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瑶作为今日的新娘子,穿着大红的鸳鸯锦绣五彩金凤嫁衣,不用说是最漂亮的,孔琉玥见了,不由拉了她的手,真心真意的赞道:“瑶瑶,你今儿个真漂亮!”
反握了她的手,韩青瑶也满脸是笑:“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看我的!”有孝在身算什么,天大的事在她们的姐妹情面前,也要靠边儿站。况那蒋太夫人与孔琉玥之间的矛盾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再清楚不过,自然知道傅城恒和孔琉玥待其不过面子情儿,又岂会因这虚无的面子而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晋王妃是知道孔琉玥与韩青瑶有多要好的,知道她们有体己话儿要说,况也有心让她感受一下韩青瑶的幸福,待回去后有所触动,被再折磨自家弟弟也折磨自己,——可怜的晋王妃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犹被最疼爱的弟弟蒙在鼓里,还在满心为他打算。因此命丫鬟放下给韩青瑶送来先垫垫肚子的东西后,便借口:“我还得去向王婶复命呢,弟妹你就留在这里好生陪陪瑶瑶。”留下孔琉玥,被一众丫鬟女官簇拥着离开了新房。
这里韩青瑶方屏退满屋子的下人,将孔琉玥又拉到灯下细看了一回,见她虽面色憔粹,精神却还不错,脸上也稍微有了些肉,方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比七月见面时又长好了一些,不然我非找傅城恒算账去,看他还敢不敢欺负你!”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短短两句话,说得孔琉玥瞬间涨红了脸。要是让韩青瑶知道傅城恒连日来将她给‘欺负’得连床都下不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有够难以启齿的!
只得笑着岔开话题,“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今儿个毕竟是你的正日子……你如今已嫁做人妇了,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万事不经心了。我是过来人,瞧着这庆王府人。虽简单,可也有潜在的敌人……内院的事,子纲也是不好多管的……”就以过来人的身份,细细与韩青瑶面授起在古代为人ℚi为人媳的经验和教训来,这些经验和教训大多是她根据自己的亲生经历总结出来的,虽不一定适合韩青瑶的境况,听听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韩青瑶一一应了,又再四让她放心,“……我不会那般没心眼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别忘了我那个真正恶毒的继母就是被我给PK掉的!倒是你,跟你家黑面神真和好了?”这个问题,已经快成为她的心病了,总不能她这么幸福,她的好姐妹却那般不幸福,那样她就是再幸福,也会打折扣的!
“这个……”孔琉玥见问,眼神变得闪烁起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韩青瑶的话。
犹豫的样子,看在韩青瑶眼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觉得她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心,那么离她和傅城恒和好的日于,便已经不远了,——可怜的韩青瑶也跟晋王妃一样,到现在都还被自家好姐妹蒙在鼓里,还满心为好姐妹高兴呢,浑不知她犹豫的原因,与自己想的根本就是大相径庭!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有傅城恒使人来催孔琉玥回去了。
可怜的“妒夫”自闻得孔琉玥和韩青瑶单独在新房说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话,就一直坐立难安,连宾客借花献佛来敬他的酒时,都大多不理不睬,只恨不能冲进新房抢了自己的人,便打道回府去,以致众宾客都暗想,怪到坊间都传永定侯性情寡淡,难以接近,看来传言非虚啊!
傅城恒那点小心思韩青瑶岂会不明白?瞅着孔琉玥不注意,搬过她的脖子便在她耳后狠狠吧唧了一口,还仗着自己今儿个是新娘子,得意洋洋的让她不准将自己留下的痕迹擦了去,势要将某妒夫气死过去!
孔琉玥哭笑不得,倒是果真没有擦去那痕迹,又陪着韩青瑶说了一会儿话,估摸着赵天朗该回来了,方离开了新房,去与傅城恒回合。
刚坐上回去的马车,傅城恒便长臂一伸,将孔琉玥拖到自己膝上坐了,抱得紧紧的,在她耳边委屈的说道:“你总是这样,见了韩青瑶就忘记我这个夫君了!”
孔琉玥无语望天,“女人的酷你也吃?”还吃了一次又一次,你敢不敢更有出息一点!
傅城恒的语气里仍满满都是委屈:“正是因为韩青瑶是女人,我才能自己生闷气!她要是男人,我早打得她满地找牙的,岂会眼睁睁看着她对你动手动脚!”
气鼓鼓的口气,孩子气的话语,逗得孔琉玥忍不住给哈大笑起来。虽说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让她又对傅城恒多了一层了解,也知道了他一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譬如爱吃甜食,譬如有时候会很孩子气,但她仍没想到,他会孩子气到这个地步。
她不由起了逗他的心思,因板起脸来道:“你敢!你别忘了,瑶瑶不止是我的好姐妹,还是你的恩人呢,你若敢打她,别说世子那里不答应,我就头一个不答应!我要你答应我,以后都不准欺负瑶瑶,不但不准欺负,连提提都不行,不然,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傅城恒的脸就一下子垮了下来,满旗怨念的想,他就知道,在玥儿心目中,韩青瑶从来都是重于他这个夫君的,偏偏这个“情敌”他还打不得骂不得,真是有够憋屈的!
然怨念归怨念,老婆大人的话还得遵从,“你放心罢,我傅城恒还不至于做打女人那般不入流的事!”不过男人可就说不好了,“妻债夫还”也算是天经地义的事,哼哼!
傅城恒正暗自发狠明儿见了赵天朗要狠狠的打上一顿,以出今日的恶气,不经意就瞥见孔琉玥眼中有促狭一闪而过,当即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她戏弄了,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抱着她好一通啃咬,直至她喘不过气来,娇滴滴的求饶之后,“好夫君,以后再不敢戏弄你了,你就饶了妾身这一遭罢?”方暂时放过了她。
“对了,今儿个都来了哪些客人?”两个人于是斯斯文文的说起闲话儿来,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家里。
在垂花门外下了车后,夫妻两个并不先回芜香院去,而是去乐安居见老太夫人。
老太夫人自出了傅旭恒和太夫人那件事后,精神头便一直不好,请了太医来看,又说没什么大碍,只说要放宽心,因此连日来都百事不管,只卧在床上静养。
瞧得傅城恒和孔琉玥一块儿来请安,老人家很高兴,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问了今日庆王府可热闹不热闹,都去了哪些客人等话后,方在孔琉玥接过丫鬟递上的茶亲手奉给她之后,神色有些古怪的命他们散了。
“哎,你有没有注意到,方才祖母看我的眼神儿有些古怪?”一走出乐安居,孔琉玥便压低了声音问傅城恒道,“敢是不喜欢我这身打扮?可这已经是我最素淡的衣衫首饰了,毕竟是去王府吃喜酒,我总不能真穿一身孝衣去罢?”就这样之前还有不少客人拿异样的目光看她呢,若非主人家庆王妃一直很热情,她都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傅城恒的目光几乎就没自孔琉玥脸上移开过,又怎会注意到老太夫人的眼神古怪不古怪?闻言因笑道:“许是你多心了,祖母前儿不还说让你出去应酬时不必打扮得太素淡,省得主人家忌讳吗,况你今儿个穿戴得够素淡了……”
“侯爷,大夫人,请留步!”话音未落,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夫妻两个回头看时,见不是别个,正是如今又回了乐安居伺候的卢嬷嬷撵了上来,因停下了脚步。
卢嬷嬷追上来,屈膝行了个礼,方笑着看向傅城恒,“侯爷,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孔琉玥闻言,不待傅城恒发话,已自发的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以便卢嬷嬷与傅城恒自在说话。她倒是不担心傅城恒不会将卢嬷嬷说的话告诉她,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也不知道卢嬷嬷跟傅城恒说了什么,就见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抹尴尬,接着那尴尬却变作了怒气,待卢嬷嬷行礼离开之后,便上前不由分说拉了孔琉玥往芜香院走去。
孔琉玥不明所以,任傅城恒拉着回到房间,正要说话,他已搬了她的脖子,拿了丝帕用力的擦起来。
呃,原来是东窗事发了……孔琉玥迅速换上谄媚的表情,先是娇娇的叫了几声“疼”,叫得傅城恒恨恨的停下手下的动作后,方缠上他的脖子,娇滴滴的说道:“夫君,瑶瑶闹着玩儿的,你男子汉大丈夫,总不会跟她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罢?”
傅城恒有再多的怒气,也被她的撒娇给弄成绕指柔了,恨声说道:“我是不会跟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不过妻债夫还历来便天经地义,哼哼……”说着阴测测的笑了两声,占他老婆的便宜不说,还害他被祖母说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那么急色,赵天朗,你很快就要为你的训妻无方而付出代价了!
孔琉玥将他阴训训的表情看在眼里,暗自忖道,赵天朗,这可是你亲亲老婆给你惹出来的祸事,不干我事啊!
继室谋略by瑾瑜(181-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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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城恒虽恨不得即刻暴打赵天朗一顿,让他“妻债夫偿”,为自己的训妻无方付出代价,想着今儿个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存了快二十年的,只怕这会子还不定怎生“忙活”呢,明儿又要进宫谢恩,后儿又要回门,大后儿还要让韩青瑶熟悉一下庆王府的人事和地形......三五日内怕是不能得闲了,说不得只能暂时忍下满心的忿忿,打算过几日在赵天朗带了韩青瑶出来见过他们这些兄弟好友时,再与他算总账,横竖他都是跑不掉的!
再说孔琉玥安抚好傅城恒后,便开始思忖起该如何与韩青瑶去信说明她和傅城恒已和好了之事。若如今韩青瑶还未出嫁,仍住在伏威将军府,她自然不会担忧,粱妈妈跑将军府已不是一遭两遭了;可如今韩青瑶已经嫁到庆王府了,偏别说粱妈妈,只怕连韩青瑶自己都对王府的人事地形一抹黑,万一信落到旁人手上,岂非糟糕透顶?总不能让粱妈妈再将信送到将军府,托人在韩青瑶回门时转交罢?
想来想去,孔琉玥最终还是决定给韩青瑶写信,但先不送去给她,而是等下次她们再见面时,当面将信交给她,那样便既能将事情与她说明,自己也不必尴尬了。
——她也跟傅城恒一样,想到了赵天朗近期是必定会带韩青瑶见傅城恒晋王并王乾几个兄弟好友的,因此对自己和韩青瑶的下次见面,倒是很有信心。
过了几日,赵天朗果然使人送了帖子来,请傅城恒和孔琉玥于八月二十四日去庆王府名下的留园一聚,一为正式介绍韩青瑶给一众兄弟好友认识,二嘛就是给傅城恒送行。
皇上已授了傅城恒“征西兵马大元帅”之职,让他于八月二十八日领着三十万大军出征西番。圣旨已经下了,因此傅城恒待在京城,待在家中,待在孔琉玥身边的日子,只剩下寥寥几日,也因此连日来孔琉玥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夫人,要不你歇一会儿,让奴婢代你纳完这个鞋底罢?”
见孔琉玥坐在靠窗的榻上,只管低头纳手中的鞋底,半日都不发一语,亦连白嫩的手都被纳鞋底的线弄出了道道红痕也不管,侍立在一旁的珊瑚不由心疼不已,到底没忍住提出要帮她纳完手上的鞋底,夫人什么时候做过纳鞋底这样的重活儿?
彼时孔琉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上的动作不过凭的是感觉罢了,闻得珊瑚的话,猛地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珊瑚只能又说道:“您都已经纳了这么半日了,要不休息一会儿,让奴婢帮您把剩下的做完?原本这样粗活儿,就不该夫人做的!”
孔琉玥闻言,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侯爷再过几日便要出征了,我也不能为他做旁的事,帮不了他,惟一能做的,便是亲手给他做上几双鞋了。让你帮忙,岂非就失去原有的意义了?”说着又一针一针的纳起手中的鞋底来。
“可是,夫人从没纳过鞋底,很伤手的。”珊瑚听说,犹豫了片刻,才又道,“要不,奴婢帮您纳鞋底,您就只负责做其他的就行了?这样快一些,您也能为侯爷多做几双鞋,让侯爷穿着您做的鞋出征,再穿着您做的鞋凯旋,您说好不好?”
凯旋?孔琉玥无声的苦笑了一下。随着傅城恒出征的日子一日近似一日,她心里的要求也越来越低,一开始她还希望他能凯旋归来,建一番属于自己的伟业;到如今,她的要求已剩下一个,那便是他能平安归来,至于凯旋不凯旋的,根本已不在她的考虑之列,她只要他平安!
不过珊瑚说得对,她要力所能及的为傅城恒多做几双鞋,让他时刻感受到她的关怀,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她在等着他,时时刻刻都要加倍经心才是!
因点头道:“那好,你帮我纳鞋底,我只管做余下的,也好多为侯爷做几双鞋,外面毕竟不比家里,要什么没什么,多准备一些,也好有备无患。”说着便将手上纳了一半的鞋底递给她,自己则拿了一旁早已纳好的,做起余下的工序来。
珊瑚见她终于答应了,面露喜色,接过鞋底细细的纳起来。
因如今正值孝期,能推的应酬大多推了,且没了太夫人和三房这两个不安定的因素在,家里其实根本没有多少事儿,故主仆二人并之后加入的璎珞得以安静的做上大半日的活儿。
停晚时分,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命珊瑚璎珞收好之后,接了出去。
余下珊瑚璎珞看着她一下子灿烂起来,没事儿人一样的笑容,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叹起气来。说来夫人也够苦就是了,从小儿便没了父母,寄人篱下,出嫁时又是好一通周折,好容易过门后站稳了脚跟,又跟侯爷生分了那么久,如今总算和好如初,瞧着日子更好过了,偏侯爷又要出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种事情,若是换作别人遇上,只怕早垮了,再不济也要哭哭啼啼的求侯爷不要去,不像夫人,当着侯爷的面儿竟是丝毫都不表露出来,只为让侯爷走得放心!也不知道侯爷有没有瞧出夫人的担心和强颜欢笑?怕是没有罢,夫人连在她们两个面前都鲜少露出心里真实的情绪来,若非她们伺候夫人这么久,也未必能猜到她的心思,侯爷每日回来时,夫人都是笑脸相待,只怕更猜不到了罢!
珊瑚和璎珞却没想到,连她们都察觉到了孔琉玥的强颜欢笑,傅城恒作为她的枕边人,时时刻刻将她放在心坎儿之上的,又岂会感觉不到?只不过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且也想着,能多让她开心一天,就多开心一天罢,所以才会配合着她的强颜欢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今儿个在家里都做什么了?若是闷了,就坐了车去姐姐那里散淡散淡。”傅城恒牵着孔琉玥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问道。
孔琉玥笑道:“与珊瑚璎珞她们一道做了会儿针线,倒是并不觉得闷。”
傅城恒点点头,“明儿我没什么事儿,整好可以早些去留园,让你和弟妹多说会儿话。”
“兵马司那边都交割好了?”孔琉玥问道。
傅城恒道:“已经差不多了。韩二叔当年也是有名的猛将,若不是因为腿疾,只怕如今的成就必不在我之下,将兵马司交给他,皇上和我都放心!”
说来今上与韩远关年轻时也算是有几分私交,对后者的人品十分了解,知道只有将五城兵马司交到他手上,待傅城恒凯旋归来时,才能顺利的还到傅城恒手上,因此一闻得韩远关腿疾复原了,便下旨令其代掌五城兵马司。
孔琉玥点点头:“那我们明儿早些去留园。”她心里很不安,虽说傅城恒号称“大秦第一猛将”,他自己也是信心满满,自觉定能灭了西番凯旋归来,毕竟刀剑无眼,她真怕他到时候有个什么......呸呸呸,她胡思乱想什么呢,傅城恒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
但她的不安还不能当着傅城恒的面表露出来,所以她迫切的想见到韩青瑶,迫切的想跟她说说话儿。
傅城恒深知孔琉玥的担忧和不安,有意满脸委屈的岔开话题道:“你就那么想见韩青瑶?我不管,那天你明明答应过我,以后将我放在你心里第一位,将韩青瑶放在第二位的,你可不能食言!”
孔琉玥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他的话,“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呀......”在她心里,韩青瑶和他都是一样重要的存在,不分主次高低的。
话没说完,身下一轻,整个人已被腾空抱起,想也知道抱起她的正是傅城恒。
眼见屋里的丫鬟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孔琉玥又羞又窘,满脸绯红的捶着傅城恒的肩膀,“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几句话间,傅城恒已大步走进了里间,“你不是忘记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将我放在韩青瑶之前的吗?你既忘记了,我自然要提醒你。”
孔琉玥闻言,方想起就是在赵天朗和韩青瑶成亲的当夜,某人因为打翻了醋坛子,到了床上就可劲儿个折腾她,每每到了紧要关头,都要停下来喘息着问她‘在你心里,是我排第一位,还是韩青瑶?’,她若不回答,或是回答得他不满意,就强忍着不上不下的吊着她,哪怕她主动迎合,也强忍着吊着她......她只能恨恨的回答他‘自然是你排第一位’,然后某人才满意了!
却没想到,他会煞有其事的把床第间的话拿出来说,真是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不过经他这么一胡闹,孔琉玥原本低落的心情倒是松快了不少,娇嗔道:“我那会儿......还不是被你逼的,再说那时候的话,如何做得准?你还是快放我下来罢,让人看见了,多不好!”说着挣扎着要下地。
傅城恒却不放,只是灼灼的望着她,明亮的眸光渐渐染上了一层幽暗,看得孔琉玥直心虚,生恐他等会儿真“身体力行”的唤起她的记忆。
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几不可闻的说道:“好了啦,你排在第一位,她只排在第二位,这总成了罢!”
傅城恒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将她放到地上,刮了她的鼻子一下,道:“口是心非的小骗子,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食言!”
换来孔琉玥暗暗的腹诽,我就口是心非了怎样,你咬我啊!
然后,她就“如愿以偿”了......
次日一早,孔琉玥与傅城恒便起身了,用过早饭之后,先去乐安居见了老太夫人,向老人家辞了行,才至垂花门外上了车,径自往留园方向驶去。
车轻马快,夫妻两个很快便到了留园。
早有婆子将信儿传了进去,因此傅城恒和孔琉玥才一下车,就看见赵天朗和韩青瑶迎了出来。
几日不见,韩青瑶更漂亮了。因初为新妇,她打扮得很是华丽喜庆,上身是一件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下着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头梳天鸾髻,戴了赤金镶红宝石的步摇,面上薄施脂粉,显得面若春花般俏丽,又在往日少女的灵动中添了几分少妇娴雅的气韵,益发显出了新嫁遂愿的喜气,与身侧一袭红色锦缎云纹袍,长身玉立的赵天朗站在一块儿,真是好一对璧人!
孔琉玥一见他们,脸上已不自觉溢满了笑,正想上前打招呼,他二人已先迎了上来,未及行礼,便先拿暖昧和促狭的目光往她和傅城恒的身上看。
经他们这么一看,孔琉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傅城恒自方才扶她下了马车后,就一直未松开她的手,不由红了脸,小声嗔道:“你还不放开啦......”
傅城恒倒是一副大方坦荡的样子,不过到底依言松开了她的手。
赵天朗已上前半步拱手见礼:“傅大哥,你们总算来了,我们可一早就等着了!”
韩青瑶竟也破天荒的屈膝给傅城恒见礼:“傅大哥!”
直瞧得一旁的孔琉玥又惊又喜,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韩青瑶这么真心实意的给傅城恒见礼呢,以往韩青瑶见了他,可素来没好气,也难怪得她惊喜,若是枕边人与好姐妹之间一直不合,她夹在中间也会很为难的!
彼此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赵天朗便和傅城恒走在了前面,韩青瑶则拉了孔琉玥走在后面说体己话儿。
“你和他,已经彻底和好了?”韩青瑶挽着孔琉玥的手臂,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凑到她耳边问道,只看孔琉玥光滑细腻的肌肤和眼角眉梢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风情,她都能猜到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不过不亲耳听她一句准话,她还是会不放心。
孔琉玥抿唇笑了笑,片刻才微红着脸点头道:“其实早在你们成亲之前,我们就已经和好了,只是当时我不好意思跟你说,所以......让你白担心这么久,都是我不好!”
韩青瑶闻言,佯怒道:“好你个何田田,什么时候胆儿壮得连我都敢骗了啊?你是不是以为你如今有了靠山,我就不敢收拾你了啊......”话没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罢了,看见你们如今这么好,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她是真心为好姐妹能重获幸福而高兴。
两人一路说笑着到得厅里,傅城恒和赵天朗身高腿长,早已先到达那里了,瞧得各自心爱的人儿进来,忙都起身迎了上前。
不多一会儿,晋王和王乾也先后到了,只可惜晋王妃和王乾的夫人都因有事来不了,少了几分热闹,不过也为孔琉玥与韩青瑶单独说话儿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刻。
孔琉玥与韩青瑶依依惜别后,才就着傅城恒的手,上了回去的马车。
见孔琉玥自与韩青瑶分开以后,便有些愁眉不展,傅城恒心里虽然酸溜溜的,到底不忍心见她不开心,因宽慰地道:“如今小弟妹已经嫁人了,不比先做女儿家时连门都轻易出不得,等我走后,你若是闷了,大可坐了车去找她,或是请了她去咱们家,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孔琉玥点点头,想起一件事,因说道:“方才瑶瑶跟我说,她和世子都想让庆王妃认我做干女儿,也免得你出征后,我有个什么事,连个可以照应的人都没有。我想着一来瑶瑶也是刚进门,就算王妃再喜欢她,也不至于爱屋及乌到连我也当女儿一般喜欢的地步,若是瑶瑶仗着王妃这份喜欢便勉强王妃,只怕对她不利;二来咱们府中如今也挺清净,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况还有姐姐姐夫在,因此婉拒了她。”
傅城恒闻言,点头道:“你做得很对。小弟妹虽得王妃喜欢,做人儿媳毕竟跟做人女儿不一样,况做了王妃的女儿,就等于是做了王爷的女儿,皇上是封你做郡主不封?庆王爷那里又愿意不愿意?庆王府上下又会怎么说......这些都得考虑,还是别自找麻烦了,横竖有我和子纲这层关系在,王妃本也会高看你一眼的。”
说完沉默了片刻,才微微蹙起眉头,压低了声音又说道:“还有一点,姐夫一直掌着内务府和户部,如今我又掌了兵权,若是我们再与庆王府走得近一些,皇上那里,只怕难免......现如今是有太后和宁王一党挡在头里,皇上不会疑我们,也自知不能疑我们,再等两个月,可就说不好了,若那时候再让皇上知道你做了庆王妃的干女儿,我做了庆王府的干女婿......我们几个又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一日两日皇上不会觉得有什么,时日一长,对大家都不利,所以,未雨绸缪也算不得坏事!”
对傅城恒这一席话,孔琉玥深以为然,正是因为历史上太多“飞鸟尽,走狗烹”的例子了,所以她之前才会婉拒韩青瑶的提议。不想让韩青瑶为难只是一半的原因,还有一半,就是不想让傅城恒将来也落到范蠡韩信之流那样的下场。
诚然今上是与晋王傅城恒赵天朗从小玩到大的,情谊非旁人可比拟,但在封建杜会,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作皇帝的天生就会或多或少防着所有臣下,否则他的皇位就极有坐不稳的可能,“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不是没有缘由的!
“我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孔琉玥沉吟着说道,“本来我还想提醒一下瑶瑶的,不过想着她才刚嫁过去,连脚跟都还未站稳,要操心的事不知凡几,若是再把这事与她一说,岂非平白与她增添烦恼?毕竟这些都还是未曾发生的事,不过是我们的猜想和假设罢了,当不得真的,万一到时候事实证明我们只是在杞人忧天呢?”
傅城恒伸臂揽了孔琉玥在怀,低声说道:“希望我们是在杞人忧天罢!”
孔琉玥窝在他怀里,正要说话,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方才竟然能这般自然的跟傅城恒谈及他走后的事,一时间心里不由又是低落又有几分释然。
低落的是傅城恒走这一趟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而且能不能平安归来实属未知,真是让人一想到就由不得不揪心;释然的则是他不过就是出几个月的差而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自己又那么有把握自己一定能将差事办好,她其实有些杞人忧天了,纯粹是在自己吓自己。就像方才,她不是很自然就提及了这件事?也没见得心里就有多难受或是担忧,就算有,那也只是出于一种对爱人关心的本能,而并非是出于对爱人本身能力的质疑!
这般一想,孔琉玥压抑了几日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了许多,掰着傅城恒的脖子语带轻松的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任何事,都等到你凯旋归来后再说罢!”
傅城恒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松快,想了想,趁机将自己连日来都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玥儿,我知道你担心我,毕竟战场上刀箭都是不长眼的,西番的蛮子们又骁勇,你担心我也是正常的。不过西番人虽然骁勇,你夫君我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我们大秦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如今我手下又有一支神机营,我不是说大话,对此战,我是有十成十信心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担心,只管在家中孝顺好祖母,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等着我凯旋即可!我答应你,尽可能赶回来与你们一块儿过年,你说好不好?”
孔琉玥能说什么?自然点头说“好”,傅城恒身为征西大军的主帅,必定对敌人有一定的了解对己方了解更深,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他敢这么说,那就说明这场大战大秦的赢面很大,所以他才会这么有把握和底气,那么,她惟一能做的,便是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他了!
只是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不安就是了,被孔琉玥本能的选择性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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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氏家庙里。
三夫人领着端着红漆托盘的海玉出了院门,穿过一条竹林,又过了一月亮门,便到了家庙的主院。
离主院还有一段距离,已经可以很清晰的听到里面传来的钵鱼诵唱之声,鼻间也很快被香烛蜡油的味道所填满。三夫人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她真是听够了这些声音也闻够了这些味道,如果有可能,她真是一步也不想踏进主院半步!
可一想到一双可爱无辜的儿女,一想到自己若是不能带走他们,他们以后还得多赖傅颐恒照顾,三夫人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强自压下,一天三趟的往这边跑。
绕过大殿连日来都周而复始做着法事的僧众,三夫人主仆轻手轻脚走进了供奉着太夫人牌位的里间,就见傅颐恒一如既往正跪坐在当中的矮几前,神色肃穆的在抄着佛经,对周围的一切,都似是没有任何感觉似的。
想不到有太夫人和傅旭恒那样的兄嫂,傅颐恒竟还能保持这般纯良的天性,这才真是西瓜蔓子上长出南瓜来了......三夫人一边感慨着,一边轻手轻脚的上前,对着太夫人的牌位磕了头上了香,才轻手轻脚走到了傅颐恒面前,小声说道:“四弟,你抄了一早上的佛经了,必定累了也饿了,我让人熬了参汤,四弟不如趁热喝了罢?”说着看一眼门口的海玉。
海玉便忙小步上前,将参汤双手奉给了傅颐恒,“四爷,请喝参汤。”
傅颐恒头也不抬,仍然肃穆而专注的抄着佛经,“多谢三嫂的好意,我并不饿,三嫂还是请回罢!”
虽说明白傅旭恒才是害死太夫人最大的凶手,傅颐恒仍然没办法不恨三夫人,他平日里是不怎么理会这些琐事,一心都扑在学业上,却并不代表他就傻到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若是没有勇毅侯府这一层关系在,凭如今傅旭恒的地位,又如何能请动李太医?而如今惟一维系傅旭恒与勇毅侯府关系的是什么?是三夫人!若是没有三夫人的默许甚至是回娘家去哀求勇毅侯,勇毅侯此番又怎会Сhā手?勇毅侯若是不Сhā手,傅旭恒便不会那般胆大妄为,那太夫人也就不会死了!
因此连日来傅颐恒都跪坐在太夫人的牌位前抄佛经,从头至尾都没看过傅旭恒一眼,更别提与之说话,相比之下,三夫人的待遇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傅颐恒偶尔还会跟她说两句话。
三夫人早已习惯了傅颐恒的冷淡,并不退缩,继续说道:“这参汤是补身体的东西,四弟就算不饿,也很该喝一点的,不然身体可怎么吃得消?便是娘在九泉之下见了,也必然会心疼的,况四弟九月还要下场,若是这会子将身体弄坏了,可怎么样呢?不如听三嫂一句劝,趁热将这参汤喝了罢?”
一席话,说得傅颐恒终于停下笔,抬起了头来,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些:“身为儿女,作父母的宾天,少说也要守够三年孝期,方算是尽到了为人子女的本分。我虽不孝,却也知道这个道理,又岂会为了自己所谓的前途,就忘记自己作儿女的本分?须知对于父母来说,最好的回报便是作儿女的孝顺,而不是能为他们带来多少虚无的功名利禄!”
作嫂子的却被作小叔子的给训斥了!三夫人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差点儿就没忍住训回去,还是海玉在一旁杀鸡抹脖的冲她直使眼色,又以口型无声的提醒她‘夫人多为三小姐四少爷想想’,她方强忍住了,勉强扔下一句,“那我不打扰四弟抄佛经了!”领着海玉气急败坏的走了出去。
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屋子,三夫人第一件事便是抄起海玉托盘上那碗参汤,狠狠砸到地上,砸了个粉碎,看参汤流了一地,方恨恨说道:“真是反了天了,作小叔子的也敢当面顶撞教训起做嫂子的来,我还真没见过哪家有这样的规矩!”
海玉忙将屋里另外两个小丫头子都屏退了,方倒了一碗茶,小心翼翼的上前劝道:“夫人且消消气,四爷话虽说得不好听,却也正正说明了四爷是个极重礼义伦常的人,将来必定会多多看顾三小姐四少爷的。”
三夫人接过茶喝了两口,面色稍缓,道:“你说得也有理,四弟那人虽有些刻板,却也极重伦常规矩,书又念得好,就算此番不下场,三年后再下场也是必定能高中的,到时候我那两个孩儿能得他看顾,可比得他们那个黑了心肝儿的父亲看顾强一百倍!”
说着叹一口气,面上也染上了几分哀婉,“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将两个孩儿带在自己身边,可先不说傅家放不放人,我爹娘那里,却是肯定不会让他们进门的......”
原来太夫人死后,趁着勇毅侯夫人来吊唁之机,三夫人已将自己这一次定要和离、并且要将两个孩子一并带在身边的打算说给了孙夫人听,还说若是勇毅侯不同意,她就死在勇毅侯府大门前,看到时候勇毅侯府的脸往哪里搁!
孙夫人自来疼爱这个长女,又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就算明知她是在威胁自家,也被吓住了,回去后便哭哭啼啼的将她的打算说给了勇毅侯听。
勇毅侯自李太医因渎职被罢官抄家,流放三千里之后,在朝堂上的日子便日益艰难起来,每日里弹劾他的奏章跟雪花一般,大到他办的差事,小到本家族人仗势欺人,乃至他的着装问题,总之就是能弹劾的都被弹劾了一遍,都快要将皇上的御案给堆满了。
虽说心知这些弹劾的奏章都与晋王和傅城恒有关,勇毅侯却无可奈何,撇开晋王和傅城恒在朝堂上的势力先不谈,单只皇上默许他们所作所为的态度,已经让勇毅侯知道,自家此番真是凶多吉少了,因此连日来都闭门谢客,轻易不踏出家门半步,省得又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弹上一本。
正是憋屈得不行之际,孙夫人带回了三夫人要和离的消息,也让勇毅侯想到了自家之所以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当即便点头同意了三夫人要和离的要求。哼,他是没有能力与晋王郎舅对抗,要收拾傅旭恒,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女儿总是自己的,总不能到时候要她夹在他们之间为难,跟着过苦日子罢?更何况女儿年纪还不大,嫁妆也丰厚,要嫁个三四品的官员作填房,为自家添点威势当不是什么难事,终究父女一场,他何不成全了她?
——勇毅侯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他心术不正,被傅旭恒撺掇得兴起,想着只要毒死了傅镕,再将孔琉玥赶出傅家,傅城恒以后便极有可能再不会有嫡子,永定侯府最终便只能落到自己女儿和外孙手上,因此派了心腹之人去与李太医勾兑,又如何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对三夫人尚且抱着“无利不起早”的打算了,两个外孙就更不在勇毅侯的考虑之列了,只要女儿在,还怕将来没有外孙?况两个孩子身上终究都流着傅旭恒的血,万一将他们养大了,他们反作出恩将仇报的事情呢?
三夫人当天就收到了勇毅侯的回复,同意她和离,但绝不允许她带颜华和傅钊一块儿回去,否则别怪他不念父女之情,连她也不让进门,至于她说的要死在勇毅侯府大门前,也随便她,反正脸面又不能当饭吃!
这样的结果虽然早在三夫人的预想当中,一时间她依然难以接受,当即便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来报信儿的婆子系孙夫人的陪嫁,跟孙妈妈一样,是打小儿看着三夫人长大的,待她也有几分情分,见她哭得伤心,乃劝她道,‘大姑娘也想想,若是带了两位小主子回去,明儿大姑娘还如何能议得好亲?连日来夫人已经为姑娘操碎了心,姑娘又怎么忍心让夫人再操心?况终究是傅家的骨血,傅家又岂肯眼睁睁看着两位小主子从了别人的姓,认了别人的祖宗作祖宗?至多大姑娘以后每年使人多送些吃穿用度给两位小主子,已算是尽到呣子一场的情分了!’
道理三夫人都知道,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至这么大的,又岂能说舍就舍?况傅旭恒是什么德行,再没有人比三夫人更清楚了,为了自保,他连亲生母亲都能出卖的,焉知将来再有类似的情况时,一双儿女不会重蹈了太夫人的覆辙?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三夫人就肝肠寸断,但一想到若是想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她就必须跟傅旭恒过一辈子,她又无论如何不情愿。傅旭恒已经毁了她的前半辈子了,她不能再让他将她的后半辈子也一并毁了!
权衡再四之后,三夫人终究含泪答应了勇毅侯的要求,等太夫人百日孝期过后,便正式与傅旭恒和离,带了自己的嫁妆回勇毅侯府去。
痛苦归痛苦,一旦做了决定,三夫人便开始为自己的决定百般筹划起来。
首先,她派人回家去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孙妈妈,并让她将自己名下的两间铺子各过一间给颜华和傅钊,另外再去钱庄各以姐弟二人的名义存了五千两银子,以备将来两个孩子不时之需。
接着,她便开始对傅颐恒百般示起好来,一来是打算将她为两个孩子准备的东西托付给后者,交给其他任何人她都不放心,二来就是希望将来傅颐恒能看在叔侄一场的份儿上,多看顾两个孩子一些,省得他们被傅旭恒教坏了,或是将来被傅旭恒为了自己的利益所出卖,毁了一生。
这也是三夫人之前会亲自送了参汤去与傅颐恒喝的根本原因,只可惜傅颐恒并不领情就是了。
三夫人说着,已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只希望将来两个孩子长大了,不要恨我这个作娘的无能,不能护得他们周全的长大......”
海玉闻言,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至少面上满满也都是哀戚:“夫人也是有苦衷的,三小姐和四少爷必定会原谅夫人的!”
三夫人惨淡一笑,“希望如此罢!”顿了一顿,又忧虑道,“四爷倒是个好的,怕就怕将来的四夫人不是个好的。”
海玉忙安慰道:“由来都是‘妻以夫为天’,四爷看顾的可是自己的亲侄子亲侄女儿,又不是旁的人,就不信将来四夫人敢龇牙的,况四爷也必定不会任那样事情发生的,夫人只管放宽心罢!”
“真儿,看我给你弄什么来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一道声音忽然自外面传来,随着声音落下,人也已经走了进来,不是别个,正是一身素服的傅旭恒,身后还跟着两个各捧了一盆花的小子。
三夫人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厌恶的同时,人已站了起来,迎上前屈膝行礼道:“三爷。”
早被傅旭恒一把搀了起来,满脸心疼的说道:“好好儿的怎么哭了?可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还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给你出气去!”
三夫人暗自冷哼一声,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是低声说道:“才孙妈妈使人来报信儿,说郭姨娘昨儿个逛花园时不慎摔了一跤,当即便见了红,到了晚上,孩子就掉了......说是个男孩儿,眼耳口鼻都能看得很清楚了,瞧着很像三爷。我一听这话儿,心里便难受。我是个没福的,过门这么些年,膝下只得颜姐儿钊哥儿两个,虽还有戴姨娘海玉几个,也是没福的,如今好容易郭姨娘有了,偏生又生出这样的事来,真真让我好不揪心。”一面说,一面觑眼观察傅旭恒的反应。
却见傅旭恒竟是满脸的无动于衷,活像死的不是他儿子,而是别的陌生人一般,嘴上还说道:“不过一个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罢了,郭氏那样德行,想来这孩子便是活着,将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早些没了还省事儿,省得将来我们作父母的,还要为他操心!有那个闲功夫,我们还不如好生教导颜姐儿钊哥儿姐弟两个,或者趁现在年轻,再给他们添上几个弟弟妹妹呢,只有你生的,才是我的心肝宝贝儿!”
说着侧身一指身后那两个小子捧着的花,兴致勃勃的说道:“这一盆儿是十八学士,这一盆儿是绿牡丹,是我花了好大心力才弄来的,你向来爱花儿,瞧着可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我明儿便再叫人弄去!”
‘不过一个上不得高台盘的下流种子’?三夫人差点儿就没忍住冷笑出声,那小贱种可是他傅旭恒的亲生儿子,他如果是下流种子,他傅旭恒又是什么东西?真该让正在家里寻死觅活,口口声声吵着闹着‘要请三爷为我们呣子主持公道’的郭宜宁亲眼看看,她的宝贝三爷是怎样一个浑身上下,尤其是心肝儿已都烂透了的渣滓的!
见三夫人只是发怔,并不看小子手上捧的花,傅旭恒不由有些急了,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向来最爱自己伏低做小讨好的吗?难道......心念电转之间,傅旭恒已笑眯眯的再次开口:“真儿是不是不喜欢这花儿?没关系,我这就让人再给你搜罗更好的去!”
三夫人回过神来,道:“三爷费了那么大心力特地为我弄来的花,我又怎会不喜欢?我只是想着,如今正值娘的孝期,咱们为人儿女的,很该时刻在娘灵前尽孝的,却在这里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怕传了出去旁人说嘴!”
“原来是这样!”傅旭恒闻言,心下稍松,迅速换上一脸的哀戚,道:“按说我们为人子女的,的确该时刻在娘灵前尽孝的,但只‘人死不能复生’,若然我们真时刻哀戚,以致茶饭不思,伤了自己的身体,娘在九泉之下见了,难道就会开心呢?只怕娘只会更伤心难过,所以我们伤心归伤心,却也该有个度,真儿,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三夫人脸上有了笑颜,点头道:“三爷说得是,是我想岔了!”说着上前细细赏起那两盆花儿来,“怪道前人有诗云‘姿丰治丽步婆娑,慢舞闲听醉酒歌,绿叶青枝花一色,妆添富贵踏鳞波。’这绿牡丹看起来的确非同一般!”
见三夫人喜欢,傅旭恒心下又多了几分底气,眼里也闪过一抹得意,笑道:“我听小子说,那卖花的店家过阵子还有一批名贵的牡丹要到货,像什么姚黄、魏紫、赵粉、玉版......这些名贵的品种到时候都有来一批,真儿你若是喜欢,到时候我再让人去给你买了来!”幸好老太夫人派来的人虽限制了他出入的自由,却没限制他身边小子的自由,不然这会子他也不能这么顺利便将三夫人哄得服服帖帖。
三夫人闻言,屈膝行了一礼,笑道:“那我就先谢三爷赏了!”命海玉叫了小丫头子,将那两盆花儿接过放到卧室里精心养起来后,方又笑向傅旭恒道,“三爷忙了一上午,只怕也累了,晨起我吩咐人炖了参汤,三爷要不喝一碗补补身子?我瞧着你这阵子都瘦了!”
说着高声唤海玉,“去小厨房将煨着的参汤端来,服侍三爷喝。”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冲海玉使了个眼色。
“是,夫人。”海玉忙从里间出来,屈膝行了个礼,答应着去了,很快就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回来。
三夫人忙亲手接过,双手奉给傅旭恒,“三爷,快趁热喝了罢。”
傅旭恒想着连日来三夫人待自己都颇为冷淡,今儿个缘何忽然间这般热情?便有些迟疑,虽接了汤,却迟迟不往嘴边送。
三夫人看在眼里,宽大衣袖下的手猛地捏得死紧,面上却并不表露出丝毫异样来,只是问道:“三爷如何还不喝?凉了就不好喝了。”又开玩笑,“难道三爷是信不过我,怕我在汤里放了什么东西不成?”
海玉也在一旁帮腔:“这参汤可是夫人一早就吩咐下去炖的,就是想着连日来爷辛苦了,很该好生补一补才是,爷若是信不过,不如让奴婢先试过?只要爷不怕寒了夫人的心!”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傅旭恒有些讪讪起来,“我这不是见汤有些烫,想待凉了再喝吗?”说着将汤几口喝尽,方岔开话题道:“对了,颜姐儿和钊哥儿这几日在家里可还好?孙妈妈虽素来能干妥贴,毕竟不比你当娘的经心,要不,让人家去接了他们来,咱们一家四口也好早日团聚?”方才真是多疑了,她就算生了二心,谅她也不敢谋杀亲夫,不过,还是得早些将两个孩子接来的,等到两个孩子来了,见了他们那般可爱,她心里的念头也该彻底打消了罢?
“你当我不想早日和两个孩子团聚?”三夫人皱起了眉头,“可这里的条件这般清苦,地方又小,往来的人又多,要什么没什么,他们姐弟从小娇生惯养,我才舍不得让他们吃这样的苦;况说句不好听的,毕竟是办丧事,他们来了,万一撞客着了,可怎么样呢?三爷还是再忍忍罢,等法事做完了,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傅旭恒听说,只得道:“你说得也有理,且再忍忍罢。”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儿,傅旭恒方起身往主院去了。
一走出三夫人的屋子,傅旭恒便沉下了脸来,孙景真,明明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还在我面前装起好人来,你可真是有够狠毒的,若非你还有利用价值,若非眼下不能得罪勇毅侯府,我岂会容你这般嚣张!
哼,等我明儿将你的嫁妆都弄到手,将你的人都收为我所用,再将家里的财政大权都抓到手里后,你就该“生病”卧床了,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提和离,又看孙家还敢不敢不拿我当女婿,女儿“重病”成那样,我都不嫌弃,衣不解带的照顾于床前,这样的女婿,你们也能拒之门外,那你们就等着被满京城人的唾沫淹死罢!
——傅旭恒并不看重郭宜宁生的儿子,不过一个庶子罢了,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多以后再纳几房美妾生就是了。他是没有别的庶子了,若是有,只要能让三夫人高兴,他也是一样不会介意的!
这边厢傅旭恒正打着自己的好算盘,那边厢三夫人则屏退了其余众伺候之人,正压低了声音与海玉说话:“......方才你去厨房时,可有被旁的人瞧见?”
海玉忙摇头道:“夫人放心,奴婢进去之前四下里都瞧过的,并无一个旁人。”
三夫人方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你放心,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说到做到,给你挑一门好亲事,并将你们一家人都放出去,你跟了我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我从来不亏待忠心的人!”
“夫人待奴婢一家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一定会永远铭记于心的!”海玉忙就地跪了下去,给三夫人磕了三个头。
“起来罢!”命海玉起来后,三夫人方又冷笑道:“你可听见他方才的话了,说什么只有我生的才是他的心肝宝贝儿,只怕他心里当时不定怎么咒我呢!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不如他所愿,岂非太对不起夫妻一场这几年的情分了?他明儿要怪,就怪他自己罢!”
原来三夫人为颜华傅钊做了那么一番布置后,仍怕不能万无一失,傅旭恒那个人她还是了解的,等她离开后,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娶一房妻室进门,到时候她一双儿女的处境乃至身家性命岂非都堪忧?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己的儿女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那么惟一的办法,便是彻底绝了傅旭恒的子嗣,让他以后再不能有别的孩子,到时候他不管是为了香火计,还是为了死后能有人给他摔灵捧丧计,都只能护得傅钊和颜华的周全,且也不用怕再有别的贱种去分属于他们姐弟的财产!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夫人悄悄让人寻了密药来,然后又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了海玉知道,命她一得了合适的机会便将药给了傅旭恒吃,承诺只要事成,就给海玉寻一门好亲事,并将他们一家人都放出去。于是方有了先前三夫人主动让海玉端参汤来给傅旭恒的那一出儿,不然她管他去死哦,害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一点不知悔愧,也不说跪到灵前忏悔,还有心情去玩那些花啊草的,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再说海玉虽是三夫人的陪嫁丫鬟,毕竟跟了傅旭恒一场,正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照理不该待他那般狠毒的,但一来她毕竟只是个丫鬟,不但自己,亦连一家老小的身契都在三夫人手上,主子有命,她又岂敢不从?二来就是她早为傅旭恒的喜新厌旧,全不念旧情死了心,想着与其跟着他继续过没名没分还失宠的日子,倒不如趁现在年纪还轻,赶紧找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也省得将来到老时,连个依靠都没有。
可笑傅旭恒还在那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浑然忘记了有一句俗话“最毒妇人心”!
183
孔琉玥正领着粱妈妈并珊瑚几个在屋里与傅城恒收拾行囊,晓春急匆匆走了进来,行礼后禀道:“夫人,王妃娘娘来了!”
“姐姐来了?”孔琉玥忙放下手上的活计,便要接出去。
就见晋王妃已被金珠玉珠簇拥着,径自走了进来。
孔琉玥忙领着屋内众人上前行礼,“早知道姐姐今儿个要来,我就该在祖母屋里多等一会儿的,也省得累姐姐亲自走这一趟。”
只是未及拜下,已被晋王妃一把搀了起来,道:“自家人,理这些虚礼做什么,便是方才你在祖母那边,我也要过来的,弟妹还是快起来,我们说正事要紧!”说完命金珠,“让人把本宫带来的东西都抬进来。”
“是,娘娘。”金珠应声而去,很快便领着两个婆子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
晋王妃等不及命金珠动手,自己已上前动手打开了箱盖,与孔琉玥道:“这些都是我让人去御药房拿来的珍贵药材,弟妹给煦之都包好了带上,以备明儿不时之需。”
早有珊瑚知机,给晋王妃行过礼后,便飞快去外面沏了茶进来,孔琉玥亲自接过,奉与晋王妃后,方上前看起那些药材来。看过之后,她不由苦笑起来,“姐姐,这些药材的确珍贵,不过,只怕用处不大。”
一旦上了战场,刀箭无眼,将士们只可能受外伤,到时候最需要的便是止血消炎防化脓的药,可晋王妃准备的这些药材,像人参还好,多多少少还总有派上用场的可能,像什么雪莲灵芝鹿茸这些,说句不好听的,可就真是毫无用处了。
“用处不大?”晋王妃有些怔忡,“可是这些药材都很珍贵,价值千金呢!”
孔琉玥笑了笑,“这些药材的确价值千金,却只能养身,不能救命,一旦上了战场,只怕还不如香灰来得有效,——香灰至少可以暂时止血,姐姐不如,还是带回去的好?也省得路上携带不方便。”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怕晋王妃听了心里不受用,这些药材都是富贵人家用来养身的,对于那些大多出身贫寒之家的战士们来说,只怕有,还不如没有的好,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只会提醒他们当他们在战场上拼死杀敌以命相搏之时,那些生来便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指不定仍一如既往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不过想归这样想,连她自己在为傅城恒准备药材时,都未能免俗的准备了少量一些人参鹿茸天麻之类的,就是怕的将来有一日傅城恒要用时却没有,她自己都双重标准了,又有什么立场要晋王妃将这些药材带回去呢?只怕她未必情愿。
果然就见晋王妃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道:“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这些药材携带起来不方便,就不给煦之带了?万一......,到时候有急用时,可怎么样?况又不是让他自个儿带,自有小子和亲兵带,你担心什么?”
孔琉玥微汗,就知道晋王妃会误会自己的意思......她忙笑道:“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不给侯爷带,而是觉得不必带那么多,一来带了也未必有用,二来侯爷虽是主帅,但他向来身先士卒,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让他知道我们给他准备了这么些药材,只怕未必肯带上。实不相瞒姐姐,我其实已经为侯爷都打点好了,止血的、化瘀的、活络经脉的、拔毒化腐的......姐姐请随我来。”
说着带了晋王妃至里间,指着靠窗榻上一堆东西给她看,“姐姐请过目!”
晋王妃见榻上的东西分门别类,都用纸包着,随意打开一包,闻着像是三七,再一细看,才发现包着药材的纸上还有字迹,详细的写明了用法用量,又写明了其与哪些药材可以共用,与哪些药材药性相冲。
大略数了一下那些药材,见约莫有二十几包,涵盖了艾草、姜黄、柴胡、连翘、地黄、血竭......等等各式各样几乎所有虽常见,却必不可少的药材,且都如方才那包那样,在外包的纸上将其药性用量写得十分详细,显见得费了不少的心血,晋王妃容颜瞬间大霁,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许多:“还是弟妹你考虑得周全,我考虑得毕竟太片面了些。”
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抱怨,“说来都怨你姐夫,整日家的不着家,害我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不然又怎么会闹这样的笑话儿?”
孔琉玥闻言,忙笑道:“姐姐要打理那么大个王府,要照顾世子和郡主,还要时常进宫与皇后娘娘说话儿,心里再是关心侯爷,一时间想不到也是有的。倒是说到姐夫整日不着家,也都是为了保障征西大军的军需后勤,说来都是因姐夫看重姐姐,所以才爱屋及乌,待侯爷也这般尽心尽力。得能姐姐姐夫这般关心,可真是侯爷,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笑容越发的浓,“瞧瞧这张小嘴儿,可真是会说话!说到福气,煦之的确是个有大福的,能得你为妻,你泰半待在家里不知道,如今你在京城可是除了美名,更大有贤名了!”
美名她倒是知道,毕竟这是她自己也看得见的,却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竟还得了个‘贤名’......孔琉玥微微有些汗颜,开玩笑道:“说是夸侯爷有福气,不知道的,还只当我和姐姐是在拼着夸赞彼此呢!”
说得晋王妃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正色道:“对了,今儿个我来,除了送药材以外,再就是问你明儿可得闲与我去普光寺上香?......虽则皇后娘娘和王爷都让我不必担心,尤其是王爷,说煦之‘大秦第一猛将’的名号可不是白捡的,此番一定能马到功成、凯旋归来,可我这心里毕竟不踏实,所以想明儿去上一炷香,再给他求一道平安符,你若是得闲,不如同了我一块儿去?我待会儿回去后,便使人先去普光寺安排。”
虽说历来信奉“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对未知前途的畏惧却是人类的本能,孔琉玥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了晋王妃的话,“还是姐姐考虑得周到。我明儿是坐了车去姐姐家,还是在家等姐姐过来?”这个时候去庙里上香虽然作用不大,至少可以自我安慰一下。
晋王妃道:“还是你在家里等我过来接罢,我亲手给煦之做了两双鞋,还有几针要收,等我回去做好了,明儿一并带过来。”
姑嫂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一道去到老太夫人屋里,在那里用了午饭,然后由孔琉玥将晋王妃送至了垂花门外上车。
送走晋王妃,方回到芜香院,初华来了,行礼后接过丫鬟手上一个包袱,打开奉到孔琉玥面前,“这是我给爹爹做的鞋......”说着面露赧色,“做得不好,但毕竟是我一片心意,待晚间爹爹回来后,请母亲代为转交一下,并告诉爹爹,等爹爹凯旋归来之时,我的手艺一定已经进步了许多,到时候就能给爹爹做穿着更舒服的鞋了。”因连日来傅城恒都早出晚归,几乎没有机会与三个孩子打照面,故初华有此一说。
孔琉玥接过初华递上的鞋,见其针脚凌乱,做工粗糙,平心而论实在有些有碍美观,但却并不妨碍她为初华这一番心意所感动。初华也跟她一样,是希望能借亲手做鞋之举,告诉傅城恒家里还有她这个女儿在等着他这个爹爹,告诉他不论走到哪里,都一定要穿着她做的鞋,踏上回家的路罢?
她想了想,将鞋递还给了初华,方面色郑重的说道:“我打算在你爹爹出征前夕,设家宴,只包含我们一家五口的家宴为他送行,不如到时候你亲手将你的礼物送给他,亲口将你要说的话告诉他,让他最直接的感受到你的心意,你看好不好?”
能有机会亲手将礼物和自己想说的话送上,初华自是十分乐意,与孔琉玥又说了几句话,便行礼退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叫了粱妈妈来,正想吩咐她准备明儿去普光寺的一些琐事,不想初华又析了回来,行礼后飞快说了一句:“母亲,我真高兴能有您做母亲,弟弟和妹妹也是!”才满脸通红的复又退了出去。
初华方才好似说‘很高兴能有她做母亲’?孔琉玥眉头紧蹙,疑心自己听错了。
却见粱妈妈已经微红双眼,含泪笑着屈膝福了下去:“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终于等到三位小主子由衷接纳她的那一天了,以后便是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夫人也没什么好愁的了!
一旁珊瑚璎珞也红了眼圈,跟着拜下去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虽然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喜事,对粱妈妈几个的反应也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孔琉玥仍不自觉红了眼圈,“有志者事竟成”,“真心还需真心换”,前人诚不欺她也,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曾经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至今都被她攻克了,她相信以后再没什么能难倒她,更相信傅城恒此番一定能平安归来了,冬天都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了?
184
次日一早,晋王妃果真坐了车过府来,孔琉玥早在乐安居侯着她了,姑嫂二人见了面,一道向老太夫人辞了行,便行至垂花门外上了车,被两家的婆子、丫鬟还有护卫簇拥着,浩浩荡荡去了普光寺。
普光寺的主持早闭了山门,领着人专在山脚迎接她们。于是一群人先去了大殿上香。
香烟缭绕中,晋王妃无限虔诚的跪伏在佛像前念念有词。孔琉玥跪在离她半步远的蒲团上,安静的看着金光灿灿、含笑俯看众生的佛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上天既然待她这般恩赐,让她能来到这个世界,与傅城恒相遇并成为夫妻,那就请一定要保佑傅城恒平平安安的回来!
上完香,晋王妃和孔琉玥又各为傅城恒求了一个平安符,并各自添了一千两的香油钱,才被簇拥着去到后面的厢房吃斋饭。
斋饭很丰富,大多是就近山上的野菜做就的,吃着别有一番风味。
晋王妃见孔琉玥吃得香甜,因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面前的小碟,“尝尝这个腌雪里蕻,可是普光寺出了名的小菜,若是觉着可口,等会儿回去时便带一些,也让祖母和初姐儿姐弟几个都尝尝。”
孔琉玥见那小菜绿油油的,卖相十分的好,夹了放进嘴里,果然又香又脆,不觉多吃了小半碗饭,才意犹未尽的放了碗箸。
饭毕吃过茶后,有知客僧来请问要不要陪着去后山赏景纳凉,被晋王妃回绝了,自己拉了孔琉玥,被金珠珊瑚几个贴身服侍的簇拥着,安步当车去了后山。
已是八月底近九月的天,气温却并没有比先时降低多少,好在普光寺后山密林环绕,清幽雅致,倒也并不让人觉得热。
走了一程,晋王妃有些累了,偏头一看,见孔琉玥也是面色涨红,呼吸急促,因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红柱碧瓦的八角凉亭道:“弟妹,不如我们去那里歇歇脚?”
孔琉玥的确有些累了,因顺势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后面的金珠玉珠闻言,招手叫了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一个小丫鬟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小丫鬟点头,转身跑到一个远远跟着她们的婆子跟前儿说了几句,那婆子便飞也似的往寺里跑,不多一会儿,便带着四五个手里提着提盒的婆子过来,由方才那个小丫鬟领着,到得金珠玉珠面前,二人便忙抢在晋王妃和孔琉玥进得凉亭之前,先到了那里。
于是等到姑嫂二人进得亭子时,当中的石桌上已经铺好了锦绣罗布,石墩上则垫了竹垫子,金珠正指挥小丫鬟从提盒里端出高脚甜白瓷碟,正往里摆紫晶晶的葡萄、红彤彤的苹果和金灿灿的橘子,玉珠则领着两个小丫鬟在一旁点燃了红泥小炉在煮茶。
孔琉玥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不由无声的倒吸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来了这里这么久,她已经算是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却没想到,她离真正的贵族,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像晋王妃这样的人,才能称为真正的贵妇,那种贵气,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是她这种靠后天模仿习学得来的,所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的!
晋王妃自然不知道孔琉玥的想法,拉着她坐到石墩上,接过金珠递上的茶优雅的浅啜了一口,才微蹙起眉头道:“别看这会儿天气还这么热,却是说冷就冷的,最早时,还曾有十月下旬便滴水成冰的,便是迟些,腊月也该下雪了,真希望煦之能赶在腊月之前凯旋归来,那样我们可以少担心些,他自己和将士们也能少好些苦头吃。”
孔琉玥可不敢那么乐观,据傅城恒说来,就算是一路急行军,也得二十日左右方能抵达大秦与西番的边界,而且是主力军,像保证后勤供给的兵士,至少还得多出十日。
不过她也没想过要打消晋王妃的乐观情绪,因笑着点头道:“希望能承姐姐吉言。”
未料晋王妃却苦笑起来:“罢了,什么吉言不吉言的,我心里其实知道我这是在痴人说梦,别说腊月,明年三四月间煦之能凯旋归来,都已是天大的造化,我如何还能奢望他能赶在过年之前回来?小时候不被父亲看重,亲朋好友甚至连家里的下人在面对和背对我们姐弟都有两张脸时,我就天天想着有朝一日,等煦之有了大出息大造化,建立了一番属于自己的基业后,我看那些人还敢不敢再那样对我们姐弟,可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功名啊利禄之类的虚名,都是假的,只有一家人平平安安,一刻也不分离,才是真正的福气!”
顿了一顿,又叹道,“怪道前人常说‘悔教夫婿觅封侯’,这话儿如今虽由我来说并不恰当,却也足矣概括我此刻的心情了!”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也苦笑起来,“谁说不是呢?真正的福气并非是拥有无上的功名利禄,而是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相伴到老!不过话又说回来,侯爷生来便是雄鹰,生来佳是属于广阔无垠的天空的,我们又怎能因为自己的私欲,就让他折下翅膀,只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憋屈的飞翔呢?我们不但不应该阻止他,我们还应该全心全意的支持他,让他没有半点后顾之忧才对!”
别说像傅城恒那样生来便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弟,便是出身寻常普通百姓家的男儿,一旦有这样能建功立业、证明自己能力和才干的机会,只怕也泰半舍不得放弃。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所与生俱来的热血和野心,她又怎么能阻止得了他?又怎么忍心阻止他?
晋王妃没想到孔琉玥年纪虽比自己小,却远比自己豁达得多,似是受了感染,猛地直起身子,有了几分精神:“弟妹你说得对,煦之他生来便是雄鹰,没有谁能折下他的翅膀,阻挡他前进和高飞,他一定能平安凯旋的!”
姑嫂二人经此一说,情绪都好了不少,索性走出亭子,又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路走着赏了一会景,才折回寺里,更衣梳洗了,坐车回了城里。
回至永定侯府,姑嫂二人先去见老太夫人,还让卢嬷嬷将带回来的斋菜拿下去收拾。
老太夫人很高兴:“我正想清爽些的小菜吃,可巧儿你们就带了回来,晚上正好凉浸浸的配粥吃。”
说着说起为傅城恒践行的事来,“......大后儿老大便要带领大军出发了,我想着索性明儿大家聚一聚,算是为老大践行,也算是提前喝一杯庆功酒,不知你们姑嫂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晋王妃和孔琉玥自然不会反对,忙都应道:“还是祖母虑得周全,就这么办!”
当下祖孙三人又大略商量了一下,晋王妃惦记着家里,方告辞去了。
余下老太夫人又与孔琉玥交代了一些细节问题,笑言:“说不得又要辛苦你了!”命连翘取了两匹贡缎来赏她后,方打发了她回去。
孔琉玥回到芜香院时,已是酉正,正是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适逢初华领着傅镕和洁华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孔琉玥于是吩咐人即刻摆饭,又命将从普光寺带回来的斋菜热了来三个孩子吃,饭毕又与他们说了一会话,每人给了一块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才命人好生送了他们各自回房。
因见时辰还早,孔琉玥遂与珊瑚璎珞一道收拾起傅城恒要带的衣衫来。既是上战场,自然大多数时候都要穿铠甲战袍,常服便装什么的,倒是不必多带,不过中衣亵衣袜子之类,却是必不可少,好在她自得知傅城恒不日便有可能上战场后,一旦有闲暇,便给他做,如今也有不少了,连同他先有的,应当是尽够了。
“侯爷这些衣服都是上好的,明日夫人可得传了玉漱琴台来,嘱咐他们千万给侯爷带好了,清洗时也经心些,别弄坏弄丢了,省得侯爷将来不够换洗。”珊瑚一边往箱子里放叠好的衣服,一边与孔琉玥说道。
孔琉玥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真上了战场,除了打退敌人和保护自己,其余任何事都是次要的,弄坏弄丢几件衣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人在,人平安,衣服随时都可以再做!
璎珞觑了觑孔琉玥的脸色,约莫猜得到她的心思,因嗔珊瑚道:“衣服算什么,等侯爷凯旋归来了,夫人再给侯爷做便是。”
珊瑚终于后知后觉的会过意来,忙笑着附和道:“对对对,等侯爷凯旋归来了,夫人再给侯爷做便是!”又岔开话题,“对了夫人,您前儿个不是说很惦记白书和蓝琴两位姐姐,想去庄子上瞧瞧她们,也趁机散淡散淡吗?等送走侯爷之后,夫人不如带了三位小主子,去庄子上小住几日,大家都散淡散淡?”
“你别说,我还真想去庄子上小住几日。”孔琉玥不由点头,想也知道傅城恒离开之初,她一定各种不适应,各种担心,可再不适应再担心,日子也得过下去,倒不如转移一下注意力的好,省得度日如年,“但只府里这一摊子事也不是想撂下就能撂下的,初姐儿和洁姐儿倒是可以一并带去,但只祖母如今正值病中,隔三差五需要请医问药,镕哥儿的学业也耽搁不得,我总不能扔下他们一老一少,只图自己受用罢?”
“什么只图自己受用?”话音刚落,一个声音Сhā了进来,随即便见一身湖青色缎袍的傅城恒,裹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大步走了进来。
屋内众人忙屈膝行礼,孔琉玥则迎了上去,皱眉嗔道:“又喝酒了?”
傅城恒无奈点头:“兵马司的弟兄们凑了份子为我践行,盛情难却,喝了几杯,我这就沐浴更衣去。”
孔琉玥点点头,一边服侍他脱外袍,一边命人即刻准备热水去。
等到热水来了,傅城恒也不叫人服侍,自己动手快速洗了个澡,披了件直裰出来,问孔琉玥道:“方才听你们说什么受用不受用,到底怎么一回事?可是你想做什么事或是想去哪里?若是有,只管去做便是,若是怕祖母那里不同意,我会先与祖母说好的。”
孔琉玥想了想,将想去庄子上小住几日的打算说与了他知晓,“......家里这摊子事,有二弟妹和管事妈妈们,我丢开几日倒也无妨,就只祖母的身体我不放心,镕哥儿的学业也耽搁不得。”
一语未了,傅城恒已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你只管去便是,祖母那里我去与你说,横竖只得几日,家里又有二弟二弟妹,料想祖母不至不同意,至于镕哥儿,你也可以一并带去。”
说着顿了一顿,声音变得低沉凝重起来:“我今日已经上疏奏请皇上提前封镕哥儿为世子了,若是顺利,只怕最迟一个月以内,便会有圣旨颁下。等到做了世子,镕哥儿肩上的责任便更重,也更不可能再有机会去散淡了,不如趁现在圣旨还没下,让他先散淡一回......若只是做世子还好,肩上的责任和担子好歹能轻些,若是我......,若是袭了爵,责任和担子就更重......”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捂住了嘴,笑道:“要我说,镕哥儿才只得七岁,还小呢,何苦这么早就把那样重的担子压到他肩上?横竖有你这个做爹爹的在,等过些时日他再大一些后,再让他慢慢的能着承担起应当承担的责任也不迟!”虽是笑着在说,说到最后,声音却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哽咽,眼圈也不自觉红了,她忙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消极负面的情绪都强自压下。
傅城恒将她自欺欺人的行止看在眼里,暗叹一口气,就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可有些话却是必须说在前头不可的,他只得强压下不忍,继续说道:“他的确年纪还小,请封世子尚且勉强,更遑论袭爵?可战场上刀箭无眼,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实在怕......,不提前安排好这些事,我不放心!果真到了那一日,他就是我们长房嫡支惟一的男丁,他就是再小,再不足以承担起肩上的责任,都必须承担起来......”
这样一番类似于交代遗言的话,将孔琉玥之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傅城恒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信心,一下子击退了大半,以致她没办法再自我安慰自我欺骗下去,泪也因此而止不住盈满了眼眶,哽咽着近乎梦呓似的说道:“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要听,不要听......”
傅城恒见她泪眼朦胧,心中大恸,忍不住伸手将她轻轻拥进了怀里,抿了抿唇,该说的话还是一句没有落下,“只是镕哥儿终究还是太小了,生来身体又弱,便是这两个月跟着武师习武,也没见强健多少,我真怕到时候肩上的担子会将他给压垮。祖母已经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愈下,姐姐又早已嫁做人妇,娘家的事终究不好多管......到时候惟一能名正言顺教导他成材、辅佐他担起肩上重任的人,便只能是你这个母亲了,也只有你,才能让我真正无牵无挂的将他托付给你!”
孔琉玥已忍不住哭出了声来:“我不行,我身体也弱,眼界又窄,打理内院或许还在行,其他教导孩子,让他成材之类的事,却是无论如何做不来的......再说我还这么年轻,根本没真正教养过孩子,我怎么知道该如何教养?万一被我养歪了养废了可怎么样?所以这个重任,还是留待你回来亲自承担的好,正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横竖你只离开几个月,等你回来后,再教导他也不迟!”
知道孔琉玥就算没有明白答应自己,果真到了那时候,她也一定会做到自己交代事的,且看她哭泣,他委实心疼,傅城恒到底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抬手用大拇指,轻柔的给她擦起泪来,“好宝贝,乖乖,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孔琉玥没好气,抽抽噎噎的道:“你说得我的心才碎了,倒恶人先告起状来!”
傅城恒无声的苦笑了一下,他又何尝愿意作这个‘恶人’,他早在心里立过誓以后都不再让她伤心的,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食言了。
他抱起她,坐到靠窗的榻上,让她在自己的膝盖上坐了,将头埋进她颈窝间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馨香,才强笑道:“我这不也是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吗?你也不必担心,我终究是主帅,泰半时候都待在帅帐里指挥作战,统领全局,轻易不亲上战场的,况就是亲上了战场,先不说我自己就是习武之人,我不是还有亲兵吗?他们都手持连弩的,又个个儿有一身好武艺在身,有他们护着,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孔琉玥早停止了哭泣,只是声音仍然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让我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你还给我交代那些做什么,成心让我不痛快呢?”
傅城恒叹一口气,“不怕一万,怕的就是这个‘万一’啊!”犹豫了片刻,才又低声道:“至于你的后路,我也已经想到并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只管自由自在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庄子上住,嫁人,总之谁也约束不了你......”
“傅城恒!”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厉声喝断。
孔琉玥一把推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猛地跳到地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一字一顿冷冷说道:“你果真放心不下我,想给我自由,那就现在给,和离或是休书都可以,我可不想将来背上见异思迁、无情无义的名声,以后也不好再嫁别的好男人!你若是舍不得现在就休了我,无法忍受我嫁给别的男人,那就记得给我完好无缺的滚回来,至于其他的,你不必再说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他把她当什么了?就那么迫不及待想撇开她,想把她往别的男人怀里推?他不是向来占有欲最强的吗,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他已经不爱她了?
孔琉玥气得满脸通红,胸脯一起一伏的,定定看向傅城恒的视线却渐渐模糊了,他难道不明白,对她来说,什么都及不上他能平安归来重要吗?
傅城恒看着眼前泪眼婆娑,又生气又失望的人儿,自己也是满心的苦涩。他怎么可能舍得休了她?又怎么能够忍受她嫁给别的男人?他光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已经恨不得杀人了,她是他的,生生世世都是他的!
可是战场上的事又有谁说得准?万一他就真不幸......,她要怎么办?她还这么年轻,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难道要让她仅仅靠着跟他这短短一年的回忆,独守空闺,了此残生?那也对她太不公平了,他光是一想到她以后要形容素镐,心如止水的度过一天又一天相同的日子,他的心就疼得一抽一抽的,比想到她要嫁给别的男人,在别的男人怀里哭笑,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都还要疼!
罢了,横竖他已经给姐姐姐夫都交代过了,该安排的事也已尽数安排好了,果真到了那一天,姐姐姐夫自然会为她做主,他又何必现在就与她说,让她生气伤心呢?本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只剩下短短两日了,用来说这些伤心事,委实太浪费,且也委实伤感情,他又不是一定就回不来了,到时候岂不是白伤心了?
因起身再次拥了孔琉玥入怀,低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宝贝,我知道错了,我再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我一定会平安归来,跟你白头偕老的,你别生气,也别伤心了,好不好?”
孔琉玥挣扎了两下,见挣不开他的手,只得顺从的窝在他怀里,但说出口的话却很是不客气,“你最好是真的知道错了,而不是在敷衍我,否则,别怪我明儿先写休书休了你!”
傅城恒有些啼笑皆非,“由来都只听说过男人给女人休书的,哪有女人反过来给男人休书的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你这小脑瓜子里,成日家都装些什么呢?”说着抬手轻点了她的额头一下。
却被孔琉玥顺势抓过手指,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直至听到他惨叫:“快松开快松开,疼死人了!”才松了口泄愤似的将他的手扔下,仰头望着他恶狠狠的挥拳说道:“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那就从我这里开始!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不给我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就即刻写休书休了你,让你和永定侯府都成为整个天下的笑柄!”
要说身为美人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无论说什么难听的话,或是做什么难看的表情,在别人眼里,都是赏心悦目的。
傅城恒这会儿就是这种心情。他居高临下看着孔琉玥因生气而涨红的脸,看着她因生气而剧烈起伏的胸脯,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老婆可真漂亮可真讨人喜欢,她怎么就能这么漂亮怎么就能这么讨人喜欢呢?以致她威胁的话听在他耳里,也觉得好听得不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杀伤力!
他抬手顺势包住她挥舞着的小拳头,笑着点头不迭:“是是是,我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一定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你让我打鸡,我绝不敢撵狗,求你千万不要休了我,干万不要让我沦为整个天下的笑柄,好不好?”
孔琉玥这才满意的仰了仰头,“这还差不多......”一副‘算你识相’的神气活现样儿,只是心里,终究酸酸的。
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低头封住了嘴唇,后面的话自然被堵了回去,所幸方才那份心酸,也被随之堵去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晋王与晋王妃便带着两个孩子先回来了,大家齐聚在乐安居,大人们说自己的,孩子们则在另一边玩自己的,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不多一时,另两位姑奶奶一家也到了,又是好一番热闹。
老太夫人眼见儿孙们都齐了,惟独缺傅旭恒一家和傅颐恒,虽已对傅旭恒死了心,对傅颐恒却仍是记挂有加,因问傅希恒道:“昨儿个你可是忘记使人去给你四弟说,让他今儿个回来一趟了?”老大与老四毕竟是同一个爹生的,以后有个什么事,兄弟间也能彼此有个照应和帮衬。
傅希恒见问,忙起身回道:“使了人去与四弟说的,只四弟未说准今儿个回不回来。”
正说着,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四爷身边的吴妈妈回来请安。”
老太夫人道:“让她进来罢。”心里已猜到傅颐恒今儿个是不会回来了。
果然吴妈妈团团行礼后禀道:“四爷说他是重孝在身之人,且立了誓要为太夫人寸步不离的守够一百日孝,抄够一百本佛经的,所以今儿个不能回来给侯爷送行了,万望侯爷见谅。”
说着双手奉上一串鹡鸰香珠串,“这是早先四爷亲去大通寺求高僧开过光的,说是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四爷说仅以此物奉上,祝侯爷马到功成,凯旋归来!”
傅城恒对傅颐恒素无恶感,因伸手接过了吴妈妈奉上的香串,沉声道:“回去替我谢过四弟,另外告诉他尽孝虽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却不能因此伤了自己的身体,再就是让他别放松了学业,待孝期过后,再下场应试也是一样!”
吴妈妈一一应了,又团团给大家行了礼,方小步退出去,赶回傅氏家庙向傅颐恒复命去了。
老太夫人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叹道:“老四是个好孩子啊,只可惜为母兄所连累,不然今年大可双喜临门!”
晋王妃因笑道:“四弟年纪还不大,三年后下场正是时候,到时候四弟功课更精进了一些,指不定考得更好,高中状元呢?等四弟考得更好了,还怕不能一家有好儿郎百家求?祖母就等着喝这杯状元茶和孙媳茶罢!”
跟傅城恒一样,晋王妃并不讨厌傅颐恒,不然任老太夫人说什么,她也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老太夫人被晋王妃一席话说得转嗔为喜起来,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便鱼贯行至花厅里,依次坐了席。
因是家宴,便没有分男女,大家团团而坐。
待菜上齐后,老太夫人便先起身敬了傅城恒一杯酒,“老大,你此番出征,是为保家卫国,是我们大秦的好儿郎,更是祖母的好孙儿,祖母先敬你一杯,祝你早日凯旋!至于家里,你不必担心,有我和你媳妇守着,是不会出任何岔子的,我们一家人都等着你凯旋!”
傅城恒忙起身恭恭敬敬的道:“该孙儿给祖母您敬酒才是,您快坐下,您真是折煞孙儿了!”命卢嬷嬷搀着老太夫人坐下后,方举了一杯酒对老太夫人道:“孙儿一定不负皇恩,不负大秦万千百姓和祖母您老人家的期望,一定得胜凯旋!”说着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老太夫人便也慢慢喝尽了自己杯中的酒。
接下来便轮到晋王给傅城恒敬酒了,与老太夫人不同的是,晋王不止敬了傅城恒,连孔琉玥一并敬了:“煦之在外面辛苦打拼固然劳苦功高,弟妹在家孝顺祖母,照顾孩子,打理家务一样功不可没,所以煦之凯旋归来后,这份军功章,有他自己的一半,也有弟妹的一半,我在这里替赵家和天下的黎民百姓先谢过弟妹了!”也是仰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晋王过后,是晋王妃,夫妻二人以下,便是其余两位姑爷和姑奶奶,大家都各自说了祝辐的话,又送了各自准备的礼物,一时间气氛倒也不错。
惟独孔琉玥和晋王妃情绪有些低落,没办法,谁叫傅城恒是她们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们就算明知他能得胜凯旋,也依然会忍不住担心,更何况前路根本就是未知的?只能寄希望于神灵保佑了!
185
大家宴过后,便是小家宴,也就是说,离傅城恒出发的时间,已只有短短一日。
孔琉玥一早便定了晚间小家宴的菜单,松鼠桂鱼、凤穿牡丹、葵花献肉、金钱虾饼、龙井虾仁、葱烧海参、糟鹅掌鸭信、砂锅煨鹿筋、八宝野鸭以及鸽子汤,泰半是傅城恒爱吃的,另外还亲手做了四色清爽的小点心,打算在饭毕之后,给大家聊天时佐茶吃。
傅镕早早便自学堂归来了,正与初华洁华安静的坐在厅里等傅城恒,许是知道此番父亲任重而道远,且随时都可能有危险,三个孩子脸上都没什么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瞧着很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怪道人常说逆境和苦难使人成长,不过才只短短几日功夫,三个孩子就像是大了几岁似的,安静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只是这样的安静和懂事,如今她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了!
申时初刻,傅城恒便回来了,他今儿个倒是既没进宫也没去兵部,熟近些的同僚下属也大多已吃过酒了,只是他还要不少琐事要安排,故而仍是不能待在家里与妻儿共享天伦。
瞧得娇妻稚子都正等着自己,傅城恒习惯性蹙着的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
孔琉玥已领着三个孩子上前见礼,随即招呼大家各自落了座。
待丫鬟鱼贯将菜上齐后,孔琉玥亲自执壶,给傅城恒斟了一杯梨花白,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又命珊瑚取了白日里做好的西米露来给三个孩子各自斟上,方起身向傅城恒道:“侯爷,此行山高路远,凶险万分,我不求你凯旋,只要你平安归来!希望你在上阵奋勇杀故的同时,不要忘了家里还有我和孩子们在等着你!”
傅城恒深深看了她一眼,“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尽量平安归来的!”‘尽量’二字他有意说得极快,若非全神贯注的倾耳细听,一定听不出来,只会以为他说的是‘一定平安归来’。皆因他从不轻易许诺,一旦许诺,尤其是对心爱的女人许诺,便定然会做到,奈何此番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平安归来,因此才想含糊过去。
孔琉玥其实听出了那两个字,但她更愿意相信他是在向她许诺‘一定平安归来’,因此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笑靥如花的复又坐下了。
初华随即站了起来,面色郑重的向傅城恒道:“爹爹,女儿敬您一杯,祝您旗开得胜,早日凯旋!至于家里,请爹爹不必挂心,女儿一定会孝顺母亲,协助母亲打理家事,孝顺太祖母,照顾好弟弟妹妹的。女儿已经是大人了,既然承诺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等爹爹回来时,若是觉得女儿做得还好,女儿可是要讨赏的。”说着有意俏皮一笑,显然是想缓和一下屋内沉重的气氛。
傅城恒暗自感叹欣慰女儿是真长大了之余,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一下,点头道:“正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虽只是小女子一个,既是承诺了的事,自然该全力做到。待为父归来时,你若果真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不用说为父也要赏你,但你若未能实现,就别怪为父惩罚于你了!”
初华笑着应道:“那爹爹您可要想好到时候赏什么东西给女儿,您的赏赐,女儿得定了!”
傅城恒笑了笑,“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只要你实现了承诺,为父自有赏你的东西!”说着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初华便也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的西米露,才自身后侍立着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包袱打开,微微有些赧然的说道:“爹爹,这是女儿亲手为您做的鞋,原是想托母亲转送给您的,母亲却说这是我的一番心意,最好能当面送给您。只爹爹也知道,女儿向来不精于针黹之道,做得不好,还请您见谅,不过待您凯旋归来之时,女儿的手艺就一定有所进步了,到时候女儿再给您另做好的,您看好吗?”
看着女儿手中做工并不算好的鞋子,傅城恒就一下子想到了孔琉玥为他收拾的行囊里,那些做工精巧,一看就知道花费了不少心力的鞋子,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来,既有心酸,又有感动,还有因此而滋生出来的决心,不为大秦的杜稷江山,不为千万的黎民百姓,只为了妻儿,他都一定要打败西番,平安凯旋!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为父答应你,一定会穿着你做的鞋子,平安踏上回家的路!”
珊瑚忙上前双手接过了初华手中的鞋。
原以为初华敬完傅城恒的酒便会坐下,不想她却又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西米露,双手举起向孔琉玥道:“母亲,女儿借花献佛,也敬您一杯,以往女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您看在女儿年少无知的份儿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女儿以后一定会好生孝顺您的!女儿先干为敬!”说着仰头慢慢喝尽了杯中的西米露。
虽知道初华待自己已大胜从前,当着傅城恒和芜香院一众下人的面,这却还是她第一次似这般清晰明白的表达出来,以致孔琉玥下意识怔了一下,方回过神来,只觉眼角微湿,笑道:“自家母女,说这些话没的白生分了,不过既是初姐儿你一番心意,那我就当仁不让了!”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
初华之后,便轮到傅镕。他已知道自己不日便将被封为世子之事,许是心知世子之位定是属于他的,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是以这两日他脸上并未见多少喜色,反而因为自己的世子之位是因父亲要出征所以才提前请封的,而隐隐有几分不安,以致这两日他无形中已长大成熟了许多。
他站起身来,身姿笔挺的举着酒杯向傅城恒道:“爹爹,儿子敬您一杯,祝您马到功成,早日凯旋!”
傅城恒点点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才沉声说道:“为父出征之后,你便是家里惟一的男丁了,你要承担起你身为长子嫡孙应当承担的担子,尽到你身为一家之主该尽的责任才是!”
傅镕闻言,面上闪过一抹惶恐,但只犹豫了一下,已下定决心般正色应道:“请爹爹放心,儿子一定会承担起自己应当承担的担子,尽到自己该尽责任的!”爹爹像他这么大时,已经跟着祖父在外行走,待再大一些后,已经在学着办差了,他虽不才,不敢也不能与爹爹比肩,也是时候该学着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了,尤其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
傅城恒并未错过傅镕脸上那抹惶恐,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平心而论,傅镕较之同龄人,已够懂事也已做得够好了,饶是他嘴上诸多挑剔,诸多嫌弃,鲜少有称赞他的时候,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心里是很以自己的儿子为傲的。
只是儿子终究还太小,肩膀终究还太过稚嫩,根本不足以承担起这个家,他却等不到他长大,就要将这本该由他承担的千斤重担压到他肩上,他实在不是一个好父亲!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傅城恒的声音已不自觉放柔了许多,第一次试着以平等的语气与傅镕说话:“为父知道以你如今的年纪,要承担起这样的担子有多难,为父也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守好永定侯府,照顾好你太祖母、母亲和姐姐妹妹也就罢了。好在内有你二叔和凌总管等人相帮,外有你姑父和赵叔王叔等人,料想也不会太难。为父现在就把这个家,连同你太祖母、母亲和姐姐妹妹都交给你了,你能照顾保护好她们吗?”
一席话,说得傅镕先是愕然,继而神色便变得郑重而庄严起来:“爹爹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辜负了您这一番期望,一定会照顾保护好太祖母和母亲并姐姐妹妹的!”
说来这还是傅城恒第一次当傅镕大人般的与他议事,而且用的不是一贯命令的语气,而是平等的征求意见的语气,以致一股被看重和信任的豪气瞬间溢满了傅镕的胸腔,让他满心的激荡,他暗暗告诉自己,在爹爹不在这段时间里,他一定会守好永定侯府,不让爹爹有后顾之忧!
因对长子和长女都是满怀期望,傅城恒言辞间便不自觉郑重了一些,也严厉了一些,轮到洁华这个他向来不甚看重的小女儿敬酒时,他反倒和颜悦色得多。
洁华因一来年纪还小,书读得少,二来姐姐哥哥把好听的话都先说尽了,轮到她时,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可说的来了,只得小声说了一句:“女儿给爹爹敬酒。”说话时心里不免有些怯怯的,怕爹爹嫌自己不会说话,越发不喜欢自己。
不想傅城恒却难得满脸的笑,仰头饮尽了她敬的酒,才说道:“为父不在期间,你要好生孝顺太祖母,听母亲和姐姐的话,跟着她们学习规矩礼仪和读书习字,等为父回来时,自有好东西赏你!”
洁华的双眸瞬间灿若星辰,忙不迭点头应了:“女儿一定不会辜负爹爹期望的!”高高兴兴的坐回了椅子上。她其实还没真正意识到傅城恒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只是自母亲和兄姐连日来的低落情绪中,本能的觉着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以致情绪受到感染,所以傅城恒难得的和颜悦色,很快便让她又高兴起来,没办法,小孩子的快乐,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许是受到洁华情绪的感染,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家五口这顿饭虽吃得算不上多热闹,却也其乐融融。
饭后,孔琉玥让傅城恒送三个孩子回房,“......屋里乱糟糟的,侯爷不如送送孩子们,顺便也消消食,等侯爷回来,屋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三个孩子明显一副不想与父亲分开的样子,能让他们多相处一会儿,就再多相处一会儿罢,不比她,总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可以与傅城恒相处。
只是一想到说是一晚上,其实就只有几个时辰,孔琉玥就忍不住心里酸酸的就是了。
傅城恒也想再单独嘱咐孩子们几句话,于是点头应道:“那我先送他们。”领着三个孩子,被簇拥着走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想着今晚过后,她就要好长时间再见不到这样的背影,不止心里越发酸得厉害,鼻间更是猛地涌上一股辛辣的酸意,冲得她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
她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未成形的泪意,指挥下人们收拾打扫起屋子来。
待屋子收拾好后,孔琉玥命人备了热水撒了花瓣,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才从净房出来,开始亲自动手铺起床来。傅城恒离家前的最后一夜,她务必要让他心满意足,让他记得还有心爱的她在家里等着他!
傅城恒进屋时,看见的就是孔琉玥正铺床的袅娜背影,一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甩来甩去的,勾勒出美好的弧度。他的心一下子被柔情和心酸所填满。
他忍不住轻轻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圈进了怀里。
孔琉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猛地被他圈进怀里,吓了一跳,本能的正想尖叫,鼻间已满满都是傅城恒熟悉的气息,她一下子松懈下来,靠在他怀里嗔道:“进来了也不说发出点声响,吓我一大跳!”
傅城恒将脸埋进她馨香的发间,深吸了一口气,才低声道:“玥儿,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平安归来的!”
孔琉玥轻轻转了个身,正对上他,再将双臂环上他的颈项,才轻声说道:“我相信你,你也要时刻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到底不想多拘泥于这个话题,省得彼此都心伤,以致这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都不痛快,因以轻快的语气岔开话题道:“对了,孩子们都送回去了?是一个个儿都逐次送回他们房间的吗?”
想起方才三个孩子眼里的不舍,还有初华和傅镕于不舍之外,无形流露出的坚强,傅城恒抿了抿唇,点头道:“先与初姐儿洁姐儿一道送的镕哥儿,再折回来送的初姐儿和洁姐儿。镕哥儿很坚强,已经有大人的模样了,日后定能撑起永定侯府......谢谢你玥儿,你把他教养得很好!”
孔琉玥眼下是一点也不想听到有关‘日后’的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便说道:“我已吩咐人准备好热水了,你要不要先沐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不如早些歇了罢?”说到后一句明显是意有所指的话时,到底没忍不住红了脸。
若是换作以往见到她这副娇羞的样子,傅城恒肯定会心情大好,但今天却分外觉得伤感,还有短短几个时辰,他们就要分开了......他轻轻抱起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帮我擦背,好不好?”话虽说得露骨,却并不带一丝一毫的情yu,显然是真只想孔琉玥给他擦背。
孔琉玥本就已打定主意今晚上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顺着他,又岂会反驳他的要求?微笑着点头应承道:“好,我给你擦背。”又故意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低笑说道:“就只想我给你擦背,不想其他的了吗?”
傅城恒只觉下腹一紧,眼里终于有了笑意,低头轻舔了她小巧的耳垂一下,哑声说道:“自然不会只有擦背......”
走进净房,将孔琉玥放到地上后,当着她的面儿,傅城恒便大喇喇的脱起衣服来。
孔琉玥看在眼里,有些不好意思,这人怎么这样啊,真是半点不知脸皮为何物。想退出去罢,又觉得有些矫情,都做了将近一年的夫妻,滚过不知道多少次床单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早看光了,这会儿再来不好意思,也委实太那啥了......只得红着脸继续站在原地,眼晴却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瞟去。
挺拔的身躯,健壮的胸膛,结实的手臂,贲张的肌肉,还有简洁的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如同雕塑家笔下的雕塑......孔琉玥看得微微有些呆滞,她当然比任何人都知道傅城恒的身材有多好,可这会儿见了,还是会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是谁说只有女色才能祸国殃民的,据她看来,男色一样有此功效!
傅城恒脱完衣衫,一抬头,就看见孔琉玥正眼晴也不眨的望着自己。他就微微翘起了嘴角,上前摸了摸她的脸,语带调侃,“不是说要给我擦背吗?”
