

早有婆子知机的捻了香点燃,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傅城恒于是接过,象征­性­的鞠了三个躬,然后将香递回婆子手中,待其岔进香炉里后,方退回了老太夫人身前。

老太夫人便吩咐他道:“你一路风尘仆仆的,必定累了,且先回房让你媳­妇­服侍你换身衣服罢。”

又命孔琉玥,“好生服侍你侯爷。你也累了一天了,今儿个你们就都不必过来了!”

傅城恒与孔琉玥忙应了,双双行了礼,被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往外走去。

经过傅旭恒身边时,傅城恒有意顿了一顿,拿森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只看得他不自觉的瑟缩起来后,方无声的冷哼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孔琉玥落后半步跟着傅城恒。但见沿途的门匾灯笼一律都是白­色­,还扯了白布,瞧着一派惨然的样子。

她正暗忖回去后一定要叮嘱下人晚间别让三个孩子出门,省得被吓着了,手下忽然一紧,小手已落入了一只温热熟悉的大掌之间。

不用想也知道,握着她手的人是傅城恒。

“下人们还跟着呢……”孔琉玥挣扎了一下,却被傅城恒将手握得更紧,片刻方沉声道:“玥儿,这次真的是辛苦你了!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保护你,还要累你为我照顾保护三个孩子,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话音刚落,孔琉玥已轻笑出声,“不知道说什么,那就什么都不要说,横竖你要说的,我心里都明白!”

“哦?你都明白?那你说说,我要说什么?”俏皮的话,让傅城恒原本紧绷着的脸­色­一下子放松不少,语气也跟着松快了许多。

孔琉玥嗔道:“你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好了,我又怎么说得出来?横竖我心里明白就是了!”

两个人说着话,回到了芜香院。

早有梁妈妈谢嬷嬷领着众下人接了出来,行礼问安后,簇拥着夫妻两个进了正房。

孔琉玥接过珊瑚奉上的茶递给傅城恒后,璎珞走了进来请问:“回侯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侯爷是这会子沐浴,还是过会子再沐浴?”

傅城恒沉声道:“就这会儿罢。你们都退下,这里有夫人服侍即可!”

“是。”珊瑚璎珞屈膝应了,领着众服侍之人鱼贯退了出去。

178

眼见珊瑚撼格领着众伺候之人鱼贯退了出丢,方才还满满都是人的房间,便瞬间只剩下了傅城恒和孔琉玥。

方才人多,孔琉玥还不觉得尴尬无措之类的,这会子屋里只剩下她和傅城恒后,她方觉得有些羞涩和不自然,毕竟她和傅城恒又分开了一个月,要说对他没有一丝半点的陌生之感,是不可能的,总要先熟悉一下……尤其是当接触到他灼灼盯着她看的目光后,她就越发的不自然,有种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感觉。

孔琉玥被傅城恒看得手足无措,粉颈低垂,却等了半晌都没有听到他说话,只得试探着抬起了头来。

不想就与傅城恒仍盯着她看的目光对着了正着,立到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只能慌慌张张又低垂下了头去,小声说道:“那个,我帮你准备­干­净衣服去……呀……”话没说完,只觉身下一轻,整个人已被傅城恒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净房走去。

“你要­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让人瞧见了成什么体统!”孔琉玥立刻本能的挣扎起来,却不敢再看傅城恒的脸。

傅城恒见怀里的人儿两颊通红,眼神游离,不由心情大好,起了逗她的心思,“你说我要­干­什么?屋里又没旁的人,你怕什么!”抱着她毫不客气的“啪”一声将净房的门给踢上了,继续往里走去。

他的声音低哑暗沉,隐隐带着几分火热,再加上他抱着她的掌心亦是火热一片,孔琉玥只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烧起来,只得将脸贴在了他胸前冰凉的皑甲上。

进到净房内室以后,傅城恒将孔琉玥放在一直源源不断冒着热气的大浴桶前,便开始解起自己的皑甲来。

孔琉玥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结巴了半天:“你、你、你……”却没结巴出个所以然来。他不会是想现在就在这里办了她罢?可她真的是好累,现在惟一想做的事便是睡觉,且明天还要早起理事,他就不能暂时先放过她吗?

见她哭丧着脸一脸的纠结,傅城恒暗自好笑不已,面上却是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样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我脱一下这皑甲?真的是很重的!”

“哦。”孔琉玥呆呆的应了一声,上前帮他解起皑甲来,“啊,好重……”

却在下一秒已禁不住惊呼出声,人也差点儿被子中的皑甲压得直不起腰来,还是傅城恒及时将皑甲自她手里拿开了,她方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甩着酸软的手,孔琉玥禁不住嘟嘴抱怨,“好重,差点儿没把手腕儿都给我压折了,也不知道大热的天,穿这么重的皑甲做什么,又不是要上战场!”

傅城恒已将全副申胄都解了下来,一边将其往旁边的屏风上挂,一边说道:“让我给那一位磕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所以才想出了这个主意。若非看在祖母和你的面子上,别说给她上香,我连灵堂都不会踏入半步!”说到最后,话里已带出了几分冷意。

经过这么一打岔,孔琉玥的羞涩和尴尬不自觉已去了大半,听得傅城恒不高兴了,忙有意岔开话题以援和气氛,“横竖他们都已受到应得的惩罚了,我们别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对了,你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罢?”

傅城恒点头又摇头,“是不会再去西山了,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开赴战场。此番皇上之所以召我回来,一来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在西山别宫委实已经住厌了,二来再过半月便是子纲和韩小姐的大喜之日,三来­操­练了两个月,将士们也都累了,是时候该休整休整了。”

说着,已动手解起自己中衣的扣子来,很快便露出了大片呈古铜­色­的­精­壮胸膛。

孔琉玥才减了几分热度的脸便又瞬间滚烫起来,慌慌张张扔下一句:“我让人给你准备晚饭去,你赶了一天的路,肯定早就饿了!”便忙忙要出去。

腰上却忽然一紧,人已不受控制的转了一个圈,等回过神来时,已被傅城恒紧紧箍在了怀里,“皇上赐了晚饭,我和姐夫都是在宫里用的,所以你不必为我准备,只管陪我沐浴即可。”

陪他沐浴?孔琉玥忙伸出双手抵在了他的胸前,防止他进一步靠近自己,“我真的好累,可不可以明晚上再陪你那个……沐浴?而且明儿个还要早起,今儿个可不可以就先饶了我?”一亏可怜兮兮的样子。

却不知道自己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比平常更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傅城恒的呼吸变得浊重起来,只恨不能将怀里的可人儿一口吞讲肚里。但一接触到她眼睑下的清影,想着她昨晚上近乎一夜未睡,今儿个白日又累了一整日:且她原便体弱,自己又忍了这么久,一旦释放,势必犹如猛虎下山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累坏了她,心疼的还是自己。倒不如再忍忍,等她养好了­精­神,再一次吃个够本儿!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故作以吃惊的语气说道:“什么先饶了你?我不过只是要你陪我沐浴而已,难道折腾了一整日,你不打算沐浴的!还是,”说着,语气里已带上了浓浓的调侃和戏谑,”你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孔琉玥见他从神­色­到语气都满是戏谑,并不见欲望,知道是自已想岔了,不由有些恼羞成怒,“我才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去呢,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成日里都没个正经的时候?”说着挣扎着又要出去。

傅城恒箍着她纤腰的手臂就瞬间收得更紧了,语气却从方才的戏谑,变作了可怜兮兮,“我为你可都守身如玉半年了,你就可怜可怜我,不给­肉­吃,好歹也先给口汤喝罢?”

谁能想象冷面侯爷傅城恒也会有这般无赖的时候?孔琉玥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正要啐他,就听得外面传来珊瑚小心翼翼的声音:“回侯爷、夫人,三位小主子请安来了,是请三位小主子稍等片刻,还是暂且回去,明儿再来请安?”

傅城恒正要答话,孔琉玥已抢在他之前高声说道:“让他们稍等片刻,就说侯爷和我即刻就到!”听得珊瑚应了一声离开后,方嗔仍紧紧箍着她的某人,“还不放开我呢,孩子们都来了!”

“可是你刚才明明答应了要陪我沐浴的。”傅城恒依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孔琉玥有些张口结舌,“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

“你没有否定,那就是答应了。”某人摆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没有否定,就是答应?孔琉玥抚额,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她要是再留在这里跟某强盗耍花枪,才真是傻了!

“就算要沐浴,你也得先放开我,让我宽衣罢?”将原本抵在傅城恒胸膛上的手放松了力道,变作轻抚的同时,孔琉玥仰头冲着他嫣然笑了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怎么笑时最美。

果然就见傅城恒的眸­色­一下子暗沉了许多,呼吸也浊重了许多,箍着她纤腰的手却不自觉放松了力道。

孔琉玥趁此机会挣脱他的怀抱,夺手跑到了门口,方停下回头笑道:“你还是自个儿洗罢,我就不奉陪了!”

傅城恒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她的美人计,懊恼之余,倒也并不生气,只是咬牙威胁她道:“等睡觉时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身下某凸起处。

孔琉玥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不由红了脸,强自嘴硬着扔下一句:“我才不怕呢!”便慌慌张张的往外走去?

到得宴息处外,孔琉玥将手背放到脸上降了一下温后,方正­色­走了进去。

果见初华姐弟三个惧已候在那里了,一瞧得她进来,便忙起身各自行礼,,“母亲!”不待她答话,又齐齐问道:“爹爹呢?”

孔琉玥命他们起来后,才笑道:“你们爹爹这会子正沐浴,很快就可以出来见你们了。”

三个孩子闻言,脸上都染满了喜­色­,待孔琉玥坐下后,方各自落了座,静候起傅城恒来。

傅城恒很快出来了,换了一件鸦请­色­的直襟,一脸的严肃,瞧着与方才在净房时的无赖简直判若两人。

孔琉玥不由暗自撇嘴,某人还真是有够道貌岸然的!

初华姐弟三个已站了起来给父亲行礼:“给爹爹请安!”

傅城恒点点头,走到当中的榻上坐了,方命:“都起来罢。”目光逐次扫过三个孩子,最后定格在了傅镕身上,“身上可好些了?”

傅镕见问,忙拱手恭敬的回道:“回爹爹,已经大好了,请爹爹不必担心!”

傅城恒点点头,又看向初华,“昨儿个夜里的事,我都听你们大姑父说了,你做得很好,尽到了一个女儿和姐姐该尽的责任,我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女儿!”

初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爹爹谬赞了,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罢了,倒是母亲,连日来才真真是辛菩了!”

傅城恒道:“知道你们母亲辛菩就好,以后你可得好生孝顺她!”又看向傅镕和洁华,“还有你们兄妹,将来也要好生孝顺你们母亲才是!”

三个孩子忙都恭恭敬敬的应了:“爹爹放心,女儿(儿子)一定会好生孝顺母亲,也一定会好生孝顺父亲的!”

傅城恒眉眼间就染上了几分笑意,点头道:“希望你们能永远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说着看了一眼孔琉玥,却见她眉眼间虽也带着笑,却并没有因三个孩子的话就大喜过望或是感动流涕,仍然一副气定神闲宠辱不惊的样子,他原本还有几分未排遣掉烦躁的心,就瞬间平静如水起来。

眼前的人儿明明就是那么的纤细那么的柔弱,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做出让他吃惊让他佩服甚至让他自叹不如的事来。就好比这次,换作是旁的人处在她的立场,只怕早先自乱了阵脚,连保住镕哥儿甚至是保住她自己都做不到,就更别说别说将计就计找出那下毒之人,让其受到应得的惩罚,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仗了!

他不明白,她小小的身躯里,怎么能蕴藏那么多能量,她又怎么能那般冷静聪明,那般沉得住气,要知道她才十九岁都不到,且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就算这次换了是他处在她的立场,也未必能将事情处理得那般漂亮,也就难怪姐夫和姐姐都对她赞不绝口了!