孔琉玥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傅城恒已走到自己面前,要命的是,他正一丝不挂,她甚至能看见他腿间已微微抬头的某处......她的脸瞬间火辣辣的疼,转过身没好气道:“你不先坐到浴桶里,我要怎么跟你擦!”说完又觉得自己没出息,她干嘛要转身,没穿衣服的是他又不是自己,他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她干嘛要觉得不好意思。
于是又猛地转了回去,冷不防又看见了他身下某处,且正发生着某种变化......孔琉玥近乎是狼狈的又转了回去,气急败坏的跺脚道:“你还不快坐到水里去!”
傅城恒见逗她逗得差不多了,才笑着坐到浴桶里,撩水慢条斯理的浇在了肩膀和脖子上。
听到身后哗哗的水声,孔琉玥舒了一口气,红着脸转回来,走到傅城恒背后,拿起毛巾拧湿了,在他背上不轻不重的搓起来。
“玥儿,你真好!”傅城恒被她搓得很舒服,忍不住闭上眼睛喟叹道。
孔琉玥抿嘴笑了笑,嗔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说好话哄人开心了!”
搓了一会儿,想起之前去普光寺为他求的平安符,忙放下帕子,去外间拿了进来,轻轻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这是我前儿个与姐姐一道去普光寺上香时,为你求的平安符,你可要戴好了!”
傅城恒正是迷迷糊糊之际,忽觉颈间一凉,耳边已传来孔琉玥的话,忙低头一看,就见颈上已多了一块通体雪白,毫无杂质的貔貅玉佩,配着石青色的五蝠络子,煞是好看。
以傅城恒一贯的性子,是绝对不肯戴这些佩饰的,也因此晋王妃只能将她为他求的平安符缝在荷包里,并再四嘱咐玉漱琴台几个,一定要时刻提醒他不要忘了戴。
但孔琉玥送的就又另当别论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傅城恒虽很多次都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戴这些东西太累赘太有损他的男子汉形象太像个娘儿们,但他却从未想过将其取下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夜,孔琉玥前所未有的主动,手和嘴也是前所未有的勤快,以致傅城恒几度都恨不能化在她身上,沉醉在这一片温柔乡里再也不要起来。
但寅正一到,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放开了怀里早已因累极而昏睡过去的人儿,洗浴过后,穿上铠甲,在孔琉玥额上印下一吻,又依依不舍的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儿,才猛地转过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孔琉玥猛地惊醒过来,发现天已经大亮,而身边的人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珊瑚!”她近乎是惊慌失措的叫道。
珊瑚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夫人!”
孔琉玥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侯爷走了吗?”
珊瑚犹豫了一下,才有些不忍的说道:“侯爷寅时便走了,特意吩咐不要叫醒夫人的......”
孔琉玥的心就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傅城恒走了,他走了,她至少要几个月见不到他了......
她忽然翻身下床,连因下床而致使被子下滑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都顾不得,便连忙吩咐珊瑚:“立刻使人去问大军出发了没?若是出发了,走到哪里了?沿途又要经过哪些地方?另外,再让人立刻备车,我要送侯爷去!”
珊瑚闻言,面上不忍之色更甚,片刻方道:“大军卯正就出发了,听说皇上亲自在午门赐的壮行酒,只怕这会儿都出城几十里,追也追不上了......”
孔琉玥就似被人瞬间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颓然躺回了床上,泪流满面的同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傅城恒,你竟然敢不告而别,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186
送走了傅城恒,永定侯府上下都陷入了一片低迷的状态。
老太夫人自不必说,本就上了年纪,之前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因身体不好一直在请医问药,连为傅城恒饯行都是强撑着病体。如今傅城恒走了,只觉一下子就支撑不住了,病得比先时还严重一些,若非孔琉玥及时请了小华太医来,还不定会怎样呢,饶是这样,依然下不来床。
三个孩子也是情绪不佳,脸上鲜见笑容,尤其傅镕,更是除了吃饭睡觉练武,其余时间都是扑在学业上,大有头悬梁锥刺股之势,几日下来便瘦了一圈。
主子们都这样了,下人们自然不敢高声喧哗说笑,况本来就在孝期,禁一切娱乐活动,因此每个人进出间都神色匆匆的,以致永定侯府各个角落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然只怕所有人的紧张和不安加起来,都比不上孔琉玥彼时心里的煎熬。
自打傅城恒离开后,她的精神便陷入了高度的紧张和焦虑当中,每日里只要一得了闲,便会拿出请晋王帮忙找来的大秦版舆图,掰着指头一遍又一遍的计算傅城恒这会子大概已到了哪里,以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瞧着就似着了魔一般。
直看得梁妈妈珊瑚等人俱是忧心不已,甚至在私下里说:“真希望府里这几日事情能多一些!”皆因事情一多,孔琉玥一忙,就不会再着了魔似的计算侯爷的行程了。
这一日,去乐安居瞧过老太夫人回来以后,孔琉玥照例去了小书房看版舆图,正计算着傅城恒这日是到了柳州还是郴州。
就有月桂进来屈膝回道:“国公府李妈妈请安来了。”
李桥家的来了?孔琉玥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见!”她如今是巴不得与尹家划清界限,省得她们再狮子大开口提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要求,尹家的人自然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就说我要服侍老太夫人,不得闲儿,让以后再来!”
月桂答应着正要去,梁妈妈却叫道:“慢着!”说完转向孔琉玥笑道,“夫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见一见李桥家的,看她说什么?她若是说得中听呢,夫人就让她多说一会儿,若是说得不中听,只管打了她出去便是,权当解解闷儿了!”
孔琉玥见梁妈妈满脸的期待之色,只当她是想自李桥家的口中打听昔日旧友的近况,不忍扫她的兴,因点头道:“好罢,让她进来罢!”
梁妈妈一张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花儿,一迭声的命月桂令人去,李桥家的虽不是什么好的,能为夫人解解闷儿,总比让夫人又对着版舆图的强。
月桂很快领着李桥家的到了正房,一进屋便满脸是笑的对着孔琉玥行礼:“给孔姑奶奶道喜来了。我们大奶奶昨儿夜里发动,于今日巳时生下一位小少爷,呣子均安,老太太和大太太特地打发奴才过来给姑奶奶道喜,另外请姑奶奶后日过府参加洗三礼,顺道散淡散淡。”
霍氏生了儿子?孔琉玥暗暗点头,那霍氏这辈子就算靠不上尹淮安,也总算有所依靠了,只是她却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李妈妈也知道我如今有孝在身,不便贸然登门,省得冲撞了小侄子,还请回去禀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就说后日我礼定然会道,人却是万万不能到了,等出了孝,我一定登门给各位长辈请安,瞧小侄儿去。”命梁妈妈赏了李桥家的五两银子,不由分说将人送了出去。
见打发了李桥家的,孔琉玥又要去小书房看版舆图,梁妈妈不由急了,赔笑劝道:“连日来也够闷的了,偏韩小姐,不,应该是世子妃了,偏世子妃又刚过门,事情极多,连与夫人写信解闷的时间都没有,夫人不如后日就回去散散?就算老太太和大太太想说别的事,到时候当着满堂的宾客,也未必就好说的,横竖夫人闲着也是闲着,要我说,只回去与三姑娘说说话儿也是好的。”
孔琉玥犹豫了一下,仍是摇头道:“罢了,还是不去了,省得横生枝节,倒不如待在家里的好。”
梁妈妈闻言,还待再劝,一旁璎珞已笑着Сhā言道:“夫人之前不是说想去庄子上小住几日?横竖老太夫人身上已好多了,家里又还有二爷二夫人在,不如回了老太夫人,去庄子上逛逛?说来夫人还从没去过那里呢,如今天气也正好,不冷不热的,权当是去散散了。”
这话倒是说得孔琉玥有些心动起来,想到了连日来三个孩子的郁郁寡欢,点头道:“这时节去庄子上散散的确再合适不过,”说着蹙起眉头,叹一口气,“但只老太夫人犹在病中,虽有二弟妹和卢嬷嬷等人,我身为长孙媳,便是老太夫人素日再宽厚,终究开不了那个口……”
说得璎珞再没了话,的确,也有长辈正在病中,晚辈不侍疾于床前,反而自己出去散淡受用的理儿?
主仆二人只得丢开了这个念头。
不想晚间去给老太夫人请安时,老太夫人却忽然说道:“老大家的,连日来你也够劳神费心的,趁着这两日天气好,不如带了三个孩子出去散散?我听说你有个庄子在城外,当日便可往返,不如就带了孩子们去那里。咱们这样人家,虽说不需要孩子们亲自耕种劳作,却也不能五谷杂粮不分,你就带着他们,去那里小住了三五日的,权当是换换心情了。”
孔琉玥听说,疑心是上午她跟璎珞说话时,不防被人听了去,传到了老太夫人耳朵里,忙赔笑道:“祖母爱惜孙媳并曾孙,原是我们的福气,但只祖母身体如今犹未大安,我们又岂敢只图自己受用?还是待祖母身体大安后,再议此事不迟。”
老太夫人摆手道:“如今天气好,不冷不热的,正适合出门。”
顿了一顿,笑道,“你放心,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瞧着连日来你们呣子都闷闷不乐的,想你们出去换换心情罢了!老大这才走了几日呢,距离凯旋归来,少说也得几个月,难道你们呣子就闷闷不乐几个月不成?日子还是一样得过下去,且必须过得比老大在家时还好,让他回来瞧了也高兴!”老人家说话时,眉眼间一片安详,瞧着竟是真不担心傅城恒的样子。
孔琉玥自问做不到像老太夫人那般豁达,老人家的豁达是几十年人生阅历慢慢积淀下来的,她也许终其一生都达不到那个境界!
又听得老太夫人说道:“镕哥儿请封世子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只怕不日就要有圣旨下来,我瞧着他连日来竟像是一下子长了几岁似的,比先懂事老成多了。虽说懂事老成是好事,毕竟才得七岁的孩子,哪里就至于这样?你也别说了,就定在明儿带他们姐弟去你的庄子上散散,住个三五七日的……罢了,估计让你自己决定,你最多就这一天一日,你又是主持中馈的,不能离家太久,索性我来帮你做决定,五日,你们就去住五日。另外,你再抽空告诉镕哥儿,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让他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家里还有我们这些长辈呢,他当前最该做的事,便是好好读书,好好习武,明白吗?”
老太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况孔琉玥本心也想去,一为换换心情,二为瞧瞧白书蓝琴,三为瞧瞧自己的庄子,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索性顺水推舟道:“那孙媳妇就恭敬不好从命了。只家里的事,说不得就要请二弟和二弟妹和卢嬷嬷多费心了。”
一旁二夫人和卢嬷嬷忙都笑道:“大嫂(大夫人)客气了,家里自有管事妈妈,我们不过帮忙看着罢了。”
当下孔琉玥又简单与二夫人和卢嬷嬷做了一番交代,嘱咐二人务必要记得每日打发老太夫人吃药,两三日要请了小华太医来瞧瞧,又找机会不着痕迹探了探老太夫人的脉搏,知道老太夫人的确已经好了许多后,方放心的回了芜香院,命人收拾行囊并安排车马清点要跟去庄子上的人。
适逢三个孩子结伴过来,瞧得珊瑚璎珞正领着丫头婆子整理箱笼,初华因问道:“母亲这是要去哪里?”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爹爹才走了几日,难道母亲也要走了吗?
孔琉玥笑道:“你们三个来得正好,我正要打发人请你们去呢。才太祖母开恩,允了我们呣子四人去城外我的陪嫁庄子上小住五日,你们等会儿吃了饭回去后,就告诉各自的奶娘丫鬟,哪些东西是要带的,让他们收拾好箱笼,再安排好跟去的人和留下来看家的人,明儿一早我们便出发。”
此话一出,初华和洁华脸上都瞬间溢满了喜色,拍手道:“母亲,我们真的可以去您的庄子上小住几日吗?”终究还是孩子,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一听得可以出去散淡几日,姐儿俩的双眼都是亮晶晶的。
惟独傅镕不见喜色,有些为难的道:“母亲,儿子还要读书练武呢,就不去了罢?您和姐姐妹妹玩开心一点。”
这孩子的确把自己逼太紧了!孔琉玥暗叹一口气,上前一步摸着傅镕的头顶笑道:“镕哥儿,看你这么有上进心,母亲心里很高兴,但你也要知道,一口气是吃不成胖子的,做任何事都需要劳逸结合,尤其是做学问,拔苗助长只会事倍功半,指不定还会伤了身体,你明白吗?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待会儿回去后,只管操心要带的东西便是,至于学堂和师父那里,我自会使人去与你说的。”
傅镕闻言,还待再说,见母亲和姐姐妹妹都是一脸的喜色,想着自父亲离开后,还是第一次见她们这么开心,不忍扫她们的兴,况他自己内心深处也并非就是真不想去,也就顺势没有再说。
呣子四人用了晚饭,打发了三个孩子各自回房收拾,孔琉玥便清点起珊瑚璎珞领着人收拾好的箱笼来,又命留在家里的梁妈妈,“记得后日备一份厚礼送去国公府,咱们人虽不到,礼却是必须要到的!”
梁妈妈忙屈膝应了,“夫人放心,我省得厉害关系的。”
孔琉玥点点头:“我不在期间,有什么事,你记得先问过二夫人和卢嬷嬷的意思,不要擅作决定,再就是约束好我们院子的人,别让她们以为主子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说一句,梁妈妈应一句,末了道:“夫人只管放心的去散淡,家里有我呢,绝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孔琉玥又交代了几句,奉命去看三个孩子的箱笼都收拾得怎么样了的珊瑚回来了,行礼后禀道:“三位小主子的箱笼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大姑娘和四姑娘已经梳洗了睡下了,三少爷还在看书。”
闻得傅镕都这会儿了还在看书,孔琉玥越发坚定了此行要让他好生散散的念头,才七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真让他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才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因小失大了!
次日一早,孔琉玥领着三个孩子去乐安居辞了老太夫人,便被送行的二夫人和卢嬷嬷等人簇拥着到得垂花门外上了车,缓缓向城外驶去。
孔琉玥领着三个孩子坐了一辆朱轮华盖车走在前面,后面是四辆黑漆平头马车,各坐了谢嬷嬷珊瑚璎珞晓春知夏并三个孩子的奶娘及两个近身服侍的大丫鬟,再加上跟车的婆子和护卫,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沿着临河的官道不紧不慢的往庄子行去。
已是九月的天,天际高阔,丝丝白云如练,万里清光倾洒在大地上,发出淡泊且炫目的光彩。
别说初华洁华长这么大还从没出过城,连孔琉玥来了这里这么久,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城,对道路两旁的风光自然有些贪恋,不时掀起车帘往外看之余,母女三人还时不时的说笑几句,一扫连日来的郁郁,车内的气氛十分欢快。
马车沿着河道继续前行,眼见河道对面是一片望不到头、荒无人烟的空地,微微凸出有一米左右的矮坡上是一片片白色的结晶,在日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是不曾化尽的雪,孔琉玥只觉好看得紧,因招呼孩子们道:“快看对面的地,像不像是一片将化未化的雪?”
初华和洁华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都拍手道:“像,像极了,好漂亮!”
孔琉玥笑着点点头,正要再说,冷不防就瞥见傅镕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路上傅镕就没怎么说话,因坐到他身旁,一手抚上他的额头,一面关切的问道:“镕儿,你怎么不说话?敢是身体不舒服?”
傅镕睁开眼睛,摇头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在默诵昨儿个师父讲的功课罢了。”
这孩子,怎么就能这么懂事呢?孔琉玥半是心疼半是无奈,正色说道:“镕哥儿,我知道你心里有压力,觉得你爹爹既然把重担交给了你,你就一定要承担起来,方能不辜负他的一番期望。可你也要想想,你才七岁,还这么小,就算真要让你承担,你短时间内承担得起来吗?家里还有太祖母和我,还有你二叔二婶呢,你当前最主要的任务,便是念好书习好武,其他的你真的不必多想,且想了也没用,反倒还有可能伤了身体。今儿个既然是出来散淡的,你就把这些都暂且丢开,只管安心的散淡,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等你散淡回去,精神好了,读起书练起武来,自然也比以前更事半功倍!”
“可是,”傅镕被她一席话说得有些意动了,但仍自我克制着,“可是此行足足五天呢,我怕回去后就生疏了……”
孔琉玥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挥手打断了他,“可是什么?生疏什么啊?说了是出来散淡的,你再贰歪,扫了我们的兴,我可就生气了啊!”说话间,已不由分说撩起他身后的车帘,让他看外面。
傅镕说到底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爱玩爱笑原是天性,就算自制力别同龄人强也有限,被孔琉玥这么一说,又亲眼看到了外面的景色,渐渐便也就丢开了课业,与初华洁华一起说笑玩闹起来。
孔琉玥看在眼里,方松了一口气,暗自决定到了庄子上就吩咐人做好吃的,一定要趁着这几日给傅镕好生补补才是。
马车一路前行,只在中途停下吃了一次带的点心,一行人于午后到了庄子上。
方走到庄口,就有珊瑚的爹并高昌顺领着十来个小管事来接人,隔着马车磕头行礼后禀道: 回夫人,屋子都已洒扫安置妥当了,夫人和小主子们直接就可以入住了。
孔琉玥隔着车帘说道:“很好,带路罢!”
一行人便前呼后拥的继续往前走去。
孔琉玥忍不住掀起车帘一角,四处张望起来。当看到到处都一片绿油油、生机勃勃的景象时,一股骄傲夹杂着满足和得意的情绪,渐渐溢满了她的胸腔,这些田地都是她的,她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这种感觉真是太太太爽了!
六千亩地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饶是车轻马快,依然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了庄院外,饶是这样,据来过这里的珊瑚说,她们方才只走了庄子的一半。
孔琉玥听了,自是越发满足兼得意,想不到有一天她也能成为刘文彩黄世仁那样的大地主!
庄院是一栋三进的院子,外带两个小跨院,孔琉玥自然住了正院,因见正院正房、东西厢房、净房并耳房一应俱全,想着只住几日,倒不如呣子四人都住一起的好,省得麻烦,遂命初华住了东模具房,洁华住了东次间,傅镕住了西厢房,跟来的下人们则住了耳房。
院子很大,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地上则全铺的青石板,种了株老石榴并几株正在盛开的桂花,在桂花树之间,还有张石桌,配了四个石凳。桂花满缀枝头,馨香扑鼻,只要一推窗户,就能闻得见,让人只觉心旷神怡。
西边墙下,还有一口井,听说有些年头了,井石磨得光滑之极,早已没了凿痕,里头的井水甘冽清甜,乃是难得的好水,据说泡茶喝是极好的。
总之一切都很合孔琉玥的心意就对了。
不但孔琉玥合心,三个孩子也都很喜欢这里,齐齐嚷道:“以后母亲可要经常带了我们来这里!”他们自打生下来,便绝少出门,成日价都呆在永定侯府那一方小天地里,如今乍然出来,自然是见到什么都新鲜。
孔琉玥应了,命他们领着各自的人回房去整理箱笼,等整理好后,再过来吃晚饭。
打发了三个孩子,孔琉玥正在命珊瑚去外面问问她娘白书和蓝琴怎么不见,——珊瑚娘与高昌顺家的领着众管事婆子并执事人给孔琉玥呣子四人磕过头后,便都等在外间听候吩咐,不叫不敢擅入。照理她们两个听见她来了,应当第一时间来迎才对,却缘何这会子都不见人影?难道蓝琴还没走出来?可她先时明明听珊瑚娘传信回来说,她已经一日好似一日,脸上的笑容也一日比一日多了。
“夫人!”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来两道熟悉而激动的声音,不是别个,正是属于白书和蓝琴的。
孔琉玥听在耳里,立刻满脸的激动,等不及二人进来,已先迎了出去。
急得谢嬷嬷在后面跺脚:“夫人,哪有您当主子的,反去迎下人的理儿?”
孔琉玥回头一笑,“我都这么久没见白书和蓝琴了,嬷嬷还计较这些虚礼做什么!”脚下却未停顿,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一旁珊瑚璎珞看在眼里,对视一眼,都暗暗决定以后伺候夫人更要经心些,似夫人这般念旧宽和的主子,她们敢说满京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说话间两道分着淡黄与浅紫色衣衫的人影已经走了进来,孔琉玥激动不已,叫道:“白书,蓝琴,你们这一程还好罢!”
白书与蓝琴已跪下给她磕头,抬起头来时,泪水已流了满脸,“夫人,我们都好着呢,您呢?您可还好?”
孔琉玥受到她们的感染,也禁不住红了眼圈,一手一个拉了她们起来,含泪笑道:“我也好着呢!”
说着细细打量白书,见她还是如在家时那般一副温婉秀丽的样子,只是比在家时稍微黑了一些,衬着身上淡黄|色的衣衫和髻间的银钗,给人以一种很素雅很舒服的感觉。
再看蓝琴,还是漂亮得跟以前一样让人移不开眼,只是也黑了一些,一头鸦黑的头发只随意梳成两条大辫垂于胸前,通身只戴了一副银耳环,少了几分娇柔妩媚,却多了几分爽利与干练,瞧着日子应当过得还不错。
孔琉玥一直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含泪笑嗔二人道:“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听见我来了,也不说第一时间过来服侍,倒叫我等起你们来,你们自己说说,该当何罪!”
说话间忽然察觉得手下的触感粗糙了许多,不待二人答话,忙又问道:“是不是谁让你们做活儿了?怎么你们的手都粗糙了这么多!告诉我,是谁给了你们气受,我为你们做主!”白书和蓝琴是她在这个世界最看重的人之二,她愿意当千金小姐一般白白养着她们!
白书听她话里带上了几分厉色,忙笑道:“夫人误会了,没有谁让我们做活儿,吴妈妈还特意拨了两个小丫头并两个粗使婆子供我们使唤,是我们自己要做的。”
蓝琴也笑道:“是啊,夫人,是我们自己要做的,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夫人您不知道,我还养了几只鸡呢,自上月起就开始下蛋了,已经有足足二十个了!我原还想着什么时候给夫人捎回去,那可是我亲自养的鸡下的,没想到夫人就来了,我一听说夫人来了,想着一路行走,夫人定然没顾上吃午饭,立刻就下厨给夫人蒸鸡蛋羹去了,这才没来得及迎接夫人的,夫人可别怪我!”
她连说带比的,瞧着比先时还要开朗爽利几分,衬得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勃勃的生机,直看得孔琉玥满脸都是笑,叫道:“你还亲自养鸡呢?你也不怕它们啄你?鸡蛋羹在哪里?我正好有些饿了,还不快端了来我吃呢!”
蓝琴闻言,忙扬声叫道:“小舍儿,还不快将鸡蛋羹端进来!”
片刻,便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子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其上放着一碗白白的,正冒着热气的鸡蛋羹。
蓝琴忙上前接过,双手奉于孔琉玥,“夫人,您尝尝?”
孔琉玥点点头,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待咽下去后,方笑着赞道:“香软嫩滑,入口即化,蓝琴,你的手艺比先时又见长了!”
蓝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夫人不嫌弃。”
孔琉玥又问,“还有吗?三位小主子中午也只吃了一些点心,若是还有,先送些过去给他们垫垫,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蓝琴忙道:“给三位小主子也准备了的。”命小舍儿,“再去端三碗来。”
小舍儿屈膝行了个礼,答应着要出去。
孔琉玥因见她进退有度,笑向蓝琴道: “这个丫头倒好,可见你调教得好。”命珊瑚,“赏她二两银子!”
小舍儿眉开眼笑,忙跪下磕头:“谢夫人赏!”
吃完鸡蛋羹漱了口,传话让众管事妈妈都先散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后,趁着谢嬷嬷与珊瑚璎珞收拾箱笼的空档,孔琉玥命白书蓝琴坐了小杌子说话儿,“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侯爷率军出征了之事罢?如今家里是轻易离不得人,老太夫人又身体不好,一直在请医问药,此番来这里都是忙里偷闲,前后只得五天,所以我想先问问你们,你们可愿意几日后跟我一块儿回去?”
白书闻言,先道:“奴婢自然愿意跟夫人回去。虽说如今三位小主子都跟夫人好,太夫人又没了,三房也再掀不起什么波浪,毕竟那么大一家子人,每日里琐事不知凡几,我回去后,总能为夫人分点忧!”
孔琉玥点点头,又看向蓝琴,“蓝琴,你呢?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蓝琴见问,一脸的犹豫,片刻方低声道:“夫人,我是打小儿便跟着您的,照理应该伺候您一辈子的,但只……那个家,我真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而且这几个月以来,我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您就让我留下罢……”
“可是你一个人留下,我也不放心啊……”孔琉玥原还以为蓝琴已经走出来了,如今看来,只怕还没有,可要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又委实不放心;虽说是让白书留下来继续陪她罢,她又怕耽误了白书的终生,白书已经十九岁了,再不嫁人,就要成老姑娘了。
白书在一旁Сhā言道:“夫人,您让蓝琴再考虑考虑好不好?横竖今儿个您才到,还要几天才回去呢。”说着趁蓝琴不注意向孔琉玥使眼色。
孔琉玥会意,顺势改口道:“既是如此,就过几日再说此事罢。”
正说着,初华姐弟三人被簇拥着走了进来,白书蓝琴忙上前屈膝给三人行礼。
姐弟三人都知道白书蓝琴乃孔琉玥身边得力的,只受了她们半礼,又命各自的奶娘赏了二人一人两个约莫八分的银锞子。
是夜,珊瑚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新鲜的乡村家常菜,比如现宰的活羊,附近河里才打捞起来的肥美鲤鱼,庄子里自家喂的柴鸡,刚从地里现摘来的新鲜蔬菜,还有泡发的野木耳,自家打的豆腐。
每道菜的做法都极简单,卖相也算不上有多好,味道却是鲜美之极,孔琉玥和三个孩子都是食指大动,比在家里都多吃了半碗到一碗饭不等。
吃毕晚饭,孔琉玥去看三个孩子的房间,顺道消食。
房间的格局都差不多,家具一律是松木的,瞧着虽及不上侯府的精巧,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当中的大圆桌上,都用瓷盘装着黑白瓜子、花生、窝瓜子、柿饼等物,三个孩子的奶娘丫鬟早已领着人将带来的衾褥和随身物品收拾妥了,瞧着比在家时倒也差不了多少。
孔琉玥暗暗点头,吩咐三个孩子,尤其是傅镕早些歇下,明儿还要带他们去庄子上到处逛逛,又吩咐上夜的丫头婆子经心些后,方被簇拥着回了正房。
就见白书蓝琴正领着捧了热水毛巾香胰子等物的小丫鬟候着,显然是在等着服侍孔琉玥盥洗。
孔琉玥想了想,笑着吩咐蓝琴道:“今晚上让白书和璎珞伺候我即可,我先回去歇着,明晚上再与珊瑚一道服侍。她难得见她娘老子,定是有许多体己话儿要与他们说的,我才已答应她,今晚上让她跟父母住了。”
蓝琴闻言,不疑有他,屈膝应了一声“是”,笑嘻嘻的与珊瑚手挽着手去了。
这里孔琉玥见她二人走远了,方命璎珞等人都退下,正色问起白书来:“下午我问蓝琴可愿意跟我回去时,见你不停冲我使眼色,可是其中有什么隐情?”
白书笑着点头道:“实不相瞒夫人,的确有隐情。庄子东头有一户人家,以打猎为生的,父母亲人俱已亡故了,只剩下了一个儿子,今年二十五岁,叫萧铁生,长得嘛,倒也一表人才,还念过几年私塾。有一次我和蓝琴去村子里逛,可巧儿就遇上了他,拎着一只断了腿的小白兔,蓝琴见那兔子叫得可怜,就向他讨了来,带回家给兔子治伤。打那以后,他便对蓝琴上了心,隔三差五的送些自己抓的小动物来,有时候是小白兔,有时候是小松鼠,有时候是小鸟儿……一来二去的,蓝琴跟他又见了几次面,也就渐渐熟络了起来……”
“这是好事啊!”孔琉玥不待白书把话说完,已忍不住笑容满面的打断了她,“蓝琴怎不与我直说呢?难道还怕我棒打鸳鸯不成?”难怪蓝琴瞧着精神了许多,原来是因为有爱情的滋润,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白书皱眉道:“她倒不是怕夫人棒打鸳鸯,她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那萧铁生,且萧铁生瞧着也没有使媒人来提亲的打算……”
“什么配不上?”又是不待白书把话说完,孔琉玥已打断了她,只是脸上的笑容已被怒色所取代,“蓝琴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在我看来,她配谁都绰绰有余!还有那个什么萧铁生,他既然喜欢蓝琴,怎么就没想过使人上门来提亲?难道他还想就这样吊着蓝琴不成?”
这可不是恋爱自由的二十一世纪,而是男女大妨大过天的古代,就算这里是乡野之地,没有那么多忌讳,彼此都见过好几次面了,也难怪蓝琴会把一颗芳心寄到那萧铁生身上。只可恨那萧铁生,既然也对蓝琴有意,却怎么还不使人来提亲?还是他其实对蓝琴无意?
白书见孔琉玥动了气,忙道:“夫人您误会了。我因见蓝琴前阵子郁郁寡欢的,所以委了吴大娘找人去试探萧铁生的意思,他倒是想娶蓝琴,就是怕自己家境贫寒,只靠打猎为生,委屈了蓝琴,说总不能让蓝琴跟着他过苦日子……还说总要等他积攒下一定有家底后,才敢登门为蓝琴赎回身契兼提亲。”
孔琉玥闻言,方面色稍缓,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照你这么说来,那萧铁生倒算得上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不为蓝琴的美色和她在她这个主子面前的体面所迷,还能为蓝琴着想,怕她跟了他过苦日子,还打算为她赎回卖身契,这个萧铁生,倒是有几分真性情!
“那萧铁生知道蓝琴在我面前的体面吗?”孔琉玥想了想,又问道,只要蓝琴能过得好,她倒是不介意给萧铁生一个管事做,甚至资助他们自立门户,当家做主。
白书点头:“这个倒是知道,毕竟吴大娘和高大娘包括吴管事和高管事都待我们客气得紧,想瞒也瞒不了。不过据吴大娘说,萧铁生素来是个有志气的,早年好几户殷实人家想招赘他当上门女婿,都被他婉拒了,说倒不是老脑筋怕断了萧家的香火,而是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养家糊口原是应当应分的,怎能吃妻子的软饭?估计就是因为这,他才一心想为蓝琴赎回卖身契的!”
除了懂得为蓝琴着想,还有志气和责任心,孔琉玥对这个萧铁生是越来越好奇,缓缓点头道:“这么说来,这个萧铁生倒是真值得蓝琴托付终生!不过,不亲眼看过人,我还是不放心,这样,你明儿悄悄说与吴大娘,让她设法安排我见一见那萧铁生,再做定夺不迟!”
“夫人放心,我明儿一早就跟吴大娘说!”白书忙屈膝应道。
“嗯,你记得别让蓝琴知道。”孔琉玥嘱咐她,说着忽然又想到另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对了,萧铁生知道那件事吗?”
白书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那件事”是指的哪件事,当即皱起了眉头,片刻方嗫嚅道:“这样的事情,怎么好随意与外人说道?横竖等蓝琴过门后,萧铁生自然知道了。”
孔琉玥闻言,正色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就只管将蓝琴嫁出去,她以后过得好不好就不管了?比起眼睁睁看着蓝琴成亲后因此而受气,我宁愿在她成亲前就把事情先说与男方知道,彼此心里都有个底的好,若是他萧铁生不能彻底的包容蓝琴,不能站在同等的角度对待她,我宁愿养着她一辈子,也好过她成亲后受委屈!”
“那依夫人之见,该怎么办?”白书嗫嚅着问道。
孔琉玥思忖了片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想,说道:“一切都等我见过了那萧铁生后,再作定夺不迟!”
187
原本赶了大半日路,又见了白书蓝琴,放下了长久压在心上的那块大石,又累又轻松之下,孔琉玥该很好入睡的,但她躺到床上之后,却因蓝琴与那萧铁生之事,辗转反侧以致久久不能入眠,都三更过了,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于是等到次日清晨起来时,瞧着自然有些精神不好。
白书见了,因关切问道:“夫人可是昨儿个夜里认床了?”又有些不安的道,“乡野之地,难免简陋,说不得只能委屈夫人几日了。”
孔琉玥不在意的笑笑,道:“哪里就至于那般矜贵了?衾褥枕被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一应盥洗用具也是从家里带来的,不过只是因为这里太过安静,一时间有些不适应罢了,今晚上自然就好了。”
白书皱眉道:“话虽如此,这里终究太过简陋,的确委屈夫人了,要不,夫人就少住两日,看是明日还是后日便回去?”夫人金尊玉贵,这些地方她们做丫头的待待也就罢了,却是万万不配让夫人待的!
孔琉玥一阵无语,很想告诉白书,她真的真的没有她认为的那么金贵,她挤过大排档睡过大通铺,相较之下,昨晚上的住宿条件简直就是五星级,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索性岔开话题道:“对了,你去找过吴大娘了吗?”
白书点点头:“夫人还没起身时,我已悄悄去找过吴大娘了,她说会尽快安排的,请夫人放心。”
“嗯。”孔琉玥应了一声,换了一身稍微简单素淡点的衣衫,头发也只随意挽了个髻儿,斜Сhā了一支五彩嵌宝石的点翠蝴蝶簪并两朵攒心珠花,去了外间。
孔琉玥方去到外间,三个孩子便被簇拥着过来了,一个个看起来都精神极好的样子,但孔琉玥仍笑问道:“昨晚上睡得可好?还习惯不习惯?”
初华先笑道:“回母亲,这里安静清幽,我们都睡得极好。”
孔琉玥点点头,“那便好。”又笑问,“饿了罢?我们这就吃饭,吃完饭,再商讨今儿个该怎么玩。”
三个孩子都点头应好。
一旁璎珞便忙吩咐小丫头子将早饭摆了上来。有水晶皮儿的小汤包、蒸饺并酱碟子,若干精致小菜,鸭子肉粥,还有一大碗香气四溢的刀削面,雪白莹润的面上堆着薄如蝉翼的酱牛肉,撒着碧绿的葱花,颇为勾人的馋虫。
拿小碗给三个孩子各拨了一碗面,又给自己拨了半碗,再淋上汤汁,孔琉玥只尝了一口,便问璎珞道:“这面是谁做的?比咱们府里厨子的手艺也差不离了!”
璎珞笑道:“是吴大娘做的,还说夫人和三位小主子若是喜欢,明儿就再做了来。”珊瑚娘当年在尹老太太跟前儿做过二等丫鬟,最是知情识趣,自然知道该怎样伺候才能让主子舒舒服服。
孔琉玥笑道:“明儿就不必做了,再是山珍海味,天天吃也是会腻的。”
呣子四人吃完了饭,孔琉玥便问三个孩子:“想不想去庄子四周逛逛?”
除了傅镕,初华和洁华都是满脸放光,“想想想,母亲这就带了我们去罢!”
孔琉玥想了想,道:“这样,你们先进里屋玩一会儿,待我传管事妈妈来问过话后,我们再出发不迟。”说着见傅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估摸着他是不想去,不由分说道,“镕哥儿,你可必须得去,我和你姐姐妹妹都是女儿家,你可得一路同行保护我们。”
平心而论,傅镕心里也是很想四处去逛逛的,他还从没到过这样的地方呢,只是想着大好的时光不用来念书练武,却白白浪费,就觉得心里有负罪感。不过母亲说得也对,她们一行都是女儿家,的确很需要人的保护……因点头道:“既是母亲有令,儿子恭敬不如从命!”他可不是贪玩儿,他是为了保护母亲和姐妹才去的。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这样才对嘛!”命璎珞带了他们去里间玩,又让白书传了珊瑚的娘过来。
待珊瑚娘行过礼后,孔琉玥便问道:“我待会儿想带了三位小主子去庄子上四处走走,马车能到不能到?若是不能,可还有别的法子?”
珊瑚娘忙赔笑回道:“回夫人,马车能到大部分地方,只有小部分地方到不了,需要步行。”
“那便好!”孔琉玥点点头,“你今儿个可有事?若是没有,就点几个老成的婆子,给我们带路罢,我和三位小主子想四处逛逛。”
珊瑚娘忙笑道:“老奴能有什么事儿?能给夫人带路,是老奴的福气。”说着行了个礼,自退下安排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叫了三个孩子回房换简单点的衣服,她自己也换了靴子,命白书包了兜帽披风,又带了一些茶果点心,被簇拥着行至院外的角门上了马车,沿着庄子的主干道缓缓行驶起来。
乡下房子修得简单,不似城里的高墙大院,廊腰缦回,马车出门后顺着一排柳树走了不多远,便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其间的阡陌小径上,还长着些不知名的野花,远远瞧去,姹紫嫣红的,很是赏心悦目。
孔琉玥看着那些本不该在这个时节生长彼时却长势喜人的蔬菜,看着那些本不该在这个时节开放彼时却竞相开放的野花儿,自己也忍不住笑成了一朵花儿,暗想回去后是不是该给尹大太太送个大红包,感谢她“大公无私”把这样一块风水宝地给了她!
车子行了小半个时辰方停下,一路上都趴在车窗上往外看的三个孩子早忍不住了,不待车停稳,便争先恐后的要下去,急得孔琉玥忙一个个儿拉住,待车停稳了,方叫各自的奶娘抱了他们下去。
待孩子们下车后,孔琉玥也就着白书的手下了车,后面璎珞忙拿了伞出来,要给她遮挡日光。珊瑚娘趁机回道:“夫人,咱们先四处逛逛,之后到庄头家去吃饭,那里的饭虽不精致,倒也干净清爽,别有一番风味儿,老奴已事先使人去说好了,您看可好?”
孔琉玥想了想,既然来了庄子上,能吃吃当地居民纯天然未刻意加工过的饭食,倒也不虚此行,乃点头笑道:“如此就有劳吴妈妈了。”
主仆几个说话之间,三个孩子已经蹦跳着走远了,不时蹲下身摘一朵野花,或是踮起脚尖掐一片树叶,一副快活得不得了的模样。只苦了他们各自的奶娘丫鬟,惟恐磕着碰着小祖宗哪里了,寸步不离的跟着,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孔琉玥扶了白书的手慢慢往前走,璎珞趁机凑上前小声问道:“夫人不打算召见一下吴管事和高管事,再看一下这几个月的账簿吗?”
怎么会不见管事不看账簿?这庄子可是她私房银子最大的来源之处!
孔琉玥微微一笑,只不过不是今天。他们来得这么突然,只怕吴管事和高管事根本来不及“准备”,庄子一看就被他们两个打理得很好,且二人平常又是相互监督相互较劲着的,便是要中饱私囊估计也有限,倒不如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准备”的好,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是很乐意在这些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我自有打算。”孔琉玥应了珊瑚一句,扶了白书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珊瑚娘在后面赔笑介绍:“再往前走一小段距离,往下就可以看见一大片桃树和李树,等到春天花开的时候,白的梨花瓣,粉的桃花瓣,顺着溪水一直流下来,河里的鱼儿会冒出头来吃花瓣,那时候结好网,拿柳枝往水里一抽,鱼儿四处惊逃,一不小心就落了网,成了油炸酥鱼儿,真是又好吃又好玩儿,要是春天时夫人能再来就好了!”
孔琉玥没想到珊瑚娘还有这份儿口才,简简单单几句话,便为她勾勒出了一副美丽的图画,让她心痒难耐,不自觉已踮起了脚尖往下看,即使明知这会儿定然看不到珊瑚娘所描绘的那副画面。
逛了一会儿,孔琉玥有些累了,三个孩子也是跑得大汗淋漓,孔琉玥怕他们着凉,因命珊瑚娘:“不是说已经让庄头家准备好饭菜了吗?且去那里先歇歇脚,再吃饭罢。”
珊瑚娘忙应了,待孔琉玥呣子四人上了车后,便领着一行人往庄头家行去。
庄头姓邓,自闻得主子今儿个要来自家吃饭后,便领着全家上下百般忙活儿起来,因此待得孔琉玥一行抵达时,邓家一明两暗的三间正房虽跟往日一样简陋,却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孔琉玥对此倒是很能适应,就怕初华姐弟三人不习惯,觑了他们一眼,但见三人脸上并无异色,反而对屋子里的一些摆设诸如纺车、锹、锄、镢、犁很感兴趣的样子,方放下心来。
而邓家的人虽早已知道主子尊贵非凡了,却没想到会漂亮尊贵到这个地步,只怕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因此老小婆媳母女五六个人,都很是局促,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孔琉玥见她们这般惶恐,索性命珊瑚娘将她们都打发了,又命跟来的婆子去厨房帮忙,打算早点吃完饭早点走,省得邓家一家人不自在。
一时饭来了,果然如珊瑚娘说的收拾得很干净,卖相虽不好,吃着却很香,桌椅等虽不是新的,但也能看出是刷洗过的。
吃完饭,呣子四人简单更衣梳洗了一番,孔琉玥命赏了邓家的赏封儿,便又上了车,往回行去。
沿途因见各住家的房舍都极其简陋,有的甚至已垮了一半,都穿了打补丁衣服的所有人瞧得他们一行经过,都像是瞧见天外飞仙来了一般的奔走相告,孔琉玥不由暗自感叹,她原本还以为邓家的房子就够破旧,日子就够得够苦了,却不想相较之下,邓家的日子已经算好过的了,就更不要说他们这些生来便是做主子的人过的日子了,这才真是应了那句话“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白书这次跟他们坐了一辆车,见孔琉玥面露不忍之色,约莫猜得到她的想法,因笑说道:“夫人不知道,我听吴妈妈说,早些时日这些佃农的日子过得更苦呢,还是今年上半年才因为种菜而稍微好了些。如今天气很快又要转冷了,等天气开始转冷了以后,别的地方都不产新鲜菜蔬了,惟有咱们庄子上有,到时候不愁不能卖个好价钱,大家的日子自然又能更好过一些。”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眉头稍展,点头道:“你说得对,只要有门路,佃农们又肯吃苦,用不了两年,他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马车不疾不徐的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小山头时,白书忽然凑到孔琉玥耳边小声说道:“夫人看见前面那三间草房了吗?那就是萧铁生家。”
孔琉玥闻言,忙顺着白书的视线看过去,随即便紧皱起了眉头,张口结舌道:“那也能叫‘家’?”那样三间瞧着随时都可能会垮塌的房子,也能称之为“家”?蓝琴跟着她虽不至于锦衣玉食,金奴银婢,至少也是吃穿不愁的,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蓝琴去过那样的苦日子!
白书见孔琉玥变了颜色,不由有些讪讪的,“我早些时日也曾劝过蓝琴,可蓝琴说日子都是一点一点过出来的,只要两个人一条心……夫人,那个萧铁生真的不错,您不如抬举抬举他,以后蓝琴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得多!”
孔琉玥没说话,萧铁生到底怎么样,她得亲眼见过了才知道,其他的一切,现在都还言之过早。
马车并未沿原路返回,而是相当于绕了个半圆回的庄子,也因此让孔琉玥瞧见了一大片一望无际的蔬菜。
她忙命马车停下,就着白书的手下了车,走到菜地中间,亲身感受触摸起那些长势喜人的蔬菜来。
绿油油的菠菜、伸出了很长藤蔓其上还缀着小黄花的黄瓜、已经开始在结花苞的茄子……每一棵蔬菜都沐浴在阳光下,无声却一刻也不停息的生长着,焕发着勃勃的生机,最重要的是,这些蔬菜,每一棵都是她的!
孔琉玥方才因见了萧铁生家摇摇欲坠的茅草房而生出的不快,瞬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她此刻的心情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珊瑚娘在旁边赔笑:“这一大管理层 是整个庄子上土地最肥沃的,去年的第一批蔬菜就是在这片地上种出来的,春夏两季因本是出产时令菜蔬的季节,故而种出来的菜只够自给自足,如今这一批就不一样了,到十月底就可以收获了,到时候天转冷了,别家都没有时令蔬菜了,只有咱们有,不愁卖不出好价钱!”
孔琉玥一边听一边点头,末了道:“这批菜蔬十月底可以收获,那现在是不是该种第二批了?我才瞧着邓庄头他们那个庄子就没种,回去后让吴管事使人拿些种子去,白送给他们,让他们种下去,等到腊月时,想必就能收获了。”
珊瑚娘笑道:“那几个庄子离泉眼远,冬天时没有这边暖和,种不了蔬菜,不过他们大多承包了这边的菜地,到了年底收获时,必定能有一笔可观的收益。夫人若是明年再来,管保他们家家都盖新房子了!”
说到泉眼,孔琉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这个庄子之所以冬天能出产新鲜蔬菜的根本原因,忙问道:“对了,我来时听说这里可以泡温泉,在哪里呢?”
珊瑚娘往西边遥遥一指,“那边有个清凉寺,泉眼就在里面,原本还有两个老尼姑的,后不知去了哪里,我男人就让人把那里稍事修缮了一番,锁了起来,省得不相干的人进去。夫人若是想去,不如待我先使人去洒扫一番后再去?”
孔琉玥想了想,应道:“那就后日过去罢,有劳吴妈妈费心安排了。”本还想再吩咐一些细节的,由近及远,冷不防却想到了那次她过生辰时,傅城恒送她的庄子上也有温泉之事,也不知道傅城恒这会儿到哪里了,路上可还顺利不顺利……瞬间没了再过问其他事的心情,只是闷闷的上了马车,吩咐回去。
晚餐跟昨晚上一样丰盛,但因孔琉玥惦记着傅城恒,情绪不好,因此只略动了几筷子。好在三个孩子在外玩了一天,也都累了,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然她还得费时间跟他们解释。
临睡前,白书趁蓝琴不注意时,悄悄附耳与孔琉玥说道: “吴大娘说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下午让萧铁生过来见夫人。”
孔琉玥点点头,“你记得到时候找借口把蓝琴支开,别让她知道了。”
白书应了,自与璎珞结伴休息去了,只留了珊瑚和蓝琴值夜。
梳洗毕躺到床上,孔琉玥跟昨晚一样,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不过让她难以入眠的罪魁祸首自蓝琴转化了傅城恒。也不知道傅城恒这两日走到哪里了?她前儿个计算时,他应该走到郴州了,郴州之后呢?貌似过了郴州,就离辽西不远了,等过了辽西的门户飞沙关,就该到与西番接壤的地方了……然后呢?
孔琉玥越想脑子便越乱,越乱便越睡不着,越睡不着便越烦躁,最后她只得翻身坐起,尽量不再去想傅城恒,转而去想别的事。
从第一批菜蔬收获至今,庄子上一共已经出产了四批蔬菜,除了第二批小赚了一笔以外,其余几批根本就没赚到钱,所以账簿其实根本没什么好看的,不过,看一下都有哪些支出,做到心里有数也是该的;再就是高昌顺两口子,也不知道如今是真安分还是暂时装的?哦,还有那个萧铁生,如果他真能无条件的包容蓝琴,一直对她好,人又有上进心,倒是可以给他一个管事做做,到时候蓝琴也好顺理成章的做管事妈妈,省得委屈了她!
孔琉玥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上午,孔琉玥命人传齐了吴管事两口子和高昌顺两口子,亦连庄子上其余稍微有几分体面的管事都传齐了,隔着屏风听他们“汇报”这大半年以来的工作。
等到管事们都汇报完后,孔琉玥又看了账簿,见并无大的出入后,也就命珊瑚璎珞放了赏,命大家都散了。还是那句话,好的管理者是不用事必躬亲的,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委了珊瑚爹和高昌顺当“总经理”,庄子上的事自然多以他们的决定为先,至于她,就只等着数银子即可。
午饭后,白书来禀:“高妈妈求见夫人,说有事禀告。”说着不着痕迹的冲孔琉玥使眼色。
孔琉玥会意,向蓝琴道:“蓝琴,我忽然想吃你那天炖的鸡蛋羹,你去给我做一碗来可好?”
蓝琴虽奇怪这才吃了午饭夫人怎么又想吃鸡蛋羹,却也没想太多,笑嘻嘻的应了一声“是”,自去厨房忙活去了。
余下孔琉玥看着她走远了,方吩咐白书:“却取了那支九尾嵌宝石的大凤钗来给我戴上,另外,再取了那对赤金镶宝石的镯子来。”她要先试试萧铁生这人在富贵和美色面前,到底会不会动心,不然她绝然不放心将蓝琴交到他手上。
就着晨起时有意让蓝琴挽就的高髻,任由白书将九尾凤钗给自己戴上,又戴上沉甸甸的镯子,瞧得镜中的自己贵气逼人后,孔琉玥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命白书:“将那个萧铁生请到厅里,另外,去请了三少爷来。”
白书应了,命小丫鬟传话去后,亲自去了西厢房请傅镕。
傅镕很快来了,已换过一身月白色金百蝶的穿花箭袖袍子,看起来自有一番贵气。孔琉玥附耳如此这般与他说了一通,呣子两个便被簇拥着一块儿去了厅里。
去到厅里,孔琉玥领着傅镕方在当中的榻上坐下,珊瑚娘已经领着萧铁生进来了。
孔琉玥遂不着痕迹打量起他来。
人很高大,比傅城恒矮不了多少,长了一张四四方方的脸,身材也很健壮,乍一看给人以一种有些犯怵的感觉,难怪是靠打猎为生的。
穿一身粗布衣衫,虽有些旧了,却浆洗得很干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最难得的是,进来后一直都目不斜视,像是没看见孔琉玥的美貌和傅镕的贵气似的;行礼时也不卑不亢,既不因满室的华贵就面露艳羡贪婪之色,也不因自己那一身格格不入的装扮就露出丝毫的怯弱卑微。
给人以一种很正派可靠的感觉。
孔琉玥就暗暗点了点头,微笑问道:“萧先生可知道我今儿个是因何请您而来?”
萧铁生的目光定格在她湘色的裙裾上,声音依然是不卑不亢:“回夫人,萧某大概知道。”顿了一顿,又下定决心般说道,“其实今日就算夫人不使人去唤萧某来,萧某也会来求见夫人的。萧某恳请夫人,将跟前儿的蓝琴姑娘许配给萧某,萧某虽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但萧某有一双手,自问还能养活妻儿,恳请夫人玉成!”说完猛地起身,单膝跪了下去。
白书不是说这萧铁生没有使媒人来提亲的打算吗?难道他一开始就是打算的自己亲自上门求亲?孔琉玥思忖着,脸上却是神色未变,依然微笑说道:“萧先生是凭的什么觉得我会将蓝琴许配给你?就凭你那三间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的茅草屋?还是凭你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萧先生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了,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蓝琴是我的贴身丫鬟,平日里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尊贵,萧先生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吗?萧先生又忍心委屈她,让她跟着你过苦日子吗?”
萧铁生让这一连几个问题问得浑身一僵,片刻方沉声说道:“萧某知道让蓝琴姑娘跟了萧某的确是委屈了她,但萧某有信心能凭借自己一双手,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请夫人玉成!”
被自己那样刻薄的说了,还能毫不退缩……孔琉玥对萧铁生又添了几分满意,但话却说得越发刻薄,“凭蓝琴的品貌,嫁给一般的富贵人家作夫人奶奶都绰绰有余,萧先生以为就凭你这几句空话,我就会将她许配给你?你说要凭借你的一双手,让她过上好日子,你如今连养活你自己都难了,又凭什么养活她?还是你因为知道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月钱赏赐颇丰,定然早已攒下了不菲的身家,所以想要空手套白狼?”
话音刚落,萧铁生已霍地站了起来,面色有些不好看的说道:“不知夫人可否听过一句话‘莫欺少年穷’?萧某如今的确一无所有,但萧某既然承诺了会让蓝琴姑娘过上好日子,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夫人既然说萧某是想‘空手套白狼’,那萧某就证明给夫人看,不但蓝琴姑娘以往攒下的银子萧某分文不取,连蓝琴姑娘的身家银子萧某也会一并奉上,到时候,还请夫人成全!”
说完便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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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眼见萧铁生撂下一席狠话便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孔琉玥急了,这要是把蓝琴的心上人给气跑了,她要到哪里再找一个赔给她?说不得只能赶在后者走出门口之前,出声唤住了他,“萧先生,请留步!”
萧铁生应声转过身来,欠身拱手道:“未知夫人还有何贵干?”面色虽仍有些不好看,但却没有失了应有的礼数。
孔琉玥暗暗点头之余,似笑非笑问道:“未知萧先生说的要证明给我看,是要如何证明?想必萧先生也知道我此番来这里,不过只是小住而已,过几日便要回去的,到时候你要怎么证明给我看?还是萧先生所说的证明给我看,也不过只是一句空话?”
一席话,说得萧铁生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片刻方近乎咬牙切齿的道:“夫人若是信不过萧某,此番大可将蓝琴姑娘一并带回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萧某一定会登门提亲,再风风光光的迎娶蓝琴姑娘过门,到时候,还请夫人切莫再要为难我们!”
“登门提亲?风风光光的迎娶蓝琴过门?”孔琉玥没有再定定的坐着,而是站了起来,冷笑反问,“这可不是靠一句两句空话就能做到的!且不说蓝琴的身价银子,她跟了我这么多年,凭我们的主仆情分,这身价银子我可以不要,不但身价银子可以不要,还可以赠她一份不菲的妆奁。可你又打算靠什么养活她?你自己也说了,自己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靠打猎过活,想来也是没有旁的来钱处,更没有积蓄的,难道你就打算让蓝琴也跟着你过这样吃了上顿愁下顿,三餐不继,衣不蔽体的生活?你舍得那样委屈她,我还舍不得呢!除非……”
萧铁生被孔琉玥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是啊,他一个人时倒还好,横竖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日子还可以过得蛮逍遥。
可一旦有了妻儿,那就要事事以妻儿为先,不说让他们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至少也要衣食无忧,除了打猎,他又没有别的来钱处,便是打猎,能积攒下来的银子也有限,也因此他至今没有什么积蓄,难道真要让蓝琴姑娘跟着自己过这种苦日子不成?她一看就是过惯好日子的,就算她愿意委屈自己,跟自己过那样的生活,他还舍不得呢,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然而一想到就要这样放弃,萧铁生又满心舍不得,双拳也因此捏得死紧。
他正是因为听吴大娘说,此番她家夫人很可能要将蓝琴姑娘带回去,回到府里给她挑一门好亲事,他若再不抓紧机会,可就来不及了,所以才会摒弃往常心中那个自己远远配不上蓝琴姑娘的念头,下定决心过来提亲的。却没想到,傅夫人会百般阻挠,且说的话句句都正中要害,让他根本反驳不了,以致他的心瞬间跌落到了谷底!
也因此一闻得孔琉玥最后那似有松动之意的“除非”二字,他甚至等不及大脑发出指令,已先凭本能开了口:“除非什么?还请夫人明示!”
总算孺子可教也……孔琉玥淡声说道:“除非你能证明给我看,你能够养活蓝琴,当然,我也不是非要你让她过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但至少也该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若是你有那个决心,我可以给你两年时间,让你用这两年去打拼闯荡一番,到时候证明了你能养活蓝琴后,我自然风风光光将她许配给你,否则,我就只有另行给她择一门好亲事了,你意下如何?”
萧铁生先还只当孔琉玥会趁机提什么苛刻的要求,他已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了,却没想到,她意愿意给自己两年的时间去打拼闯荡,总算自己还有机会,不由大喜过望,忙拱手道:“夫人愿意给萧某机会,萧某感激不尽,萧某一定不会辜负了夫人这番期望的!”
孔琉玥点点头,“请恕我多嘴问一句,萧先生说不会辜负我这一番期望,只不知萧先生打算怎么做?是靠打猎吗?只据我所知,打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多半要靠运气的,不知除了打猎以外,萧先生还有什么一技之长?”
萧铁生道:“萧某还会打铁。萧某可以先去城里的铁匠铺子做工,等积攒下一定的银子后,再想法自己开一间铁匠铺子,慢慢的日子自然就好起来了。”
“萧先生既然有此手艺,缘何不之前就去城里做工?指不定这会子早攒下一份家业了!”孔琉玥又问道,心里却是暗忖,帮助萧铁生开一家铁匠铺子,萧铁生负责做工经营,蓝琴负责打理家务,再辅助做些针线绣活儿去卖,凭蓝琴的精细,倒是满可以过活了。
萧铁生脸上闪过一抹赧然,“实不相瞒夫人,萧某也曾去城里做过两年工,但只萧某无拘无束惯了,宁愿日子苦一些,也不愿去过那束手束脚的生活……不过如今不一样了,萧某既想成家,自然要先立业,而要立业,自然要忍平常之所不能忍,夫人放心,萧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会让蓝琴姑娘过上好日子的!”
孔琉玥又点了点头,“萧先生既有这份决心,那我就拭目以待!”不但念过几年私塾,还去城里做过两年,难怪有几分见识和风骨,单看人,倒也配得上蓝琴了!
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将其余伺候之人都摒退,只剩下了谢嬷嬷、傅镕、珊瑚娘和白书之后,方咬牙下定了决心般说道:“不知那件事……就是发生在蓝琴身上的……不幸事,萧先生可知道?”
“哪件事?”萧铁生被问得一片茫然,“还请夫人明示!”
孔琉玥见状,方反应过来,那件事情对于蓝琴来讲,定是终生的伤痛和耻辱,又怎会轻易说与人尤其还是说与自己的心上人知道?一时间不由有些踌躇起来,她再是蓝琴的主子,这样私密事,也不该由她一个局外人来说与萧铁生知道,万一到时候蓝琴恨上她了怎么办?
可一想到这个时代男人对女人贞洁的看重,一想到当初蓝琴痛不欲生的样子,孔琉玥又觉得她非做这个恶人不可。与其让萧铁生在成亲之后再知道此事,因此而看轻薄待蓝琴,再往她的伤口撒盐,让她后半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倒不如在成亲之前就把事情直接挑明了,看萧铁生是个什么反应的好。
若萧铁生不介意此事,能做到彻底的包容蓝琴,不因此而看轻她,一直对她好,孔琉玥丝毫不介意让他们即刻成亲;反之,若萧铁生因此而看轻蓝琴,不愿意再娶她,或是有所勉强,那她宁愿养着蓝琴一辈子!
当下计议已定,孔琉玥招手叫了谢嬷嬷上前,附耳小声说道:“嬷嬷,你把那件事情悄悄与萧先生说道一遍罢。”
谢嬷嬷闻言,面露犹豫之色,也小声说道:“夫人,要我说,还是不要说了罢?你果真为了蓝琴好,不台抬举抬举这萧铁生,让他做个管事之类的,到时候他在夫人手下讨生活,再凭蓝琴在您面前的体面,谅他也不敢对蓝琴不好!”
她要的是萧铁生迫于形势不得不对蓝琴好?她要的是他真心诚意,毫无芥蒂的对蓝琴好!
孔琉玥摇摇头,小声道:“我自有主张,嬷嬷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
谢嬷嬷见孔琉玥坚持,只得上前叫了萧铁生至旁边的角落,压低声音如此这般与他说了一通,然后退回了孔琉玥身后侍立。
孔琉玥方看向被谢嬷嬷一席话说得白了脸,仍处于震惊状态回不过神来的萧铁生,正色听不出任何情绪的问道:“现在,萧先生还愿意迎娶蓝琴,愿意为她打拼,让她过上好日子吗?”
“我……”萧铁生只说了一个“我”字,便没有其他的话了,只是仍白着脸,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孔琉玥就冷笑起来,哼,男人,果然是虚伪至极,只会嘴上说得好听,自私自利的东西!她还没嫌他萧铁生一穷二白,没嫌他身无一技之长,连自己都养不活,远远配不上蓝琴呢,他倒先嫌起蓝琴来。也不想想,当初的事情蓝琴明明就是受害者,蓝琴明明就是无辜的!
“萧先生,你可以回去了!”念头闪过,孔琉玥已听见自己冷冷说道:“吴妈妈,送客!”她就不相信她就真不能为蓝琴找一个全心全意包容她,无条件对她好的男人了,天下这么大,她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珊瑚娘见孔琉玥动了气,不敢怠慢,忙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夫人。”几步上前对萧铁生做了个“请”的手势,“萧先生,请罢!”
心里却在暗忖,这萧铁生莫不是脑子被门压了,这样天大的好事送到门边了,不牢牢抓住不说,竟还嫌弃起蓝琴姑娘来。且不说蓝琴姑娘那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的品貌才情,只凭她在夫人面前的体面,他也该牢牢抓住这大好机会的,夫人又向来护短,对白书蓝琴两位打小儿跟着的姑娘看得极重,一旦娶了蓝琴姑娘,还怕这辈子不能吃香喝辣,富贵荣华?相较之下,那点瑕疵又算得了什么,横竖又不是蓝琴姑娘自己愿意的,只可惜她没有儿子了,不然轮得到他一穷二白、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萧铁生得这个巧宗儿?
珊瑚娘思量了一回,见萧铁生动也不动,只得又重复了一遍:“萧先生,请罢!”
没想到萧铁生却忽然开了口,“夫人,我愿意娶蓝琴姑娘,我会一辈子对她好,夫人若是不信,只管看着,若是哪日我对蓝琴姑娘不好了,夫人只管替蓝琴姑娘出气。夫人若是不屑惩罚我为蓝琴姑娘出气,那我今日便立下重誓,若他日我对蓝琴姑娘有一点不好,就让老天惩罚我,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恳请夫人成全!”说完再次单膝跪到了地上。
古人都是极信鬼神之说的,萧铁生胆敢发下如此重誓,应当是不介意那件事的罢?可焉知他是不是看的她待蓝琴不一样,想通过蓝琴为己牟利呢?
孔琉玥神色未变,仍然冷冷说道:“我告诉你,就凭你刚才那一刹那的犹豫,我便不可能再将蓝琴许配于你!谁知道你看重的是不是蓝琴在我面前的体面,还有通过她能为你带来多少利益?她是打小儿跟我一块儿长大的,我待她的情分自然非旁人可比,是绝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过苦日子的,到时候势必要抬举贴补她,你若是打的这个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是不会将她许配给你的!吴妈妈,还愣着做什么,送客!”
萧铁生却没有被孔琉玥的冷言冷语所击退,仍是巍然不动的跪着,说道:“实不相瞒夫人,萧某方才的确是犹豫了,但只是犹豫了一瞬间,且也是出于本能,换作任何人乍然听到这样的事情,也会震惊以致一时间回不过神来罢?但萧某更多的却是……”
顿了一下,微微有些不自然,也不知有没有红脸,因脸色黝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萧某更多的……是出于心疼蓝琴姑娘,心疼她一个弱女子,受到那个畜生那样没有人性的摧残……萧某真的没有嫌弃蓝琴姑娘,萧某……心疼她还来不及,请夫人相信萧某,不要改了那个两年之约,萧某一定会一辈子对蓝琴姑娘好的!”
原来方才的犹豫是出于心疼,而非嫌弃……孔琉玥见萧铁生神情诚恳,眼神坚定,觉着他这番话不像是作伪,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稍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要我不改两年之期也不难,不过,我得先问过蓝琴自个儿的意思,这可是攸关她一辈子幸福的大事,我没有权利全权为她做主!”
萧铁生闻言,忙道:“这个是自然的……”
“夫人,奴婢愿意!”话没说完,一个声音Сhā了进来,随即便见蓝琴红着眼圈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无可奈何又有几分好笑的珊瑚和璎珞。
孔琉玥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看向已跪到离萧铁生不远处的蓝琴,半真半假的叹道:“这才真是‘女大不中留’呢!”
说得蓝琴一张俏脸越发的红,片刻方小声说道:“夫人,奴婢如今已是这个情形,能得他……萧、萧大哥……他这般相待,不嫌弃我,愿意一辈子对我好,我已是心满意足了……我原本是想着这辈子都不嫁人了的,可一想着我还这么年轻,一想着我还有几十年要过,我又觉得我不能就这样荒废了,又不是我的错,明明……受了伤害的人就是我,我凭什么还要因此而赔上自己几十年大好的日子?萧大哥如今的确一无所有,但夫人您自己也说过,日子是靠自己经营出来的,只要我们努力,我相信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一日胜似一日的,夫人,我真的不怕吃苦,求您……”
从刚来庄子上时的万念俱灰,到如今恢复了往日的开朗爽利,说来蓝琴能走出来,大半还是靠的她自己天生乐观爽利的性子。但爽利是一回事,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当着萧铁生的面,说这些等同于变相告白的话,她到底还是有些说不出口,是以不待把话说完,她一张俏脸已红得能滴出血来,后面的话也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了。
饶是如此,依然换来了白书、珊瑚几个的轮番打趣:“哟,夫人这还没答应呢,蓝琴姐姐就‘我们’上了?”“蓝琴姐姐也是怕夫人再为难萧先生嘛,不对,是不是该改口叫‘姐夫’了?”“姐夫,蓝琴姐姐如此待你,你可不要辜负了她,否则,我们姐妹第一个就先不饶你!”
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但说得蓝琴头垂得越低,萧铁生也是红了脸,眼里的喜悦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请各位姑娘放心,萧某一定会一辈子对蓝琴姑娘好的!”
真是一群立场不坚定的坏事小蹄子!孔琉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板起脸斥道:“我还没答应呢,你们三个倒先‘姐夫’上了,难道以为凭你们蓝琴姐姐的品貌,还找不到一门更好的亲事不成?”
说得白书三人都唯唯喏喏的低下了头去,不敢再嬉笑。
孔琉玥又看向蓝琴,继续板着脸道:“你是打小儿贴身伺候我的,说是下人,却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起居有小丫头子伺候,甚至还跟着我习了几千字在腹中,别说下人,只怕连寻常大户人家的主子姑娘,也未必及得上你这身气派!你若再敢妄自菲薄,说什么嫌弃不嫌弃,配得上配不上的话,我可要生气了。你须时刻记得,你是堂堂永定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执事大丫鬟,做诰命夫人都做得,更何况其他,明白吗?”
当着萧铁生的面儿,蓝琴便自己先贬低了自己,万一以后萧铁生真因此而看轻她甚至薄待了她,她要上哪里说理去?
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你自己先弯下了腰,别人才能骑到你背上的!
蓝琴被孔琉玥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夫人在这里百般为她做脸,就是怕她以后受委屈,她真不该一时情急,自己先拆起夫人台来的,自己虽没了清白,骨气却还在,岂能随随便便因为一个男人,就将骨气给丢了?
压力大忙直起身来,红着眼圈正色说道:“夫人教诲的是,奴婢的确不该妄自菲薄的,请夫人放心,奴婢记住了,以后绝不会再犯了!”
说完看向萧铁生,郑重的说道:“萧公子,我家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跟你立下这两年之约,两年之后,若你果真证明了你能让我过上好日子,我自然嫁给你;反之,若你不能证明,我或是另嫁他人,或是自梳了伺候我家夫人一辈子,料想也不至于饿死。只不知萧公子意下如何?”
萧铁生对蓝琴最初的印象,便是漂亮,他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没见过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子。等到之后又有意无意找机会接触了几次,他又发现,她除了漂亮,还有善良、开朗、不拿架子等等诸多优点,更难得的是,她还念过书习过字,只怕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面对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他要是不动心,他简直就不是男人了!
却没想到,这样十全十美的她,竟会有那样悲惨耻辱的过去,更没想到在遭受了那样的事情后,她还能不改本性,仍然乐观坚强的生活着,仍然没有失掉自己的风骨和傲气。
欣赏、钦佩、为之骄傲、与有荣焉……等等各式各样的情绪,一下子溢满了萧铁生的胸腔,他发现自己比之前更喜爱蓝琴了!
迎上蓝琴的目光,萧铁生也郑重地说道:“蓝琴姑娘,我愿意与你立下这两年之约,请你相信我,我会用实际行动向你和傅夫人证明,我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也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上首孔琉玥将他说话时眼里的坚定和志在必得尽收眼底,总算暗自舒了一口长气,看来这个萧铁生,就是蓝琴这辈子的良人了!
不过,她这个恶人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既然萧先生与蓝琴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这里终究是内宅,我就不多留萧先生了。两年后的今日,若是萧先生没有出现在永定侯府的大门外,就别怪我棒打鸳鸯,将蓝琴另嫁他人了!萧先生,请!”
这次萧铁生没有再坚持留下了,起身拱手说道:“请傅夫人放心,大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某既说了两年后会登门提亲,风风光光的迎娶蓝琴姑娘过门,到时候就一定会做到!”
又深深看了蓝琴一眼,说了一句:“保重!等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珊瑚娘与萧铁生的背影走远了,孔琉玥方被人瞬间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软软坐到了榻上,抱怨道:“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又费神又费力的,真是累死人了!”
看向白书珊瑚璎珞几个,“以后你们几个可别再给我整出今儿个这一出来啊,不然你们夫人我就该英年早逝了!”
白书几个还没答话,一直坐在榻上未曾说过一句话的傅镕已先一脸严肃的开了口:“母亲,‘英年早逝’不是用来形容女儿家的,‘香消玉殒’才是形容女儿家的。不过,不管是英年早逝还是香消玉殒,儿子以后都不想再听到母亲提及,母亲可是要长命百岁,不但自己要儿孙满堂,还要看着我儿孙满堂的,有些话,母亲该忌讳的,还是要忌讳一下。”
当着一屋子丫鬟的面儿,小正太倒反过来教训起她这个做母亲的来?孔琉玥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啼笑皆非,不过,心里却同时涌过了一道暖流,“既然镕哥儿不让我说,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见傅镕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想逗他,因故意笑着反问:“方才我好似听镕哥儿说,要让我看着你儿孙满堂?难道我们镕哥儿想娶媳妇了?那可不行,你现在年纪还小呢,总要再等个几年,有个十七八岁了,才能娶亲呢!”
说得傅镕一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母亲明明知、知道我不、不是那个意思……我哪有想要娶媳、媳妇了……”
眼见小正太被自己说得羞不可当,孔琉玥的直接反应就是捧腹大笑,直笑得傅镕红着脸恼羞成怒都快哭了,才勉强停了下来,忍笑正色说道:“母亲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了。不过,你身为男子,娶妻生子本就是应当的,实在没必要因此而羞恼,你只需记住,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就理应养活自己的妻儿,理应对他们负责,理应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为他们遮风挡雨,尽到你该尽的责任和义务,明白吗?”
之所以特意叫了傅镕来作陪,是想着她一个女人家,就算有丫头婆子们侍立在一旁,贸然接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外男,只怕也会遭人话柄。傅镕年纪虽小,毕竟是男孩儿,有他作陪,旁人自然无从说嘴了,倒是没想到还可以趁机教育一下他,让他知道身为男子,不论贫富贵贱,最重要的是不能失了上进心和责任心。哪怕他现在不能完全明白,等再大一些后,总会明白的!
傅镕虽聪明,也将方才的情形从头至尾都尽收入了眼里,毕竟年纪还小,大人之间的有些话有些事他实在还理解不了,但理解不了归理解不了,却并不妨碍他将孔琉玥的话听进耳里,记在心上,“多谢母亲教诲,儿子一定铭记于心!”
孔琉玥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现在或许还不明白,以后自然就明白了。”又问,“累了罢?回房歇会儿,或是找你姐姐妹妹们玩儿去,明儿个带你们去清凉寺泡温泉。”
傅镕估摸着母亲是有其他事还要处理,屈膝应了一声是,由谢嬷嬷送回了自己房里去。
这里孔琉玥方看向蓝琴,假意叹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还没嫁过去呢,就先帮着外人拆起我的台来!不对,在我眼里倒真是外人,在你眼里,可就说不好了!”
蓝琴才恢复了常色的脸就刷的一下又红透了,片刻方扭捏道:“夫人,都是我的错,您一心为我好,我自己立不起来也就罢了,还不识好歹的反拆起您的台来,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了,请您原谅这一次!”说完便要跪下去。
却被孔琉玥一把托住了,正色说道:“你不先弯下腰,别人是骑不到你背上的,蓝琴,我希望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妄自菲薄,看低自己。只有你自己先挺直了腰,站直了背,才能赢得别人由衷的尊重,才能让你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你明白吗?”
蓝琴满脸惭色,“夫人,我给您丢脸了!”
想到自己一听说夫人支开自己其实是为了单独见见萧铁生,便迫不及待跑了过来,其间还几次欲冲出来,若非珊瑚璎珞拉着,只怕早跑出来,结果还是跑出来了,蓝琴就难为情得恨不得地上这会儿能有一道缝让自己钻进去!
孔琉玥笑道:“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你也是关心则乱嘛,快别难为情了。不过事实证明,萧铁生还是值得起你的关心的,你的一片芳心,到底没有错托!”
见蓝琴又羞又愧的低下头去,孔琉玥又正色道:“那个两年之约,我没有事先征询你的意见,你会不会怪我?其实我的本意并非是为难萧铁生,也不是说就非要他挣下一份家业后才可以娶你,就像你自己说的,日子是一点一点经营出来的,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他有没有那个决心。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注意着他的,最多一年,若是看他的确踏勤奋,能吃苦耐劳,我便借给你们银子,让你们自己开一个铁匠铺子,过你们自己的小日子去,你说好不好?所以打明儿起,你就可以开始准备嫁妆了!”
除了流泪,蓝琴还能说什么?她根本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庆幸,她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能有夫人这么一个主子!
次日孔琉玥起床后,就听得白书说:“萧铁生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了城里,临去之前,送了一张狐狸皮来给蓝琴做信物。”
孔琉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再拘泥于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今儿个去清凉寺泡温泉的事宜来,“……可都准备好了?午饭是赶不及回来吃的,记得带几样清爽些的小菜,再就是多带些时令水果,大姑娘和四姑娘都喜欢吃。”
白书忙屈膝应了,自去准备去了。
余下孔琉玥想着蓝琴的事情终于得到了一个比较圆满的解决,不由抿嘴笑了起来。她就说嘛,像蓝琴那么好的女孩儿,上天又怎么可能一直薄待她?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189
秋高气爽,天空散发出柔和的光辉,澄清又缥缈,让人的心也跟着悠远不少。
孔琉玥坐在回程的马车上,望着车外接连不断闪过的树木屋宇,禁不住暗叹,五天怎么一下子就过完了呢?真想再在庄子上住一阵甚至是住一辈子啊!
陪坐在一旁的白书珊瑚见她面色不豫,因赔笑问道:“夫人在想什么呢,敢是觉得无聊了?不如将璎珞自后面的车上叫过来,我们打叶子牌玩儿?”
——解决了蓝琴的事后,孔琉玥没了牵挂,于是领着三个孩子接连去温泉玩了两天,又自己动手烤肉来吃,总之就是快活极了。然快活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以致呣子四人还未尽兴,已经到了要回去的时候。
又因一连玩了几日,三个孩子都累了,是以回程的途中,并没再跟孔琉玥坐一辆车,而是被各自的奶娘丫鬟伺候着,在后面的马车上睡觉休息。偏孔琉玥又不放心,于是使了珊珞去后面的马车照应,故白书珊瑚有此一说。
打叶子牌玩儿?这会儿就是玩什么也没法减轻她心里的惆怅啊,当然,玩傅城恒除外,孔琉玥苦中作乐的暗忖,嘴上却勾起一抹淡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蓝琴,也不知道她一个人留在庄子上,连个说心里话儿的人都没有了,会不会觉得无聊?”白书跟她回府了,萧铁生又去了城里,蓝琴在庄子上可真是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昨儿个夜里,孔琉玥曾再四征求蓝琴的意见,问她当真不愿意跟她回永定侯府吗?得到的回答是:“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照理该一辈子伺候夫人的,可一想到……,我就真的不想再踏进那里一步,求夫人就再疼我一回,不要让我回去了。让白书回去继续伺候夫人罢,横竖庄子上我已经熟悉了,一个人留在这里没问题的!”
孔琉玥能理解蓝琴的心伤,知道永定侯府于她来讲,已成为永远的伤心地,遂没有再勉强她,只叫了珊瑚娘来,命其千万照顾好她。
白书闻得孔琉玥提及蓝琴,脸上的笑也一下子敛了去,叹道:“是啊,要是她能跟我一块儿回府里,我们仍像先时那般服侍夫人,可就太好了!”
孔琉玥笑道:“其实这样也好,我身边又不是没人服侍,她也能活得轻松快活一些。”
主仆几个说着闲话儿,一上午也就打发过去了。
午饭是在半道上一家简陋的小茶寮吃的,因早有随行的妈妈去清了场,又事先洒扫了一番,用玄色的粗布围帐把那茶寮周围围了起来,是以待得孔琉玥呣子四人下车时,倒也清爽干净。
谢嬷嬷和白书麻溜的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路菜,酱牛肉、凉拌土豆丝、酱炒蛋、烙好的春饼等,珊瑚则提着一个篮子去找了店家娘子,“店家,劳烦借您的炉灶做个汤。”说完递上一两银子。
那店家娘子两口子辛苦半月也未必能赚到这一两银子,自是千恩万谢,不履珊瑚吩咐,自己便把炉灶擦了又擦,饶是如此,珊瑚仍命粗使婆子又洒扫了一番,才净了手,麻溜的做了一个金华火腿白菜粉丝汤。
要依孔琉玥说,是不想这么麻烦的,但想着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不得,也就只能由着谢嬷嬷等人安排了。
吃过午饭,一行人继续赶路,于未时末刻顺利抵达了家中。
早有二夫人卢嬷嬷等人得到消息,接出了垂花门外,瞧得孔琉玥下车,便忙迎上前屈膝行礼:“大嫂(大夫人)一路辛苦了!”
孔琉玥笑道:“我是去散淡的,哪里辛苦了?倒是二弟妹和卢嬷嬷坐镇家中,才真是辛苦了。”
妯娌主仆三人寒暄了几句,孔琉玥又命三个孩子上前给二夫人和卢嬷嬷见了礼,一行人被簇拥着往老太夫人屋里走去。
老太夫人躺在床上,孔琉玥命拿上一袋干菜,笑道:“庄子上的人孝敬了不少野味,已经让人送去大厨房了,晚上就可以吃了。这是我特意命人留下的洋槐花,用来做饺子或者春卷都不错,也可以跟大枣一起泡茶喝,说是最清热明目的,祖母不妨尝尝。”
老太夫人闻言,来了兴致,直了直身子,一旁连翘连忙拿了个大迎枕垫到她背后,笑道:“我小时候倒是吃过一回槐花饭,吃着倒还清甜,不如今晚上就让人做了来,大家都尝尝。”
一旁卢嬷嬷忙应了,接过孔琉玥手中的袋子,自吩咐人准备去了。
这里老太夫人方笑向孔琉玥道:“一路风尘仆仆的,你们呣子想必也累了,且回房梳洗歇息一番,晚些时候再过来不迟。”
一路风尘,感觉的确不太好,孔琉玥遂没有推辞,行礼后领着三个孩子回了芜香院。
梁妈妈早已准备好热水,领着人接了出来,当下又是好一阵忙活,孔琉玥方一身清爽的坐到了靠窗的榻前,接过梁妈妈递上的茶,一边吃,一边问起府里近日的情况来,“……一切都还好罢?”
“夫人放心,”梁妈妈笑道:“一切都好着呢,就是老太夫人那里请了两次太医,前一次是请的小华太医,后一次小华太医不在,来的是另一位刘太医,说是也好脉息,开的方子也是按的小华太医的,并无大碍。”
孔琉玥点点头,问起另一件她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的事来,“侯爷有来信吗?”虽然心里也知道傅城恒这会儿来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军忙着风餐露宿的赶路都来不及了,他上哪里挤时间给她写信去?就算写,只怕也得待到了目的地后,才有可能。
果然梁妈妈摇了摇头。
孔琉玥就一下子觉得意兴阑珊起来,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便想往小书房看版舆图去,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日不看,这会儿还真算不好傅城恒已经到哪里了,只得作罢。
梁妈妈见她面色不好看,想了想,小心翼翼岔开话题道:“国公府小少爷洗三礼时,老奴亲自送了一份厚礼去,瞧着大太太倒也办得热闹,去了很多客人。就是小少爷生得有些孱弱,大奶奶产后有些体虚,其他并无大碍。”
孔琉玥对尹家的事本就兴趣不大,闻言也不过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再无他话。
梁妈妈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叹道,这家里果然还是要有男人才像一个家啊,不然整个家都死气沉沉的,偏生世子妃又因庆王府大奶奶没了而不得闲儿,不然倒是可以请她过门与夫人解解愁。
想到此事,梁妈妈忙说道:“对了夫人,庆王府的大少夫人前儿个没了,是二夫人奉老太夫人之命去吊唁的。”
庆王府的大少夫人没了?孔琉玥怔了一下,忙问道:“瑶瑶没什么事儿罢?”秦氏没了她是一点也不关心,她关心的是韩青瑶,京城谁人不知庆王爷宠妾灭妻已经到了一个前无古人,至于后面还会不会有来者还说不好的地步?连带的赵天朗虽贵为世子,在庆王爷心目中一样没什么地位,反而将个庶长子赵天赐当作眼珠子一般来疼爱,也不知道此番赵天赐之妻忽然没了,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又会不会连累到赵天朗和韩青瑶?
梁妈妈见问,犹豫了一下,道:“世子妃倒是没什么事儿,只是……京城近日多了一些流言蜚语,说秦少夫人之所以没了,乃是世子妃做的手脚,不然秦少夫人一直好好儿的,缘何世子妃才过门不到一个月,便忽刺刺没了?还说……世子妃是妒忌秦少夫人有了身孕,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痛下杀手的……”
“荒谬!”等不及梁妈妈把话说完,孔琉玥已经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她的话,“那些满嘴喷粪的东西,瑶瑶过门才一个月不到,她自己又不是不能生,犯得着去谋害她秦氏一个庶子媳妇?让我知道是哪些混蛋在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了他们的嘴!”
见孔琉玥虽动了气,到底不再一味的情绪低落,梁妈妈稍稍松了一口气,道:“夫人也不必生气,我听说王爷和世子日前已经抓到那散播谣言的幕后主使了,绝了谣言的源头,那些不知情的人再传个几日,自然也就消停了。”
孔琉玥仍然忿忿的,“真该把那幕后主使千刀万剐才对!”
梁妈妈又顺着她说了一阵,初华姐弟三个更衣梳洗毕过来了,孔琉玥只得打点起精神,领着他们早早去了乐安居,打算给老人家讲一讲他们这次外出的见闻,让老人家开心开心。
第二日,孔琉玥正想着要不要抽个时间去庆王府看看韩青瑶,珊珞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夫人,侯爷来信了!”说着将一叠厚厚的信件双手奉上。
孔琉玥一闻得是傅城恒来的信,顾不得别的,一把便接过,迫不及待的撕开,看了起来:
“玥儿,见字如面。京城一别,已有半月,一早就想与你去信的,奈何大军一路疾行,昼夜兼程,委实抽不出空来,还望你体贴……大军今日已行至郴州,很快就要到辽西境内,只有等到了后方安营扎寨之后,再给你去信了……半夜骑马的时候有些冷,幸好有你做的护膝,赶路时大多吃的你做的肉脯,很好吃……我很好,你不要担心,一旦将敌军打退,我便班师回朝,你在家中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祖母和孩子们,有什么困难,记得跟姐姐姐夫说,若是闲得无聊,可以多去姐姐家或是庆王府逛逛……”
信洋洋洒洒一共有十数页,只是字迹有些潦草,信纸也有些皱巴,显然是忙里偷闲写的。
孔琉玥一连看了三遍,才眉眼带笑的将信纸抚平,命人磨了墨,开始给傅城恒回起信来:“煦之,一直在等你的信,本想给你去信,如今你行踪未定,又不知道该送去哪里……家里一切都好,祖母和孩子们也都好,你勿要记挂……日前才带孩子们去庄子上小住了几日,孩子们都很开心……镕哥儿一回来便开始继续念书习武,功课也没有落下,你不要忧心……天气渐渐转冷了,你要保重身体……早日凯旋归来,我和孩子们都等着你……”
也是洋洋洒洒的写了十几页,又在信尾让傅城恒不准嘲笑她的字,不然以后再不给他去信之后,才将信折叠封好,命人送了出去。
信送出去没几日,这一日上午,孔琉玥方打发了来回事的众管事妈妈,就有小丫鬟进来行礼禀道:“庆王府打发了四位嬷嬷来请安。”
孔琉玥听说,只当是韩青瑶出了什么事,忙道:“快请!”
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领着四个中年妈妈鱼贯走了进来,打头的那个一身丁香色妆花褙子,梳了个圆髻,戴了两支素色珠钗,整个人于简素中透着几分端庄,一看就知道是庆王府有头脸的执事妈妈。
果然那执事妈妈一进来便打头行礼,赔笑说道:“奴婢乃庆王妃娘娘跟前儿的周家的,给傅夫人请安了。”
孔琉玥忙笑道:“周妈妈请起。”命人端了桺子来请她们坐,又待小丫头子上了茶来后,方问道,“不知周妈妈今日来此,有何贵干?可是世子妃有什么事?”
周妈妈笑道:“实不相瞒傅夫人,奴婢今日并非奉世子妃之命而来,而是奉的王妃娘娘之命。傅夫人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王妃与世子并世子妃后日就要启程去江南了,原本世子和世子妃是打算明日登门拜访傅夫人的,但王妃因想着府上如今正值孝期,怕是说话做事都不甚方便,因此特意使奴婢过来一趟,想请夫人明日过府与世子妃一叙,未知夫人可得闲?”
听得原来不是韩青瑶出了什么事,孔琉玥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请妈妈回去禀告王妃娘娘,就说我明儿必定登门叨扰。”
周妈妈忙起身应了,又陪着说笑了几句,便顺势起身告辞。
孔琉玥忙命白书将准备好的荷包赏了四人,命梁妈妈好生送了她们出去,然后去了老太夫人那里禀明事由,“……因是庆王妃娘娘亲自使人来请,孙媳不好婉拒,所以在未经得祖母同意的情况下,已先行做主应下了,还请祖母勿怪!”说话时心里不无忐忑,怕老太夫人怪她自作主张和先斩后奏。
老太夫人却很大度,挥手笑道:“你是当家主母,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对了,虽说如今咱们家正值孝期,毕竟是当今皇叔的府邸,你打扮得太过素净了也不好,没的白让人忌讳,到时候记得打扮得鲜亮一些,横竖没有旁人瞧见,料想不会落人话柄。”如今傅城恒不在家,对孔琉玥与韩青瑶交好,老太夫人是很乐见其成的。
孔琉玥忙屈膝应了,待次日起来后,果真细细妆扮了一番,才坐车去了庆王府。
马车方到得庆王府,早有昨日来请安的周妈妈领着人接在了外面,直接将孔琉玥的马车引至垂花门下,才笑着请她下车,又道:“王妃娘娘一早就念着夫人了,总算是来了。”
说完众星拱月般拥着孔琉玥去了庆王妃的住所安澜园。
庆王妃早已候着了,一见孔琉玥,等不及她拜下去,已亲自搀了她起来,笑道:“可把傅夫人给盼来了。”又道,“本宫已经使人去请瑶瑶了,她事先并不知道傅夫人今儿个要来,还说待会儿要去看你呢,等会儿在这里见了你,还不定她会怎生高兴呢!”
孔琉玥因见庆王妃身着一袭蟹青色金丝金银花褙子,头上带了玉桃碧玺桃心,整个人看起来又优雅又高贵,不由暗想,也不知庆王爷脑子是不是被门压了,放着这样一个气质高雅的美人儿不去爱,偏要去喜欢一个上不得台盘的小妾,真是瞎了眼睛!
念头一闪而过之间,孔琉玥已笑道:“以妾身与世子妃的情分,早该登门来给王妃娘娘请安的,只娘娘也知道如今妾身家里正值孝期,多有不便,还请王妃娘娘见谅!”
老少二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声:“世子妃来了!”
然后便传来韩青瑶明显带了惊喜的声音:“孔姐姐你怎么来了,我正说要去看你呢!”说话间,已几步行至了孔琉玥跟前儿,上下打量起她来。
孔琉玥知道韩青瑶是在担心她离开了傅城恒会过得不好,索性任她瞧了个够,才笑道:“王妃娘娘一早儿就遣人接我过来了。”
韩青瑶闻言,就接着庆王妃的手撒起娇来,而庆王妃也一脸受用的样子。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羡慕,穿越这一场,韩青瑶可比她运气好多了,不但有真心疼爱她的家人,还有真心疼爱她,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的婆婆,不像她,那些所谓的亲人和婆婆不给她使绊子就是好的了!
不过还好,她都熬过来了。
娘儿三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因有韩青瑶从中穿针引线,庆王妃与孔琉玥之间已觉亲密不少。
庆王妃忽然拉了孔琉玥的手,说道:“玥儿,本宫此生只生了天朗一个,每以没有女儿为憾,不知你可愿拜本宫为义母,让本宫了一场夙愿?”
此言一出,孔琉玥当即愣住了。平心而论,她挺喜欢庆王妃的,不说她本身待人不拿架子,平易近人,只看在她待韩青瑶宛若亲女的份儿上,她对其就有一种类似于对韩老夫人的感觉,更不要说方才她还拉着她的手,一再的安慰她傅城恒会平安凯旋的,让她不要担心。
但喜欢是一回事,做母女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此事还绝不仅仅只是内宅女眷之间的寻常交往,还关乎到政治上一些敏感的事,以致一时间孔琉玥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将目光投向了韩青瑶。
却见韩青瑶也是一副怔忡的样子,显然也是没想到庆王妃会忽然这么说。
庆王妃将二人的怔忡看在眼里,就笑了起来,拍了拍孔琉玥的手道:“玥儿,认你为义女只是本宫的个人行为,你的名字也不会上皇家玉牒,与旁的并不相干,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有关认孔琉玥为义女这件事,其实庆王妃是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一来她的确喜欢孔琉玥,愿意有个这样的女儿,二来此举可以给韩青瑶做脸,让她高兴。至于朝局什么的,她也考虑过了,若是此番傅城恒能凯旋归来,那么此事便不必再提,她只私下里继母与孔琉玥母女相称即可,横竖到时候孔琉玥妻以夫贵,她实在没有必要再锦上添花;反之,若是傅城恒不幸……她则将郑重提出此事,并且为孔琉玥请得郡主封号,将她的名字写上皇家玉牒,那样她后半辈子也能有所倚靠。
只不过,庆王妃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这番考虑说给孔琉玥知道罢了,那样只会徒惹她伤心。
闻得这认义女之举只是庆王妃的个人行为,孔琉玥不好再推脱,何况韩青瑶还在一旁不停的朝她眨眼睛,大眼里满满都是快活,她只得屈膝跪下,对着庆王妃行了跪拜大礼:“义女孔琉玥给义母磕头!”
早被笑眯了眼的庆王妃一把搀了起来,又命人将给孔琉玥准备的见面礼呈上来。
庆王妃的见面礼着实丰厚,除了各色珠宝首饰,竟还有两个年出息至少上万两的庄子,说是补给孔琉玥的嫁妆。
孔琉玥与韩青瑶彼时方反应过来,原来庆王妃认孔琉玥为义女之举,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就做好打算的。
一时赵天朗回来了,闻得自家母亲收了孔琉玥做义女,自己从此将多一个妹妹,高兴得不行。这还不是最让赵天朗高兴的,最让他高兴的是,自此他便是傅城恒的大舅哥了,一想到被自己叫了二十年大哥的人,转眼间就成了自己的妹夫,他就迫不及待想看到傅城恒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190
孔琉玥回到永定侯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同行的还有庆王府的大总管和周妈妈,二人一者代表庆王爷,一者代表庆王妃,是专门送孔琉玥这个新鲜出炉的庆王府大姑奶奶回来的。
老太夫人闻得庆王爷和庆王妃收了孔琉玥做义女,当着庆王府大总管和周妈妈的面儿自然满脸是笑,一叠声的说:“有劳二位回去代我多谢王爷和王妃对家孙媳的厚爱,待过阵子我身上轻省些了,再登门亲自拜访亲家与亲家母。”
周妈妈赔笑道:“我们王妃娘娘因知道老郡主身上不好,所以不曾登门叨扰,待得老郡主大好之后,一定亲自登门造访,以答谢老郡主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们大姑奶奶的厚爱和栽培。”
又呈上了庆王妃为老太夫人准备的燕窝人参并八色礼盒,才恭恭敬敬的给老人家并孔琉玥又行了礼,由卢嬷嬷送了出去。
周妈妈一走,老太夫人的神色立刻变得晦暗起来,语气凝重的问孔琉玥道:“我才听那周妈妈说,庆王妃是临时起意要收你做义女的,既是临时的,庆王爷那里也那么好说话?”
庆王爷和庆王妃夫妻不合可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什么时候他们好到能轻易便达成共识的地步了?还是此事其实是他们夫妻早就商量好的?如果他们是一早就商量好的,那也不该啊,庆王妃一介女流之辈看不清朝局倒还情有可原,庆王爷可是当今皇叔,朝廷的肱骨之臣,难道也看不清,就任由庆王妃自作主张?
——老太夫人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知道庆王府如今已是变了天?以前庆王府是柳侧妃呣子的天下,庆王妃虽名为王妃,实则形同虚设,对王府大小事宜是既过问不了最重要的也是不想过问;如今则不一样了,庆王爷也不知道哪根筋抽错了,忽然变得对庆王妃言听计从起来,已经到了几乎庆王妃说月亮是方的,他不敢说圆的地步,收个把个义女又有什么问题?
别说老太夫人吃惊,孔琉玥之前在庆王府乍一见到庆王爷对庆王妃的那个殷勤劲儿时,也挺吃惊兼受不了的。本来她是挺不齿庆王爷,打心眼儿里不想认其做义女的,同为女人,对庆王妃的遭遇她是又同情又愤怒,连带的自然对始作俑者喜欢不起来,若非不想辜负了庆王妃和韩青瑶一番好意,她还真不愿意磕那个头,敬那杯茶的!
后还是韩青瑶说,让她别管那么多,只要庆王妃呣子待她是真心的,是真心拿她当一家人的,多庆王爷这个义父也不多,少他这个义父也不少,最多以后见了只以礼相待也就罢了,横竖对她绝对利大于弊,她方稍稍释然了的。
“义母嘴上虽说是临时起的收我为义女之意,那见面礼却是一早便准备好了的,应当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孔琉玥斟酌着回答老太夫人的问题,并不打算有任何藏掖,毕竟此事不仅仅只关乎庆王妃和她的母女之情,更关乎庆王府和永定侯府乃至晋王府以后的大局,多一个人,总多一份意见。
孔琉玥说完,便命珊瑚璎珞呈上了庆王妃送给她的见面礼,“……我因见太贵重,不敢收的,义母却说权当是补给我的嫁妆,我推辞不过,只得收了,还请祖母勿怪。”
老太夫人因见庆王妃的见面礼着实不轻,不但珠宝首饰各色头面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两个年出息上万两的庄子,紧蹙着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庆王妃的见面礼给得这么重,显然是真心想收老大媳妇做义女,并非另有所图,说来倒也是好事,老大媳妇的娘家终究太弱了些,能让她将来的孩子有个可以依靠的外家总是好事。
只是眼下的时局终究太过暧昧,老大掌了兵权,皇上与皇后大后日又要奉了太后去离宫,留下王爷监国,——此举瞧着像是皇上事太后至孝,连带的威国公府这几日都有些得意洋洋,可凭老太夫人的饱经风霜,多多少少也能瞧出几分异常来,若是此番皇上大事能成,就没有谁再挡在王爷和老大这对位高权重的郎舅面前了,到时候朝堂上的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孔琉玥见老太夫人的眉头一时舒展开来,一时又皱起,约莫能猜到她的心思,因缓缓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其实祖母的顾虑,我之前在王府时,也已考虑过了,但一来义母说‘长者赐,不可辞’,让我委实拒绝不了她的好意,二来义母和王爷都说暂时不入玉牒,再四说不碍事,我想他们既然敢这么说,应当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祖母何妨想开些?横竖也没有入皇家玉牒的,到时候果真有个什么,至多我们来个抵死不承认也就罢了。”
当时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明显拒无可拒,当然她心里其实也不想拒,庆王妃待韩青瑶的好,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也很想能得到那样一份毫无保留的母爱,所以才会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而她既已答应下来了,自然再无反悔的余地,那么惟一能做的,便是把事情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不然还能怎么样?忧心忡忡就能改变事情有可能导致的结果吗?还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眉头再次舒展开来,笑道:“果真是老脑筋,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看不穿了。”庆王爷和庆王妃既然敢收老大媳妇做义女,自然有他们的底气和道理,她又何必杞人忧天,弄得明明是喜事,却大家都不开心呢?
老太夫人说完,因见珊瑚璎珞还捧着庆王妃给的见面礼,一副惶恐的样子,便大手一挥,向孔琉玥道:“既是王妃给你的嫁妆,你只收着便是。虽说没入玉牒,既已定了名分,以后两家就该比先时更亲密才是,等过些时日我身上好些了,再登门走亲家去。”
“谨遵祖母吩咐!”孔琉玥忙屈膝应了,笑道:“但只义母和兄嫂后日便要出发去江南,少说也得月余方能回来,祖母便是想走亲戚,也得再过一阵子了。”
老太夫人闻言,便越发肯定了心中的那个猜测,一时间又有些担忧起来,只未表露出来罢了。
孔琉玥被簇拥着回至芜香院,梁妈妈谢嬷嬷已迎了出来,一见到她便笑着屈膝行礼:“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显然她们已知道她做了庆王府大姑奶奶之事。
“先回屋罢。”孔琉玥扯唇笑了笑,率先抬脚往屋里走去,现在连她自己都说不好被庆王妃收为义女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回到屋里,孔琉玥先去了净房更衣梳洗,等她换好家常的衣衫出来时,就见梁妈妈谢嬷嬷并白书几个正围着庆王妃送的那些珠宝头面啧啧称赞,珊瑚璎珞则在一旁绘声绘色的描绘王府下人参拜她时的情形,“……你们是没看见王府那些下人对我们夫人有多尊敬,一口一个‘大姑奶奶’的叫得有多亲热。”
“好了,胡吣什么呢!”孔琉玥及时打断了二人的话,庆王府那些下人对她尊敬,不过是看的她庆王府大姑奶奶的身份罢了,又不是对她孔琉玥亲热,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
珊瑚吐了吐舌头,笑道:“我们才没胡吣,我们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谢嬷嬷满脸是笑的Сhā言道:“我不管珊瑚璎珞有没有胡吣,我只知道夫人您以后便是有正经娘家的人了,到时候看那些有心人还敢不敢再拿夫人的出身说事儿!”
想也知道谢嬷嬷等人看不透庆王妃收她做义女这件事与时局的联系,孔琉玥也不打算与她们多说,只命她们将东西都好好收起来后,便打发了她们,然后在灯下提笔给傅城恒写起信来,“煦之,近来可还好?算起来大军应该进入辽西境内了罢?京城已经转冷了,料想辽西更冷,你要多多注意身体……今日去了庆王府做客,因世子和瑶瑶后日要出京去江南一趟,不想去了那里之后,王妃却忽然提出要收我为义女,我拒无可拒,只得答应下来,只没想到庆王爷也赞成此事……”就把今日在庆王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细细写了一遍,末了写道,“……我回来已与祖母商量过,横竖没入皇家玉牒,果真将来有个什么,至多我们来个抵死不认账便是……”
孔琉玥这一写,便直写了两个时辰,又是洋洋洒洒十几页,方停下笔,将信叠好封牢,于次日一早命回事处的人送去了驿站。
打发人前脚将信送去了驿站,后脚就有婆子急匆匆跑进来:“夫人,有圣旨到!”
孔琉玥闻言,忙道:“使人去禀告老太夫人和二爷了吗?”
婆子道:“已经使人去了,老太夫人请夫人换了衣衫过去,另外,再将三少爷一并带过去。”
将傅镕一并带过去?孔琉玥怔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这圣旨是因何而来了,如果她没猜错,圣旨一定是为册封傅镕为世子而来。
她忙使了梁妈妈亲自去请傅镕,命其打扮得光鲜一些,她自己则急匆匆进到净房,按品大妆起来。
等到孔琉玥换好诰命服饰,妆点好从净房出来时,就见傅镕已经过来了。小正太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圆领长袍,腰间扎了绛色的腰带,其上缀着玉佩荷包等物,衬得他唇红齿白,于俊秀之外,自有一股矜贵,可以想见再大个几岁后,将会如何让姑娘们移不开眼。
孔琉玥忽然就有了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和骄傲,领着傅镕一前一后的被簇拥着往乐安居行去。
半道上,孔琉玥见傅镕神色肃穆,因低声问道:“镕哥儿,你知道今儿个为何会有圣旨到吗?”
傅镕抿了抿唇,点头说了一句:“儿子知道。”便再无他话。
孔琉玥见他不说话了,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说。呣子二人继续前行。
一时到得乐安居门外,孔琉玥整了整衣妆,正要进去,耳边就传来了傅镕低低的声音:“母亲,我一定会做好永定侯世子该做的事,等爹爹回来后,尽力为爹爹分忧,好生孝顺母亲的!”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摸了摸傅镕的头,郑重点头道:“我相信你!”这种时候,傅镕还不忘顾及她这个继母的感受,真是个好孩子!
说话间,呣子二人已到得乐安居正厅。就见傅希恒穿着五品同知的官服,正陪着个内侍说话,老太夫人则按品大妆了,由二夫人和卢嬷嬷一左一右服侍着坐在旁边。
那内侍就看向老太夫人赔笑道:“老郡主,人齐了罢?那咱家就来宣读圣旨了。”
老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有劳公公了!”带头跪到了地上。
孔琉玥等人忙也逐次跪下了。
那内侍就打开五彩织白色云鹤图纹的圣旨,开始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思创业之隆,当崇报功之典。人臣建辅国之绩,宜施锡爵之恩。此激劝之宏规,诚古今通义。永定侯、征西大元帅傅城恒奉职有年,忠心卫国……今特破例封其嫡长子傅镕为永定侯世子……”
圣旨宣读完,照理应由现下府中地位最高的男丁,也就是傅镕接旨。
孔琉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糟了,来之前她忘记教傅镕该怎么应对此类情况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圣旨……这可真是个麻烦事!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给老太夫人使个眼色,看老人家是何态度,就听傅镕已朗声开了口,“臣傅镕接旨。承蒙皇上厚爱,臣必当谨言慎行,克尽职守,为家国分忧。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恭敬又不失大方的双手接过了内侍手中的圣旨。
不过才七岁大的孩子,第一次接旨便这般进退有度,毫不畏缩……孔琉玥忽然间觉得鸭梨山大,想到了自己七岁时,貌似只知道跟夏若淳抢东西吃,抢衣服穿,抢课外书看。什么叫差距,这就是差距啊!
可若是自己有了孩子,孔琉玥却是无论如何舍不得将他教成傅镕这样的,七岁大的孩子,最该做的事便是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都像傅镕这样小小年纪便这么大的压力,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想到孩子,孔琉玥不可避免想到了傅城恒,如果当初……算了,人生最不可能有的便是“如果”,她还是把握好当前的好!
念头闪过,耳边已传来老太夫人的声音:“……有劳公公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公公别嫌简薄的好。”
孔琉玥忙回过神来,就见老太夫人正将一个荷包往那内侍怀里塞。那内侍也不推脱,接过去后放进袖里,谢了老太夫人的赏,又赔笑与老人家并傅镕寒暄了几句,才告辞去了。
内侍一走,老太夫人便摸着傅镕的头,笑呵呵的道:“我们镕哥儿是世子了!”吩咐孔琉玥,“虽是孝期,毕竟是难得的喜事,明儿摆上一桌酒,只不唱戏也就是了,咱们自家乐和乐和。”
孔琉玥忙屈膝应了,又问:“要不要请了姐姐和世子并小郡主回来逛逛?说来他们姊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赵允睿既是傅镕的亲表哥,又同为世子,傅镕应当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被庆王爷和庆王妃收为义女兹事体大,孔琉玥很想听听晋王妃是什么意思。
老太夫人估摸着跟孔琉玥一样的心思,闻言毫不犹豫就应了:“也好,就请了你大姐呣子回来逛逛。”
孔琉玥领命退下,自去安排去了。
等孔琉玥安排好一切后,礼部的人送了傅镕的世子礼服并翟冠来。当下又是好一番忙活,散赏钱、去祠堂祭奠、让家下人等重新给傅镕见礼……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时,一整天也就过去了。
次日,晋王妃一直到将近午时了,才领着一双儿女姗姗而来,行礼后笑向老太夫人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今儿个奉太后凤驾去离宫,我奉命送行至城外,所以来迟了,还请祖母勿怪。”
又拿出给傅镕准备的礼物,摸着他的头道:“镕哥儿,从今儿个起你就是大人了,以后可要多多为你父亲分忧,孝顺你太祖母和母亲才是!”
“多谢姑妈教诲,镕儿谨记于心。”傅镕忙郑重应了,脸上多了几分与他年纪不相符的老成。
不但孔琉玥看了不忍,亦连对他寄于厚望的晋王妃看了也面露不忍,待用过午宴去到芜香院与孔琉玥说体己话儿时,第一句话便是:“说来镕哥儿才七岁,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担这么重的责任,真是难为他了!”
孔琉玥见晋王妃轻减了许多,想起午宴时她并没吃多少东西,知道她跟自己一样是在担心傅城恒,因笑说道:“等侯爷凯旋归来后,镕哥儿便不需要再这么苦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姐姐不必揪心!”
晋王妃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重重点头道:“对,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有什么好揪心的!”
191
虽说一再的告诉自己弟弟不会有事,一定会平安凯旋,自己所需要的,便是在他不在的这几个月期间,为他照顾好妻儿老小,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即可,但晋王妃依然忍不住担忧,以致她自傅城恒离开之后,每日便多了一项功课,那就是去自家的小佛堂抄一个时辰的佛经,算是为傅城恒祈福。若非晋王说什么也不允许,她甚至要吃斋一直吃到傅城恒回来。
晋王妃沉默了一回,想着孔疏玥比自己年小许多,如今却要承受比自己更重的压力,因拍了拍她的手,强笑着说道:“之前去梅苑和留园时,偏我都有事未能去成,等到此番煦之回来后,索性由我和你姐夫做东,请了大家都去那里小住几日,好生乐和乐和,你觉着怎么样?”
孔疏玥如何看不出晋王妃这是在变着法子宽慰她?有意笑得一脸的开怀,“那可就这么说定了,只求姐姐姐夫到时候别怪我们一群俗人糟蹋了你们的好园子,姐姐是不知道当我和瑶瑶在一起时,有多么的疯!”
晋王妃闻言,嘴角上翘的弧度一下子大了许多,道:“你和瑶摇都是俗人了,可叫我们这些平头麻脸的怎么活?”
屋里的气氛总算好了许多。
孔疏玥趁机说道:“对了姐姐,说到瑶瑶,有一件事我想给您说一下。”
晋王妃随意的挥了挥手,笑道:“什么事儿?你说!”
“想必姐姐也知道世子今日护送着庆王妃与瑶瑶南下江南去了罢?原本瑶瑶是打算前儿个过府来看我的,不想在那之前,庆王妃却先使了周嬷嬷来请我去王府与瑶瑶一叙……”孔疏玥点点头,就把庆王妃收自己做义女的前因后事都细细说道了一遍,未了道,“前儿个夜里回来时,我已将此事回过祖母了,祖母说义父义母既然都说无妨,应当自有底气和道理,让我毋须担心,至多将来果真有个什么时,抵死不承认有这回事便是,横竖也没有入玉牌的。祖母虽这么说了,可我这心里终究不踏实,所以想讨讨姐姐的主意。”
晋王妃原本是懒懒靠坐在榻上的,孔琉玥才说了几句话,她已不自觉坐直了身体,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但仍听孔琉玥把话说完了,方沉声问道:“你说是王婶先提出要收你作义女的,王叔竟一点也不曾反对,还说到时候有什么事,自有他应承?”与老太夫人乍一听说此事后问她的问题大同小异,显然老少二人都更关注庆王爷的态度。
孔琉玥应道:“义父的确是这么说的。我初始也觉得奇怪,后还是瑶瑶说如今王府已经变了天,义父对义母已近乎言听计从,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让朝东不敢往西后,方觉得不那么难以接受的……”话没说完,忽然想起庆王爷那一声声雷人的“爱妃”和庆王妃那一脸明显的不耐顾,几乎不曾“扑哧”笑出声来,忙强自忍住了。
却见晋王妃脸上的凝重已瞬间化作了兴味,忙忙追问道:“王叔如今真对王婶言听计从,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让朝东不敢朝西?”
孔琉玥微微有些愕然,晋王妃这般两眼呈星星状是为哪般?貌似这不是问题的重点罢?
晋王妃许是猜到了孔琉玥的想法,咳嗽了一下,微微有些不自然的道:“王叔的态度至关重要,我得事先彻底弄清楚了,才能判定此事到底是好还是坏。”
其实根本就是大姐你想八卦罢?孔琉玥暗暗好笑,果然不管是谁,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八卦都是女人的天性!
她强忍住笑意,点头道:“瑶瑶是这么说的,我前儿个亲眼瞧着也的确是这样,义父还一口一个‘爱妃’的叫父母,只是义母看起来有些不耐顾,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拂袖而去,义父却只当没看见,仍然对着义母大献殷勤,弄得我们都是想笑又不好笑。”
晋王妃就拊掌笑了起来,不无幸灾乐祸的道:“王叔也有今日,说句不好听的,他这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想也知道平日里她也是极为不齿庆王爷的。
说完又感叹,“你说这男人罢,当你上赶着对他好时,他不屑一顾,当你对他不理不睬,视若无物时,他反倒上赶着讨好起你来,说句不好听的,可不是犯贱?要是我处在王婶的立场,我一定不会原谅王叔,女人最美好的二十年就这般蹉跎了,不是王叔如今说几句好话,做几件讨好的事就能补偿的!”
对晋王妃这番话,孔琉玥是深以为然,她和韩青瑶一致认为,庆王爷或许在其他方面都出类拔萃,但在对待庆王妃上,他作为丈夫,实在是失败至极,渣得不能再渣,一个女人有几个二十年?能经得起几次这样的蹉跎?所以她和韩青瑶在对待此事上,立场是绝对坚定不移的!
姑嫂二人一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半晌,还是晋王妃先开口打破了沉欺,“不过王叔这个态度,倒是于他和王婶收你做义女一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见孔琉玥扬眉,因正色继续道:“王叔视王婶若无物二十年,是整个京城上下都知道的,此番他幡然醒悟,相信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等皇后娘娘回宫后,我便进宫去见皇后娘娘,将此事禀告于她,就说原本只是王婶想收你做个义女,是她私人的行为,与王叔和王府并无干系,但不知王叔怎么得知了此事,为讨好王婶,说王婶的义女便也是他的义女,是王府的大姑奶奶,定要让阖府上下都给你见礼,你拒无可拒,所以只能应下……皇后娘娘的话在皇上面前向来极有分量,只要皇后娘娘愿意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横竖没有上皇家玉牒的,此事自然不了了之,日后料想也成不了有心人的话柄了!”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不由深深佩服起晋王妃来,就这么短的时间,她已想好了此事万全的应对之策,这份聪明和果断,果然不惯为世族千金,王爷嫡妃!
当下姑嫂二人又闲话了一回,晋王妃又问了孔琉玥近来傅城恒可有再来信等话后,瞧着时辰不早了,方才一道回了乐安居。
正式封了世子之后,傅镕不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比先时更要用功几分,直瞧得孔琉玥和初华都是心疼不已,奈何劝了几次,他都是当面答应得好好儿的,回去后仍是该干嘛还干嘛,孔琉玥没办法了,只得命厨房变着法子的为他调养身体,省得他被过重的负担所压垮。
好在也不知是不是习了武的缘故,如此高强度的劳心费力,却没有让停镕的身体垮下去,反倒瞧着精神很不错的样子,饭量也比先时增大了不少。孔琉玥和初华见了,方放下心来。
如此过了十来日,傅城恒的第二封信送到了。
大军已经顺利抵达飞沙关,在那里安营扎寨,暂时安顿了下来。西番先还在两方的边境挑衅不断,自闻得傅城恒领着三十万大军昼夜兼程后,一下子安分了许多,但因西番今年粮食着实欠收,定然还是会有大动作。
对孔琉玥被庆王爷和庆王妃收为义女一事,他倒是乐见其成,“……王爷在某些方面行事虽有些不妥,王妃却是个待人极好的,你打小儿又没个亲爹热娘,能得她疼爱庇佑,总是好事;况你和弟妹自来要好,如今又多了这一层关系,以后就更亲密了……”
孔琉玥第一时间给傅城恒回了信,将她和老太夫人并晋王妃商议的结果告知了他,让他不必挂心;再就是将傅镕被封为世子,连日来比先更刻苦之事一并告知了他。信的未尾,很想表达一下她对他的思余之情的,又怕万一被旁人瞧了去难为情,索性没有写。
又过了几日,尹大太太忽然登门造访。
柱国公府打发下人来时,孔琉玥还可以找借口不见,尹大太太却既是长辈又是一府的当家主母,她实在避无可避,只得简单的妆点了一番,将人请到了正厅。
一个多月不见,尹大太太穿了件青金色的团纹褙子,挽了牡丹髻,顶上绾着一支鎏金点翠朝凤钗,后面还有个宝石金蝶压鬓,戴了累金丝嵌宝石的镯子,看起来一副气色极好的样子,真真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尹大太太是为送尹准安与霍氏之子的满月宴请帖而来,“……知道你如今正当孝期,一应应酬都是能推则推,但咱们自家人,实在用不着那么忌讳,况你姐妹嫂子们都念叨着你,很想趁着这次你小侄儿的满月宴与你聚聚,你可不能再推脱。”
乍见尹大太太亲自将大红洒金的请帖放在桌上,孔琉玥就知道此番自己是推脱不得了,终究挂着外甥女儿的名分,做舅母的亲自登门给晚辈送请帖,她也不能太不给尹大太太面子;况后者又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一并连她想要婉拒的路也堵死了,她除了应承下来,还能怎么样?
说不得只能合笑应道:“大舅母亲自登门,琉玥岂敢不从?到时候一定登门讨大舅母与大嫂子一杯喜酒喝,只求大舅母和大嫂子别嫌我呱噪才好呢!”
尹大太太眼里的笑就瞬间隘满了整张脸,道:“都是自家骨肉,说这些话没的白生分了。”
顿了一顿,又道,“听说老太夫人身上有些不好?我来时老太太抚我带了些燕窝人参,也不知这会子过去请安,会不会唐突?”
难道尹大太太以为自己之前以老太夫人身体不适为由,没回去参加尹淮安与霍氏之子的洗三礼是错口?孔琉玥不无阴暗的暗想,面上却是笑容未变,“祖母这会子应当已经起身来,我这就带大舅母过去。”
二人被簇拥着行至乐安居,老太夫人果然已经起身了,正由连翘服侍着吃药,屋子里弥谩着淡淡的药香。
尹大太太心里有了底,看来孔琉玥之前说要侍疾并非借口。念头闪过,她已抬上前屈膝给老太夫人请安,“前儿个便闻得您老人家身体不适,早该探望您老来的,皆因新近添了小孙孙,家里乱作一团,所以未能登门,还请您老勿怪。”
老太夫人接过落翘递上的茶漱了口,才笑道:“还没恭喜大太太喜添金孙呢,可真是好福气!”
尹大太太忙赔笑:“说到福气,满京城谁又能及得上您老的福气?”趁机提出,“过几日便是小孙子的满月宴,您老人家若是能拨冗一去,就真是我们全家无上的福气了!”
老太夫人笑道:“我倒是想去凑凑热闹的,偏这身子骨不争气,去不了,倒是可以让年轻人去乐呵乐呵。”命孔琉玥,“横竖这几日家中也无甚大事,到时候你便去散淡一日罢。”
孔琉玥忙屈膝应了。
尹大太太便又陪着老太夫人说笑了一回,呈上了尹老太太让带来的人参燕窝,才辞了老太夫人,由孔琉玥送出垂花门外上了车。
送走尹大太太后,孔琉玥回到芜香院,就见梁妈妈和谢嬷嬷正看着桌子上的大红请柬发呆,一瞧得她回来,谢嬷嬷便先迎了上来,道:“夫人,您真要去不成?”
孔琉玥无奈一笑,“大太太亲自登门送的请柬,我难道还能推拒不成?况刚才当着大太太的面儿,祖母已经发话让我到了那一日回去散散了,我除了回去,还能怎么样?”作为孔琉玥她可以不走这一遭,可作为永定候府的当家主母,她却是非走这遭不可!
“可万一她们对上次那件事还没死心,到时候再趁机提出来,夫人要如何应对?”谢嬷嬷恨恨的看着那张请柬,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没见过这样皮厚的人家,跟牛皮糖似的,一沾上竟就甩不掉了……还拿自己当夫人的正经娘家呢,也不看看他们都为夫人做过什么事,半点靠不上不说,只知道抱夫人的后腿……如今庆王府才是夫人的正经娘家呢,他们算什么……”
“好了!”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出言打断了她,“人家又没说旁的,只说要请我去吃喜酒,说来也是一片好意,难道我还能拒绝不成?万一人家没有那个意思呢?至于王府如今才是我正经娘家之事,在咱们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别闹得人尽皆知,你想让人说我攀了高技就忘本不成?”
就算到时候尹家人真再提出让她帮尹纳言重获圣宠,她至多找借口推了,或是按晋王妃教的那样,推到她身上去便是,难道尹家人还敢扣着她不放她回来不成?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梁妈妈忽然Сhā言道:“说来大姑娘已经九岁快十岁了,再过上三二年,便是时候该议亲了,夫人也该适当的带了大姑娘出去见见人,结识几个好朋发的。”
孔琉玥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梁妈妈的意思。说来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到时候只要她时刻不离的将初华带在身边,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就是有再多的话,但几她们还要脸面,当着初华的面也不好说出口了……”可一想到尹家上下的伪善和无耻,她又觉得,不能将初华带去,省得污了她的眼睛,也省得柱国公府多与永定候府扯上瓜葛。
“算了,还是我自己走这一趟即可,”暗自权衡一番后,孔琉玥拿定了主意,“甭管她们说什么,牛不喝水难道还能强接头不成?只要我不答应,她们就是说再多的话也是白搭。”
孔琉玥做了决定后,到了那一日,果真妆点好了,只带了梁妈妈和珊瑚缨络坐车回去柱国公府。
长子嫡孙的满月宴,想也知道尹家人办得有多热闹,到处张灯结彩,来往宾客络绎不绝,真是好一派热闹景象,尤其尹老太太的慈思堂,就更是热闹非凡。
孔疏玥随着亲至垂花门外迎接她的尹大太太方到得慈思堂,那些早到的容人便纷纷站了起来,都满脸是笑的跟她行礼打招呼,“傅大夫人来了!”、“好些时日没见您了,您这一向还好?”
也有问老太夫人的,“听说老人家前阵子有些不适,如今可大安了?”
京城拢共就那么大,勋贵豪门就那么多,自然有既与永定候府交好,也与柱国公府交好的。孔琉玥含笑一一回了礼,又各自寒喧了几句,才行至当中的榻前,屈膝给尹老太太见礼。
尹老太太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通袖圆袍,梳了干净利落的团髻,再配以一整套华丽耀眼的金头面,衬得整个人都年轻不少。
不待孔琉玥拜下,尹老太太已伸手搀了她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尹慎言和尹谨言,笑道:“我才还和你三妹妹四妹妹说你如何还未到呢,可巧儿就来了。”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蹙眉心疼道,“怎么瞧着你清减了很多的样子,敢是在担心候爷?你只放心罢,候爷有勇有谋,又吉人天相,要不了几月,定能凯旋归来的!”
孔琉玥今日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妆花褙子,斜云髻上只戴了一串南珠发箍并两支素钗,看起来的确很清减的样子。但她之所以这样穿戴,纯粹是因为如今永定候府正值孝期,怕人说嘴,倒不想竟勾出了尹老太太这一席话,虽说心知后者说这话时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到底还是说到了她的心欢儿上,因此面色不自觉就放柔了许多,“多谢老太太关心,我只是近来因要侍奉祖母,有些缺觉罢了,并无大得。”
尹老太太点点头,一副放心不少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又笑命尹慎言尹谨言,“才不是一直念叨着你孔姐姐吗?怎么这会子她人来了,反倒一个个儿成了锯嘴葫芦儿,一句话也不知道说了?”
尹慎言与尹谨言便忙上前亲亲热热的给孔琉玥行礼打招呼,“孔姐姐,我们一直惦记着您呢!”只不过尹慎言的亲热是发自内心流露出来的,尹谨言的就要勉强得多了。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婆子来回开席时间到了,于是一齐移至花厅坐席吃饭。
开席后,今日的主角霍氏终于抱着儿子出来了。霍氏今日穿了件大红的窄袖圆领猎子,戴了赤金点翠的步摇,瞧着倒是比先时丰腴了不少,面色却白得有些不正常,一看就知道此次生产伤了元气。倒是孩子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很是玉雪可爱,赢得了不少赞场声。
见了孔琉玥,霍氏也不像以往那样总是多多少少有几分不痛快了,反而一派大方和气的样子,就像是压根儿已忘记了孔琉明玥自己的丈夫曾有过那么一段了,一派有子万事足的摸样。
孔琉玥不由就有几分佩服起她来,这才是真正的通透人,知道丈夫靠不上,一旦有了儿子,立马不再奢望依靠丈夫,反正她正室的地位无论如何跑不了,她儿子嫡长子的名分也无论如何跑不掉,只要能将儿子培养好,她以后的日子一定可以过得很好。不过这样的通透,是要忘情弃爱的,绝非一般人做得到的!
吃完饭,大家一齐移至赏心阁去吃茶看戏。
孔琉玥今日过来,原不过只为应个印,如今印也应了,饭也吃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于是在去往赏心阁的路上,她便有意落在了最后,打算等会儿找机会给尹老太太或是尹大太太说一声后,便打道回府。
不想还没等到她去找尹老太太或尹大太太,尹老太太已先使了裴翠来找她。
“老太太说姑奶奶如今正值孝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大张旗鼓的去看戏,难免接人话柄,”翡翠穿着靛青色的比甲,笑得眉眼弯弯,“因此特意使奴婢过来请姑奶奶去总恩堂稍坐,一来可以歇息歇息,二来娘儿们多日未见,也好说说体己话儿。”
她跟尹老太太能有什么体己话儿好说的?无非就是老生常谈,她可没那么闲!
孔琉玥暗暗冷笑,面上却保持微笑不变,“翡翠姑娘来得正好,我家中还有事,正想去向老太太辞行,打算先回去了呢,就劳烦翡翠姑娘代我向老太太说一声了。”说完不理会翡翠是何反应,扶了珊瑚的手转身便走。
翡翠虽料到孔琉玥会婉拒尹老太太的邀请了——作为尹老太太身边第一得用的大丫鬟,很多秘事她自然也知道,却没想到她会回绝得这般直接彻底,一直到她主仆一行都走出一段距离后,方回过神来,忙满头大汗的撵了上去,屈膝赔笑道:“孔姑奶奶请放心,老太太这会子请您过去,真个只是想让您歇歇,并无其他意图,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罢!”暗示孔琉玥,尹老太太不会再提尹纳言的事了。
孔琉玥何等聪明之人,自然听明白了翡翠的暗示,原本仍不想去的,就见有容人正朝着她们的方向望,又想着就算尹老太太又出么蛾子又怎样,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去看看又有何妨?
遂随着翡翠一道,去了慈恩堂。
方到得门口,就见尹老太太正往门口方向张望,瞧得孔琉玥进来,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喜色的同时,已朝她招了招手,“玥丫头,过来这里坐。”
孔琉玥笑了笑,并未坐到她身旁的榻上,而是坐了下首第一张椅子,便开门见山问道:“未知老太太这会子唤我过来,有何吩咐?若是在我能力范围以内的,倒是可以帮老太太出出主意。”
尹老太太原是做好了准备要打迂回战的,不想乱琉玥一来便切入了主题,她不由怔了一下,片刻方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你觉着你四妹妹怎么样?”
尹谨言怎么样?孔琉玥眼前就晃过了尹谨言尖尖的瓜子脸和细长的眉眼,撇开其他的不谈,单以长相而已,后者倒也算得上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只是,孔琉玥微微蹙眉,尹谨言怎么样关她什么事,难道尹老太太是打算让她帮忙给尹谨言做媒不成?她又不是尹慎言,她可没那份闲心!
因只淡淡应了一句:“四妹妹自是极好的。”便低下头专注的吃起茶来,再无他话。
尹老太太见状,不由暗暗咬牙,早知道这个丫头是油盐不进的性子了,若非现在有求与她,当她有那份闲心跟她在这里闲磕牙?
念头闪过,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浓,“说来你四妹妹也快十五岁了,你二舅母膝下又只得她一个亲生的,向来看得如珠似宝,养成了她目无下尘,等闲人入不得她眼的性子。我想着她这样的性子,若是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家里,只怕早晚都是要吃亏的,因此想着,不如送了她进宫去,一来也好磨磨她的性子,二来也好跟宫里吉嫔娘娘做个伴儿,未知玥丫头你意下如何?”
孔琉玥已经猜到尹老太太的真正企图了,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嘲弄,淡声应道:“上有老太太您,下有二舅舅二舅母两位长辈,四妹妹的婚事如何轮得到我一个外人来过问?老太太拆杀我了!”
心里却早已是冷笑连连,看来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已是认清并接受尹纳言不可能重获圣宠这个现实了,所以想将尹谨言也送进宫去,看有没有希望让尹谨言得了圣宠,也好为柱国公继续带来利益,说不定运气好时,还能让尹纳言也因此而分到一杯羹也未可知,倒是真打得好算盘!
只是她们也不想想,当今圣上乃不世出之明君,又与皇后少年夫妻,伉俪情深,于后宫众妃娘向来都淡淡的;且后宫三千佳丽,谁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尹谨言这样的放在宫外的确难得,可要放在宫里,那可真是一抓一大把,她们凭什么以为尹谨言能得蒙圣宠?若是不能,或是侥幸得了宠幸又很快失宠,她们就真忍心看着她向尹纳言那样,老死宫中一辈子?这哪里是亲人,这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尹老太太见孔琉玥只是与自己打太极,并不接自己的话茬儿,心下虽恼怒,却亦知道不能翻脸,说不得只能捺下性子继续笑道:“话虽如此,你毕竟是跟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姊妹,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再者,晋王爷如今不是掌着内务府吗?明年便是选秀之年了,我想着都是自家人,不知道王爷那里,可不可以通融一下,让你四妹妹直接参加殿选……当然,我也知道此事是要冒极大风险的,所以一定少不了王爷和你好处的……”
谁跟你们是自家人?有你们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算计对方的自己人吗?!
孔琉玥差点儿就没忍住拍案而起,勉强忍住了,站起身来淡淡说道:“王爷如今要辅佐太子爷监国,还要筹错军需,这样小事,我如何好意思开口?老太太还是另请高明罢!我家中还有事,就不多陪老太太了,告辞!”说完根本不容尹老太太答话,欠身草草行了个礼,便领着珊瑚璎珞,拂袖而去了。
余下尹老太太看着她们主仆一行的背影,片刻方回过神来,当即便怒不可遏,将茶盅一把掀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又将近身的一些摆设都摔了,方喘着粗气写道:“忘恩负义的小娼妇,别以为你如今攀上高被儿了,就可以不把我看在眼里了……”
说着又想起上次尹淮安去过永定候府后回来威胁她的话‘祖母要是再以此事去打抚为难孔妹妹,孙儿也保怔不了自己会作出什么无法抚回的错事来!’不由越发怒不可遏,暗自咬牙道:“小娼妇,我们走着瞧!别以为离了你我们就不能成事了,我不但能自己得偿所愿,我还要让你身败名裂,看你以后还怎么嚣张!”
第二日一早,威国公府的门房便接到了柱国公府的拜帖。
192
飞沙关。
大养征西大军军营。
写有斗大“傅”字的军旗迎风摇曳。
帅营内,傅城恒正满脸冷厉的坐在上首,看着下面吵作一团的军师副将幕僚们。
“……我们征西大军足足有三十万,又兵强马壮,粮草充足,难道还怕西番区区十万蛮子不成?元帅,依末将拙见,我们不该只守不攻,而是应该趁着眼下士气正旺,主动出击,一举灭了西番蛮子的,只窝在这里在他们进攻时才出手,还不如趁早班师回朝呢,也好为朝廷省一些粮食!”左路军都督崔之放打一开始便主张进攻。
右路参军侯炳却每次都反驳他的意见,主张先按兵不动,“如今已经入秋了,气候一日比一日寒冷,最多再等一个月,就会滴水成冰,蛮子们原就粮草不足,不然也不敢以卵击石犯我飞沙关,哪里撑得过一个月?等撑到弹尽粮绝之时,他们自然会退回去,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退他们,何乐而不为?何必定要损兵折将的去进攻,以致元气大伤?末将恳请元帅三思!”
与崔之放持相同意见的偏将请鹰立刻冷笑反击:“若只为打退蛮子,而非打败甚至灭了蛮子,朝廷又何至于需要派出三十万征西大军?只要飞沙关守军上下齐心,后方补给充足,守个把个月又有什么问题?犯得着三十万大军劳师动众、昼夜兼程的赶至这里?难道就只为吓西番蛮子一吓?须知三十万兵马就算再节衣缩食,一月下来也需要不少粮草,直接将这些粮草送给蛮子们岂不更好?那还打什么打,直接班师回朝罢!”
“今春西番大早,粮食近乎颗粒无收,那些蛮子穷极了饿疯了,抱的都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信念,正所谓‘最可怕是疯人’,真要硬打,我们虽人多势众,未必就能占到便宜,何不让他们知难而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其次才是伐兵,我们此时占尽上风,为何定要采取最下策……”侯炳也有支持者,以参将燕三山为首,他们这群人多是读过书的,因此颇有些看不起崔之放一群人。
只是燕三山话没说完,已被崔之放冷笑着打断:“什么上策下策,少他妈给老子在这里拽文,怕死就怕死,找这些借口做什么!老子此番就是为灭西番而来的,说什么让他们知难而退—老子只知道斩草除根,不然不止上对不起皇上,下更对不起飞沙关并辽西千千万万的百姓!”
两派人马渐渐吵了个不可开交。
傅城恒冷眼坐在上首,既不发表任何自己的意见,也不出言阻止正争个如火如荼的下属们,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大军在这里安营扎寨已经近十日,该摸清的情况也都摸清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做点事了!
“报!元帅,蛮子的敢死队又上来了!”
一声突兀的吼叫,终于让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人们停了下来,齐齐看向了单膝跪在当中的传令兵,随即又不约而同看向了上首的傅城恒。
傅城恒双拳紧握,霍地站起身来,沉声说了一句:“都随本帅看看去!”便率先大步往外走去。
后面众人见状,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上得城头,果然就看见了城墙下传令兵口中的‘敢死队’。
绝望的眼神,破烂的衣着,凄惨的哭喊哀求着,被后面西番士兵拿着长轮,像赶鸭子一样赶着往前去死的人们,他们—原本都是属于大秦的百姓。
驱赶俘虏走在最前线,消耗掉大秦军队的陷阱,箭支,还有士气,这就是西番人最常用的伎俩。
“元帅,要不要开城门,将这些百姓都放进来?”带兵守在城头的千户郑百鸣哑声请示傅城恒,眼里满满都是不忍和悲愤,只要将士们掩护得当,应当可以将那些百姓都放进来,而不让蛮子们混进来。
傅城恒却像是没看见下面那些绝望的人们,也没看见城头众将士眼里与郑百鸣一样的悲愤不忍一般,冷酷的下今:“放箭!”
“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真开了城门,有一便有二,有二则有三,万一哪次不慎真让蛮子们趁势攻了进来,亦或是只让他们混了几个人进来,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郑百鸣等从军多年的老兵将还稍稍好一些,一颗心早在战场上被磨砺得冷硬如铁,听得傅城恒的命令,即使心在消血,还是要一丝不苟的执行命令,指挥兵士们放出手里的箭。
那些才入伍没多久的新兵就要怯弱多了,大多面露不忍之色,有的眼中甚至还隘满了泪花,手下的动作自然迟缓得多。
“若是守不住这里,下次就是你出现在下面!”狠狠踹了旁边一个眼里还带着泪意的新兵一脚,傅城恒的声音冷硬如冰:“放箭!战后没死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是,元帅!”新兵哽咽着,终究放出了手中的箭。
箭雨铺天盖地般洒下,很快便将‘敢死队’全部射杀完了,西番人也开始了再一次攻城。
不能不说侯炳分祈得很到位,随着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西番将士们都知道自己最多只能再坚持一个月,等天气再冷一些后,他们不撤也得撤,不然就算不因粮草不足而饿死在战场上,也得因天气寒冷而冻死在战场上。
但也正是因为上下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西番将士才更是卯足了劲儿,想尽快将被大秦军队把守得铁桶一般的飞沙关攻出一个缺口来,以便他们攻进去,肆意的烧杀抢掠一番,以保怔己方将士乃至西番全国上下都能在这个冬天不被饿死也不被冻死!
也因此在过去这短短十几日里,他们已发起过大小不下于几十次的进攻,哪怕明知己方近乎是在以卵击石,他们也不曾有过丝毫的退缩。
“报!元帅!蛮子的敢死队又去了东门!”又一名传令兵疾速跑到,单膝跪到傅城恒面前禀报。
傅城恒面无表情,冷静而简短的下达了命令:“放箭!”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台最精密的机器,摒弃了个人的所有情感,纵观全局,精密计算,只知道要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
整整持续了五个多时辰,西番将士的攻势才渐渐缓了下去。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他们才彻底退了回去。
“元帅!”一回到帅营,崔之放便猛地单膝跪到地上,大声说道:“末将请令即刻带领一万人马攻打蛮子去,他们才折腾了这么一场,一定人疲马之,且也料想不到我军会趁夜忽然进攻,势必事半功培,末将恳求元帅准未将之请求!”
侯炳照例反对他,“蛮子们人疲马乏,我军又何尝不是?况且我军地形不熟,贸然出击—只会……”
“你个贪生怕死的给老子闭嘴!”话没说完,已被崔之放大声喝断,“方才我大秦的老百姓如何惨死,大家都是看见了的,你做为一名军人,但凡有点血性,都该自动请缨为他们报仇去!你贪生怕死不请缨也就罢了,别挡老子的路!”
侯炳被他这席话气得满脸通红,在军队混久了,再是读过书自诩文人儒将,也不可避免会爆几句粗口,“你他妈的给老子把话说清楚,谁贪生怕死了?老子只是希望能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罢了,你敢说老子金生怕死,老子今日跟你没完!”
“你若不贪生怕死,怎会一再的阻挠我向元帅请命进攻………”崔之放立刻反唇相讥。
“闭嘴!”只是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冷厉的声音喝断,正是傅城恒的声音。
傅城恒居高临下看着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目光冰冷如出鞘的剑,“立刻下去各领五十军根!”
“元帅,我……”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显然不服气。
“再加二十军根!”傅城恒的目光越发的冰冷,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下首崔之放和侯炳被他睨视天下的气势所慑,这才各自应了一声“是”,自下去领军棍去了。
余下众将领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说一语。有那想出言为崔之放候炳求情的,见此形式,也闭紧了嘴巴。
很快七十军棍打完,崔之放与侯炳虽然都面色惨白,到底凭着一口气硬撑着,摇摇晃晃走回了帅帐来,“启禀元帅,末将已领了七十军棍,特来复命!”
傅城恒直直看了二人片刻,忽然喝命:“崔之放听令!”
崔之放怔了一下,随即抱直腰极大声说道:“末将听令!”
傅城恒面无表情的下令:“本帅给你一支两千人的精骑兵,也沿用一下蛮子们的老伎俩,去他们后方,速攻!你们只管杀人,放火,抢劫,他们听到消息一定会回援,一遇到主力,你们就退。”说着竟然破天荒的慢慢笑了起来,“然后嘛,就按着一日三餐外加一顿宵夜的频次去拜访咱们的老朋发,本帅不命你们撤,你们就给本帅慢慢的磨,磨到他们半死为止。”
他笑得一脸的温柔和煦,眉眼间也因此而带出了几分风流,说话的语气
更是真挚得似乎真是要使人去拜访老朋发一般,却让下面众人都瞧得不寒而栗,不约而同的暗想,元帅,虽然您笑起来很好看,但您能不能别笑了?真是太可怕了!
“未将领命!”就在众人发怔之际,崔之放已经大声领了命。
傅城恒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喝命:“诸鹰听令!本帅命你带领两万精兵,连夜赶路突袭安定城去!”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皆因安定城乃是西番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城市,因其后方是一个葫芦形的平原,所以也被称作葫芦城。
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安定城乃西番的国都,就像上京之于大秦一样,想也知道时刻都有重兵把守,又岂是说突龚就能突袭的?
“元帅,您这是要……”片刻,还是军师左骞最先回过神来。左骞向来自诩了解傅城恒,因此在崔之放与侯炳数度吵得不可开交之时,都不曾发过一语阻止他们,只因他知道傅城恒定然自有主意,却没想到傅城恒的主意会是这样。
不待左骞把话说完,傅城恒已抬手阻止了他,“本帅自有主张!”派两万精兵去突袭安定城是假,沿途设下埋伙伏击西番去增援的兵马是真。西番国小势微,此番围住飞沙关的十万兵马不说已穷极其举国之势,至少也已穷尽了大半,想也知道如今安定城后方正虚,一旦安定城被突袭,飞沙关这边的兵马必定会赶回去增援,到时候再遭遇以逸待劳的大参将士,谁胜谁负,不言而喻。
左骞原是个聪明绝顶,极有谋略的,不然也不能胜任军师一职了,见傅城恒这般笃定,他再一细想,也就将其中的关节泰半想通了,禁不住赞道:“元帅好智计!”
傅城恒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他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神机营掌营副都督,养兵千日,眼下总算是到了用兵一时的时候了。他素来信奉“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一次既然劳师动众的来了,自然要斩草除根,一举灭了西番,让辽西百姓至少过几十年平静安定的生活!
将左中右三路兵马都安排好,议定进攻计划后,已经是深夜了。
傅城恒回到后营,也不却甲,就直接躺到了简易的床上。当着一众下属即使表现得再从容,再杀伐决断,再无坚不摧,说到底他终究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背负着保家卫国的责任和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人的性命,总有觉得累的时候。
躺了一会儿,傅城恒睁开眼睛,手摸索着放进胸口,在贴近心脏的地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不用于一般绣了花鸟虫鱼的香囊,这个上边绣的是一层叠一层的繁复纹路,有些像字,要很仔细的看,才能分辨出,那是平安符上的花纹,一个个秩序的缠饶交叠,都要分辨不出到底有几个平安纹了,至于香囊的里面,则放着一块通透莹润的貔貅玉佩。
看着通体莹润,还散发着自己淡淡体温的玉佩,傅城恒不可避免想到了孔琉玥,想到了她那如三月挑花般娇艳的笑脸。
此时此刻,她正在做什么?好不好?有没有像他想她一样正想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又瘦了?她本就生得单弱,可不能再瘦下去了!上次她来信说,去庄子上小住了几日,感觉还不坏,若是以后有机会,还想再去,等他回去后,他一定带了她去!
心念电转之间,傅城恒已经轻轻将香囊放回胸口,重新坐了起来。他走到同样简易的书桌前,也不叫玉漱琴台进来服侍,自己动手磨了墨,让笔吃得饱饱的,开始给孔琉玥写起信来……
已是十月的天,京城在下了几场雨之后,真正冷了起来,屋檐下甚至已结起了霜冻子。
孔琉玥就着白书的手穿好襟边和袖口都拢了一围白色狐狸毛的夹袄,再被上石青色猩猩毡的披风,便打算出门往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去。
“夫人,稍等片刻!”却在走出几步后,被谢嬷嬷拦住,将一个才加了银霜炭烧得热热的手炉塞进了她手里。
孔琉玥不由有些汗颜,这才十月初的天好不,现在就用手炉了,等进了十一月,她岂不是只能足不出户了?
她将手炉塞回谢嬷嬷手里,“现在还用不上这个,等过程子再说罢。”
谢嬷嬷还待再说,适逢初华领着洁华摇摇的走了进来,屈膝给孔琉玥行礼:“母亲!”
姐儿俩一穿淡紫罗襦罗裙,一穿淡蓝罗襦罗裙,外面则罩的是同色系的披风,看起来就像是两朵正含芭待放的花儿,在这样萧索的被冬时节里,油然生出几分甜蜜的春意来,恰是“冬雪吹花魂,妙色天成之”。
孔琉玥笑着命二人起身后,问道:“可用过早饭了?吃的什么?”
随着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孔琉玥晨起时对温暖床铺的眷恋也是与日惧增,无奈身为晚辈和当家主母,她必须得在辰时之前起床。抱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信念,她索性免了三个孩子的请安,以便他们能多睡一会儿,也因此呣子四人没有再一起吃早饭,而是分头在各自房里吃的。
对孔琉玥这个决定,初华和洁华都是喜之不迭,两个小丫头跟孔琉玥相处得久了,渐渐都少了几分客气和谦恭,多了几分小女儿在母亲面前时的亲昵和娇态。惟独傅镕仍是卯时一到便起床,习武读书,将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
初华见问,笑嘻嘻的应道:“已经吃过了,吃的水晶虾饺和八宝粥。母亲吃了吗?”
孔琉玥点点头,领着两个孩子,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久病未愈,如今天气又转冷,越发的足不出户,每日里只窝在罗汉床上,无以打发时间,因此一瞧得娘儿三个进来,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向初华洁华招手道:“两个丫头,过来太祖母这里坐。”
初华洁华便行了礼,笑着宋上罗汉床,坐到了老太夫人身侧。
孔琉玥也笑着行了礼,“祖母今儿个可觉着好些了?使去打发消息的人回小华太医明日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再请了他过府来给祖母请脉。”又请问,“今儿个可想什么吃的?昨个儿庄子上送来了今冬头一起摘下的时今菜蔬,不如中午大家一起吃火锅?”
老太夫人笑道:“我活了七十几年,说句不怕托大的话儿,什么东西没吃过?吃什么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跟谁一起吃。”
初华Сhā言道:“只要太祖母喜欢,初姐儿以后天天陪您吃饭。”
洁华不甘示弱,也道:“洁姐儿也是,洁姐儿以后也天天陪太祖母吃饭。
老太夫人一张脸就越发笑成了一朵花儿,“这可是你们姐儿俩自己说的,明儿可别嫌我这里的饭菜素淡,不合你们的口味。”
洁华天真烂漫的说道:“太祖母放心,我们不嫌的。至多我们回母亲那里再吃便是,母亲那里的饭菜合口味。”
说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热闹着,二夫人领着舜华被簇拥着进来了。闻得初华结华的话,舜华便也说道:“太祖母,以后舜姐儿也天天陪您老人家吃饭。”
说得老太夫人开怀不已,与曾孙女们说笑了一回,随即命人带了她们去暖阁里玩后,方正色与孔琉玥并二夫人说道:“一晃离你们母亲过世,就将近两个月了,我算着日子,家庙里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也该做完了。老四向来身子骨不好,此番伤心过度,又在那里吃了这么欠的素抄了这么久的佛经,还不定瘦成什么样了呢……我的意思,是打算明儿便派了老二亲自去家庙看看,安排一下其他事宜,顺道接老四回来,横竖只要心城,在哪里守孝都是一样的,况总不能真抄一年的佛经罢?等出了孝,老四还要下场呢,还是在家里的好,未知你们她妯娌下如何?”
永定候府又不仅仅只是孔琉玥和二夫人的家,也是傅颐恒的家,二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孔琉玥因笑说道:“还是祖母虑得周全,我待会儿就命人洒扫四弟的屋子去。”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办事素来都是极妥帖的,我很放心。”
说完这句话,却沉欺了下来,好半晌方叹道:“好好儿的一个家,非要弄得像现在这样,明儿去到地下,我都没脸见你们祖父和父亲!”
孔琉玥与二夫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老太夫人是想到了傅旭恒,都低垂下了头去,没有说话。对她们两个来说,傅旭恒不过只是小叔子,且还是犯了不可饶怒之错,即将被逐出族谱的小叔子,说句不好听的,他是死是活都与她们没有干系;不比老太夫人,终究是自己的血脉,就算根下心割舍掉了,伤口还是时常会隐隐作痛。
第二日一早,傅希恒果真打马去城外家庙,于午后接了傅颐恒回来。
傅颐恒穿着素白的衣衫,面色苍白,眼脸发青,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衣服穿在身上看起来空荡荡的,一进门便给老太夫人磕头:“祖母,不孝孙儿给您磕头了!”
早被老太夫人命卢嬷嬷搀了起来,担了他的手红着眼圈笑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一叠声的命厨房整治素席去。
傅颐恒又给孔琉玥和二夫人见了礼,受了孩子们的礼,才先回自己的院子更衣梳洗去了。
彼时傅希恒方得了空儿回老太夫人的话:“道场已经做完了,僧众都打发了,守灵的人也都安排好了。只是三弟……只是傅旭恒说自知罪孽深重,要在母亲灵前守足一年孝期,托我回来代为禀告祖母,还说他除了接住家庙的房舍,其他一切用度都自理,请祖母千万开恩应允。”
孔琉玥闻言,就忍不住冷笑起来,傅旭恒这招缓兵之计倒是用得好,说什么‘自知罪孽深重’,要在太夫人灵前‘守足一年孝期’,说穿了还不是想抱延他被逐出族谱的时间,等时日一长,老太夫人渐渐心软了,事情便不了了之罢了,倒是打得好算盘!
哼,她是不会让他如愿的,即便拼着让老太夫人不高兴—她也不会让他让三房再踏进永定候府的大门半步!
心念电转之间,孔疏玥一直密切注视着老太夫人的神情。
果见她神色间已有所松动,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一副为难至极的样子。
孔琉玥就禁不住冷笑了一声,老太夫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动不动就心软的毛病?须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在对自己残忍。就算在她看来,傅旭恒不是故人,不会伤害她,但谁又说得清他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敌人?难道定要酿到傅旭恒谋害到她自己头上了,她才会彻底硬起心肠?!
清了清嗓子,孔琉玥正要开口,老太夫人已先于她开了口:“只要心城,要守孝什么地方不能守,何至于定要在灵前守孝?你使人去告诉他,之前既说好了是一百日,那就只能是一百日,时日一到,他便不再是我傅氏的子孙,让他不要妄想抱延时日!”
“是,祖母。”傅希恒闻言,忙拱手应道,“我等会儿就使人传话儿去。”
老太夫人点点头,打发了傅希恒,方看了一眼孔琉玥—缓缓闭上眼睛说道:“我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老到犯糊涂的地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就放心罢!”
孔琉玥闻言,微微有些汗颜,她方才的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正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又听得老太夫人说道:“你和老大都是好孩子,镕哥儿也被你教育得极好,永定候府交到你们手上,我是再放心不过的……总算在这件事上,我能见你们祖父和父亲!”
只要永定候府后继有人,她便是哪一日忽然死了,也能死而无憾了!
193
第二日午后,晋王妃忽然到访,还带来了征西大军日前大败西番蛮子的捷报。
“……煦之先是使了两千精锐骑兵,按一日三餐外加宵夜的频次去偷袭蛮子们,或是在这里放个火,或是在那里抢个劫,一旦蛮子大部队来增援,便立刻快马撤退,弄得蛮子们是人仰马翻,疲于奔命,才补好了东墙,西墙又塌了,才将西墙撑住,南墙又摇摇欲坠了,总之就是别想有片刻安生的日子过!”晋王妃讲的是绘声绘色,就好像她亲眼目睹了征西大军是如何大败西番蛮子一般。
以致整个乐安居内,上至老太夫人孔琉玥二夫人,下至初华姐妹三个—再下至众伺候之下人,都不由自主的听住了,齐齐望向晋王妃,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但听晋王妃继续说道:“与此同时,煦之又点了两万精兵—命左路军前锋领着他们—昼夜兼程的赶去突袭蛮子们的都城安定城。西番蛮荒之地,如今及得上我们大秦地大物傅,人口众多?在飞沙关与我们大秦三十万将士对峙的那十万人马,已经近乎举了蛮子全国之力了,后方就像是那山间的芦苇,外表看似坚硬得很,实在内里空空,根本不堪一折,别说我大秦两万精兵,就算是一万,也够他们吓破胆儿的了!”
晋王妃说着,许是渴了,便暂时打住话头,端起一旁的茶吃起来。
晋王妃吃茶的动作优雅至极,堪称无可挑剔,若是放在平常,少不得被人明里暗里的称赞艳羡甚至偷偷摸仿,但这会子众人正是听得兴起的时候,只想尽快的听到后文,谁还顾得上去管她吃茶的姿势好看不好看?只有嫌她动作太慢的!
初华就第一个按捺不住,急急追问后:“姑妈,后来呢?我爹爹派了两万精兵去突袭蛮子的安定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您快说啊!”
舜华与洁华忙忙附和:“是啊姑妈,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晋王妃凤眼一挑,看向三个侄女儿慎道:“果然是小孩子家家的,半点耐心都没有,还得磨磨才能成器啊!”
说完见屋内其余众人也都是一脸的着急,只是没有抑或是来不及像三个小姑娘那样说出来,才笑了笑,继续说道:“蛮子的主力兵马闻得都城被袭,吃不准煦之到底派了多少人马过去,有心折回去增援罢,又心有不甘,想着都围了飞沙关这么些时日了,指不定很快就能攻进去呢?可若不回去罢,安定城可是国之根本,果真被破了城,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得只能分了一半的兵马,亦即五万人昼夜兼程的赶了回去……”
“然后呢?”这一回迫不及待追问的轮到了老太夫人,老人家满脸的焦急兼兴奋,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沉着和威严?
晋王妃瞧得暗暗好笑之余,对老太夫人会有此反应倒也深表理解,只因她上午听晋王讲述此战的经过时,也跟老太夫人一并连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只恨晋王说得太慢。
她忍笑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语速:“然后蛮子的这五万兵马,便在半道上遭逢了早已埋伏好、以逸待劳的我征西大军的埋伏!原来煦之派了人去突袭安定城是假,欲在半道上伙击回去增援的蛮子军主力才是真!当然,若是真能攻下安定城,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便是不能攻下,吓一吓蛮子的可汗也是好的。蛮子们之前已被煦之派去的两千精骑闹了个人仰马翻,又昼夜兼程的赶路,怎么可能是我们大秦好儿郎的对手?煦之甚至只亲领了两万人马,便以少胜多大败了蛮子五万兵马,活捉了领兵的蛮子大王子塔木,让蛮子真正尝到了我大秦铁骑的厉害,为辽西千千万万饱受蛮子肆虐的百姓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晋王妃话音刚落,初华已先拍手叫道:“爹爹好厉害,爹爹好厉害!”
洁华见了,也跟着拍手叫道:“爹爹好厉害,爹爹好厉害!”在老太夫人的罗汉床上又是跳又是笑的,看得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老太夫人方正色问晋王妃道:“老大他还好罢?没有受什么伤罢?”又嗔道,“这孩子也真是,他身为主帅,只需要统筹全局即可,哪里需要亲自带兵上阵杀敌?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大军岂非要乱了套?咱们自家人岂非要疼得慌?”
这个问题,也正是孔琉玥最关心的。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她虽从未亲眼见过,从电视书本上也看过不少,不比屋里其他人,平日里连出门的机会都绝少,也没个可以娱乐的,自然对晋王妃类似于评书的讲述如痴如醉,她惟一关心的,只是傅城恒的平安!
因此老太夫人话音一落,她的全副注意力也随之都集中到了晋王妃的脸上,惟恐错过了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但见晋王妃笑道:“煦之武艺高强,又有亲兵贴身保护,况说是他亲自领兵,也只是亲临战场实地指挥作战罢了,又不是叫他亲自提枪杀敌,怎么会有损伤?祖母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他毫发无伤,好着呢!”说着有意看了孔琉玥一眼,示意她放心。
老太夫人闻言,方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也知道老大素来妥帖,可一日不见他回来,我这心就一日放不下来,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明白我今日的感受了!”
说得晋王妃叹道:“不必等到祖母您这个年纪,我如今已经明白祖母的感受了!”就算知道征西大军才打了胜仗,就算知道傅城恒毫发无伤,只要没亲眼看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她作姐姐的心便只能一直悬着。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因见老太夫人累了,遂离开乐安居,各自回了各自屋里。
晋王妃自然跟着孔琉玥去了芜香院。
一走进屋里,晋王妃便笑道:“说来这次煦之能大败蛮子大军,还得感谢弟妹说的那个连弩呢!我听你姐夫说,煦之虽只带了两万人马去伏击蛮子,其中就有神机营的五千精兵,你想啊,五千精兵就是五千架连弩,就算每一架连努只发一次,也是五万支箭,够蛮子们人人吃一支了,也就难怪他们会大败,连大王子都被活捉了!你不知道你姐夫上午跟我说起此事时,对你是赞不绝口,还说等煦之凯旋归来后,一定要回了皇上,对你论功行赏呢!
孔琉玥闻言,抿嘴笑道:“我不过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没有镕哥几将草图先画出来,没有侯爷将草图送去武库司让人按图制造改良,没有侯爷及时组建起神机营,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大胜?姐夫实在谬赞了,我惯不敢当!”只要傅城恒能平安凯旋,其他的,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欸!”一语未了,晋王妃已笑接道,“你姐夫可是轻易不奢人的,他既说你当得起,那你就是真个当得起,你只等着明儿皇上的赏赐罢!”
说着放松的歪到榻上,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语带欢快的道:“这才刚抵达飞沙关一个月不到,就大败蛮子,折了他们将近一半的兵马,只要趁胜追击,想必很快就能将其剩余的一半兵马也折了,如此算来,煦之应该能赶在过年前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也可以团团圆圆的过个年了!”
孔琉玥闻言,但笑不语,只暗暗祈祷,希望事情真能如晋王妃所说的那般顺利罢!
过了两日,就在孔琉玥犹沉浸在征西大军大胜,傅城恒有望提前归来的喜悦当中时,去了江南的韩青瑶又快马加鞭使人给她送了信回来。
许是知道孔琉玥有多么羡莱自己能南下看外面的风光,又有多么遗憾不能有如自己一样的机会,韩青瑶在给她的信中,不但详细的将自己沿途的所见所闻都描述了一遍,还实地画了不少山水画,以期能让孔琉玥看了画之后,有身历其境之感。
以致这封信的厚度,再次刷新了二人重逢以来通的每一封信的厚度记录,直看得梁妈妈等人都不由自主的咂舌,不明白自家夫人跟世子妃怎么就能有那么多话可说?
除了信,韩青瑶还给孔琉玥送了不少东西回来。有扬州最有名的茶魁龙珠,据说这魁龙珠取龙井之味、魁针之色、珠兰之香,茶色清敢,别具芳香,入口柔和,比之武夷山的大红袍也毫不逊色;有当地的特色零嘴葡萄肉丝干,说是先选取成熟大粒的葡萄制去种子替换上新鲜的小肉干,再用蜂蜜和果油胶制成的;还有其他吃的用的玩的,甚至还有一张单子,其上细细写明了十数样江南特色小吃的做法,简直是琳娘满目,应有尽有,想也知道韩青瑶为给她准备这些到底花费了多少心力。
孔琉玥自是感动不已,忙命白书磨了墨,提笔给韩青瑶回起信来,把自己的思念感动之情,和自己的近况,还有傅城恒大捷的消息都一一告诉了她,又托她代为问候赵天朗;想了想,又给庆王妃也写了一封信—一并折叠封好了,命人送出去后,方将韩青瑶送回来的东西做了一番分配,命人分头给老太夫人、二夫人、傅颐恒并孩子们送去。
前脚将给韩青瑶的回信送出去,后脚孔琉玥便收到了傅城恒的来信。
傅城恒的信一看就知道是分两次写的,前半部分的墨迹分明要比后半部分的淡一些。他在信中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自己每一天的见闻,每天什么时候吃饭,吃什么,大概什么时候睡觉,遇到了什么事,又问了孔琉玥每天吃什么做什么什么时候睡觉……平心而论,有点像流水账!
但看在孔琉玥眼里,却觉得无比的温馨,好像傅城恒每日的生活都活生生的跃然于纸上,呈现在了她的面前似的,让她有一种二人已做了几十年夫妻,已是老夫老妻的感觉,连带二人之间相隔几千里的距离,也似乎近了很多。
信的后半部分,较之前半部分明显短了许多,只轻Сhā淡写的讲述了一下日前的那场大捷,说他时刻记得孔琉玥的话,一直将自己保护得好好的,毫发未伤,还说如果顺利,大军极有可能赶在过年前班师回朝,让她不要担心。
傅城恒的来信,让孔琉玥自听过晋王妃送来的好消息后,在体内其实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是松了下来。那件事之后,傅城恒从未再骗过她,他说自己毫发未伤,那就真是毫发未伤,她总算可以放心了!
孔琉玥的回信,也详细的描写了自己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大概什么时候睡觉,还有府里发生的一些事。写着写着,她渐渐觉得,夫妻之间能像她和傅城恒现在这样隔一段时间通一封信,然后余下的时间便在回味上一封信和等待下一封信的期待中度过,其实感觉还不坏,有点像刚陷入热恋中的男女。
她不由抿嘴笑了起来……
因着接连收到韩青瑶和傅城恒的来信—接下来几日,孔琉玥的心情都很好,不但饭量增加了好些,面色红润了好些,也有心情去处理一件她放在心上有一段时间的事情了。
她命人叫了梁妈妈和谢嬷嬷来,商量她们,“白书蓝琴珊瑚璎珞四个都是我的陪嫁丫鬟,撇开蓝琴且先不说,她们三个也都到出嫁的年妃了,我的意思,是想趁着这阵子家里没什么好忙的,还算空闲,给她们三个都挑一门好亲事,看是想放出去另择良配,还是就在府里挑。我原想直接问她们想嫁个什么样人的,毕竟是姑娘家,怕她们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因此想请你们两个代我问问她们去,顺便告诉她们,不管是放出去还是留在府里,我都会给她们备一份厚厚的妆奁,让她们风风光光出嫁的,未知你们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梁妈妈先就笑道:“不怕夫人笑话儿,我早想求夫人为我们璎珞做主了。”
要说梁妈妈眼下最大的心事,便是璎珞的婚事了。虽说她心里也知道以孔琉玥的性子,必定会善待她直至终老,但毕竟还是希望能早日抱上孙子—到老时能含饴弄孙的颐养天年。故而对孔琉玥这番考虑,梁妈妈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与梁妈妈的喜形于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谢嬷嬷的眉头紧锁,满脸忧色,“府里的丫鬟都是要过了二十岁才或是配人或是放出去的,她们三个都还没到年纪,夫人却一下子把她们都嫁了,岂非接人话柄,说夫人徇私?况她们三个都出去了,谁来伺候夫人,谁来供夫人使唤呢?”
平常考虑这些的都是梁妈妈,谢嬷嬷今儿个倒是难得与她换了个个子……孔琉玥就笑了起来—道:“她们三个都满了十九或是将满十九了,离二十岁又能有多远?况从开始议亲到下定,总也得几个月的时间,再拿几个月来准备嫁妆,足够一年了,别人便是想说嘴,也无从说起。至于她们走了之后谁来伺候,让她们紧着挑了人调教便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人之常情,难道我还能因此就误了她们的终生不成?嬷嬷多虑了!”
谢嬷嬷便也笑了起来—道:“是我想岔了,她们便是嫁了人,一样可以在夫人面前服侍。我这就问白书去,至于珊瑚,”笑向梁妈妈道,“就要劳烦老姐姐你多操心了。”
梁妈妈点点头,笑而不语,与谢嬷嬷一道给孔琉玥行了礼,退了出去。
到了晚上,二人来向孔琉玥复命。
谢嬷嬷先说道:“白书说她打小儿跟着夫人,无亲无故,有夫人的一天,就有她的一天,是一早就立了志要给夫人当管事妈妈的。还说她不想低三下四的看男人和婆家的脸色,依靠男人和婆家的过活,希望夫人能给她找个家里人口简单,好拿捏的。”
白书倒是真说过要给她做管事妈妈的话,况她是跟着前身从江州来的,便是还有亲眷,只怕也早联系不上了……孔琉玥点点头,既是白书自己的选择,她愿意遵从,“嗯,我知道了,我会给她找个好拿捏的!”
看向梁妈妈,“珊瑚和璎珞怎么说?”
梁妈妈道:“璎珞的意思跟白书差不多,也是希望能找个家里人口简单,性子软和的,倒是珊瑚,希望能放出去,让老子娘做主。”
“珊瑚父母兄嫂俱在,想放出去让老子娘做主也是情有可原,”孔琉玥缓缓点头,“倒是璎珞说想留下,是她的意思,还是,妈妈你的意思?”梁妈妈跟璎珞毕竟不是亲母女,维系她们之间母女关系的,除了感情,还有别的因素,她不想到头来好事变坏事。
梁妈妈闻言,眼里飞快闪过一抹不自然,片刻方下定决心般道:“实不相瞒夫人,璎珞先是想配外面的人,以后自己当家做主的,可我想着咱们孤儿寡母的,就算有夫人照拂,日子也不一定就能随心所欲,倒不如留在府里的好。璎珞听了我的话后,觉得有理,便也默许了留在府里,还说夫人跟前儿总得有两个以上得力的管事妈妈,蓝琴和珊瑚出去后,就只剩下白书和她两个,愿意一辈子为夫人分忧!”
她们母女不比蓝琴,与夫人有十几年的情分,凭蓝琴去了哪里,夫人都会照拂她到底,且蓝琴若是没出那件事,未必就会选择一穷二白的萧铁生;也不比珊瑚,老子娘在夫人的陪嫁庄子上做管事,有家有业,以后便是没了夫人的照拂,也不怕受婆家欺负。最好的出路,莫过于继续留在府里,给夫人当管事妈妈,让府里人人都高看一眼的好!
孔琉玥思忖片刻,也就明白了梁妈妈的权衡和顾虑,想着人各有志,又想着不论是梁妈妈还是璎珞,都是能干得力的,璎珞能留下,那她身边的人事相当于没什么变动,也是好事一件,遂笑着点头道:“既是如此,那就说定了。你明儿就放出风声去,说我身边的丫鬟到年纪放出去了,看有没有谁毛遂自荐来赚媒人鞋穿的。”
梁妈妈就笑了起来:“夫人放心,只要消息一放出去,保证想赚媒人鞋穿的踏平芜香院的门槛儿。”
果然第二日,待回过事后,就有不少管事妈妈借故留下,在孔琉玥面前赔笑着献殷勤,话里话外都有为自家子侄求娶孔琉玥身边丫鬟的意思,还说‘夫人身边的姑娘们都是天人之姿’,说不管得求得哪一位,都是自家的福气。
亦连那些平常不常在孔琉玥面前露脸的媳妇、婆子都借故来了芜香院,便是与谢嬷嬷梁妈妈搭不上话儿,能打听到一点别的消息也是好的。
这样过了几日,孔琉玥总算初步敲定了白书璎珞的夫婿人选。一个是凌总管的侄孙,叫凌康,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凌总管一家过活,如今正跟着凌总管的大儿子学习办差;另一个则是外账房的二等买办,叫刘强,只有一个叔叔。
孔琉玥让人细细打听了一下凌康和刘强的性子,觉得凌康配白书合适—刘强则与璎珞毕竟登对。
找个时间,孔琉玥有意命梁妈妈和谢嬷嬷去看了两个小伙子以后,回来后二人都笑道:“两个小伙子都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做事也都进退有度。
”从神情到言辞都十分满意。
孔琉玥就亲自出面请了卢嬷嬷做媒,将事情给订了下来。
能娶到当家主母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于凌家和刘家来说,虽不至于是天上掉偏饼儿,也是天大的好事了,因此两家都喜得合不拢嘴,当天便打发了人来给孔琉玥磕头谢恩,又下了小定,说好等出了太夫人的孝后,再正式商议成亲的事。
白书玥璎珞的终身便这样定了下来。
孔琉玥松了一口气,有一种功德圆满的感觉,至少在她能力范围内,她做到当初向白书几个承诺的,让她们过上较好的日子了!
在征西大军又传了几次捷报回来之后—时间进入到了十一月。
“……傅夫人身子恢复得很好,看来这几个月的滋补功不可没。”小华太医隔着丝帕给孔琉玥细细把了一回脉,方起身拱手微笑说道,“待下官回去后将论脉的结果细细禀于家父,看家父怎么说。据下官看来—家父应当会给傅夫人开另一张方子了。”
孔琉玥忙也站起身来,欠身笑道:“如此就有劳华医正了!”想了想,又有些迟疑的问道,“那在此期间,我还要不要继续吃之前的方子?毕竟‘是药三分毒’……”她要彻底的治好自己,确保自己能在傅城恒回来后,早日怀上他们爱情的结晶。
小华太医见问,思忖了片刻,方道:“暂时仍吃着罢,那两张方子都是温补的,如今正是进补的时节,傅夫人身子又弱,吃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下官等会儿一回去便去见家父,相信新的方子很快就能送过来—傅夫人且放宽心。”
孔琉玥蹙着的眉头就舒展开来,笑道:“实在有劳华爷爷和华医正了,等侯爷回来,我们一定登门拜访,当面致谢!”
小华太医微微一笑:“傅夫人客气了,这原便是身为医者的本职。不过,”说着眼里闪过一抹狡黠,话锋一转,“傅夫人若是实在过意不去的话,不如就给下官讲讲那个给发热的病人吃加了盐的水,就可以有放退烧的缘由罢?上次下官回去后,按照傅夫人说的,给那个因发高热而生病垂危的病人吃了盐水,竟然只过了一夜,就退烧了,可见傅夫人那个法子的确行之有效,若是能加以推广,无疑能造福更多百姓!”
让她给他讲生理盐水能帮助退烧的原理?孔琉玥闻言,不由有些汗颜,说来这还是上次小华太医登门来给老太夫人抚脉时,她因见他容色憔悴,眼睑下一圈青影,半是出于礼貌,半是出于关切问了一句:“我瞧着华医正气色很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或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小华太医因她也算是同道中人,且有韩青瑶和华灵素的那层关系在,便也没拿她当外人,见她问话—便答道:“下官昨儿个夜里出了一趟诊,那病人着实病得厉害,高热不退,好几次都险些未能救回来。下官一夜未睡,因此瞧着才会这般落拓。”
孔琉玥身为医生,听到那病人病得连小华太医这样的国手都觉得棘手,半是出于争强好胜,半是出于本能,想也未想便脱口说了一句:“华医正何不试试给那病人吃加了盐的水退烧?”
给高热病人吃盐水可以退烧?华家世代行医,小华太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自是半信半疑,因赶着孔琉玥追问:“敢问傅夫人,这是何道理?”
其实孔琉玥话才说完,已经后悔了,她可没忘记华家父子在医学这块儿领城上,是如何的如饥似渴,万一小华太医赶着她追问给病人吃盐水可以退烧的原理,她要怎么给他解释?总不能跟他说是为了避免细胞破裂,保证细胞内和细胞外的渗透压一致,保降细胞不脱水,从而达到消炎退烧的目的罢?那万一他又赶着她问什么是细胞,什么是渗透压,什么又是消炎,她岂不是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因此待听得小华太医果然追问她后,便以一句:“我也是从一本古籍上无意看到这个法子的,也不知道有用没有用,只能说权且一试。”糊弄了过去。
却没想到小华太医竟然一直记在心里,还专门在她提出感谢的时候提了出来,将了她一军,弄得她是骑虎难下,不说也不行了!
只得斟酌着说道:“我前儿个就告诉过华医正,这个法子是我从一本古籍上无意看到的,至于其行之有放的缘由,那书上却并没说。而据我看来,高热病人身体的热度要比正常人高出许多,内体所需要的水分自然也该比正常人多得多才是,给人吃盐水,既可以保证不让原有的水分流失,又可以不断的增加新的水分,以达到让病人不至于脱水的目的,自然热度就能慢慢的退下来了。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还请华医正不要笑话儿。”
一席话,说得小华太医豁然开朗,拊掌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高热病人自身的水分本就流失得快,又没有新的水分补充进去,时间一长,五脏六腑难免受损,危及生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傅夫人真是高见!”
说着,却蹙起了眉头,“只是—缘何一定要用盐水呢?就用清水不好吗?”
孔琉玥很想对眼前的医学狂人翻白眼儿,再问下去,她岂不是还要给他普及一下一些基本的化学知识?她倒不是不愿意,关键他要问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她要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他,她是穿来的罢?
说不得只能继续将事情推到那本‘无意看到的古籍’上,“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本古籍上就是这么说的,只可借我早忘记那本古籍叫什么名字了,不然还可以跟华医正一道研究一下。”还不忘将那本‘古籍’的去向摘干净,省得他又再追问‘古籍’的事。
好在小华太医也不是那等愚鲁之人,见孔琉玥明显的避重就轻不想说,暗忖这也许是她的一些秘方也未可知,就像自家也有一些不为外人道也的秘方一样,便也没有再问,只是暗暗感叹,这傅夫人小小年纪便这般深不可测,也不知道到底是师从何人?若是有机会,也不知道能不能见见她师父?
孔琉玥见小华太医不再追问,暗自松了一口气,趁机岔开话题道:“对了华医正,家祖母就只能温补吗?就没有旁的法子能让她早日好起来的?”
小华太医见问,点头道:“老太夫人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的时候,一些药不敢再轻易吃,况如今天气又冷,说不得只能温补,待得开了春,若是情况有所好转,方能再开另外的方子。不过,闲暇无事时,夫人倒是可以让人扶了老人家在屋里多走动走动,总比一直躺着的好。”
孔琉玥一一应了,又再四给小华太医道了谢,方命人好生送了他出去—自己则去了老太夫人屋里。
彼时老太夫人正与卢嬷嬷说话儿,“……你说老大媳妇一直在吃小华太医给开的滋补方子?”
卢嬷嬷点头:“听说从六月底七月初就开始吃了,只是大夫人身子弱,吃了这么久,瞧着与先时好似也没什么不同。”
老太夫人想了想,道:“小华太医可是国手,有他给老大媳妇调养身子
,我倒不是很担心。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老大能不能赶在过年前回来,他若是能早些回来,我也能早些再添一个小曾孙,明儿便是一下子死了,也能瞑目了……”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您也不说忌讳忌讳!”话没说完,已被卢嬷嬷嗔着打断,“我还等着再伺候您几十年—等着您喝曾孙媳敬的茶,等着您抱小玄孙呢!”
说得老太夫人笑了起来:“再活几十年,那不成老妖精了?我可不想活那么久,我只希望能活着看到老大媳妇再给我添一个小曾孙就心满意足了……如今镕哥儿已封了世子,三个孩子也都与老大媳妇相处得很好,咱们家也是时候该添丁了!”
卢嬷嬷也笑,“咱们侯爷打小儿便事事能干妥帖,在添丁进口一事上,自然也不例外,再过一个多月,侯爷就该回来了,您就等着明年的今日,添一个活泼可爱的小曾孙罢!”
“那感情好!”老太夫人一张脸越发笑开了花儿,“若真让你说准了,明儿我备一份大礼送给你!”
老主仆两个正说得热闹,孔琉玥被簇拥着进来了,行礼后笑道:“还在外面就听到祖母和卢嬷嬷的笑声,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也赏孙媳一个听听?”
老太夫人笑道:“你卢嬷嬷说笑话儿呢。对了,小华太医送走了?”
孔琉玥点头:“已经送走了,祖母的方子也已经送去大厨房让人比着方子熬药了。小华太医临走前叮嘱孙媳,若是祖母躺得累了,可以下地在屋里多走动走动,只要不吹到冷风,就不会有大碍。”
老太夫人闻言,即刻便作势要起身,又嗔卢嬷嬷:“怎么样?我早说我没事儿,可以下地了罢?偏你不让,躺得我浑身都生疼,如今小华太医都发话了,你可不许再拦着我不让我下床。”
卢嬷嬷哭笑不得:“我这还不是关心您!”说着,与孔琉玥一左一右搀了老太夫人下地,又命连翘取了披风并抹额来给她穿戴好,方扶着她在屋里慢慢的走动起来。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孔琉玥见老太夫人有些累了,且也不敢让她多走,遂与卢嬷嬷一道又扶了她躺回床上,方笑问道:“可觉得累是不累?”
老太夫人微喘道:“久了不走,忽刺刺走了这么一会儿,倒是真有些累了,不过,舒展了一下筋骨,倒也抱舒服。”
孔琉玥就点了点头,看来小华太医说得对,走动走动,总比一直躺着的好。
说话间,落翘上了茶来,孔琉玥接过,浅啜了一口,说起再过几日晋王妃生辰的事来,“……姐姐的意思,如今姐夫奉旨辅佐太子爷监国,那些溜须拍马之辈正是找不到奉承巴结的机会,若是大操大办,难免给那些人可乘之机。再者,侯爷如今正在前线奋勇杀敌,咱们身为侯爷至亲的人,不说吃斋念佛为侯爷祈福,愿侯爷早日平安凯旋,至少也不该花天酒地的寻欢作乐。横竖京城人人都知道如今咱们家正值孝期,姐姐虽是出嫁了的女儿,按理也该有一年孝期,倒不如以此为由,将所有人都推了,只咱们自家人摆上一桌酒,搭上一台小戏,乐和一日也就罢了。””
一席话,说得老太夫人点头连连,“王妃虑得极是,就这么办最好。只我如今身上不好,到那一日是万万去不了了,就由你带着你二弟妹并孩子们去到王府,大家乐和一日罢。”
晋王妃原也是这个意思,她虽身份比老太夫人尊贵—毕竟是晚辈,岂有长辈亲自登门给晚辈做寿的道理?况老太夫人还久病未愈,万一吹了风再加重了病情,岂非让她越添罪过?
于是到了晋王妃生辰那日,就只有孔琉玥与二夫人领着孩子们一道,坐车去了晋王府。
晋王妃今日穿了件金银线绣百蝶穿花粉色长缎袄,底下露着同色罗裙,头上凤髻铺云,斜簪着一支富贵牡丹凤头金步摇,凤嘴中衔挂的明珠直垂至鬓边,看起来十分宫贵美貌,与她今日寿星的身份十分应景儿。
大家见过礼后,便被簇拥着一齐到了晋王妃的正房,就见秦王妃婆媳并王乾的夫人等几个与晋王妃私交甚笃的都已侯在那里了。
当下众人又是好一番厮见,待厮见毕后,方各自落自,吃着茶说起闲话儿来。
午宴就摆在晋王妃正房旁边的花厅里。毕竟是当家主母的生辰,外面虽没怎么布置,屋里却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挂了大红色的幔帐,铺了猩猩红地毡,黑漆太师椅上搭着大红五彩云龙团花坐垫、靠枕,屋子的各个角落都放着三足鎏金珐琅大火盆,墙角人高的冬青忖绿树清新,当中摆了三张黑漆雕花桌子。
穿了雪青色绣梅花缎袄的金珠便笑嘻嘻的安排大家落座。
晋王妃与秦王妃妯娌两个一席,孔琉玥与秦王世子妃、王夫人并二夫人一席,其余几人再坐一席。至于孩子们,则早已由赵允睿赵阑珊领着,乐和他们自己的去了。
待菜上齐后,晋王妃亲自做东,敬酒劝菜,一时间,倒也很是热闹。
吃了饭,移到花厅后的暖阁喝茶,晋王妃笑问大家是打牌还是听书或是看戏。
晋王妃见众人都无异议,笑着点头,叫丫鬟进来支了几张牌桌,拿了Сhā竹雀牌,秦王妃婆媳、二夫人、王乾夫人一桌,其余几人凑了一桌,便说说笑笑的玩了起来。
指挥丫鬟将茶果点心上齐后,晋王妃又分别到两桌前周旋了一会儿,才借口要回房换衣衫,携了孔琉玥的手回房间说体己话儿去。
“……我昨儿个听你姐夫说,皇上和天朗一个在离宫,一个在江南,双管齐下,很快就将大功告成。”晋王妃换好衣衫后,便屏退满屋子的下人,压低声音与空琉玥说起话儿来,“也就是说,皇上很快就将彻底拔除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偏生煦之此番又立了如此不世出之大功,只怕……,你姐夫和我的意思,待煦之回来后,少不得要韬光养晦,不但皇上即将赐下的封赏一律不能要,连五城兵马司煦之也是最好不要回了,且先在家里赋闲几年。到时候煦之果真赋闲在家,只怕会比现在少很多荣宠,而且辞了皇上的封赏,也就意味着很有可能连以后煦之和你的孩子的前程,也要一并辞了,将来只能靠他自个儿给自个儿挣出一个前程来……你姐夫和我,都希望你心里有个底儿,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晋王妃说话时,一直都近乎是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孔琉玥的神色,惟恐她有一丝半点的不情愿或是不高兴。说来对一个女人来说,少年时最大的依靠是父亲,成年时最大的依靠是丈夫,到老来时最大的依靠则是儿子,而在这三个依靠当中,无疑儿子又是最重要的,所以对于她来说,儿子的前程无疑也是最重要的,要让其轻易便放弃儿子的前程,只怕比登天还要难!