傅城恒只知道,自己是真捡到宝了,真正的无价之宝,他何德何能,能得上天如此厚爱?

晚上将三个孩子打发后,孔琉玥与傅城恒商量给赵天朗和韩青瑶送礼的事来,“……我月中的时候已去过将军府给瑶瑶添妆,但那是我送给我妹妹的东西,并不能算是我们两个送给他们的,所以我又另外准备了一尊红宝石雕琢成的百子石榴玉雕,石榴多籽,希望世子和瑶瑶能早生贵子,你说好不好?”说着命人取了那装玉雕的匣子来打开。

‘石榴多籽’?傅城恒的心忽然尖锐的疼了一下,若非他当初钻了牛角尖,他和玥儿将来也一定全有很多孩子罢?刹那间,只觉那前绿皮红瓤、栩栩如生的玉雕无比刺眼。

等了半天都不见傅城恒说话,孔琉玥停下抚摸玉雕的手,抬起头来,“到底好不好?你倒是说话……”话没说完,接触到傅城恒饱含悔愧的双眸,已约莫猜到了他的心思。

“其实,你真的不必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的,”轻叹一声,孔琉玥行至傅城恒面前,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我已经按照老华太医给开的方子,在悉心调养身子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有自已的孩子了。你看,我都走出来了,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呢?那样对你对我都不会有好处,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向前看呢?”

她心里仅存的那一二分怨怼,也在昨儿个夜里初华毫不保留的维护下,在当日傅镕毫不扰豫就以­性­命相托的信任下,烟消云散了。

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放低了过去、只看重眼前和将来的全新的她,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美好的生活要享受,才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揪着过去不放,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开心呢!

对孔琉玥这一番话,傅城恒的回答便是紧紧抱住了她,直恨不能嵌入自己骨头里的那种。他决定了,这样集聪明与智慧、冷静与沉着、宽容与大度于一身,好得他深觉自己配不上的老婆,不但这辈手,刻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乃至生生世世,他都不会放开手了!

“夫人,该吃药了!”

璎珞的声音自帘外响起,打破了夫毒间难得的温馨宁静时刻。

孔琉玥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推开傅城恒,整理了一下衣匕,才扬声道:“进来罢!”

璎珞应声进来,服侍孔琉玥将仍冒着淡淡热气的汤药吃了,又服侍她漱了口含了一颗蜜饯在嘴里,才屈膝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眼见孔琉玥一双柳叶眉随着那颗蜜饯含进嘴里,总算是慢慢的舒展开来,傅城恒不由舒了一口气,却识趣的没有再提后悔愧疚之类的话,而是含笑说道:“再过一阵子便是中秋了,想不想出城去庄子上散淡散淡?皇上这阵子都没派我的差,不如我们一家五口去城外小住几日?”

孔琉玥闻言,先是惊喜,随即却皱起了眉头,“府里如今正办丧事呢,每日里来往吊唁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我如何走得开?本来我还想着瑶瑶成亲前夕,要回了祖母去将军府与她说一宿的话儿呢,现在也是既没时间,更兼身上有孝万不能去了,真是好生遗感!”

虽说她不介意白事与红事相冲的忌讳,相信韩青瑶也不会介意,可她却不能不顾将军府和庆王府的感受,让韩请瑶难做。

傅城恒就冷笑起来:“那个毒­妇­也配你给她披麻戴孝?我明儿一早就去回了祖母,说你连日来­操­劳过度,暂且不能理事了,让二弟妹这阵子多­操­­操­心,你就什么也别管了,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去!”

胆敢谋害他的老婆和儿子,他不将其鞭尸就是好了的,还想他的玥儿为其戴孝,也不看看配是不配!

见傅城恒说话时,眼里有戾­色­一闪而过,孔琉玥忙唤道:“又说孩子气话!我身为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婆婆刚去世,我就撂开手不理事,瞧在旁人眼里,岂非要说我是在跟婆婆打擂台?要知道连皇上都赐了祭礼,还命了姐夫代祭的,我又岂能那般不识大局?别说我,你也是一样,皇上都费心替你顾全体面名声,你可不能反过来拆皇上的苦心。”

顿了一顿,“我知道你不愿意给她磕头,我也不愿意,一想到她往日里做的那些事,我不吐她唾沫就是好的了,还给她磕头!你不愿意也就罢了,横竖今儿个第一天都过了,以后估计也没有再需要磕头的时候。但戴孝却是基本的,焉有母亲死了,儿子不戴孝的理儿?你不管是为了有来往客人的嘴也好,还足为了有那些御史言官的嘴, 我前儿个去给瑶瑶添妆时,还听她说庆王爷近来也不知道是那根筋扯了,竟待他那位心肝宝贝儿柳侧妃大不如前。如今那些御史言官没了弹劾的对象,正吡着牙满京城的找下一个攀咬的对象呢,你可别傻乎乎的就凑了上去,那些家伙都是职业骂仗的,惹了他们,就跟惹了狗皮膏药似的,虽奈何不了你,却足以烦死你,又不能像对待你手下的将士们那样,不顺心就打上几十军棍,咱总不能做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的傻事罢,你说呢?”

一席既娇且俏又不失情理的话,说得傅城恒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不少,他何尝又不知道他该给太夫人披麻戴孝?只要后者一天还是永定侯府的太夫人一天,他就一天得认其为母,不然御史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给淹没了。

他倒是不怕那些御史,皇上和姐夫却口口声声要他顾及自己和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话是说得有理,可他们何尝考虑过他心里的感受?还是他们都觉得他是政客,在大局面前,就该摒弃七情六欲?

不像他小媳­妇­儿这番话,理也占到了,还说得无比好听,让他只觉有再多的气都发不出来了,真是让他怎能不爱她?

傅城恒舒了一口气,低头打算应了孔琉玥的话,省得她不放心。

不想就见前一刻还在说着话的她,这会子已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嘴角还挂着一抹恬淡的微笑,像是梦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一般。

傅城恒先是失笑,继而便心疼的皱起了眉头。趴在桌子上都能睡着,她昨晚上一定累坏了罢?不,不止是昨晚上,应该说从发现镕哥儿中毒了那一刻开始,她的神经便一直是紧珊着的,心神也一定是高度紧张的罢?要设法为镕哥儿解毒要找出下毒之人及其幕后主使、还要运筹帷幄让事情朝着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筹谋再筹谋,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再小心,丝毫差池都不能出,她又怎么可能不累。

可恨自己在她步步惊心的时候,却根本一无所知,不但不能在她身边照顾保护她,还要让她为他和他的儿女们冲锋陷阵,他欠她,又多了几分,只能用生生世世来还了!

傅城恒轻柔的抱起熟睡的孔琉玥,走到里间将她放到床上,然后不带一丝一毫情yu的抱着她,也很快睡着了……

第二日,因得知了傅城恒回京的消息,来吊唁的人比昨儿个又多了三成,迎来送往的声音,加上僧众们齐声颂唱的声音,几乎不曾将景泰居变作一个嘈杂的菜市场。

如此过了七日,吊唁的人渐渐少了,又着钦天监择了吉时,奉灵之城外的傅氏家庙暂寄,待再做够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场后再下葬后,喧嚣了这么些时日的永定侯府,总算是清静了下来。

179

孔琉玥正问初华连日来打理芜香院有何心得,——将太夫人灵柩奉至城外家庙暂寄,再做七七四十九日安灵道场的当日,因二夫人自请留下来打点剩余诸事,孔琉玥遂坐车回了城。但只丧事虽算是办完了,要忙的琐事却仍很多,单只收拾清点一应陈设动用之物,都收拾了两三天方完,以致孔琉玥一直到今日方抽出了时间叫初华过来说话。

母女两个正说着,璎珞急匆匆走了进来,“夫人,景泰居那边又闹起来了!”

“又闹起来了?”孔琉玥不用想也知道闹事的是谁,因挑眉道:“四弟不是都已跟那个畜生说好,等七七四十九日道场做完,便即刻与他分太夫人嫁妆的吗?那个畜生当时不也应了?怎么又闹起来了?”

同样是在太夫人出殡的当日,孔琉玥与族中众堂客妯娌前脚方回来,傅旭恒后脚便打马回来了,径自去到景泰居,便要让蒋妈妈拿出太夫人的嫁妆单子,等一样一样的清点齐了,要尽数拉到自己家中去,说是‘省得过些日子再清点时,少了这样那样东西,大家面上不好看!’

蒋妈妈对太夫人虽只有七分忠心,以往也曾想过,等哪一日太夫人去了之后,便求了傅旭恒和三夫人,跟着他们过活去。但在见识了傅旭恒的歹毒后,蒋妈妈即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将希望寄托在了傅颐恒身上,打算等傅颐恒回府后,便去求了他,到他院里做管事妈妈去。

因此对傅旭恒明显是想牲吞太夫人嫁妆的要求,蒋妈妈自是不肯答应,口口声声‘四爷也是太夫人嫡亲骨­肉­,太夫人的嫁妆四爷也有一份,总要等到四爷回来后,方能做最后的定夺!’总之就是拒绝交出嫁妆单子,也不肯交出一些重要箱笼的钥匙。

此举直将傅旭恒气了个半死,但一来蒋妈妈的话原便占理,二来太夫人刚死,他就逼要起嫁妆来,委实有些站不住脚。兼之傅颐恒随后又打发了贴身的小子回来,说等安灵道场一做完,便即刻与之分嫁妆,傅旭恒无奈,只得气哼哼的又打马回了家庙去。

众人都以为傅旭恒这一去,总要消停一阵子,不想这才过了几日,他便又卷土重来了,这才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璎珞见问,撇了撇嘴,道:“说是四爷已经答应了他,嫁妆四爷一分都不要,只要几件太夫人日常用的东西以作纪念已足够,为此四爷还写了契纸,因此才又赶了回来。蒋妈妈自是不信他这番鬼话,仍是不肯将单子和钥匙交出来,他便一脚踹在了蒋妈妈的心窝上,当即将蒋妈妈踹得吐了血,说‘爷敬你伺候我娘一场,给你三分薄面,你就真拿自己当爷半个娘了?爷的事也是你一个奴才Сhā手管得了?’逼着蒋妈妈交出钥匙,将太夫人的梯己银子、值钱的首饰衣料并陪嫁庄子宅子的房契地契都搜刮了去,还说要将景泰居所有伺候的丫头都带走。那些丫头谁不知道他荒­淫­无度,家中但凡有点姿­色­的丫头媳­妇­都将及­淫­遍?且亦惧三夫人,因此都在那里哭呢 ……”

“好了!”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沉声打断,“都混说些什么呢,没见大姑娘还在!”

璎珞闻言,方后知后觉的想起初华还在屋里,彼时早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忙屈膝道:“都是奴啤口无遮拦,还请夫人和大姑娘见谅!”

孔琉玥瞪她一眼,笑向初华道:“今儿个就先说到这里,你且回房歇一会儿去罢,等会儿吃饭时再过来。”

“是,母亲。”初华屈膝应了,红着脸被她的­奶­娘丫头们簇拥着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又瞪璎珞道:“看来我平日里待你们的确太过宽厚了,惯得你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都不知道了!看来明儿很该给你找一个厉害的夫婿,让他好生管管你才是!”

说得璎珞红了脸,却也知道了孔琉玥并未真的生气,因又说起景泰居那边的事来,“那些丫头们都不肯跟了三爷……他去,都跪在那边院子里哭呢,一个个儿瞧着好不可怜见的,夫人,她们可都是傅家的家生子儿,岂是不相­干­的人想带走就能带走的?要不要使人去与卢嬷嬷说一声,让卢嬷嬷亲自出面去将人带走?”

虽对景泰居的人素无好感,但因有蓝琴之事在先,如今瞧着那些丫鬟,璎珞不免动了侧隐之心。

一席话,倒是正中了孔琉玥的下怀,她也跟璎珞一样,想到了蓝琴。傅旭恒要带走太夫人的嫁妆她不管,横竖不关她的事,但他想带走景泰居的丫鬟,就关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事了。被逐出族谱的人还想随身带走大批人伺候,将来待他享用过了,还可以将那些丫鬟卖掉换银子?想得倒美!