也就难怪晋王妃会担心了,孔琉玥再是懂事,毕竟是这样攸关后半辈子的大事,换作是她,只怕也未必情愿。
却见孔琉玥从头至尾都笑容不变,作洗耳恭听状,待她说完后,方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实不相瞒姐姐,我也是如姐姐姐夫这样想的,历朝历代‘狡兔死,走狗烹’的例子难道还少了?譬如范蠡韩信之流,我虽不敢说侯爷有堪比他二人之才,论起出身家世来,侯爷却比他们强太多,连他们立下那等大功尚且落到如厮下场,更何况是侯爷?便是姐姐姐夫不说,待侯爷回来后,我也打算这样劝他的。至于封妻荫子,只要侯爷好好儿的,我要那些虚无的封赏来做什么?小孩子又要那既定好的前程做什么?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他难道不知道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姐姐只管放心罢,我心里都明白!”
孔琉玥是真一点也不在乎皇帝的封赏,她和傅城恒又不缺钱,就算傅城恒不做永定侯,不领其他差使了,他们一样养得活一家老小,她心里甚至还巴不得他不做永定侯了,一家人都搬到庄子上去住呢;至于将来他们孩子的前程问题,他能生在这样的家庭,已经比别的同龄人幸运千百培了,受教育的程度和将来的起点也必然比泰半同龄人高,若是这样他都还不能靠自己的双手给自己挣出一个未来,那将不只是他的失败,更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败”
“不但侯爷要韬光养晦,”孔琉玥说完,想了想,又斟酌着低声说道,“只怕姐夫也要多注意一些,姐夫虽是皇上的亲弟弟,却也是侯爷的亲姐夫,焉知皇上那里不会有想法?”
晋王妃就满意的笑了起来,“昨儿个夜里你姐夫让我跟你说这席话时,我还担心你想不转,你姐夫却说以你的聪明通透,必定能想转,让我不必担心,只管跟你说,如今看来,还是你姐夫看人准!”
想不到晋王对她的评价这么高……孔琉玥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姐夫实在谬赞了。”
姑嫂两个正说着,金珠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启禀娘娘,柱国公府的大夫人送贺议来了。”
晋王妃一听,脸上的笑即刻敛了去,冷声吩咐道:“就说本宫如今正值孝期,不方便见客,让尹大夫人回去罢!”
“是,娘娘!”金珠答应一声,自按自家主子的吩咐办事去了。
这里晋王妃方冷笑道:“柱国公府不是上赶着棒威国公府的臭脚去了吗,来本宫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打的是双管齐下的主意?没的白脏了本宫的地儿!”
上次去柱国公府赴完尹淮安和霍氏之子的满月宴后,待一回到永定侯府,孔琉玥便使梁妈妈亲自上门,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态度大略禀告了晋王妃,好让她和晋王心里有个底儿,也省得让柱国公府打着她的名义钻了空子,毕竟以尹家人的无耻,还真极有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晋王妃听完梁妈妈的话,当即怒不可遏,这柱国公府还真把自己当一盘儿菜了,若说他们以前待孔琉玥很好,宛若亲生也就罢了,倒还值得晋王府卖他们这个人情,偏偏实际情况又不是那样,也亏得他们还有脸一次又一次提这样异想天开的要求!
因此第二日便授意暂代皇后执掌后宫的德妃借故敲打了尹纳言一番,同时使人密切关注起柱国公府的动静来,自然也就知道了后者与威国公府连日来走得颇近,意图通过巴结威国公府和太后,继而达到让尹四姑娘顺利选秀进宫之事。
晋王妃说完,又冷笑道:“还只当威国公府出了个太后,就多了不得呢,也不想想,太后跟皇上又非亲生呣子,彼此间有的不过是面子情儿罢了,真当此番皇上皇后大张旗鼓的奉送太后去离宫是孝顺太后?一家子鼠目寸光,愚秦至极的人,还上赶着在这时候去巴结威国公府,摆明了就是作死,本宫倒要瞧瞧—明儿威国公府这只船沉了,他们将哭成什么样儿!”
孔琉玥闻言,没有说话,别说她和柱国公府之间只剩下最后那层遮羞布,就算他们关系向来很好,这样攸关朝堂大事的机密事,她也是不敢轻易提醒他们的,只能暗自希望到时候尹慎言不要被连累得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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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孔琉玥暗暗祈祷将来柱国公府被皇帝申饬甚至惩处之时,尹慎言不要被连累得太狠,不想第二日,尹慎言忽然就登门造访了。
尹慎言今日穿了蔷薇色的短袄,下配珍珠色绫裙,上绣点点碎花,梳坠马髻,戴镶红宝石金簪和翡翠耳珰,看起来虽然华贵,却与她平日的打扮作风不甚相符,显然这一身妆扮,乃是为今日来拜望她临时而为。
彼此见过礼,待丫鬟上了茶和点心来后,孔琉玥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了,只留了白书伺候,方问尹慎言道:“如今并无一个旁人了,妹妹忽然前来,所为何事,但说无妨。”
平日里即便见了面,为了不给孔琉玥添麻烦,尹慎言也是不会表现得过分对她热络的,今日却忽然到访,而且是大张旗鼓的到访,显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而是另有隐情,故孔琉玥才会将众伺候之人都打发了,好让她自在说话儿。
尹慎言喝了一口茶,才微微有些赧颜的道:“实不相瞒姐姐,我今日来,是奉老太太之命,来探姐姐口风,看在四妹妹选秀一事上,能否再有所通融的……我原不想来的,可又不敢违挠老太太的命令,怕连累了我姨娘,还请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含笑打断,“旁人不知道你为难,我还能不知道不成?你就放心罢,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即便是你亲自登门,我还是那句话,此事我无能为力,少不得要累你受气了。”
一旦她这边应承下来会在选秀之事上帮忙,尹家人势必不会再与威国公府勾连,待威国公府被惩处时,自然也不会被连累,等到明年四月,晋王府和永定侯府韬光养晦尚且来不及了,又怎么敢去Сhā手选手之事?而以尹家人的性子,即便她没有应下他们的要求,他们尚且会缠着她不放,更何况她应下了?到时候不缠死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她才不想自找麻烦,更不想因此而连累晋王府和永定侯府!
不想尹慎言却笑了起来,道:“说什么累我受气不受气的,姐姐说这话儿,岂非太生分了?我今日来,虽是奉的老太太之命,不敢不从,不过在来之前,我便已打定主意,只是来走个过场,堵老太太的嘴罢了,横竖我人已经来过了,事情没办好不是我不愿意办,而是我没那个能力办,老太太便是生气,也无话可说。”
倒说得孔琉玥微微有些愕然,“可是你这样阳奉阴违,难道不怕连累到姨娘吗?”尹慎言是定了亲的人,且终究是自家的骨肉,尹老太太便是心里再生气,至少面上不会薄待她,可周姨娘就不同了,说是半个主子,说白了不过一奴才尔,尹老太太要磨搓她,少说也有一百种法子!
尹慎言见问,皱了皱眉,才道:“姐姐可能不知道,在送四妹妹进宫此事上,老太太与大太太并未真正达成共识。对老太太来说,不管是大姐姐还是四妹妹,都是她的孙女儿,都是柱国公府的姑娘,不管是谁进宫谁得宠,只要能为柱国公府带来利益,她都乐见其成。可对大太太来说就不一样了,城然四妹妹进宫后一旦得了宠,极有可能会让大姐姐也重新得宠,可那也仅仅只是‘可能’而已,并非‘一定’,万一四妹妹得了宠,却没有让大姐姐也重新得宠,二太太在府中的体面岂非更要大胜从前?指不定连管家大权都要被二太太奢了去亦未可知,她才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顿了一顿,微笑道:“所以我今日的铩羽而归虽会让老太太不高兴,却未必会让大太太不高兴,而我和我姨娘,尤其是我姨娘,泰半时候都是在大太太跟前儿伺候,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去慈恩堂,老太太便是想磨搓我姨娘,一来要顾及自己的身份,二来也没有机会,待过上一段时间,自然也就忘了,所以姐姐不必为我和我姨娘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先是释然,继而却蹙起了眉头,“这不过只是你的猜测罢了,万一大太太也希望四姑娘进宫,希望她得宠呢?那你将事情弄砸了,岂非是触她的霉头?”
尹慎言仍是微笑,一副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那至多她就在给我准备嫁妆时,苛刻我一点,在出嫁前这段日子,给我一些苦头吃啰,横竖十几年这样的日子我都过了—再多一年半载的又有何妨?姐姐知道,我从来不怕过苦日子。至于我姨娘……邵公子此番虽未能下场,再多苦读一年,明年高中的希望自然更大,只要邵公子能高中,只为了我这个姑奶奶的体面,老太太和大太太也不敢太苛刻我姨娘,所以姐姐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我和我姨娘都会过得很好的!”
因与西番作战,今上于九月初下旨取消了今年的秋闱,说是明年再多开一科恩科,故而邵钧并未能下场,中与不中自然更无从说起。但据晋王妃说来,邵昀一直很刻苦努力,写的文章就连晋王都一再称赞,只要下场—高中的希望应该很大,也难怪尹慎言有这样的底气。
尹慎言说完,似是不想再拘泥于这个话题,以免孔琉玥不痛快,因笑着岔开话题道:“对了,侯爷应该很快就要凯旋班师了罢?还没恭喜姐姐呢!如今姐姐已经是堂堂一品诰命了,等侯爷回来后,皇上论功行赏,妻以夫贵,姐姐岂非要更上一层接,变成超品的话命夫人了?”
孔琉玥闻言,稍显苦涩的笑了一下,叹道:“什么一品超品的,我只盼他能早日平安归来,一家团圆,那些虚无的东西,不要也罢!”
尹慎言见她面露怅然,心知她担心傅城恒,这也是人之常情,因忙笑着劝慰道:“前方不断有捷报传来,连我这等闲不出门的人都有所耳闻,姐姐就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侯爷一定会平安凯旋的!倒是姐姐瞧着比上次见面时又清减了不少,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等侯爷回来见了,岂非疼得慌?”
不忍拂却她的一番好意,孔琉玥忙笑着应了,“妹妹放心罢,我理会得的。”
姐妹两个又闲话了一回,为免跟尹慎言来的丫头婆子们动疑,尹慎言饭也没吃,还有意将眼睛揉得通红通红的,才告辞而去了。
孔琉玥则在吃了午饭后,去了老太夫人屋里,商量请族老们开祠堂逐傅旭恒出族谱之事。本来在晋王妃生辰之前,便到了老太夫人之前讲好的百日之期,但因想着没的白因此而坏了晋王妃的心情,才推迟到了她生辰之后。
一一虽然在孔琉玥看来,老太夫人实在多虑了,能将傅旭恒逐出族谱,晋王妃只有高兴的,又岂会因此而影响心情?
孔琉玥去到乐安居时,老太夫人正在歇中觉,屋子里安静得很,只有卢嬷嬷伺候在外间,正坐在黄笼前戴了老花镜做针线。
瞧得孔琉玥进来,卢嬷嬷忙放下针线,起身行礼,压低了声音道:“大夫人,您来了。”
孔琉玥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道:“祖母才睡下?那我迟些再来。”转身欲出去。
却被卢嬷嬷担住了,笑道:“睡下有一会儿了。老太夫人如今睡眠浅,指不定很快就要醒了,大夫人且稍等片刻,也省得一来一回的吹冷风。”
孔琉玥想了想,点头应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在这里等,就是要打扰嬷嬷做活儿了。”说着顺势拿起卢嬷嬷做的针线看,见其针脚细密,相相如生,禁不住赞道,“嬷嬷好鲜亮的活计!”
卢嬷嬷有些自得的一笑,摇头道:“老了,老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如今我就是戴了眼镜,也看不大清楚做针线,说不得只能凭感觉慢慢的做,好在如今成日里也没多少事做,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说来嬷嬷伺候了祖母一辈子,劳苦功高,早该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孔琉玥笑着与卢嬷嬷担家常,“奈何祖母一刻离不得您,说不得只能让您继续受累了。”
卢嬷嬷忙笑道:“大夫人言重了,伺候主子原便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福气,何来受累之说?况别说老太夫人一刻离不得我,我也一刻离不得她老人家,别人伺候我都不放心……”
说着沉默了片刻,方正色小声道:“大夫人,我有一个不请之请。老太夫人这几夜都睡得极不安稳,前夜和昨夜都在半夜惊醒,与我说梦见了三姑娘和四少爷长大后落魄的样子,我一追问,她又什么都不说,只是叹气……她老人家虽然什么都没说,我却知道她是在为三姑娘和四少爷以后的前程担心,毕竟有个被逐出族谱的爹,三姑娘和四少爷这辈子已算是彻底的毁了!可当着您的面儿,老太夫人却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我怕她憋坏了身子。……我有一个主意,您看成不成?”
卢嬷嬷觑了觑孔琉玥,一脸的为难,只觉满心的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不如让人去庄子上新建一所砖瓦房的宅子,围墙高一点,不留其他通道,只留一处小门即可,然后拨几房可靠的下人,按月送去日常的米粮供给,日子也就过下去了……老太夫人已经七十四了,如今又病病歪歪的,我说句不当说的话,也不知还能有几年活头,待到了那一日,侯爷和大夫人要如何发落,老太夫人也管不着了,未知大夫人…意下如何?”
孔琉玥早看出老太夫人这两日的异样了,以她的通透,自然知道这异样是因何而起,只是老太夫人不说,她便也乐得装作不知道,却没想到,卢嬷嬷会忽然将问题给挑明了,也不知道真是卢嬷嬷自己的意思,还是其实是老太夫人的意思?
不过,不管是卢嬷嬷自己的意思,还是老太夫人的意思,孔琉玥都不会答应,难道就只有颜华傅钊才是老太夫人的曾孙,傅镕就不是了?傅旭恒被逐出族谱,至多也就只会累得他们姐弟不会再有原先设想的那么好的前程罢了,相对好的前程又不是没有,以三夫人的能干好强,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过得不好;而傅镕却是只差一点点就丢了性命,且以傅旭恒的残忍狡猾,这样的事情又不是再没发生的可能,她可不想将来再来后悔今日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因此对卢嬷嬷这席话,孔琉玥只是垂眸听着,并不发表一句自己的看法。
但以卢嬷嬷的通透,这样的态度已足以让她明白孔琉玥心里真实的想法了,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说话。
屋子也因为一老一少的沉默,而安静下来。
“咳咳咳……”老太夫人忽然咳嗽起来,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老太夫人,您要什么?”卢嬷嬷忙起身走了进去,孔琉玥见状,也起身跟了进去。
老太夫人咳嗽了一阵,吃了半盏茶,方彻底清醒过来,见孔琉玥来了,因笑道:“老大媳妇多早晚过来的?”一面说,一面就着卢嬷嬷的手,坐起身来靠在了床头。
孔琉玥忙将一个大迎枕垫在了她背后,笑道:“过来有一会儿了,与卢嬷嬷说了一回闲话,没吵到祖母休息罢?”
老太夫人有些疲惫的笑了笑,“没事儿,我近来本就睡得不甚安稳。”
孔琉玥想了想,笑道:“那我让人请小华太医来,给您老人家开一张安神的方子,管保吃两剂后,就能睡得安稳了。”她是不会问老太夫人睡不安抱的原因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绝不会傻到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太夫人看起来也没指望她问,想也不想便摇头说道:“不必了,想是因为白日里睡得太多了,所以晚间才睡不安稳,过一程子自然好了,很不必再劳烦小华太医走这一遭了。”
说着话锋一转,“对了,我打算后日请了族老们过府,开祠堂将该办的事办了,然后请大家吃顿便饭,你意下如何?”
孔琉玥自是没有异议,事实上,她巴不得立刻马上就将事情给办了,因点头道:“但凭祖母吩咐。”
老太夫人遂命人去请了傅希恒和傅颐恒来,吩咐二人:“老二,你明儿一早就去家庙将老三……将他一家人都接回来,也不必使人洒扫清溪坞了,就安排在客房住一宿即可,至于老四,你就一家一家的亲自上门,请族中的长辈们去,别叫族中的人说我们失了应有的礼数。”
“是,祖母。”傅希恒和傅颐恒忙齐齐应了,见老太夫人满脸的疲色,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告辞退了出去。
翌日,傅希恒果真打早就去了家庙接人,到过了午时方回来,却只接回了傅旭恒一人,且傅旭恒一回来便吵着闹着要见老太夫人,傅希恒是阻拦不及,下人们是不敢下死力阻拦,毕竟是主子,于是任其冲进了乐安居。
其时孔琉玥和二夫人正陪老太夫人说话儿,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哀嚎:“祖母,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就饶了我罢……”然后一阵风似的冲进来一个人,不由分说便跪到了老太夫人的罗汉床前,大哭起来,不是别个,正是傅旭恒。
傅旭恒瘦了很多,再也不复以往翩翩佳公子的形象,看起来胡子拉渣,尖嘴猴腮的,再配上他身上空荡荡的孝服,真是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他一边哭,一边近乎语无轮次的说道:“祖母,我知道我罪无可怒,到了今时今日,我也不敢再奢求您的原谅……可颜姐儿和钊哥儿终究是无辜的,他们还那么小,您就真忍心毁了他们的一辈子吗?……景真她要跟我和离,说跟着我自己的后半辈子便再没指望了,昨儿个一大早已回家收抬东西去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去了哪里……颜姐儿和钊哥儿还那么小,祖母,您难道就真忍心看着他们没有娘不说,亦连一辈子都毁了吗?祖母,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也绝然不会再犯,求您收回成命,不要把我逐出族谱啊,我给您磕头了……”说完磕头如捣蒜。
三夫人要跟傅旭恒和离?孔琉玥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便暗暗点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才符合三夫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嘛,何况在亲眼见识过了傅旭恒的自私和无情之后,任是哪个女人也会心寒的,更何况三夫人也并没比傅旭恒高尚到哪里去!这样的两个人做了夫妻,共享富贵荣华还有可能,一旦大难临头,便只有各自飞的份儿!
不过她对傅旭恒可是半点同情都没有,有的只是满满的幸灾乐祸,正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傅旭恒有今天全是他自找的,怨不得任何人!
与孔琉玥毫不掩饰幸灾乐祸表情形成对比的,是老太夫人眼里不时闪过的不忍,说到底,老人家终究没办法做到彻底的对傅旭恒狠心,尤其他又搬出了颜华和傅钊来,恰恰击中了老太夫人的软肋,也就难怪她动摇了。
傅旭恒哭了一阵,觑见老太夫人神色间已有所松动,有意哭得更大声也更哀婉了,“祖母,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可我不能失去景真,不能让颜姐儿和钊哥儿没有母亲,更不能毁了他们的一辈子……我以后真的不会再犯了,您若实在信不过,大可让我寸步不离的看着我,一旦我有任何不轨的行为,立刻惩处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跟景真和离,不想让两个孩子失去母亲,不想毁了他们的一辈子……”
他已经没了家族可倚仗,一旦再跟三夫人和离了,那就真是彻底的无依无靠,再无东山再起的那一日了,所以他说什么也不能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说什么也要保住自己在族谱上的名字,再求得三夫人不要离开他!
老太夫人被傅旭恒哭得心乱如麻。她虽对他已彻底失望了,却不想看到颜华和傅钊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毁了一辈子,尤其现在三夫人又提出要和离,到时候还有谁能尽心尽力的教养两个孩子,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
可一想到自己当初的坚定,一想到傅城恒和傅镕,再一接触到旁边孔琉玥的似笑非哭…老太夫人又觉得自己开不了那个口,错了就是错了,岂能因为几句哀求就将这错误抹杀了?因此只是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语。
傅旭恒哭着哭着,见老太夫人在看了一眼孔琉玥后,神色间复又坚定起来,知道归根结底还得孔琉玥点头,老太夫人方能答应原谅他,暗恨之余,只得转向孔琉玥又哭道:“大嫂,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让您一时半会儿间做不到原谅我,可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也一定会改好的,求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在两个孩子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罢……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失去母亲?我真的不能让他们失去母亲,毁了他们的一辈子……”
对他这番做作,孔琉玥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垂眸吃茶,只当没看见没听见。真是笑话,做了错事只说一句知道错了,便将事情揭了过去,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求她原谅,她不落井下石,趁机痛打落水狗就是好的了!
见孔琉玥不为所动,连眼风都懒得扫向自己,傅旭恒越发气恼,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又转向傅希恒和二夫人哀求:“二哥,二嫂,你们也是为人父母的,当是最能理解我此刻心情的,求你们帮我求求祖母和大嫂啊,我真是不能失去景真,孩子们也不能失去母亲,不然这辈子就真是毁了……求求二哥二嫂了……”
对这样的戏码,孔琉玥真是腻歪透了也厌烦透了,尤其是当她看见老太夫人和二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之时,她就更是腻歪更是厌烦,她们也不想想,傅旭恒连亲生母亲都能出卖,对三夫人和两个孩子又能有多少真感情?说白了,不过是打着他们呣子的旗号装可怜博同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她清了清嗓子,索性把话挑明了,“祖母,虽说古语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那是针对那些至少还有廉耻和良心之人的,傅旭恒很显然不在此列!所以我恳请祖母不要因一时的心软,而饶恕纵容了他,以免他日再酿成什么不可抚回的后果来,须知幸运之神不是每一次都能站在好人这边的!”
孔琉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老太夫人便是再心软再松动,也不能不顾及到她的感受,毕竟她不仅仅只是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更是傅氏一族的宗妇,她不能因小失大,寒了她和傅城恒的心!
因淡声说道:“当日我既已当着一众族中长辈的面做了决定,便断然不会再更改!颜姐儿和钊哥儿固然是无辜的,但‘父债子偿’由来便是天经地义之事,没道理他们享受了你这个父亲带给他们的尊荣,却不承担任何的责任和义务,你不必再说了!”
说完喝命傅希恒,“还不带他下去?这次可得看好了,我不想方才的事再有第二次!”
“是,祖母。”傅希恒满脸羞愧的应了一声,便要带傅旭恒下去。
不想他还没按上傅旭恒,傅旭恒已忽然站起身来,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比在了自己的颈间,看向老太夫人叫道:“祖母,您如果非要坚持将孙儿逐出族谱,孙儿今日便只有死在您面前了!”
老太夫人大惊失色,她虽然对傅旭恒失望,却没想过要让他死,因忙摆手道:“有话儿我们好好说,你别做傻事,千万别……”
看向也愕住了的傅希恒,“你还楞着做什么,还不将你三弟的匕首给夺了呢,万一伤着哪里了,不是闹着玩的!”
傅希恒回过神来,忙欲上前将傅旭恒手里的匕首夺下。
傅旭恒却一下子避开了,仍然看向老太夫人叫道:“祖母,是不是非要孙儿死在您面前,您才会相信孙儿是真的改过自新了?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您为什么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还有颜姐儿和钊哥儿,他们姐弟都还那么小,您真的忍心毁了他们一辈子吗?如果孙儿的死能让祖母消气,能让祖母愿意照拂两个孩子,孙儿死而无憾……”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握着匕首的手也微微用力,很快将脖子划了一道血痕出来,看着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孔琉玥快要气死过去了,既气傅旭恒的诡计多端,也气老太夫人的心软,什么‘有话儿好好说’,谁要跟他好好说,他要死就让他死去!
她轻蔑的看着傅城恒,一字一顿冷冷说道:“傅旭恒,你别以为你以死相逼,就可以逃过被逐出族谱的命运,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就是立刻死在这里,我也会以宗妇的身份,将你逐出族谱,让你死了也休想葬入傅氏一族的祖坟……”
“你闭嘴!”奈何狠话才说到一半,已被老太夫人怒声喝断,“终究是同一个父亲生的兄弟,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就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且先回去,不必管了!”
她就知道会这样!她就知道!
孔琉玥怒极反笑,“祖母说我狠心,难道傅旭恒就不狠心?当他们夫妇无所不用其极的算计侯爷和我时,当他对蓝琴用强害得她差点儿就活不下去时,当他谋害镕哥儿差点儿就害得镕哥儿丢了性命时,你怎么不说他狠心?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全都是您老人家纵容出来的,您倒还反过来说起我狠心来,我再狠心,能有他一半狠心?您说您自有主张,什么主张?是继续让他留下来祸害傅氏一族,还是让他继续留在府中,甚至让侯爷连永定侯的爵位也让出来让他来承袭?您就不怕寒了侯爷的心,不怕寒了我们长房的心,不怕害了姐姐姐夫的心吗?!”
连珠带炮的问完这几个问题,孔琉玥也顾不得去管老太夫人会有何反应,转过身便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她怕她再不离开,会忍不住要杀人!
她决定了,等傅城恒回来后,便让他上疏让皇帝夺了他的爵,辞了一应差使,一家人搬到庄子上住,眼不见心不烦去。至于老太夫人,她既那么舍不得她的好孙子傅旭恒,就跟着他过活去罢,他们长房不伺候了!
那天之后,孔琉玥与老太夫人之间的关系跌到了冰点。
饶是老太夫人最后并未同意不将傅旭恒逐出族谱,只是又宽限了他三个月,以让他趁这段时间好好给三夫人赔礼道歉,尽力的挽回她,免得让颜华和傅钊失去母亲,相当于并未让傅旭恒得逞,孔琉玥依然很生气,老太夫人难道看不出傅旭恒这是在打算拖一日算一日吗?她难道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的吗?
因此在接下来的那段日子里,孔琉玥虽然看似待老太夫人仍一如既往的体贴孝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祖孙二人之间是有了隔膜了。
也因此永定侯府上上下下的人说话做事时,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这样过了将近一个月,京城忽然爆发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宁王府和威国公府因参与谋遂,被查抄了,主犯宁王赵允杰畏罪自尽,威国公郭方达、威国公世子郭信等一干从犯则被判斩首,宁王府与威国公府俱被查抄。
一并连太后亦因卷入谋遂之事,被虢夺封号,移至供宫里太嫔们静养的报恩堂后殿静养,终生不能再踏出报恩堂后殿一步!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的,都觉得这大秦的天,是真个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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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事先便大概知道皇帝和赵天朗两拨人分别去离宫和江南的目的;又因着心知永定侯府终究是王爷的岳家,家主傅城恒更是朝廷重臣,如今还正在前线作战,劳苦功高,凭京城怎么变天,也变不到永定侯府头上。是以宁王府与威国公府被查抄之事,虽一时间让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的,孔琉玥和永定侯府上下却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仍是先时怎么过日子,如今仍怎么过,内外都井井有条的。
瞧在旁人眼里,自是免不了赞一声“这才是百年世家应有的气度”!
然这只是表象而已,永定侯府的下人们或许还不会觉得宁王府与威国公府被查抄会对自家造成什么影响,一众主子尤其是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却是深知此事会给自家带来或是即将带来什么影响的,因此自一得知此事后,便即刻派了人去晋王府和宫门外打探最及时的消息,以便趁早根据时局,做出最恰当的应对之策。
“……夫人,去打探消息的小子说还没瞧见王妃娘娘的车辇从宫里出来!”月柱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行礼后禀道。
孔琉玥闻言,蹙了蹙眉,道:“让他们再探!”皇帝一行是前天夜里回京来的,是晋王领着人去接的驾,当天夜里,宁王府和威国公府便被查抄了,之后晋王便再没出过宫。不但晋王未出过宫,亦连晋王妃在稍后不久进了宫之后,也没出过宫。
如此一来,孔琉玥便失去第一手的消息来源了,相较于眼下紧张诡异的时局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是以她只能使人去晋王府和宫门守着,以期能让晋王或是晋王妃一出宫,便将消息传回来。
月桂很快便去而复返,只不过脸上的表情由方才的小心凝重,换做了笑容满面:“夫人,才庆王府使人来说,世子妃娘娘回京来了,等会儿要来瞧您!”
韩青瑶回来了?孔琉玥霍地站了起来,满脸惊喜兼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
月柱笑道:“自然是真的,那管事离开时还说,只怕世子妃娘娘已经在路上了亦未可知。”
孔琉玥闻言,方回过神来,当即便一叠声的吩咐白书:“快端点心来我吃……算了,还是不要点心了,立刻吩咐厨房备饭,让她们多弄些滋补的食物来我吃……”又吩咐珊瑚璎珞,“把我前儿个新作的那身衣裙拿来我穿,再梳个牡丹髻,看起来能衬得我富态些……”
白书几个见状,都是好气又好笑,道:“哪有人临时多吃一顿饭,或是临时换身衣妆,就能从瘦子变成胖子的?谁叫夫人您平时不听我们的劝,您就等着待会儿被世子妃狠狠数落一顿罢!”语气间不乏幸灾乐祸,谁叫夫人平时不好好吃饭,还不听她们劝的?活该待会儿被世子妃说嘴!
直听得孔琉玥又是好气又是无奈,暗自叫苦道,韩青瑶临走前她可是再四保证过了不会瘦的,谁知道到头来还是食言了,还不知道待会儿见了她,韩青瑶会给她怎样的排头吃呢!
忐忑了一回,又不无自暴自弃的暗想,又不是她自己想瘦的,她也想养好身子待傅城恒回来后一击即中,可是身子骨就有那么不争气,她有什么办法?韩青瑶向来都最了解她也最心疼她,应当不会怪她的哦?
自我安慰了一番之后,孔琉玥到底没有让人摆饭,白书她们说得对,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只是坐到镜台前细细妆扮了一番,便耐心的等候起韩青瑶的到来。
等了有约莫半个时辰,就有人来回:“庆王府世子妃的车驾到了!”
孔琉玥闻言,忙领着白书珊瑚等人接出了垂花门外去。
片刻,果见一辆朱轮华盖车被跟车的婆子簇拥着,缓缓驶了过来,孔琉玥忙迎了上去,欢喜的叫道:“瑶瑶,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刚落,车帘被撩开,露出韩青瑶同样满满都是欢喜的俏脸来,“孔姐姐,你这些日子可都还好?我一直惦记着你呢!”说着就着先一步下了车的丫鬟香如和桃叶的手,急急下了车。
三个月未见,韩青瑶瞧着似又长高了一些,也更增添了几分少妇的风韵。她上着藕色妆花挑金线褙子,下系杏红牡丹花裙,外罩狐皮披肩。梳着高高的发髻,戴赤金镶宝石发箍并石榴掐金步摇,看起来既华贵又不失雅致,气色更是好得不得了,显然在江南这三个月过得极好。
韩青瑶一下了车,便抓过孔琉玥的手,上下左右的打量起来,越打量眉头皱得越深,末了语气很是不善的问她道:“你是不是忘记我走时说什么来着了?”
“我怎么敢忘记你的话?”孔琉玥仙仙一笑,不停给韩青瑶使眼色,示意她当着这么多丫头婆子的面儿,给她留几分面子,不要当众骂她,让她以后都再没威信可言。
谁曾想韩青瑶却是丝毫不买她的账,“你是不敢忘记,你只会阳奉阴违,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当着我的面儿倒是答应得好好的,说什么会好好吃饭,会好好照顾自己,可你看看你瘦成什么鬼样子了!我等会儿再跟你算总账!”
说完似是未看见孔琉玥皱得苦瓜一样的脸一般,径自命一旁偷笑不已的珊瑚璎珞:“我给你们夫人带了几样点心,让香如拿给你们,立刻去热了来,等会儿我要亲自‘伺候’你们夫人吃!”
“是,世子妃。”珊瑚璎珞笑容满面的屈膝应了,一面暗想果然还得世子妃才能治得住夫人,一面自寻香如拿点心去了。
韩青瑶方忍笑嗔一旁犹苦着脸的孔琉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我去你屋里呢,站了这半日,我早腿酸了!”
孔琉玥闻言,只得扁嘴道:“知道了,女王,您这边请!”语气虽可怜兮兮的,眼角眉稍却满满都是笑意,显然对韩青瑶的女王范儿很是受用。
姐妹两个被簇拥着到得芜香院,早有梁妈妈谢嬷嬷接了出来,给韩青瑶见过礼后,拥着二人进了屋里,又亲自上了茶来,方领着众伺候之人退了出去—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二人。
“说来这还是除了你们新婚之夜那次以外,我第一次来你和傅大哥的家呢!”韩青瑶一边打量着被孔琉玥布置得温馨而大方的屋子,一边向她感叹,“这么大的房子,要搁现代,远的不说,就说咱们所在的那个破二线城市,只怕都得上万一平米罢?咱们穿越一场,可真是赚大发了!”
对她这番感叹,孔琉玥深以为然,点头道:“你说得太对了!这还不包括我们名下那些动不动就上千亩的庄子,这要搁现代,咱俩就是刘文彩黄世仁那样的大地主啊!”
两人说着,相视笑了一回,孔琉玥才正色问韩青瑶道:“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事先也不使个人来说一声?你一路舟车劳顿,该我去看你的!还有娘那里,这么久没见,我也该去请个安的。”庆王妃对她着实不薄,连在江南那段时间,都不忘惦记她,还托韩青瑶给她带了好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便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先去看庆王妃的。
韩青瑶见问,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大前日晚上就回来了,因恐打草惊蛇,所以动静很小,连府里都只几个心腹知道罢了。一回来后—父王和子纲便出门了,到今儿个早上才使了人回来传信,说可以自由活动了,不然我早看你来了!本来娘也要来看你的,因身体微微有些不适—所以没来,让你不要记挂,还说等过几日风声不那么紧了,再使人来接你回去。”
既然庆亲王父子可以使人回府传信,那晋王夫妇也该可以才对……孔琉玥闻言—心里一动,忙问道:“你知道宫里如今是何形式吗?我只知道宁王畏罪自尽,宁王府和威国公府被查抄了,除此之外,别的一概不知道,心里正发慌呢,不知道还会牵扯到哪些人家?”
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越发低,“不怕告诉你,我心里其实是很希望皇帝能就此打住,不要一次就将宁王余党一网打尽的。你也知道,傅城恒如今已是打得西番落花流水,只等攻破其国都安定城,便可以凯旋班师,立大功是立定了,在军中的声望势必也将空前,我真怕到时候没了宁王余党在前面给他堵枪眼儿,很快就该轮到皇帝看他不顺眼了!”
韩青瑶自是明白孔琉玥的担心,读史通今,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何其多,别说孔琉玥担心,就连她的心,也一直是悬着的,只是宫里如今是何局势,她还真不知道。
她想了想,安慰孔琉玥道:“你也别太担心,今上与傅大哥毕竟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自是了解傅大哥的为人,又有晋王爷那层关系在,说来彼此还是亲戚,应当不会猜忌傅大哥的。”只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安慰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早知道她就该事先多问问赵天朗的。
一一韩青瑶虽一路与赵天朗同行,于赵天朗那些正事还真是知道得不多,只因她知道,知道得越多,对她便越没好处,因此她从不多问,自然也就无从给孔琉玥提供有用的讯息。
范蠡玥勾践、刘邦与韩信当初也曾亲若兄弟……孔疏玥见韩青瑶面露愧色,抿了抿唇,故作轻松的笑道:“希望到时候能承你吉言了!”
韩青瑶正待再说,珊瑚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回世子妃,点心已经热好了—您要不要趁热‘伺候’我家夫人吃?”
孔琉玥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顺势看向韩青瑶抱怨道:“明明是我的丫头,遇事倒先问起你的意见来,什么世道!”
适逢珊瑚棒了黑漆托盘进来,闻得这话儿,乃笑道:“只有世子妃才治得住夫人您,让您不敢不吃东西,奴婢当然听世子妃的!”
说得韩青瑶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赞道:“好丫头,就是要这样!明儿你们夫人再不想吃东西时,记得使人去与我说一声,我立刻过来‘伺候’她!”
“奴婢谨遵世子妃吩咐!”珊瑚笑嘻嘻的屈膝应了,将几碟点心放到了榻间的小几上,又待璎珞换了一壶热茶来后,二人方鱼贯退了出去。
见小几上摆的点心都是自己爱吃的,有翠玉豆糕、栗粉糕、杏仁佛手、鸡油卷、香酥苹果、合意饼等,色香味俱全,显是才新做的,孔琉玥不由有些感动,拉了韩青瑶的手道:“你赶了那么久的路,很该好生歇息几日的,又给我做这些做什么?我身为堂堂永定侯夫人,难道你还怕我饿着了不成?”
韩青瑶撇嘴,“永定侯府要什么有什么,你的确饿不着,可那都不是我做的,意义不一样。再者说了,也得你肯吃啊,按说傅大哥在前线不顺利你吃不下去也就罢了,傅大哥明明接二连三的打胜仗,频频传捷报回来,你怎么仍瘦成这样了?你难道还想减肥不成?关键你得也有那个本钱啊,别最后瘦得傅大哥回来时,连你前后边儿都分不清楚了!”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啼笑皆非,没好气道:“你才前后不分,你才前后不分呢,姐有料着呢!我只是这阵子因为生气,时常没胃口罢了……”
犹豫了一下,将老太夫人又一次纵容了傅旭恒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我当时差点儿就没气死过去,你说这世上怎么就有那么糊涂那么滥好心的人?难道非要酿到他杀人放火,弑君篡国才会彻底醒悟?不对,他本来就已经杀过人了,只不过未遂罢了,至于弑君篡国,他还没那个本事!真是气死我了!”本来她就气得半死怄得半死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天天去给老太夫人请安,她有胃口才真是怪了!
韩青瑶一听,也是气得不行,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才忿忿道:“若不是想着终究是傅大哥的亲祖母,是长辈,我就忍不住要骂人了!什么人嘛,那种人渣早该千刀万剐了,还一次又一次的纵容,真是、真是‘慈奶多败孙’!”
‘慈奶多败孙’?孔琉玥无比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喝茶,不然就该喷了—她这是什么破比喻啊!不过,倒是让她都结了这些久的心,一下子好受了许多,“你也别生气了,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对付那个人渣了,等傅城恒回来后,我就实施我的计划。等那个人渣在外面闯了大祸,下了大狱之后,我看祖母还有什么话说,难道还开得了口让傅城恒保他去不成?”
对傅旭恒一而再再而三跳梁小丑般的动作,她已是腻歪透顶,若非顾忌老太夫人,甚至不必傅城恒Сhā手,她都可以彻底料理了他,如今既然有老太夫人无止境的偏袒在先,就不要怪她赶尽杀绝在后了!
没有人比韩青瑶更知道孔琉玥其实有多聪明,心思又有多缜密,任何事情只要她想做,她就一定能做得尽善尽美,是以如今闻得她说已有了主意,她也就放下心来,笑道:“既然你已有了主意,那就不要再生气了,该好好吃饭,好好将养身体。昨儿个夜里我奶奶过府来瞧我时,我嫂子虽已快要临盆了,仍吵着一块儿过来了,我听她说,你这程子一直坚持在吃华爷爷的方子,身体已经好多了?既是如此,就更不能为那些无谓的人功亏一篑,更该保重身体,待得傅大哥回来后,好早日生下你们爱情的结晶!”
孔琉玥闻言,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我省得轻重关系的。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想通了,这些事情都要靠缘分的,若是真有缘,自然会有,若是无缘,也强求不来。好在我们已经有初姐儿镕哥儿和洁姐儿了,也不算是人生一大憾事了!”
韩青瑶被她说得一阵心酸,就算傅城恒的三个孩子再好,将来再孝顺,终究不是她的血脉,不是她生命的延续……可见孔琉玥一脸的恬淡,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顺势笑道:“对了,我还从没见过小正太小萝莉呢,今儿个机会难得,不如让人叫了他们来见见我这个姨妈兼舅妈?”
多一个人疼孩子们,孔琉玥自是不会反对,因叫了白书进来吩咐,“去把大姑娘和四姑娘请过来见姨妈。”又笑向韩青瑶道,“镕哥儿去了学里,要申时才能回来,今日怕是见不着了,等下次你再来时,我再让他给你请安。”
一时初华和洁华被簇拥着走了进来,给孔琉玥见过礼后,便有些好奇的看向了韩青瑶。洁华毕竟小一些,等不及孔琉玥介结,便先拍手道:“这位姐姐好生漂亮,跟母亲一样漂亮!”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只这一句话,就让韩青瑶喜欢上了洁华,笑着向小丫头招手道:“你是洁姐儿罢?我不是姐姐,而是姨妈哦,过来姨妈这里。”
孔琉玥顺势向两个孩子介结道:“这是你们韩家姨妈,是母亲的好姐妹,也是子纲叔叔的夫人。”
初华与洁华便忙上前,屈膝给韩青瑶行了个礼,口称:“见过姨妈。”
两个小丫头长得原便有五六分相似,又都尽数继承到了父母的优点,生的是粉雕玉琢,漂亮得不得了,难得的是礼数还这般周全,以致原便喜欢小孩子的韩青瑶根本抵抗不了,几乎是瞬间已喜欢上了她们。
197
韩青瑶分别给了初华和洁华一串南珠手串和一串碧蛮手串做见面礼,傅镕虽不在,一样有见面礼,系一块羊腊玉的玉佩,交由初华转交。
初华到底年长些,不像洁华接了礼物便跑到孔琉玥面前献宝去了,而是半蹲下身子福了福,动作很稳当,婆势很优美的给韩青瑶行了个礼,笑道:“多谢姨妈赏赐。”
待韩青瑶搀了她起来后,很快又屈膝行了个礼,道:“方才这个是我为自己道的谢,这个却是为弟弟道的谢,多谢姨妈赏赐!”
自然仍被韩青瑶一把搀了起来,笑赞道:“真是个知礼守节的好孩子!”心下却是暗想,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一眼便知聪明伶例非常,也幸得田田将她收服了,不然还不知道她要给田田出什么难题添多少麻烦呢!
一旁正向孔琉玥献宝的洁华见姐姐给韩青瑶道谢,非常可爱的吐了吐小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也给韩青瑶道谢:“多谢姨妈赏赐!”行礼的动作有些生疏,不像初华那般优美,却更显可爱。
韩青瑶因满脸是笑的拉了她到自己身边,笑道:“等天气暖和些了,同了你们母亲去姨妈家里顽好不好?”怕厚此薄彼让初华心里有想法,随即又拉了初华的手,“姨妈家里可好玩了,有一个很大的湖泊,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划船好不好?”
不待两个孩子答言,孔琉玥已笑着Сhā言,“你们姨妈会做很多好吃的,像之前我给你们做过的双皮奶蛋挞等点心,都是你们姨妈教我的,我连她一半都没学到呢!”
此话一出,不但洁华,亦连初华眼里都亮晶晶的,显然对那些美食都没什么抵抗力。
韩青瑶看在眼里,对洁华自不必说,方才对初华那一二分本能的不喜和戒备也一下子散去了,摸着姐妹二人的头笑道:“等你们去了姨妈家,姨妈一定给你们好多好吃的,让你们一次吃个够,好不好?”
两个孩子自是连声称好,对韩青瑶也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待韩青瑶稍后要走时,都好说歹说不让她走,定要留她吃了午饭再走。韩青瑶盛情难却,且也的确想玥孔琉玥多待一会儿,索性顺水推舟的应下,在芜香院吃了午饭,待两个孩子回房歇中觉后,方得以脱身。
打发了两个孩子后,韩青瑶提出要去给老太夫人请安,孔琉玥吃不准她是什么用意,因小声问道:“不是说急着要回去吗,干嘛还耽误时间?”
韩青瑶也小声说道:“横竖已经耽误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会儿了。我要以你娘家嫂嫂的身份去给你们家那个老糊涂了的祖母见礼,让她知道,你是有娘家有靠山的人,不是那个形同虚设,根本任何事情都做不了主,只能听她的傅氏宗妇!”
傅老太夫人缘何敢那般明显的一再偏袒傅旭恒那个人渣?说白了一仗的是田田性子好、识大体,二欺的是她没有一个硬气的娘家撑腰罢了。如果田田有一个硬气的娘家撑腰,就算吃准她性子再好,只要一想着她的娘家,相信傅老太夫人也不至于那般一再的出尔反尔!她今日就是要让其知道,田田有娘家,庆王府和扶威将军府都是她的娘家!
孔琉玥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老太夫人倒不是那等看菜下碟之人,她在别的事情上都还好,惟独这件事情糊涂。你以我娘家嫂嫂的身份去给她见个礼也好,至少让她知道我不跟她计较,不是没那个能力和底气,仅仅只是因为我顾念她是长辈,不想让她伤心而已,等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时,她最后事先先掂量掂量。不过,她终究是长辈,身份又高,连皇后娘娘见了都卖几分面子的,你说话客气一点!”
韩青瑶笑应道:“你只放心罢,我自有分寸。”
孔琉玥遂使了珊瑚去乐安居,看老太夫人是否歇了中觉。珊瑚很快便去而复返,行礼后禀道:“老太夫人方要午歇,闻得世子妃来了,说正想来个人说说话儿呢,让大夫人请世子妃过去。”
“知道了。”孔琉玥点点头,亲自帮韩青瑶略整了一下衣乇,自己又简单整理了一番,引着她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正靠在罗汉床上等着她们,一瞧得她们进来,便笑向韩青瑶道:“请世子妃恕我老了,近来又抱病在身,腿脚不灵便,就不下地迎接世子妃了。”
韩青瑶已上前两步屈膝行礼,笑道:“亲家老太夫人实在太客气了,都是一家子至亲,您又是长辈,若真下地亲迎青瑶,岂非折杀青瑶了?”又道,“早间青瑶临来时,我婆婆还再四叮嘱我,让我务必要给您老人家行礼道谢,多谢您对我们家大姑奶奶的关心和爱护呢!”
说得老太夫人怔了一下,方笑着也改了口:“亲家太太和舅奶奶实在太客气了,老大媳妇原便是个妥帖可人疼的,乃我几个孙媳里面第一得意之人,我不疼她倒要疼谁去?”
韩青瑶满面是笑,“当着亲家老太夫人的面儿,不是我做嫂子的自夸,我们大姑奶奶的确妥帖可人疼,不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聪明冷静过人,连父王都赞不绝口。世子爷更是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儿说,大姑奶奶能嫁进傅家是她的福气,同样的,傅氏一族能得她为宗妇,也是一大幸事呢!”
这是在隐晦的告诉老太夫人,孔疏玥不但是永定侯夫人,更是傅氏一族的宗妇,认真说来,族里的事她甚至比老太夫人更要有发言权,让老太夫人不要忘了这一点!
老太夫人何等聪明之人,焉能听不出韩青瑶的言外之意?心下虽微微有些不舒服,面上笑容却是未变,“舅奶奶说得是,傅氏一族能得老大媳妇为宗妇,的确是一大幸事!”
韩青瑶便又笑道:“想必亲家老太夫人也知道世子才带婆婆和我去了一趟江南之事罢?此行我们不但饱览了一番江南的秀丽风光,还带了好些当地的特产回来,只我来时,还未完全整理好,等我回去后,再使人送来,请亲家老太夫人万万不要嫌弃才好。”
老太夫人也笑道:“都是一家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岂会嫌弃?”
韩青瑶与老太夫人你来我往的话里有话时,孔琉玥一直坐在一旁安静的听着,面上虽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实则心里早笑翻了天,想不到若淳这厮向来没心没肺,玩儿起微笑战争来却是这般的游刃有余,真是好样儿的!
老太夫人与韩青瑶一老一少又唇枪舌战了几个回合,韩青瑶见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见好就收了,遂起身笑眯眯的提出告辞,“打扰了亲家老太夫人休息,都是我的不是,下次再来陪您说话儿解闷。”
“舅太太实在太客气了,老婆子巴不得舅太太能多来陪我说话儿呢!”老太夫人呵呵笑道,命了孔琉玥和卢嬷嬷送她出去。
一出得乐安居,孔琉玥便笑向卢嬷嬷道:“祖母身边离不得人,嬷嬷还是回去伺候着罢,我送嫂嫂即可。”
卢嬷嬷心知她姑嫂二人还有话说,笑着说了一句:“那就有劳大夫人了。”又屈膝给韩青瑶行了一礼,随即折回了屋里去。
余下孔琉玥以眼神示意珊瑚等人远远的跟着后,方拍了拍韩青瑶的肩膀,道:“行啊你,看不出来倒是深诸微笑战争之道!从头到尾都满脸是笑,话还说得无比漂亮,又把真正的意思表达了出来,啧,世子妃实在威武!”
韩青瑶却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你还说呢,不知道我方才其实有多紧张,你家那老太太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过呢,我看她倒也不像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毕竟老封君当得久了,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希望今天过后,她能收敛一些,不该管的事以后都尽量少管,省得弄得彼此都不痛快!”
这边厢孔琉玥与韩青瑶正咬耳朵,那边厢老太夫人也屏退了众伺候之人,正与卢嬷嬷说话儿,“……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倒教训起我来!”
卢嬷嬷不好说韩青瑶的不是,又怕老太夫人气坏了身子,只得顺着她的话笑劝道:“您自己都说了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而已,您又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老太夫人皱眉道:“我不是想跟她一般见识,我只是觉得活了这么大岁数,到头来竟反被一个黄毛丫头教训……”
顿了一顿,叹道,“罢了,她说得也不是没道理,的确是我有错在先!可我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眼睁睁看着老三在我面前抹了脖子不成?就算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尚且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何况老三终究是我的亲孙子?更何况还要顾忌颜姐儿和钊哥儿两个无辜的孩子,打老鼠还怕伤了玉瓶儿呢,难道真叫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家破人亡不成?我知道老大媳妇心里不高兴,怨我偏心,她终究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等她到了我这个年纪,她就知道我今日的心情了!”
一席话,说得卢嬷嬷也叹息起来,“您老人家也难做!”心里却在暗想,以三爷一贯的性子,真做得出抹脖子的事来,才叫怪了,不过是白吓唬吓唬老太夫人罢了。可有什么办法,很多事向来都是“当局者述,旁观者清”的,换作她处在老太夫人的立场,只怕也未必会做得比她老人家更好!
送走韩青瑶之后,孔琉玥回到芜香院,正清理韩青瑶带来的江南特产时,月桂急匆匆跑了进来,“夫人,王妃娘娘出宫了,说是即刻过府来,让夫人去老太夫人屋里候着!”
孔琉玥闻言,也顾不得再整理那些特产了,对旁边的谢嬷嬷白书扔下一句:“等我回来再清理。”便带着珊瑚,急匆匆去了乐安居。晋王妃出宫来了,她总算可以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了!
对孔琉玥的去而复返,老太夫人显然有些吃惊。但在听她说了晋王妃刚从宫里出来,即刻要过来之事后,便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吩咐卢嬷嬷:“去垂花门外候着,让王妃的车辇直接到我院子里,省得浪费时间。”
“是,老太夫人。”卢嬷嬷忙屈膝应了,领着人自去垂花门外等晋王妃去了。
这里老太夫人方看向下首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情堵来的孔琉玥,微蹙眉头问道:“你一直让人守在宫门外?”
孔疏玥迎上老太夫人似是探究又似是不满的目光,坦然答道:“是,很多事情都是因为先有备,待得事情真发生时,才能无患!”
没想到老太夫人却笑了起来,“你做得很好!”韩家那个黄毛丫头说得对,傅氏一族能得孔氏为宗妇,的确是一大幸事!连她在她这个年纪,尚且差得她得远,不对,应该说她活到现在,依然也多有不及她,譬如这次,她就将大半心力都放在了为老三生气和担忧之上,反倒无形中将眼下对永定侯府和傅氏一族最重要的事抛到了脑后去,果真应了那句老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她是想不服老都不行了!
面对老太夫人直言不讳的赞掐,孔疏玥依然神色平静,淡笑说道:“祖母谬赞了,孙媳不过是在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祖孙两个正说着,随着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一声:“王妃娘娘来了!”晋王妃被簇拥着走了进来。
晋王妃穿着全套的王妃礼服,戴了王妃翟冠,看起来别有一番威严华贵的气度,但脸上浓浓的疲色和眼脸下明显的青影,却为这份威严华贵打了几分折扣。
她一进来便反客为主的吩咐侍立在老太夫人身边的连翘落翘,“赶紧打热水来本宫洗个脸,另外,再准备一点热热的吃食的,最好是汤面一类!”
说完似瞬间脱了力般整个都瘫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才有些歉然的看向上首的老太夫人道:“还请祖母原谅我无状,我一天一夜没睡了,而且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实在是又累又饿!”
老太夫人一听,忙命一旁的卢嬷嬷:“赶紧让人准备热水准备吃的去!”又关切的看向晋王妃,问道,“你要不先去我的净房更衣梳洗一番?”
晋王妃实在被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翟冠压得快直不起腰来了,闻言也不推辞,起身道:“那我先去更衣梳洗一番,很快就出去,祖母和弟妹稍等片刻!”
说完便带着随身服侍的金珠玉珠,由老太夫人屋里的丫鬟领着去了净房。
余下老太夫人和孔琉玥面面相觑,眼里不时都闪过不安之色,宫里的局势到底是紧张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晋王妃以王妃之尊,也一天一夜不得合眼,不得进食?可是事情明明就很明朗,照理说很容易收抬残局才对啊!
在祖孙两个无声的焦虑和不安中,晋王妃已换过一身家常的大红色遍地金通袖袄出来了,头上的翟冠也摘了去,只余下几支金钗,整个人看起来轻松多了。
——饶是前天晚上进宫进得匆忙,金珠玉珠毕竟是贴身伺候了晋王妃多年的,在那样的情况下,依然没忘记给她带一身可供更换的衣衫备用。
连翘沏了滚热的茶来,晋王妃接过,喝了两口,又接过孔琉玥递上让她先垫垫的点心吃了两块,才缓过神来一般摆手吩咐众伺候之人:“你们都退下,没叫不许进来!”
卢嬷嬷看了一眼老太夫人,见老太夫人微微领首,忙应了一声,领着众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还轻轻合上了门。
待橱扇门一合上,老太夫人已急急问道:“宫里如今是何局势?皇上是什么意思?”
这也正是孔琉玥想问的,因此与老太夫人一道急急看向了晋王妃。
晋王妃自然知道二人心中的焦急,也不废话,直接便切入正题说道:“前日晚上皇上一回宫,便下旨让禁卫军去捉拿乱臣贼子赵允杰和郭方达父子,赵允杰自诩天潢贵胄,声称‘可杀不可辱’,当即自划于宁王府正殿,随即禁卫军又查抄了宁王府和威国公府,皇上还下旨废黜了太后的封号,贬为太嫔,移至报恩堂后殿静养,终生不能再踏出报恩堂后殿一步!原本一切都好好儿的,太后却在被宫人‘请’往报恩堂的路上,跑去了奉先殿哭先皇。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宫人们也不敢拦她,等皇后娘娘闻讯赶去后,她已在那里哭得热火朝天了,哭皇上不孝,不容人,忘恩负义,骂庆王叔和王爷等一干人助纣为虐,不念骨肉亲情,还声称要一头碰死在先帝灵前,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是怎样逼死嫡母的!”
说着,眼里闪过一抹饥消,“虽说宁王谋逆一事已是罪证确凿,皇上毕竟不想背上‘不孝’的罪名,因此命皇后娘娘好言相劝。皇后娘娘劝了半日不见成致,便又命人宣了我和大嫂子进宫。我和大嫂子进宫后,与皇后娘娘一道劝了半晌,一样不见什么成放,太后口口声声说要见皇上,说要问他就是这样对待嫡母的?还说要见脚史台的人,要跟他们一起去太庙,让历代先皇为她主持公道!双方僵持了到今儿个早上,还是太后实在招架不住晕倒了,才算是让彼此都解脱了!”
想不到都到这个时候了,太后犹不肯放弃,犹要做困兽之斗。
“还好事情揭过去了,不然可就真不好收场了!”老太夫人因叹道,又问,“那太后……郭氏如今怎样了?”
晋王妃道:“太医院一直有人候着,说只是急火攻火又疲劳过度,所以才会晕倒,并不大碍。已经送到报恩殿,让人好生“伺候’着了!”
老太夫人闻言,方长长舒了一口气。
饶是太后犯了大错,毕竟是今上的嫡母,若是真任其死在了奉先殿,别说今上会在青史上留名,成为忤逆不孝,逼死嫡母的“昏君”,就是在场的皇后和晋王妃秦王妃,只怕也逃不脱干系!
晋王妃说完,许是有些不满皇上,又见在场只有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均系她最亲近之人,因没好气抱怨道:“皇上中途几次使人传话,无外都是说自己百年之后纵不能谥‘仁’,好歹也要谥个‘孝’字,让皇后娘娘务必把事情办好。皇上倒是想得挺美,只要他不出面,一旦发生什么事,好歹还可以推到皇后娘娘和我们身上,也不想想,果真太后在奉先殿触柱而亡,我们妯妯几个可就要遗臭万年了!”
这话晋王妃出于一时激愤说得,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却说不得,不但不能说,还得变着法子的劝着晋王妃点,即便在这祖孙二人心里,未尝就没有对皇上此举有所不齿,虽说兹事体大,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可皇上这样推女人出去冲锋陷阵算什么?也太不磊落了!
孔琉玥因沉冷着岔开话题道:“这事儿好歹算了了,姐姐也就不要再多想了。倒是残局要怎么收抬,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这会儿京里怕是半数以上的人家都正恐慌着呢!”既然太后没有死成,眼下这才是最关键的!
晋王妃自然也知道厉害关系,闻言忙收起激愤,正色道:“我听皇后娘娘的意思,皇上是打算顺势将宁王的余孽一网打尽,平日里与宁王府和威国公府明里暗里有勾连的人家一个也休想跑掉!不过皇后娘娘也说了,她会劝着皇上的,所以煦之凯旋后,只要我们韬光养晦,当不会有什么问题……还说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和我们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人,又说皇上英明神武,胸襟广阔,最是深诸一碗水端平之道,让我们只管放心!”
孔琉玥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一直以来最碍皇帝眼的人消失了,自然就该轮到次之碍其眼的人了,永定侯府固然因傅城恒打了大胜仗,在军中的声望空前而首当其冲,但辅国公府作为后族,一样好不到哪里去,若是永定侯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下一个就该轮到辅国公府了,也难怪皇后会说她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但同样的,若是真将这些世家大族都发落完了,皇帝自己也是独木难支,所以还不如利用这些世家们来牵制彼此掣肘,达到平衡的目的!
想通了这一点,孔琉玥一直紧绷着的心瞬间轻松了不少。余光瞥见老太夫人神色也放松不少,显然也听出了晋王妃的言外之意。
这么多日子以来压在祖孙三人心上那块沉甸甸的大石,至此总算是被挪开了大半,可以让她们正常的呼吸了。
卢嬷嬷的声音忽然自外间传来:“老太夫人,给王妃娘娘做的吃食送来了,是这会儿送进来,还是等会儿?”
毫不夸张的说,晋王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言哪里还等得?忙扬声道:“快送进来!”又夸张的吸了吸鼻子,“我都闻到什锦面的香味儿了!”
说得老太夫人和孔琉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孔疏玥因起身行至门前,拉开门接过了卢嬷嬷的食盒,放到了晋王妃面前。
晋王妃近乎是迫不及待的揭开了食盒,果见里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什锦面,汤是用牛骨鸡骨和鸭骨一起熬制而成的,臊子则是由各类干菇炒制而成的,一瞬间便使得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满了整间屋子。
孔琉玥因笑着打趣,“姐姐的鼻子可真灵!”
晋王妃已拿起筷子,快速却不失优雅的吃起面来,等吃了几口后,方拿帕子拭了一下嘴角,笑道:“你像我这样饿上十来个时辰,你的鼻子也会跟我一样灵的!”
说着又埋头吃了几口面,才又笑道:“不过这什锦面我和煦之从小便都喜欢吃,便是不饿时,也是一闻就能闻得出来的!”
老太夫人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打小儿姐弟两个就爱吃这什锦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就是喜欢!”
说着叹息一声,“这还有二十来日便要过年了,也不知道老大赶得及回来不?那西番蛮子也真是,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做什么困兽之斗,倒不如痛痛快快的降了我大秦,让彼此的百姓都好过年!”
晋王妃闻言,停止了吃面,抬头道:“百姓是定然想降的,架不住当权者不想降,说不得只能硬攻了!好在征西大军如今占尽上风,蛮子们不过是负隅顽抗,抵抗不了多久的,相信煦之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说得老太夫人眉头稍展,道:“你说得对,老大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一旁孔琉玥虽未说话,心里却是信心百信,傅城恒,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了!我等你!
198
安定城外,玉轮高悬,寒星寥落。
征西大军包围安定城已经半月,但因安定城内守军的负隅顽抗,征西大军攻了十数次城,都未能攻进去,双方都各有伤亡。
惟一不同的是,征西大军伤亡得起,粮草补给也充足。安定城内的西番将士并百姓却是日益艰难,能作战的人越来越少不说,最重要的是,之前他们本来就是因为大旱缺少过冬的食物,才会发起战争的,结果粮食未抢到不说,还引得大秦发大军来征讨,频临灭国,如今正处在何等饥寒交迫的情形下,可想而知。
傅城恒站在瞭望台上向下面的安定城城墙上张望了一会儿,越张望眉头便皱得越紧。安定城地处两山之间,这就为其增添了两道天然的不可攻克的屏障,兼之身为西番的国都,其防脚工事修筑得有多牢固想也知道。
所以就算心知城内的守军和百姓因粮草不足,至多也再坚持不了一个月,征西大军早晚会攻破安定城,傅城恒心里依然会不时闪过一抹烦躁,眼下已经进入腊月了,再不趁早破城,他和将士们就赶不上回去过年,与妻儿老小团聚了!
左骞站在他身旁,见他眉头深锁,也看了一眼安定城的城墙,忽然说道:“若是能设法潜入城中,将阿布通那个老匹夫斩杀了,城自然也就破了!元帅,要不咱们选一支真正的敢死队,不管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们一定混进城中,就算杀不了阿布通,能给他们捣捣乱,涣散一下他们的军心也是好的!”
彼时傅城恒的眉头已舒展开来,明明面无表情,却无端给人以一种冷厉的感觉。战场上的血与火,似乎把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完全洗去了,原本偶尔还会给人以风流之感的眉梢眼角,也已经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危险和杀气。若是让孔琉玥见了此时的他,必定会被吓着。
他沉声说道:“你这个主意,我这几日也一直在思量。但只蛮子们守得紧,就算有人掩护,我们的敢死队也未必进得了城,除非……”
除非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出口,但左骞却听明白了,不由紧锁起了眉头,“那两座大山本就陡峭,即便放在平时,尚且难以翻越,如今更是大雪封山,只怕……”
不待他把话说完,傅城恒已拿定主意般猛地打断了他,“你即刻去挑选五百精兵,分作两队,再去找两个当地的向导,看能不能试着翻越过去!告诉他们,若是此行能成功,一律官升三极,赏黄金五十两,至于不幸罹难者,赏黄金二百两与其家眷!”
名利权势,说起来虽然俗气,对于那些以命相博的将士们来说,却是最好的绣惑砝码。但凡家里过得去的,谁又愿意来参军?便是不幸被征兵的征上了,也定会设法或是用银子来抵。在这样的砝码之前,相信那些将士都会全力以赴!
不待左骞应下,傅城恒又下了第二道命令:“另外再挑选五百精兵,趁夜挖进安定城的地道!”若是翻山的五百精兵不能成功,至少他们还能有第二条捷径。
“是,元帅!”左骞正想给傅城恒提建议双管齐下,没想到他已先想到了,忙大声应了—自点人去了。
余下傅城恒自亲兵手里接过“千里眼”,—再次张望起安定城方向来。
“侯爷,您喝一碗酒,暖暖身子罢!”玉漱待得傅城恒将“千里眼”交给亲兵后,才端着一碗酒双手奉到了他面前。
傅城恒的眼神攸地变得凌厉起来:“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战时不能饮酒?还不拿走!”
“可是……”玉漱忙道,可是这是夫人特地来信让他给侯爷泡的药酒。除了驱寒,还能活血化瘀,不是一般的酒啊!
奈何后面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出口,已被傅城恒冷声打断:“拿走!不然就下去领二十军棍!”
玉漱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得端着酒碗灰溜溜的退开了。
傅城恒一直在瞭望台上待到凌晨时分,才裹着一身的寒气回了帅营。
琴台忙忙迎了上来,行礼后笑容满面的禀道:“侯爷,家中有信到!”说着将一封信双手奉上。
傅城恒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喜意,将解下的披风扔进玉漱怀里,忙忙接过信,等不及屏退玉漱琴台,已迫不及待的将信拆开,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不用说信是孔琉玥写来的,她先是照理问候了一番他的身体,又将家中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最后照例让他保重身体,不必担心家里。
信很平常,认真说来其实与上一封并无多大的差别,不过一些家常的话,但傅城恒仍是一连看了好几遍,才躺倒榻上,将信放在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虽说深知孔琉玥向来“报喜不报忧”的作风,但一想到京中有晋王夫妇在,府中又有傅希恒和凌总管在,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因此他倒不是很担心,只是仍然会忍不住记挂她和孩子们就是了。
他如今总算是深切体会到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滋味!
第二日上午,傅城恒又命大军分四路进攻安定城。其间大军有数次都几欲攻上了城接,但最终都被安定城的守军打退了,待得惨阳如血之时,只得鸣金收兵。
入夜之后,傅城恒照例上了瞭望台。
今日攻城又死了二百多名将士,伤的就更多,接近千名,当然,安定城的守军也没占到便宜去,估计伤亡更惨重。一千多名将士对于三十万征西大军这个庞大的数字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各自的家庭来说,却是举足轻重甚至就是他们各自家庭的天,如今天塌了,剩下的家眷们,以后要靠什么活下去?
饶是傅城恒的心已被这段时间以来的死伤弄得麻木了,一想到此,依然会觉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要尽快攻破安定城,结束这场战争的念头也越发的强烈!
“侯爷,吃饭了!”
今儿个当值的轮到琴台,他把傅城恒的饭菜碗筹都摆好后,才上前拱手请傅城恒。
“嗯。”傅城恒沉声应了一声,径自走到简易的小桌前坐下,接过了琴台递上的筷子。
琴台将筷子奉给他后,随即打开了一个瓦罐,顿时一股清香的酒味便飘了出来。
傅城恒的脸攸地沉了下来:“玉漱不知道战时不能欲酒—你也不知道?”
琴台端着瓦罐的手不由抖了一下,忙小心翼翼的赔笑道:“侯爷,这不是酒,其实是甜场,乃根据夫人昨儿个来的信里的方子酿的。夫人说侯爷向来自律,必定不会带头违反军规,私下饮酒,因此特地带了张方子来,让我和玉漱按照方子给侯爷熬汤,说侯爷吹了一整天的冷风,先热热的喝一碗下去驱驱寒,然后再吃饭,就不会凉到肚子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心里霎时酒上一股暖流来,就算玥儿不在他身边,他一样能感受到来自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他真是太幸福了,甚至觉得不必喝那汤,自己身上已经足够暖和了!
他喝着和了孔琉玥浓浓关怀的甜汤,心里渐渐浮上一个主意来。
第二日,原本杀声震天,战鼓不绝的安定城城墙下,便忽然多出了上百口大锅,熬的正是孔琉玥送来那张方子上的甜汤,以致整个安定城周边的上空,都很快被一阵阵浓烈的酒香所弥满了。
守在城头上的西番守军们本就很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如今天气又冷,几乎每天夜里都会下雪,他们铠甲下的衣衫又单薄,端的是饥寒交迫到了极点,若非凭着一口“无论如何不能被灭国”的气硬撑着,只怕早撑不下去了!
这会儿再闻得城墙下一阵阵连绵不绝的酒香,想着若是能喝上一口酒,驱驱身上的寒气,暖和暖和身子,该有多舒服,以致越发觉得饥寒交迫,如何还支撑得下去?
等到稍后傅城恒再让人在城墙下高声劝降时,便有人相继动摇了,若非碍于上司的积威,怕被打杀,只怕就要高声呐喊他们愿意投降了,是以一整日下来,征西大军都没有什么收获。
傅城恒却毫不气馁,只命人于次日继续熬那甜汤,不但如此,还命人架了架子烤肉。
等到酒香合着肉香被风吹到西番守军们的鼻子里时,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人们便越发按捺不住馋虫,动摇的人也越发多了,只是被灭国的耻辱究竟太大,人们再是饥寒交迫,也兀自硬撑着。
傅城恒和一众下属也不着急,也不再攻城,只每日命人在城墙下熬汤烤肉,权当是给辛苦了多日的将士们加餐,横竖此番乃是由晋王督办粮草,他是一点也不担心后手不继!
于此同时,通往安定城内的地道也接近挖通了,当日夜里,那五百翻山的将士们也放了事先约好的信号弹。
傅城恒知道发起总攻的最佳时机到了,当即下令大军分四路进攻,他自己则率领一万精兵断后。
这场战争一直从天黑打到天亮,又从天亮打到傍晚,终于大破安定城,将安定城内的几万守军并十几万百姓或斩杀或俘虏殆尽。
辛苦了将近三个月的将士们当即欢呼起来,将锣鼓敲得震天响,还放响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鞭炮,一派热闹景象。
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攻进西番王宫后,清点战俘时,发现西番的大汗阿布通趁乱领着几百亲卫逃走了。
傅城恒当即命左骞等人领着人清点俘虏和战利品,又下令不得扰民,然后亲自领着五百精卫快马加鞭追阿布通去了,立志要活捉了后者,杀鸡给猴看,让其他部落都看看惹了大秦会是什么下场!
因是逃命,仓惶失措,犹如丧家之犬,阿布通自然没有掩盖行藏的时间和心思,是以不过次日凌晨,傅城恒已领兵循迹追上了他。
双方随即又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阿布通的亲兵之前在王宫里时,已苦战过一场,兼之一路逃亡,人疲马乏,没有补给,最重要的是“败兵之将,何以言勇”?气势上先就已经输了一筹了,又岂会是士气正旺的大秦将士们的对手?
大秦将士在傅城恒的带领下,不过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便将阿布通的几百亲卫诛杀了大半,只剩下了几十个人将阿布通围在当中,负隅顽抗。
双方且战且行,待到得一面陡峭的悬崖之前时,阿布通仅剩的几十名亲兵也已死伤得差不多了,天已快亮了。
“吁——”傅城恒勒住缰绳,以手势制止住还要攻上前的将士们后,沉声居高临下的问阿布通道:“阿布通,你已经退无可退了,还不快快投降!”
阿布通身高九尺有余,傅城恒已算够高了,但目测估计也要比他矮上半个头。他不但长得高,人还很壮,满脸的络腮,手拿一柄月牙形带锯齿的大刀,看起来不怒自威,自有一番气势。
只是在经过了一整夜的逃亡之后,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已被惊慌和介惶所取代,再配上他凌乱破烂不堪、满是斑斑血迹的衣衫和枯草般的头发,在火光的照射下,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定定看着马背上的傅城恒,竟然缓缓笑了起来,大声说道:“本汗将祖宗传承下来的基业葬送掉已经是罪无可赦了,若是再投了降,就更是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既然结果都一样,本汗又为什么要在可以站着死的情况下,选择跪着死?”
顿了一顿,又不无挑衅的说道:“久闻傅元帅乃大秦第一猛将,不知可有胆量与本汗单枪匹马一较高下?”
说来这阿布通也算得上是一个人物,有勇有谋,堪称西番近年来最有能力的大汗之一。奈何西番资源贫清,天灾不断,巧媳妇再巧,终究难为无米之炊,尤其是今春又遭逢大旱,原本就有限的一点粮食更是近乎颗粒无收,说不得只能将主意打到了富庶的大秦头上。原本想的是只是小打小闹,估摸着大秦不会发大军来讨,只要熬过了冬日,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
谁曾想大秦却一举发了三十万大军来征,摆明了是要灭了自家,他这才着了慌,只是彼时已悔之晚矣,只得咬牙硬撑着,期待能出现转机。只可情他终究没能等到转机,而是等来了大秦将士们的钢刀,且摆明了要斩草除根,根本不给他以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过,能在死前与大名鼎鼎的大秦第一猛将来一场对决,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他便是死,也能死而无憾了!
“放肆!凭你一介亡国之奴,也妄想与我们元帅一较高下!”面对阿布通的挑衅,傅城恒还未及作出反应,他身边的亲卫狡尉裴东胜已先喝道。
又抱拳向傅城恒道:“元帅,您千金之躯,实在犯不着与他一个亡国之奴多磨呢,就让末将领人去将他拿下罢!”说完提枪便要攻上去。
阿布通已大笑起来:“世人皆知大秦富庶丰饶,人口众多,所以此番我西番虽败,不是败在将士们不够勇猛上,也不是败在将士们不够怕死上,而是败在敌众我寡上,所以本汗虽败犹荣!本汗只是没想到,大秦在打仗时以多欺少也就罢了,在单打独斗时竟也如此,傅元帅,看来你‘大秦第一猛将’的名号,其实是浪得虚名啊!”
傅城恒的声音同时响起,“东胜退下!就让本帅来会会他,让他输得口服心服!”说着已干净利落的跳下马背,提枪迎向了阿布通。
阿布通见状,忙提刀也迎了上去。双方很快缠斗成了一团,在凌晨微微的光芒下,只看得见二人兵器所发出的寒光,只听得见二人兵器相碰Сhā时的清胞声音。
单论力气,阿布通自是比傅城恒强得多,但要论起心思的缜密和身形的轻灵,他就差傅城恒差得远了,因此在双方的缠斗中,他很快便节节败退,落了下风,渐渐只剩下招架之力,再无还手之机,到最后更是被傅城恒打落兵器,以枪口指向了他的咽喉。
冷睨着直喘粗气的阿不通,傅城恒自傲一笑,道:“你服气不服气?”
阿布通神色灰败,片刻方抱拳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傅元帅武艺精深,本汗甘拜下风!”
“那你投降不投降?”傅城恒顺势收回长枪,淡声问道。
阿布通面露挣扎,久久都没有说话。投降罢,就算能再多活一些时日,终究还是难逃一死,且死得难堪,有损国威;可不投降罢,就得当场被格杀,连缕蚁尚且贪生呢,他想多活一些时日也是人之常情,且国都已被灭了,又哪里还有国威之说?
傅城恒约莫能猜到阿布通的挣扎,毕竟是一国之汗,多多少少也有几分傲气,亡国之汗与投降的亡国之汗在字面上虽只差几个字,在意义上却是天差地远,他会挣扎会为难,也是人之常情。
因此他说道:“本帅可以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一个时辰后,是降是死,本帅要听到你明确的答复!”说完转过身,昂首大步向亲卫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变故,也在这一刻发生了。
原本一脸颓然呆滞站在原地的阿布通忽然一跃而上,自背后箍住傅城恒的脖子,抱着他就地打了一个滚儿,便猛地朝峭壁的方向滚去。
傅城恒也是一时轻敌,压根儿就没想过阿布通会在认输之后,下作的偷袭他,这在他的认知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根本就是对武者的侮辱!
是以才会让阿布通侥幸得了手,箍着他滚出了好几丈的距离,才回过神来,立即便快速的与其交起手来,只可情为时已晚。
阿布通方才之所以犹豫,其实并不是在想投不投降的事,而是在想要怎样才能一击即中的置傅城恒于死地,算是为自己也为西番一报灭国之仇。
因此他这一箍,可说是倾尽了所有的力量,抱定了要与傅城恒同归于尽念头的,也因此,本已处于了劣势的傅城恒根本反抗不了,很快便被他箍着,掉进了万丈悬崖之间!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光电石之间,快得裴东胜等亲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眼花撩乱,等他们终于回过神来时,傅城恒和阿布通的身影已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裴东胜当即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元帅——”
“元帅——帅——帅——”
回应他的,是一声接一声的回声……
“……傅城恒!”孔琉玥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正躺在床上,方才亲眼目睹傅城恒掉下悬崖的那一幕只不过是在做梦!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又平复了一下如擂的心跳,才重重躺回了被窝里,只是再也睡不着了。
方才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甚至能看到傅城恒身上的血迹……孔琉玥猛地又坐了起来,大声叫道:“白书,白书——”
在外间值夜的白书披着一件小袄,托着一盏灯走了进来:“夫人,您要什么……”话没说完,瞧得孔琉玥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唬了一跳,急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是生病了?我这就让人请太医去!”
说着不待孔琉玥有所反应,已跑到外间叫人去了。
孔琉玥惊魂甫定,被她这么一打岔,心跳得倒是不那么厉害了,待她回来后才道:“我不过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辰了,你吵得人尽皆知的做什么!”
一语未了,谢嬷嬷与梁妈妈已一前一后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瞧得孔琉玥的摸样,也都唬了一跳。谢嬷嬷顾不得旁的,先就上前将孔琉玥抬回被窝里,盖了个严严实实,才急声问道:“夫人,您哪里不舒服?可不要吓老奴啊!”说着已是红了眼圈。
孔琉玥哭笑不得,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不过只是想问问白书什么时辰了而已,她就蛰蛰蝎蝎的吵得你们都起来了……我好得很,没事儿—快让我起来!”
谢嬷嬷却不让她起来,红着眼圈道:“没什么事脸会白成这样,会弄得这样满头大汗?一定是发热了,您还是先躺着罢,等大夫来了再说。”
孔琉玥犹挣扎着要起来:“我真没事儿,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白书,你让人去瞧瞧,二门开了没有,若是开了,即刻让凌总管使个人快马加鞭去辽西,就说是我的话……我梦见侯爷他……掉下悬崖了……”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哭腔。
梁妈妈和谢嬷嬷听在耳里,却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做了噩梦,而不是生病了,因忙笑着安慰她道:“夫人只管放心,老人们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夫人只是太记挂侯爷了,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侯爷一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了,指不定夫人使去的人还没到辽西,侯爷已经回来了!”
她也希望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可方才那个梦,委实是太真实了!
想到方才那个梦,孔琉玥的心一下子又紧缩了起来,片刻才颤声道:“梦与现实真的是相反的吗?你们不要骗我!”
梁妈妈忙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们又岂敢骗夫人?夫人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的等着侯爷平安凯旋罢!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天亮,夫人要不再睡一会儿?”说完命白书,“让人打热水去,服侍夫人擦了身子换身衣衫再睡,省得着凉了!”
白书忙屈膝应了,命小丫头子去打了热水来,与随后过来的珊瑚璎珞一道,服侍孔琉玥探了身子换了衣衫,才服侍她又躺下。却都不敢再睡了,掌了一盏等齐齐候在外间,时刻等候孔疏玥的吩咐。
孔琉玥重新躺下后,久久都不能入睡,眼前老是浮现过傅城恒掉下悬崖的那一幕,越想便越觉得呼吸困难,越想便越觉得再躺不住,有一种即刻动身去辽西亲寻傅城恒的冲动,不亲眼看见傅城恒平安无事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委实放不下心来!
可想归想,她心里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走这一趟,单凭做了一个噩梦就要劳师动众的亲去西番,不但老太夫人和晋王妃不会同意,让旁人知道了,只怕也会说傅城恒的嘴,她不能给旁人任何说傅城恒嘴的话柄!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梁妈妈她们说得对,梦与现实自来都是相反的,傅城恒这会儿一定平安无事,他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孔琉玥就这样安慰着自己,总算述遂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孔琉玥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高声喊“白书”。
片刻,便见白书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夫人,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孔疏玥一边问,一边掀被下地,却不知是因起得太猛还是晚间没睡好,打了个趔趄,吓得白书忙一把搀住,急道:“夫人,您昨儿个夜里没睡好,要不再歇歇?”
孔琉玥摇了摇头,“不必了,我缓缓就好了。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说叫醒我,这会儿再去老太夫人那里,肯定迟了。”
白书忙道:“梁妈妈已经去老太夫人那里告过假了,说夫人昨儿个夜里靥住了,老太夫人让夫人好好休息,晚间再过去亦是一样。”
孔琉玥闻言,心下稍松,又问:“两位姑娘来过了吗呢?”
白书道:“两位姑娘已经来过了,闻得夫人靥住了,说是请夫人好生休息,迟些再过来给夫人请安。”
孔琉玥点点头,换好衣衫洗漱了一番,又让白书给自己梳了头,去了外间吃早饭。
经历了昨晚上的噩梦,孔琉玥自然没什么胃口,不但没什么胃口,心里还一直觉得慌慌的,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她忙强自压下,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又命人召了管事妈妈们来议事,让自己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就没空再胡思乱想了。
应该说孔琉玥的策略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一忙碌起来,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她的心也比之前安定了几分。因此吃过午饭后,她便打发了初华洁华,打算再给自己找点事来做。
她正想着要不要叫人去外账房拿了历年的账簿来看,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大夫人,柱国公府的尹大太太在外面求见!”
孔琉玥正是烦躁之际,更何况深知尹大太太这会儿登门系为何事,一一连日来京城已有多户人家因卷入宁王谋逆一案,或是因平日里与宁王府或是威国公府交好而被抄家的抄家,夺爵的夺爵,贬官的贬官,柱国公府赫然也在此列,被今上下旨夺了国公的爵位不说,还将尹大老爷和尹二老爷身上的官职都摘了去,亦连宫里的尹纳言也被打入了冷宫。
柱国公府,不对,如今应该叫尹府可说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孔琉玥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尹大太太的来意,自然不会见她。
因命那小丫鬟:“就说我生病了,不方便见客,让尹大太太回去!”
小丫鬟应声而去,却很快又折了回来,道:“尹大太太说无论如何都要见上夫人一面,求夫人念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千万通融通融。”说着将一个赤金镶宝石的镯子双手奉上。
这根本就不是通融不通融的问题—他们当初跟威国公府勾连时,怎么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孔琉玥只觉一阵头大,她是既不想帮这个忙也帮不了,因挥手命那小丫鬟,“镯子赏你了。让她回去,若是她不走,就让她等着,不必进来通报了!”
小丫鬟忙满脸是笑的屈膝道了谢,转身自传话去了。
余下孔琉玥烦躁之余,又不由一阵庆幸,幸好柱国公府只是被夺了爵,没有被抄家,尹慎言好歹没被连累得太狠,多少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199
“……这位大爷,劳烦您再进去代为通传一声可好?我们太太找你们大夫人是真有要事,我们太太可是你们大夫人的舅母,至亲的骨肉,又不是往后就不往来了的,您要不还是再进去通传一声,省得误了事儿?指不定姑奶奶这会儿就有空见我们太太了呢?”
永定侯府大门外,李桥家的正赔笑与门房的管事说着话儿,一边说,一边还将一个荷包直往后者手里塞,以期后者能再进去代为通传一声,好叫自家太太得以见到孔琉玥。
谁曾想那管事银子倒是拿了,嘴上也答应得好好儿的,“既是如此,我就再进去为妈妈通传一声,只是大夫人得闲不得闲见你们太太,我可就说不好了。”去里面兜了一圈儿出来后,却仍是摇头,“实在对不住,大夫人正在老太夫人跟前儿伺候,委实不得闲,请你们太太还是回去罢!”且也不说退还银子的话儿,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
直把李桥家的气了个半死,暗自骂道,呸,什么阿物,不过一个看大门的,再说难听一点,不过一条看门狗儿,平日里别说见了他们太太,就算见了她,也得笑脸相迎,生恐得罪了她,如今竟也敢在她面前拿起大来,真是该死的杀才!
气归气,面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还得继续赔笑说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这位大爷了,我这就去请我们太太回去,明儿一早再来探望姑奶奶,想来明儿姑奶奶总该得闲了罢?”
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永定侯府的大门前,回到了停在不远处一条小苍里的尹大太太的马车上。
“怎么样?那个丫头可肯见我了?”一见李桥家的上车,尹大太太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说来柱国公府被夺爵贬官不过才是几日的事,尹大太太瞧着却像是忽然间就老了几十岁似的,就算穿了暗红色对襟长袄,戴了赤金凤钗,有意打扮得十分华丽,依然掩盖不了她的疲态和老态。
尹大太太问完李桥家的,不等她回答,又急声追问道:“怎么样,她到底答不答应见我?你倒是快说啊!”
李桥家的满脸沮丧,摇头小声说道:“永定侯府的门子说,孔姑奶奶正在傅老太夫人跟前儿伺候,委实不得闲,请太太回去……”
“忘恩负义的小娼妇!过河拆桥的白眼狼儿!”话没说完,已被尹大太太挣狞着脸,近乎是咬牙切齿的打断,“当初若没有我们家收养她,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还想方设法为她谋得了这门亲事,她又怎么可能会有今天?如今她得了势,就转眼不认人了,在我面前也拿起架子来,小娼妇,我等着看你明儿是怎么死的!”
李桥家的闻言,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只得动手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小心翼翼的道:“车上冷,太太先喝口茶暖暖身子罢。”
一连几日尹大太太的时间都大半耗在了马车上,最初两次好歹还进了永定侯府的门厅,之后就连门厅都进不去了,只能待在马车上。马车上虽有褥子,丫鬟也给她带了手炉脚炉,却依然冷得不行,也因此她才会更恨孔疏玥。若是当初她肯应下帮忙尹谨言选秀,若是在他们与威国公府往来时她肯提醒一声,柱国公府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被夺爵贬官,亲朋都避之不及的下场?她就不信她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要知道晋王可是奉了圣旨辅佐太子监国的!
说来说去,都是怪他们当初太好心,一收养她便是十年,好吃好喝、金奴银婢的供着,还费心为她寻了好亲事,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她刚进京病得要死要活之时,就该任由她病死了的!
尹大太太气了一回,恨了一回,也知道今日是无论如何见不到孔琉玥了,只得闭上眼睛,忍气吩咐李桥家的:“回去!”
李桥家的闻言,便撩开车帘,命下面跟车的婆子:“回去!”
车子很快驶动起来,尹大太太一路上都阴着脸,没有说一句话,李桥家的自然也不敢说话。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尹大太太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了,然后撩开了车窗帘的一角。
就见马车正好已行至了尹府所在的街巷,再往前行驶了百十丈,便可以看到尹府的大门了。
五间的兽头大门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气派,门口的石狮子也一如既往的气派,但往日泰半时候都簇满了轿马的门前空地上,此时却安静得几可罗雀。
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正门之上原本悬挂的写了“柱国公府”四个大字的烫金匾额,彼时已被另一块匾额所取代,那块匾额上只得两个字“尹府”。
两字之差,天攘地别!
尹大太太看一次那块写着“尹府”俩字的匾额,便会眼前发黑一次,从今以后,她将再不是有二品诰命的柱国公夫人,仅仅只是没品没级的尹大太太!
这一次显然也不例外,尹大太太只看了一眼那块匾额,眼前已是一阵阵发黑。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克制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摔东西,而只是放下车帘,又闭上了眼睛。
马车直接驶进西边的角门,又往前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才在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李桥家的静候了一会儿,见尹大太太犹闭着眼睛,只得凑上前小声说道:“太太,到家了,该下车了……”
尹大太太闻言,方睁开眼睛,没好气说道:“我还能不知道到家了?什么时候我下车不下车,也轮到你一个奴才来管了?”说着一把撩起了车帘。
李桥家的无端没骂,心下虽委屈,却不敢表露出来,还得忙忙凑上前先一步下车,然后扶尹大太太下车。
主仆二人刚下了车,就见尹二太太领着霍氏并尹慎言尹谨言姑嫂几个,被簇拥着急急走了进来。走近之后,尹二太太顾不得行礼,先就急急问道:“大嫂,怎么样,孔丫头她答应帮忙了吗?”
要说尹大太太眼下最恨的人,除了孔琉玥,非尹二太太莫属。若非尹二太太异想天开的想送女儿进宫,若非她巧舌如簧的说动了老太太,使得后者跟着她胡闹,尹家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又怎会害得她的女儿被打入冷宫?当她不知道她一心想送女儿进宫真正的目的呢,说什么‘是为了整个柱国公府好’,说什么‘姐妹两个相互扶持,待早日诞下皇子,我们全家的富贵荣华可就享之不尽了’,全是废话,她根本就是为了要她这个大嫂的强,根本就是为了日后分家时,能多分到一些!
还有脸来问她‘孔丫头答应帮忙了吗?’,呸,一遇上这些抛头露面,没脸没皮的事,就记得她是大嫂,就知道推她去出头了,在老太太面前讨好卖乖要她强挤兑她,平日里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时,怎不记得她是大嫂?!
因此尹大太太看也没看尹二太太一眼,更不要说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扶了李桥家的,面无表情的越过她便往里走去。
这样轻慢的举动,不啻于当着一众晚辈和下人的面儿,狠狠给了尹二太太一记响亮的耳光,以致她瞬间浓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只恨不能立即冲到尹大太太面前,去质问她凭什么这么对她!
还是尹谨言死死拉住她,在她耳边近乎耳语般飞快说了一句:“娘是想闹一场,闹得老太太越发不待见我们母女吗?”才让她如梦初醒般清醒过来。
老太太因夺爵贬官一事,已是很不待见她们母女两个,口口声声‘若非因着你们母女,我们家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还骂她们是‘败家的根本’、‘扫把星’,连带府里上下几百口子都知道她们母女失了势,待她们已是大不如前。
若是这会儿她再跟大太太闹上一场,想也知道老太太只会更不待见她们,要知道老太太这几日对大太太都是赞不绝口,什么‘深明大义’、‘可怜见的受了委屈’、‘我们这个家还要靠你支撑’……自家老爷心里又只有他那几个狐媚子小妾和她们生的下流种子,待她们母女不过面子情儿,且如今他因被夺了官,正是对她们母女怨恨的时候,想也知道不可能会护着她们,若是再彻底失了老太太的欢心,她们娘儿俩在这府里可就真是无依无靠了!
这样的后果,让尹二太太光是想想,已是不寒而栗,更重要的是,自己惟一的女儿还没有说亲!
当下也再顾不得什么丢脸不丢脸,委屈不委屈,即刻换上笑脸,便忙忙追已被霍氏和尹慎言簇拥着走远了的尹大太太去了。
一直追到快要到尹老太太的慈恩堂了,尹二太太母女方追上了尹大太太,顾不得平息急促的呼吸,尹二太太已赔笑上前,向尹大太太道:“大嫂连日来辛苦了,不知道晚饭想吃什么?我这就让人去做!”
又命尹谨言,“你大伯母累了一日,待会儿你可得好生给你大伯母捏捏。”
“娘放心,女儿知道。”尹谨言甜甜的应了一声,已上前不着痕迹的挤开尹慎言,亲亲热热的挽上了尹大太太的手臂,“大伯母,让小四来扶您。”
尹大太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母女缘何会忽然这般前倨后恭,心下冷笑她们临时抱佛脚已经晚了之余,对她们母女这般态度倒也十分受用,因拍了拍尹谨言的手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了,怎好劳烦四姑娘亲自来扶?”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跟你那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娘一样,也敢痴心妄想做娘娘?
尹谨言被她含沙射影的话说得一下子浓红了脸,身体也是明显一僵,片刻方强笑道:“大伯母一点都不老,不过是小四想趁着这机会和大伯母亲近亲近,您可不能戳穿了小四。”一开始虽是强笑,说着说着,倒是越来越自然,语气间也恢复了她平日说话时的娇憨。
尹大太太就暗自冷笑起来,说来也是及了笄该说亲的人了,还成日价的装小姑娘……面上却不显,笑道:“四姑娘肯亲近我这个做伯母的,我高兴来不及呢!说来四姑娘的人品才貌可是咱们家几个女孩儿里最拔尖儿的,也不知道明儿会被哪家有这个福气得了去?”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看了尹二太太一眼。
就见后者眼里飞快闪过一抹怨怼,但仍笑道:“那就要多劳大嫂您这个大伯母操心了!不过,当着孩子们的面儿,毕竟不好说这个,大嫂您看……”
尹大太太余光瞥了一下尹谨言,见其早已作害羞状低下了头去,但身体却明显比方才僵硬,心下闪过一抹快感,佯做出一副失言的样子道:“瞧我,都老糊涂了,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胡说些什么呢!老太太想必正等着我们呢,我们还是快进去罢!”被夺爵贬官固然让人灰心绝望,但能时不时的挤兑她们母女一下,让她们凡事都需看她的脸色,也算是快事一件了!
一行人到得尹老太太屋里,脸色蜡黄,几日下来便瘦了一圈儿的尹老太太正半身靠在罗汉床的大迎枕上,由翡翠服侍着吃药,屋子里满是浓浓的药味儿,合着墙角青玉雕龙钮三足香炉里散发出来的浓浓檀香味儿,让人只一闻便阵阵发晕,几欲恶心将吐。
但众人却谁也不敢去推窗户,脸上也不敢表露出一丝异样来。
早在尹家接到被夺爵贬官旨意的当日,尹老太太便病倒了,一连请医问药好几日,方好转了些。她是当愤了老封君,在府里说一不二愤了的,平日里已够让人胆寒了,如今又病了,脾气越发的古怪,谁有那个胆子违抗她的命令惹她不高兴去?
一见尹大太太进来,尹老太太便摆手示意翡翠不吃了,就着她的手漱了口后,方强挣着坐起来,急声问道:“怎么样,孔丫头她答应帮忙了吗?”
尹大太太缓缓摇了摇头,满脸祖丧的说道:“不中用,她还是找借口不肯见我……”
话没说完,尹老太太已大力拍起罗汉床来:“忘恩负义的下流种子,白眼儿狼!早知道当初就该任她病死的,如今倒好,辛辛苦苦的教养她一场,为她谋得了好前程,倒反过来不认外家了,下作的小娼妇,以为自己站稳脚跟了,就可以不把外家放在眼里了?我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尹老太太气得直喘粗气,骂了孔琉玥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的恨恨道:“她以为她攀上了高技儿,如今外家出了事,就可以高高挂起的置身事外了?休想,我明儿就去衡门告她不孝去!我看她到时候还怎么得意!”
尹老太太方才骂孔琉玥时,众人还时不时会在她喘气的空挡,小心翼翼的劝上她几句,让她不要气坏了身体,但在听得她说要去衙门告孔琉玥不孝后,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没了话,齐齐低垂下了头去。
世人都知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就算要告不孝也告不到女儿头上,更何况只是名义上的外孙女?更何况如今自家被夺了爵,永定侯府却正是如日中天之势,没的白惹人笑话儿,自取其辱!
尹老太太说着说着,许是也知道自己这话儿有多么不靠谱,到底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心里终究憋了一股气,因又恨声说道:“我不告那个死丫头,告老三两口子去总行罢?也有母亲生病了,做儿子儿媳的不回来侍疾于床前,反在外面自己迫运快活的?我倒要问问,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一席话,说得众人继续无语,尤其是尹大太太。老三一家是去外面逍遥快活的吗?人家那是外放去做官儿的,就算告到衙门,理亏的也不会是他们。反倒是如今他们家被夺了爵贬了官,等于是一介白丁了,惟独老三家没被连累还做了官儿,就算只是区区七品,以前他们正眼都不看一眼的小官儿,以后极有可能也只有他们依靠人家的份儿了,他们除非是傻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去得罪人家!
说来说去,还是怪老太太老糊涂了,才会害他们落到今日的下场,等这件事过了,以后府里的大情小事,她都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上!
——六月时,尹三老爷在两位兄长的多方努力下,补了蜀地一个小县城的知县一职,虽只是七品小官儿,尹三老爷夫妇也很满足了,欢欢喜喜带了两个儿子并几房家人去上任,没想到此番倒是侥幸免于被连累。
见众人都不说话,尹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且亦累得慌,于是靠到大迎枕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下面尹大太太见状,犹豫了片刻,想着问题终究还要解决,说不得只能强忍着不满和怨怼问道:“娘,您看……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尹老太太被问得眼前发黑,一阵心烦意乱,睁开眼睛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尹大太太就不敢再说了,低下了头去。
尹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若不趁现下将爵位挣回来,以后再想挣回来只会更难,万不能因为一时激愤,就坏了大事,因放缓了语气说道:“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得落到孔丫头身上去,才能有转圈的余地……”
永定侯府如今正是如日中天,晋王爷在皇上面前比之先前体面更甚,只要晋王爷肯帮忙在皇上面前美言一句,比旁人说十句百句都管用。更何况他们也找不到旁人可以帮忙了,往日那些亲朋世交好起来时,跟他们真像一家人似的,一旦他们家遭了难,却躲得比谁都快,甚至连她们婆媳几个的娘家,包括尹敏言的夫家都躲得远远儿的,连封代为求情的折子都不肯帮忙上……除了去求孔琉玥,他们其实根本就无路可走了!
尹大太太被尹老太太说得面露难色,她何尝不知道眼下他们惟一的希望就是孔琉玥了?可是,“……孔丫头她,根本就避而不见,我们总不能硬闯罢?”
“怎么可能硬闯?”尹老太太叹气,“更何况硬闯也不一定就能闯进去!还是备了礼物再去几次罢,指不定去的次数一多,她见咱们的心城,就肯通融了呢?”
说得倒是容易!尹大太太暗自冷哼,面上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我也是这样意思,但只……该派谁去?我这个名义上的舅母面子显然不够……要不,娘您亲自走一遭儿?那丫头打小儿跟着您老人家,跟您不是亲祖孙,胜似亲祖孙,指不定您老人家的话儿她还听得进去几分!”那么会说,也亲自尝尝那种低三下四求人的屈辱滋味儿去!
尹老太太跟尹大太太做婆媳做了二十几年,如何不知道这几日大儿媳心里一直怨着自己?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抱后悔的,早知道就不该为了跟孔疏玥争一时之气—找上威国公府的’那威国公府又不是今上真正的舅家,哪里靠得住?他们柱国公府明哲保身了这么久,却在最后关头淌进了那滩浑水中去,且还是自己上赶着去的,她当时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只是她要强了一辈子,又岂肯到老来反在儿媳面前示弱?因咳嗽了几声,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病成这样,漫说经不得车轿颠簸,这样裹着病气进门,对主人家也不敬……明儿仍你去罢,带了你二弟妹和三丫头四丫头去,指不定人一多,孔丫头一念及旧情,心就软了肯帮忙了呢?”
就算知道如今是“情势比人强”,要让她亲自登门去求曾经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小丫头,她一样做不到!
尹大太太早猜到婆婆会这么说了,她也不是定要尹老太太去求孔琉玥,真要她带病去了,尹大老爷头一个就饶不了她。她只是在孔琉玥那里受了气,想白挤兑挤兑尹老太太罢了!
因此闻得尹老太太的话,虽仍满心的不满和怨怼,却仍顺水推舟说道:“既是如此,明儿我便带了二弟妹和三丫头四丫头再去试试,希望这一次能马到功成!”
当下娘们儿几个又说了一回明儿见到孔琉玥,该说些什么话方能打动她后,方心情沉甸甸的各自散了。
晚间待吃过晚饭,三个孩子都各自回了房间后,梁妈妈方把白里日尹大太太又来过之事回了孔琉玥,“……门房的管事听从夫人的吩咐,连门厅都没让她们主仆进,但尹大太太依然在马车里等了大半日,确定夫人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见她的了后,方回去了。”
孔琉玥闻言,不由一阵烦躁,难道她的避而不见还不足以说明她的态度吗?尹大太太到底还想干嘛?她是真的不想帮这个忙也帮不了,尹大太太若是识趣的,就不该再来了!
“明儿她若是再来,仍然打发了,不必再回了!”孔琉玥揉了揉眉心,只觉眼睛说不出的痛。
自那天做了那个噩梦以后,她已经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一闭上眼睛,眼前便会浮过傅城恒坠下悬崖的那一幕。这让她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深,总觉得傅城恒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可当着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的面儿,她还不能表现出来,省得让他们也跟着担心,弄得一家上下都人心惶惶的。她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那不过只是一个梦罢了,不然前方早送邸报回来了,所以傅城恒一定没事儿,一定会平安凯旋!
本来因此一事,孔琉玥已经够烦躁了,偏生尹大太太还见天价应卯似的来,大有不烦死她誓不罢休之势,简直就让人忍无可忍!
梁妈妈将孔琉玥的疲惫尽收眼底,眼里划过一抹心疼,笑着问道:“我瞧夫人很累的样子,要不躺下让老奴给夫人揉揉眼睛和太阳?”
孔琉玥这几日不但眼睛疼,眼皮还一直不停的跳,她虽素来不信那“跳灾跳财”之说,仍是免不了被其跳得一阵一阵的心烦意乱,听得梁妈妈的话,想了想,因点头道:“好罢,那就有劳妈妈给我揉揉。”说着躺到了榻上去。
一旁白书忙取了薄被来给她盖上,梁妈妈便净了手,坐了榻前的小机子,抬手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给孔琉玥按摩起太阳|茓和眼睛来。
许是连日来精神都绷得太紧,人也太疲惫,在梁妈妈的按摩之下,孔琉玥竟然很快睡着了,并且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以致她次日起身后,气色和心情也是前几日好了几分。
只可情她的好心情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她才刚给老太夫人请完安从乐安居回来,梁妈妈就迎了上来,满脸难色的禀道:“尹大太太又来了,同行的还有尹二太太和两位姑娘,她们乘坐了三辆马车,就在大门外一字排开……门房的人也不敢真个撵人,引来好多路人在那里指指点点的—夫人看如何是好?”
这是想利用典论的压力来逼她就范吗?孔琉玥气急反笑,“将她们请至花厅里,我倒要听听她们到底有什么话说!”那么想见她,好啊,她就让她们见,只是她们休想她出手相助!
梁妈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再怎么说也是夫人名义上的舅母们,不帮忙旁人不会说什么,将人直接拒于门外,却难免授人以话柄,夫人能想通,是再好不过了!
梁妈妈于是命人去请人,自己则与白书珊瑚一道,服侍孔琉玥换了衣衫,又有意多逗留了一会儿,方簇拥着孔琉玥去了花厅。
就见尹大太太妯妯母女四个俱已侯在厅里了,一瞧得孔琉玥进来,尹大太太先就起身笑道:“前儿个听说姑奶奶病了,今儿个可好些了?我带了好些药材来,也不知道姑奶奶用得上用不上……”
“大太太有话不妨直说,不必Сhā弯抹角!”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直接开门见山打断了她。
尹大太太眼里就闪过一抹怨怼,但转瞬即逝,脸上的笑容也迅速的化作了哀戚,竟“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孔琉玥面前,“姑奶奶,我们家的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说来我们家跟威国公府有往来,也不过是近一两个月的事儿,且也只是一般的往来而已,实实与谋逆之事无关啊!求姑奶奶看在骨肉至亲的份上,在晋王爷和王妃娘娘面前代为美言几句,求皇上从轻发落罢,我做舅母的先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说着,竟真一连给孔琉玥磕了三个头。
早在尹大太太网跪下之时,旁边的尹二太太和尹慎言尹谨言已经跟着跪下了,这会儿见她磕头,饶是心里再不情愿,亦只能跟着磕了三个头,齐齐说道:“求姑奶奶(孔姐姐)代为美言几句,求皇上从轻发落!”
孔琉玥冷眼看着她们表演,待她们表演完了,方淡声说道:“此事乃圣上亲自下的旨意,凭是谁也更改不了,请大太太恕我无能为力!”
说着见尹大太太抬起头来似有话说,不待她开口,已先自开了口,“大太太是不是想说让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勉力一试?让我不要做那忘恩负义之辈,毕竟我能有今日,都是尹家给的?大太太当比谁都清楚当初我寄居贵府是带了什么东西去,之后又是怎样被嫁进永定侯府的罢?这些旧事,我已经不想再提了,也请大太太以后都休要再提了的好!至于此番之事,并非是我不想帮忙,实实是无能为力,毕竟圣意难测,试问又有谁敢妄自揣测,更遑论妄图更改?所以请大太太以后都不要再来了,不然撕破了脸皮,大家都不好看!”
喝命梁妈妈,“梁妈妈,送客!”
说完不管尹大太太等人是什么反应,已转身大步离开了花厅。丑话她已经说在了前头,若是尹大太太还妄想挟恩逼她就范,那就别怪她撕破脸了!
孔琉玥回了正房好一会儿,梁妈妈方回来,行礼后禀道:“已经将人送走了,料想经过了夫人方才那一席话,她们应当不会再来了。”连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娘家,并二姑娘的夫家都不肯帮忙,夫人比起他们,可远得多了,不帮忙原是人之常情,不怕旁人说嘴!
“希望如此!”孔琉玥点点头,正要再说,“对了……”
璎珞面色惨白的急匆匆跑了进来,来不及行礼,已急声说道:“夫人,前方有捷报传回来,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灭了西番蛮夷,不日就将班师回朝……”
“真的?”孔琉玥已霍地站了起来,满脸喜色的道:“那侯爷不是不日就要回来了?”说着忙又问:“老太夫人那里知道了?还有姐姐姐夫那里,可也知道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几啊!”
不待璎珞回答,已满脸喜色的掰着指头算了起来,“今儿个是腊月十四,从西番回来,即便快马加鞭,也得二十日以上,看来侯爷是赶不上回来过年了,不过没关系,好歹还能赶上过元宵—总比连元宵也赶不上的强!对了,庄子上的新鲜菜蔬也该送来了,还有庄子上那些活物,侯爷在外面那么长时间,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此番可得好生给他补补才是……”
孔琉玥自顾自的说了好大一通,方发现璎珞仍惨白着一张脸,而且整个人也一直在颤抖着,不由有些愕然,因笑问道:“你做什么吓成这样?听到这样好消息—不是该高兴才对吗?”
一旁梁妈妈也嗔道:“是啊,你干嘛哭丧着一张脸?也是夫人好性儿,若是换作旁的主子,早让人将你义出去了!”
“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只是……”璎珞惨白着脸结巴了半天,总算将自己方才自未婚夫刘强那里听来的消息的后半段说了出来,“与捷报一起传回来的,还有丧报,说是侯爷、侯爷他在追赶西番大汗的过程中,不慎与西番大汗一道坠下悬崖,阵亡了………”说完,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一席话,说得梁妈妈也瞬间熬白了脸,整个人更是如坠冰窟,抖得如同秋风中的一片落叶,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片刻,还是一声忽然响起的“嘭”声,方让母女两个相继回过了神来。
就见孔琉玥已不知何时软软瘫倒在了地上,牙关紧咬,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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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孔琉玥软软瘫倒在地上,牙关紧咬,人事不省,梁妈妈和璎珞都唬了一大跳,当下也顾不得发抖哭泣了,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将她搀起来,半抱半扶的弄到榻上后,便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忙活儿起来。
但只忙活儿了好一阵,都不见孔琉玥醒转过来,母女两个自是越发着急。梁妈妈因一边掐着她的人中,一边白着脸颤声抱怨璎珞道:“方才那个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当真不当真?你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就敢在夫人面前胡说!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真的,你也该缓和一些,怎么能就那样大喇喇说了出来呢?万一夫人有个什么好歹,我们娘儿俩都不用活了!”
璎珞一脸的悔不当初,一边掐着孔琉玥的虎口,一边哭道:“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也是太害怕太震惊了,失了主意,只想着赶紧把消息告诉夫人,我没想到夫人她会……,这可如何是好?”
梁妈妈也哭了起来:“我怎么知道如何是好?夫人这会儿急火攻心晕过去了还好,待会儿醒过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话音未落,就见孔琉玥的手动了一下,眼皮也随即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
梁妈妈喜出望外,忙含泪问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喝点水?要不要……”
“扶我起来!”孔琉玥等不及她把话说完,已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打断了她。
梁妈妈心下一惊,夫人这是受打击过度,所以连眼泪都没有了吗?心下恐慌,手下却不敢怠慢,忙忙动手扶了孔琉玥起来,又拿大迎枕枕到她背后后—方赔笑道:“夫人,要不要给你沏一杯参茶来?”
彼时谢嬷嬷与白书珊瑚已闻声放下手上的活计,赶了过来,瞧得孔琉玥面如金纸,气息微弱,都唬了一跳。谢嬷嬷忙上前坐到璎珞让出来的位置,急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敢是病了?”说着一边抬手抗上孔琉玥的额头,一边已吩咐白书,“还不拿了夫人的对牌,让人请太医去!”
“……哦,马上就去,马上就去!”白书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转过身便疾步往外走去。
“回来!”却被孔琉玥给出声唤住了,“我没事儿,不必请太医了!”
说完看向璎珞,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任何情堵的问道:“你刚才说的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不日便将班师回朝,侯爷却在追赶西番大汗的过程中,不慎与西番大汗一起坠下悬崖阵亡了的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你再细细与我说道一遍!”
一席话,说得谢嬷嬷与白书珊瑚也瞬间煞白了脸,但潜意识却都觉得这不是真的。谢嬷嬷因强笑道:“前儿个嬷嬷不是已告诉过夫人,梦与现实由来都是相反的吗?夫人只管放宽心罢,侯爷一定会平安凯旋的,您就放一千个一万个心罢!”
孔琉玥却似是没听到谢嬷嬷的话一般,仍然定定的看着璎珞,平静的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即刻与我一字不漏的道来!”
众人的目光便都随着她的话,齐齐落在了璎珞身上。
璎珞不由瑟缩了一下,才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颤声说道:“夫人,许是奴婢听错了亦未可知,当不得真的……”
“我要听实话,一字不漏!”孔琉玥依然一脸的平静,声音里却自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璎珞就不敢再隐瞒了,只得将自己所知道的前因后果大略说了一遍。
原来璎珞自与刘强订亲以后,虽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两人双双作为手里有一定权利的执事人,碰面的机会还是尽有的。
那刘强因见璎珞生得娇美,又想着这样娇美的人儿很快就将是自己的妻子了,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只觉怎么爱也爱不过来,怎么献殷勤也献不够。只璎珞毕竟是女儿家,面皮儿薄,对他献的殷勤十次倒有八次有意无意视而不见的,因此他心里十分着急。
不想他正着急之时,就让他无意听到了一个大消息,他自觉这些消息一定能打动璎珞,因此巴巴的托人请了璎珞去会面,并将那个大消息告知于了她。
“……刘、刘管事说,这个消息是他经过外书房时,无意听王爷与二爷并凌总管说的……王爷还说就快过年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的,怕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承受不住打击,虽说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让二爷和凌总管仍然要封锁好了消息,至少短时间内不能传进内院,能多瞒一日便算一日……”璎珞说着说着,眼见孔琉玥的脸越来越白,但却从头至尾都没有一滴眼泪,恐惧害怕至极,忙又说道:“夫人,刘管事他只是远远经过外书房,并未听真切王爷和二爷他们的话,指不定他听错了亦未可知,当不得真的,您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侯爷一定没事的,一定会平安凯旋的!”
梁妈妈忙也急声附和道:“是呀,夫人,他刘强不过一个二等采买管事,哪有资格接近外书房?指不定根本就听岔了,实实当不得真,您可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侯爷一定没事的!”
心里已把刘强骂了个臭死,说来能年纪轻轻就在外院做到二等管事,也算是个伶俐人,—怎么关键时刻,却糊涂到这个地步?也不想想,殷勤是这样献的吗,璎珞乃夫人的贴身丫鬟,她有什么异样,夫人还能不知道的?万一此番夫人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两家都得跟着完蛋!
总算弄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的谢嬷嬷也是一肚子的气,不过她气的是璎珞。好歹也是夫人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平日里经过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还是这么毛躁,就算事情是真的,她也该缓着一点啊,这要是夫人有个什么好歹,看她饶得了饶不了她!
不过谢嬷嬷气归气,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发落璎珞,而是该劝解孔琉玥,别让她伤心坏了身子的时候,因也附和璎珞的话道:“夫人,侯爷他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您可别先自乱了阵脚,好歹也要先将事情弄清楚了再伤心亦不迟,不然待会儿证明了刘强只是听错了,您可不就白伤心难过这一场了?”
几人好说歹说,总算说得孔琉玥略微有所松动了。对,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她就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万一证实了刘强的确是听错了,岂不是虚惊一场?因命梁妈妈:“即刻让人备车,我要去晋王府一问究竟!”
他刘强不过一个二等买办,平日里只怕连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都很少,又怎么可能一听就听到这般重要的消息了?怎么不是别人听到,偏是他听到了?一定是他侥幸听了个一鳞半爪的,为了讨好心上人,然后就添油加醋告诉了璎珞,但其实实际情况根本就不是那样!对,一定是的!
孔琉玥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吩咐白书珊瑚服侍自己换衣梳头。
她固执的不肯去想另一种可能,就好像自己不去想,事情的另一种可能就不存在,傅城恒就一定会平安归来一般!
草草妆扮了一番,孔琉玥迅速去到乐安居,强迫自己镇定如常的辞了老太夫人,便被簇拥着行至垂花门外,坐上了去往晋王府的马车。
一路上,孔琉玥的拳头都攥得死紧,既希望马车能再快一些,能立刻抵达晋王府,又希望马车能慢一些,不要那么快抵达晋王府……这般矛盾的心情,只有在嫁给傅城恒的当日,坐在花轿里时,她才尝到过。
但不管孔琉玥如何矛盾,马车还是在用了与往常差不多的时间后,顺利抵达了晋王府。
早有婆子领命接在了门外,直接将孔琉玥的马车接进垂花门后,方由早已侯在那里的金珠和陶妈妈上前将她扶下车,簇拥着她去了晋王妃的正院。
晋王府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二致,来往的丫鬟婆子瞧着也并无异样,但孔琉玥的心还是在见到金珠和陶妈妈之时,一下子揪得更紧了。
金珠和陶妈妈都面色苍白,双目红肿,一看就知道才哭过,而且哭的时间并不短……孔琉玥拒绝去深想她们为什么会哭,也强迫自己不去问她们,眼下她只相信晋王和晋王妃的话,她希望真有什么,也是自他们夫妻口中得知的!
一行人到得晋王妃的正房,晋王妃早已领着人接了出来。
晋王妃绾了灵蛇髻,戴了金凤步摇,穿了红罗Сhā金袄裙,外面罩了件窄袖遍地锦大红百蝶穿花通独袄。不但如此,还画了眉,抹了粉,涂了胭脂……意外的打扮得隆重而华丽。
孔琉玥的心就又揪了一下,这是在家里,哪里需要打扮得这般华丽?人只有在想彰显或是掩饰什么的时候,才会在穿戴打扮上拼命下功夫,尤其晋王妃的眼睛里,分明有血丝!
难道晋王没有将消息也瞒住晋王妃,而是直接告诉了她吗?他就不怕她承受不住打击?还是晋王妃是通过其他渠道得知此事的?抑或真是她多心了,晋王妃其实还不知道?
念头闪过,孔琉玥已屈膝给晋王妃行礼:“见过姐姐……”她决定先静观其变,一切都等到见到晋王之后再说。
早被晋王妃一把搀了起来,笑道:“弟妹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逛?孩子们呢?怎不带过来?前儿个珊丫头还跟我说,有日子没见初姐儿了,记挂她得紧呢!”
又一叠声的命丫鬟沏滚滚的茶去,“……另外,再将前儿个皇后娘娘赐下的凤仙橘装一盘子上来,再就是将秦王妃昨儿个送来的玉蔻糕装一盘子来,舅夫人爱吃那个!”一副忙碌得不得了的样子,却反而给人以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就好像她是在拼命掩饰什么似的。
直看得孔琉玥五内如焚,几乎就要撑不住与晋王妃拐弯抹角,而是想直接开口询问了。但想了想,还是强忍住了,只是趁她说话喘气的空挡,试探着问道:“怎么我瞧姐姐精神很不好的样子,敢是发生了什么事?对了,姐夫不在府中吗?”
话没说完,晋王妃已像是被人忽然踩住了尾巴似的,霍地站了起来,“没有啊,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啊……”说着似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忙又坐下,仙仙的笑道:“没有发生什么事儿,我只是这几日睡得有些不踏实,所以瞧着有些精神不继罢了,弟妹别乱想!至于你姐夫,他打早儿就进宫了,这几日内务府公务繁忙,他是片刻不得闲儿,也不知道晚间能不能回来,弟妹找他可是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果真没有事发生,又岂会是这个反应?晋王妃的态度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且也进一步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已经知情了!
孔琉玥决定不再掩饰,清了清嗓子尽量简单、不带感情的问道:“实不相瞒姐姐,我之所以这会子过来,乃是因为有一件事想向姐姐求证,希望姐姐能据实以告!我想请问姐姐,侯爷他是不是……出事了?还请姐姐据实以告!”
晋王妃的眼里就飞快闪过一抹慌乱和哀恸,但仍强挤出一抹笑意,故作吃惊的问道:“煦之他好好儿的呢,弟妹怎么会这么想?”
孔琉玥见问,一脸平静的道:“不是我怎么会这么想,而是我已实实听说了这件事。我听说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不日便将班师回朝,但侯爷却在追赶西番大汗的过程中,不慎与西番大汗一道坠下悬崖,……阵亡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请姐姐不要瞒我,只管据实以告!”
她面色虽平静,话语里也听不出一丝波澜,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了,只她却丝毫没觉得痛就是了。
晋王妃没想到孔琉玥会这般直接就问了出来,她原以为,她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有所猜测罢了,却没想到,她已经完全知道了!
当下便几乎不曾忍住哭出声来,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克制力,才勉强忍住了,强笑说道:“弟妹是从哪里听来这个消息的?没有的事儿,煦之他好好儿的呢,不日就将班师回朝了,你不要乱想……”却不知道自己的笑比哭还难看,声音里也已明显带上了几分哭腔。
孔琉玥的心已经痛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她依然没有一滴泪,只是固执的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姐姐你就告诉我罢,不必担心,我承受得住的,请你就告诉我罢!”
晋王妃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但仍摇着头极力否定,“煦之他真好好儿的,他什么事都没有,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弟妹你不要乱想,煦之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孔琉玥,还是在安慰自己。
孔琉玥双眼干涩,鼻子发酸—摇摇欲坠。她将眼底已快成形的眼泪都强自逼了回去,仍是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姐姐,请你告诉你!请你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要她怎么说,说煦之的的确确掉下了万丈悬崖,连尸首都未曾找到?说他再也回不来了?说她没有弟弟,她没有丈夫了?
晋王妃终于忍不住以手遮脸,哭出了声来。
一旁本就已强忍了很久的陶妈妈和金珠玉珠,并跟孔琉玥来的珊瑚璎珞见状,也都忍不住哭成了一片,惟独孔琉玥仍是没有一滴眼泪。
在高高低低的哭泣声中,一身常服,面色苍白,却并不影响其俊朗的晋王大步走了进来。
一看孔琉玥在,再看屋里的情形,晋王已约莫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因看向陶妈妈,沉声命道:“将大家都带出去!丫头们没经过什么事哭也就罢了,你几十岁的人了,也跟着胡闹,成什么体统!”
陶妈妈闻言,不敢多说,忙领着抽抽噎噎的众人,鱼贯退了出去。
彼时孔琉玥方似是忽然发现了晋王一般,忙起身上前近乎是狂热的赶着他问道:“姐夫,侯爷他是不是出事了?侯爷他是不是坠崖了?姐夫你告诉我,是不是?”她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晋王居高临下看着她充血的双眼,还有她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和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只觉喉咙干涩,似被人卡住了一般,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
又听得孔琉玥问道:“姐夫你就告诉我罢,求你就告诉我罢!”声音已近乎尖叫。
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晋王妃也哭道:“弟妹早晚都是会知道的,王爷你就告诉她罢!”
晋王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尽量言简意赅,不带感情的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其实捷报和丧报昨日就快马送到了,大军是八日前破的安定城,但因煦之他……但因折了主帅,算不得胜利,因此大军又找了煦之两天两夜,确定实在找不到……后,才将捷报连丧报,块儿送了回来……”
本来晋王还想连晋王妃也暂时瞒着的,再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晋王妃和傅城恒姐弟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了,他实在害怕她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奈何晋王妃跟他做了十几年夫妻,又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对彼此熟悉得就像是另一个自己一样;且晋王妃又几乎天天都要进宫或是出去应酬,不比老太夫人和孔琉玥,前者是因为年纪大了,后者则是因为正值孝期,都极少出门,没有最新的消息来源,根本就想瞒也瞒不住!
是以昨儿个夜里回家后,晋王犹豫再四,还是将事情说与了晋王妃知道。不用说晋王妃当即便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若非晋王强自拉着,她都有跟傅城恒去的心了!
天亮以后,一夜通不曾合眼,憔悴不堪的晋王夫妇迎来了也几乎一夜未睡,满眼血丝的赵天朗。
赵天朗也是昨儿个便知道了傅城恒掉下悬崖阵亡之事,想着韩青瑶向来将孔琉玥看得比自己还重,怕她知情后不定怎生难过,因此暂时强忍住没有告诉她。但他自己心里终究也担心晋王妃和孔琉玥,因此打早儿便过来找晋王商量对策,却没想到,晋王妃已经知道了,于是原定的两个人商量,变作了三个人商量。
商量的结果是,纸虽然包不住火,再怎么瞒也瞒不了多久,但能多瞒哪怕一日,也是好的,至少,能多瞒一日,仍未放弃想找到傅城恒尸首的将士们找到他的机会便多一分,到时候老太夫人和孔琉玥也总能少伤心一些,毕竟有尸首总比连尸首都找不到的强!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晋王才会在送走了赵天朗之后,立刻打马去永定侯府,找到了傅希恒和凌总管,将事情大略告知了他们,并命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将消息封锁好,说什么也不能传进内院去,让老太夫人和孔琉玥知道了。
却没想到,孔琉玥终究还是知道了,还这么快就知道了!
晋王长篇大套的说完,眼见孔琉玥惨白着脸仍是没有一滴眼泪—不由暗暗心惊。他听说人只有在悲伤到了极点时,才会没有眼泪,但同时,心里的悲痛和都结发不出来,便会反噬到身体,时间一长,人甚至会因郁结于心而身亡,弟妹她不会是……?
因忙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解劝道:“弟妹,事情既已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才好。姐夫知道你心里难过,不瞒你说,姐夫也是心如刀狡,可再难过再伤心,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你难过就哭出来罢,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哭出来才不会憋坏了身体……”
一旁哭得哽咽难耐的晋王妃也已发现了孔琉玥的异样,虽深知自己这位弟妹是打击越大人越坚强,却也害怕她憋坏了身子,因忙哽声附和丈夫道:“是啊弟妹,你难过就哭出来罢,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就像她,虽然从昨天得知此事后便一直心痛如狡,但哭泣的时候,总能好受一些。
孔琉玥看起来却是无比冷静,她为什么要哭?连尸首都没找到,说明人根本就没死,她为什么要哭?
她不但没哭,反而冷静清晰的追问起晋王来:“姐夫方才说侯爷掉下去的那片悬崖下,是很大一个水谭是不是?既然在悬崖下面没发现侯爷,在悬崖之上也没发现,那就说明他极有可能根本就没死对不对?只不过搜查的人暂时并未找到他,抑或是已经找到了,但消息还在路上亦未可知,也有可能他被路过的人救走了,只不过我们的人还没找到他罢了,所以我为什么要哭,侯爷一定会回来的,我才不哭呢!”
一席话,说得晋王和晋王妃夫妇两个心里都越发难过,弟妹她是真伤心过度了!
晋王犹豫了片刻,才尽量委婉的说道:“那片悬崖下的确有一片水谭,但因那边今冬大雪不断,潭水早已结成了厚厚的冰,人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只有惟一一种可能,那便是砸破冰面,掉到谭水下面去……天气本就寒冷,谭水还冰冷刺骨,身上铠甲又重,铠甲下的棉袍一旦吸水,即使平日里再善浮水,只怕也……煦之的亲卫队长裴东胜领着人从他掉下去的地方靠飞虎抓滑到了悬崖下去,一路上他们都仔细Сhā查过,并未发现他和阿布通,也就是那个西番大汗的行迹,也就排除了他们掉在山上的可能。反而在他们去到最下面后,发现有一块冰面有被砸开过的痕迹,而且方圆几十里以内,根本就杳无人烟,连野兽都罕有出没……不然,他们也不会发丧的,所以……还请弟妹节哀顺变!”
作为嫡亲的姐夫和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晋王何尝愿意接受傅城恒已经死了的事实?可是事情已然发生了,他就算再心痛再不愿意接受,也必须接受,并且还得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只因还有两个家庭需要他支撑,还有伤心欲绝的妻子和亲人需要他安慰,他根本就没有伤心的时间和权利!
在来晋王府之前,在来晋王府的路上,甚至在刚才没见到晋王,没听到他说方才这席话之前,孔疏玥心里都还一直抱着几分侥幸的希望,兴许傅城恒被半山腰的树枝钩住了,兴许他被路过的人救走了,兴许他根本就没事呢?
可晋王的这番话,彻底粉碎了她心里仅存的那几分希望,她就算再不想承认,也必须得承认这是生活,而不是在拍电视剧写小说,没有那么多的‘兴许’发生,也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掉下悬崖就是掉下悬崖,掉进冰窟就是掉进冰窟了,不会有万一发生,也不会有救世主出现;她就算再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傅城恒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她是真的,已经失去他了,而且还死不见尸,让她连最后再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认清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孔琉玥的心一下子疼得缩成了一团,“哇”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的同时,人已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
201
孔琉玥和傅城恒一道漫步于林间。阳光很好,抹间花木繁威,草长葛飞,碌意盎然,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夫妻两个的兴致都极高,一路上都说说笑笑的,有一种宁静的温情在二人之间流淌。
忽然,两人面前的地面裂开了一条大缝,傅城恒不慎掉了下去,而孔琉玥却因他掉下去之前最后那一推,幸免于掉下去。
孔琉玥惊魂甫定,却见傅城恒侥幸抓住了一棵时,还没有掉下去。她大喜过望,忙上前趴到地面上,试图把自己的手递给傅城恒,让他抓住了好拉他起来,“傅城恒,你抓住我的手,我拉你起来!”
傅城恒艰难的应道:“好,我抓住你的手,你拉我上去……”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尝试着想够上孔琉玥的手。
但无论他怎么尝试,他的手都总是离孔琉玥的手有约莫一拳的距离,每每两人费尽了力气刚要够上,却又因力竭而瞬间分开,几次过后,两人都是疲惫不堪。
孔琉玥急中生智,“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找一根结实点的树技来,很快就可以拉你上来了……”她说着,便四下里张望起来,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根约莫有一米长小手臂粗的树枝上。她忙起身要取树枝去。
不想她才刚一转身,身后傅城恒抓着的那棵树便因底部的泥土松动,而连人带村一起掉下了深缝中去,只余下一声惨叫:“玥儿救我……”在缝间不停的回荡。
孔琉玥又急又痛,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傅城恒——”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这才发现,原本方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梦,彼时她正好好儿的躺在床上,而傅城恒,自然也好好儿的。
她心下不由一阵庆幸,本能的抬手擦起额间的汗来。却在擦到一半时,后知后觉的发现四周的坏境都很陌生,这才猛地意识到这里是晋王府,也猛地想起了自己是因何躺在这里的,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全然僵住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起。
然后便见珊瑚璎珞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苍白着脸,红肿着双眼的韩青瑶。
原来孔疏玥刚因承受不住打击而吐血晕倒,晋王妃也因悲伤疲劳过度跟着晕倒了。这可急坏也忙坏了晋王,当下又是命人将爱妻和弟媳送回房间里,又是点人照料,又是忙着传太医的,端的是忙乱到了十分去。
然忙乱对于晋王来说,还不是多么的难以承受,他是男人,忙累一点无所谓。最让他揪心的是,晋王妃和孔琉玥明显是因悲伤和受打击过度而晕倒的,尤其是孔琉玥,常人遇上这样的事,早哭得肝肠寸断了,她却从头至尾一滴眼泪都没有!这样的情形,要么是她对傅城恒一点感情都没有,认为他的死根本无关痛痒;要么就是她对傅城恒的感情太深,深到一闻得傅城恒的死讯,立时痛到麻木,万念俱灰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很显然,孔琉玥是属于后一种情况,也正因为此,晋王才会更揪心,不知道孔琉玥醒来后,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
晋王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太医来给孔琉玥论过脉后,直接便下了结论:“病人悲伤过度,郁结于心,所以才会导致吐血,若是不将体内的郁结尽快排遣出来,时间一长,只怕会危及生病!”
永定侯府的一根顶梁柱已经塌了,若是再让另一根顶梁柱也塌了,永定侯府老的老小的小,就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晋王根本不敢去想若是永定侯府再没了孔琉玥,到底会论落到什么地步,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一定不能让孔琉玥再出事!
晋王急中生智,很快想到了韩青瑶。对,弟妹跟小弟妹向来要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为此煦之和子纲还喝了不知道多少干醋,小弟妹的话兴许她还能听得进去几分;而且府里如今一下子病倒了两个,他既要忙着照顾病人,还要提防消息再传到老太夫人耳朵里,让老人家再出个什么事,一个人既要主外又要主内,根本就忙不过来嘛,请了小弟妹过来,既能安慰弟妹,又能帮忙照料照料,实在是一举两得。
拿定主意以后,晋王即刻使了人过去庆王府请赵天朗,并把自家这边的情况告诉了他,让他尽快带韩青瑶过来,如此方有了韩青瑶出现在孔琉玥床前的这一幕。
瞧得孔琉玥醒了,珊瑚璎珞脸上都闪过一抹喜色,珊瑚先问道:“夫人,您醒了,要不要吃茶?”说着已行至桌前斟茶去了。璎珞则道:“我禀告王爷和王妃娘娘去,好让他们放心!”说完转身便出去了。
孔琉玥却似是根本没看到她们,根本没听到她们说话似的,双目呆滞,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安静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韩青瑶跟她姐妹情深,自是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忙不迭将珊瑚屏退了,上前坐到她的床头上,柔声问道:“田田,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一边说,一边已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
却发现手下冰凉一片,韩青瑶心下不由一惊,忙又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同样冰凉,当即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忙拿帕子拭了去,继续柔声与孔琉玥说道:“田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并无一个外人了,你想哭就哭罢,别人不会知道的。”
孔琉玥却仍是一动也不动,双眼更是没有任何焦距。
看得韩青瑶是又急又痛,忙又劝道:“田田,你心里难过就哭出来罢,你这样憋着,是会憋坏身体的呀,你哭出来罢,哭出来会好受许多,我求求你了,你就哭出来罢……”说着,自己已再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韩青瑶不会忘记自己乍一自赵天朗口中得知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时那种震惊和心痛,还有难以接受。连她跟傅城恒向来不对盘,还是在他出征前才改善了一些,乍一闻得这个消息,都接受不了,更何况跟他深深相爱,一心等着他平安回来的孔琉玥?她简直不敢想象她会难过到怎样的地步!
事实也果然证实了韩青瑶的猜测,她的田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得就像是死人,呼吸亦是清浅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若非她的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着,她都要以为她……这样的情形,让韩青瑶当即便忍不住又痛哭了一场,若非怕自己的抽噎声影响到孔琉玥休息,她根本一步都不会离开她床前。
好在她总算醒了过来,就算她口中叫着傅城恒的名字,就算她的声音撕心裂肺一听就知道是做了噩梦,至少,她总算还愿意醒过来!
却没想到,她醒是醒了,仍是不肯流一滴眼泪,这万一要是憋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啊?
韩青瑶一边哭,一边又劝道:“田田,你自己就是大夫,难道还能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吗?死者已矣,生者却还得活下去,你这样糟蹋自己,除了我们会心疼以外,便是傅大哥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你就哭出来罢,我求你了,你就哭出来罢……”
孔琉玥满耳满心都是方才那个梦里傅城恒掉下深缝里那声“玥儿教我……”的惨叫,对韩青瑶的话根本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然看在韩青瑶眼里,却觉得她这是在有意自暴自弃,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当下端的是又急又痛又痛,也不好言相劝了,霍地站起身来,便狠狠给了孔琉玥一记响亮的耳光,含泪大声骂道:“何田田你这个懦夫,不就是死了男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值得你这样要死要活的?难道这世上除了他傅城恒,就再没有别的人是值得你留恋的了?难道他傅城恒死了,你也要跟着去死不成?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几十年要过,时间是冲淡一切最好的良药,谁又说得准你以后就不会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不会找到另一份幸福了?你先就自己放弃了,你是要让傅城恒连死也不安心吗?你是想让我也跟着去死吗?难道他傅城恒就是你人生的全部存在价值了,他一死,你也活不下去了……”
一记耳光加一番痛骂,总算让孔琉玥有反应了,而且反应很激烈。
她不待韩青瑶把话说完,已近乎尖叫的打断了她:“你胡说,傅城恒他根本就没死,他被人救走了,根本就是好好儿的,只不过搜查的官兵暂时还没找到他罢了,他根本就没死!”
说着忽然掀开被子下了地,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便赤着脚往门外跑去,“他没有死,他好好的,他还等着我去救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救他,我要去带他回家……”
却只跑出了几步,便被回过神来的韩青瑶给一把拉住了,反手又给了她一记比方才那记耳光更重的耳光,直打得本就浑身无力的她软软的趴到了地上后,才蹲下身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哑着嗓子怒吼道:“何田田你醒一醒罢,傅城恒他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地下又是冰窟—就算没被摔死,也被冻死了!他是真的已经死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吗?就算你再难过再不能接受,他也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醒醒罢,醒醒罢!”
孔琉玥就又一动也不动了,只是双眼不再像之前那般呆滞,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而是渐渐布满了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哀伤和悲恸。
韩青瑶看在眼里,方才的愤怒便瞬间被心疼所取代了。她松开箍住孔琉玥双肩的手,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在她头顶几不可闻的柔声说道:“田田,你要哭,就哭出来罢……”
这一次—孔琉玥总算哭了,先是无声无息的哭,若非感受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和胸前的衣襟渐渐湿了,韩青瑶都不知道她哭了。她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只要能哭出来,就说明她还没放弃自己,还没彻底的自暴自弃!
但当孔琉玥哭得越来越大声,当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当她的无声啜泣渐渐发展成了嚎啕大哭时,韩青瑶的心一下子又揪紧了,将悲恸憋在心里固然伤身,可这样不管不顾的大哭,也一样伤身啊!
孔琉玥将自己所有的悲恸都倾注在了这一哭里,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声声泣血,“若淳,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痛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他答应过我要跟我一起白头到头,还答应过要跟我生一大堆孩子的……他答应过我的!可是他却食言了,他一去就不复返,甚至……甚至连尸首都没找到………他食言了,他骗我……他骗了我啊……若淳,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得我恨不能立时死过去,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痛!”
韩青瑶心如刀绞,无比痛恨自己没有为好姐妹减轻痛苦的能力,如果有可能,她真恨不得代她承受这一切痛苦!
可她惟一能做的,只能是抱紧她,给她安慰和力量:“田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们大家心里都难过,可再难过,日子总也还得过下去是不是?傅大哥他是为大秦千万百姓牺牲的,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永远记得他,”说着,渐渐埂咽得说不下去,但仍强忍着泪意继续说道,“他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伤害自己,他只希望你能好好儿活下去,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没有了他,我要怎么好好儿的活下去?我又要怎么快快乐乐的活下去?”话没说完,已被泪流满面的孔琉玥嘶声打断,“我根本就生不如死!说什么他是为大秦千万百姓物柱的,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记得他,我要那些人记得他做什么,我只要他平安,只要他活着!”
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平?一次是狐儿也就算了,重活了一次,还是狐儿,身边就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关心我心疼我的……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努力让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心爱我的丈夫,有了一个家,却根本来不及享受家庭的幸福,便又被上天夺了去!上天为什么要待我这么不公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要待我这么不公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韩青瑶抱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孔琉玥,自己也是泪流满面。是呀,上天为什么要对田田这么不公平?她那么善良,那么美好,一直都积极向上的努力生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都不放弃,无论身处什么逆境都挺直脊梁坚强勇敢的面对,如果连她都不能得到幸福,这世上也就再没人配得到幸福了!
可上天待她却是那么的残忍,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她,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她,这次更是直接将她深爱的人给夺了去!相形之下,她是多么的幸福,又是多么的顺利,上天为什么就不能将给她的幸福和顺利分一些给田田,为什么就一定要那样一次次的打击和折磨她呢!
孔琉玥这一哭,就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才因力竭而再次晕倒在了韩青瑶的怀里。
而韩青瑶虽然约莫知道她是哭晕了的,还是忍不住恐慌,忙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下一刻,就见红着眼圈的珊瑚璎珞并陶妈妈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三人已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闻得孔琉玥哭了出来,都松了一口气。陶妈妈是奉晋王之命来看孔琉玥的,虽听到了她的声音,没见到人终究不放心,因此与珊瑚璎珞一道侯在了外间,却没想到,这一侯便是一个多时辰,才听到了韩青瑶叫她们进去的声音。
眼见韩青瑶和孔琉玥都坐在地毯上,尤其孔琉玥还人事不省,三人都唬了一大跳。陶妈妈反应最快,立刻高声叫了小丫鬟进来:“快请刘太医去!”
小丫鬟忙忙应了一声,飞快请被晋王留在外书房的太医去了。
陶妈妈吩咐小丫鬟时,珊瑚璎珞已经与韩青瑶一道,将孔琉玥弄到床上去了。
眼见孔疏玥安稳躺到床上,又由珊瑚伺候着盖上了被子,韩青瑶方舒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半边肩膀和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不由难受的皱了皱眉头。
璎珞眼尖,发现了她的异样,见孔疏玥有珊瑚伺候,暂时用不上自己,因上前屈膝给韩青瑶行了个礼,小声道:“世子妃是身上麻了吗?让奴婢给您揉揉可好?”
璎珞是越想此番之事便越后怕,虽说纸是包不住火的,夫人早晚都会知道,但经由她之口和经由王爷王妃之口让夫人知道,其中的差别无异地下天上,万一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和刘强岂不就是罪人,万死也难辞其咎了?所以此时此刻,她对韩青瑶是前所未有的感激,既感激她救了夫人,也感谢她救了自己和未婚夫,也所以她才会这般注意韩青瑶,真心城意的想为她做点什么来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情。
韩青瑶自是无从知晓璎珞此刻的想法,她只知道自己半边身子都快酸麻得没有知觉了,又见孔琉玥正安睡着,也就暂时松懈下来,点头向璎珞道:“既是如此,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璎珞忙忙摆手,“一点都不麻烦,世子妃言重了!”上前小心翼翼的搀了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抬手以不轻不重力道给她揉起肩膀来。
一时小丫鬟领着刘太医进来了。给孔琉玥诊过脉后,刘太医便向侍立在窗前的陶妈妈道:“夫人方才大哭了一场,虽将心里的郁结排遣了一些,但因哭得太厉害,只怕短期内嗓子会有些疼,最好少说话,再就是只怕会引起头晕头痛,最好还是劝着夫人些,别再让她这样大恸大悲,不然不止内体受损,对眼睛也不好。”
刘太医说一句,陶妈妈便应一句,待刘太医说完后,又接过他开的方子,命人照方子去抓药来熬后,方亲自送了刘太医出去外书房。
余下韩青瑶珊瑚等人待得刘太医离开后,方自屏风后面饶了出去,继续守到孔琉玥床前。
接了药方去熬药的丫鬟知道孔琉玥这位舅夫人在自家王妃心中的地步,不敢有丝毫怠慢,因此很快便将药熬了来。韩青瑶忙接过,亲自喂孔琉玥吃了大半碗,又轻柔的给她被自己打得红肿的脸上了药,见她睡颜比之之前安详了不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与陶妈妈一道去了晋王妃的正院复命。
晋王妃仅着一身绸缎中衣,褪去了华服,褪去了脸上的腊粉和头上的钗环,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似的。彼时正面色苍白的靠在床头,一见韩青瑶和陶妈妈进来,便忙急声问道:“怎么样,弟妹她哭出来了吗?好些了吗?不行,我得看看她去,不亲眼看着她,我委实不放心!”说着便要挣扎着下地。
韩青瑶忙抢上一步将她抬回了被窝里,才道:“玥儿她已经哭出来了。我情急之下,……扇了她两巴掌,又说了一些狠话,她终于哭出来了,足足哭了一个多时辰,才因力竭而晕倒了。太医已经去瞧过了,开了安神的方子,已经吃了一剂下去,这会儿正由她的两个丫头守着,九嫂只管放心。”
这会儿回想起自己之前待孔琉玥的狠,韩青瑶才觉得锥心的疼,手心更是火辣辣的疼。她向来待人和气,便是当初待一心欲置她于死地的陈氏母女,都从没动过手,却没想到难得动一次手,对象却是自己最好的姐妹最亲近的人!
不过她一点也不后悔,与其看着孔琉玥行尸走肉一般空洞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宁愿她嚎啕大哭,因为后者至少还能证明她是活着的,所以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那么做的!
晋王妃听说孔琉玥总算哭出来了,也松了一口气,抿了抿唇,片刻方拍了拍韩青瑶的手,低声道:“瑶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要是弟妹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向九泉之下的煦之交代……”说着,眼泪已是落了下来,衬着她本就因哭得太久而红肿不堪的双目和略显浮肿的脸庞,真是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韩青瑶心酸难耐,也忍不住掉下泪来。要说对傅城恒的死除了孔琉玥最难过以外,第二难过的人绝对非晋王妃莫属,不,应该说晋王妃的难过绝对不比孔琉玥少,就像孔疏玥之前所说的那样,她要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记住傅城恒做什么,她只要他平安,只要他活着,晋王妃应该也是跟她一样的心情罢?
妯妯二人正是相顾无言,惟有垂泪之际,有丫鬟的声音自外间传来:“王爷!”随即便见晋王大步走了进来。
韩青瑶忙起身行礼:“九哥。”
晋王大手一挥,“都是自己人,小弟妹不必多礼。对了,弟妹她,好些了吗?”他看起来很是憔悴,眼圈也微微有些发红,显然背地里也哭过了。
韩青瑶声音低沉的把方才与晋王妃说的话大略复述了一遍,末了叹道:“这会儿倒是睡着了,还不知道醒来后会怎么样呢!”
晋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方看向晋王妃问道:“阿如,你好些了吗?”
失去了打小儿相依为命的嫡亲弟弟,晋王妃怎么可能好得了?但为了不让丈夫担心,她仍强挤出一抹笑意,点头道:“我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
作为同样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枕边人,晋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晋王妃这会儿根本好不了?但眼下亟待安排的事情委实太多,又终究是晋王妃娘家的事,必须以她的意见为主,因此饶是晋王再心疼,也只能先强压下心疼,与她商量正事,“既然好多了,能不能起身来,我们一块儿去花厅里,与子纲和小弟妹一起,商量商量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安排?”
是啊,还有很多事要等着安排,像待会儿要以什么借口使人回去跟祖母说她留下了弟妹,像明儿该由谁去把这件事告知祖母并三个孩子,还有过几日迎接煦之灵柩操办丧事等诸事……晋王妃深知自己眼下根本就没有伤心并疗伤的时间和权利,因此闻得丈夫的话后,毫不犹豫就应道:“你先去把子纲请到花厅里,我换身衣服,很快就到。”
又看向韩青瑶道:“瑶瑶,劳烦你稍坐片刻,我很快就收抬好,我们一块儿过去。”
韩青瑶见她说话间,背脊已不自觉的挺直了不少,脸上虽仍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却一下子有了几分生气,端的是又心酸又佩服,晋王妃真的是一位好姐姐,好得不能再好的姐姐!
果然韩青瑶只稍坐了片刻,晋王妃便换好衣衫从净房出来了。她穿得很素净,头上更是一应钗环俱无,只在髻间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珠花,看起来越显单薄,所幸精神瞧着还不错。
妯妯二人一路无话的被簇拥着到得花厅里,就见晋王和赵天朗俱已侯在那里了,兄弟两个也是没有说话,花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见晋王妃和韩青瑶进来,赵天朗便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们面前—先低声向晋王妃道:“九嫂,这个时候,你可更要保重身体才是,不然……”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
晋王妃自然猜得到他的未竟之意,点头也低低的说道:“你放心,我明白的,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倒下的!倒是让你和瑶瑶受累,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话音网落,赵天朗已接道:“九嫂说的是什么话!于公来讲,傅大哥是为大秦为赵家天下牺牲的,我身为赵家子孙,做什么都是该的;于私来讲,傅大哥不但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更是我和瑶瑶的妹夫,是我们的亲人,能为他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们应该的!别说我们,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也都会永远记住傅大哥,会愿意为他尽一份心力的!”
韩青瑶忙也附和道:“是啊九嫂,大家都是一家人,您实在是太见外了!”
晋王妃就惨笑了一下,“说什么大秦千千万万的百姓会记住他……我要他们记住他做什么,他们记住他,他就可以活过来吗?”说着仰起头来,试图将眼角已成形的泪意都逼回去。
短短一句话,说得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心痛难耐,晋王因上前揽住了晋王妃的肩膀,低声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还是想想祖母和孩子们那里,该要怎么跟他们说罢?”
话音刚落,晋王妃已先大声说道:“不行,祖母那里暂时还不能告诉,她老人家本就病了这么些时日了,我怕她知道这个消息后,承受不住打击……还有孩子们,他们都还那么小,连弟妹一个成|人都承受不住,他们也一定承受不住的……”
晋王闻言,一脸的难色,“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就算我们能暂时瞒住祖母和孩子们,等到灵柩回京之日,他们终究还是会知道的,而且……还要办丧事,岂是想瞒就瞒得了的?”
赵天朗也附和道:“是啊,根本就瞒不住,不但瞒不到灵柩回京之日,只怕就这几日都未必瞒得住,玥儿妹妹可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总不能一直留在王府罢?留一天半日的还好说,时间一长,老太夫人自然会动疑,指不定还会使人来问,到时候岂非露馅儿了?不能留在王府,可也不能回去,先不说玥儿妹妹病得极重,能不能挪动颠簸,回去后请医问药,还有她精神这般葳蕤,一样露馅儿。所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觉得还是该趁早让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知道!”
二人好说歹说,晋王妃都死活不松口,“我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可能多瞒哪怕一日,都比直接去告诉祖母和孩子们的强!煦之的亲卫还没放弃找他,仍昼夜不停的在寻找,只要能多瞒一日,找到他的机会便会增加一分……可怜他英推一世,到头来却连尸首都找不到,我真是一想到此就心如刀割,相信祖母和孩子们也会跟我一样的……”
晋王妃说着,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又无声的啜泣起来。
看在晋王和赵天朗眼里,便是有再多的话,也再不忍心说出口了。
韩青瑶在一旁见晋王妃难过,同为女人,倒是更能理解她的感受,想了想,因说道:“要不,就依九嫂的,过几日再说?至于老太夫人那里见玥儿妹妹几日不回去,不如让娘出面试试,就说玥儿妹妹今日来瞧过九嫂后,因见时候还早,想着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娘了,所以又取道去了一趟庆王府给娘请安。却没想到娘见了玥儿妹妹后十分高兴,想着娘儿两个才分开了三个多月,心中委实记挂,很想厮守几日,因此留下玥儿妹妹了?就让周嬷嬷去说,料想老太夫人不会动疑。”
赵天朗闻言,先是点头,“这个主意好。”随即却皱起了眉头,“可是这又瞒得了几日呢?”
不待韩青瑶开口,晋王妃已先说道:“瞒得了几日算几日!我这就使人求见王婶去!”又低声道,“至于……丧事所需要的一应东西,我这边可以让人先准备着,等到时候灵柩一运回来,直接送到侯府去便可以用了……”
韩青瑶想了想,道:“九嫂还是别使人去求见娘了,娘还不知道这件事,子纲怕娘难过,并没告诉她。还是我亲自回去一趟罢,顺便再收抬一些我和子纲日常的衣衫用具来……玥儿那个样子,我不就近守着她,委实不放心,只是要麻烦九嫂使人扫扫一间屋子出来供我们暂住了。”
晋王妃正有此意,她跟晋王一样,知道眼下若是永定侯府再失去孔琉玥,就算还有她这个大姑奶奶,整个天也真的只有塌了,而孔琉玥向来跟韩青瑶要好,她悲伤成那样,也只有韩青瑶才能安慰她,因此很希望韩青瑶能暂时留下来。
只是想着赵天朗和韩青瑶才新婚四个多月,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有些开不了那个口罢了,这会子既然韩青瑶主动提出来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不迭便应下了:“不麻烦不麻烦,你和子纲能在这里小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这就使人给你们收抬院落去。”
等晋王妃吩咐完陶妈妈回来后,晋王方把四人当前要做的事简要做了一番安排,“当务之急,就是别让弟妹憋坏了自己的身体,小弟妹,你跟弟妹向来要好,眼下只有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有没有问题?”
“九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玥儿妹妹的!”就算晋王不说,韩青瑶也会这么做的。
晋王点点头,又看向晋王妃道:“阿如,弟妹有小弟妹照顾,你却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你不但要照顾好自己,还要准备丧事所需要的一应东西,还有要稳住侯府那边的形式,让弟妹屋里的人都不要乱说,明白吗?”
晋王妃听到那句‘你却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差点儿就没忍住又掉下泪来,忙强自逼了回去,应道:“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晋王心疼的看了她一眼,方又看向赵天朗道:“至于子纲你和我,我们两个要做的,便是尽快为煦之请封谥号,随时做好去城外迎接灵柩的准备,再就是看什么时候合适为镕哥儿请封,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能一日无主!”
“但凭九哥吩咐!”赵天朗心情沉痛的应道。
当下四人又简要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后,方各自散了,分头忙活儿各自的去了。
夜,一望无际的夜。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玥儿救我,玥儿救我,玥儿救我……”
孔琉玥提着一盏灯笼走在黑暗里,耳边满是傅城恒一声接一声的呼救声,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找不到傅城恒在哪里,每每都是当她循声离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之时,声音忽然又远了,让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她不由急了,尝试着叫起他的名字来:“傅城恒——”
但当她叫了之后,她才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玥儿救我,玥儿救我,玥儿救我……”
傅城恒却仍在一声接一声的呼救。
孔琉玥又尝试了几次叫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仍是叫不出声来,只得放弃,继续采用方才的办法,循着声音找寻起他来。
又找了不知道多久,孔琉玥终于发现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大喜过望,忙加快速度往前跑去,她终于找到他了!
但孔琉玥依然发不出声音来,万幸她离傅城恒已经越来越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拍上他的肩膀,够上他了。
她于是伸出手,轻拍了傅城恒的肩膀一下,而他也终于转过头来,正对上了她。
只是下一瞬,她已不受控制的尖叫起来:“啊——”
这一次—她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
孔琉玥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很想赶紧睡着再回到刚才的梦里去,但嘴角却很快尝到了眼泪威威涩涩的味道。她又梦见傅城恒了,梦见他一声一声的向她呼救“玥儿救我”,梦见他满头满脸的血,梦见他死不瞑目!
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依然不愿意醒起来,依然想立刻再回到刚才的梦境里,只因只有在梦里,她才能再次见到傅城恒,再次见到活生生的他!
与此同时,在离上京几千里以外的同一片天空下,一间简陋的茅草房里,一男一女两名衣衫槛楼的老者正在给一名人事不省的伤者清洗伤口,那伤者嘴里还不停的低咱着四个字“玥儿救我”,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小,以致那两名老者都没有听到罢了……
202
冬日天短,不过才申末百初,天已堪堪黑透了。
孔琉玥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呼吸清浅得近乎听不见,身上盖的棉被也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瞧得倒像是正熟睡一般。
但无论是珊瑚璎珞还是奉了晋王妃之命来照料的陶妈妈,都不敢掉以轻心,每隔上半盏茶的时间,便会轻声轻脚的近来看看,直到看到孔琉玥仍然“睡容”安详,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后,才会放心的出去,等再过半盏茶的时间,又再进来。
孔琉玥恍恍惚惚知道隔不了一会儿便会有人进来,但她却由始至终都未睁开过眼睛。她拼了命的想再睡着,想再入梦,只因那样就可以再见到傅城恒,奈何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越是想入梦,反而思堵越清醒,而越清醒,脑袋和心口就越痛,痛得她都不想再活下去了……
“……见过王妃,世子妃。”
外间隐隐掉掉传来珊瑚璎珞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清浅的脚步声,再然后,孔琉玥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床前坐下了,不过不是韩青瑶,应该是晋王妃。
她正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跟晋王妃说几句话,好让她放心,毕竟失去至亲的除了自己还有她,她心里的伤痛绝不会比自己少一丝一毫,如今却还要反过来宽慰自己,也够不容易就是了!
就听得那人缓缓开了口:“玥儿,是娘来了!”竟不是晋王妃,而是庆王妃!
庆王妃柔声说道:“好孩子,发生了这样的事,娘知道你心里难过,娘心里又何尝不难过?娘才听你嫂子提及时,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事情既已发生了,再难过再悲痛,终究于事无补,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不如尽量忘了罢,……活着的人终究还得活下去!”
是,再难过再悲痛也于事无补,活着的人终究还得活下去,可到底要怎么活下去?失去了傅城恒的她到底要怎么活下去?
孔琉玥心如刀绞,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或许可以轻易抹去,可他刻在亲人爱上心上的印迹要怎么抹去?那些印迹都已实实在在刻在心上了,岂是想抹去就能抹去得掉,想忘就能忘得掉的?且她也不愿意抹去不愿意忘掉,她真害怕几十年过后,所有人,包括傅城恒的三个孩子,都已记不得傅城恒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天的到来,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忘了他,她也一定要记得他,至死不休!
庆王妃知道孔琉玥醒着,她虽一直没睁开过眼睛,但她的眼皮明显动了几下,显然她正是醒着的。不过想想也是,才遭逢了这样灭顶的打击,换做谁也是轻易睡不着,甚至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都不稀奇,可她却仅仅只是这样躺着,连才遭逢了这样的不幸都不忘为人着想,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也正因为此,庆王妃才会更心疼孔琉玥。这么能干善良聪明懂事的孩子,上天却偏偏待她如此不公,真是由不得人不感叹一句“造化不公”!
拭了拭眼角不自觉滑出来的泪,庆王妃继续柔声说道:“好孩子,娘知道一时半会儿间要让你走出来太强人所难,娘也没想过要勉强你。娘只想告诉你,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仅仅只有爱情才是最重要的,亲情、友情、责任还有义务,这些也都同样重要。你是没有了煦之,可你还有我这个娘,有子纲和瑶瑶这对兄嫂,有小九和淡如这对姐姐姐夫,还有老太夫人和三个孩子,还有整个永定侯府!”
顿了一顿,“虽说我们的母女情分才只得短短三个多月,我心里却是真心拿那你当女儿看待的,不是因为瑶瑶的关系,单纯只是因为你值得我疼,你难道就忍心我一把年记了,还要整日的为你难过,为你担心吗?既然我们已经是母女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对我有一份责任吗?再说瑶瑶,她不仅是你的嫂子,更是你的姐妹,可以说在她心里,连我们这些真正的亲人都要倒退一席之地,她对你不仅有友情,更有亲情,你难道不觉得你对她也有一份责任?还有淡如,她待你如何,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再就是老太夫人和三个孩子,你身为人媳和人母,不用说对他们的责任和义务更重,你如果倒下了,你让他们怎么办?所以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坚强,越要挺直了脊梁,勇敢的承担起你该承担的责任,勇敢的去迎接上天对你的打击,生活得更好,你明白吗?”
孔琉玥暗自苦笑,上天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多了,她已经被压弯了脊梁,被推毁了勇敢,被崩坏了信念,再也承受不住了!
又听得庆王妃说道:“相信你也听说过一些当年我和你父王的旧事罢?当年我也就跟你和瑶瑶差不多的年纪,蒙先皇指婚给你父王,后又无意见过他一面,见他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想着自己即将嫁给这样一个人,我心里又岂会没有过期待和憧憬?但事实却是,他早已有心爱的人了,为了那个人,甚至不惜违抗圣旨,及至我过门后,更是只在大婚当夜进了我的房门,之后便二十年未再踏进我的房门一步,只宠着他的心爱人,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遭逢那样的奇耻大辱,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的,后来又遭遇了几次更过分的事,让我更加觉得活不下去,可我依然活了下来,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比那些曾肆意伤害过带过我耻辱的人更久更快乐,连你们外祖母都说我,是个有后福的人!”
庆王妃接过韩青瑶适时奉上的茶,抿了两口,才继续把未说完的话说完了,“所以玥儿,你也得坚强快乐的活下去,才能享受到以后的大福,你明白吗?”
她要那些所谓的后福做什么?她只要傅城恒活着,哪怕折她二十年、三十年的寿甚至让她明天就死了,她也只要傅城恒活着!
孔疏玥想到这里,忽然无端生出了几分对傅城恒的怨怼来,他倒是好,走了也就一了百了了,把痛苦和绝望全都扔给了他,让她只要活着,就只能依靠昔日的回忆度日,他真的是好狠心,好残忍!
她不由在被褥下攥紧了拳头,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问,为什么先死的人不是她?如果先死的人是她,那她今日就不用再承担这样无边无际的痛苦和绝望了!
庆王妃劝了孔琉玥半晌,眼见她仍是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得轻叹一声,道:“娘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记住身后还有这么一大堆亲人,能对自己好一点。至于老都主那里,我之前已使周嬷嬷去打过招呼了,三五日内她应当不会起疑,你且好生休息罢,我也该回去了,若是想什么吃的玩的了,只管告诉你嫂子和我,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务须见外!”
庆王妃说完,见孔琉玥仍是没有什么反应,面露忧色的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被韩青瑶等人簇拥着去到外面,上了车辇径自回府了。
余下孔琉玥一个人躺在屋里,总算缓缓睁开了酸疼难当的眼睛。
她看了一眼头顶的轻沙幔帐,又看了一眼旁边缠枝葫芦纹样的钢勾,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旁边小几上方才庆王府吃过的珐琅彩汝窑瓷盅上。
如果将瓷盅打碎了,再割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一了百了,不用再这么痛苦了?她虽学的是中医而非外科,但找找动脉静脉什么的,还是很轻而易举的,眼下又没有一个旁人在,就算很快就会被人发觉,这个时代又没法输血,应该可以一击即中罢?
念头闪过,孔琉玥已强撑着虚弱无力的身子坐了起来,然后气喘吁吁的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瓷盅砸到了地上……
韩青瑶送完庆王妃回来,看见的恰巧就是孔琉玥举着一块尖尖的碎瓷片,要往自己手腕上割的画面。
她当即唬得魂飞魄散,等不及大脑作出指令,人已冲上前将孔琉玥手中的碎瓷片拍到了地上,随即掐着她的肩膀恶狠狠的说道:“何田田你这个混蛋,你敢给我寻死,你这个混蛋,你是想气死我吗……”还没骂完,已是泣不成声,再说不出去。
方才的那一番折腾,已经耗尽了孔琉玥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这会儿再被韩青瑶掐住肩膀这么一骂,更是支撑不住。若非一旁也已满脸是泪的珊瑚璎珞发现不对,赶紧上前劝住韩青瑶,又上前给她抚胸顺气,折腾了好一通,她就又要晕倒了。
将人复又弄到床上去躺好后,韩青瑶才居高临下指着孔琉玥的鼻子继续骂道:“我就是怕你想不开,所以特意请了娘来开导你,还以为娘说了那么多,你多少能听进去几分,可你倒好,一句话没听进去不说,转眼就敢给我去寻死,你这个混蛋,你是想气死我吗?你是不是想逼得我也去死啊,是不是啊?”
韩青瑶身心俱疲,又气又急又痛,若非顾念着孔琉玥脸上的伤还没有好,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再给她几记耳光,一直打到她清醒为止了!
孔琉玥看着韩青瑶生气痛心成这样,很是愧疚,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她是真的难受啊!
她尝试着开口想劝她,“若淳,我……”却刚一开口,便因喉咙疼得有如撕裂一般而被迫中断了,饶是如此,说出了口的那三个字也沙哑破败,惨不忍听,只得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韩青瑶,求她不要生气。
韩青瑶接收到这样的目光,心就一下子软了,泄气一般坐到她身侧,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的说道:“我告诉你,你方才的行为最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抬你!你不要跟我说什么活着痛苦,生不如死之类的话,你给我听着,我宁愿你行尸走肉的活着,也不要面对你冰冷的尸体!”
眼见韩青瑶说话时虽一直强忍着泪水,泪水却一直在她眼眶里打转,孔琉玥自己也不好受,她强忍住喉咙的疼痛,艰难而断断续续的说道:“若淳,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真的觉得活着、好艰难,好痛苦,你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的……”
话没说完,已被韩青瑶近乎粗暴的打断:“我没经历过?那我现在正在干嘛?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到时候我岂非要承受跟你一样的痛苦,然后也选择自杀?等我自杀了,子纲也只能自杀,等子纲自杀了,娘也只能自杀,你于心何忍!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了,难道还怕活着吗?我告诉你,你必须给我活着,哪怕再痛苦再艰难,哪怕行尸走肉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你也必须给我活着!”
韩青瑶说完,根本不待孔疏玥有所反应,已转头喝命一旁的珊瑚璎珞,“即刻去给你们夫人准备吃的来!我亲自服侍她吃!”
从闻得傅城恒阵亡的消息到现在,孔琉玥一直都水米未进,珊瑚璎珞正为此担忧不已,但又不敢深劝,且劝了也是白劝,只得继续担心。这会儿闻得韩青瑶说要亲自服侍孔琉玥吃饭,都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屈膝应了,便自寻陶妈妈安排去了。
珊瑚璎珞动作极快,很快便用黑漆托盘托着几样热气腾腾的清淡小菜进来了,有芙蓉豆腐、山珍鹿菜、腰果芹心、清妙玉片菇、素烩芝麻菜并一碗碧投粥。
韩青瑶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不由分说将孔琉玥给扶了起来,又命珊瑚拿了个大迎枕垫到她背后,才有些坏心的明知故问道:“想吃什么?我喂你。不说?还是不想吃?我可告诉你,你不想吃也得吃,谁叫你现在浑身无力,根本反抗不了我?”本来她的力气也不算大,不过相较于这会儿连下个床都气喘吁吁的孔琉玥,她的力气足够了!
舀了一勺粥,再配了一片玉片菇,韩青瑶轻轻送至孔琉玥嘴边。毫无以外孔琉玥没有张口,她是真的没有胃口,一口也吃不下去。
韩青瑶却一点也不慌张,只是凉凉说道:“不吃是吗?没关系,你不吃,大不了我也不吃就是了,我看我们俩先饿晕甚至饿死!”
孔琉玥就不敢再坚持了,只得张开嘴,将那勺粥咽了下去。她是最清楚韩青瑶在某些方面的坚持和固执的,她既说了不吃,就真的会不吃,她自己死了没关系,反正已经生无可恋,不能连累韩青瑶也出事,不然她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赵天朗和庆王妃。
眼见孔琉玥吃得艰难,显是真的不想吃也吃不下,韩青瑶虽心酸心疼,但仍强忍着喂她吃了大半碗粥,才命珊瑚璎珞将饭菜都撤了,又亲自端了茶来让她漱了口,扶着她躺下后,方轻声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吃饭,等我吃完了,就进来陪你。”
孔琉玥点点头,依言闭上了眼睛。
韩青瑶见状,吩咐珊瑚璎珞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后,方被香如桃叶簇拥着,回了她和赵天朗暂住的院子。
赵天朗正坐在桌前满面无聊的等着她,一见她回来,便忙起身迎了上来:“怎么样?玥儿妹妹见过娘后,有没有好一些?”
韩青瑶神色一黯,摇头道:“她只怕一句也没听进去娘的话……之前我送娘出去后回到屋里,正好撞见她想割腕自杀,若非我放心不下,一路上几乎都用的是小跑,只怕她就……”
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韩青瑶都还后怕不已,冷汗直冒,“所以今晚上我打算就在她屋里歇下了,不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我实在不放心,要委屈你自己一个人睡了。”
赵天朗忙摇头:“我有什么委屈的?倒是你,才真真是辛苦了。”说着心疼的拉了她坐到桌前,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给她揉了一会儿肩膀,才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也真是难为玥儿妹妹了,她跟傅大哥经历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苦尽甘来,谁曾想……眼下是她最脆弱最绝望的时候,你跟她向来要好,多关心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若是放在平时,见韩青瑶跟孔琉玥这般亲近,赵天朗自然要吃醋,可眼下正是非常时期,他自然不会再那么幼推。易地而处,今日若是换作是他失去了韩青瑶抑或是韩青瑶失去了他,相信也会痛不欲生的,所以他很能理解孔琉玥此时的感受;更何况他跟傅城恒向来要好,失去这个好兄弟他的难过并不会比孔琉玥少多少,能为他和她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他很愿意!
韩青瑶与赵天朗一道吃了饭,又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命香如桃叶抱了她的衾褥,快速回了孔琉玥的房间。
璎珞正侯在外间,一见她主仆三人进来,便忙迎了上前,屈膝行礼后小声道:“禀世子妃,我们夫人才吃了安神药,睡着了,有奴婢和珊瑚轮流守着,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要不您先回房歇着罢?奴婢见您也精神很不好的样子,万一我们夫人好了,您却病倒了,叫我们夫人如何去见王妃娘娘和世子爷?”
韩青瑶早被孔琉玥之前割腕自杀的行为吓怕了,也深知若是自己不在,单凭珊瑚璎珞是制服不了也不敢制服孔琉玥的,因此想也不想就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是守着她放心些。”说完便领着香如桃叶进来里间,一边以眼神示意她们将自己的衾褥在离孔琉玥的床前不远处的榻上铺好,一边悄无声息的坐到了孔琉玥床前的杌子上。
孔琉玥的眉头正紧紧皱着,满脸的悲苦之色,眼角还有未干的泪迹,显然是真睡着了,不然她是不会将自己悲苦的一面轻易展示于人前的。
韩青瑶一阵心痛,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将她的痛苦减轻一些。她甚至在想,自己让她哪怕行尸走肉的活着,也必须活着而不准寻死,到底是对还是错?看她这么痛苦,到头来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这个念头才一闪过,韩青瑶便已猛地摇头,将其摒出了脑外。她真是脑子秀逗了,才会有这样糊涂的想法,不管怎么样,活着总比死了强,活着就还有再幸福快乐的希望,死了则真是什么都没有了,时间是冲淡一切最好的良药,来日方长,她相信孔琉玥总会有走出来那一天的!
“傅城恒,你不要是……我听你的,我答应你,求求你不要是……”
半夜时分,韩青瑶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得孔琉玥的哭喊声。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下榻往床边跑去,就见孔琉玥正满头大汗的在剧烈挣扎着,嘴里还哭喊着傅城恒的名字’求他不要走。
韩青瑶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她忙强自忍住,轻推了孔琉玥一下,“田田,醒醒,醒醒!”
孔琉玥被她一推,总算醒了过来,只是眼神先还有些迷惘,没有焦距,片刻方彻底的清醒过来,一把抓过她的手便哭了起来:“若淳,我梦见傅城恒了,我又梦见他了……可他说我答应过要帮他照顾好祖母和孩子们的,却没有做到,不愿意见我……无论他怎么求他,他都还是要走,无论我怎么求他都不肯留下……他一定是恨死我了,恨我没有及时去救他,恨我没有做到答应他的事……他一定恨死我了,他一定恨死我了……”
一席断断续续、哀婉至极的话,不但说得韩青瑶掉下泪来,也说得一旁闻声赶进来的珊瑚香如等人都哭了起来,夫人(大姑奶奶)实在太可怜了,上天待她也实在太不公平了!
孔琉玥在韩青瑶怀里再次哭了个肝肠寸断,也是因为她才睡了一觉,有些迷糊,方才的梦又太过真实,让她失了方寸,不然她是绝不会在还有旁人在的情况下,哭成这样的!
花了很长的时间,孔琉玥才在韩青瑶的柔声轻哄之下,再次睡着了。
韩青瑶见她睡得安稳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也躺回榻上,很快进入了梦乡,折腾了这么一整天加大半夜,她早累了,实实支撑不住了了。
一直听到韩青瑶的呼吸声变得清浅而均匀后,孔琉玥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不敢再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过之前傅城恒那张满是失望和灰心的脸。他说她既然做不到答应他的事,当初就不该答应他,反之既然答应了,那就该拼尽全力做到才是,怎么能就这样倒下了,将所有的担子都撂到晋王妃的肩上?他说对她很失望,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早知道就不该将老太夫人和孩子们托付给她,早知道就该给他们谋好第二条路的!
面对他的指责,孔琉玥自是拼命自辩,她说自己做到了答应他的事,照顾好了老太夫人和三个孩子,撑起了永定侯府的。可他却说她没有做到,说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根本就微不足道,说她至少也要把这次难关撑过了,才算是做到了,不然他将永不再见她,并且当即便转身而去,无论她怎么哀求,都不肯回头,更不肯留下!
孔琉玥根本不敢再闭眼,既怕闭上眼睛会看见傅城恒失望的脸,更怕他说到做到,真让她连他失望的脸都再看不到。刚才若非怕韩青瑶担心,不肯去睡,她是定然不会闭眼假睡的。
她就这样大睁着酸涩疼痛难当的双眼,一直到了天亮……
卯时三刻,韩青瑶在与往日差不多的时间醒了起来。因刚睡醒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她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想起自己现在正身处何处,忙翻身坐了起来,飞快穿好衣服,便要瞧床上的孔琉玥去。
她穿好衣服下了床,才发现孔琉玥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并且已经穿好衣服了,正半身靠在床头上发怔。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叫道:“田田,你这是……”
孔琉玥应声回过神来,见她醒了,扶着床柱站起身来,甚至还朝她微微笑了笑,“瑶瑶,你醒了啊?”声音仍然嘶哑破败,不过总比昨儿个稍微好了几分。
她穿着昨天的衣服,因来时怕老太夫人动疑,颜色自然有些鲜亮,但因永定侯府本就正值孝期,衣服原便偏素淡,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衣服明显有些偏大,穿在她身上有些空空的,再衬着她尖尖的苍白小脸,让人只消看一眼,便会没来由生出几分心疼来。
韩青瑶自然也不例外,忙上前几步扶住了她,“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是要喝水还是要去净房?怎么也不说叫我一声呢?”又道,“你身子还很虚,无事宁可不要起来的好,还是让我扶你躺下,好生再歇着罢!”
孔琉玥却摇了摇头,“不躺了,等会儿还要回去呢。”她已经想好了,
傅城恒既然怨她没有做到答应他的事,所以不肯见她,那她就做到答应他的事,到时候他自然就肯再见他了!
“回去?”韩青瑶大吃一惊,“回哪里去,永定侯府吗?你放心,娘昨儿个已经使周嬷嬷去见过傅老太夫人,说她留下你了,三五日内料想她不会动疑,你就安心留下来将养身体罢。”
孔琉玥依然摇头,“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十几日就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正忙着备办年事,我身为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若是离开一日半日的,还不会惹人动疑,一离开便三五日,可就太欲盖弥彰了,到时候反倒让祖母和孩子们动疑。再就是……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好祖母和孩子们,要把永定侯府撑起来的,我既然答应过他,就一定要做到,到时候他见我做到了,指不定就愿意再来见我了呢?”
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打算告诉韩青瑶,那将是深埋在她一个人心底的秘密。她和傅城恒同床共枕,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屋里早已遍布他的痕迹和气息,指不定她身处于那样熟悉的气息中,就很快又梦见傅城恒了呢?还有他写给她的信,送给她的礼物,还有他的衣物和日常用具……触景伤情固然让人痛心伤怀,也总比连景都没得触的好!
平平静静的声调和话语,却无端说得韩青瑶想哭,她是很想看到孔琉玥再坚强起来,做回往日那个面对任何困难和挫折都挺直着脊梁,从不屈服,勇敢向上的她,可真当看见了时,她为什么会这么心疼呢?
不过无论怎样心疼,能看见孔琉玥坚强起来,韩青瑶还是很乐见其成的,至少这样的她,总比昨日看起来万念俱灰的她要好得多!
韩青瑶叫了珊瑚璎珞进来服侍孔琉玥梳头洗漱,自己也在香如桃叶的服侍下梳洗了,又命人摆了早饭来,与她一道吃毕,才一道去了晋王妃的正房。
晋王妃正红肿着眼睛无精打采的吃早饭,跟孔琉玥一样,她也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什么也吃不下,奈何想着接下来自己还有那般重的担子要扛,便是再不想吃,也得强迫自己吃一点。
闻得丫鬟来禀:“舅夫人和世子妃来了!”晋王妃吃了一惊,忙起身接了出去。
果见韩青瑶与孔琉玥手挽手走了进来,及至近了,晋王妃才发现二人说是手挽手,却更像是韩青瑶在支撑着孔琉玥大半的体重一般。
再看孔琉玥,不过才短短一天一夜,整个人已瘦削憔悴得风吹即倒,尤其一张苍白的脸,更是只剩下二指大,因此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大得突兀。
晋王妃不由一阵心痛,煦之那般宠爱弟妹,若是让他看见她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该有多心疼啊?还有自己这个姐姐,也是他向来最心疼最看重的,若是让他看见自己这般难过,也会无比心疼罢?
只可借,自此弟妹将再没有夫君的宠爱,自己也将再没有弟弟的心疼和看重……
继室谋略by瑾瑜(203)
闻得孔琉玥这会儿是为辞行而来,晋王妃当即皱起了眉头,“弟妹你身子还虚呢,还是再将养两三日再说罢,至于祖母那里,自有王婶为你周旋,不会让祖母动疑的。何况,......凡事还有我和你姐夫呢,你就不必管了,只管将养好自己的身体便是。”弟弟那般珍爱弟妹,尔今他已不在,她做姐姐的更要代他照顾好弟妹才是!
孔琉玥摇了摇头,嘶哑着声音缓缓说道:“还有十几日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备办年事,庄子上的管事们也都陆陆续续会回府来交账,我若不在,这些事该交由谁来做?我若丢下这么多事只图自己受用,祖母必会不高兴且会动疑......还有孩子们,我一语未留下就离开这么久,他们必定会担心。我答应过侯爷,要照顾好祖母和孩子们,要撑起永定侯府的,我不能言而无信......所以姐姐就让我回去罢!”
说完见晋王妃仍是紧蹙着眉头,一脸的犹疑之色,约莫猜得到她的心思,只得苦笑了一下,又补充道:“姐姐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至少在做到答应傅城恒的事情之前,她不会再做傻事了,不然就算去到九泉之下,她也无颜见他!
韩青瑶自然能理解晋王妃的担心,但她却更知道眼下让孔琉玥忙碌起来至少比让她什么都不做的闲着好,一旦忙碌起来,她便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沉浸在伤心和痛苦中,一旦忙碌起来,她的精神也有了寄托,指不定反而会让她振作起来亦未可知。
因忙帮腔道:“是啊九嫂,如今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玥儿的确不适宜离家太久,以老太夫人的精明世故,没的反让她老人家动疑。再者,我说句不好听的,事情终究是会传开的,换做是我,我就宁愿是从自己最亲近的人嘴里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愿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自己瞒在骨里,最后再经由旁人之口知晓。玥儿回去后,寻下合适的时机,还是该先把事情透露一点给老人家知道,好让她心里有个底的,不然忽刺刺一下子听到,只怕......结果反而更糟......”