因吩咐缨舔道:“即刻请了卢嬷嬷去景泰居,让卢嬷嬷先验看四爷写的契纸,若果真为四爷所写,那就让那个畜生将嫁妆带走,但我永定侯府的下人,他一个也休想带走;若没有契纸或契纸系伪造,就立刻将那个畜生撵出去,下次回来时若没有四爷一块儿,就不要放他进来了!”

“是,夫人,我这就请卢嬷嬷去!”璎珞忙屈膝应了,兴冲冲的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方回来,行礼后眉开眼笑的禀道:“那契纸是假的,虽有四爷的印章,却并非四爷亲手所写。卢嬷嬷即刻命人‘请’了他出去,又叫了十来个健仆‘送’他回去家庙,还说去了那里要好生‘伺候’着,别叫他又一时‘伤心过度’晃到了外面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惟他们是问!夫人您是没看见,卢嬷嬷方才真是好生威风!”

孔琉玥笑了笑,卢嬷嬷之所以‘威风’,说穿了还是因为有老太夫人撑腰,说不定方才那一番话,就是老太夫人授意卢嬷嬷说的亦未可知,她终于可以过上高枕无忧的生活了!

用罢午饭,孔琉玥使了人去找玉漱,问傅城恒今晚上能否回来吃饭,若是不能,又要何时方能来家?若是可能,能否早些回来?

原来随着西番近日来在大泰边境的挑衅不断升级,大秦与西番这一仗已是势在必打,今上已初步择了八月下旬便让傅城恒领着大军出征,故连日来他都忙得昏天黑地,不是进了宫,就是去了兵部,不然就是在外书房与幕僚们议事。往往都是在孔琉玥睡下之后,他方回来,孔琉玥还没起身,他已出了门,以致夫妻两个连日来连打照面的机会都鲜少有,就更不要说其他了。

不过傅城恒这般忙,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太夫人的丧事以及出殡等一应事宜,他都有了不露面的正当理由,倒是不必再骗应自己。

玉漱很快传了话回来,说傅城恒今晚上不能来家吃饭,但约莫可以在戌时末亥时初回来,让孔琉玥放心。

孔琉玥心里有了底,傍晚照常领着三个孩子去给老太夫人请了安,回来后吃了饭,又与三个孩子说笑了一回,方命人好生送了他们各自回房去。

打发了三个孩子后,孔琉玥命人准备好热水,不但洗了澡,连头发也一并洗了,待绞得半­干­后,方将众伺候之人打发了,微红着脸自己在屋里换起衣衫来。

那是一件水蓝­色­的绢绸裹胸,下面则是同­色­系的高腰及地石榴裙,水蓝­色­的裹胸衬得她的肌­肉­越发的莹白剔透,高腰石榴裙则于左右摆动间,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与她当初一边做时一边设想的效果几无二致。

没错,这是孔琉玥亲手为自己做的,应该算是情趣内衣罢,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毕竟跟现代社会不一样,怕吓到了傅城恒——虽然她并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是能吓到他的,因此做得并不算暴露,在她看来,其实还不够格儿叫“情趣内衣”。

皆因她从没忘记自己曾答应过傅城恒,等她做好准备之后,便与他重新再过一次洞房花烛夜。自约定之后,又过了这么多日子,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且眼看傅城恒出征在即,少说也要几个月方能回来,若是自己此番再不让他得偿所愿,那也委实太残忍了些!

将衣服换好后,孔琉玥红着脸站到了三围镜台前。

就见镜中的自己肌肤如雪,脸颊却艳丽得如燃烧的火焰,眼波则如春水般潋滟,一身的娇柔妩媚似是随时都有可能从骨子里透出来。

孔琉玥就羞涩而满意的眠嘴笑了起来,然后躺到了拔步大床上去。

被子褥子早被她吩咐人全部换成了新的,火红的底子,用金线绣了鸳鸯,——既是“洞房花烛夜,”自然­色­­色­都要全新的,因此松松软软,­干­爽整洁,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让人从心底觉得温暖和甜蜜起来。

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孔琉玥渐渐有了睡意,连日来为太夫人的丧事­操­劳,说实话她真的累了,一直到今天都还没缓过来。

但傅城恒却仍没有回来的迹象,她于是摆了摆头,努力睁大眼晴,想要自己保持请醒。说来今晚可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新婚之夜,在她心里比之上次与傅城恒刚一见面就要做最亲密的事,让她只记得了疼痛和屈辱的洞房花烛夜重要多了,而且她还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去做这样一身睡衣,可不能就这样窝在被子里浪费掉了。

孔琉玥又强撑了一会儿,仍不见傅城恒回来,她终于架不住浓浓的睡意,耷拉下一直尽力大睁着的眼皮,跟周公约会去了。

迷迷糊糊中,孔琉玥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还有男子灼热的气息喷薄在自己的脖颈边。

她立刻请醒过来,轻轻叫了一声:“傅城恒,你回来了!”张开了眼晴。

透过经由外间渗进来的微弱烛光,就见穿了中衣,一看就已洗漱过了的傅城恒正坐在床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一见她醒来,便快速的褪去自己的衣服,翻身上床,躺在她身侧,将她拥进了自己滚烫的怀抱里。

下午听闻玉漱说夫人使人来问他晚间什么时候回去,如果可能,能否早些回去时,傅城恒便已猜到孔琉玥是有惊喜要送给自己了,面上虽未表露出来,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要说这些日子夜夜与孔琉玥同床共枕,傅城恒没什么想法,那简直就是在说狼以后不吃羊,改吃草了。之所以忍住了没碰她,皆因他的确太忙,两人相处的时间的确太少,他回来时她已经睡了,他离开时她还没醒;她又连日来­操­劳太过,最需要的便是睡眠,他实在不忍心吵醒熟睡的她,因此一直忍到了现在,也因此一闻得她使人来催他早些回家,他才会乐开了花,忙完公事便即刻往家赶。