一面说,一面不由暗自心疼叹气,玥儿真是太苦了,遭遇了这样不幸的事,却还要强打起精神去承担足以压弯她腰的重担,连悲伤难过的时间和权利都有限,老天真是太不开眼了!
平心而论,见孔琉玥这么快就振作了起来,——至少表面振作了起来,晋王妃还是很欣慰的,她早说过她的弟妹不是寻常闺阁妇人,她的能力见识甚至远超很多大男人,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但是,“......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少说也要再将养个三五七日的,我怕你回去后要忙的事情太多,反而不得静养。要不,你再好生休息一晚,明儿再回去?”
“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孔琉玥仍是摇头,“今日回去明日回去其实并无区别。况瑶瑶说得对,事情......早晚都是会传进祖母耳朵里的,与其让她到时候猛地听到这个消息承受不住打击,还不如先隐隐绰绰透露一点让她知道,有个心里准备的好。如今......,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支撑门户,若是祖母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越说越觉得喉咙干涩,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一席话,尤其是‘孤儿寡母’四个字,说得晋王妃红了眼圈,片刻方下定决心一般点头道:“既然你坚持要回去,我也不多留你,但只一点,你不能再作践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能将自己的身体给搞垮了......不然,我明儿去到地下,也无脸见煦之......”话没说完,已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韩青瑶见她又哭了,怕再勾得孔琉玥也哭,忙软言解劝了一番,总算说得她渐渐好了起来,亲自送了孔琉玥去院子里上车。
——因顾念着孔琉玥身子还很虚弱,晋王妃直接命将她的马车赶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来。
“姐姐,瑶瑶,你们都回屋罢,外面冷。我没事儿的,你们不要担心。”坐上马车后,孔琉玥便催晋王妃和韩青瑶进屋。
“玥儿,要不还是让我跟你一块儿回去罢?说来我还从没在永定侯府过过夜呢。”韩青瑶犹不死心的说道,方才她便因不放心,一再提出要跟孔琉玥一块儿回永定侯府去,奈何都被孔琉玥婉拒了。
这一次,显然也不例外,孔琉玥再次婉拒了她,“如今就快过年了,你又是新媳妇子,正是该跟着娘学习眉高眼低的时候,且我们家原便正值孝期,如今更是......,你很该避忌避忌的。我知道你的担心,你只放心,我答应过的事便绝不会食言,若你委实不放心,大可每日都使人过来瞧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韩青瑶不好再说,只得抿嘴说道:“那你好好保重身体,想什么吃的了,只管使人去告诉我,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晋王妃也道:“或是使人来告诉我,我拼着这张脸不要,也进宫求皇上和皇后娘娘赏御厨去。”
孔琉玥一一应了,又让晋王妃和韩青瑶也多保重身体后,才放下了车帘子。
马车便缓缓驶动起来,很快经过晋王府的垂花门,再经过角门,驶向大街,驶向了永定侯府方向。
一路上,孔琉玥都紧闭着双眼,一语不发,安静得就像是空气一般。
同车的珊瑚璎珞看在眼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红了眼圈,夫人还这么年轻,又没有一儿半女,没了侯爷,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办?就算世子爷和两位姑娘将来孝顺,没个精神寄托,作为孀居之人又有很多事是不能做的,还有漫长的几十年,夫人要怎么熬?
珊瑚想了想,因从车上小炉上的汤婆子里倒了一杯热茶送到孔琉玥面前,小声道:“夫人,您喝杯热茶罢。”
孔琉玥恍若未闻,仍旧闭着眼晴不发一语。
珊瑚无奈,只得壮着胆子稍稍拔高了声音:“夫人,天冷,您要不喝杯热茶罢?”
这次孔琉玥终于睁开眼晴,自珊瑚手里接过热茶,低头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
珊瑚璎珞见状,便都无形中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没有世子妃在,夫人轻易不肯吃东西呢,万幸夫人还愿意吃,就算只是吃茶,至少,已经比之前什么都不肯吃强得多!
余光将二人的庆幸看在眼里,孔琉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心里暗道,在没有做到答应傅城恒的事情之前,她绝对不会再轻易糟蹋自己的身体了,哪怕她再不想吃再吃不下,她也一定会强迫自己吃,也一定会挺直脊粱,不让自己倒下!
马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时,忐忑不安了整整一日一夜的粱妈妈谢嬷嬷和白书已俱侯在那里,等不及孔琉玥下车,三人已齐齐上前见礼,“夫人,您回来了!”
待孔琉玥终于就着珊瑚璎珞的手下得车后,谢嬷嬷最性急,第一个就抢上前压低了声音问道:“夫人,事情弄清楚了吗?侯爷他可是真......”话没说完,已倒吸一口气,似是受了极大惊吓一般的捂住了嘴。
后面的粱妈妈和白书已看见了孔琉玥,自然明白谢嬷嬷吸气的原因,事实上,老少二人也都唬了一大跳,深觉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眼前的人苍白瘦削,眼窝深陷,空落的衣衫穿在身上,就跟借旁人的衣衫来穿似的,只怕风稍微大一点,就能将人给吹走......怎么可能是她们向来端庄高雅,任何时候都挺直着脊粱,一脸淡然却胸中自有丘壑的夫人?若非那双眼睛还跟平常一样明亮,闪烁着永不服输的光芒,她们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根本已被掉了包了!
粱妈妈和白书都瞬间红了眼圈,几乎要忍不住痛哭失声,——以二人的通透聪明,见孔琉玥不过才短短一日一夜就变成了如厮模样,还能有什么是猜不到的?
便是迟钝如谢嬷嬷,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跟着红了眼圈。但好在三人都并未过分的表露出来。
一行人簇拥着孔琉玥回到芜香院,将其余伺候之人都屏退了,粱妈妈方亲自动手沏了一杯热茶,默默的奉给了正坐在榻上的孔琉玥。
孔琉玥吃了一口茶,眼见粱妈妈和谢嬷嬷白书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们想求证什么,苦笑了一下,哑声开口道:“珊瑚,你带她们三个去外间,她们想问什么都告诉她们。璎珞,你立刻去一趟乐安居,让卢嬷嬷过来一趟,切忌别让老太夫人知道了。”
在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想好要将事情如实告诉卢嬷嬷了。作为晚辈,每日里去给长辈晨昏定省原是本分,就算她以备办年事太忙为由使人去老太夫人那里告假,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出现在老人家面前,若是没有卢嬷嬷配合,根本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露馅儿!
再者,卢嬷嬷与老太夫人朝夕相对,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也比任何人都了解老太夫人,再没有比她更适合找机会将消息隐隐绰绰透露一点给老太夫人知道的人选了。她不能让老太夫人事到临头了才忽然知道这个消息,不然她定会承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她答应过傅城恒会照顾好她,她绝不能让她有事!
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璎珞便领着卢嬷嬷回来了。
“给大夫人请安......”卢嬷嬷一进来便满面是笑的屈膝给孔琉玥见礼,只是话没说完,已是变了颜色,惊愕的看着孔琉玥微微有些结巴的道,“大夫人您这、这是怎么了?敢是生病了不成?可昨儿个庆王妃娘娘还使人来说留下您小住了,我们都以为您要几日才能回来......”
孔琉玥似是未看见卢嬷嬷见鬼了一般的神色似的,命璎珞端了杌子来请她坐下,才缓缓说道:“实不相瞒嬷嬷,我昨儿个并没有去庆王府,这会儿请您过来,则是有一件要事请您相帮。”
顿了一顿,片刻方涩声低低的开了口:“前日晚上,前方送了捷报回来,说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不日即可班师回朝,可侯爷却在追赶西番大汗的过程中,不慎与之一道坠下了悬崖......与捷报一道送回来的,还有丧报......”
孔琉玥一度以为自己会说不下去的,可她终究还是说完了,虽然声音颤抖,断断续续,但至少,她还是说完了!
卢嬷嬷已是泪流满面,捂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难怪大夫人在短短一日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难怪昨天晚上大夫人没有回来,老太夫人和她还奇怪大夫人向来懂事识大体,怎会忽然留宿别人家,且一留就是几日,谁能想到会是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
孔琉玥任由卢嬷嬷哭,直至她哭了半晌渐渐平静下来后,方继续低声说道:“祖母年纪大了,近来又身体不好,就算事情早早晚晚都是会让她知道的,也不能忽刺刺就让她知道了,得尽量缓着点子来;至于三个孩子,也都还小,我怕他们承受不了......所以在和姐姐姐夫商量过之后,决定暂时先瞒着他们,好歹,也要等找到侯爷......之后,才能让他们知道,那样至少也能少伤心一些......”
卢嬷嬷跟在老太夫人身边几十年,先后经历了老老侯爷和老侯爷之死,如今再经历侯爷之死,伤心归伤心,倒还不至于失去理智,闻得孔琉玥的话,立刻就哽声应道:“大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一定不会让丝毫风声传进老太夫人的耳朵里!”
孔琉玥点头又摇头,“也不是丝毫风声都不传进祖母耳朵里,总要让她心里先约莫有个底......罢了,还是等前方再有消息回来后再说罢......”
她随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嬷嬷帮忙。嬷嬷也看见我如今......这副样子了,我怕祖母见了,会吓着她老人家,更怕她老人家因此而动疑,所以这几日晨昏定省时,就要劳烦嬷嬷给我打打掩护,看或是不让我跟祖母打上照面,抑或是打打时间差,让祖母知道我去过,却不想打扰她休息,所以先行离开了。”
看着眼前苍白瘦弱,却努力挺直脊粱不让自己倒下的人儿,卢嬷嬷才止住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大夫人真是个好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处处为人着想,只可惜造化弄人,好人没好报!
跟卢嬷嬷商量好晚间去给老太夫人请安的事宜后,孔琉玥便打发了她回去,怕她离开得太久,让老太夫人起疑。
卢嬷嬷前脚刚走,初华和洁华后脚便被各自的奶娘丫鬟簇拥着过来了。
一瞧得孔琉玥的憔悴样儿,姐儿俩都唬了一跳,洁华更是立时红了眼圈,走到孔琉玥面前眼巴巴的望着她道:“母亲,您生病了吗?您哪里痛,让洁姐儿给您吹吹,吹吹就不痛了哦。”
初华毕竟大一些,说的话也理智成熟得多:“母亲昨儿个不是去了子纲叔叔家吗?敢是在路上吹了风着了凉不成?可请太医瞧过了?”又道,“母亲既生病了,且回屋里躺着去罢,院里的事就交给女儿,女儿一定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孔琉玥强挤出一栋笑意,“还不是怪你们姨妈,晚上定要跟我睡,偏又不会睡,连我的被子也给裹了去,害得一晚上冻醒几次,可不就生病了?不过已经瞧过太医了,说是没有大碍,也开了方子,让我照着方子吃上几剂即可大好了。”
洁华闻言,方松了一口气,老气横秋的道:“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初华却明显不相信这番说辞,母亲看上去分明就瘦了一圈儿,且双目红肿,有气无力,一看就是哭过,什么病能病得让人一夜之间就瘦这么多憔悴这么多的?不过她怀疑虽怀疑,到底没有当着孔琉玥的面儿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而是决定等事后悄悄使人过来正房打听。
母女三个说话间,已到了午饭时分。孔琉玥原本是打算将姐儿两个打发回各自屋里吃的,但白书珊瑚已领着人将饭菜摆了上来,她约莫猜得到她们是怕她一个人时不肯吃,所以赶在她下令之前将饭摆上,什么也没有说,与两个孩子净了手,便坐下吃起来。
席间洁华因见孔琉玥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不停的给她夹菜,一边夹一边还说:“母亲,您要多吃一点,您太瘦了,不止洁姐儿和哥哥姐姐见了心疼,便是爹爹回来见了,也会心疼的!”
孔琉玥的心瞬间针扎一般尖锐的疼,握着筷子的手也倏地收紧了,片刻方几欲用尽全身力气般的挤出一个笑脸,维持方才不变的声音说道:“既然洁姐儿这般心疼母亲,那母亲可要多吃一点!”说完便低下头,近乎是泄愤般狠狠吃起碗里的东西来,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旁边初华若有所思的眼神。
吃完午饭,打发了初华和洁华后,孔琉玥根本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便命人去请了傅希恒和凌总管来,告诉他们她已知情了此事,请他们短时间内务必不能再让府里有别的人知道此事。
待送走二人之后,她又即刻传齐管事妈妈们,隔着屏风听她们回起事来。众管事妈妈虽觉得她隔着屏风接见大家有些奇怪,但在听完粱妈妈的解释后:“夫人昨儿个在庆王府游湖时吹了风,晚间跟世子妃一起歇息时又踢了被,所以有些着凉,怕过了病气给众位妈妈,这才隔着屏风的。”也就释然了,都暗想难怪夫人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嘶哑,敢情是着了凉的缘故。
打发了众管事妈妈,已是申时末刻,孔琉玥有意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又匀了宫粉胭脂,披了大大的披风,然后领了初华和洁华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
老太夫人破天荒还没有午睡起来,闻得孔琉玥来给自己请安,很是高兴,一个劲儿的催连翘落翘快服侍她更衣梳洗。
卢嬷嬷却在一旁道:“我听说大夫人昨儿个夜里是跟世子妃一块儿歇息的,不小心着了凉,要不让她在外面给您请个安也就罢了,省得过了病气?说话间就该过年了,你这阵子好不容易将身子骨养好了一些,再过了病气,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已自去外间传话去了。
少时,孔琉玥的声音便自外间响起了,“孙媳给祖母请安了!孙媳因不慎着了凉,就不当面给祖母请安了,省得过了病气给祖母,还请祖母见谅!”果然嘶哑破败,不甚好听。
老太夫人听了,便释然了,微微拔高了声音道:“既是如此,你就回屋好生歇着罢,这两日也不必过来了,记得明儿请个太医来瞧瞧。再就是家事若忙不过来,只管请你二弟妹帮忙,就说是我的话。”
孔琉玥在外面一一应了,这才领着初华洁华回了芜香院。
因今日去乐安居比往日早,是以母女三个都回了芜香院,傅镕才自学里回来。
听见孔琉玥回来了,傅镕很是高兴,但当他亲眼见到孔琉玥后,立刻跟之前初华洁华一样,满脸的担忧之色,还是孔琉玥解释了一番“缘由”后,方稍稍放下心来。
亥时初刻,无论孔琉玥怎样想让自己一直保持忙碌的状态,该忙的事终究还是忙完了,她又不想让白书等人作陪,于是打发了她们,只余下了自己一个人在屋里。
人多时孔琉玥还不觉得,一旦只余下自己一个人后,她才立刻感觉到屋里到处都充满着傅城恒的气息,正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涌来。
她近乎是着了魔一般在屋里跑动起来,甚至数度撞到墙上也顾不得,只是想实实在在感受一下傅城恒,只可惜,她什么也没能感受到......
最后,她只能躺到曾经属于她和傅城恒的大床上,躺到他往常睡的位置上,一边流泪,一边痛不欲生的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傅城恒,我已经在尽力做答应你的事了,可是你呢,你到底去了哪里啊,你知不知道我在等着你回家啊?
204
是夜,孔琉玥一直辗转到三更天都过了,才因累极而迷迷糊糊睡着了。
然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又梦到了傅城恒。
跟最近那次梦里傅城恒不肯见她,任她怎么求都求不来他留下的情形不同,这一次,她又梦见他向她呼救,一声接一声的“玥儿救我”,直把她的心都叫碎了,以致叫着他的名字醒来时,泪水早已流了满脸。
外间值夜的白书和珊瑚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就听得内室传来孔琉玥的哭声:“傅城恒,我来救你,我来救你……”
二人意识到夫人又做噩梦了,瞬间都清醒过来,忙披了小袄,掌了灯慌慌张张跑进了内室。
就见孔琉玥已经自己醒过来了,正坐在被窝里,将脸埋进腿间无声的哭泣,一抽一抽的肩膀在微弱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单薄。
此情此景看在白书珊瑚眼里,都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儿就掉下泪来。
因忙强自忍着,一人去一旁的桌前倒茶,一人则掌着灯行至床前劝慰她,“夫人,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要不,让奴婢陪您说会儿话吧?”
孔琉玥正无声的啜泣,忽然闻得白书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因忙胡乱拭了泪,抬起头来哑声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我不是说了不要人值夜的吗?”她怕傅城恒见还有旁人在,就不肯来跟她相会了,因此临睡前就明文交代了不要人值夜的,却没想到,众人嘴上答应得好好儿的,下去后却并没有依令行事,而且还一值夜就是两个人。
白书见问,红了眼圈,片刻方哽声道:“我们也是不放心夫人……”所以才会商量过后,留了她和珊瑚下来,悄悄在外间候着,一旦里间有什么风吹草动,或是夫人有个什么需要,也好就近照料。
也是孔琉玥一直想着傅城恒,想得太过专注,所以才会一直没意识到外间有人的。
正说着,珊瑚端了温茶过来,双手奉与孔琉玥,“夫人,您喝杯茶吧。”
孔琉玥正好有些口渴了,也就顺势接过茶吃了半盏,才低声道:“天凉,你们出去歇着吧。今晚上就算了,明晚上都不得再留下值夜。”
白书和珊瑚虚虚应着,打定主意无论夫人说什么,明晚上还是得留下人值夜。
“夫人,让奴婢伺候您躺下吧?您也说了天凉,万一着了凉,可怎么样呢?”白书说着,便要上前服侍孔琉玥再躺下。
孔琉玥早已了无睡意,但仍依言躺下,任白书给她捻好了被子,才道:“你们也再去睡一会儿吧,说话间天就该亮了,省得明儿白日里没精神。”
白书却道:“要不我将衾褥搬进来,睡夫人的脚踏?也好就近陪夫人说话解闷儿。”
珊瑚忙附和:“是啊夫人,让奴婢们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吧?”
孔琉玥一没那个让人睡在自己床前的习惯,二来更想单独想想心事,因说道:“不必了,你们去外间睡吧,我也要再睡一会儿,有什么需要,我自会叫你们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白书和珊瑚都知道孔琉玥的习惯,更知道一旦是她决定了的事,无论是谁都劝不转的,只得对视一眼,齐齐屈膝应了一声“是”,然后鱼贯退回了外间。
这里孔琉玥方睁开眼睛,看着复又回复到一片黑暗的房间,想起方才的梦境来。
自从傅城恒出事,短短两日两夜间,她一共梦见过他四次,其中就有三次是他在向她呼救。她虽是个大夫,以前也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自打经历过亲身穿越的事后,她对鬼神之说便无形有了几分敬畏,自然也有几分相信这世界是真有鬼神的存在了。
再说回到她梦见傅城恒之事,他明明就已经……走了,按说她要梦,也该是梦见他向自己道别或是别的什么才是,怎么会老是梦见他向自己求救呢?难道他其实还没死,彼时正躺在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在等着人等着她去救他不成?
可是,韩青瑶说得对,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下面又是冰窟,就算不被摔死,也被冻死了,他又怎么可能还活着?难道是她实在太想他,太想救他了,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老是做一样的梦?
孔琉玥想得是心如刀绞,如果傅城恒真的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她就是找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找到!
因着夜间睡眠不好,次日孔琉玥起身后,精神瞧着竟比昨日还差些。
晨间来请安的初华姐弟三人见了,俱都担心不已,初华便要打发人请太医去。
却被孔琉玥阻止了,强挤出一抹笑意:“我不过是夜间走了困,所以瞧着精神不好罢了,并无大碍。还有十来日就要过年了,还是能不请太医,就尽量不请的好,省得忌讳。”
“可是母亲您的气色真的很差,不请个太医来瞧瞧女儿不放心!”初华仍然坚持,心中却在暗想,她使来正房打探消息的人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能问道,可见母亲是真有事,否则正房的人嘴不会这么紧,显见得是被明文严令过。
见初华关心自己,孔琉玥心下微微浮上几分欣慰来,但随即却是一酸,以后,就只有他们呣子四人相依为命了……念头闪过,眼泪差点儿就没忍住,她忙强忍住,笑道:“初姐儿难道忘了我自己也算得上是大夫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真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
说完怕初华再拘泥于这个话题,忙看向傅镕岔开话题道:“对了,学历还没说什么时候闭馆吗?”她记得去年家学貌似是腊八之后就闭馆了,今年腊八都过了快十日了,怎么还没闭馆?
傅镕见问,只得先收起忧色,认真答道:“原本是该腊八后就闭的,因今年先生不回家了,所以要一直上到冬至过后。”
也就是还要上六七日……孔琉玥点点头,吩咐一旁他的奶娘,“学里冷,记得给三少爷多带一些银霜炭,大毛衣衫也要带够,说给他的小子们务必记住,不然冻坏了三少爷,我唯你是问!”
“是,夫人,老奴理会得了。”奶娘忙屈膝恭恭敬敬的应了。
适逢谢嬷嬷领着丫头抬了早饭上来,娘儿四个遂各自坐下,安静的吃毕了,方去学里的去学里,回房的回房去了。
孩子们前脚刚走,韩青瑶使来请安的人后脚便倒了,却是香如并另一个孔琉玥也见过几面的沈嬷嬷。
香如还好,昨儿个便见过孔琉玥瘦成什么样了,沈嬷嬷却是乍然见到,禁不住立即红了眼圈,暗想怪道王妃娘娘和世子妃都心疼成那样,便是她见了大姑奶奶如今这副模样,也心疼得紧啊!
老少二人给孔琉玥见毕礼,随即奉上两个食盒,一个装了几个清淡小菜,清炒枸杞芽儿、胭脂鹅脯、香油拌五香大头菜丝并一碗酸笋鸡皮汤,另一个则装了几样点心,绿豆糕、鸡油卷、香酥苹果派并金钱桔、梨脯、杏脯、梅干等各式蜜饯。
沈嬷嬷因说道:“这几样小菜是我们世子妃打早儿起来特地为大姑奶奶做的,这几样点心则是昨儿个回府后做的,说是若大姑奶奶不喜欢,明儿再做别的来。”
见韩青瑶这般为自己考虑,孔琉玥不由十分感动,此番若是没有她在,她就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她强挤出一抹笑意,向沈嬷嬷道:“劳烦嬷嬷回去告诉瑶瑶,就说这些小菜和点心我都十分喜欢,一定会把它们全吃光的,让她只管放心。再就是让她明儿别再做了,如今就快过年了,她又是新媳妇子,要忙要学的地方还很多,让她不要为我操心了,我很好,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嬷嬷忙一一应了,又有意陪着孔琉玥闲话了一回,才与香如一道告辞而去了。
沈嬷嬷香如离开后不就,晋王妃又使陶妈妈请安来了,一样带了各色细粥小菜。
孔琉玥见了,禁不住苦中作乐的暗想,韩青瑶和晋王妃这是打算把她当猪来养吗?
不过因着这两拨子人的先后到来,一上午时间倒是很容易就打发过去了。
吃过午饭后,孔琉玥正歪在榻上暗忖自己近日内要不要去寺里上上香,再请个得道高僧帮忙解解梦,看傅城恒是不是还真的活着之类的,——虽然心知这根本不可能,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
璎珞走了进来,行礼后小声禀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平心而论,孔琉玥这会儿一点也不想见二夫人,傅希恒既已知情了,作为他枕边人的二夫人自然也知情了,这会儿过来,一多半是为了表达她的悲悯之情,是为安慰自己而来的。虽说知道二夫人是出于善意,但孔琉玥依然不想直面她,她只接受来自自己最亲近的人,也就是韩青瑶和晋王妃的悲悯和安慰,别人的,她都不需要!
不过想着接下来还要有劳二夫人代她多操心一下内院的事,孔琉玥就是再不想见她,也只得暗叹一声,命璎珞:“将二夫人请至小花厅好生伺候着,说我即刻就到。”
“是,夫人。” 璎珞忙答应着去了,余下孔琉玥略整理了一下衣乇,又狠命拍了自己的脸几下,然其看起来不那么苍白后,才去了小花厅。
果见二夫人已等在那里了,一瞧得她过来,便起身行礼:“大嫂。”
孔琉玥点点头,强挤出一抹笑意:“二弟妹,请坐。”
待丫鬟重新奉了热茶来后,方问道:“不知道二弟妹这会子过来,所为何事?”
要说二夫人对孔琉玥这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大嫂一开始只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及至与她相处得久了,尤其是在傅城恒坚持分给他们二房侯府一成的产业后,那份敬而远之便全部变成了真正的敬重和感激。她虽知道傅城恒向来公允,但毕竟没想到他会大方到那个地步,只觉这一切都是孔琉玥带来的,因为对她感激至极,也因此才会在听到傅希恒说了傅城恒阵亡的消息后,真心诚意的想为孔琉玥做点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二夫人真诚的说道:“我只是想着如今就快过年了,琐事繁多,想问问大嫂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我虽笨拙,跑跑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可以的,大嫂若是有需要,请只管吩咐。”
二夫人话里的真诚孔琉玥自然听的出来,想了想,因说道:“我这几日身体有些不舒服,正想着要请二弟妹帮忙搭把手呢,不想二弟妹就先提出来了,那我少不得要顺着杆子往上爬一回,多劳二弟妹了!”
遂将准备下人们赏钱和新衣服,给各家各府送年礼,并准备年夜饭等一系列要多与众管事妈妈并下人们打交道的事都交给了二夫人,她自己则留下了盘点庄子上送来账目等可以少与人打交道,又必须静下心来才能做得下去的事。
至于将实情告诉老太夫人和孩子们之事,孔琉玥已想好待会儿便使人悄去跟卢嬷嬷说待到过完除夕之后再说了,毕竟征西大军就算已经在回朝的路上,少说也得二十日方能回来,也就是说,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至少也得二十日之后方能大范围的传开,若是让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现下就知道了,必定悲痛欲绝,却仍不能改变事实,何不让他们再乐和几日,待过年完后再让他们知道?因此府内一应年事,还得照常进行,年夜饭也是必须准备的。
听孔琉玥交代完自己做的事后,二夫人也不推辞,直接便应下了,只说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再来请教孔琉玥之后,便告辞而去了。
孔琉玥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二夫人没有流露出同情她的神色和说出同情她的话,她活了两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旁人的同情!
如此过了两日,前方又有急报送回来,说是除了傅城恒的亲卫和之前参与搜救的人,又有大批精兵加入到了搜寻他的行列中,并且他们还将搜寻的范围扩大到了方圆百里以内,只可惜,除了在他掉下去的悬崖下的积雪中找到了他的长枪以外,还是一无所获。因此征西大军决定只留下一千精兵继续搜寻打探,留待天气暖和和冰雪融化了后,潜入潭底再找,其余的都尽快班师回朝。
这样的消息,让孔琉玥心里的乐观和悲观都同时增添了好几分。乐观的是这么多人实行地毯式的搜索,居然还是未能将傅城恒找到,指不定他还真活着,只是被人救走了亦未可知呢?这两天晚上她又接连梦见了傅城恒向她求救就是最好的证明。
悲观的则是,一个人是不可能平白说消失就消失的,果真傅城恒别人救走了,或多或少总会留下一些线索,可这么多人参与了搜索,竟然都找不到蜘丝马迹,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掉到冰面以下,并且沉入了潭底。
孔琉玥想到这里,便不敢再深想下去了,甚至有一种想请晋王帮忙传令给那留下的一千精兵不用再搜索了的冲动,只要找不到……尸首,就可以骗自己人还活着,也能有几分希望,若是连那几分希望都没有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与此同时,征西大军大破安定城、灭了西番,主帅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终究还是在京城里慢慢流传开了。皆因征西大军中不乏勋贵大户人家的子弟,而大秦又历来鼓励勋贵子弟投军,明文规定只要勋贵子弟上战场立了功的,一律直升三级,因此好些勋贵人家虽想着战场凶险,到底能为自家孩子谋个好前程,于是多有使了次子或庶子去投军的。
这些勋贵子弟与普通将士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都能写会书,且手中有银子,多多少少有一定的门路,因此大多都时常有给家中写信,或是谈谈自己的近况,或是让家里使人送些财物去。此番发生了主帅阵亡的事,他们自然迫不及待将其写在了信中,只因他们的信只能通过驿站普通的驿马送回,不比送战报的快马及时,所以才迟了好些天才送到罢了。
而他们的家中收到信后,对这样的大新闻自是大力渲染,逢人便得意洋洋的大说特说,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们知道得更多,消息比旁人更灵通似的,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一来二去的,消息便传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譬如傅旭恒。
傅旭恒近来日子很不好过。他虽靠撒赖卖痴和以死相逼逼得了老太夫人同意再缓三个月,再议逐他出族谱之事,但三夫人却仍坚持要跟他和离,哪怕他一再的哀求,哪怕他告诉她他已有办法叫老太夫人不逐他们家出族谱,他们还有再东山再起的机会,三夫人仍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只要跟他和离,并且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一应衣衫首饰并财物嫁妆,领着一众陪嫁人员搬回了勇毅侯府去。
任凭他上门如何软言哀求,任凭两个孩子如何在门外啼哭,都避而不见,只让人来门口告诉他,除非他肯同意合理,并立下和离书,否则以后都不会再见他!
对三夫人的绝情,傅旭恒是又生气又恼火又无奈,终于在又一次上门求见未果,并且遭受了勇毅侯府门房管事的奚落后,恼羞成怒之下,撂下了狠话,说绝不可能同意跟三夫人和离,她孙景真想离开傅家离开他也可以,除非是休妻,反正她连婆婆的孝都不守满,便迫不及待提出要和离,已经犯了七出之一的“不孝”,官司就算打到金銮殿,他也是不怕的!到时候他让她一分嫁妆带不走不说,还得背上一个“被休”的罪名,一辈子都别想再嫁别的男人!
勇毅侯孙如诲虽点头同意了女儿回来,那也是建立在女儿跟傅旭恒和离基础上的,毕竟和离不但能原封不动的带回嫁妆,不让自家蒙受财物损失,而且和离等同于休夫,说出去也好听得多,要再嫁也容易得多。
因此一闻得傅旭恒说女儿要离开傅家离开他可以,但必须是休妻后,他当即便命人叫了三夫人来,开门见山告诉她:“同意你和离回来,已经是我看在父女之情上,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若是你拿不到和离书,只拿得到休书,那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你回来的,毕竟你下面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我也是他们的父亲,不能不为他们考虑,更不能不为整个勇毅侯府考虑!”让她要么尽快拿到和离书,要么就再搬回傅家去,当然,不是永定侯府那个傅家。
对父亲的狠心和绝情,三夫人早已有过最深刻的体验,自是明白他既开了口,若自己拿不到和离书,他边真有可能将自己赶出去,只得与其定下了三月之期,说若是三个月后还拿不到和离书,就自动搬出勇毅侯府去。
无奈之下,三夫人只得在次日傅旭恒再领着两个孩子上门时,在门厅里见了他们。
傅旭恒见三夫人这么久都不肯见自己,今儿个却忽然愿意见了,只当她是回心转意了,喜之不迭,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又信口漫天的许了一大堆的好处,然后再次提出让三夫人跟自己回去。
在亲眼见过了傅旭恒对自己亲娘的狠劲儿后,三夫人还怎么可能同他回去?她生恐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步了太夫人的后尘,巴不得离傅旭恒越远越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跟他回去?于是直接提出要她回去可以,除非傅旭恒当上了永定侯,让她当上一品诰命夫人,不然,就给她和离书。
三夫人提出这个要求的本意是让傅旭恒知难而退,毕竟傅镕已经封了世子,且老太夫人对他已是大不如前,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当上永定侯的机会!
但听在傅旭恒耳里,却激起了他的几分斗志来,当天回去后,便四处找寻起机会来,却没想到这一找,还真让他给找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205
却说傅旭恒在听三夫人提出了除非他当上永定侯,让她当上一品诰命夫人方不跟他和离的条件后,一来是他自己从未死过争权夺利的心,二来他实实不能失去三夫人,不能失去勇毅侯府这个岳家,不然以后他的处境只会越发每况愈下。
是以即便明知以如今的情形来看,他根本就没有丝毫当上永定侯的可能,他依然一口应下了三夫人的条件,待回去后,便开始四处寻找起机会来,皆因他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且他已算是被逼上绝路了,若是做了还能有一线生机,不做可就连一丝生机都没有了,所以即便明知不可为,他亦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倒是没想到这一找,还真让他无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恨之入骨的人傅城恒,竟然在前方阵亡了!
傅旭恒当即欣喜若狂,傅城恒一死,永定侯府的嫡系便只剩下了孔琉玥和傅镕姐弟孤儿寡母几个,而傅镕虽然封了世子,却才仅只七岁,根本不足以担当永定侯爷之重责,更不要说傅氏一族的族长。下剩的傅希恒序齿虽比他大,却是庶子,大秦还没听说过在有嫡子的情况下,让庶子承爵的;傅颐恒倒是嫡子,却比他年幼,而且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总不至于反过来要他这个亲兄的强罢?只要他把老太夫人哄好了,还愁爵位落不到他头上?
抱着这样的念头,傅旭恒很快便提着一包补品药材,借口探望老太夫人,兴冲冲的上门了,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先将老太夫人搞定,让她站到自己这边。到时候就算有晋王和晋王妃干涉,他也能立于不败之地,毕竟这是傅家的家事,晋王和晋王妃身份再高,终究只是外人,哪有外人过问人家家事的道理?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傅旭恒主意倒是打得不错,却没想到刚到永定侯府门口,就遭到了门房的阻拦:“府里最近琐事繁多,不便接待外客,傅三爷还是请回罢!”
当场便将他气了个半死,什么叫‘外客’,个狗奴才又凭什么唤他‘傅三爷’?抬脚踹向门房管事的同时,已破口大骂起来:“狗奴才,爷是外客吗?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清楚,竟敢挡起爷的道来,你好大的狗胆!爷回自己家,也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来Сhā嘴?还不给爷滚开!”
不想那管事挨了打骂,却依然不肯放他进去,仍是客客气气的道:“侯爷如今不在府里,下剂的多是女眷,实在不方便接待外客,傅三爷还是请回罢!”
任凭傅旭恒如何再骂再打,都是这句话,横竖不放人进去,直弄得傅旭恒越发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放缓了语气,“爷今儿个回府原是为探望老太夫人而来,不需要专人接待,也不会冲撞到众女眷,你只管放爷进去!”一边说,一边将一锭银子往管事怀里塞。
傅旭恒原以为硬的不行,软的总能行了,毕竟门房管事一个月月钱才二两,他给的那徒银子少说也有五六两,顶其三个月的月钱了,除非是傻子,才会将到手的肥肉推出去!
压根儿没想到那管事竟就是傻子,真把到手的肥肉给推了回来,“奴才多谢傅三爷赏,但只无功不受禄,奴才实实不敢领傅三爷的赏!”
——他哪里知道自打上次他在老太夫人面前以死相逼,又逼得老太夫人宽限了三个月后,孔琉玥便动了真怒,当天便叫人传了话给门房,以后没有她点头允许,谁敢放他踏进府里一步,即刻打三十大板,并且全家都撵出去,打定了主意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他给的银子虽不少,比起一家人的前程和生计,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管事又不是真的傻子,才不会做那等“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的蠢事儿。
眼见门房软硬不吃,傅旭恒又磨了半天,依然未能得进府门,他没招了,只得恨恨的一跺脚,撂下一句狠话:“看明儿爷怎么收拾你们!”气哼哼的离开,寻别的路子去了。
傅旭恒气哼哼的往回走出了一程子,才后知后觉的想到门房的态度缘何敢这般强硬?想来定是得了上头的指令,而这个上头除了孔琉玥,他不做第二人想!
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好你个孔氏,一次又一次坏爷的好事不说,如今将爷逼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想将爷往绝路上逼,爷若再不给你几分颜色瞧瞧,你还真当爷怕了你,奈何不了你了!哼,不过一个寡妇而已,没了男人撑腰,我看你还怎么嚣张!
当下也不回去了,而是径自取道去了族中几位长老的家中,当然,并未忘记命随身小子即刻去备几份厚礼和回家去取银票。
说来傅氏一族自大秦建国以来,便一直是望族,不但家计繁盛,人口更是繁盛。但也正是因为人口繁盛,衍生出更多的旁支来,以致族中各家各户贫富的差距也越来越大,渐渐更是发展到只剩下嫡支永定侯府繁盛,其余旁支家计都越发艰难,甚至连族中几位族老家中亦不例外,日子只能说过得去而已!
因此当看到上门的是即将被逐出族谱的傅旭恒时,族老们虽心中不齿,看在礼物的份儿上,兼之想着他毕竟还没被逐出族谱,只要一日没被逐出族谱,他就一日还是傅氏的人,大多仍是让他进了门。
傅旭恒在别的方面如何且先不论,单论巧舌如簧,嘴甜如蜜,还是很少有人能望其项背的,因很快便说得族老们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他看在眼里,立刻趁热打铁,将傅城恒在前方阵亡的消息说了出来,承诺只要他当上永定侯,即刻给每位族老一万两银子并五百亩良田,还将扶持各家的儿孙辈们做官,让他们都过上穿金戴银,呼奴唤婢,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日子,并即刻奉上了“定金”——每位族老一千两银票。
那些族老们说得好听些是族中的长辈,德高望重,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寄生虫,平常多靠着永定侯府过活,是一群不折不扣有奶便是娘的墙头草,不然在逐傅旭恒出族谱一事上,也不可能老太夫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了。
如今既闻得傅旭恒许了这么多好处,已是利令智昏,又听他说傅城恒已经在前方阵亡了,只不过朝廷还没正式公布此事罢了,想着傅城恒都死了,剩下孔琉玥孤儿寡母几个,如何斗得过傅旭恒?还不如顺水推丹应下他,为自家谋得好处和利益呢,当下几乎都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傅旭恒的要求。
惟独有一位族老二叔公皱眉捉出了自己的担忧,“那孔氏毕竟是宗妇,又是朝廷封诰的一品夫人,本身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世子爷也是经朝廷正式册封了的,且他们呣子还有晋王府撑腰,只怕不会轻易就范。除非,先设法将孔氏给休出傅家,再要摆布起世子爷一个小孩子来,自然就容易多了!”
一席话,说得傅旭恒也皱起了眉头,“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还是二叔公您老人家考虑得周全!”
但在做坏事方面,他还是很有天赋的,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不过眼珠一转,已是计上心来,“虽说休书得由丈夫写才有效,但族老们一致做的决定也一样行之有效,到时候只要各位长辈都同意,就算有晋王府给她撑腰,她也一样回天乏术,毕竟这是咱们宗族的事,晋王和晋王妃只是外人,岂可Сhā手?闹到哪里都是他们没理!”
二叔公被傅旭恒说得先是舒展开眉头,随即却又皱了起来:“话虽如此,可咱们该以何理由将孔氏休弃呢?‘七出’里她好似哪条都不沾!”
傅旭恒一想,的确也是:说孔氏不孝罢,她过门后一直孝顺老太夫人,便是太夫人,不管私下里怎么样,至少面子情儿她是做到了的;说她无子罢,她才过门一年多,傅城恒又大多不在家,她无子也情有可原,况初华姐弟三个名义上也是她的孩子,说她‘无子’分明不成立;说她淫罢,她连府门都绝少踏出,根本找不到证据,且连现给她‘制造’一个都不好找机会!
再说到‘妒’,这个她倒是能沾边儿了,毕竟傅城恒的三个姨娘都是在她过门后被送去庄子和家庙的,可人家借口找得好,‘为老太夫人祈福’,也做不了文章;下刺三点恶疾、口舌和盗窃,就更不好做文章了,只说恶疾,谁都知道她跟伏威将军府的大小姐交好,而伏威将军府又跟华家交好,在医术方面,大秦难道还有人是能权威得过华家父子的?至于口舌和盗窃,他就更没有证据了!
傅旭恒绞尽脑汁想了一回,都抓不到孔琉玥的痛脚,只得咬牙发狠:“既然抓不到她的马脚,那我们就现给她制造一个,让她到时候无话可说,只能灰溜溜的被休出傅家!”
二叔公因说道:“虽说侯爷阵亡了,征西大军打了大胜仗却是不争的事实,指不定征西大军班师回朝之日,便是皇上追封侯爷之时。事不宜迟,我们果真要做,就得赶在那之前成事,最好能说动老太夫人亲自保举你,不然到时候孔氏作为功臣之遗孀,世子爷作为功臣之后,谁敢轻易触他们的霉头?只怕皇上就第一个不答应!”
傅旭恒闻言,点头不迭,“您老人家说得对,我们必须赶在那之前成事,让祖母以‘镕哥儿年纪还太小,根本不足以挑起永定侯府的大梁’为由亲自出面保举我,到时候便是皇上,也未必好说什么的!”说着忽然想到自己如今根本连永定侯府的门都进不了,又要怎么说服老太夫人保举他呢?且亦找不到机会给孔氏制造痛脚!
当下端的是又气又急又怒又无奈,再次将孔琉玥恨了个咬牙切齿之余,只得暂时让二叔公等人等他的消息,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傅旭恒骑在马背上,由贴身小子德宝牵着马缰慢慢往家行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要怎么抓孔琉玥的痛脚。
不想刚经过一家当铺门前时,就被里面扔出来的一样东西砸了个正着,定睛一看,却是一柄玉玲珑佛手,一掉到地上,便挥了个粉碎。
傅旭恒当即勃然大怒,什么阿物,见爷他失了势,那些勋贵大户看他不起也就算了,如今亦连大街上随随便便一家店辅也敢随意扔东西砸他了是不是?他今儿不让他们好看,他再不活着!
因喝命德宝住了马,翻身跃下马背,便怒气冲冲的大步走进了那间当铺,怒道:“方才是谁扔东西砸了爷的,给爷出来!”
那当铺的掌柜见砸了人,正是惊慌后悔之际,见苦主气势汹汹的进来,长相穿着都是一等一的,想必不是等闲之辈,不敢怠慢,忙赔笑着抢上前拱手唱了一个肥喏,“这位爷,对不住,适才是小老儿不慎砸了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小老儿这一遭罢?”
傅旭恒连日来早因勇毅侯府上下都看他不起而憋了一肚子的火,早起又在永定侯府大门前受了气,虽后来想到了好法子,事情进展得也顺利,毕竟还是余怒未消,这会儿被区区一个当铺掌柜砸了,又岂肯善罢甘休?当即便冷笑一声,道:“饶了你?你知道爷是谁吗,砸伤了爷哪里你赔得起吗?说一声‘对不住,就想脱罪,你想得倒挺美!”
德宝在一旁帮腔:“你知道我们爷是谁吗?竟敢拿东西随便扔我们爷,你今儿个若不给我们爷个说法,休怪我们砸了你这破店!”说话间,已将旁边一盆放在高几上的君子兰推到地上,“哐当”一声摔了个粉碎。
掌柜的被他主仆两个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弄得黄了脸,却不是怕的,更多是气的。须知能在京城开当铺,谁家背后还能没个撑腰的?这位苦主瞧着虽非等闲之辈,他们东家也不是吃素的,未必就真怕他,只不过想着“和气生财”,眼下又快过年了,懒得跟他计较罢了。
因又赔着笑脸拱手道:“只不知这位爷要小老儿给个什么样的说法?若在小老儿能力范围以内,小老儿一定做到,还望大爷高抬贵手!”
说着见旁边另两个人抬了口箱子要走,立刻变了颜色,冷笑道:“都是因你们送了赝品来当,我才会砸到了这位爷,这会子事情还没了你们就想走,休想!”顿了一顿,继续冷笑,“说来也是经年的公卿世家,就算被夺了爵贬了官,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谁能想来竟会这么快便沦落到当东西,且当的还全是赝品的地步?”
那两个人闻言,脸上不约而同都闪过难堪,其中一个因不服气的冷笑道:“这京城里寅吃卯粮,靠当东西折了东墙补西墙过日子的公卿之家多了去了,至于东西的真假好坏,不过一个形式罢了,原是‘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掌柜的又何必非要戳破这层纸儿?往常我们来当东西时,也没见你这样,就算是赝品,我们总会来赎的,你又何必这般不留情面?”
一席话,说得掌柜的嗤笑一声,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嘲讽道:“你们也知道那些当东西的是公卿之家?往常你们是柱国公府的人,宫里还有一位娘娘,我们自然敢接你们的当,毕竟即便只为了面子,你们也会来赎的,可如今不一样了,柱国公府不再是公卿之家了,拿了赝品来当,偏生还不肯压低价钱,还想按往常的价位来当,谁知道你们明儿还会不会来赎?这样摆明了赔钱的买卖,傻子才会做呢!”
“你、你、你简直就是狗眼看人低!”说话的男子被掌柜说得气红了脸,“往常一见了我们来,就狗癫儿似的一口一个‘爷’叫得人耳朵起腻,如今我们家才被夺了爵,就立刻变了颜色,难道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不成?调色盘也没你变得快,明儿待我们老爷复了爵,我看你还敢不敢这样!
“复爵?”掌柜的哼笑,阴阳怪气的道:“那我可就等着了!怕就怕我等到死,也等不到那一天……”
奈何话没说完,已被一个声音Сhā进来打断:“你们两个,是柱国公府,不,如今该说是尹府了,你们是尹府的人?我跟你们家大爷,倒是有几分交情!”声音的主人正是傅旭恒。
傅旭恒原本正自火大,打定了主意要让掌柜的好看,不想就见后者与那两个尹家的下人吵了起来,而且听起来尹家如今的情况很不好。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尹家人在被夺爵贬官后,曾几次三番登门求见孔琉玥,却都被她拒之于了门外之事,心里攸地浮过一个念头,若是能得尹家人相助,爆出孔琉玥有什么旧疾或是不良习性,抑或是别的什么阴私事,尹家又算得是她的娘家,娘家人说的话自然更容易取信于人,到时候还怕不能顺利将其给休了?因此才会适时开口打断了掌柜的话。
尹家的两个下人见傅旭恒说认识自家大爷,方才说话的那个便忙上前半步行了个礼,赔笑道:“回这位爷,我们正是尹家的人,奴才是大太太的陪房李桥,这位则是府里采办上的于管事。爷才说与我们家大爷有几分交情,未知爷是哪家的公子?奴才回去后也好告知我们家大爷,请大爷明儿亲自登门拜访爷去。”
傅旭恒笑了笑,“我是谁你们先别管,我这会子正想去拜访一下你们大爷,你们且带路罢!”说完不但不再计较掌柜砸了自己之事,反而倒赏了其一锭银子,又各赏了李桥和于管事一人一锭银子,才率先走了出去。
后面李桥和于管事见状,想着今儿个虽未能将东西当出去,回去后不好见大太太,但这位客人一瞧便非富即贵,且不像别的人那样,一听说自家老爷被夺了爵,便对自家所有人都避如蛇蝎,指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亦未可知呢?到时候大太太不但不会怪责他们,还极有可能将他们当大功臣供起来呢!
因忙抬着箱子追了上去,然后殷勤的引着傅旭恒去了现如今的尹府。
再说尹家自被夺了爵后,依例就不能再住在以前的公爵府邸中了,朝廷限令其七日之内搬出去,尹家人在多方求助未果的情况下,只得赶在七日之期到来之前,举家推到了离原来府邸不远的一座五进的宅子里。
若是换做寻常人,五进的院子也尽够住了,但尹家人尤其是尹老太太自来奢侈惯了的,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叫她如何受得了这两者之间巨大的落差?不由越发憎恨其孔琉玥来,尤其是在听了尹大太太转述孔琉玥的话后。
什么叫‘大太太当比谁都清楚当初我寄居贵府是带了什么东西去’?什么又叫‘之后又是怎样被嫁进永定侯府的’?呸,不过一个下流贱妾生的小杂种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知府家的千金小姐了,须知她女儿才是孔家的当家主母呢,孔家的财物自然只能属于她这个做娘的!至于嫁她进永定侯府之事,当初她要是不嫁进去,又岂会有今日的风光荣耀?真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早知道当初就该让她病死算了,一了百了的!
尹老太太连日来都沉浸在对孔琉玥的仇恨里,自然也就忽略了如今自家日益捉襟见肘的现状。
其实早在几年前,柱国公府已经在寅吃卯粮,只余下一个外表光鲜的空壳子了,若非有当初孔琉玥带来的十几万两财物支撑,等不到被夺爵,便会败象尽显。如今又没了俸禄和应有的赏赐,加之之前打点又花了不少银子,便有些撑不下去了。
无奈之下,尹大太太只得遣散了一部分下人,又裁了除尹老太太以外众位主子的一些不必要的花销,但饶是如此,手里的银子依然日益减少,远远不够开销,于是使李桥去当东西的频次便比以前更高了。至于那些东西都是赝品,也是有原因的,正品早被当家之人或当或昧得差不多了,但日常的摆设还是需要,因此很多大户人家都做了相同的赝品,大家都心知肚明。
平心而论,尹大太太在当家理事方面,倒也称得上一把好手,但正所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钱支撑,她就是再巧,也只能白搭,难道还叫她贴自己的体己不成?她可没那么高尚,除非是分了家之后!
只可惜她才在尹老太太面前隐约提了个分家的话头,已被她兜头啐在了脸上,说只要她这个婆婆一日未死,她就休想分家!又即刻使人去请了尹大老爷来,说‘我老婆子还没死呢,分不分家,还轮不到你们两口子做主!’
致使尹大太太前头才被婆婆臭骂了一顿,随即便又被丈夫大骂了一通,骂完之后还连她的解释都不听,便抬脚去了小妾房里。直把尹大太太委屈气恨了个半死,当晚便发狠减了除尹老太太以外所有主子的份例菜,还传话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让大家先有个心理准备。
尹大太太自诩公正,不但减了大家的份例菜,亦连自己的也减了,每顿饭只余下四个清汤寡水的小菜,不过只吃了几日,便吃得她头晕眼花,自觉再支撑不住。于是也跟尹老太太一样,越发憎恨起害他们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始作俑者孔琉玥来,暗自发狠若是有一日让孔琉玥落到她手上,一定弄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说放了这样的狠话,尹大太太心里其实也知道这辈子叫孔琉玥再落到自己手上的可能性根本微乎其微,不过是白安慰安慰自己,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罢了。
却没想到,天下竟真有头上掉馅饼的事儿!
“……我们当家的说那位爷的确自称‘傅三爷’,还说他跟我们家都有一样的仇人,现如今他有了报仇的法子,只不过需要老太太和太太的配合,希望能与老太太和太太面谈。那位傅三爷还说,他只想报仇,别无他求,请太太只管放心!”李桥家的看着尹大太太,有些小心翼翼的说道,近来太太的脾气越发古怪了,她还是凡事小心点子的好,省得一个不慎就白作了出气筒。
尹大太太自然知道傅三爷就是傅旭恒,也约莫清楚他被赶出永定侯府是与孔琉玥有关,她倒是并不怀疑他恨孔琉玥,她比较怀疑的是,他能有什么报仇的法子?他既然以前就斗不过傅城恒和孔琉玥夫妇两个,如今自然就更斗不过了!
不过无论如何,尹大太太还是在整理了一番衣装后,去尹老太太屋里将事情回与了她知晓,省得事后她再自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又怪她自作主张,不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尹老太太对傅旭恒并无好感,嫡子被当作庶子一般提前分府出去单过的人,能是什么好的?不过一听得说他有报复孔琉玥的法子,立刻便毫不犹豫的命尹大太太:“请傅三爷进来!”如今对她来说,只要是孔琉玥的敌人,便是自家的朋友,朋友登门,岂有不见之理?
于是傅旭恒很快便得以登堂入室,坐到了尹老太太下首的太师椅上,“……晚辈既跟老太太一家有共同的仇人,那晚辈就不拐弯抹角了。晚辈如今得了一个可以一举扳倒孔氏的机会,但需要贵府,尤其是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帮助,所以晚辈才会略过贵府的两位老爷,直接找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希望二位能助晚辈一臂之力。”
当下便将傅城恒战死沙场,永定侯府如今无人主事,他已经联络好了傅氏一族的族老们,打算赶在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传开之前,让族老们做主休了孔琉玥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族老们的意思,孔氏并未犯‘七出’之条,所以想问问贵府,她昔日可有什么旧疾,或是不良习性,或是旁的别人不知道的阴私事?若是有,还请贵府以其娘家人的身份,让旁的人都知道一些,到时候再由族老们一致做主,她自然回天无数了!”
傅旭恒话音刚落,尹老太太已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笑过一阵后,方拊掌大为快意的说道:“该!谁叫那个贱丫头忘恩负义,这都是报应,报应啊!我看她此番做了寡妇,明儿还要怎么得意,还要怎么嚣张!”又道,“可见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睛的,终究还是会报应到那些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头上的!”
尹大太太稍稍冷静一些,因问傅旭恒道:“敢问傅三爷是从哪里得来这个消息的,可真是不真?怎么我们都未曾听说?再就是据我所知,那丫头可是宗妇,又有晋王妃撑腰,贵族的族老们会坚定的站在您这边?”她可不想白白给人当枪使,到头来“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只可惜在有尹老太太在,尤其又是在尹老太太如今已近乎偏执了的情况下,哪里有她说话的余地?根本不待傅旭恒答话,尹老太太已先喝住了她:“傅三爷没有金刚钻,就敢贸贸然来揽这个瓷器活儿?自然已有十足的把握。至于晋王妃,她虽尊贵,也有出嫁了的女儿,一味管娘家事的理?更何况这不仅是她的娘家事,更是一族的事,也有她Сhā手的余地?”
傅旭恒看在眼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趁机说道:“还是老太太有见地!”又暗示若是事成了,管保少不了尹家的好处,且还会为尹家上疏求情。
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自然听懂了他的暗示,更听懂了他的真正目的,尹大太太虽然不想被他当枪使,想着事后若是他真能为自家上疏求情,自家总还有一线生机,便也就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当下狼狈为奸的几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后,傅旭恒方告辞而去了。206
孔琉玥不知道过去十日,自己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她明明觉得度日如年,每一个白昼每一个黑夜,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了似的,于她来讲全是煎熬,不过才短短十日,却已比她活了两世以来所度过的所有日子都要长!
可要让她说她在过去十日里都做了什么,她又完全说不上来,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曾吃过饭睡过觉,就更不要说别的事了,一切都浑浑噩噩的,好似在做梦一般。
她惟一记得的,便是自己又梦见了傅城恒一共六次,跟之前一样,他仍然在向她呼救,每一次都不例外,叫得她的心都要碎了。以致她直觉里越发肯定他根本没死,他还活着,然后下了决心,等过完年,安顿好老太夫人和孩子们后,她一定要亲自去西番找他,她一定要找到他!
孔琉玥梦游一般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完安回来,当然,其间自然少不了卢嬷嬷的配合,以致这么长时间以来,老太夫人都没发现破绽。
谢嬷嬷迎了上来,一面将烧得热热的手炉塞进她手里,一面命月桂,“去把给夫人煨着的燕窝粥端来,夫人早饭没怎么吃,这会儿只怕该饿了。”
白书则上前动作轻柔的给她解起披风来,又命小丫头子取了烘着的家常绣鞋来服侍她换上。
孔琉玥任由她们忙活,等她们忙活完了,才问道:“三少爷还是五更天就起了吗?大姑娘仍带着四姑娘读书习字?”
家学已经于腊月二十三日闭了馆,傅镕这几日自然不必再早起去上学,但他却半点不曾松懈,仍日五更天便起来,先练一个时辰的功,再读一个时辰的书,然后才吃早饭,待吃完了早饭,一般都是过来给她请个安,或是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个安,便又回房继续读书去了。
至于初华和洁华,虽没有像傅镕那样闻鸡起舞,却也跟傅镕一样,给长辈们请完安后,便回到自己房里,由初华领着洁华读书习字。
姐弟三人都安静懂事得不得了,也上进得不得了。
此情此境瞧在孔琉玥眼里,不由有些疑心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然不会这么反常,毕竟还有几日就过年了,就算是大人们,劳累了一年,这几日也不自觉会松懈下来,权当给自己放几日假,可姐弟三人却都这般勤奋上进,实在由不得她不怀疑。
她于是叫了他们至跟前儿,试探性的让他们放松几日,“……还有几日就过年了,一年忙到头,这几日你们就不必再读书练武了,也趁过年松散松散。”说话时,心里还在酸楚,或许这是孩子们至少几年以内最后一个快乐的年了,她真心希望他们能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个年。
可初华却说:“我们都大了,也是时候该上进了,难道母亲不喜欢看到我们上进不成?”
傅镕更是道:“我将来还要为爹爹分忧,照顾太祖母,爹爹和母亲,还有姐姐妹妹呢,现在多学一些,以后总会派上用场。”
甚至连洁华小丫头都道:“姐姐说洁姐儿要现在学好了本领,将来才好为母亲分忧,洁姐儿不累,不需要松散。”
姐弟三人的回答,让孔琉玥是既欣慰又心酸,还有几分庆幸,幸好他们还不知道,幸好!
但她的庆幸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因为洁华紧接着便仰头问道:“母亲,爹爹还有多久能回来啊?洁姐儿想他了!”
而初华和傅镕虽然没问,看向孔琉玥的眼神却与洁华的如出一辙,都写满了思念和期待,以致孔琉玥差点儿就没忍住当场掉下泪来,后还是珊瑚知机,假意来回管事妈妈们有要事求见,将三个孩子带去了暖阁里,方将事情暂时糊弄了过去。
“三少爷仍是五更天起来的,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又读了一个时辰的书,才吃的早饭。”白书轻声回道,“大姑娘今儿个倒是没再教四姑娘读书习字,改教四姑娘学习刺绣了。”
练习刺绣?孔琉玥微微有些愕然,她恍惚记得初华自己都不善刺绣,怎么倒教起洁华刺绣来,她难道不怕将洁华教得跟自己一个水平?
她想了想,吩咐梁妈妈,“去针线房找个绣活儿好,话不多的绣娘,让她暂时指点大姑娘和四姑娘刺绣,等开了春,我再使人给姑娘们请两个师傅去,既然要学,就认真学出个名堂来,也算是技多不压身。”
梁妈妈看着孔琉玥放在茶杯上骨瘦如柴的手,不由暗叹了一口气。夫人这些日子以来虽再没当着她们这些下人的面哭过,也不再让她们值夜,仍旧以前怎么过日子,如今仍怎么过日子,但她们几个近身伺候的却都知道,夫人每天晚上都哭了的,她晨起时红肿的眼睛便是最好的明证,只不过夫人不说,她们也不敢多问就是了。
再就是夫人明显又瘦了,就算她每天都努力吃东西,就算王妃和世子妃都见天价的使人送各色精细滋补的饭菜来,夫人依然又瘦了,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她真担心夫人……梁妈妈想着想着,几乎就要忍不住流泪,她忙强自忍住,敛神应下孔琉玥的吩咐,“夫人放心,老奴定会安排好此事的。”
孔琉玥点点头,正待再说,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给夫人请安来了。”随即便见三个子鱼贯走了进来。
依次给孔琉玥见过礼后,初华因问道:“怎么母亲的气色瞧着还是很不好的样子?要不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罢,总不能因为过年有所忌讳,就耽误了病情罢?”语气里满满都是担忧。
孔琉玥闻言,笑着摆了摆手:“不必了,我不过是因这几日事多,累得狠了,所以瞧着似是生病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好着呢,初姐儿不必担心。”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今儿个不教洁姐儿习字,改教她刺诱了?我才还和你们梁妈妈说,让她去针线房挑个绣活儿好,话不多的绣娘暂时指点你们,等开了春后,再给你们请两个好师傅去呢!”
初华自是明白她何出此言,不由微红了脸,小声道:“我不过闲来无事,白教妹妹拿拿针捻捻线罢了,母亲事多,就不必管我们了。”
“欸,怎么能不管呢?”孔琉玥神色一正,“我是你们母亲,我不管你们,谁来管你们?不过今儿个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姐儿俩既要学,就要给我学出个名堂来,别到时候吃不了苦受不了疼,半途而废什么的,我可是不依的!”果真傅城恒……再找不到,她又……,她们便是真正无父无母的孤女了,没有父母的庇护,她们的未来必定会比原定的艰辛许多,她惟一能做的,就是让她们多学些技艺傍身,再教会她们凡事都靠自己!
见她敛神正色,初华和洁华忙都起身恭敬的应道:“母亲放心,女儿一定不会半途而废,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孔琉玥就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傅镕,见他好似又长高了一些,看起来自有一股虎虎的生气,因笑道:“不知不觉,我们镕哥儿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傅镕微微有些赧颜,片刻方道:“母亲觉得儿子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可儿子却只恨自己长得太慢,不能即刻为母亲分忧!”看着母亲不过短短半月,便因劳累消瘦憔悴成这样,他真是恨不能一觉起来,便已长到跟父亲一样高,也跟父亲一样强壮,可以为母亲遮挡所有的风风雨雨了!
孔琉玥起身行至他面前,比划了一下他和自己的身高,才笑道:“你已经快及上我的肩膀了,再等一二年,就可以给我分忧了。”只可惜,只怕连一二年都等不了,他就要被迫承担起他雅嫩双肩还远远不足以承受的重任了!
看在一旁洁华眼里,也忙跑到孔琉玥面前,比划了一下自己和孔琉玥的身高,才仰头有些沮丧的道:“洁姐儿才及到母亲的腰,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为母亲分忧?”
孔琉玥就摸了摸她的头,“只要你好好吃饭,努力学习,长到跟姐姐一样高,懂的跟姐姐一样多,自然就能为我分忧了。”
洁华闻言,重重点头:“洁姐儿一定好好吃饭,努力学习,跟姐姐一样为母亲分忧!”
旁边梁妈妈谢嬷嬷等人将他呣子几人的互动看在眼里,都忍不住红着眼围低下了头去,幸好还有三位小主子陪伴夫人,又都这么懂事这么体贴,给了夫人不少安慰,不然夫人只怕早就垮了!
呣子四人说了一会儿话,孔琉玥便要打发三个孩子各自回房去。
沈嬷嬷提着食盒,由小丫鬈引着,于往天差不多的时间到了,“给大姑奶奶、大姑娘、三少爷和四姑娘请安!”因她每日都来,孔琉玥怕她不便,早持意使人去交代过门上,见她来了,便直接让她进来,是以她得以畅通无阻的直达芜香院。
“今儿个世子妃给大姑奶奶做了虾球鸡皮汤、白菜碧玉卷和栗米龙眼粥。”沈嬷嬷行罢礼,便打开了食盒,“不怕大姑奶奶笑话儿,世子妃做菜时,老奴一直在旁边伺候,勾得老奴口水都差点儿流了三尺呢!”
果然她才将菜一摆上桌子,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已经弥满了整个屋子。
洁华第一个就忍不住跑到桌前,眼巴巴看着那些菜,咽了咽口水,向孔琉玥道:“姨妈做的菜,怎么就能那么好吃呢?简直让人百吃不厌!”
沾孔琉玥的光,在过去这段时间里,三个孩子都吃到了不少韩青瑶做的菜,嘴巴都或多或少被养叼了,尤其是洁华,俨然有往小吃货方向发展的趋势。
洁华这副可爱的样子,逗得大家都忍不住发笑,亦连孔琉玥心里的阴郁,都随之散去了些许。她正打算命人取碗筷去,沈嬷嬷已抢在她之前开了口,笑嘻嘻的向洁华道:“四姑娘,世子妃听说您爱吃昨儿个那道桂花蜜制糯米糕,今儿个又持地给您做了来呢,还有香芋糕并核桃糕,另有一道银耳葡萄红枣汤,都很好吃的,您想不想吃啊?”说着指了指旁边另一个小些的食盒。
“想啊,当然想!”洁华的眼睛立刻亮晶晶的。
璎珞趁机说道:“那让奴婢带四姑娘去暖阁里吃这些点心可好?”又问初华和傅镕,“大姑娘和三少爷可要一块儿去?”
初华和傅镕毕竟大一些,早对韩青瑶每日都使人来送吃的东西给孔琉胡心生疑窦了,便都没有回答璎珞的话,想留下来看看沈嬷嬷到底跟孔琉玥说些什么,看能不能推测出一鳞半爪来。
奈何下一瞬,孔琉玥已发了话,“我和沈嬷嬷还有正事要说,初姐儿镕哥儿,你们也跟妹妹一道去暖阁吃点心罢。”
姐弟二人无奈,只得行了个礼,依言由嘤路领着去了暖阁。
这里孔琉玥方看向沈嬷嬷道:“我昨儿个不是说了,侯府什么都不缺,让瑶瑶不要再做菜送来的吗?她跟着娘学习管家已经很辛苦了,还要亲自下厨为我做菜,长此以往,身体怎么受得了?”事实上,她不止今天才对沈嬷嬷说这席话,之前的每一天她都有这么说,只不过沈嬷嬷当面儿答应得好好的,说回去后回如实禀告韩青瑶,让她不要再做了,次日却依然会按时送来就是了。
果然沈嬷嬷又是满口答应:“大姑奶奶放心,老奴回去会劝世子妃的。”只是说‘劝’,却并没有保证能不能劝转。
孔琉玥就苦笑了一下,“我知道瑶瑶她只是关心我,可她关心我,我难道就不关心她?劳烦嬷嬷回去告诉她,我很好,真的很好,而且打算初三亲自登门拜年,就不知到时候娘和瑶瑶欢迎不欢迎了?”
庆王妃跟她虽才只做了母女三个多月,待她却是真没的说,不但亲自去晋王府安慰开导她,之后韩青瑶每一次使人送饭菜来,她都有带话或是带东西,于情于礼,她都该亲自登门致声谢的。
再者,她已决定等过完年后,便动身亲去寻找傅城恒了,到时候势必要先征得韩青瑶的同意,且还要托她和赵天朗帮忙照顾一下老太夫人和三个孩子,不亲自登门一趟面谈,只怕说不清楚。
“王妃和世子妃怎会不欢迎大姑奶奶回去拜年?自然是欢迎之至!”沈嬷嬷闻言,当即满脸的喜色,“待老奴回去禀告了王妃和世子妃后,指不定她们怎生高兴呢,大姑奶奶既已当着老奴的面儿应下了此事,可不能再反悔!”
孔琉玥微微一笑,“我既当着嬷嬷的面儿说了要登门拜年的话,自然不会反悔,嬷嬷只管放心罢。”
沈嬷嬷一张老脸就越发笑成了一朵花儿,陪着孔琉玥又说了一回话后,才腆着脸提出:“实不相瞒大姑奶奶,这几日我们府里琐事极多,忙得老奴是头晕眼花,因此想求大姑奶奶一个恩典,赏老奴今儿个吃了午饭再回去可好?也好让老奴趁机松散松散,不然老奴这把老骨头,可就真要散架了!”
不待孔琉玥答话,又看向一旁的梁妈妈,悄悄给她使眼色,“老姐姐,我们这些日子虽然天天见面,却都没顾上说话儿,今儿个你可得好生款待我。”
梁妈妈会意,忙笑道:“这个是自然的。”转向孔琉玥,“老奴也腆着脸向夫人告半日假,以便心无旁鹜的款待老姐妹,还请夫人开恩。”
孔琉玥本就居高临下,自然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原又聪明过人,岂能不知道她们这番做作定有隐情?只不过她一点也没有想要知道和了解的欲望罢了,当然,也不单是这件事,她现在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来,宁可坐着发呆,也不愿意多过问。
于是很干脆就应下了二人的请求,“既是如此,梁妈妈你今儿个都不必过来伺候了,只管好生款待沈嬷嬷去罢。”又命月季去厨房传话,让她们备一桌招待各府太太奶奶们上门时的上好席面送去梁妈妈屋里。
“多谢夫人(多谢大姑奶奶)!”梁妈妈和沈嬷嬷忙都屈膝谢了恩,然后手挽手的退出正房,径自去了后罩房梁妈妈的房间。
待日常服侍的小丫头子上了茶和点心来,梁妈妈令其退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问沈嬷嬷道:“老姐姐敢是有什么话想单独与我说不成?可是与我们夫人有关?”
都是再聪明通透不过之人,沈嬷嬷也不藏着掖着,点头道:“的确是与大姑奶奶有关。前儿个我们家二太太使人来王府送年礼,告诉了世子妃一件事,说是侯爷……的事,已经在京城里悄悄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了,还说近来京城里又多了一个传言,说侯爷会落得今天这样……”
顿了一顿,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说侯爷会落到今日这般客死异乡的下场,都是大姑奶奶克的!还说大姑奶奶年幼时就……克死了父母,如今又克死了夫君……嫁进傅家都一年多了,也没能怀上身孕,指不定是有什么隐疾,也有可能是天煞孤星亦未可知。还有人说大姑奶奶忘恩负义,过河折桥,那尹家纵千般不对万般不好,总养育了她十年,恩重如山,又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让她风光大嫁,做了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可她却在尹家被夺爵贬官时,不但不伸以援手,反而冷酷无情的直接将尹家的人拒之门外,果真是谁生的亲谁,定要往下道上走……”
梁妈妈早在沈嬷嬷说到傅城恒阵亡的事已在京城里传开了时,已是变了颜色,要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事情已经这么快就在京城传开了,岂不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老太夫人耳朵里?
及至到听沈嬷嬷说那些人传傅城恒之所以会出事,乃的孔琉玥克的是,就更是颜色大变,只不过已由方才的忧色,转化为了怒色,等不及沈嬷嬷把话说完,已霍地起身怒声打断了她,“那起子嘴上长疗舌头生蛆的烂了心肠的破落户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那里满嘴喷粪,他们知道什么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样说我们夫人的坏话,要是被我遇上了,看我不撕烂了他们的嘴!”
沈嬷嬷非常理解梁妈妈的愤怒,事实上,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家世子妃的愤怒比之梁妈妈的,绝对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她自己,也是气得浑身直哆嗦,大姑奶奶已经够苦了,又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起子烂了心肠的混账东西也下得去口,难道不怕死了下地狱被拔舌头吗?!
但沈嬷嬷愤怒归愤怒,毕竟已经过了那个最愤怒的点儿,比起这会儿的梁妈妈来说,无疑冷静理智得多:“老姐姐,老姐姐,你小声一点,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再传到大姑奶奶耳朵里去是不是?”
一边起身去拉梁妈妈,一边压低了声音道:“正是因为怕大姑奶奶知道了会生气伤心,我们世子妃才交代我悄悄把事情说给你,让你心里有个底的,你倒好,生恐大姑奶奶听不到似的,急吼吼就嚷了起来,亏我们世子妃还说你是大姑奶奶身边最妥帖得意儿的,事情交由你办准错不了呢!”
一席虽是责怪却不失亲昵贴心的话,说得梁妈妈涨红了脸,反握了沈嬷嬷的手羞愧道:“瞧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倒让老姐姐看笑话了!”夫人连日来已是心力交瘁,活得有如行尸走肉,她不能再让这些琐事烦到她,让她更不痛快了。
沈嬷嬷拉了她复又坐下,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呢,乍一听到这些话时,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着神色一正,咬牙道,“我们世子妃就更是怒不可遏,待世子爷回来后,便让世子爷出面帮忙查,看这流言的源头在哪里,打定主意要将那幕后主使揪出来,让其当众还大姑奶奶一个清白,然后再狠狠收拾那幕后主使,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世子爷查到谁是幕后主使了吗?”梁妈妈闻言,忙急声问道,等世子爷查出了那人,她一定要喝其血吃其肉,狠狠为夫人出这口恶气!
沈嬷嬷见问,皱了皱眉,才道:“世子爷知道此事后,也很生气,即刻就派了人出去查,然后,就顺藤摸瓜查到了大理寺卿齐家的头上……”
话没说完,已被梁妈妈再次怒声打断,只不过这一次声音要小上许多:“我就知道,这种混账话儿只会是他们传出来的,我就知道!呸,说我们夫人命犯孤星,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当年姑老爷和姑太太明明就是生病没的,干我们夫人什么事?还说我们夫人身患隐疾,过门一年多没有身孕,那是因为我们夫人顾念着三少爷还小,打算过几年再生……”
越说越生气,但好歹没忘记将声音压得死死的,“说我们夫人忘恩负义,过河折桥,呸,一群喉咙长疗,不得好死的,明明当初我们夫人进尹家时,就是带了孔家全部家产去的,若非有那笔银子,尹家早支撑不下去了!还有脸说给我们夫人‘找了门好亲事’,既是好亲事,怎不见他们把自家的姑娘嫁进来?我们夫人能有今日,都是她自己一点一点经营出来的!……说我们夫人‘冷酷无情’,哼,也不看看尹家那些姻亲甚至他们二姑奶奶的夫家在他们被夺爵时都做了什么,我们夫人已经做得够好了,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混账,老天爷早晚派人来拔了他们的舌头!”
梁妈妈活了五十几载,素来冷静自持,通透灵醒,不然也不会先后得到尹老太太和孔琉玥的重用,引为心腹和身边的顶梁柱了。她活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在人前这般怒形于色过,但此时此刻,她委实忍不住了。她完全不能忍受她那么好、把她们这些下人当家人的夫人被人这般诋毁,尤其夫人近来还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那些人,到底还有没有人性,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要诋毁夫人,败坏夫人的名誉,他们简直就不配称之为人!
沈嬷嬷知道梁妈妈满心的心疼孔琉玥,就跟她满心的心疼韩青瑶一样,尤其孔琉玥又才遭遇了那样不幸的事,这心疼自然越发深了。
见她气成这样,便也不阻拦她了,任由她发泄了好一通,并递给了她一杯茶后,才道:“世子爷说这种事情毕竟来无影去无踪,一时半会儿间不好找证据,因此只能任尹家人再蹦跶几日。倒是世子爷使去的人还打探到,在流言传开之前,你们家那位没脸没皮的三爷曾去过尹家,只怕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让你务必防着点,别让他踏进侯府大门一步,省得到时候横生枝节!”
梁妈妈闻得事情竟还与傅旭恒有关,又气又恨,咬牙切齿的应道:“劳烦老姐姐回去告诉世子爷和世子妃,我一定不会让那个无赖踏进府门半步的!”207
梁妈妈才领着沈嬷嬷离开,二夫人来了。
她将一张洒金的笺子递给孔琉玥,“大嫂,这是年夜饭的菜单,您看一下还有什么不足或是需要增补的地方?再就是正月里吃年酒的日子我并没拟,咱们家如今毕竟……正值孝期,理由倒也现成,至多初三款待一下几位姑奶奶也就罢了。”
孔琉玥接过笺子,见其上拟的菜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与去年她拟的大同小异,只分量相应要少一些,因点头道:“二弟妹方方面面都考虑得极周全了,我没什么需要增补的,就按这方子来罢。”
顿了一顿,又道,“咱们家如今正值孝期,的确不该去别人家吃年酒,也不该请了别人来咱们家吃年酒,如此一来,空闲的时间自然比往年多得多。我看不必等到初三请姑奶奶们归宁了,初二正正好,等初二姑奶奶们回过门后,初三日我们也好回娘家当姑奶奶去!”
二夫人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喜色,但转瞬即逝,“既是如此,我只吩咐他们准备初二一日的戏酒即可。”
“戏就免了罢,”孔琉玥想了想,摇头道:“叫两个女先儿来说书即可。不过大人能委屈,孩子却不能委屈,让他们按往年的分量,准备足够的烟花爆竹,一来让孩子们乐和乐和,二来……也当是去去咱们家的晦气,希望咱们家自此便否极泰来,繁盛兴旺!”
二夫人一一应了,又道:“二十八日给下人们散的赏钱和新衣衫都准备妥了,只是祖母身体不好,大哥又……,到时候看要怎么散?”
这倒是个问题……孔琉玥微微蹙眉,她身为当家主母,按说该由她来散,可总不能连个男主子都没有,然下剩的两个成年男主子都是小叔子,这种场合,岂有大嫂跟小叔子一块儿出面的理?又不能让二爷和二夫人一起散,傅希恒毕竟只是庶子。
孔琉玥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傅镕,“镕哥儿既已封了世子,也是时候该学着接触这些事了,到时候就由镕哥儿跟我一块儿散罢。”
二夫人闻言,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三少爷,还是大嫂虑得周全。”虽说只是暂代孔琉玥管家,于二夫人一个庶子媳妇且也是永定侯府惟一的庶子媳妇来讲,也已是难得露脸和荣耀的机会,要知道从前她在侯府向来都形同隐形,根本若有似无的。
若是换了旁人像她这样忽然得了这般露脸的机会,不说得意忘形,至少也会意满志得,言谈举止间多少带出几分轻狂来。但二夫人却仍是以前怎么样,如今仍怎么样,半点不因为忽然管了家就作威作福,亦不趁机去想那些不该自家想的不属于自家的东西,皆因她比谁都知道知足常乐的道理!
所以对孔琉玥舍他们夫妻不用,反而让傅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出风头的决定,她是真心没有半点异议。
而孔琉玥也正是因为约莫了解他们夫妇的人品,知道他们不会做趁火打劫的事,所以才会放心把家计交给他们的。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八日。
清晨孔琉玥起来,有意打扮得比往日华丽些,又亲去傅镕的屋子瞧过他的衣装后,娘儿两个方一道用了早饭,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还没起身,孔琉玥照例隔着门帘给老人家请了安,便与傅镕复又披好斗篷,去到外间,按花名册给阖府的下人们散起新衣衫和赏钱来。
次日起来,阖府又换了门神、联对、桂牌,新油了桃符,还在所有抄手游廊下都换了红灯笼,看起来一派喜庆景象,年的味道也越发浓了。
孔琉玥看着这派焕然一新的景象,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她想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当时她和傅城恒正是蜜里调油之际,情到浓时,她甚至不止一次在心里祈求上苍,一定要让他们一直那样幸福下去,只可惜才不过短短一年,她已尝尽了爱和恨的滋味,到如今,更已是真真正正的物是人非!
大年三十,永定侯府照例要开祠堂祭祖。
老太夫人虽一直在病中,到了这一日,也打早便起了身,换了一身宝蓝色绣白鹤的袍子,头戴一领当中嵌了颗光滑圆润东珠的同色抹额,由卢嬷嬷和连翘等人服侍着坐到了乐安居正厅的罗汉床上,看起来极有精神。
女眷自孔琉玥以下,男丁自傅镕傅希恒以下,俱已早早衣装一新的侯在厅里了,一瞧得老太夫人进来,忙都齐齐行礼:“给祖母(太祖母)拜年!”
老太夫人兴致极高,呵呵笑着让大家起来,然后依次发红包。
轮到孔琉玥时,老太夫人不由有些吃惊,只当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最近老大媳妇天天都过来给自己请安,怎么自己愣是没发现她瘦了这么多呢?因忙觑眼又细看了一回,见孔琉玥的的确确瘦得都快脱形了,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许多,片刻方叹道:“老大媳妇,这阵子你身上本就不好,还要备办年事,真真是辛苦了!你放心,你的辛苦祖母都是记在了心上的!”
孔琉玥乍见老太夫人变脸,已猜到她会问自己缘何瘦了那么多,心里都已想好该怎么回答她了,没想到老人家倒已先给她找好了借口,因顺势笑说道:“祖母既说将孙媳的辛苦都记在心上了,大节下的,缘何就舍不得多赏孙媳一个红包,让孙媳多讨一个好彩头呢?可见是哄别媳玩儿的!”
说得老太夫人一怔,随即便呵呵笑了起来:“你这程子这般辛苦,别说多赏你一个红包,凭赏你什么,都是该的。要不等过几日得了闲,让你卢嬷嬷带着你去我库里,你看中什么便拿什么去可好啊?”
孔琉玥就拿眼四下里扫了一围儿,“祖母这话大家伙儿可都是听见是您老人家自己先说出口的,可不是我话赶话赶出来的,您可别事后一想,都怪那老大媳妇,害我白白折损了许多宝贝,肉疼得睡不着觉才好呢!”
一语未了,满屋子的人都已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太夫人更是欢喜非常,道:“既是我自己先开的口,断然没有反悔的理儿,你明儿只管放心挑去!”又看向其余众人,“你们到时候也跟着挑去,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你们每个人只许挑一件,不然我可就真要肉疼得睡不着了!”
深知老太夫人有那个能力当散财童子,众人乐得逗她开心,都摩拳擦掌的凑趣道:“那我们可不客气了,一定要费心挑一件好宝贝才是!”
卢嬷嬷见老太夫人难得这么高兴,故意板着脸也凑趣,“您老人家这会儿答应得倒是痛快,等明儿真瞧着宝贝一样一样的被几位爷和夫人并少爷姑娘们带走时,可别守着我抱怨啊!”
老太夫人闻言,好气又好笑,有意压低了声音道:“等不到明儿,我这会子已经在后悔了,奈何话已说出口,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偏你还来怄我!”
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屋子里的气氛也越发的热烈。
中午饭是在老太夫人屋里吃的,不用想也知道该是何等的丰盛。去年韩青瑶帮忙拟的菜单,今年有大半都出现在了饭桌上,只是有些韩青瑶的私房菜永定侯府的厨子不知道,所以才没做出来罢了。
饭后,大家移至暖阁里吃毕茶,便分坐着青帷小油车,前呼后拥的去了祠堂。
因为傅城恒不在,主祭献爵的重任只能由傅镕这个世子来承担,傅希恒和傅颐恒虽是叔叔,毕竟位分上及不上傅镕,因此二人只负责捧帛和奠酒。
等到叔侄几个完事后,便轮到老太夫人带领孔琉玥和二夫人,到列祖遗像前供奉祭品了。
老太夫人身体不好,行动不便,因只在第一代祖宗的遗像前意思意思的供奉了一下,余下的都交给了孔琉玥和二夫人去供奉。
抽姓二人都是满脸的肃穆,一举一动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惟恐出了岔子,亵渎了列祖列宗。
屋外侍立的丫头婆子们就更是悄无声息,大气不敢出。
但这份安静肃穆,却很快被打破了。
有婆子急匆匆跑了过来,在门口行礼禀道:“回老太夫人,三爷并族中众位老爷们来了,正往祠堂这边来。”
傅旭恒和族老们一块儿来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块儿的?孔琉玥的心里攸地浮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来,看了一眼侍立在门外的梁妈妈。就见向来在人前喜怒都不形于色的梁妈妈脸上分明有气急败坏闪过,孔琉玥越发肯定傅旭恒这会儿过来没好事,且这事儿梁妈妈事先势必知道几分,因借口安排众族老的茶点,走到门外附耳对梁妈妈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梁妈妈早在乍一闻得那婆子来回傅旭恒进府来了时,已是火大不已,却也知道此事不能全怪门房,他们虽敢拦傅旭恒,却不敢拦众位族老,可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着众族老登堂入室?而以梁妈妈的精明,孔琉玥既能猜到傅旭恒这会儿过来没好事,她自然也能猜到,因在听完孔琉玥的吩咐后,立刻便离开祠堂,依言悄悄安排去了。
而另一边,老太夫人在闻得傅旭恒和众族老们一块儿来了后,脸上也有惊愕之色闪过,但稍纵即逝,随即便面色如常的吩咐傅希恒和傅颐恒,“你们兄弟两个,迎迎族中众位长辈去!”
“是,祖母。”兄弟二人忙拱手应了,自退出祠堂迎人去了。
这里老太夫人方看向神色晦暗不明的孔琉玥,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万事还有祖母在!”
孔琉玥闻言,未知可否。正是因为有老太夫人在,她才更不放心,怕她待会儿又忍不住心软,不然又岂会凭白多出这一次又一次的麻烦?
片刻过后,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过来,侍立在门外的众丫头婆子忙都低头屈膝行礼,待众人都进了祠堂之后,方站起身来,仍悄无声息的侍立在原地。
老太夫人已几步迎了上前,笑着给众族老见礼:“老婆子先给各种叔伯兄弟拜年了!只不知各种叔伯兄弟这会儿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众族老先给老太夫人还了礼,又受了众小辈的礼,方由打头的二叔公笑向老太夫人道:“按说老嫂子这边供着祖宗,忙得什么似的,今儿个我们不该来叨扰的,但只兹事体大,耽搁不得,说不得只能过来给老嫂子添麻烦了!”
“诶,”老太夫人笑道,“既然二哥都说兹事体大,耽搁不得,可见真是大事,又何来给我添麻烦之说?二哥但说无妨!”
二叔公便点点头,“既是如此,那我便直说了。老嫂子深居简出可能不知道,近来京城里颇多流言,都是与宗妇孔氏有关的。有说孔氏……”
话才刚起了个头,已被老太夫人似笑非笑的打断:“二哥既然都说了是‘流言’,又能有几分可信度?不过是那起子烂了舌根的混账东西在胡编瞎造罢了,二哥见多识广,德高望重,难道也信?”
一席话,说得二叔公眼里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但随即便说道:“我原也不信的,但大家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我不信。老嫂子且容我把话说完,再来判定那些人是不是在浑说可好?”
当着这么多人,老太夫人也不好太驳二叔公的面子,只得点头道:“既是如此,二哥请讲。”
二叔公便说道:“近来京城里十停人倒有七停人在说孔氏的嘴,有说她忘恩负义过河折桥的,有说她身有旧疾根本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的,还有说她命犯孤星,克父克母克父克一切亲人的……简直就是说什么的都有!”
二叔公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大有深意的看了一脸平静,当然在他看在是故作平静的孔琉玥一眼,才又说道:“过河折桥忘恩负义我们且先不论了,那柱国公府虽养育了她一场,恩重如山,毕竟不是她真正的外家,大难临头时,连夫妻尚且各自飞呢,她不理会他们的死活,原也是人之常情;身有旧疾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我们也不论了,毕竟侯爷已经有世子爷一子了,香火传承已经有了保障,她若是不能为侯爷再添子嗣,指不定还是傅家的福气;但命犯孤星这点,咱们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揭过,她父母早亡大家都是知道的,如今又轮到侯爷了,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为了老嫂子一房的性命安危,为了傅氏阖族上下的性命安危,我今儿个说不得要做一回恶人,提议将孔氏休离出傅家了,不知众位叔伯兄弟意下如何?”
人是跟他一块儿来的,对他的提议又岂会有异议?他们根本就是一早便商量好,而且必定收了傅旭恒好处的,她跟他们打过交道,还能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贪婪,有多见钱眼开!
孔琉玥就冷笑起来,想不到这位看起来一脸忠厚慈祥的二叔公,信口雌黄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先说不论她‘忘恩负义过河折桥’了,却随即便点明柱国公养她一场,对她‘恩重如山’,还拿大难临头时连夫妻尚且各自飞来‘好心’的为她开脱;又说不论她‘身有旧疾不能为夫家传宗接代’,却随即便拿她不能生指不定还是傅家的福气来挤兑她;最后更是过分,说她克父克母克夫克一切亲人,提出要休了她,真当她是死人,可以由得他们摆布不成?”冷笑之余,孔琉玥冷冷看了一眼旁边自进来之后还未开过口的傅旭恒一眼,方要开口驳二叔公的话,就听得二夫人的惊呼:“祖母,您怎么了?您可不要吓我们……”
众人包括孔琉玥在内,都忙循声望了过去,就见老太夫人正面白如纸的靠在二夫人肩上,呼吸急促,浑身颤抖,看起来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随时都有可能会晕过去一般。
孔琉玥的心一紧,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二叔公方才那席话已有意无意点明了傅城恒已不在之事,她因太过生气,一时竟未注意到,老太夫人必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大受打击的。因忙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撑住老太夫人另一边身体的同时,已飞快探上了她的脉搏。
然老太夫人却不知忽然间哪里来的力量,根本没等她的手挨上她的脉搏,竟已强撑着又站了起来,只除了面色仍有些苍白以外,瞧着倒是与方才并无二致。
老太夫人直直看向二叔公,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单凭这些流言蜚语,二哥就想做主休掉我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傅氏一族的宗妇,二哥不觉得难以服众吗?还是二哥觉得,傅氏这么大一个宗族,单凭你一个人,就可以做主?”