回到家后,果然她已经睡下了,屋里一个旁的人都没有,只在外间点了一盏灯,给人以一种静谧温馨的感觉。

就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她一个人静静的侧躺在床上,修长的黛眉,明艳的脸颊,红润的双­唇­,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留下小小的­阴­影,象朵娇娇­嫩­­嫩­的花,恬静的独自绽放着。

他的胸腔瞬间被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所填满,爱怜的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轻手轻脚去净房盥洗过了,才复又折了回去。

将孔琉玥拥进怀里之后,傅城恒才知道原来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摸到她身上与往常触感大不相同的衣衫后,傅城恒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便近乎是雀跃的坐了起来,点亮了床头的灯,敏捷的掀开了孔琉玥身上的大红鸳鸯丝被。

就见大红的褥子上,上着水蓝­色­他从未见过式样衣衫、下着水红­色­石榴裙的孔琉玥正双目紧闭,含羞带怯的躺着,大红的褥子衬得她本就白如初雪的肌肤越发晶莹别透,美得简直让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

傅城恒的喉结不自觉动了几下,只觉口­干­舌燥,根本等不及大脑发出指令,身体已自有意志一般的覆到了孔琉玥的身上。

八月的天,到了晚间还是有些凉,孔琉玥身上的丝被被掀开,不由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她很想让傅城恒把被子还给她的,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她就算闭着眼晴,也能想象此刻他正盯着她看,以致她觉得身体发冷的同时,又矛盾的觉得很热。

在这样的矛盾中,孔琉玥忽觉身上一重,滚烫而熟悉、带着特有的好闻雄­性­气息的男体已经覆盖到了她身上,让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雪白的手臂已不自觉的攀上他的脖子,娇柔的叫了一声:“好冷……”希望他能把被子还给她,这样大喇喇的被他盯着看,她只觉羞不可抑。

只是她才来得及吐出两个字,已被傅城恒含住了她的­唇­,有些急切的辗转碾磨起来。

孔琉玥战栗着,在黑暗中听到了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娇柔得不像是她自己声音的抱怨声,“你就不能轻一点……”

傅城恒就停下来,低低笑了起来,“冷吗?我暖着你,不会冷的。”说着,大手伸进她的衣襟,握住了那细腻丰盈的酥胸,动作倒是放轻了许多。

他热热的气息打在孔琉玥的脖手上,掠过她的耳珠,让她又敏感的战粟了一下,喘着气正要反驳他,他炙热的­唇­又已落在了她的发间、额头、面颊,然后,衔住了她白­嫩­圆润的耳珠。

孔琉玥就忍不住低低的呤哦起来,“唔……”,声音似痛苦又似愉悦。

傅城恒的心里瞬间被一种激动的情绪所填满。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床第间费心取悦女人,能让自己也得到那么大的幸福感,自己的快乐好像也因为她的快乐,而无限被放大了!

他的动作也因那幸福感而变得越发的温柔起来,温柔的亲吻,温柔的抚摸,温柔的啃咬……

在他的温柔之下,孔琉玥只觉自己就像是漫步于云端,又像是喝醉了酒,总之全身都是轻飘飘的,好像正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失重状态。

当一切都停止下来时,孔琉玥气若游丝,只觉自己连出大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孔琉玥望着头顶红底金线的帐子,一时间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

“珊瑚……咝……”,尝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孔琉玥已控制不住的倒回了床上。

身体好像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昨晚上的糜艳也一下子浮上了她的脑海,她不由懊丧的捂住了脸。

看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就知道这会儿必定已经是下午快接近傍晚了,她竟然睡了一整天,这让芜香院上下的人怎么看她怎么想她啊?会不会笑话她荒­淫­无度啊?还有老太夫人那里,也不知道梁妈妈有没有使人去说一声她病了所以不能去请安?

最关键的是,现在还是太夫人的孝期,就算老太夫人心知肚明她和傅城恒不会愿意为太夫人守孝,因此之前还曾特意找了她去说,衣着打扮什么的不必太过忌讳,毕竟她还年轻,又身为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再是孝期,总有应酬是推不掉的,穿得太素净了没得让人忌讳。

可话虽如此,该做的表面功夫她也要做到才是啊,哪有婆婆才死了没多久,儿子和儿媳­妇­就荒­淫­到连床都下不去地步的?传了出去,别人也是会笑话说嘴的,早知道半夜那次之后,就不该由着傅城恒又来了一次的……

孔琉玥正自懊丧后悔不已,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顾不得去辨认那脚步声是属于谁的,一把便将自己整个包进了被窝里,有些鸵鸟的打定主意不管是谁进来,她都装死到底了,省得没脸见人。

“玥儿,我知道你醒了……”

孔琉玥才将自己包裹好,被子就被人掀开了,傅城恒明显带着笑意的低哑声音也随之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赌气的不去理他,继续装睡,嘴巴却因不满而不自觉的微微嘟起了。

傅城恒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失笑不已,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继续笑着哄她道:“祖母那里我已使人去说过了,说你昨晚上有些走困,今儿个不能过去请安了;孩子们那里我也说过了,让他们明儿再过来给你请安:至于屋里的人,除了你近身伺候的那几个,其余人都不知道,亦连你近身伺候的那几个,我也吩咐过了。所以,你可以睁开眼晴了。”

登徒子,一找到机会就占她便宜!孔琉玥暗自腹诽着,依然固执的不肯睁开眼睛,暗想我就是不睁开眼睛,看你拿我怎么样!

等了片刻,没再等到傅城恒的声音,孔琉玥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正想换个要势,长时间保持一个要势也怪累的,耳边就传来一阵积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她有些奇怪的睁开眼睛,就看见傅城恒正站在床边褪自己的衣服,一见她睁开眼晴,就笑道:“正好我也有些累了,索­性­上来陪你一块儿睡!”

孔琉玥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她早该知道,要比不要脸,她就是再修炼一百年,也绝不可能是某人对手的!

她猛地坐起身来,其间还不忘用被子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急声说道:“我要起身了,你快出去……我肚子好饿,你快出去好不好?”

傅城恒闻言,终是停下了褪衣服的动作,笑道:“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好吃的了,我这就给你端!”说着,到底没忍住在她细腻如凝脂的肩膀上狠狠吮吸一口,直到那里浮起一朵艳丽的痕迹后,才眉眼带笑的走了出去。他正是怕她饿坏了,所以才定要叫醒她的。

余下孔琉玥看着他的背影,又是龇牙又是吐舌,又是挥拳又是跺脚的折腾了一阵,终是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趁着傅城恒出去的空档,孔琉玥忙强撑着翻身坐起,打算即刻找了衣衫来穿上,省得待会儿又陷入“危险”当中。

她才刚一起身,盖在身上的丝被便禁不住往下滑,露出了她满布殷红痕迹的前胸。她就一下子想到了昨晚上那些缠绵的画面,只觉两颊火辣辣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害羞的时候,孔琉玥将丝被裹在身上,强忍着身下传来的不适感觉,缓缓下到床上,打算去净房收拾一番。

奈何她才刚一下床,耳边已传来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那样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整个芜香院除了傅城恒,再不会有别的人发出。

孔琉玥只得连滚带爬又回到了床上去。

下一刻,果见傅城恒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其上放着一碗白粥,一碟青菜,笑道:“你先垫垫肚子,等会儿就吃晚饭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溺爱。

孔琉玥红了脸,抿了抿­唇­,才小声道:“你先出去,让珊瑚璎珞进来,待我穿了衣衫才进来……”

娇俏羞涩的小模样儿,加上眼角眉梢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风情,让傅城恒看直了眼,只觉心满意足,矮身坐到床边,笑望着她哑声说道:“叫丫头们做什么,我服侍你穿衣衫。”说着大手就要住被子里伸。

看他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孔琉玥才不上当,一把拍开他的手,嗔道:“快出去,不然不理你了!”

傅城恒被她嗔得心都酥了,哪里舍得走?起身端了粥放至床前的小几上,舀了一调羹粥,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置其上,送至孔琉玥嘴边,“还是先填饱肚子,再穿衣衫也不迟。”笨拙的动作,一看就是没有­干­过这类伺候人之事的。

孔琉玥很想坚持自己的主张,却被白粥的清香勾得越发的饿,又想着若自己吃,少不得要露出几分风月来,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巴,将已到­唇­边的粥抿了下去。

见她将粥吞了下去,傅城恒越发的心满意足,继续喂起她来,从没想过就这样一件小事,也能让自己从中得到那么多的快乐。

等吃完粥,傅城恒拿了帕子来给孔琉玥擦嘴,孔琉玥趁机又赶他,“你先出去,让我穿衣衫好不好?”看他穿得衣冠楚楚,想着丝被下的自己却是一丝不挂,她就有一种很不好意思兼觉得自己与他不平等自己是弱者的感觉。

傅城恒却仍不离开,连人带被子将她抱了个满怀,片刻才近乎是梦呓的叹息道:“玥儿,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好满足,我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没想到她答应了再与他过一次洞房花烛夜,就真做到了,以致他昨晚上一刻都舍不得睡,就像一个初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一般,只想缠着她一次又一次的与她缠绵,也难怪前人要将洞房花烛夜列为人生四喜之一,他终于明白那种感受了!

孔琉玥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柔软,闭上眼晴放松身体窝在他怀里,也是片刻才轻声说道:“我也觉得好幸福,好满足!”虽然经过了那么多风雨,但也正是因为那些风雨,如今的幸福才越发显得来之不易,也越发的让人懂得珍惜。

两个人抱了不知道多久,谁也舍不得打破眼前的宁静和温馨,只恨时间不能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

一直红着脸侍立在外间的珊瑚和璎珞等了良久,都没等到里面叫人进去服侍,眼见天­色­越来越暗,想着自家夫人一整日都没有吃饭,再任由侯爷……闹下去,只怕夫人的身体吃不消,只得在对视了不知道多少眼之后,由珊瑚壮着胆子开了口:“回侯爷、夫人,该用晚饭了。”

里间孔琉玥闻得珊瑚的声音自门边传来,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猛地推开傅城恒,红着脸唤道:“都怪你,进来这么久都不出去,珊瑚她们还不定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呢……都怪你,害我变成笑柄了!”

见她因推自己而不慎露出了肩膀,雪白与殷红相间,傅城恒的眸­色­一下子变得暗沉起来,忍不住俯身狠狠吮吸了她的肩膀一下,直至上面又多出了一朵殷红之后,方满足的站起身来,笑道:“你的丫头们见我喜欢你,只有高兴的,又怎会笑你?”说着,也知道自己闹得有些过火了,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到底走了出去。

孔琉玥这才得了机会先简单的梳洗一番,又快速穿好了衣服,叫了珊瑚璎珞进来伺候。

坐到镜台前梳头时,看着镜子里满脸春­色­,却难掩眼睑下青影的自己,孔琉玥禁不住一阵挫败,凭什么一夜索求无度的人那般有­精­神,她却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真是不公平!

尤其当她看到身后正给自己梳头的珊瑚满脸的笑意时,就越发的挫败,只得装作没看见。

因不必出门,珊瑚于梳头一事上虽不­精­通,也足够发挥了,她极利索的给孔琉玥梳了个云髻,又配着她身上春芽­色­的衣衫在鬓间Сhā了几朵小巧的珠花,显得既活泼又不失妩媚。

晚饭吃得很丰盛,酥皮辣子­鸡­,­干­笋红烧­肉­,熏­干­豆腐卷,醋焖酥鱼,白菜豆腐汤,黄焖免外加几个爽口小菜并排骨百合粥。

傅城恒还兴致极好的命人上了一瓶梨花白。

饭毕,傅城恒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准备热水沐浴。

侍立在一旁的梁妈妈闻言,满心的担忧,忙拿眼看孔琉玥,夫人年纪原便小,身体又生得弱,不像侯爷,正值身强体壮之际……这可怎生是好?