老太夫人毕竟出身皇室,又当了这么多年老封君,一旦板起脸来,自然有一股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端凝和威压,尤其她的目光,就更是极具穿透力和震慑力,以致二叔公被她这么一看,再被她这么一问,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怔愣在了原地。
片刻,还是旁边一位族老扯了他的衣角一下,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迎上老太夫人的目光,有些讪讪又有些得意的说道:“老嫂子说得对,单凭我一个人的确做不了这个主,但如果我们这些族老都赞成休孔氏,老嫂子你也无话可说!”说着四下扫一围众族老,“大家说是不是?”
方才那位扯他衣角的族老第一个便附和道:“孔氏毕竟已经与老嫂子您相处了一年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一时间舍她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但孔氏命犯孤星也是不争的事实,已先后克死了她的父母,如今又害得侯爷…………,老嫂子您可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连大局都不顾了,任由她再害其他人!”
其余众人也纷纷附和:“是啊,老嫂子,此等不祥之人,早该将其休弃驱逐出傅家了,若是一早就将其休了,指不定侯爷此番也就不会罹难了。今儿无论老嫂子怎么伤心,怎么舍不得,我们都要为傅氏除去此害……”
而自进来后便一直未开过口的傅旭恒此时也开了口,却是张口便嚎啕大哭,“大哥,您死得好惨好冤啊,明明您就武艺超群,智谋过人,不然也不会被公推为‘大秦第一猛将’,打个把个西番蛮夷,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就因为娶妻不贤,娶了个扫把星回来,才会害得您明明就打了大胜仗,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白白丢了性命,您真是死得太冤了……”
一边说,一边早已跪倒在了地上,不时还捶地几下,一副伤心欲绝的摸样,瞧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以为他跟傅城恒有多兄弟情深呢!
傅旭恒在这边干嚎时,初华傅镕并洁华姐弟三个也已相继明白过来自家爹爹是不在了,当下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尤其初华和傅镕,更是瞬间联想起这阵子孔琉玥的憔悴消瘦,埋藏在心里这么久以来的疑问,一下子就都得到了解答,不由哭得越发哽咽难耐。
旁边的傅铮傅钧和舜华兄妹三个见了,虽不见得对傅城恒这个向来严肃的大伯有多深的感情,看见初华他们哭,也是鼻子一酸,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将孩子们的悲痛看在眼里,孔琉玥的心禁不住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她很想开口告诉孩子们,你们爹爹没事,他一定会回来的,却发现喉咙似是被人塞满了杂草,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胸口更是似被人忽然压上了一块大石似的,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她不由捂着胸口,缓缓蹲到了地上。
那边傅旭恒还在干嚎,只不过这一次,干嚎的对象换做了老太夫人,“祖母,大哥已经为国牺牲了,您老人家就是我们家的主心骨,您可千万要撑住……还有镕哥儿,他还那么小,就算被封了世子,毕竟还不足以肩负起整个永定侯府!不过祖母您放心,还有我在,还有二哥和四弟在,我们这些做叔叔的,是一定不会白看着镕哥儿小小年纪便被这重担压趴下了的,我们是一定会为他分担的,您老人家只管放心罢!”
众族老则纷纷附和:“是啊老嫂子,侯爷虽不在了,还有老三他们几个作叔叔的在呢!尤其老三,更是向来精明能干,永定侯府交到他手上,老嫂子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只管等着享清福罢!”
似这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话,老太夫人岂有听不懂的?不由气得浑身直发抖。她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傅旭恒竟然还没死了那条想当永定侯的心,更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那边傅城恒刚……,这边他就立马联系好了众族老,想将傅城恒的未亡人赶出永定侯府,然后再将原本属于傅城恒儿子的爵位夺到自己手里,他简直就是畜生,丧尽天良的畜生!
这还不是最让老太夫人生气的,最让老太夫人生气的,恰恰是她自己,若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若不是她顾念着骨肉亲情一直养虎为患,事情又怎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老大媳妇怨她是对的,这样是非不分,总是抱着一线侥幸希望的她,连她自己都忍不住要怨恨厌弃了!
生气、后悔、伤心、愧疚……等等各种各样的情绪汇集在一起,反而让老太夫人渐渐冷静了下来,心里也有了决定。她怒极反笑,挺直了腰板看向仍哭嚎不止的傅旭恒,居高临下冷冷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侯爷他为国牺牲了这个消息的?我怎么没听说过?我看你根本就是瞎编的罢!”
傅旭恒不用想也知道晋王等人还没将消息告诉老太夫人等人,不然方才老太夫人不会那么震惊,初华姐弟也不会哭成那样,他们应该是想能多瞒一日,就多瞒一日的。
这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原本想的是,老太夫人近来身体本就不好,又猛然听到这样的噩耗,不说当场因急火攻心而晕倒,至少也会伤心得说不出来话,到时候他便可以趁此机会,让族老们做主,先将孔琉玥给休了,等事情成了定局后,再徐徐图之,慢慢说服老太夫人,让老太夫人上疏举荐他。
却不想老太夫人闻讯后,虽然的确受惊过度,却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当场晕倒或是说不出话来,反而还质问起他来,这一点,倒是真个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傅旭恒意外归意外,倒也并没有多想,他只当老太夫人是伤心过度了,以致不敢接受这个消息,等接受了之后,终究还是会支持他上位的,毕竟除了他,已经没有更好的承爵人选。
因哭得越发哀戚的道:“祖母,这种消息,也是我瞎编得出来的吗?况我也不敢啊!我无意听人说起此事时,也是难以接受,因此即刻使了人去多方打听,奈何打听来的结果都是一样,我就是再难以接受,也不得不接受!我本来是不想让您老人家知道的,可孔氏这个扫把星的命实在太硬,我实在害怕下一个就轮到您老人家受害,所以才会拼着让您老人家生气伤心的危险,将消息告诉了众位长辈,希望他们为咱们家做主的,还请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因一时的心软,到头来反坏了大局,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你让我不要因一时的心软,到头来反坏了大局?”老太夫人冷笑一声,忽然拔高了声音怒骂道:“我正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所以才会一次次的容忍你这个畜生,所以才会任由你这个畜生嚣张至今的!我的确是后悔了,后悔得恨不得时光倒流,倒流到我第一次心软饶过你那会儿,好让我亲自将你绑了送到衙门里,绳之以法!”
老太夫人骂完傅旭恒,一刻也不停歇,随即又拿眼一一扫过众族老,毫不掩饰轻蔑和讥消的冷声问道:“他都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啊,让你们这般巴巴的为他卖命?亏你们都活了几十岁,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也不想想,永定侯这样世袭罔替的爵位,也有可能落到他一个即将被逐出族谱的白丁身上,尤其还是在侯爷打了大胜仗,侯府又早有世子爷的情形下?别说我不答应,皇上就第一个不答应!”
“再说休了孔氏之事,你们不会忘记她除了是傅家的媳妇,更是朝廷有封诰的一品夫人罢?更不要说她日前还蒙庆王爷和庆王妃收为义女,不日便将被封为郡主,也是你们区区几个说得好听些是族老,说得难听些不过几个白丁能做主休弃的?便是我这个做太婆婆的,也还不敢想休她就休呢!你们可不要忘了,你们是怎么做上这个族老之位,平日里又是靠着谁过活儿的,本郡主既然能将你们捧得高高的,自然也就能将你们踩到地底下去,不信的话,你们大可以试试!”
一席绝对高高在上,毫不掩饰威胁意味的话,恰似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浇得早被即将到手的利益蒙蔽了双眼的众族老都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呀,侯爷在前方可是打了大胜仗的,就算他人已经不在,他的功绩却还实打实的存在着,甚至极有可能因为他为国牺牲了,这份功绩更会被加倍放大,并惠及妻儿老小子子孙孙,如果有谁胆敢趁火打劫,欺负侯爷的遗孀家眷,别人且先不说,只怕皇上第一个就不会放过那人!
更不要说这孔氏本就出身大家,不比他们家里那些出身小门小户的儿媳,乃是有封诰有俸禄的;如今更又蒙庆王爷和庆王妃亲眼有加,很快便将得封郡主,果真他们坚持将她给休了,庆王府又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便是他们得了银子和好处,只怕也没地儿甚至没命享受去了!
当下便都或多或少的流露出几分松动之色来,纷纷看向老太夫人讪讪说道:“老嫂子说得对,我们的确是越活越回去,都老糊涂了,您可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才好!”
“是啊,我们都是一时糊涂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计较了罢?”
老太夫人年轻时是何等的杀伐决断,别人不知道,这些族老们却是再知道不过的,就算现在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病病歪歪的,他们对她依然不敢有丝毫的小觑。毕竟她身份在那里摆着,就算当今皇上和皇后娘娘见了,也要给三分薄面,她若真要对付他们,他们所有人捆在一起,也敌不过她一根小手指,还是趁现在没有彻底惹恼她以前,赶紧回寰的好!
甚至连之前叫嚣得最厉害的二叔公,也一下子偃旗息鼓了,虽还没至于像其余族老那样立刻便拉下脸皮倒戈向老太夫人示弱,脸上也明显闪过松动之色。
直看得傅旭恒是又气又怒又恨,霍地站起身来,便走到二叔公面前,语气烦有些不善的说道:“二叔公,您老人家德高望重,虽不是族长,在族中众人眼底,却胜似族长,您可不能为权势所压,就置我们全族众人的性命安危于不顾,任由孔氏那个扫把星再留下来,祸害其他族人啊!”说话时,“族长”二字还被他有意咬得极重,似是别有深意。
二叔公闻言,就攥紧拳头,暗自挣扎起来。原来傅旭恒在去过尹府之后,又单独去了一趟二叔公家,言明只要事成,除了之前许的那些利益以外,还将将族长之位双手奉上,让他来坐。
其实要论起资历和威望来,二叔公的确算得上是族人中的翘楚,若非嫡支永定侯府实在太过强势,族长之位就要落到他头上,而非傅城恒头上了。因此这件事一直是二叔公心底的一块硬伤,他连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当上族长,哪怕只当一天,也死都甘心了!
因此二叔公在挣扎了一小会儿后,依然站在了傅旭恒一边,一脸义正言辞的向老太夫人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原是我们傅氏一族的家事,别说旁人不当Сhā手,亦连老嫂子你也不当Сhā手甚至不能在场的!皆因老嫂子你身份高,辈分高,所以才破了例,但老嫂子还是没有发言权的,所以,老嫂子若是还有什么话,还请留到事后再说,现在,我们继续来议当不当休孔氏一事!”
一边说,一边拿眼扫过众族老,“众位兄弟,还是继续各抒己见罢,早些完事,咱们也好早些各自回家吃年夜饭去!”
却见众族老都在接收到他的目光后,躲躲闪闪的将目光移到了一边去,就是不肯对他对视,就更不要说开口声援他了,其态度不言而喻。
二叔公与傅旭恒,尤其是傅旭恒的脸色,就渐渐由猪肝色,变为了铁青色,额头上的青筋更是根根暴起,一看就知道正处于盛怒之中,只可惜却又奈何不得那惹了他们之人,于是只能干生气。
此情此境,看在一旁一来因老太夫人战斗力忽然暴增,貌似轮不到她出手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搞定;二来则是因为傅城恒遇难的消息忽然被摆到台面上,以致初华姐弟都伤心欲绝,而加倍心痛难忍的孔琉玥眼里,就禁不住苦中作乐的忽然生出了一股想要大笑的冲动。
她不知是该说傅旭恒异想天开,还是愚蠢至极,抑或是他根本就得了臆想症!
他也不想想,就族中那些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墙头草们,也是靠得住的?他们或许一时半会儿间会被他开出的空头支票所迷惑,但只要他们认真一衡量过就会知道,空头支票终究是空头支票,又怎么可能有兑现的那一天?最重要的是,如老太夫人所说,那些族老们说得好听些是族中长老,说得难听些,不过都是些白丁,家境又不见得有多殷实,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也敢跟堂堂侯府和王府斗?他们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又听得老太夫人说道:“说来今日就算众位叔伯兄弟不过来,我也要使人去请大家过来的,没想到大家倒先过来了,这样也好,省了不少麻烦。相信众位都还记得七月时我与大家说定的事罢?我一事不烦二主,今儿个大家既来了,就请大家做个见证,即刻将傅旭恒逐出族谱!早些完事,大家也好早些归家吃年夜饭!”
竟是把二叔公方才的话,又原样不动还了回去。
众族老听说,便知道老太夫人这是恨上二叔公,只怕不日就要找他的麻烦了,生恐老太夫人下一个就清算到自己头上,因忙都应道:“老嫂子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但凭老嫂子吩咐。”
老太夫人对众人的识时务显然很满意,点了点头,才看向二叔公,似笑非笑道:“二哥,不知您怎么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二叔公若是还不知道大势已去,就真只有蠢死了。
当下虽有些不情愿,也有些拉不下面子,但仍讪讪应了一句:“但凭老嫂子吩咐!”
自有傅希恒知机,忙忙净了手去取了族谱来,当着众族老的面儿,由世子傅镕暂代族长之职,将傅旭恒的名字自族谱上勾了去。
这一次,任凭傅旭恒如何再哀求再哭叫甚至于扬言要寻死,老太夫人都再没看过他一眼。
不但没再看过他一眼,还在命傅希恒和傅颐恒送走了众位族老之后,当场喝命:“来人啦,将这个私闯民宅的宵小给我拿下,再拿了侯爷的名帖即刻送到五城兵马司去,就说此人潜入我们家中行窃,万幸被当场拿住,让韩大人看着办!”
一席话,说得傅旭恒当场瘫倒在了地上,五城兵马司那可是傅城恒的老地盘,老太夫人又亲自交代要让现任掌司韩远关‘看着办’,且那韩家的人向来与傅城恒孔琉玥交好,他这一进去,还能再活着出来吗?
当下又要哭求老太夫人,却被身强体壮的家丁堵住嘴,拖死狗一般拖出了祠堂,很快便送到了五城兵马司去……
208
待被家丁们堵住了嘴,却犹“呜呜呜”个不住,想再如法炮制哀求得老太夫人再一次原谅的傅旭恒被拖死狗一般拖出祠堂,不管是屋内还是屋外的人,都禁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随着二夫人的惊呼声“祖母,祖母,您怎么了……”再次响起,众人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忙都循声望过去,整好就看见了老太夫人直挺挺往后仰的画面。
众人都唬了一跳,傅希恒和傅颐恒已不约而同抢了上去,“祖母,祖母……”急唤了几声,见老太夫人都没有知觉,傅希恒忙又叫道:“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去!”
“是!”有婆子慌慌张张应了一声,转过身便小跑而去。
孔琉玥忙也抢了上前,请傅颐恒退后些,自己代替他搀住老太夫人,趁机给老太夫人把起脉来,却觉老太夫人的脉象极其紊乱,竟隐隐有中风的前兆,不由紧锁起了眉头。
众人正自慌张之际,方才应声而去的婆子又折了回来,面带喜色的屈膝禀道:“王爷和王妃娘娘来了,随行的还有太医院的孙太医。王爷闻得老太夫人晕倒了,说为了节省时间,他和娘娘就不过来了,直接带了孙太医去乐安居,请爷和夫人们赶紧送老太夫人回去。”
傅希恒闻言,忙命人备软骄,又转头与孔琉玥商量,“大嫂,祠堂这边一团乱,又点着供奉祖宗的香火,半点大意不得。劳烦大嫂先与落樱侍奉着祖母回屋瞧太医,我和四弟留下来善后,待这边安排妥了,即刻赶过去。”
孔琉玥正有此意,没想到傅希恒就先说了出来,因忙点头道:“如此就有劳二弟了。”
正说着,婆子抬了软轿来,傅希恒忙抱了老太夫人到上面去躺着,孔琉玥则自丫鬟手里接过厚厚的褥子,与二夫人一道将老太夫人给裹得密不透风后,一行人便急匆匆往乐安居赶去。
一时到得乐安居,果见晋王与晋王妃已在那里候着了,一瞧得一行人进来,都起身迎了上来。
晋王妃因急声问道:“祖母怎么样了?”她面色惨白,眼窝深陷,整个人瞧着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显见得这阵子过得极不好。
孔琉玥先吩咐人将老太夫人抬进卧室后,方急喘着回答晋王妃道:“祖母应该是急火攻心才会晕倒的,我先已粗粗给她把了一回脉,脉象极其紊乱,隐有中风的前兆,怕是……”
旁边的晋王见她喘得厉害,脸色更是苍白得吓人,忙命一旁的丫鬟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又趁她喝茶的空档小声安慰已经哭了起来的晋王妃,“阿如’你不要担心,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晋王妃抽泣了一下,才哽声道:“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已经失去一个亲人,不能再失去第二个了……”弟弟已经没了,这个家的天已是塌了一半,她不敢想象,若是再没了老太夫人,这个家会怎么样,若非凭着一口气一直硬撑着,她指不定早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击垮了!
要论起连日来的难过和煎熬,晋王并不会比晋王妃少多少,闻言不由沉默了下来,但很快又道:“金太医正在厢房里候着呢,待祖母这边安顿好后,立刻就可以过来诊病,便是金太医不行了,不还有华医正呢?你只放心罢,不会有事的!”
彼时孔琉玥已喝了半盏茶,喘息稍定,听及此言,也安慰晋王妃道:“姐姐放心罢,祖母她老人家只是一时痰迷了心窍,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着去里间看了一回,见二夫人已领着卢嫉嫉连翘等人将老太夫人安顿好了,遂又折回外间,向晋王道:“姐夫,可以请太医进去了。”
晋王点点头,命人去厢房请了金太医过来,又命跟来的陶妈妈服侍金太医进去后,方正色问孔琉玥道:“弟妹,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和你姐姐原本正商量晚间守岁之事,就听得下人来回你这边出了大事,让我们即刻过来……”
世间最可怕最让人胆颤的便是这类似是而非的消息,所以晋王和晋王妃闻讥后有多害怕有多紧张,可想而知,尤其才遭受了丧弟之大痛的晋王妃,什么叫‘出了大事’?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晋王妃几乎腿软得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晋王毕竟是男人,经过见过的事也多,见爱妻惊恐成这样,自己反倒冷静了下来,这种时候,他便是她最有力的依靠,他不能再乱了阵脚!
因忙吩咐人备车,想了想,如今之于永定侯府来说,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家主阵亡了之事,难道是消息被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知道了,所以来报信的人才会说‘出了大事’?忙又命人去太医院传当值的太医,令其直接过永定侯府去。
两拨人整好在永定侯府大门外遇上了,于是一道往里行去,不想刚走到二门外,就听得有婆子慌慌张张的吩咐人去外院传话,让即刻请太医去。
晋王忙喝住那传话的婆子,细问了端倪,方知是老太夫人在祠堂里晕倒了,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命那婆子去传话,让孔琉玥等人即刻将老太夫人送回乐安居,自己一行也急匆匆赶到了乐安居候着。
“……祖母怎会在祠堂里晕倒?我之前问了下人,听说傅旭恒今儿个又回来闹事了,族中的长老们也都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提及傅旭恒,晋王眼里不由闪过一抹戾色,原本他和赵天朗还打算过了年再收拾他,省得平白添了晦气,却不想他倒先找上了门来,这次他若再放过他,他再不活着!
孔琉玥听完晋王的话,即刻就反应过来必是梁妈妈怕事情一旦闹开,不好收拾,怕她吃亏,所以慌慌张张使了人去晋王府传话。奈何那传话之人又未传清楚,所以才会将晋王和晋王妃都唬了一大跳,只当出了什么大事,因忙将之前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我想着那个人渣一来必没好事,族中那些所谓的长老们又都是见钱眼开的墙头草,怕他们联合起来生事,应付不过来,所以才忙忙使了梁妈妈使人去向姐姐姐夫求助。却没想到祖母会那么坚决,根本不必姐姐姐夫出面,已把事情解决好了。”
老太夫人会那么坚决,还真是出乎了孔琉玥的意料之外,她原本还以为,自己又将有一场硬仗要打,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拖到晋王和晋王妃来了,为自己增添几分胜算呢。却没想到,老太夫人竟然三言两语便将那些所谓的族老们给打退了,并且,终于没有再对傅旭恒死心,直接将他送进了傅城恒的老地盘五城兵马司,明显打的是让他有进无出的主意。
以致她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然会这般轻而易举就解决了?
晋王妃闻得傅旭恒竟然联络那些族老想要休了孔琉玥,当下也不哭了,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混账东西,还有那群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墙头草,竟敢筹谋这样的事,看我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看向晋王,“王爷,我要你即刻就使人去五城兵马司打招呼,让里面的人好生‘款待’那个混账东西一番!”
晋王点头道:“你不说我也会即刻使人去的!”之前是因为顾忌老太夫人,他才不好对傅旭恒痛下杀手,如今既是老太夫人亲自下令将他送去五城兵马司的,那他也不必再有顾忌,他要傅旭恒死,受尽各种折磨而后死!
孔琉玥自然知道晋王和晋王妃口中的‘款待’意味着什么,饶是她来自法制社会,也半点不觉得丽应难受或是不忍什么的,傅旭恒落到今天的下场,全部都是咎由自取,她早恨不得他死了,对他的下场,她满心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痛快!
夫妻姑嫂三人正说着,陶妈妈服侍着金太医出来了,晋王忙问道:“金太医,老太夫人怎么样了?”
金太医先拱手给三人行了礼,才面色凝重的道:“回王爷,老太夫人急怒攻心,伤心过度,以致郁结于心,已有轻微中风之兆。下官才已给老太夫人施过针了,待会儿下官再开一张方子,让老太夫人先吃着,等吃上几日后再看,若是病症有所减轻,就可以再吃下官这张方子,若是再加重,就只能另谋他法了。”
说着顿了一顿,才又犹豫道,“其实老太夫人上了年纪,原本就身体不好,下官斗胆多嘴一句,也是时候该着手安排老太夫人的……事了,以免到时候预备不周。”
老太夫人的病竟已严重要预备丧事的地步了吗?金太医一席话,说得晋王夫妇和孔琉玥都呆住了。
片刻,还是晋王最先回过神来:“本王知道了,金太医且先去开药方罢……”
适逢傅希恒和傅颐恒安排好了祠堂那边的事赶到乐安居来,晋王见了,便命傅希恒,“二弟,劳烦你带金太医开方子去!”因傅旭恒的原因,也不大愿意见到傅颐恒了,遂命他,“四弟,你也跟二弟一块儿去罢!”
傅希恒和傅颐恒忙拱手应了,自带金太医去厢房开方子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轻声自青道:“早知道我就该严令门房,不论是谁来了,没有我的命令,都不放其进门的!”族老们一起来又怎么样,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不让他们进门,他们难道还敢硬闯不成?早知道她就该严令门房的,不然老太夫人也不至于因为急怒攻心,伤心过度,一下子病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晋王妃闻言,红着眼因拍了拍她的手,恨声道:“又与弟妹什么相干?就算弟妹严令了门房,那起子心术不正的混账东西也总能找到空子钻,由来只有千日做贼,断没有千日防贼的理,弟妹何须自青!”他们千防万防,就是怕老太夫人知情后承受不了打击,进而对身体造成伤害,岂料到头来,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晋王也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如今京城里已有不少人知道此事了,任我和子纲如何弹压都弹压不住,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传进祖母耳里了,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弟妹又何须自责?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夫妻两个一席话,说得孔琉玥沉默了下来,片刻方道:“对了姐夫,你近来可有听到市面上有关我的流言?”她敢打赌,尹家人绝对在此事上掺了一脚,不然那些流言不会传得那般有鼻子有眼,指不定,那些流言的源头正是尹家,其目的就是想让她被休出永定侯府,一出他们心头那口自以为正是因为她当初不肯帮他们,所以才会害他们被夺爵贬官的恶气!
她不管是尹家人先找到的傅旭恒,还是傅旭恒先找到的他们,这一次,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任何想将她和傅城恒分开,让他们再做不成夫妻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晋王见问,微蹙眉头点了点头,“我知道一些。只是想着弟妹你已够辛苦了,不想再给你平添烦恼,所以才没告诉你的。没想到竟会平白生出这些事来,早知道我就该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底,有备无患的!不过弟妹放心,我会尽快帮你解决了这件事的!”
赵天朗既然知道,晋王自然也就知道了,跟对付傅旭恒一样,他们原本还想的是好歹待过了年后再对付尹家,谁知道傅旭恒会那般着急?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狗急跳墙”,只不过他绝对想不到,墙外并不是坦途,而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只等他跳进去,变成落水狗!他此番不但要痛打落水狗,更要将与之一伙儿的那些蛇鼠蚊蝇都一网打尽!
没想到孔琉玥却摇头道:“不,姐夫,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当然,也不是说一点儿也不需要姐夫的帮助,我需要帮助时,会事先使人去与姐夫说的。”
见孔琉玥似已成竹在胸,晋王正想问她可是已有法子了,就见卢嬷嬷红着眼圈疾步走了出来:“回王爷、王妃、大夫人,老太夫人醒了,要见您们三位……”
三人一听得老太夫人醒了,都面露喜色,忙都疾步进了里屋。
就见老太夫人正面色蜡黄的躺在床上,一瞧得三人进来,张嘴哆哆嗦嗦的便想说话,却只是“咿呀”了两声,什么都说不出来,嘴角还有涎水流下。
孔琉玥看在眼里,心中一沉,老太夫人这哪里是轻微中风,分明已是重度中风,这可如何是好?
“咿呀……嚯嚯……”老太夫人还尝试着想说话,却依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卢嫉嫉见了,忙拭去眼角的泪,凑上前附耳说道:“老太夫人,太医说了,让您别心急,只管静心养着,有什么话,等好了再交代也是一样的。”
老太夫人听了,却吃力的摇头,又艰难的抬手指孔琉玥。
孔琉玥见了,忙凑上前坐到她面前的小杭子上,附耳问道:“祖母,您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嗯……”老太夫人吃力的点头,片刻方近乎是艰难的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好……好孩子,这……这阵子……难……难为你了……”话没说完,已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卢嬷嬷忙上前给她抚胸顺气,折腾了好一阵,方令她平静下来。
老太夫人随即又拿眼看卢嬷嬷。
卢嬷嬷毕竟伺候了她几十年,就算她说不出话来,也能猜到她的意思,因忙点了点头,拭了泪向孔琉玥道:“老太夫人其实早已约莫猜到侯爷……,只不过见大夫人有心瞒着,想让大夫人安心,所以才装作不知道罢了。就在昨儿夜里,她老人家还跟我说,大夫人本就生得单弱,又要承担那样重的贵任,换做别人,只怕早已垮了,说傅家能得大夫人为媳,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还说实在是太难为大夫人了……”说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一句“难为了”,说得孔琉玥压抑了这么久的悲痛终于再忍不住,也跟着掉下泪来,她忙拿帕子捂住了嘴。这些日子以来,她既要忍受丧夫之痛,还要费尽心思的遮掩,以免让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瞧出端倪来,她心里的压力早已到达了一个将要崩盘的临界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
所以此时此刻,她虽然伤心悲恸,虽然紧张无措,但却破天荒感受到了几分轻松和释然,而轻松释然的同时,又还有几分恍然。
怪道之前在祠堂里乍一听到傅旭恒说傅城恒阵亡了的消息时,老太夫人虽然悲恸,却并没有多么震惊,也没有因此就乱了方寸,敢情老人家早就有所察觉了,只不过为了让她安心,一直在装一无所觉罢了。再就是上午在厅里乍见她瘦了那么多时,老太夫人也没有显得有多震惊,她其实早就猜到她瘦这么多的原因了罢?
孔琉玥哭泣时,晋王妃已握住了她的手,姑嫂两个彼此偎着,似是这样就能从彼此身上汲取到更多的温暖和力量一般。
老太夫人又“咿呀”起来,这一次,她的目光投向了晋王。
晋王忙坐到孔琉玥让出的小扤子上,不待老太夫人开口,先就放柔了声音开口道:“祖母是不是想让我多照拂弟妹和镕哥儿姐弟一些?祖母放心,您就是不说,我也会那么做的。您只管安心将养身子,剩下的事,只管交给我来办即可!”
老太夫人眼中就闪过欣慰之色,又示意晋王妃上前。待晋王妃上前后,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拉着她的手默默流眼泪,显然这才是为傅城恒流下的伤心的泪。
直流得晋王妃也跟着呜咽起来,晋王亦是红了眼圈,一时间,屋里满满都是悲痛在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丫鬟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回王爷、王妃、大夫人,老太夫人的药煎好了!”方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卢嫉嬷就忙拭了泪,行至门口接了丫鬟手里的药,行至床边服侍老太夫人吃起来,孔琉玥和晋王妃并二夫人则在一旁帮忙。万幸老太夫人正醒着,意识也还清醒,因此喂起药来并不费事。
吃完药漱了口后,老太夫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卢嬷嫉见了,就小声道:“这里有老奴伺候即可,几位主子去外间吃杯茶,歇息一会儿罢?”
二夫人红着眼圈摇头,“嬷嬷一个人只怕忙不过来,我也留下来服侍。”
晋王想了想,率先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既是如此,就有劳二弟妹和卢嬷嬷了。”与晋王妃和孔琉玥一道退了出去。
就见傅希恒和傅颐恒俱已侯在外间了,一瞧得三人出来,忙都站起身来,急声问道:“祖母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晋王点点头:“才已醒过一次,也吃了药,这会儿睡下了,”皱了皱眉,“只是本王怕她老人家伤心过度,郁结于心,对身体反而不利,打算过几日得闲了,再请了华医正来瞧瞧。”
傅希恒忙道:“王爷公务繁忙,不比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罢。”
想着如今老太夫人既已知情了,消息便再没了封锁的必要,那么事情能越早尘埃落定便越好,晋王因点头道:“那就有劳二弟了。”而想要事情早些尘埃落定,那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用想也知道他会有多忙,能多一个人帮自己分忧,也算是好事一桩。
晋王说完,又正色看向傅希恒和傅颐恒道:“你们都已知道煦之的事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只说两句。如今煦之出了事,府里成年的男丁便只刺下你们两个,你们又是镕哥儿的叔叔,接下来几年里,说不得要靠你们两个多扶持他多帮助他,直至他长大成|人,能独当一面了!镕哥儿都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看着长大的,知道他不是那等不知眉高眼低的孩子,你们如今帮了他,他日他必会承你们的情,不会忘记你们恩情的!”
说着话锋一转,眼神也攸地变得凌厉起来,“当然,如果谁见他年纪小,当他好欺骗好糊弄,我这个做姑父的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傅希恒和傅颐恒闻言,忙都应道:“王爷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的!”只不过,前者因为本就从无私念,因而一脸的坦荡;后者却因亲兄做的事,满心的羞愧,觉得晋王这分明就是意有所指,因此满脸的尴尬,只恨不能地上能有一道缝让自己钻进去罢了。
晋王敲打完傅希恒和傅颐恒,方转向孔琉玥,不自觉放柔了声音道:“弟妹,祖母和这个家就要暂时交给你了,我和你姐姐等会儿就必须得回去,明儿一早还要进宫朝拜,还要安排其他事宜,只能先辛苦你了!”
眼见短短半月功夫不到,孔琉玥已瘦成了皮包骨,一张本该娇艳如花的脸更是苍白得没有丝毫的血色,晋王不由暗叹了一口气,煦之如果还在该有多好,如花美眷,家庭幸福,事业有成,想也知道他将会成为这天下所有男人羡慕的对象,只可惜他却英年早逝,真是由不得人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啊!
尽量收起眼中的不忍之色,皆因晋王知道,自己这个舅嫂绝非那等喜欢别人同情之人,“朝中的事,自有我和子纲在,是绝对不会委屈了煦之,也不会委屈了弟妹和孩子们的,至于……后事,我明儿便让王府的大管家过来见二舅兄和凌总管,弟妹也不必太操心,关键是要保重身体!”
孔琉玥一一应了,感激的道:“幸好还有姐姐姐夫,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一语未了,晋王妃已哑声说道:“都是一家人,不要说这些生分话,当前最重要的,便是将煦之的……身后事办好,再让祖母好起来……还有就是孩子们那里,他们一定很伤心……弟妹,难为你了!”如果有可能,晋王妃今日是真不想回去了,只想留下来陪着老太夫人、孔琉玥和孩子们,与他们一起共度难关。只可惜,她自己也有一家人,最重要的是,她明日一早必须得进宫去朝拜,之后的一些应酬也是根本推不掉!
当下几人又大略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后,瞧着时辰已不早了,晋王和晋王妃方由傅希恒傅颐恒送到垂花门外上了车辇,回王府去了。
彼时已是申时二刻,冬日天短,天色早已是灰蒙蒙的。耳边不时传来一阵阵或远或近的鞭炮声,天空中也不时升腾起大片的烟花,映衬得半边天空都是亮的,过年的热闹和喜庆气氛扑面而来。
只可惜这份热闹和喜庆,至少在这个除夕,永定侯府注定是感受不到了。
孔琉玥满身疲惫的回到芜香院,红着眼圈的谢嬷嫉和瘿络迎了出来,行礼后谢嬷嬷先就问道:“夫人,老太夫人她老人家没事儿罢?”不敢想象若是老太夫人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夫人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弱女子要如何挑起永定侯府的大粱,有老太夫人在,就算帮不上忙,至少精神上有个支助,也会好受许多!
“暂时没事儿。”孔琉玥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便急声问道:“孩子们呢?”之前在祠堂时,因老太夫人忽然晕倒,吉凶未测,她实在顾不上管孩子们,哪怕明知他们正因失去父亲而悲痛欲绝,也暂时顾不上,因直接命梁妈妈和珊瑚将他们带回了芜香院好生照看着,打算等老太夫人情况稳定些后再回来安慰他们。
是以待送走晋王和晋王妃,又给二夫人和卢嬷嬷打过招呼,让她们暂时辛苦些,自己晚些时候过去换她们后,她便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忙忙赶了回来。
谢嬷嬷见问,忙答道:“三位小主子都在暖阁里,由梁妈妈和珊瑚照看着呢。”
孔琉玥闻言,忙疾步往暖阁行去,只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的抽泣声,她的心不由一下子揪紧了。她才跟傅城恒相处了一年多,听闻他出了事,已是恨不得随他而去,更遑论身上流着他血液,与他血浓于水的孩子们?他们的伤心只会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满心的酸疼,孔琉玥轻轻走进了暖阁。
就见三个孩子正依偎着坐在靠墙的软榻上,小脸都惨白,双眼都通红,只不过,初华和傅镕脸上都没有泪了,也没有再抽泣,只有洁华还在小声的抽泣着,瞧着好不可怜。
三个孩子都没有注意到孔琉玥进来,倒是守在一旁的梁妈妈和珊瑚眼尖,忙站了起来屈膝行礼。被孔琉玥以手势制止住了,又打手势命她们退出去后,方轻轻走到榻前坐了,先摸了摸初华的头,又摸了摸洁华的头,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傅镕脸上,轻声却坚定的说道:“我相信你们爹爹没死,他只是暂时去了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而已,终有一天,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初华最先回过神来,红着眼圈道:“母亲说得对,爹爹他没死,他只是暂时去了一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而已,只要我们耐心等待,总有一天,我们会等到他回来的!”
傅镕也道:“爹爹临出征前,最牵挂的便是太祖母和我们呣子四人,只要我们一直等着他,一直等着他,他一定感受得到,然后,一定会回来的…………”只是话没说完,已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可是母亲,我们真能等到那一天吗,我知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哭,也不该害怕,可我真的忍不住,我们真能等到那一天吗?”
一席话,说得初华和洁华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一边哭还一边问孔琉玥:“是啊母亲,我们真能等到那一天吗?”
孔琉玥被问得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伸手将三个孩子都揽进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哽声说道:“能的,我们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
不知道是在说服三个孩子,还是在说服自己。
这个除夕夜,将注定成为呣子四人一辈子最难忘的夜晚了……
209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然永定侯府却半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傅城恒阵亡的消息经过一夜,已经传遍了府里大大小小的角落。主子们自不必说,才经历了丧亲之痛,老太夫人又卧病在床,自然高兴不起来,万幸正值孝期,不用进宫朝拜,不然还要强颜欢笑,应付人们各怀心思的询问和同情的眼神,那才真真是往伤口上撒盐!
下人们倒是不见得对傅城恒这个侯爷有什么感情,也不担心侯府没了顶梁柱会怎么样,反正还有上层的主子们在呢,只要侯府的爵位一直还在,便对他们的身家生计构不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不过既然主子们不高兴,没道理做下人的还能欢欢喜喜的过年不是?因此将走亲访友能推的就推了,能拒的都拒了,自家玩乐时也是悄悄的,进出说话时就更是小心翼翼,有意无意放低了声音,惟恐一个不小心,触了哪位主子的霉头,被打骂一顿还是轻的,最怕的就是连生计都搭进去。
如此一来,偌大一个永定侯府,倒安静得烦有些显得沉闷了。
孔琉玥清晨起来,草草梳洗了一番,又草草用了早饭,便要去乐安居换二夫人回屋休息。一一昨晚上她用了很长时间,才将三个孩子都哄睡着,虽觉着眼睛酸痛难忍,整个人更是疲惫至极,但想着老太夫人还病着,自己又说了晚些时间要过去换二夫人和梁妈妈的,待安顿好孩子们后,便要命白书取自己的披风去。
不想二夫人却适时打发了人过来,说今晚上有她伺候即可,让孔琉玥只管放心休息一晚,明日早晨再过去换她不迟。
孔琉玥实在累极了,想着二夫人从来不是个只做表面功夫的人,且老太夫人这一病,只怕短时间内好不起来,傅希恒傅颐恒虽是孙子,毕竟是男丁,不能近身伺候,侍疾的事便只能落到她和二夫人身上,若不轮着休息,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两个人一起垮掉。遂也没有再坚持,打发了那来传话的丫鬟后,便草草梳洗一番,胡乱睡下了。
一边系着素色的披风,孔琉玥一边往门外走去。
不想还没走到门口,一脸苍白,双目红肿的初华进来了,行礼后哑声问道:“母亲,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我已经是大人了,大可为母亲分忧了!”不过才短短一夜功夫,她就像是瘦了一圈儿似的,之前圆圆的脸蛋儿一下子变尖了;不但外形上有了明显的变化,整个人的气质更是一下子就变得沉稳内敛起来,衬着她身上的素绫小袄,看起来像是一夜之间,便长大了好几岁似的。
孔琉玥的心一下子酸酸的,这些日子以来,她虽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初华能大几岁,能搭把手替她分分忧,能让她遇事时虽不至于可以跟她商量,至少也可以跟她说说话儿就好了。但当她真看见初华一夜间就长大,几乎长成了她心中所想的那个模样时,她却恨不得她能再变回以前那个聪明大方,无忧无虑的初华!
强挤出一抹笑意,孔琉玥说道:“家里虽出了事,却外有你二叔和凌总管,内有我和你二婶婶,还有那么些得用的管事并执事妈妈们,并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便是为我分了最大的忧了!”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不知道是因为昨晚上哭都太久,还是因为这会儿喉咙有些发堵的原因。
初华闻言,抿了抿唇,才道:“母亲,我自会照顾好弟弟妹妹,我的意思是,除了照顾弟弟妹妹以外,还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忙的?请母亲只管吩咐。”爹爹去了他们暂时找不到的地方,她又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也是时候该承担起长女和长姊的责任,实实在在的为母亲分忧,照顾教养弟弟妹妹们了!
孔琉玥焉能不明白初华的心思?正想说话,红肿着双眼的傅镕也来了。
跟初华一样,傅镕也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看起来瘦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一进来行罢礼后,便也说了一席跟初华差不多的话,“……儿子已经是大人了,又是家里惟一的男丁,母亲有什么需要,请只管吩咐。”
面对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一夜长大,孔琉玥半点高兴和欣慰都没有,有的只是心酸和伤感。当初她和夏若淳就是这样被迫长大的,如果有可能,她真恨不得初华和傅镕永远都不要长大,因为长大就意味着失去童心和简单的快乐,因为长大就意味着烦恼和责任!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稳的声调说道:“暂时还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你们只要照顾好了彼此和妹妹,就是为我分了最大的忧了!我还要去侍奉你们太祖母,你们就在家里乖乖儿的待着罢!”说完不待姐弟二人有所反应,已大步走了出去。
因怕两个孩子撵上来,孔琉玥一路上都走得极快,直到都快到乐安居,确定两个孩子没有撵上来后,她方喘息着放缓了脚步。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零星飘落着雪花,让人的心也跟着阴霾起来,但天空的阴霾总会散去,人心里的阴霾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孔琉玥驻足看了一会儿雪花,才继续前行,很快到了乐安居。
就见本该伺候在里间的二夫人正坐在厅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茶,看起来一脸的疲惫。
听得门口的小丫鬟招呼孔琉玥:“大夫人!”她忙站了起来,迎上前屈膝给孔琉玥见礼,“大嫂,您来了。”
孔琉玥还了礼,问道:“祖母好些了吗?可吃过早饭了?”
二夫人闻言,眼神一黯,片刻方低声道:“卢嫉嬷正领着人给祖母洗漱,她老人家……失禁了……”
失禁?孔琉玥的心蓦地一紧,一般只有深度中风的患者,才会失禁,难道老太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不成?可是昨天金太医才给她施了针,又吃了药,照理就算没有好转,也不该再加重才对啊!
念头闪过,红肿着双眼,一脸疲惫的卢嬷嬷出来了,瞧得孔琉玥来了,忙上前给她见礼:“大夫人,您来了。”又给二夫人见礼。
孔琉玥顾不得那些虚的,忙问道:“照理昨儿个看了太医,施了针吃了药,祖母她老人家的病情至少也该得到有效的控制才是,怎么反倒加重了呢?”偏生今儿个大年初一,也不知道小华太医愿不愿意出诊?
卢嬷嬷见问,眼里渐渐有了泪花,喃喃低语道:“老太夫人她是太伤心了……旁人看着她出身高贵,夫君成器,儿孙争气,都说她是这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岂不知夫君、儿子都是她亲自送走的,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要送走孙子,她老人家怎么受不得……一整夜虽都闭着眼睛,但其实一直都没睡着,一直都是醒着的……然后就……”
毕竟是长孙,整个永定侯府的希望,忽刺刺一下子没了,也难怪老太夫人伤心,尤其还是在经历过亲身送走丈夫,送走儿子之后;更何况又还有傅旭恒那一层因素在,老太夫人是既伤心又生气,偏还说不出来,只能堵在心里,病情可不只有加重了?
孔琉玥的心酸得厉害,忙强自压下,跟二夫人一道进了里间去看老太夫人。
老太夫人的情况看起来比昨日还要糟糕,眼窝深深陷了下去不说,嘴也歪了,不停有涎水流下,瞧得孔琉玥进来,她尝试着想说话,却尝试了半晌都挤不出一个字来,反而遗下了一大滩口水,看得孔琉玥和二夫人越发心酸不已。
孔琉玥坐到老太夫人床前的扤子上,拿帕子给她拭了涎水,又不着痕迹探了探她的脉,发现脉象比昨日还要紊乱,紊乱之余,脉象也弱了许多后,不由越发伤感,看来金太医说得对,是要准备一下老太夫人的身后事了!
不过在那之前,无论如何还是得请了小华太医再来瞧瞧才是。
适逢丫鬟送了药来,孔琉玥要服侍老太夫人吃,卢嬷嬷却抢先接过,道:“大夫人,这事儿还是让老奴来罢,您和二夫人且去外间歇歇。”
孔琉玥还要坚持,却见二夫人正冲她眨眼睛,只得同二夫人一道,去了外间。
一出到外间,二夫人便压低了声音说道:“祖母毕竟是长辈,卢嬷嬷想是怕她老人家在小辈们面前失了体面……”
孔琉玥就想到了方才卢嬷嬷领着人给老太夫人洗漱时,二夫人也没有侍奉在里面,想来也是这个原因,沉默了片刻,才唏嘘道:“祖母那样爱整洁讲体面的人,如今却成了这样,也难怪卢嬷嫉不肯让我们近身服侍!”
见二夫人一脸的疲色,因又道:“二弟妹侍奉了一晚上,这会子必定累了,且回去梳洗一番,好生歇息歇息罢,这里有我即可。”
二夫人的确累了,虽有卢嬷嫉和连翘落翘等丫鬟在,轮不到她近身服侍,但也断没有高卧歇息的理儿,闻得孔琉玥的话,便也不推辞,点头应道:“那我且回屋歇息一会儿去,晚些时候再过来换大嫂。”然后被她的丫鬟们簇拥着离开了乐安居。
这里孔琉玥方静坐着,发起怔来,本来她还想着至多等过罢元宵节后,便动身去亲寻傅城恒的,如今看来只怕是不可能了,老太夫人病得这么严重,她不能真扔下她不管罢?那样她便是找到了傅城恒,只怕他也会怪她的!
可要是再等一段时间,等到老太夫人的病情稍微好转或是稳定些后她再去找,谁知道还能找到什么?这个时代交通又不发达,她就算昼夜兼程,只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要将近一个月,万一就是耽搁了这段时间,才错过了最佳捏救机会的,她岂非要后悔一辈子?更何况老太夫人病得这么严重,随时都有可能……,万一……,岂不是?
孔琉玥正自纠结,傅希恒和傅颐恒结伴来了。
彼此见过礼后,傅希恒先问道:“大嫂,祖母好些了吗?”因为要提前准备傅城恒的身后事,外院很忙,也就意味着总领侯府庶务的他很忙,自然没更多的时间待在乐安居,且他毕竟是孙子,原也不太方便近身侍疾于老太夫人床前,故而这会子才过来。
孔琉玥见问,皱了皱眉,摇头道:“有些不好,病情反而有加重的迹象,我原想着即刻请人去请小华太医的,又想着毕竟是大年初一,怕人家忌讳,所以打算明儿再使人去。”
傅希恒闻言,也皱起了眉头,片刻方道:“这样,我下午就备了礼物亲自去一趟华府,给华家拜个年,到时候小华太医见我们这般有诚意,也就不好说回绝的话了。”
孔琉玥虽相信小华太医的医德,想着这个时代的人毕竟烦多忌讳,譬如正月不请大夫不与人争执之类的,她真担心使了人去请小华太医不肯来,但如果是傅希恒亲自出面,把握自然要大上许多,因点头道:“既是如此,就有劳二弟了。”
傅希恒忙应了:“大嫂客气了,原便是我应当应分之事。”
正说着,连翘端着黑漆托盘出来了,见得傅希恒和傅颐恒来了,忙进去通禀,很快便折出来道:“老太夫人请二位爷进去。”
傅希恒和傅颐恒于是进了内室,孔琉玥也跟了进去。
奈何老太夫人见了他兄弟两个,还是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的瞪眼鼓腮,看得他二人也红了眼圈,待退出去之后,傅希恒便道:“我没想到祖母病情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事不宜迟,我这就请小华太医去,也好让祖母早些好起来。”
孔琉玥正要说话,有小丫鬟进来禀道:“二爷,王府的长史并大总管来了,凌总管请您即刻去外书房呢!”
叔嫂几人听说,方想起晋王昨儿个说的今日要派王府大总管过来之事,傅希恒因道:“知道了,我这就去。”打发了小丫鬟,转向孔琉玥说了一句,“大嫂,我去去就来,待安排好外院的事后,再去请小华太医。”便急匆匆往外院去了。
余下孔琉玥见傅颐恒还站在原地不动,面上似有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迷茫,想了想,因说道:“祖母这里有我伺候即可,四弟大可放心,不如回房歇息或是温会儿书去?”平心而论,她还真不知道傅颐恒能帮上什么忙,他既不若凌总管处事那么老练,又不如傅希恒早已能独当一面,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做过那些事,而内院之事,又无论如何轮不到他Сhā手,果真应了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傅颐恒被孔琉玥这么一说,大抵也想到了自己的无用,眼里闪过一抹羞赧,片刻方低声道:“我这会儿特意留下,其实是想跟大嫂说一声‘节哀顺变’的,大哥……的事既已出了,剩下的人再难过也要继续活下去,还请大嫂能看开一些,别抠坏了自个儿的身体。除此之外,我还想跟大嫂说一声‘对不起’……”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四弟何来对不起我之说?他是他,你是你,也有他做了错事,倒要你代他赔礼道歉的理?罢了,以后都休要再提此事!”
傅颐恒闻言,脸上羞赧之色更甚,“话虽如此,毕竟我跟他也是……”
“也是什么?”依然未及说完,已被孔琉玥打断,“四弟是不是想说毕竟你跟他也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四弟难道只记得跟他是兄弟,跟侯爷和二弟就不是了?”
“不是,大嫂,我没有那个意思,”傅颐恒被她说得有些无措起来,“我只是觉得他做下那样的事,简直就是天理难容,怕大嫂心里难过,所以才想代替他给大嫂道个歉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孔琉玥表情一冷,“他已经被逐出傅氏族谱了,与你便再无瓜葛,凭他做下何等天理难容的事,又与你什么相干?还请四弟以后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及此人,否则,就别怪我这个作嫂嫂的翻脸无情了!”
她不想迁怒傅颐恒的,可一来她听不得‘节哀顺变’那四个字,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打断了他的话;二来则是因为她实在太厌恶太憎恨傅旭恒了,一听他提及他,她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
孔琉玥说完,不待傅颐恒有所反应,已转身进了内室去服侍老太夫人。
余下傅颐恒看着她的背影,片刻方勾唇扯出一抹苦笑,然后怏怏的离开了乐安居。
下午,傅希恒带着礼物去了华家,却被告知小华太医出京去了,要几日后方能回来,傅希恒无奈,只得留下拜帖,打道回府,打算等小华太医回来后再去请。
孔琉玥知道后,万般无奈,只能又使人去请了金太医来。她倒是想亲自出手的,也顾不得会不会让人起疑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的缘故,她发现自己拿针时手都是抖的,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
金太医来后,虽再次给老太夫人施了针,却没有再开别的方子,只是建议孔琉玥他们若是想请小华太医来瞧,就要趁早,否则只怕回天无术。
送走金太医后,孔琉玥越发纠结了,这万一老太夫人真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可该怎么办?总不能真不管不顾的扔下这个烂摊子罢?
第二日一早,晋王妃和侯府的另两位姑奶奶都举家回来了。另两位姑奶奶俱已知道傅城恒罹难的消息了,都红肿着双眼,一回来便拉了孔琉玥的手默默流泪。
相较之下,孔琉玥反而平静得多,若非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人更是瘦得风吹即倒,别人还会以为没了夫君的人不是她呢!
一家人略显沉闷的吃过午饭后,因见有二夫人和两个庶妹伺候在老太夫人床前,晋王妃于是拉了孔琉玥回芜香院说话儿,只刚一踏进正房,瞧见屋里的摆设还是跟傅城恒没走前一模一样时,她已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这一哭,孔琉玥心里也怪不是滋味儿,但好歹忍住了,她不能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要坏了,如果眼睛坏了,到时候她还要怎么去找傅城恒?
无声啜泣了好一阵,晋王妃才渐渐收了泪,哽声向孔琉玥道:“昨儿个进宫朝拜后,皇后娘娘留了我说话,除了劝我放宽心些以外,还让你也放宽心些。还说皇上已经打算追封煦之为忠靖王,配享太庙了,永定侯府以后就要改称忠靖王府了……”
说着小声抽泣了一下,才又道,“除此之外,皇后娘娘还告诉我,庆王叔已经上疏奏明了收你为义女之事,打算为你请封,皇上的意思,是打算封你为‘慧娴郡主’,食公主邑……只等圣旨一下,你便既是王妃,又是郡主,荣耀至极了,如此一来,煦之在地下,也能稍稍安心了……”
一席话,说得才告诉自己再不能轻易流泪的孔琉玥的眼泪,几乎在瞬间已是夺眶而出,她要王妃做什么,又要郡主做什么?这些能换得傅城恒回来,能换得他平安活着吗?她今日越荣耀,她就越会记得这些荣耀都是怎么得来的,如果她的荣耀要靠傅城恒的平安甚至是性命去换,她宁可不要!
再没有人会比晋王妃更理解孔琉玥此时的感受了,只因皇后刚跟她说起此事时,她跟她也是一样的反应,几乎是瞬间已是泪如雨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皇上这会儿把全天下都给了煦之,又能有什么用?能换回他的性命吗?充其量也只能聊表安慰而已,有或没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姑嫂二人对坐着无声的啜泣了一阵,侍立在门边的白书怕她们哭坏了眼睛,强忍着泪意吩咐小丫头子打热水来服侍她们净了面,又重新换了热茶来,二人方稍稍好了一些。
晋王妃想起还有别的事,因喝了一口茶,用哭过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向孔琉玥道:“王爷昨儿个回府后,即刻就使人拿了他的帖子去五城兵马司,那个混账东西是别想再活着走出五城兵马司的大门了!”
孔琉玥点点头,眼里罕见的闪过一抹戾色,“不过也不能太便宜了他,让他轻轻松松就死了!”
晋王妃也咬牙发狠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你姐夫已经吩咐过了,管保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顿了一顿,又问道,“对了,尹家你打算怎么处置?不如还是让你姐夫出面罢,一来可以为你省事,二来也免得再落人话柄。”
孔琉玥闻言,摇了摇头,“不必麻烦姐夫了,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就好。”
怕晋王妃担心,索性将自己的打算大略说了一遍,“实不相瞒姐姐,其实我手上有一张当年我嫡母带我进京时的账单,大约有二十万两,就算尹家养育了我十年,又拿出了一万银子给我做嫁妆,他们依然侵吞了我孔家不少于十八万两银子的财物,只不过之前我想着他们好歹对我有养育之恩,所以不打算跟他们计较罢了。如今既然他们不仁在先了,就不要怪我不义在后了!我打算等元宵节衙门开衙过后,便使陪房去状告尹家侵略女婿家产,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姐夫使人去衙门打声招呼了!”
明明是他们侵吞了孔家的财产在先,她不跟他们计较也就算了,竟还敢说她忘恩负义,败坏起她的名声来,最重要的是,他们竟敢跟傅旭恒那个人渣联手,那就休怪她无情无义了,横竖她有铁证在手,最重要的是,尹家如今被夺爵贬官失了势,晋王府和永定侯府却正是炙手可热之际,她就不信衙门会给尹家人好果子吃!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怒不可遏,一拍桌子道:“我就知道那尹家人不是好的,当初竟敢那样欺负你一个孤女!你放心,你姐夫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孔琉玥当然不担心衙门治不了尹家,她惟一担心的是尹慎言,她要是已经出嫁了倒还好,娘家有什么事也株连不了她,可问题是,她还没嫁给邵昀,万一尹家在这个当口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得她连婚事都没了?就算婚事还在,嫁妆铁定也远远及不上从前,万一到时候邵昀嫌弃她该怎么办?
她把自己的担心说给了晋王妃听,“……本又是我求着姐姐为她保的媒,我真怕她到时候会怨我。”早知道当初就该设法把婚期提前的,尹慎言算是尹家她惟一牵牲的人了,她不想看见她不幸福!
晋王妃却不甚在意,“这有何难,我待会儿回去后就使人去问邵昀,若是他同意,就把婚期提前,赶在你递状子之前,将人迎过门便是。”她敢说尹家这时候绝不敢说半个不字,只会巴巴的把人送过去,不过,依然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就是了,谁叫他们敢不仁不义在先的!
孔琉玥闻言,方放下心来。她不是圣母,从来都是有仇必报,也不觉得尹慎言就完全无辜,不该被尹家人牵连,但如果自己的举手之劳,便能换得一个人后半辈子的幸福,她愿意去做,就当是为傅城恒积德,好让她早日找到他了!
210
大年初三日一早,孔琉玥便领着珊瑚瘿络,坐车去了庆王府,随行的还有一整辆车的礼物。
本来她是想带了三个孩子一起去,也算是让孩子们正式见见庆王爷和庆王妃这对新鲜出炉的外祖父外祖母,以后好多个侍仗的,想着三个孩子这两日都怏怏的,大多时候都躲在房里能不见人便不见人,必是跟她一样,不想面对旁人即便是出于善意的同情和劝慰,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因只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了辞,又与二夫人致了歉,说自己至多吃了午饭便会回来,二夫人只能下午归宁了,不过,言明二夫人可以在娘家住一晚再回来。
二夫人也是知道府中如今是何情形的,能让她回娘家住上一晚,已算是意外之喜了,当下反倒劝起孔琉玥不必急着回来,府里有她呢,让她只管放心,晚些回来也不打紧。
孔琉玥今儿个去庆王府可不仅只是为拜年,而是有更重要的事,听了二夫人的话,便也没有再多说,被簇拥着行至垂花门外上了车,便径自吩咐车夫抄近道往庆王府行去。
马车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庆王府。
早有韩青瑶知道孔琉玥今儿个要过府来拜年,一听得下人来报:“大姑奶奶的车驾到了!”便领着人接出了垂花门外。
孔琉玥今日穿了件白底绣湖蓝缠枝花边的长袄,纯白月华裙,头上只斜Сhā了一只碧玉簪并一朵白色的珠花,本就苍白瘦削得风吹即倒,再被这身素淡的妆扮一衬,直看得韩青瑶的心一阵阵发紧,连拉她的手时都不敢太用力,惟恐一个不小心,就捏碎了她的骨头。
万幸她虽然瞧着苍白憔悴,一双眼睛却仍一如既往的明亮,腰肢也挺得笔直,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韩青瑶心里方稍稍好受了些。
“自打知道你今儿个要回来后,娘便高兴得不得了,”韩青瑶今日也有意穿得很素淡,一身银白绫缎里衣,外罩蜜合色斜襟绣凤尾纹稽子,下系白绫缎绣金钱绣凤纹月华裙,头梳倭堕髻,只斜簪了一支赤金衔珠侧凤钗,显是知道孔琉玥会穿得很素淡,有意在配合她。
韩青瑶拉着孔琉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尽量以轻松欢快的语气说道,“本来今儿个该回外祖家归宁的,也顾不得了,说这是咱们家的大姑奶奶第一个年头回来拜年,其他的都得靠后;今儿个起来后,就更是忙碌,不停的问我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一叠声的命人去准备,惟恐委屈了你,看得子纲心里都醋妒起来,抱怨娘‘这才真是有了女儿便忘记儿子了呢!”
孔琉玥知道韩青瑶是想逗自己开心,不忍她失望,配合的笑了笑,问道:“对了,娘和父王都还好罢?大哥呢?也还好罢?我准备了一些礼物,虽知道王府什么都不缺,毕竟是我一番心意,你让人去卸车罢。”
韩青瑶笑着应了,使了随身的一个婆子去传话后,方道:“娘和父王都好着呢,就是惦记着你和三个小孙子孙女儿。对了,你今儿个怎不把三个孩子也一块儿带来?我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些精致的小点心,还有一些小玩意儿呢!”
孔琉玥闻言,犹豫了片刻,才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两日大多闷在房里,不愿意见人,所以没带他们来。以后罢,以后总有机会的!”
对这几日永定侯府发生的事,韩青瑶早就知道了,闻言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咬牙发狠道:“我前儿个进宫时,已经抽空给我奶奶说过,让她说与二叔,一定要让那个人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父王和子纲昨儿个也分别使人去五城兵马司打过招呼了,管保叫那个人渣再活着见不到天日!”
孔琉玥点点头:“姐夫也已使人去打过招呼了!”别说有这么多大人物特地使人去打了招呼,就算没有,只冲着傅城恒乃昔日的五城兵马司一把手,相信他那些老部下们都不会给傅旭恒好果子吃!
姐妹二人被身后的丫头婆子们簇拥着且说且行,不多一会儿便到了庆王府的正殿银安殿。
就见庆王爷、庆王妃并赵天朗俱已侯在那里了,一瞧得二人进来,赵天朗便先迎了上来,招呼孔琉玥道:“玥儿妹妹,你来了!”
孔琉玥忙屈膝给他见礼:“大哥,玥儿给您拜年了!”
赵天朗看着眼前人瘦削单薄的身影,只觉喉咙被人掐住了一般,难受得厉害,不过才短短二十日,玥儿妹妹已成了这哥模样,这要是让傅大哥看见了,还不定会难过心疼成什么样呢……他强忍住满心的酸楚,尽量笑得自然的虚扶了孔琉玥一把,“都是一家子,实在不必拘这些俗礼,玥儿妹妹快快请起。”
孔琉玥依言站了起来,道:“话虽如此,礼不可废,大哥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又上前给当中坐着的庆王爷和庆王妃见礼,“女儿给父王、娘拜年了!”
早被庆王妃起身一把亲搀了起来,拍着她的手道:“你大哥说得对,都是一家人,很不必拘这些俗礼的,没的白生分了。”一边说,一边已上下打量起她来,见她比上次在晋王府时更要瘦得可怜,不由又是心酸又是怜爱,瞬间已红了眼圈。
旁边庆王爷见自家王妃红了眼圈,登时心疼不已,说他如今拿庆王妃当心肝儿肉一样是毫不夸张,
当然,庆王妃买不买他的账先另说,至少他是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庆王妃打转的,这会子见自家王妃难过了,想也不想便凑上前劝道:“爱妃,咱们女儿打早便回来拜年,可见她心里时刻惦记着咱们,这可是好事,高兴还来不及呢,可不兴哭的!”
说完又笑向孔琉玥道:“对了玥儿,你怎不把三个孩子带回来,本王和你娘可是一早就准备了见面礼呢,如今岂不是送不出去了?”要说对这个新出炉的女儿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庆王爷自己都不相信,不过只要庆王妃喜欢,他也就喜欢了。
奈何庆王妃如今待庆王爷还是跟之前一样,避之犹恐不及,又岂肯接受他的安慰?若非碍于孔琉玥今儿个要来,若非这会子碍于孩子们还在,她早离开银安殿了,又岂会至今仍跟庆王爷蘑菇?闻言也不看他,只是换上笑脸,向孔琉玥道:“是啊玥儿,你怎不把娘那三个小孙孙都带来?娘还给他们留了好东西呢!”
孔琉玥自然知道庆王妃不待见庆王爷,因先向庆王爷施了一礼,说了一句:“回父王,三个孩子连日来都有些怏怏的,所以女儿没有带他们过来。”方转向庆王妃说道,“横竖来日方长,以后娘要见他们的机会还多着呢,到时候我再让他们给娘磕头!”虽是先回答的庆王爷的话,其间的远近亲疏,却是个人都能感受到,偏又让人跳不出毛病。
见她行事还是跟以前一样进退有度,说话做事也落落大方,精神倒还不坏,庆王妃方稍稍放了心,笑道:“那我可就等着我那三个小孙孙,给我这个做外祖母的磕头了!”又拉了一旁韩青瑶的手,“我们娘儿三个难得聚在一起,正是该好生说说体己话儿。我前儿个得了一对钗子,很是别致,正是适合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媳妇子带,且随我回安澜园去,我拿了出来你们姐儿俩试试,看喜欢不喜欢?”
说完不待孔琉玥和韩青瑶有所反应,已屈膝给庆王爷施了一礼,说了一句:“妾身先带玥儿和瑶瑶回房了,王爷请自便!”然后携二人离开了银安殿。
余下庆王爷看着娘儿三个的背影,片刻方很不是滋味儿的回过神来,暗自气道,平常里净围着儿子媳妇打转也就罢了,如今又围着女儿打起转来,有那么多闲功夫,怎么就不肯围着他这个夫君打打转呢?不围着他这个夫君打转也就罢了,让他圈着她转总行罢?却连这样的机会也不肯给他,时刻避他如洪水猛兽,真是气死他了!
不提这边庆王爷满腔的郁卒,如今且说庆王妃携着孔琉玥和韩青瑶回到安澜园,果然命人取了两支一模一样的红翡滴珠凤头钗来,一支递给孔琉玥,一支递给韩青瑶,“知道你们姐儿俩好,整好一人一支,到时候一齐戴了,管保叫人移不开眼球。”
孔琉玥闻言,满心的苦涩,她要别人移不开眼球做什么,她只要那一个人移不开眼球就行了……但毕竟不好拂庆王妃的意,因忙接过钗子,与韩青瑶一块儿道了谢。
在庆王妃屋里小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子话儿,许是知道孔琉玥与韩青瑶有体己话儿要说,庆王妃因开口道:“瑶瑶,你妹妹还从未去你屋里呢,趁着这会子时辰还早,你且带了她去你屋里坐坐,顺道再逛逛园子。等过一程子……圣旨下来,咱们家少不得要办一场宴会,让玥儿正式见见宗亲们,今儿个就当是让她先熟悉熟悉自个儿的另一个家了!”
庆王爷上了奏疏为孔琉玥请封,并得了皇上准话之事,庆王妃和韩青瑶都已知道了,一并连皇上要追封傅城恒为忠靖王之事她们也都约莫有所耳闻了。婆媳二人的想法跟晋王妃差不多,再多的荣耀尊崇又如何,再多的富贵荣华又怎样?能换回傅城恒来吗?只能说是微不足道、聊胜于无的一点子慰藉罢了。
孔琉玥的确有话跟韩青瑶说,闻言便也不推辞,起身向庆王府福了一福,道:“那女儿就先跟嫂子四处去逛逛,等会儿再过来陪娘。”由韩青瑶领着去了她和赵天朗日常起居的地方轩华居。
轩华居孔琉玥已不是第一次来,上次来时,正是韩青瑶跟赵天朗大婚之日,根本未及细看,按说这次该好生看看的,奈何孔琉玥委实没有那个心情,几乎是目不斜视的同韩青瑶一块儿进了起居室。
香如领着小丫鬟们鱼贯上了茶和点心来。
茶很香,点心也很香,一看就知道是韩青瑶亲手烹制的,但孔琉玥这会儿实在没胃口也没心情吃,等香如领着众人方一退下,便迫不及待说道:“瑶瑶,其实我今儿个过来,除了给父王和娘拜年之外,还有一件要事与你相商。”
韩青瑶闻言,忙正色道:“什么事儿?你说!”哪怕孔琉玥这会儿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一定会费心为她摘来!
孔琉玥便把自己这程子老是梦见傅城恒之事大略说了一遍,只“……除了那天在姐姐家我尝试着想做傻事那一次,我梦见的是他不肯见我,说什么也要离开之外,其余的每一次,我都是梦见他在向我呼救,没有哪怕一次例外!所以我坚信,他一定还没死,只不过暂时去了一个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而已,他一定还活着!只是这个想法,我一直没有告诉过旁人,怕旁人觉得我魔怔了,怕他们不相信我。”
说着忽然一把抓住韩青瑶的手,神情激动的说道:“瑶瑶,你相信我吗?别人相不相信我不要紧,关键你相信我吗?”说是坚信傅城恒还没死,但她的理智同时又告诉她,从那么高的地方下去,下面又是寒潭,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这又不是在演《神雕侠侣》,傅城恒也不是小龙女,没有她那么好的轻功。
所以这段日子以来,她虽一方面坚信傅城恒还活着,另一方面又不敢把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怀疑,又怎么能让旁人相信呢?所以她今日过来,首先就是要取得韩青瑶的相信,再从她的相信中汲取更多的力量,然后才能大无畏的踏上去寻找傅城恒的路!
韩青瑶见她这般激动,就一下子想到了赵天朗之前也曾说过觉得傅城恒还没死之话,他说傅城恒向来坚强勇敢,意志坚韧,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他都一定会坚强的要活下去,还说过一程子征西大军若是再找不到傅城衡遗体的话,他就要亲自去那边找人了。赵天朗说这话是凭借的对傅城恒的了解,可能还有些想当然的因素在内,但孔琉玥却是实打实梦见了傅城恒的,且每一次梦境都一样,每一次都在向她呼救,就算说孔琉玥这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也不至于每一次梦境都一样罢?难道,傅城恒真的有可能还没死?
念头闪过,韩青瑶已斟酌着开了口,“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不过这毕竟是梦……”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激动的打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的,我就知道!我决定了,等过罢元宵节,我就动身去那边找他,我翻遍那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一定要找到他,我也相信我一定能找到他的,一定!”
顿了一顿,不待韩青瑶开口,又说道:“这话儿我只告诉了你,旁人都还没有告诉,连姐姐我都没说,我怕我说了,他们不会同意我去!所以我到时候还需要你的帮助,先由你出面将我邀请过来,然后我再从王府这边直接出发,等估模着我出了城之后,你再使人回去告诉姐姐他们……”如今祖母卧病在床,三个孩子又小,只怕到时候需要你多多照拂,万幸府里还有二弟和二弟妹在,他们夫妇向来精细,应当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还有,我要怎么去呢?坐马车倒是安全,可是太慢了,骑马能稍微快一些,关键我又不会,哎,你说这个时代要是有飞机火车该多好?哪怕没有飞机火车,能有个汽车也不错啊……”
韩青瑶被她的自说自话弄得目瞪口呆,几次试图想要Сhā话,奈何都未成功,只能耐心听她说完了,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反问,“你说,你要去西番找傅大哥?”她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
可孔琉玥随即便证明了她没有听错,“是啊,我是要去找他,你刚才不也说了支持我吗?”
她几时说她支持她了?韩青瑶越发目瞪口呆,片刻方找回理智一般,正色说道:“你知道西番怎么走吗?你知道去那里要多少天吗?你又知道现如今户外有多冷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身体又还这么弱,你要怎么找他去?你又让我怎么能放心?我可告诉你,我方才没有说过支持你的话,也绝不会同意你亲去西番找他,你最好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相信她的梦,相信傅城恒还没死是一回事,也可以说是自己心里一个美好的愿望,但要让自己同意她亲去西番找人,韩青瑶却是一万个不同意,如今天气那么冷,她身体又那么弱,一路长途跋涉,丹车劳顿的,她怎么可能吃得消?万一再在路上生个病,或是出个什么意外的,岂不是要担心死她心疼死她?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孔琉玥原以为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韩青瑶都会无各件的支持,一如她无务件的支持她一样,却没想到,连她都不支持自己,可以想见,晋王妃等人就更不会支持她了!
这个念头,让她一下子沮丧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声的低下了头去。
其实孔琉玥也曾想过韩青瑶说的那些问题,那些问题的确是摆在她面前巨大的障碍,且短时间内根本克服不了,譬如天气冷,那是她能控制的吗?再譬如她身体弱,又是短时间内能调养起来的吗?可她同时又觉得,只要她一直抱着坚定的信念,这些问题都算不得问题,她完全能克服得了!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连韩青瑶都不支持她,她要怎么先斩后奏的将她的计划付诸于行动呢?
孔琉玥正自沮丧之际,耳边忽然传来韩青瑶的声音:“我虽然不同意你亲自去西番找傅大哥,倒是可以为你推荐一个最佳的人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听啊?”
还有哪个人选比得上跟傅城恒心灵相通的她更合适?孔琉玥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暗自思时着如果连韩青瑶都瞒着,自己偷溜的可能性。
韩青瑶还能不知道她的心思?立刻厉声警告道:“我可告诉你,你要是敢背着我偷溜,我打折了你的腿!”说着到底不忍心,又放缓了声音,道,“子纲前儿个还跟我说,他也觉得傅大哥还没死,打算过一程子便动身亲自西番寻他呢。子纲毕竟是男人,会骑马,又习过武,体力过人,由他去寻找傅大哥,可比你合适一百倍一千倍,你就放心罢,子纲一定能替你把傅大哥找回来的!”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先是一喜,如果由赵天朗亲去寻人,自然比她更合适一百倍……但随即就皱起了眉头,“可是大哥跟你新婚不久,那边条件又那么艰苦,我实在过意不去,而且娘那里,再就是大哥如今是领了差使的人了,皇上那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他去寻人……”
韩青瑶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笑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子纲既然说行,那就一定行。至于娘那里,你也不必担心,娘虽然跟你才做了几个月的母女,却满心心疼着你呢,她应对不会反对的,你就放心罢。”面上虽在笑,心里却在苦笑,皇帝那里也不知道行得通行不通,据父王说来,此番对傅大哥之死,皇帝表面看起来虽悲伤,心里却未尝没有称愿,若是让他知道子纲要去寻傅大哥回来,还不知道心里会怎样想呢!
说完见孔琉玥还在犹豫,忙又不由分说道:“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再多想了,只管将养好身子,等着子纲带傅大哥回来罢!”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便将话题径自岔开了。
等到吃过午饭孔琉玥临去时,又再四叮嘱了珊瑚瘿络一通,让她们一旦发现孔琉玥有什么异常,便即刻来报之后,方将她送出垂花门外上了车。
211
过了几日,晋王妃特意使了陶妈妈来告诉孔琉玥有关邵昀和尹慎言婚事之事。“……那尹家如今被夺了爵,今非昔比,闻得邵公子说要提前婚期,虽有些不高兴,见邵公子请去的媒人说话极客气,说‘先成了家,身边有了人照顾,没了后顾之忧,才好安心学业,以备秋闱,为三姑娘和大老爷大太太挣体面’,聘礼也极丰厚,约莫有两千两的财物,便也松了口,应了十二日出嫁。”
尹慎言只是庶女,邵昀也不过一个举人,虽依附晋王府过活,毕竟不是自家,囊中羞涩在所难免,能拿出两千两银子备办骋礼,想是已倾尽了全副身家’也难怪得婚期如此紧急,尹家也会同意,怕是也有想借此机会再攀上晋王府的打算。
孔琉玥一边点头,一边问道:“婚期既已定了,新房准备好了吗?邵公子怎么说?”
陶妈妈回道:“原本王妃娘娘是想把王府西北角上一座约莫有十余间房,一面通王府,一面却通大衙的宅子拨给邵公子和新奶奶住的,都已使人在洒扫布置了。邵公子却说自己既已成了家,断没有再举家寄居王府的理儿,事先已使小子去国子监旁边的乌衣巷租了间一进带东西跨院并退步的房子,奴婢奉娘娘之命特去瞧过,房子虽不大,难得的是安静,收拾布置得也齐整,倒也不至于委屈了新奶奶,请舅夫人放心。娘娘还说,只怕尹家很快就要使人来给舅夫人送请帖呢!”
能背靠大树却不一味的只想着好乘凉,反而还主动找房子搬出去,看来邵昀倒是个有志气的,只不知他的才学是否也跟志气一样高?希望尹慎言嫁给他后,能得到幸福罢!
命梁妈妈送了陶妈妈出去后,孔琉玥暗自计算起日子来,十二日出嫁,十四日回门,她十六日再使了人去状告尹家侵吞女婿家财产,应当不会再对尹慎言造成什么影响了罢?至于尹家的其他人,侵吞财产一罪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至多就是惩处几个主犯而已,其他人除了面上不好看一点之外,应当不会受太大的罪罢?她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让他们身败名裂而已!
孔琉玥发了一会儿怔,见时辰不早了,遂起身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的病情仍是没什么起色,好容易等到小华太医回京,将其请了来瞧过,跟金太医的说法也差不多,另只开了一哥药方,让先吃着,却再没别的话。
众人便都知道老太夫人这只是在吊日子了,不由都十分难过,不但孔琉玥和二夫人排了班轮流服侍在老人家床前,亦连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也回了娘家来侍疾,晋王妃因委实走不开,不能每日回来,却每日都有使人回来。
于是在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正热闹欢闻,喜气洋洋吃年酒,兼请人吃年酒的时候,永定侯府却一直处于一派死气沉沉的状态,瞧着就像是与京城隔绝了,乃是京城以外的另一个地方一般。
次日,尹家果真使了人来给孔琉玥送请帖,却是才出了月子不久的霍氏。
孔琉玥原本是不想见霍氏的,因上次满月宴时对其印象不错,觉得她是一个难得的通透人;且也想经她之口,先打问打问尹家人得知自己未被休离傅家,他们的谋算终究还是落了空之后的反应,因此破例请了她进来。
霍氏有些憔悴,穿了靛青挑绣白玉兰的稽子并同色石青流水纹绸裙,头上戴了几支珠钗,打扮得十分整肃秀气,一进来便不卑不亢的屈膝给孔琉玥见礼,“好长时间未见表姑奶奶了,表姑奶奶身上可还好?”看起来尹家被夺爵一事对她影响倒是不大。
不过想想也是,霍氏虽失了世子夫人的身份,尹淮安毕竟还有举人的功名在,她又还有嫁妆和儿子傍身,至多也就再没了以前的荣耀而已,只要认真经营,只要她自己知足,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孔琉玥怎么可能会好?但当着霍氏的面,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因点头道:“多谢尹大奶奶关心,我还好,不知尹大奶奶今日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霍氏许是意识到了自己问题的唐突,毕竟孔琉玥的现状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很不好,她这个问题,简直太有明知故问之嫌了;也许是感受到了孔琉玥言谈神色间的疏离,她约莫知道原因,因忙顺着她的话答道:“回表姑奶奶,我今儿个前来,是为请您十一日十二日过府吃喜酒的……”
说着将一张大红洒金的请束送到孔琉玥面前,“邵公子日前使了媒人上门,说是想提前娶三妹妹过门,以便没有后顾之忧的读书,以备今秋的秋闱。大老爷和老太太、大太太商量之后,觉得日子虽急,邵公子的请求却也不算无理,算是人之常情,因此应下了邵公子的请求,允了三妹妹十二日过门,到时候还要请表姑奶奶赏脸光临!”
孔琉玥扫了一眼那请柬,才似笑非笑反问霍氏道:“似我这等忘恩负义又身有旧疾,最重要还命犯弧星,克父克母克夫的人,难道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就不怕到时候我去了会平白增添晦气?”
短短几句话,说得霍氏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只恨地上没有一道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早在傅旭恒刚去找过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之后,她便私下里劝过尹大太太,说如今形势比人强,自家正是巴结孔琉玥还来不及之时,如何能反去做得罪她之事?那傅旭恒说倒是说得好听,但他被赶出永定侯府却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如今永定侯不在了,晋王爷和晋王妃却还在,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惟一胞弟的遗孀被人欺负不成?极力劝尹大太太就算不趁此机会主动去找孔琉玥示好,至少也要打消了这个糊涂的念头,至多瞒着尹老太太也就罢了。
——说来这也是霍氏的过人之处,若是换了旁的女人得知有打击昔日情敌的大好机会,拊掌称快幸灾乐祸还是轻的,添油加柴甚至帮着出更狠毒的主意都不是不可能,她却能反过来去劝尹大太太,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奈何尹大太太却像是着了魔似的,无论她怎么劝,都不肯打消念头,反而当天就去找了齐太太。霍氏无奈,只得抱臂冷眼旁观,同时暗自祈祷,希望事败之后,孔琉玥会看在尹家好歹养育了她十年的份儿上,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计较此番之事。
只是听孔琉玥这会儿的口气,哪里像是不会计较此番之事的?就算她暂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想必也一定留着后着,真是人蠢不可怕,可怕的是蠢而不自知,且还听不进人劝!
当下霍氏端的是又羞愧又忐忑,好半晌方强笑着挤出一句:“表姑奶奶说笑了,您能光临,可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又何来晦气之说?”
羞愧忐忑之余,又还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她今儿个就不该领下这份差使,该让大太太亲自跑这一趟的,大太太不是说‘流言这种事情,最是无凭无据的,谁还能单靠捕风捉影便给人定罪不成?她至多也就在心里怀疑怀疑罢了!’,那就亲自来啊,反正她要照顾癸哥儿,理由都是现成的!
孔琉玥只看霍氏这副神色,都能大略猜到即使得知了她没被休离,也就意味着自家的计划已然失败了,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依然存在着侥幸心理,觉得她不会跟她们计较,觉得她和尹家的关系还有修补的可能,不由暗自冷笑不已。让她们以为她不会跟她们计较也好,等到她真跟她们计较时,她们才会深深吸取这次教训,以后不会再那么自以为是,觉得谁都能被她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根本不看霍氏,也不接她的话,孔琉玥只是吩咐一旁侍立的珊瑚,“去把我镜奁下那个黑漆戗鱼戏荷塘纹图案的盒子拿来。”
待珊瑚应声而去,将盒子取回来后,她才接过,看向霍氏道:“我家的情况,相信尹大奶奶也略知道一些,我是不能去吃这杯喜酒了,劳烦大奶奶将这个盒子交给三姑娘,就说是我给三姑娘添的妆,也算是圆了姐妹一场的情谊了。”
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在霍氏的预料之中了,只不过不跑这一趟,她委实不好跟尹老太太和尹大太太交代罢了,闻得孔琉玥这般说,也就不再纠缠,依言接过盒子,屈膝给孔琉玥道了谢,便告辞而去了。
余下珊瑚璎珞看着她的背影,都道:“大奶奶倒是个难得的通透人,只可惜家里做不得主,不然偌大一个国公府,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孔琉玥却无心听她们的感叹,她的思绪早已飘向了旁的事。今儿个已是正月初七了,再过几天,就是元宵节了,也不知道到时候老太夫人的病情能不能稍微稳定一些?当着韩青瑶的面儿,她是答应了不会偷溜去西番找傅城恒,而是由赵天朗代为走这一遭,可回来后,她却越想越觉得还是自己走这一遭最为合适,至于原因,则得归因于当今皇上。
众所周知,当今皇上与晋王、赵天朗、傅城恒还有王乾乃是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王乾不用说,因是皇后的胞弟,辅国公府的世子,倒是没有什么好值得今上担心的;但傅城恒和赵天朗就不同了,他们一个是晋王的小舅子,一个是跟晋王和今上都一样亲近的堂弟,如今晋王立了战功的小舅子明显已经阵亡了,赵天朗却硬要说他没死,还兴师动众的要亲去寻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是出于谁的接意?这两个问题,每一个都值得人深思!
不然晋王妃前儿个过来时,也不会隐隐晦晦的告诉她,西番那边一直留了人在捏救傅城恒,就算京中有人去了,也只能继续用那些人,去不去根本没有差别了。晋王和晋王妃必是知道了赵天朗的打算,考虑到了某些政治上的问题,所以才会不想赵天朗走这一遭的罢?
所以最合适的人选,非她莫属!作为傅城恒的妻子,她担心丈夫,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便不肯错过,也人之常情,就算是皇帝,也挑不出她的不是来,难道当皇帝就能阻止为人ℚi的去寻找自己的丈夫不成?
看来自己还得找合适的时机,再跟韩青瑶分析一下厉害关系,先说服她让自己走这一遭,然后再由她帮忙说服晋王妃等人,好让自己的想法能付诸于实际行动啊……孔琉玥暗暗拿定了主意。
又过了几日,尹慎言的婚事终于顺利办完了。据梁妈妈使去打探消息的人来回,客人虽去得不多,尹家倒也办得不失体面,尤其在答迎亲难题时,邵昀无论诗词还是策论都答得极为出色,!来好多路人驻足旁观,都赞其‘年少有为,好个儿郎’,尹大老爷自谓面上有光,亲自叫小厮开了门,‘迎我尹氏佳婿’,对邵昀十分客气,连带三朝回门时,尹慎言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便是周姨娘,日子也较之前好过了不少。
孔琉玥闻言,方放了心,正月十六日一大早,便使了被她命人特意去庄子上叫回来的吴管事去京兆府击鼓递状子,状告尹家昔年侵吞女婿孔家家产一事,一时间惹得全城轰动。
因是吴管事先递的状子,孔家算是原告,又有当年尹鹃带进京的财物单子为证,证据确凿,最重要的是,吴管事的主子乃孔琉玥,现任永定侯夫人,永定侯府又与晋王府是姻亲,京兆尹自是不敢怠慢,当即便升了堂,又即刻使衙役去尹家拿人。
一时尹大老爷被带到,见了京兆尹他先还不愿跪的,一是自持身份,二来则是想着自己与京兆尹还有几分旧交情,他应当不会与自己较真。后还是见京兆尹满脸的不豫,摆出一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要治他藐视公堂的罪,还要先打三十棍杀威棒,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早非昔日的尹大老爷了,偏生他又没个哪怕最低级的功名秀才在身,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给京兆尹见了礼,“草民尹鹏,拜见青天大老爷!”
京兆尹便说道:“今有前江州知府孔庆之之老家人,状告你尹家昔年侵剥姻亲孔家家产一事,现有昔年之旧账单为证,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作为尹大老爷昔日的旧友,在朋友倒霎的时候,京兆尹十分忠诚的遵循了自己的一贯原则——落井下石,在意思意思的问完尹大老爷的话后,根本不给其足够的机会自辩,更不要说给其足够的时间下去活动周旋,便直接定了尹大老爷的罪,“今有尹家对姻亲孔家之财物未经许可擅自使用,以侵占罪论,判以尹家家主尹鹏杖责五十,限十五日内退还苦主全数财物,否则一律流放!”并命衙役当场打了尹鹏五十大板,然后令其回家筹措银子,限期归还孔琉玥。
如此一来,尹家昔年侵吞妹婿家财物之事,自然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当下京城的百姓是众说纷纭,都对之前‘永定侯夫人忘恩负义,过河折桥,攀上了高枝儿便不管亲人死活’的流言半信半疑起来,人家既是带了那么多财物去投奔的,认真说来,根本就算不得是尹家养大的她,至少也不是出于亲情和道义,无偿养大的她,人家又何来忘恩负义,过河折桥之说呢?
那些昔日与柱国公府有往来,约莫都知道一些有关此番流言内情的高门大户家的夫人奶奶们,就更是一边倒的同情起孔琉玥来。都说人永定侯夫人当年带去尹家的可不只是两千两两万两,而是价值整整二十万两的财物,饶是尹家上下足足几百口,也足以养活他们好些年了,也难怪柱国公府在皇上面前向来不甚体面,当初的吉嫔娘娘在宫里也不受宠,柱国公府的财力却在京城众公卿世家里算是数得着的,敢情是侵占了妹婿和外甥女儿大笔的财物之故!
——这些夫人奶奶们大多是自家府里的主母,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京城里很多世家大户都是外表瞧着煊赫,实则早已内里空空,寅吃卯粮,只外头瞧着光鲜罢了,就好比她们自家,也大多是如此情况,于是对尹家的态度,无形中又不齿了几分,拿了人那么多银子,本该是欠了人天大人情,把人当菩萨一般供起来的,结果反而还倒打了人家一耙,说人家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恶意的重伤人家,恶毒的希望人家被夫家给休弃,这才是真正的白眼儿狼呢!
想通了这一点,这些夫人奶奶们随即又想到了当初孔琉玥被嫁入永定侯府的内情,当初柱国公府自家明明就有适龄的姑娘,而且不止一个,却偏要将与之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姑娘嫁进永定侯府,到底是何缘由?说穿了还不是碍于永定侯那个名声,舍不得将自家的姑娘填限进去罢了!
也是永定侯夫人命格硬运道好,不然指不定早丢了性命,难道还不兴人家心里有怨?换了任何人处在她的立场,在将自己推入火坑的人遭了难时,只怕也会忍不住落井下石罢?可她却只是没有伸以援手,已算是够仁至义尽了,更何况就连那尹家亲生女儿的夫家当时都未曾伸以援手,永定侯夫人只是一个表姑娘,难道亲的都指望不上,还想指望表的?
于是舆论都倒向了孔琉玥这边,原本的“弱者”尹家倒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唾弃鄙视至极,只能紧闭大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上下都不敢踏出家门半步,惟恐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去!
“……夫人,才小子回来说,尹大老爷被判当堂杖责五十,打了个皮开肉绽抬回去,还要限期凑出银子归还夫人,只怕这会儿正羞愤气恨得恨不能死过去呢!”白书兴冲冲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边哈气一边对正坐在临窗榻上走笔写东西的孔琉玥说道。
孔琉玥头也不抬,继续走笔写着她觉得出行必须要带物品的清单。这样的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了,谅京兆尹也不敢不卖堂堂王爷的面子!
白书兴冲冲的跑进来,就是想告诉孔琉玥好消息,好让她喜欢喜欢的,见孔琉玥明显兴致缺缺的样子,不免有些扫兴,因又说道:“我还听小子说,如今尹家侵吞咱们家财产的事只怕都已传遍整个京城,至多明日,就该人尽皆知了,到时候看尹家的人还有何面目出来见人,勤等着被大家的唾沫星子给淹死罢!”