接收到梁妈妈的目光,孔琉玥又羞又窘,狠狠瞪了傅城恒一眼,见他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才回了梁妈妈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梁妈妈是知道自家夫人素有主见的,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担忧,也就放下心来,自领着人准备热水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看向傅城恒恶狠狠的威胁:“今晚上你若再敢像昨晚上那样闹我,别怪我撵你睡榻上去!哪有人吃完饭就沐浴的,你也不怕人笑话儿!”

傅城恒故作吃惊:“我是想着累了一天,沐浴能消暑解乏……难道这也有错吗?”说着坏坏一笑,“还是,你想到别处去了?”

孔琉玥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不由有些恼羞成怒:“傅城恒!”

傅城恒就大笑起来,与她你来我往的胡诌起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来。但只恋人之间,就算是废话也能让彼此觉得有趣和甜蜜。

那天之后,傅城恒便如开了禁一般,无所顾忌起来,只要一找着机会,便会软硬兼施的拉着孔琉玥亲热缠棉。孔琉玥一来想着他不日便要出征,满心的怜惜他,因此不忍拒绝他;二来因为满心的爱恋他,身心都本能的渴求他,也的确拒绝不了。

于是几日下来,孔琉玥便眼圈发紫,走路发飘,瞧着整个人都似被掏空了一般。

直把谢嬷嬷和梁妈妈气了个半死,侯爷这是想榨­干­夫人呢?偏当着傅城恒的面还不能说,于是只能拿不好的眼神一次又一次的暗示傅城恒,待傅城恒不在时,则一次又一次的规劝孔琉玥。

傅城恒何等敏锐之人,自然察觉到了二人的异样,暗自好笑不已,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在晚间抱了孔琉玥在怀时,在她耳边调侃,“这几日你有注意到梁妈妈谢嬷嬷看我的眼神吗?一副只恨不能一把将我从你床上揪下去的样子,我真怕哪天她们就真豁出去了老脸,开口让我睡到外间或是书房去,她们是你身边的老人,我总要给三分薄面!”

孔琉玥想起梁妈妈谢嬷嬷的规劝,也是好笑不已,其实这两日傅城恒已经收敛多了,晚间就只是抱着她安安分分的睡觉。因笑着唤他,“看你还敢不敢再那样欺负我!”说着还踹了他一脚。

却被傅城恒顺势抓住,手也趁机探进了她的裙子里,“你这个大脚恶婆娘……”

大脚恶婆娘?孔琉玥喜欢这个称呼,忍不住大笑起来:“大脚怎么样?恶又怎么样?那也是你老婆,退换不了了!”

傅城恒就温柔的捧起她的脸,细细的亲吻起来,他怎么会退换,他只恨不能生生世世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中秋节的第二日,便是赵天朗和韩青瑶成亲的大喜日子。

虽知道傅城恒和孔琉玥有孝在身,但赵天朗依然提前使了人来报信,让他们夫妻两个到时候务必要赏光,不然他和韩青瑶势必遗憾一辈子。

孔琉玥本就满心想去,听得赵天朗这么一说,最后那几分犹豫也打消了,到了八月十六日,天不亮便起身梳妆打扮起来,打算先去将军府为韩青瑶送嫁,之后再去庆王府的新房陪韩青瑶。

傅城恒见一提到韩青瑶,孔琉玥便两眼放光,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昧儿,斜靠在床头说道:“前日你已去将军府给韩小姐添过妆了,就相当于是给她送过嫁了,今儿个就别去了,待会儿与我一道直接去庆王府罢?咱们毕竟热孝在身,该避的风头还是要避避,况焉知韩家的老少夫人们就不忌讳的?”打定主意能让她与韩青瑶少相处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孔琉玥闻言,就忍不住回头反驳起他来:“韩­奶­­奶­和韩二婶还有华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想了想,毕竟是韩青瑶两生惟一一次大喜的日子,能为她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罢,于是点头道,“罢了,你说得也有理,我就待会儿同了你一道去庆王府罢。”

傅城恒闻言,面上虽仍一派平静的样子,背过身后,却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巳时二刻,傅城恒与孔琉玥各自换好出门衣衫后,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行至垂花门外,坐上了去往庆王府的马车。

毕竟有孝在身,孔琉玥今日有意打扮得很素淡,上着白绫襟子,下配湖蓝­色­挑线裙子,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纂儿,Сhā了支仙人吹萧的缠丝赤金簪子,耳朵上坠了对紫英石的坠子,看上去虽简单,却反而更显秀丽端庄。

以致傅城恒看直了眼好几次,一边看一边还忍不住在心里暗忖,平日里神萍那家伙虽满口胡话,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对,“要得俏,一身孝”,想不到自家老婆这一身素淡的打扮,倒比平日里更见风致,这才真正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呢!

念头闪过,傅城恒忽然产生了一种想命车夫将马车往回驾,省得待会儿让别的人看见了他家玥儿的想法。

对傅城恒的想法,孔琉玥一无所知,她正沉浸在待会儿见了韩青瑶后,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已经跟傅城恒和好了之事。

原来连日来先是因太夫人的丧事而忙碌,之后又被傅城恒缠着每日里无暇他顾,孔琉玥一直没顾上去信给韩青瑶诉说自己的近况,只怕彼时韩青瑶都还在为她担心呢!

可要让她待会儿在见了韩青瑶后,当面与她说他们和好了的事,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可没忘记自己锁骨和前胸的点点红痕,那些红痕,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连日来和傅城恒的荒唐,这要她怎么说得出口嘛?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写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孔琉玥在去到庆王府,和晋王妃一道在新房里见到韩青瑶后,便没有将自己和傅城恒已经和好了的话说出口。

以致韩青瑶和晋王妃见了眼睑发青,容­色­颇为恬粹的她时,虽知道她和傅城恒之间的关系近来已缓和了许多,仍当他们还没彻底和好,都暗自心疼神伤不已。浑不知她这副憔粹的样于,根本就是纵欲过度造成的!

说来也是怪傅城恒,想着这毕竟是自己床第间的事,就算是亲姐姐,也不好意思说的,因只顾着与孔琉玥亲热缠棉,并未将他们已和好如初了之事告知晋王妃,才会闹了这么一个小乌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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