这一回,孔琉玥终于抬起头来了,“使人去尹家附近看着,一旦有什么动静,即刻来回!”
“是,夫人!”白书忙屈膝应了,应罢之后,方后知后觉的想起,夫人让人注意尹家的动静干嘛呢,难道还怕他们因还不上银子,想畏罪潜逃不成?谅他们也不敢罢?
白书想着,不知不觉便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夫人难道是怕他们畏罪潜逃?”
孔琉玥微微有些无语,白书这是想的哪儿跟哪儿呢,尹家上下那么多人,岂是想逃就能逃得掉的?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他们真能逃出京城,只要官府一动手,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只能耐下心来跟她解释,“当初三太太把那张单子给咱们时,是怎么说的?不是说除了三老爷和她之外,府里充其量也就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三人知道此事吗?如今事情闹开了,你说二老爷二太太会怎么想?”尤其还要把银子限期如数还出来,据说尹家已沦落到当东西的地步了,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只怕得把太太们的嫁妆体己都搜罗尽才能凑够罢?到时候尹二老爷尹二太太岂有不闹的?根本不需要她们再动手,尹家内部就能闹得个鸡飞狗跳了,她们只管等着看好戏即可。
白书闻言,方明白过来孔琉玥的意思,忙答应着脚步轻快的去了。
212
不出孔琉玥所料,在闻得尹老太太并尹大老爷呣子夫妻三人竟瞒着自己夫妻,悄悄昧下了当年尹鹃带进京的孔家全部家产后,尹二老爷夫妻即刻炸了毛。
大房已经承了爵,就算到头来没能保住,也已独享了这么多年的尊荣了,就更不要说这些年来他们因爵位而得来的隐形好处;谁曾想他们已经得了这么多好处,竟还瞒着他们独享了妹婿家的全部家产,这才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老太太也是,不是有俗语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吗,怎么到了老太太这里,却全给弄反了?明明长房就已袭了爵,面子里子都得了,缘何还要事事偏向他们?若他们是跟三老爷三太太一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也就罢了,偏他们又是她亲生的,一般都是她亲生的,老太太的心怎么就能偏成这样?
连向来秉承“子不言父母过”的尹二老爷都对尹老太太诸多不满了,更遑论原本便觉得婆婆不公平,近来又因爵位之事而被尹老太太各种挑刻,伏低做小连说话儿都不敢高声的尹二太太?
夫妻两个当即去到尹老太太屋里,也不说旁的,只对着尹老太太直挺挺的跪下,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问:“果真我们就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吗?不然老太太的心如何能偏成这样?”
尹二老爷哭了一阵,又哭尹老太爷,“父亲您一辈子公平公正,若您老人家还在,今日鹃儿断不会受此不公待遇,您老人家若是在天有灵,可得为鹃儿做主啊!”
尹老太太初见此等阵仗,还有些愧疚,毕竟尹二老爷是她向来疼爱的小儿子,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是偏向他的,只碍于尹二太太向来藏不住话,所以当年才会瞒着他们夫妇的。但被二人哭了一阵,她命人劝了一阵也不见好后,她便不耐烦起来,这大正月的,她还没死呢,就哭成这样,也不嫌晦气?再说当年那笔银子泰半充到了官中,他们虽不知情,却也有份儿花销的,有什么好哭嚎,又有什么立场好指责她不公平的?
便不耐烦的骂起犹哭嚎得起劲的二人来:“哭哭哭,这大正月的,我还没死的,就在这里哭得这般起劲,你们敢是在咒我呢?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儿,也不知道给自己留几分体面!”
尹二老爷闻言,尚未及说话,尹二太太已先流泪抢白道:“横竖我们夫妇向来不得老太太意儿,在这个家里原便没有什么体面可言,给不给自己留体面,又有什么分别?”
“是啊,我们原便低人一等,又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尹二太太的话正是尹二老爷要说的,因忙附和道,说完又是一阵干嚎。
直把尹老太太气得个半死,骂尹二老爷道:“胡说八道的孽障,满府谁不知道我向来最疼你,连你大哥尚且要靠后?我巴心巴肝儿的对你,到头来你竟然还说自己向来不得我意儿,说我不公,说我偏心,你是想气死我吗?”
骂着骂着,自己也哭了起来,“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生出你这样气人儿子来,一把年纪了,还要这样气我,你是想气死我吗?”
尹二老爷见老母亲哭了,不由生出几分不忍和愧疚来,哭嚎的声音便不自觉小了许多。看在一旁尹二太太眼里,岂有不明白丈夫这是心软了的?当即哭得更大声了,“世人不是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吗?一般都是母亲亲身生养的,大哥因为是嫡长,袭了爵独享了尊荣也就罢了,好歹母亲多疼我们一些啊,谁曾想连母亲也不肯多疼我们一些,这日子可还要怎么过?说来说去,还是怪老爷你投胎时不会选时辰,若是你能生在大哥之前,爵位咱们且先不论,至少,你也得多得母亲一些疼爱不是?”
一席话,说得才有几分松动之意了的尹二老爷复又毛躁起来,是啊,难道就因为大哥比他早生了两个年头,就该爵位他得,家业他得,连母亲的疼爱也他得?那是不是意味着将来母亲的体己也他得?
便又大声哭嚎起来:“我也是母亲亲生的,这些年来我从不敢有旁的非分之想,只求着母亲能多疼爱一些,谁曾想竟连这点微末的愿望也达不成,我还真不如早些死了,去到地下也好服侍父亲去!”哭着,又大力捶起地来,瞧着活脱脱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尹老太太是真要气死过去了,她没想到自己好说歹说,到头来反及不上儿媳几句话了,当下气得一口气上不得,便要厥过去。
唬得一旁翡翠等人忙拥上去,又是抚胸又是顺气的折腾了半晌,总算让她长舒一口气,回转了过来。
见地上尹二老爷已经没哭了,尹二太太的声音也小了许多,尹老太太心下稍舒,二儿子再气人,好歹也还是知道孝顺她这个母亲的,说来说去,都怪他媳妇那个搅家精,当初若没有她异想天开想送了女儿进宫去,他们家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这样的搅家精,就该趁早休了去的!
尹老太太就着翡翠的手吃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正要再说,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连礼嘟来不及行,便哭道:“大老爷被官爷们打得血肉模糊的抬回来了,听小子们说,已是死了一多半儿了……那京兆府的大老爷还勒令大老爷十五日内凑齐当初昧下的姑老爷家的财产,不然就要充军流放……”
如果说方才尹老太太还只是一时岔了气,那这会儿就是真晕过去了。急得满屋子人又是好一通忙活,最后还是尹二老爷仗着是男人力气大,狠狠掐了尹老太太的人中一回,方令其醒转了过来,当即流了满脸的泪。
彼时尹大老爷已被人抬到尹老太太屋里了,万幸并不若方才那个婆子说的已死了一多半儿,瞧着虽面若金纸,满头大汗,至少神智还是清醒的。
尹大老爷一见了尹老太太,便虚弱的哭道:“母亲,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不然儿子就只能被流放三千里,只能死在外面了……那个忘恩负义的死丫头,她是铁了心要让咱们家倾家荡产啊……咱们家早已沦落到当东西过活儿的地步了,上哪里去凑那二十万两银子啊,母亲,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
五十大板便是对于寻常人来说,也大多难以忍受了,更何况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尹大老爷?他能坚持住不晕倒一直到见到尹老太太,已算是十分不易了,就是想着一定要见到尹老太太,求她凑足了银子去还给孔琉玥,好让他幸免于充军。
因此话说完后,他心下随之一松,当下也再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彼时尹大太太早已闻讯赶了过来,见丈夫晕倒了,当即扑上前哭了个死去活来,哭完之后,便跪下给尹老太太连连磕头,“娘,求您一定要救救老爷,一定要救救老爷啊,当年的事,又不是他一个人做下的,所得的银子,也尽数充到了官中供阖府上下开销,如今出了事,您老人家可不能不管老爷的死活啊……”
到了今时今日,尹大太太总算后悔起当日没有听霍氏的话来,那个丫头岂是那等以德报怨之人?她连本该报的恩也不报,最是忘恩负义的,又岂会轻易便放过他们,不跟他们计较此番之事?只可惜现在再来后悔,已经为时晚矣啊!
一旁早在尹大太太跪下时,便也跟着跪下了的霍氏不由垂眸暗叹,早听人一句劝,又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下场?说来那孔姑奶奶也算是够仁至义尽,好歹留了一手,只打算让他们倾尽家产了,要是她铁了心让他们家破人亡,他们才真是连哭都找不到地儿了!
尹大太太此言一出,别人犹可,尹二太太第一个就变了脸,大嫂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大家一起凑银子保下大老爷不成?哦,有银子时就他们独享,出了事就要大家一块儿承担了?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当下尹二太太也不多说,只是趁众人都不注意时,附耳与尹二老爷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尹二老爷随即便趁尹大太太磕头哭诉的空档,见缝Сhā针对尹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娘,俗语说得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亲兄弟明算账’,今日趁着人齐全,儿子的意思,是先把家给分了,未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尹老太太早被大儿子血肉模糊的样子唬得心惊肉跳了,随即又被尹大太太哭得心乱如麻,这会儿再被尹二老爷这么一气,她本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如何还撑得住?当下便两眼一翻,再次因急怒攻心而晕了过去。
不大的屋子,再次因尹老太太和尹大老爷呣子的同时晕倒,而乱作了一团……
“……尹二太太不待尹老太太和尹大老爷醒转过来,便先回自家的院子,收拾起细软行囊来,还即刻使了陪房去洒扫布置自己陪嫁的一所三进宅子,说是就这两日就要披进去!”梁妈妈坐在孔琉玥面前的小扤子上,说着她使人去打探来的尹家的最新情况,“尹二太太这般着急,必是怕尹老太太真命所有人一块儿凑银子保尹大老爷,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要搬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说来这虽是人之常情,好歹也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也未免太薄情了些!”
孔琉玥闻言,只是勾唇嘲讽的笑了笑,并未说话。尹二太太会作出这样的事来,她是一点也不奇怪,不,应该说尹家任何人作出这样的事来,她都不会奇怪,因此从根子上说,他们一家都是这种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人,尹二太太不这样做,才真是奇了怪了!
“好了,继续让人盯着罢。”又听梁妈妈说了一阵,孔琉玥才终于发了话,“再就是如果尹家来人求见我,一律不必来回,直接让她们走人!”横竖如今舆论已经一边倒的倒向她了,尹家如果来了人,她就是直接让人将其打出去,估计也没人会说什么!
“是,夫人,老奴理会得了。”梁妈妈忙起身应了,自去安排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一个人坐了,继续想起过几日出京去西番的事来。要带的东西她已基本拟齐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她要带了谁一块儿去?白书和珊瑚瘿络的忠心她倒是从不怀疑,关键她们会不会同意自己去?万一到时候她前脚才告诉了她们,后脚她们便去告诉了韩青瑶或是晋王妃该怎么办?
可如果瞒着韩青瑶和晋王妃也不行,她们主仆不过几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弱女子,此去西番千里迢迢,若不带十个八个护院随行,她也未必敢上路,她还要去救傅城恒呢,可不能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韩青瑶和晋王妃都同意,然后再帮她找几个妥帖可靠的人,那就可以保证她一路上都万无一失了!
然后转了一圈,问题就又回到原点了,韩青瑶若是同意她去,她还犯得着这样偷偷谋划吗?
孔琉玥烦不胜烦,再次在心里悲鸣起来,这要是在现代该多好,再远的地方,坐飞机火车也可以很快抵达,而且还很安全,不必像现在这样,连出个门都要瞻前顾后,真是有够悲催!
“禀夫人,王妃娘娘来了!”
孔琉玥正自烦恼,月牲进来屈膝禀道。她只得打点起精神,领着人接出了垂花门外去。
不想方走出芜香院,远远的就见晋王妃已被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孔琉玥忙疾步迎上前屈膝见礼:“姐姐,您来了!怎不事先使人来说一声呢,我也好去垂花门外等您?”
早被晋王妃一把搀了起来,道:“我隔天就要来的,难道你每次都来接?自家姑嫂,弄得这么客气作什么,没的白生分了!”
“姐姐可先去过乐安居了?”孔琉玥便问道。
晋王妃摇头:“我有要事与你说,打算先说完了,等会儿再过去。”
姑嫂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孔琉玥因见后面丫头婆子一大堆,实在不适宜说正事,因先问晋王妃道:“对了姐姐,孩子们这两日可都还好?吃饭怎么样?睡觉怎么样?心情可好些了?没有再成日价闷在房间里不出门了罢?”
前日晋王妃过来看老太夫人,因见初华姐弟三个还是怏怏的,不过十几日功夫,已是瘦了一大圈,很是心疼,遂在征得孔琉玥同意之后,将他们接去了王府暂住,以期能让他们在赵允睿和赵阑珊的开导下,早日打点起精神来,故孔琉玥有此一问。
晋王妃知道孔琉玥视三个孩子为己出,这也是傅城恒和孩子们的福气,更是整个傅氏一族的福气,只可惜……晋王妃眼神一黯,但随即便打点起精神,一一回答孔琉玥的问题,“刚去时还是闷闷的,后来我让睿儿带着他们姐弟去太液池散了半日,回来时瞧着好了些,晚间吃饭也多吃了些。有睿儿珊儿开导他们姐弟,你就放心罢,他们会好起来的。”
孔琉玥闻言,方放下心来。本来昨儿个她就想使人去晋王府问的,又怕晋王妃多心,晋王妃可是孩子们的亲姑妈,比谁都希望孩子们好,难道还会委屈他们不成?这才忍到了今日,好在晋王妃今日就过来了。
说话间,姑嫂二人已进了内室,白书领着小丫鬟上了茶点后,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问晋王妃道:“才姐姐说有要事与我说,是什么事?”
晋王妃见问,神色一黯,抿了抿唇,才低低说道:“征西大军再过几日就要回朝了,定了正月二十六日在午门献俘,到时候煦之的……灵柩也会跟着一块儿回来。王爷说皇上原是打算御驾亲去城外迎接的,后还是王爷和王叔再四相劝,说怕折了煦之……来世的福,皇上才打消了这个年头,改由太子和王爷到时候代替御驾去迎的……”
说着,已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忙拿帕子拭了去,继续说道:“王爷的意思,到时候也让镕哥儿和二弟四弟一块儿去城外迎煦之,等迎进城后,再开了中门迎他回家……就算灵框是空的,里面只躺了他的银枪,我们也不能委屈了他,要让他风风光光的离去……”
说到这里,晋王妃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嘤嘤的哭出了声来。她从小一块儿相依为命长大的弟弟,她惟一的弟弟,如今却落到连尸首都找不到,只能以长枪代替他躺在棺枢里回家,真是痛煞她也!
孔琉玥也是一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竟然只能以一杆长枪代躺在棺枢里代他回家,就心如刀绞,但她好歹没有哭出来,只因她坚信傅城恒还活着,她一定能找到他,带他回家!
她反倒劝慰起晋王妃来,“姐姐,你不必伤心,我相信侯爷他一定还活着,也一定会回来的!你不必太难过,不然难过坏了身子,到时候侯爷回来看见了,岂非心疼得慌?”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不但没有好转,泪反而流得越多也越快了,“弟妹,我知道你跟煦之夫妻情深,至今不肯接受他己……这一事实,可距离他出事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你就算再不肯接受,事实就是事实,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煦之他的的确确是没了,你醒一醒,醒一醒罢,不要再说什么他一定还活着,一定会回来之类的傻话儿了,他根本就回不来了……”
孔琉玥不想哭的,她只想反驳晋王妃的话,告诉她傅城恒真的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
但话都已到了嘴边,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似是被人卡住了一般,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嘴角也随即尝到了湿湿咸咸的味道,她方知道,原来自己已不知不觉哭了。她心里很难受,连晋王妃这个一奶同胞,浑身上下都流着跟傅城恒一模一样血液的胞姐都不相信他还活着,那这世上岂不是再没有别的任何人肯相信了?
孔琉玥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这世上所有人包括韩青瑶都不相信她的话,不相信傅城恒还活着,她也一定不会放弃,她也一定要找到他,带他回家!
晋王妃哭了一回,心里渐渐好受了些,见孔琉玥虽正无声的流泪,脸上却写满了坚毅和执着,显然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拭了泪哑声说道:“弟妹,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敢说我比你更要希望煦之还活着,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难道不想他活着吗?我巴不得他长命百岁,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可事实就是事实,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下面又是寒潭,就算没有掉坏,也冻坏了,沉到潭底去了,那么多人以那样地毯式的方式都找他不到就是最好的明证,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他是真的已经……”
说着有些艰涩的吞咽了一下,才下定决定般说道:“他是真的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沉涵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欺欺人了,他是真的已经死了!”
这是自傅城恒出事以来,晋王妃第一次明明白白的提及这个‘死’字,其目的就是要点醒孔琉玥,也点醒自己,让她和自己都明明白白的知道,她们最亲的那个人是真的已经不在,以后她们要再见到他,真的只能是在梦里了!
孔琉玥却仍听不进去她的话,仍然固执的摇头道:“不,姐姐,他没有死,我有感觉,他真的没有死,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正好要去找姐姐,告诉姐姐我打算过几日便出发去西番找他之事,既然姐姐今儿个来了,那我也就不必再跑一趟了!姐姐,你相信我,他真的还活着,我此去一定会找到他,平安带他回家的!”
晋王妃被她这番话说得脸色大变,之前她是曾听赵天朗和韩青瑶说过她想亲去西番寻人之事,先还只当她是说着玩的,却没想到,她竟是真的有此打算,因忙抓了她的手道:“弟妹,我是不会让你走一趟的,不但你,连子纲我也不会让他去!煦之他是真的已经没了,何苦再让你和子纲白跑这一趟,甚至让子纲惹来皇上的猜忌?我已经失去最亲的弟弟了,我不能再失去弟妹和另一个弟弟了,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我是不会让你去犯险的!”
孔琉玥不知道该怎么跟晋王妃说,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不是因为难以接受傅城恒的死讥,所以才犯了瘾症,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他还没死,她完全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服她!
她只能凭着本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她才已说了很多遍的话,“他没死,他真的还活着,姐姐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他,带他回家的!”
看在晋王妃眼里,却只当她是真犯了惹症,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走不出来,心酸心疼之余,只得狠下心来下猛药,“我知道你跟煦之感情好,一时间接受不了他的死讥也是有的,但你还这么年轻,总归还是要再嫁人的,假以时日,自然也就把他忘了,这会子又何苦要这般执着呢?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大家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何苦来呢……”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孔琉玥近乎尖叫的打断,“谁说我要再嫁别人的?谁说的?姐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傅城恒还活着呢,我怎么可能再嫁给别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还是你多嫌着我,要变着法子打发了我?他一定不回来,我就等他一天,他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他一年,总有一天,我会等到他回来的,我一定会等到他回来的!”
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眼却又红得吓人,人也剧烈的颤抖着,明显一哥气坏了的模样,直看得晋王妃又是心惊又是后悔,忙忙放缓了语气道:“弟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我又岂会多嫌着你,想打发了你?我巴不得你能做我一辈子弟妹!可也正因为知道你的什么样的人,正因为满心的心疼你,所以我才不忍看你年纪轻轻,便只能将大好的岁月耗在咱们家的……我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得再次找到幸福,找到一个疼你爱你的男人,你明白吗?”
孔琉玥一语不发,只是双眼仍红得吓人。
她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她只知道,傅城恒还等着她去救他,而她也一定也找到他,带他回家!决定了,她明天就出发,哪怕是爬,她也要爬到西番去,找到傅城恒,跟他一起回来,让晋王妃乃至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杞瘾症,她一直都好好的!
晋王妃只看孔琉玥以沉默不语的方式无声的反驳自己,便知道她是真钻牛角尖了,虽然百般不忍心,百般舍不得,也只能继续下猛药:“弟妹,你一定不知道煦之临出发前,曾单独找过我和你姐夫,说一旦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我们一定要为你安排好后半辈子,为你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不叫你干熬一辈子之事罢?”
当时她因为觉得这话不吉利,根本不容傅城恒将其说完,便没好气打断了他,说他‘自己的老婆就该你自己照顾,青天白日的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命他以后都休要再提此事。
不想傅城恒却一脸的坚持,说孔琉玥还那么年轻,嫁给他一年多,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对不起她的地方实在太多,求她和晋王一定要答应了他这个要求,不然他就是去了前方也不能安心,说着甚至还要给他们下跪。
他们夫妇实在被他逼得没法,只得应下了他的要求,心里却都有些不以为然,一来觉得他这也太悲观了,委实有些不吉利,不该说这话的;二来便是觉得孔琉玥既嫁了他,得了一品夫人的诰命,就该无论他出了什么事,都一直守着他的,哪有她自己都什么还没说,他倒先为她筹谋起未来的?
却没想到,他竟真的一语成谶,真个一去就再回不来了!
晋王妃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煦之他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的,所以才会连这些事都提前为你考虑到,你若是再这样执着下去,岂非让他连走都走得不安心?我虽然舍不得你,希望你能一辈子做我的弟妹,但也不能因此就误了你的终生不是?好在我们将来虽做不成姑嫂了,却可以再做姐妹,还可以常来常往,也算是圆了这份情谊了!”
她何尝舍得孔琉玥另嫁?初华姐弟三个都还小,老太夫人又年事已高,朝不保夕,自顾不暇,若是姐弟三个能得孔琉玥这个母亲长长远远的照顾,将来的日子无疑会好过许多,未来也能更有保证,不怕被旁人教坏;不止三个孩子离不开她,亦连整个永定侯府都离不开她,这样大一个摊场,上下几百口子人,没个能干的当家主母主持中馈,谁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想留下孔琉玥!
可煦之没了,这便算是他最后的遗愿了,姐弟一场,她如果连他这最后的遗愿都不能为他达成,那她还配做他的姐姐吗?更何况,她自己也是女人,能明白孔琉玥的苦,所以才会想早点点醒了她,让她能早日去寻找自己的第二段幸福!
与晋王妃的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孔琉玥的面无表情。
然她虽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宽大衣袖下的指甲却深深嵌进了肉里。傅城恒,你答应过要照顾我一辈子,跟我白头到老的,如今你竟然胆敢食言,想将我推给别的男人,你且等着,等找到你后,我一定会狠狠跟你算这笔账,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213
孔琉玥最终还是没能去成西番,至少暂时没能去成,因为晋王妃见自己一个人劝她不转,遂寻借口避出房门外,悄悄使金珠去请了韩青瑶来。
韩青瑶也已自赵天朗之口得知征西大军二十六日班师回朝,将在午门献俘,同时扶傅城恒无人灵枢回来之事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问了孔琉玥几句:“你打算明儿就出发去西番,那二十六日傅大哥的灵框回来后,府里这一摊子事该交由谁打理?老太夫人还是二夫人?还是你想让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奏的人都知道,永定侯才刚一战死,永定侯夫人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侯府,不知去向,然后都为永定侯不值?傅大哥文韬武略一辈子,乃是大秦出了名的硬汉,你难道想让大秦所有人都同情可怜他不成?须知他一辈子最不需要的便是世人的同情和可怜,那根本就是对他的亵读,你难道还想亲自亵渎他不成?”
便问得孔琉玥如遭雷击,呆呆的坐着,再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她要去西番的字眼来。她是坚信傅城恒还没死,她此去一定能找到他,可旁人却不知道也不相信,远的不说,连晋王妃身为他一奶同胞的亲姐姐,不也不相信吗?
而傅城恒战死的消息已经算是昭告天下了,皇帝也做出他应有的表示了,那么她此去西番,便只能是秘密进行,不然就是在质疑皇帝的话,在打皇帝的脸,到时候她没有出现在傅城恒的葬礼上,落在旁人眼里,可不就是她迫不及待离开侯府,不知去向了?可想而知傅城恒和永定侯府其时都将面对怎样的同情可怜甚至私下的嘲笑!
然永定侯府又不能不办这个葬礼,不办就是在跟皇帝叫板,不办就是在否认傅城恒的功绩,连皇帝都这般重视他的功绩,甚至将破例追封他为大奏的第一个异姓王了,难道他们身为自家人,还反倒要拖起他的后腿来?永定侯府不但要办葬礼,且必须风光大办!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身为傅城恒的妻子,身为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又怎么可以离开?又怎么能够离开?她就是再想即刻飞去西番,也必须得留下来,亲自操办他的葬礼,直至一切尘埃落定!
晋王妃的声音随即传进她耳里,“弟妹,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有很多无可奈何,身不由己的,但同时人活着世上,又是有很多自己该尽的责任和义务的。譬如我,我失去了弟弟,难道就不伤心?可我却不能倒下,只因我除了是煦之的姐姐以外,也是永定侯府的大姑奶奶和晋王妃,我有我身为这两重身份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所以我不但不能倒下,还得硬撑着去做我该做的事,尽我该尽的贵任!你也是一样,你除了是煦之的妻子,也是永定侯夫人,是永定侯府的当家主母,你也有自己该做的事,该尽的责任,你明白吗?……方才的事,我们暂且不提了,你要去西番,我也不拦你了,但好歹等到头七过后,好吗?就当姐姐求你了!”
孔琉玥被晋王妃这一席话,说得越发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痛从她的胸口深处霎时蔓延开来,那么深,那么重,好像要将她的整个胸腔充斥胀烈。这股痛清清楚楚的告诉她,傅城恒明明就还没死,她却不能即刻去救他,反而不得不留在京中亲自操办他的丧事,这是何等残忍的事!
她心如刀绞,神智恍惚,以致连晋王妃和韩青瑶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自然就更不可能知道韩青瑶临去前看见她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暗暗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让赵天朗抢在她之前出京去西番,到时候她见赵天朗已经去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坚持要亲自去了!
无论孔琉玥心里有多难过,有多不想操办傅城恒的丧事,永定侯府上下依然有各不紊的在为他的身后事做着万全的准备。
日子也终于缓缓流到了二十六日。
一大早,孔琉玥刚起身,白书便棒了一身通体素白的孝衣上前,低声对孔琉玥道:“夫人,让奴婢伺候您穿衣?”
正忙着系衣扣的孔琉玥闻言微一抬头,这才注意到白书已换好了通身孝服,头上也是一应钗环俱无,整个人瞧着白得有些不真实。
孔琉玥的心即刻一阵烦躁,傅城恒明明就还没死,明明就还活得好好儿的,她为什么要给他披麻戴孝,这不是明摆着在咒他吗?可她又不能不穿,不然到时候落在扶灵回永定侯府来的人眼里,只会以为她这个妻子不愿意为傅城恒这个夫君披麻戴孝!
是以等到她不情不愿穿了那身衣服,去到厅里见了同样通体雪白眼睛红肿的三个孩子,并满屋子白惨惨的众伺候之人时,她的心情不由越发的烦躁,好在旁人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所以才会满身的阴郁,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呣子四人无声的用过早饭,一起去到乐安居隔着门帘给老太夫人请过安后,傅镕便同同样一身孝的傅希恒傅颐恒一起,被簇拥着打马去了城外与太子和晋王领着的大部队会合,迎接傅城恒的灵框。
余下孔琉玥和二夫人又在乐安居枯坐了半日,估模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领着傅铮初华姐弟等人,一道去了永定侯府的中门正厅。
中门正厅早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沿途过来的抄手游廊也都牲上了白布,亦连所有的匾额门神都牲上了白布,瞧着很是哀戚。
看在孔琉玥眼里,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落在了正厅中央那个巨大的“奠”字时,她霎时有一种想冲上去将这一切都撕烂销毁了的冲动,傅城恒明明就还活着,他们怎么能为他办丧事?他们这不是生生在咒他呢吗?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同时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她不会哭的,她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流,傅城恒明明还活着,她为什么要哭?她应该笑的!
然当她近乎自虐的再次看向那个巨大的“奠”字,当她耳边传来初华和洁华还有二夫人等人几不可闻的啜泣时,泪水还是不自觉模糊了她的双眼。
午正时分,太子、晋王并傅镕等人,还有内务府和礼部的人,一并奉着傅城恒的灵枢抵达了永定侯府,整个侯府霎时哭声震天。
太子随即还亲自宣读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思创业之隆,当崇报功之典,人臣建辅国之绩,宜施锡爵之恩,此激劝之宏规,诚古今通义……今有永定侯、征西大元帅傅城恒您绩弥彰,忠勇为国,为国捐躯…………特追封忠靖王,隘武宁,配享太庙……妻孔氏,相夫克谐,宜家著范,封忠靖王妃,子傅镕袭忠靖郡王,女傅初华傅洁华封县主……领旨谢恩!”
早在太子刚拿出圣旨之初,在场包括晋王在内的所有人都跪下了,等到太子宣读完圣旨,与晋王并排跪在最前面,满脸惨白,眼睛却红肿不堪的傅镕便低声说道:“臣代先考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众人也都应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傅镕双手接了圣旨,众人正要起来,太子又拿出了另一份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靖王妃孔氏,性秉柔嘉,心存恪慎……今赐为庆亲王义女,着封‘慧娴郡主’,食公主邑,钦此,领旨谢恩!”
孔琉玥虽一直静静伏在地上,做倾听圣旨状,但思绪却早在那具黑漆Сhā木被安放至当中的停灵平台上时,已尽数飘到了其上去。就是那样一具四四方方,大小不足几个平方的匣子,就终结了一个人的一生,禁锢了一个人的灵魂……她忽然无比庆幸起那些人未能找到傅城恒来,不管他是还活着,还是真已经……她都不要他躺在那个狭小Ъ厌冰冷的匣子里,她希望他能自由自在,再不要因那些狗屁责任和义务,再赔上自己的人生甚至是性命!
孔琉玥想得太出神,以致根本没听清圣旨说了些什么,还是跪在她旁边的二夫人轻扯了一下她的裙角,她才蓦地回过神来,忙拭了眼角不知何时滑下的泪,恭敬的谢了恩:“臣妾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双手接过了圣旨。
圣旨宣读完毕,大家都起身后,太子又代表皇上在傅城恒的灵枢前上了香,念了悼词,这才与随后也上了香的晋王一道,回宫向皇上复命去了。
太子和晋王前脚刚走,皇后娘娘派来吊唁的内侍后脚便到了,赐了三牲六礼十二台,并三千祭银,又分别厚赐了老太夫人、孔琉玥和初华洁华祖孙母女四个。
永定侯灵枢回朝之事,早在今日之前,便已为京城绝大多数人尤其是各高门仕宦之家知道了,只因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未使人先去拈香吊唁,众人不敢灭过帝后的次序,所以未敢轻举妄动。及至得知帝后都使人去过了,皇上又追封了永定侯为忠靖王,并重重的封赏了其妻儿之后,众人再按捺不住,都纷纷出动了,一时间,来往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晋王府和庆王府自然是最先来人的,紧接着秦王府、辅国公府、伏威将军府这几家也纷纷来了人。
眼见孔琉玥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却仍要强撑着给来宾们回礼,晋王妃和庆王妃并韩青瑶都是心疼不已。尤其晋王妃,更是暗暗后悔起自己不该为了留住孔琉玥,不叫她出京去西番,就拿话激她,让她亲自给傅城恒操办身后事的,她已经因没了夫君而痛不欲生了,如今还要强撑着操办这些琐事,自己生生就是在往她的伤口上微盐呢!
晋王妃红着眼圈暗自后悔不来之时,庆王妃已拉着孔琉玥的手,在软声开解她了,“好孩子,生老病死,原是人之常情,这世上甭管是谁,都会有那么一天的,区别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己……娘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想想,若是今天你跟……煦之换了个个子,他必定也会跟你一样难过,你只要想想,好歹承受这份痛苦的人是你而不是他,你心里就会好过许多了……”
孔琉玥自接了圣旨后,在人前都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在听了庆王妃这句‘好歹承受这份痛苦的人是不而不是他’后,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一下子决了堤。
她再顾不得在场不是只有晋王妃、韩青瑶和庆王妃这几个她最亲近的人,还有其他人,哭倒在了庆王妃的怀里,“娘,我也这样安慰过自己……可我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我真的恨不能躺下便再也不要起来……我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我承受不起啊……”就算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傅城恒一定还活着,她也快要承受不住了!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秦王妃、王老夫人并王乾的夫人,还有韩老夫人等人,都忍不住红了眼圈。晋王妃和韩青瑶与她情分不同,感同身受,就更是哭成了泪人。
孔琉玥这一哭,便直哭了大半个时辰,才因力竭而渐渐停了下来。在此期间,庆王妃一直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这世间的每一个母亲那样,默默的给予她温暖和力量,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情。
是以待哭泣渐渐平定下来后,孔琉玥虽然觉得很累很疲倦,心情却轻松了不少,庆王妃说得对,她应该庆幸承受这份痛苦的人是她而不是傅城恒,不然今日痛不欲生的,就该是他了。那样锥心刺骨的痛,她已经尝过了,此生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也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尝到!
趁着丫鬟们打了热水来大家净面的空档,韩青瑶对庆王妃道:“娘,我想留下来帮着玥儿妹妹料理几日,也免得她太过劳累。”
王乾的夫人见状,想着临来前王乾吩咐她能帮上孔琉玥的地方,一定要尽全力去帮,因忙也向王老夫人道:“娘,我也想留下来帮孔妹妹料理几日,您看可好?”
庆王妃和王老夫人还没答话,适逢孔琉玥净了面从屏风后出来,闻言先就哑声推辞道:“瑶瑶,世弟妹,多谢你们的好意了,我有二弟妹帮忙,还应付得来,你们只管放心。”韩青瑶和王乾的夫人都是年轻媳妇子,都要跟着各自的婆婆学习眉高眼低,以便将来正式接手主持中馈,她怎么能白误她们的事?
韩青瑶闻言,不由急了,道:“玥儿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如今可是我小姑子了,难道就兴你心疼我做嫂子的,不兴我心疼你做小姑子的啊?还是你嫌我笨?”
王乾夫人也道:“是啊孔妹妹,我们虽拙,帮忙跑跑腿什么的,还是应付得来的,你就让我们留下帮你罢?”
孔琉玥不由有些无奈,她当然知道韩青瑶和王乾夫人的好意,可她真没她们想象的那么脆弱,她过几日还要动身去西番找傅城恒呢!
她正冥思苦想要怎样才能说服她们,就有执事媳妇进来面有难色的禀道:“回大夫人,外面来了两位自称是夫人舅母的太太,说是来吊唁的……”本来夫人身边的红人梁妈妈是早严令过但凡尹家来人,不必进来回,直接让其走人的,但今儿个情况又与平常不同,来者皆是客,当着那么多宾客,总不能真撵人罢?更何况,尹大太太给的赏钱还那般丰厚……
尹大太太之前便已来求见过她好几次,只不过她一次都未见过她罢了,倒不想她这般会找机会……孔琉玥闻言,正要说话,庆王妃已先冷声问那媳妇:“本宫的娘家嫂子越国公夫人才来吊唁过回去了,这会儿你们夫人又哪来的舅母来吊唁?”
那媳妇被问得一怔,片刻方嗫嚅道:“回庆王妃娘娘,来人是这般说的,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庆王妃素知孔琉玥治下极严,这媳妇子煞有介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回此事,必定是受了不少好处,存了侥幸心理,是以根本不待她把话说完,已冷声打断了她,“来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也不想想来人万一是瞎充字号的呢?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永定侯夫人,不,忠靖王妃乃本宫之女,堂堂慧娴郡主,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真真该打!”
命身后侍立着的周嬷嬷,“你随了这奴才出去,告诉外面那两个瞎充字号的人,下次若胆敢再冒充越国公府的名号,休怪本宫不客气!另外再说给你大姑奶奶座下的管事妈妈,打这个奴才二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
周嬷嬷侍奉了庆王妃一辈子,焉能不明白她的心思?这是摆明了要给大姑奶奶做脸撑腰,也有杀鸡给猴看,为大姑奶奶省事的意思呢,因忙大声应道:“是,王妃娘娘,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不由分说领着那已然吓白了脸的媳妇子退了出去。
这里庆王妃方看向孔琉玥道:“玥儿,你不会怪娘自作主张罢?”她不耐烦尹家已非一日两日了,昔日的事暂且不说,单凭他们在玥儿失去了夫君之后,不但不想着安慰开解她,竟还落井下石想害她,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她若不帮玥儿做点什么,简直就太对不起她叫她的那声“娘”了!
孔琉玥感激庆王妃还来不及,又怎会怪她?本来她使人去撵尹大太太她理,相信也不会惹来旁人说嘴,但尹家养了“前身”十年毕竟是事实,是她无论如何都抹杀不掉的,她如果太绝情,多多少少总会招人话柄。但庆王妃出面就不一样了,落在旁人眼里,只会认为庆王妃是心疼女儿,同时也可以彻底断了尹家人的念想,省得她们再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因忙屈膝向庆王妃道谢:“娘这般心疼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又岂会那般不识好歹?”
庆王妃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向一旁的王老夫人和韩老夫人道:“我这个女儿,最是乖巧懂事不过的,我想了一辈子女儿,到老来总算圆梦了……”
王老夫人和韩老夫人都点头附和,“都说女儿是娘贴身的小棉袄,王妃如今有了自己的小棉袄,冬天时可就不必再怕冷了!”心里却在感叹,这傅夫人倒的确是个好的,只可惜终究命薄了一些,好在如今得了那样的尊荣,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韩老夫人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孔琉玥太命苦了,就算得了那样的尊荣又如何,没了夫君的女人,半边天已算是塌了,没了夫君再没有儿女的女人,就更是整片天都塌了,偏生她又是那样一个可人疼的,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得多疼顾些她才是!
大家又坐了一会儿,庆王妃、王老夫人和韩老夫人还由二夫人引着去看望了老太夫人一回,方告辞回去了,韩青瑶和王乾的夫人也跟着各自的婆婆回去了,因为晋王妃说有她留下,应当不会有应付不过来的情况,让她们放心。
连之前太夫人去世,永定侯府都是在府里做了七日道场,又去家庙做了七七四十九日道场才下葬的,更何况如今是傅城恒没了,又正值寒冬天气?兼之晋王妃坚持,于是定了做九九八十一日水陆道场。
永定侯府才蒙皇上恩赐,晋升为了大秦第一个异姓王府,孔琉玥不但夫荣妻贵,做了王妃,又得庆王爷和庆王妃亲眼,收为义女,得封郡主,更是荣耀至极,以致来吊唁的人竟是大大超过了原本预计的,几乎京城里所有有点头脸的人家都来了人,不但如今,亦连傅城恒在军中的不少老部下也都来了。
傅城恒虽阵亡了,瞧着在军中的威望却比先前更高了!
这样忙乱了几日,眼见“头七”将过,孔琉玥再待不住,收拾好了行囊盘缠,令人备好了马车,又点了十名护院,打算次日一早便出发去西番。
只可惜这一次,她还是没能走成,而造成她没能走成原因的,还是韩青瑶。
“……你说大哥他昨儿个夜里就连夜出京了?”孔琉玥定定看着一脸严肃之色的韩青瑶,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半点开玩笑的痕迹,奈何她看了半晌,终究还是失望了。
韩青瑶缓缓点头,“是的,子纲昨儿个夜里就连夜出京了,为怕走漏风声,连父王并九哥九嫂都瞒着的,只有娘和我两个人知道!”
孔琉玥闻言,越发变了颜色:“你说大哥出京,连父王和姐姐姐夫都瞒着,只有你和娘两个人知道,那岂不是连皇上也瞒着的?”赵天朗可是领了差使的皇室子弟,就算如今休假在家,不必去衙门点卯,也是不能无诏私自出京的,尤其如今皇帝的态度还那般暖昧,这要是被他得知了赵天朗无诏出京之事,岂不得大怒,然后治其的罪?
“自然是瞒着的,不然你以为子纲他能出得了京?”韩青瑶故作轻松的说道,她又岂会不知道此事一个不慎,便会带来何等严重的后果?只不过不想再看孔琉玥这般痛苦,兼之赵天朗自己也坚持要走一遭,说不然将会遗憾内疚一辈子,让她不忍拦他也不好拦他,所以只能由着他罢了。好在还有庆王妃在一旁帮着她打掩护,不然别说完成赵天朗事先交代的一定要瞒过所有人五日以上的任务,只怕连今日她都不一定瞒得过。
孔琉玥的心就瞬间被自责和愧疚所填满了,她近乎是语无伦次的说道:“都怪我,全都怪我酬你和大哥成亲还不到半年,如今却要被迫分开这么义”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就该一早便离京的,那样也不会连累大哥了,我一个女人家出京,去寻找我丈夫,皇帝总不会说什么了罢?早知道我就该一早就去的酬瑶瑶,对不赴……我这就出发,我让人快马加鞭追大哥去,他才出发了不到一天一夜,只要我让车夫跑快点,应该能追上他的……”说完便要往外跑去。
却被韩青瑶一把拉了回来,微微提高了声音道:“你干什么去?子纲已经离京了,那么不管是一日,还是一个月,其效果都是一样的,难道你想让他的险白冒吗?还是你以为你比他还能干,能做到他都做不到的事?他既然已经去了,你就不要再去了,只管安心待在家里等消息,不要让我在为他担心的同时,还要为你担心!也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之类的话,傅大哥不仅仅是你的夫君,也是子纲的妹婿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他去找他,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你就不要再多说了,只管待在家里等消息罢!”
“可是……”孔琉玥还待再说。
韩青瑶却根本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只是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希望你不要让子纲的险白冒,不要让他的牺牲白费,也不要让我和娘再多一份担心!”
孔琉玥就再没了话,也打消了亲去西番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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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赵天朗离京后,孔琉玥便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等待。
每日里都是焦灼不安的,尤其随着赵天朗离京的日子越久,她的这份焦灼便越深,既担心赵天朗这趟徒劳无功,仍然找不到傅城恒,又害怕他找到的是傅城恒的……,让她连最后的希望都不剩;除此之外,还要担心赵天朗一路的安危和他回京后将面临的来自皇帝的怒火,深觉自己对不起韩青瑶和庆王妃,端的是食不能咽夜不能寐,日子竟比赵天朗未离京之前,还要难熬几分。
而庆王府方面,虽有庆王妃为韩青瑶打掩护,毕竟一个大活人忽然不见了,却是瞒不了多久的,因此在赵天朗离开的第五日上,庆王爷终究还是得知了此事,不用说当即怒不可遏。却还暂时顾不上生气,还得即刻进宫去向皇上请罪,因唤了贴身长随进来,一边在后者的伺候下换起朝服,一边暗骂着赵天朗心太软,没有大局意识,只怕将来难成大器来。
庆王爷进宫的消息,孔琉玥是自晋王妃口中得知的。
据说皇帝听了庆王爷的请罪后,倒是没有大怒,只是似笑非笑说了一句:“天朗倒是重情义!”
听在庆王爷耳里,却觉得这短短七个字,犹如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只得赔着笑小心翼翼的为儿子开脱,“天朗那孩子心肠的确太软,不过听他妹妹说了两次要亲去西番找永定侯,不,应该说忠靖王了,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又听他媳妇说妹妹身体太弱,经不得长途跋涉,便即刻许了他妹妹要代她走这一遭。皇上也知道,闺阁妇人能有什么见识?成日价只知道哭哭啼啼,天朗也是因太过心疼妹妹和媳妇,所以才会犯下大错的,还求皇上看在他这片爱妹之心的份上,从轻发落!”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皇帝面色稍缓,但随即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天朗打小儿跟联一块儿长大,联自然知道他的禀性,就跟九弟深知他的禀性一般。”
只这一句话,便说得庆王爷冷汗直冒,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竟是在暗示天朗此番出京,乃是受小九挑唆的不成?还是说,皇上已在怀疑庆王府和晋王府之间有不可告人的联系了?
当即又忍不住在心里将赵天朗大骂了一顿,他还要怎么跟他说此番去不得,还要怎么跟他分析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说了那么多,他却全当了耳旁风,仍要一意孤行,还有没有把他这个老子放在眼里?还有没有身为庆王府世子、未来继承人的自觉?难道就为了那份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情谊,就要赔上整个庆王府不成?须知皇上也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他却这般厚此薄彼,也难怪皇上会生气!
万幸庆王爷身为今上惟一仅剩的皇叔,在其面前总还有几分体面,他又事先不知情,一知情后便即刻进宫请罪,倒也多多少少缓解了今上几分怒气,没有当即发落赵天朗,也没有命人快马加鞭追他回来,只打发了庆王爷回去。
但饶是如此,依然够让庆王爷和事后得知了此事的晋王心惊肉跳了。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晋王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进宫向皇上解释他事先也并不知道赵天朗出京之事了,解释就是掩饰,越解释就越说明心里有鬼,还不如不解释的好。
只是皇上心里既已存了这个疙瘩,若不趁早解开,这个疙瘩便只会越来越大,最后甚至会危及大家的身家性命,因此晋王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姐夫的意思,是让我进宫,借皇后娘娘之口,让皇上知道此事只是因碍不过我的请求,大哥才会答应的?”晋王妃说得隐晦,孔琉玥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晋王妃闻言,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道:“认真说来,这个办法根本算不得办法,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皇后娘娘历来疼爱天朗,有她在皇上面前为他斡旋,不说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多多少少总能减轻几分……”
原本她和晋王都以为赵天朗之前说过的要亲去找傅城恒乃是戏言,毕竟赵天朗瞧着虽年轻,却不是那等心内没有成算之人,省不得此事的厉害关系。却没想到,他竟真不声不响将戏言付诸于了行动,偏皇上又没有因此而大怒,待他们几家近臣尤其是晋王府的态度反而比之以前更要暖昧,这可比皇上大怒还要可怕,他们不能坐以待毙,总要做点什么,尽量将伤害减低到最轻才好!
方一听晋王妃说完皇帝于赵天朗出京一事上的态度,孔琉玥便知道一直以来他们最担心最顾忌的问题,还是发生了,心下不由越发愧疚,明儿她还有何颜面去见韩青瑶和庆王爷庆王妃?又闻得晋王妃说他们多的不能做,好歹也要尽量将伤害减轻到最低,须得她出面去见皇后,因毫不犹豫便应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见了皇后娘娘该怎么说怎么做的,你看什么时间安排我进宫合适?”
晋王妃想了想,“事不宜迟,就明日罢,我待会儿回去就让人递牌子,不然待皇上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后,就算有皇后娘娘为我们斡旋,也不顶用了!”
当下晋王妃又压低声音与孔琉玥交代了一些细节问题,约定好明儿一早过来接她后,方急匆匆告辞而去了。
余下孔琉玥担心了赵天朗一回,担心了韩青瑶和庆王妃一回,又感叹了一回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心不在焉了一整天,待晚间躺到床上后,又辗转至三更都过了,才百感交集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晋王妃果真一早便过府接孔琉玥来了。
孔琉玥早接到消息等在了二门门厅里,姑嫂二人草草见过礼后,便一道坐上了晋王妃的车辇,径自往皇宫方向驶去。
彼时天色还早,马车启动后,借着车窗外渗进来的微弱光芒,晋王妃才注意到孔琉玥今日打扮得尤为素淡,一身净色的窄袖圆领稽子,挽了个妇人常梳的堆云髻,头上一应珠翠俱无,只察察戴了三两支银钗应景,衬着脂粉未施的苍白尖瘦的瓜子脸,显得楚楚可怜。
晋王妃就微微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最是怜惜弱小的,素来对弟妹印象又不错,让她见到弟妹这哥模样,不愁她不心软。
姑嫂二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因此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安安静静抵达了西华门前。早有坤宁宫的女官侯在那里了,一瞧得二人下车,便忙迎上前见礼:“奴婢见过晋王妃娘娘,见过忠靖王妃娘娘,请二位娘娘随奴婢来!”
乍一闻得那女官说‘见过忠靖王妃娘娘’,孔琉玥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忠靖王妃乃何许人物,自己先前怎么从未听过?还是晋王妃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如今可不正是忠靖王妃?当即百感交集,几乎不曾掉下泪来。
如果有可能,孔琉玥真不愿意当这个劳什子‘忠靖王妃’,比起‘永定侯夫人’这个称呼,她明显更喜欢后者,只要傅城恒能够回来。不,只要傅城恒能够回来,她连‘永定侯夫人’这个头衔,包括这个头衔能为她带来的所有荣耀富贵都可以不要,哪怕粗茶淡饭,万事亲力亲为,她都愿意,只要他能回来!
思付间,一行人已到得坤宁宫正殿,殿外守着的小太监们见了二人,忙迎了几个上前见礼,另一个则弓着腰跑了进去,很快便出来唱道:“皇后娘娘宣晋王妃娘娘、忠靖王妃娘娘觐见——”
晋王妃与孔琉玥闻言,对视一眼,然后目不斜视走进了殿内,行至当中后,方屈膝给皇后见礼:“臣妾叩请皇后娘娘金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穿了一身金银丝混织百鸟朝凤花纹的水红色常服,牡丹髻上戴了掐丝含珠金凤,看起来一如既往的雍荣华贵,娴静优雅。
瞧得晋王妃和孔琉玥跪下,她竟亲自离座走下汉白玉的台几,一手一个搀了姑嫂二人起来,先嗔了晋王妃一句:“怎么瞧着又瘦了些?本宫前儿个不是告诉过你,健康为一,其余为零吗?”又转向孔琉玥,“忠靖王妃连日来辛苦了,本宫早想传了你进宫,安慰安慰你的……”话没说完,忽然似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后面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
同为女人,皇后自然能想来孔琉玥此番遭受了怎样的打击,因此日前皇上于言谈间流露出对赵天朗的不满时,她还曾小心翼翼的为赵天朗,也为孔琉玥开脱过几句。却没想到,孔琉玥竟会变成了如厮模样!
一身素服穿在身上,就跟借旁人的似的,空落落的能装下两个她,下巴尖得能当锥子用,脸上全是骨头,衬得眼睛越发的大,用“形销骨立”一词来形容是毫不夸张,哪里还有第一次进宫时的合羞带怯,一颦一笑皆是风致,直让整个后宫都惊艳兼庆幸?
皇后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虽然瞧在晋王妃和孔琉玥眼里,完全吃不准她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本宫前儿个见了你姐姐那般模样,已是心疼得紧,如今又见了你这般模样……本宫这心里,可真是难受……”
孔琉玥的眼泪就瞬间绝了堤,哀哀的哭了起来:“皇后娘娘,臣妾心里更难受,臣妾心里更难受啊……侯爷临去前,答应了臣妾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可他去食言了……臣妾吃不下东西,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就会梦见侯爷一遍一遍的在臣妾耳边呼救,一遍又一遍的叫‘玥儿救我,玥儿救我……”臣妾跟侯爷心意相通,绝不相信他真那般狠心扔下了臣妾,不然不会每次都给臣妾托一样的梦……臣妾真是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来,让臣妾即刻飞去西番找侯爷,活着,臣妾便跟侯爷一块儿活着,若是……,臣妾也活不下去了……”
她这番做作,目然有在皇后娘娘面前做戏的意思,但感情却绝对是真的,所说的话也没有半句虚假,瞧在旁人眼里,自然很容易便被感染;兼之她生得美,哭起来恰是“梨花带雨”一词的真实写照,让人瞧着只会觉得越发的不忍和怜惜。
当下不止皇后娘娘,亦连殿内众伺候的女官嬷嬷宫女们,也都忍不住掉下了泪来,看向孔琉玥的目光充满了悲悯。
晋王妃就更是哭成了泪人,一边哭一边还要劝孔琉玥,“前次弟妹寻短,已是生生剜去了我的心,如今又说这样的话,你是想让我心痛而死吗?还有祖母和三个孩子,你难道也忍心撇下他们不管不成……”有意在皇后面前第二次提及了孔琉玥寻短之事。
皇后是早就知道孔琉玥寻过短见之事的,此番再听晋王妃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及,眼里悲悯之色不自觉又更甚了几分,拿帕子拭了泪,也跟着晋王妃一道劝起孔琉玥来:“你姐姐说得对,如今忠靖王没了,忠靖王世子又还小,老太夫人又年事已高,行将就木,你便是忠靖王府的顶梁柱,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声音里就带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查觉的温和。
又命人端锦扤来姑嫂二人坐,打热水来服侍她们净面。
孔琉玥听着皇后温和的声音,知道她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了自己和晋王妃,依言坐到了锦扤上,但眼泪却怎么止也止不住,“若非顾及着祖母和孩子们,早在接到……消息之初,我已动身去西番了,就算去了那里之后找不到侯爷,至少我可以沿着侯爷落下去的痕迹,下去与他会合,也免得黄泉路上,侯爷找不到我……可是那么大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平白就消失不见?那么多人那样搜救,也搜救不到,总不能人没了,连……连尸体也跟着一块儿消失罢?”
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我坚信侯爷还没死,他一定还活着……可没有哪怕一个人相信我,不管是姐姐姐夫,还有娘和父王,甚至是大哥和瑶瑶,他们没一个人相信我,都说我犯了痣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天天做那样的梦酬可我真的没有犯瘾症,且就算我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可能每次都做一样的梦罢?娘娘,您相信我吗?您相信侯爷还没死,还一定活着吗?您相信我吗?”
孔琉玥语气激动、连珠带炮似的问完皇后,却又根本不待她答话,已先失魂落魄般低低自问自答起来:“您一定也不会相信我的……就连大哥,就算被我哭缠得没有办法,迫于无奈答应了我,私自出京代我走这一趟亲去西番找人,也从头至尾都没相信过我,之所以走这一趟,也无非是为了让我死心……还有瑶瑶,这世上除了侯爷以外最懂我的人,也没有真正相信过我,只是看我可怜,不想让我再自欺欺人的活下去,所以反倒帮我劝起大哥来……连他们都不相信我,皇后娘娘您又怎么可能会相信我呢……”说着将脸埋进双腿之间,又小声的啜泣起来,单薄的双肩也因为哭泣而一直轻微的瑟缩着,看得人很是心酸。
皇后娘娘心中的天平早在乍一见到孔琉玥憔悴成如厮模样时,已不自觉倾向了她几分,更何况如今又听她哭诉了这么一阵?心早酸了也软了,红着眼圈几乎是想也未想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本宫怎么可能不相信你?正如你所说,就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可能每次都做一样的梦罢?本宫相信你,真的相信你,你快别哭了,万一沤坏了眼睛,明儿本宫可怎么见王婶?”
说着又一叠声的命人打热水来她净面,还命人去取了五福消毒丸来赐给她敷眼睛。
孔琉玥忙谢恩,“其实臣妾知道娘娘您心里必定也是不相信臣妾的,只不过娘娘宅心仁厚,嘴上不忍说出来罢了,但即便这样,臣妾心里也很感激了酬娘娘放心,臣妾不会再会傻事了,臣妾还要等着侯爷平安回来呢,臣妾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老太夫人和孩子们的!”
一旁晋王妃闻言,哽咽道:“弟妹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又满脸感激的谢皇后娘娘,“……还是娘娘金玉良言,让弟妹听进去了几分,不然臣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同情怜惜弱者,从来便是人之常情,皇后娘娘自然也不例外,见孔琉玥和晋王妃都满脸的感激,当下又软言劝慰了姑嫂二人一阵,还赐了午宴,才端了茶,命人好生送了她们去宫门上车。
送走晋王妃和孔琉玥后,皇后刻未暂歇,命人服侍自己换了衣衫,便径自去了养心殿。
方才忠靖王妃哭得那般凄楚,人又憔悴消瘦成那样,显然是真为忠靖王的阵亡痛不欲生,偏她又得王婶青眼,还与天朗媳妇宛若亲生,以天朗对王婶的孝顺和对媳妇的疼爱,私自出京走这一遭便也是情理当中的事了!
到得养心殿,见过皇上以后,皇后开门见山将方才晋王妃和孔琉玥求见的事说了,还事无巨细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若非忠靖王妃是跟九弟妹一块儿来的,臣妾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真真可怜见的!”说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皇上自然知道晋王妃和孔琉玥今日进宫之事,事实上,正是他授意皇后今日接见她姑嫂二人的,闻言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么说来,天朗私自出京之事,王叔和九弟事先是真不知情了?”
皇后吃不准皇上是什么意思,自打她的夫君变作君夫以后,他们之间就再不仅仅只是夫妻,她在他面前,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畅所欲言了酬因只能赔着笑脸斟酌着道:“忠靖王妃与天朗媳妇向来要好,宛若亲生,如今又多了兄妹这层关系,只怕天朗一时心软脑热,就答应了忠靖王妃的请求,也是有的……”
“是吗?”皇上挑了挑眉,久久看了皇后一眼,久到皇后都快要撑不住,以为自己想要保住各王府,以免皇上下一个就拿自己娘家开刀,以致太子坐不稳自己位子的私心已被他看穿,后背上不由涔涔冒出了冷汗之后,他才终于移开了目光,淡笑说道:“希望一切,真如皇后所言!”
皇上也有皇上的忧虑。傅城恒这一仗灭了西番,立下的功劳可说堪比开国时从龙的那些不世功臣们,如今就算他战死了,就算他封了他王爵,赐了那么高的荣耀,朝堂之上依然有人每日对其歌功颂德;连带晋王身为他嫡亲的姐夫,督办西番战事粮草之人,近来威望也增添不少,果真他还活着,他要再封赏什么?他根本已是封无可封!
而且傅城恒虽也跟他一块儿长大,比之晋王这个嫡亲的姐夫,孰亲孰疏,不言而喻,到时候一旦他郎舅二人联了手,再加上赵天朗,他要如何与之抚衡?
坐上马车后,晋王妃和孔琉玥都浑身一松,然后疲惫的闭上眼睛,靠在了马车壁上。
随车服侍的金珠玉珠不敢多说,尽量不发出声响的烹了茶斟好,然后分别递给晋王妃和孔琉玥后,便去了后面的马车。
晋王妃喝了一口热茶,才缓缓睁开眼睛,低声向对面的孔琉玥道:“弟妹,今儿个可真是难为你了!”
孔琉玥也睁开了眼睛,半晌方叹道:“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有几成信我?到了皇上面前,会怎样为我们说项?皇上又会有几成信皇后娘娘?”叹完,心里没来由的升起几分烦躁来,明明只是一件很简单很简单的事,明明赵天朗的动机也单纯得不能再单纯,可看在皇帝眼里,就觉得他和他们有这样那样不轨的意图,皇帝难道是有被害狂想症?还是皇帝就真只能跟近臣同患难,却不能共享福?什么破逻辑!
烦躁之余,想起这终究是个皇权至上的年代,万一赵天朗真因皇帝一怒而被惩处了,她岂非要愧疚一辈子?到时候她又还有何颜面去见韩青瑶和庆王妃?
晋王妃见孔琉玥眉眼间写满了烦躁和忧心,自己也忍不住一阵烦躁忧心,想起了晋王之前说过的话‘皇上近来的疑心,是越发重了,连太子都未能幸免,动辘得咎,办好了差事要被骂,办不好也要被骂,长此以往,怎生是好?,和他说这话时的忧心忡忡,暗自在心里打鼓,也不知道皇上如今还能将皇后娘娘的话听进去几分?又暗恨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费心帮皇上除了太后和宁王一党的,如今可好,狡免还尸骨未寒,走狗就要被烹杀了!
但仍打点起精神安慰孔琉玥,“皇上跟皇后娘娘少年夫妻,已经在一起十几年了,情分不比其他妃嫔,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少说也能听进去几分,你就放心罢!”
孔琉玥却不敢那么乐观,只怕连皇后也是被皇帝忌惮的对象,毕竟皇帝自己正值年富力强,太子却已将近成|人,文韬武略,又有外家辅国公府的支持,谁知道皇后的话皇帝能听进去几分?不反被他猜忌就是好了的,废太子胤仍的悲剧有一大半可都是康熙自己一手造成的!
念头闪过,她忽然对眼下的这一切深深的厌恶起来,她的丈夫为国征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他为之卖命的人却巴不得他死了,连半点念想都不肯给他的亲人们留,这样的上司,他们为什么要与之卖命?还不如找个地方隐居了,再不过问这些糟心事,只过自己的小日子呢!
孔琉玥暗暗拿定了主意,若是赵天朗此番真能找到傅城恒,将他带回来,她一定说服他,将爵位官位都辞了,带着她和孩子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那天之后,许是孔琉玥和晋王妃在皇后面前的那一番哭诉真起到了作用,皇上没有再就赵天朗出京之事找过庆王爷和晋王的麻烦,但大家却不敢认为事情就此揭过去了,反而比之之前更提高了警惕,就怕不知什么时候,皇上的怒气再次爆发,让事态越发恶化。如此过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日,孔琉玥正在初华房中看她和洁华学做针线,珊瑚忽然急匆匆走了进来,等不及屈膝行礼,便满脸喜色的说道:“夫人,才王妃娘娘打发人来,请夫人即刻过去王府,说是有侯爷的消息了!”
孔琉玥手中的茶盅就应声掉到了地上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却既不说话,也不动一下,瞧着似的石化了一般。
好半晌,就在珊瑚担心夫人这是不是高兴傻了之时,孔琉玥终于近乎梦呓的说了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话音未落,已是泪如雨下,只是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
215
“珊瑚,吩咐他们再快一些!”
坐在马车上,孔琉玥只恨不能即刻飞抵晋王府,饶是车夫已将车赶得飞快,她依然觉得太慢,因而不停的催促随车的珊瑚,让车夫快一点,再快一点。
珊瑚自是理解自家夫人心急如焚的心情,但她却更注重夫人的安危,须知车夫已将车赶得够快了,若是再快一些,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岂非太得不偿失了?因忙笑着解劝孔琉玥道:“夫人,车夫已将车赶得够快了,您也是太想即刻就知道侯爷的消息,所以才会觉得慢的,要不让奴婢陪您说说话儿,您就不会觉得时间难打发了。”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自失一笑,自嘲道:“你说得对,多的时间都等过了,难道连这会儿都等不得了?”话虽如此,仍是恨不能马车能即刻抵达晋王府就是了,只得靠与珊瑚说话转移注意力,“也不知道初姐儿和洁姐儿在后面的车上怎么样了?只怕迫不及待的心情跟我也是一样的。”
珊瑚见夫人主动找话题来说,求之不得,忙笑道:“有璎珞服侍在后面车上,夫人只管放心罢。”
之前珊瑚进屋报信时,初华和洁华都在,自然也知道了这个大好的消息,当下便说要跟孔琉玥一抉儿去晋王府。孔琉玥比任何人都理解两个孩子的心情,自是不会拒绝,忙命人备了车,娘儿三个草草收拾一番后,便坐了上去,直奔晋王府。又因孔琉玥想着只有车子轻了,才能跑得更快,于是与初华洁华分坐了两辆车,车上只命珊瑚和璎珞分别服侍着,以求车子能跑得更快,至于其余服侍之人,则又分坐了两辆车跟在后面。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时间倒也不难打发,又用了不多一会儿时间,便抵达了晋王府。
早有晋王妃使来的婆子侯在大门外了,一瞧得孔琉玥的马车,便忙殷勤的引着直接进了垂花门,又进了仪门,直按停到了晋王妃的院子外。
“……夫人,下车了!”
眼见马车都停下有一小会儿了,孔琉玥却仍一动也不动,珊瑚不由有些奇怪,方才夫人还心急如焚,只恨不能即刻飞抵晋王府,怎么如今晋王府都到了,夫人却反倒既不说话也不下车,一动也不动了呢?
珊瑚出言催了孔琉玥一遍后,见她仍是没有反应,越发奇怪,只得又小心翼翼的催了一遍,“夫人,晋王府到了,该下车了……”
孔琉玥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我知道了,这就下车。”方才在路上时,她只恨马车跑得太慢,但当马车真进了晋王府时,她才猛地想起另一种可能,珊瑚先前只是说‘有侯爷的消息了’,却并不知道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万一是……坏消息,她岂不是连最后的希望和寄托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整个人即刻有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下来,浑身上下都凉透了。以致马车终于如她所愿的抵达了晋王府时,她反倒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情,有些不敢下车了!
但无论如何,有消息总是好事,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好歹都比漫无目的,让人根本不敢去深想,一旦深想便只会觉得无边无际的绝望来得强!
因此孔琉玥在闭上眼晴又深吸了一口气后,终于睁开眼晴,弯身行至车门外,就着珊瑚和地下跟车婆子的手下了车。
就见晋王妃被一群人簇拥着行了过来,孔琉玥见了,忙迎上前几步要屈膝行礼。
早被晋王妃一把拉了起来,红着眼圈抓着她的手语气激动的道:“弟妹,天朗打发四九星夜兼程的赶回来,才已禀告过我和你姐夫,煦之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一语未了,泪水已是流了满脸,只不过跟孔琉玥之前的泪一样,是喜极而泣的泪。
孔琉玥也是瞬间泪如雨下,自想到那一种不好的可能性后,便一直高高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地,反握着晋王妃的手,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姐姐……是真的吗?姐姐,你掐我一下,你掐我一下,好叫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晋王妃含泪而笑,唤道:“好好儿的,我掐你做什么?你只放心罢,方才我已掐过你姐夫了,他疼得嗷嗷叫,可见我们都不是在做梦!”
掐自己老公来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孔琉玥也忍不住含泪笑了起来,拿了帕子一边拭泪一边扯泣道:“姐姐,你不知道,我太高兴了,侯爷他还活着,我真的太高兴了……”说着太高兴,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净。
晋王妃岂有不明白她心情的?想说几句解劝的话,自己的眼泪却也是忍不住拭不净,一时间姑嫂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站着垂泪。
“姑妈,母亲,是不是爹爹快要回来了?”
片刻,还是初华的声音忽然响起,方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抉。就见初华拉着洁华,被璎珞和婆子们簇拥着从后面走了过来。
初华远远瞧见自家姑妈和母亲满脸都是泪,心里先是一沉,自己也差点儿没忍住掉下泪来,及至走近一些后,方发现姑妈和母亲虽刚在哭,眉眼间却满满都是笑,不像是有坏事发生了的样子,因此忙忙问了那么一句话。
眼见初华红着眼晴满脸的期待,一旁洁华也是一样,晋王妃忙拭了泪,点头笑道:“是啊,你们爹爹很快就要回来了呢!”话音刚落,就见初华和洁华都已哭了起来,而且是哭出声的那种,一边哭一边还叫着:“爹爹要回来了,爹爹要回来了——”
晋王妃含泪而笑,无奈而宠溺的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又去看孔琉玥,却见她也正含泪看着姐儿两个,眉眼间写满了喜悦和柔情。
晋王妃的心也一下子被柔情,还有感激所填满了,深深觉得孔琉玥是自家的福星,弟弟能得他为妻,傅家能得她为媳,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如,你不过接个人,怎么花这么长时间?四九那小子还等着回去见王叔王婶和小弟妹呢……”晋王同着奉了赵天朗之命,快马加鞭、昼夜兼程赶回来的四九在屋里侯了许久,都不见晋王妃回来,不由有些急了,于是亲自出来寻人,不想看见的就是这副姑嫂母女对站垂泪目,不由怔了一下。
待回过神来后,便忍不住暗暗抱怨起来,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有坏事时要哭,有好事时,也要哭,且不管是年少的还是年长的,一旦拉开架势哭起来,个个儿都足以“水漫金山”啊!
然晋王抱怨归抱怨,自己也忍不住有些眼眶发热,只得假意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上前说道:“阿如,如今虽已快入春了,天气依然很凉,弟妹和孩子们身子弱,你怎么能让她们长时间待在院子里呢,有什么话儿还是回屋里说罢啊?”
又转向孔琉玥,“弟妹,这可是大喜事,可不兴哭的!还是快进屋罢,四九还等着给你回话呢!”本来既已知道傅城恒还活着的消息了,孔琉玥再听不听四九亲自回话都没什么差别了,但想着孔琉玥一贯精细,指不定还有什么他们一时没想到的问题要问,因此晋王还是将四九留下了。
孔琉玥忙拭了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哽声道:“姐夫,我这也是太高兴了……”
晋王理解的点了点头,“我明白!”率先牵着初华和洁华的手进了屋子。
后面孔琉玥和晋王妃见状,相视一笑,也跟着进了屋子。
果见四九正等在屋里,一瞧得孔琉玥进来,便忙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四九见过侍夫人……不是,是见过忠靖王妃娘娘……”
他看起来胡子拉渣的,脸上和头发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身上的衣服更是脏得都快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脏就算了,还很破,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的,想也知道一路上是怎样星夜兼程、不要命的赶路。
一想到傅城恒还活着的消息是眼前的人传回来的,孔琉玥就觉得他亲切得不行,也感激得不行,忙上前虚扶了他一把,道:“快请起,快请起!”又道,“还是叫我傅夫人罢,或者大姑奶奶也使得,千万别叫什么王妃娘娘,你叫着不惯,我听着也不惯!”正是因为她听不惯那个劳什子王妃的称呼,故而永定侯府上下至今仍沿用着旧称。
“谢大姑奶奶!”四九便依言站了起来。
晋王忙招呼大家都坐下,又命四九在锦杌上坐了,方道:“四九,现在你大姑奶奶已在你面前了,你且把你们主仆是如何找到煦之的经过,再向她说道一遍罢,也好叫她放心!”
四九忙应了,娓娓说道起来:“其实早在世子爷和小的抵达西番前几日,侯爷的亲卫校尉裴校尉,已经领着人在离侯爷掉下去地方约莫两百里以外的一个小村子,找到侯爷了。侯爷伤得很重,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又因没有大夫和药材,未能得到及时的救治,所以一直都不是很清醒,不然裴校尉他们也不会那么久才找到侯爷……”
当日傅城恒因武者的骄傲,毫不犹豫就同意了阿布通单打独斗的要求,谁知道阿布通却存心使诈,趁他不注意时偷袭他,害他与之一道掉进了万丈悬崖之间,等到他反应过来他的意图时,已然迟了,只得在下坠的过程中,拼尽全力又给了阿布通一掌,想的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给阿布通留哪怕一线生机!
傅城恒没想到的是,正是那最后的一掌,反而救了他的性命。
本来他和阿布通下坠的速度和高度都是一样的,但因他给了阿布通那一掌,阿布通下坠的速度猛地加快不少,二人下坠的姿势便由方才的并排下坠变作了一上一下下坠。如此一来,阿布通自然而然先落了地,砸在了厚厚的冰面上,而后落地的他则因阿布通已先将冰面砸出了一个大洞,直接落进了冰面下的水里,因此并未伤得太重。
但因他身着全副甲胄,且到底受了伤,冰面下的水又冰冷刺骨,是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不往下沉,只得拼尽全力凫水,意图通过方才那个被阿布通砸出的大洞爬到冰面上去。奈何他费力的凫了半天的水,都未能再找到方才那个大洞,反而因呼吸不继,失血过多,又冷又乏,很快便支撑不住,渐渐失去了知觉。
万幸水面虽因连日大雪,天气寒冷而结了厚厚的冰,冰面下的水却依然是流动的,以致傅城恒在渐渐失去知觉之后,不但没有就地下沉,反而冲着他,越飘越远,越飘越远,最终飘到了离那片悬崖两百里开外的一个小庄子附近,然后为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所救了起来。
直到被那对老夫妇救回自家那简陋的家中后,傅城恒依然没有任何知觉,面如死灰,身体冰冷僵硬,若非他的心和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着,他看起来就跟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差别。而那对好心的老夫妇虽然将他救回了家中,却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能活下去,救他不过是出于好心和怜悯,不想让他最终暴尸荒野罢了。
老夫妇所居住的庄子名为“小庄子”,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郎中和药材自然也是没有的。全庄子二三十户人家平日里谁有个头痛脑热的,一般都是硬撑,实在撑不过了,便去庄子东头的赤脚大夫那里花几个钱或是拿点什么东西去,换取一些简单的草药什么的。
于是傅城恒虽然换过了干爽衣衫,也盖上了老夫妇家准一仅有的一床棉被,伤口也大多上了草药养了两日,瞧着却依然跟个死人无异,只有依然微弱的心跳和脉搏,能证明他还活着。
他在老夫妇家足足昏迷了一个月,才渐渐有了知觉。
在此期间,老夫妇数度都以为他会撑不下去,可他居然每次都奇迹般的撑了过来。老夫妇都觉得有些佩服这个面目英俊,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来的年轻人了,要知道这世间大多数能忍的能忍,不能忍的也能忍的,都是穷人,好人家的公子哥儿一般都是忍不下去的。
直到他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半睡半醒间一遍又一遍喃喃低语的话“玥儿救我,玥儿救我……”终于能为他们所听清时,他们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年轻人是因为心里有牵挂,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撑了过来!
傅城恒虽然渐渐有了知觉,但身体依然还很虚弱,因此绝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处于半昏迷状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死边缘辗转了几回,从他为老夫妇所救后,所有发生的事情他似乎都知道,但是意识反复在昏迷与清醒间辗转,有多少次,都以为自己下一次不会再醒过来。
可他一直都记得,有人在等他。也许连他的生死都不知道,也许当他已经死了,但是他一定要撑住,一定得回去!
再然后,裴东胜找到了他,小心翼翼将他带回了昔日西番的首都、如今大秦辖下的安西都护府城中。
有了大夫,有了药材,傅城恒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救治。只可惜他的病情已经耽误得太久,身上的伤口也大多已经溃烂,伤口附近的皮肉更是几乎已全部冻得坏死,且因之前在冰水里浸泡过,之后在老夫妇家中又因发烧损伤了肺部,以致连大夫都不确定他能撑到几时,最终又能不能撑下去!
再说裴东胜花了这么长时间找自己的主子,一旦找到,其欢欣雀跃自是不言而喻,当下便忍不住要命人去驿站报信,好尽快将这个好消息送回京城。
然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傅城恒却忽然艰难的醒了过来,虽然连眼晴都睁不开,但至少意识是清醒的。
他不让裴东胜送信回京,只因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最终撑过去,就算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撑过去,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神,也有控制不了的事。原本裴东胜刚找到他时,他是想让他尽快送信回京的,他不知道自己失踪这么久,他牵桂的人也是牵挂他的人,尤其是孔琉玥,已经伤心绝望成了什么样,他答应过她一定会过去的,可他却食言了,他怕她支撑不住,会做傻事!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怕自己万一真撑不下去,那又何必再让他心爱的人和牵桂他的亲人们在有了希望之后,再承受一次生离死别的绝望?那也太残忍了!
裴东胜身为他的亲卫校尉,自然对他忠心耿耿,准命是从,不然也不会在他出事都那么久了之后,一直坚持不懈的找他,并且最终真找到了他,自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傅城恒被找到了的消息,就这样暂时搁置了,没有被送回京中,直至赵天朗携四九等人找了来。
赵天朗跟傅城恒做了那么多年的兄弟,虽不敢说跟他心意相通,至少也是比较了解他的,只听裴东胜说了‘是侯爷不让把消息传回京’的后,便已将傅城但的顾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赵天朗可不是裴东胜,不会对傅城恒的话言听计从,最重要的是,他来之前曾亲眼目睹过孔琉玥和晋王妃是何等的绝望,傅城恒的三个孩子还有其他亲人好去们又是何等的伤心,还有他自己,也是难过得恨不能以己身代傅城恒受罪!
因此找到傅城恒的当天,他甚至顾不得让与自己一道也是一路风尘仆仆的四九暂时休整几日,便于第二日一早又命他上了路,以便尽早赶回京城,好向孔琉玥和晋王妃禀报傅城恒还活着的大好消息。
对赵天朗的这个决定,傅城恒自然是想阻止的。他虽仍多半时候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但听了赵天朗的话后,却强撑着睁开了眼晴,虚弱艰涩的想要阻止他,“不要……至少暂时不要……”
赵天朗的态度却很坚决,坐在床边细细的看着他,尽量放轻了声音说道:“傅大哥,虽然大夫都不确定你能撑到几时,但到目前为止,你一直都撑下来了,连在之前条件那般艰苦的情况下,你都撑下来了,难道如今条件好得多了,情况反倒会更糟不成?你只管好好养伤罢,最糟的你都挺过来了,只要你一直撑下去,一定会没事的!”
许是赵天朗的话起到了作用,许是方才那短短一句话,已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傅城恒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晴,又恍恍惚惚的昏睡了过去……
“……也就是说,你离开之时,侯爷还没清醒过来?”听四九长篇大套的说完找到傅城恒的经过和他如今的情形,孔琉玥才因得知他还活着而欢欣雀跃的心,一下子又高高提了起来。她再次后悔起当初因自己优柔寡断,顾虑太多,没有赶在赵天朗之前先离京去西番了,不然现在照顾在傅城恒身边的人就是她,那样他也能少受好些痛苦,身体也能早些复原。
一想到傅城恒浑身是伤的在冰水里浸泡了那么久,一想到他伤得那么重却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一想到他无数次徘徊挣扎在生死的缘边,却又一次次咬牙硬撑了过来……孔琉玥就心如刀绞,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只恨不能即刻飞去他身边守着他,亲自照顾他,给他温暖和力量!
晋王妃在一旁也是泪水涟涟,最初得知傅城恒还活着而油然生出的巨大的喜悦和庆幸,已经被因他所受的苦而生出的心酸和心疼所取代,一瞬间只恨不能以己身代其受罪。
惟独晋王虽也红了眼圈,好歹没有哭,反倒强挤出一抹笑意拿话来安慰晋王妃和孔琉玥,“天朗说得对,煦之连最糟的都挺过来了,如今好歹还有天朗陪在他身边,难道他反倒撑不过了?你们只管放心罢!况他如今虽伤重,至少人还在,对不对?只要人还在,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所以,你们还有什么好难过的呢?还是安心等他和天朗回来罢!”
下面四九也忙起身道:“是啊王妃娘娘,大姑奶奶,侯爷可是我们大秦出了名的铁汉,连之前那样的情形他都撑过来了,如今又有我们爷看顾在身边,一定不会有事的,您二位就安心在家等着我们爷带侯爷回来罢!”
听得四九说话,晋王妃方后知后觉的想起,庆王府那边必定还在苦等消息,偏近段时间,为怕皇上再动疑,两家王府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的来往都已极少,不然倒是可以请了庆王妃和韩青瑶过来,与他们一道分享失而复得的喜悦:再者四九一路风尘仆仆,只怕已是疲累至极,很该让他早些回庆王府送了信,好生歇息歇息的,因忙拭了泪,向晋王点头道:“王爷说得对,至少人还在,只要人还在,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又向四九道:“四九,这一路上辛苦你了,你放心,你的好处王爷和我,还有你大姑奶奶都记在心里了,以后必不会亏待了你的。如今只怕王叔王婶还在等你的消息,你且先回去复命罢!”说着向一旁侍立着的金珠使了个眼色。
金珠便忙上前,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了四九怀中,屈膝行了一礼,笑道:“这是我们娘娘请四九小爷吃酒的,还请四九小爷笑纳。”金珠等人都知道四九乃赵天朗跟前儿第一得意之人,况如今自家娘娘待他尚如此客气,自是不敢怠慢。
四九也不推辞,按过银票塞进怀里,不卑不亢的向晋王和晋王妃并孔疏玥行了个礼,谢了三人的赏,说了一句:“四九的确还要回去向王爷王妃娘娘并世子妃娘娘复命,就先告退了!”说完又冲三人行了个礼,才退出去,然后急匆匆打马回了庆王府,一边赶路一边还暗想,王妃娘娘和世子妃娘娘一定等世子爷的消息等急了罢?
待四九离开,又屏退了众伺候之人后,晋王方蹙起了眉头,有些凝重的向晋王妃道:“也不知道子纲在打发了四九回来之后,有没有使人去驿站,让驿站的人快马加鞭回京回京?”
晋王妃和孔琉玥都是聪明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不由也皱起了眉头。
“天朗瞧着虽吊儿郎当的,却素来细心,应当不会犯这样明显的错误罢?”晋王妃语带犹豫。
孔琉玥则霍地站了起来,“姐姐姐夫,我这就回府严令下人们,不得多说一个字!”皇帝本就已对晋王府和庆王府生了疑心,对赵天朗的处罚也还没有下来,若是再让他知道两王府竟比他这个皇帝还先得知傅城恒还活着的消息,只怕又是一场麻烦,甚至是祸事,他们不得不防!
晋王妃闻言,忙也起身道:“我也即刻传令下去,让任何人一律不得走漏消息,否则立刻打杀了那泄密之人!”
晋王眉头依然定着,“也不知道这会儿再来补救还来得及来不及?子纲的确心细,可毕竟离京这么远,就算京中发生的大事他都知道,皇上的态度他却未必知道!不行,我得即刻找王叔商量对策去!”如今在皇上眼里,自己和王叔还有天朗已是一国的了,皇上就忌惮他们,若是再让他知道天朗这一去,还真就找到了煦之,且不先报给他这个皇上,反而先报给了自己这个九哥,那晋王府和庆王府的处境就真是堪忧了!
晋王说完,便要起身命人备马去庆王府,却被晋王妃一把拉住了,有些担忧的叮嘱道:“王爷,你万事小心些!”
“你放心罢,我和王叔会把此事处理好的!”晋王安慰的拍了拍晋王妃的手,又笑向一旁眉头紧锁的孔琉玥道,“弟妹,你也不必忧心,凡事有我和王叔在呢,不会有事的,你只管家去,照顾好祖母和孩子们,安心等待煦之回来罢!”
晋王妃忙也笑道:“是啊弟妹,你放心罢,有你姐夫和王叔在,是不会有事的!”
政治上的事,孔琉玥是真不懂也Сhā不上手,惟一能做的,便是照顾好一家老小上下,让晋王和晋王妃没有后顾之忧,因忙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还请姐姐姐夫放心。姐夫也不必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有什么事是能比失去亲人更痛苦更难熬的?连最艰难的时刻我们都挺过来了,难道还会有比当初更糟的情形出现吗?”
晋王点点头,与晋王妃一道送了她至院门外上车,又命人去赵阑珊房中请了初华和洁华来上了车,目送娘儿三个的车子离开后,方打马抄小道悄悄去了庆王府不提。
孔琉玥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命珊瑚去约束所有的知情人,她自己则径自去了乐安居。无论如何,傅城恒还活着的好消息都不该瞒着老太夫人,她老人家正是因为得知噩耗,才会撑不住病得这般厉害的,指不定老人家听了这个好消息后一高兴,病就渐渐好了呢?
附耳将好消息告诉了老太夫人后,老人家果然很高兴,虽然泪水流了满脸,但孔琉玥和侍候在一旁也是泪流满面的卢嬷嬷都知道,老人家这是喜极而泣的泪。
到了晚间,又有晋王妃使人过来,告诉孔琉玥赵天朗在打发了四九回来的同时,也使人去了驿站报信的。因此在他们收到四九带回来好消息的同时,皇上那边也已收到了消息,还在事后传了晋王和庆亲王进宫,商量该派谁去迎傅城恒回来之事,只不过被晋王和庆亲王劝阻了,说让赵天朗将功折罪,就由他护送傅城恒回来最好,让孔琉玥放心。
孔琉玥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皇帝便是要找赵天朗和晋王府庆王府的茬,也没有理由和借口了,她终于可以安心等候傅城恒回来了!
只是让孔琉玥没有想到的是,她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将傅城恒给等回来了。
216
五月下旬的天,已经是炎热非常。
孔琉玥扶着珊瑚的肩,一路艰难的往城外山上的凉亭走去。因天气炎热,她身子又弱,平日里更是缺乏运动,是以才只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她已是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但与身体上疲累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她心情的无比舒畅,只因今日是傅城恒回来的日子。
韩青瑶扶着桃叶的肩跟在后面,虽不至于累得像孔琉玥那般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是呼吸紊乱,鬓角生汗就是了。她拿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喘息着问前面的孔琉玥道:“玥儿,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啊?”
孔琉玥顿住脚,望了望四周,然后指着一旁斜向上的小径,“喏,看见那条小路了吗?从那里取道上去,应该很快就可以到了罢?到时候站在亭子上面,但凡驿道有人马过来,都能一眼看到。”
“……好罢,咱们九十九步都走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了,还是继续往前走罢。”韩青瑶歇息了片刻,呼吸稍缓,便又跟着孔琉玥继续往前走起来,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早已将今上赵天钥骂了个臭死。
原来孔琉玥和韩青瑶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皆是拜当今皇上所赐。
自三日前接到驿站的消息,说赵天朗将会于今日护送傅城恒抵达京城后,皇上便即刻下了圣旨,命太子到时领着人代他出城亲迎,直接将二人迎进宫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当即便将自得知傅城恒回来之具体日期后,便一直费心在家里准备等候的孔琉玥打得一懵,尤其是在她得知皇上稍后又急诏了小华太医进宫随时待命后,就更是不安,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定要亲眼见过傅城恒因着腿疾,以后都不能再骑马拉弓,且还要亲眼看着小华太医验过才放心不成?他的被害枉想症还真是一日重似一日!
——自打命四九昼夜兼程将傅城恒还活着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赵天朗又通过其他渠道,送了好几封信回来,多是讲述傅城恒身体恢复进程的,当然,赵天朗在传这些信的同时,并没忘记通过驿站也传一份给皇上。如此一来,京中想知道该知道傅城恒伤势的人,自然便都知道了他伤得不轻,即便已经将养了这么些时日,依然不能下地走路,以后只怕也别想再骑马拉弓了之事。
对傅城恒至今犹不能下地走路之事,孔琉玥倒不是很在意。才经历了那样的生死离别,如今的失而复得自然显得弥足珍贵,所以哪怕傅城恒暂时不能走路,哪怕他以后都不能再骑马拉弓,甚至他就是残废了……她都通通不在意,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能回来与她和孩子们团聚,其余的一切,她通通觉得不是问题!
她惟一担心的,便是当今皇上的态度。照理说傅城恒才立了那样的大功,又才从鬼门关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不管是站在他们君臣这么几年亲密无间合作的君臣之情上也好,还是站在他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之情上也好,皇上都该为傅城恒的死里逃生,失而复得感到欢欣雀跃的。当然,皇上在人前的表现也的确是很欢欣雀跃,但私下里他是怎么想的,可就没有人说得准了。
而这个‘没有人说得准’,则正是孔琉玥和晋王他们所最担心的问题!
不过,孔琉玥担心归担心,却并没有因此便影响了她的好消息,她已经想好了,果真皇上忌惮傅城恒,怕他和晋王郎舅联起手来威胁他的江山,大不了她就劝傅城恒辞官不干了就是,那般劳心劳力的为皇上卖命,到头来还落不下一个好,他们还不如趁早找个清静的地方归隐了,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呢!
因此昨儿个她便使了人去给韩青瑶送信,请她今儿个一早陪她出城,到城外山上的凉亭里等着傅城恒回来,——即便已知道傅城恒平安无事,今日铁定会回京了,不亲眼看他一眼,且第一时间看他一眼,她依然不能放心。
韩青瑶也是好几个月不见自家夫君的了,心中自是记挂不已,只恨不能早一点见到他,况深知孔琉玥迫切想早一点见到傅城恒的心情,是以毫不犹豫就应下了她的请求。
这也是此时此刻,姐妹两个会出现在这山上的原因。只可惜山路狭窄,马车上不去,再要回城去准备凉轿又已然来不及,没奈何,二人只得徒步上山。差点儿没心疼坏珊瑚和桃叶,一叠声的说二人乃千金之躯,不能受此委屈,劝她们还是先回城算了,反正迟早都是能见到侯爷和世子的,还是二人觉得无所谓,坚持要上去,她们才不得不作罢。
两人扶着各自的贴身丫鬟又一鼓作气的住前走了一阵,终于顺利抵达了山顶上的凉亭。
韩青瑶不由大大的喘了一口气,道:“总算是到了,再不到,我就要累死也要热死了……”
“呸呸呸,”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微喘着唤断,“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什么死啊活的,你也不知道忌讳忌讳!”
韩青瑶闻言,吐了吐舌头,上前挽了孔琉玥的手臂道:“好好好,我不说便是。”
两人说话间,珊瑚已命跟着的婆子去后面远远跟着的护院们手里接了两个篮子过来,先将凉垫铺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又拿出毡布铺在石桌上,取了带的点心水果等物出来摆好,才请了孔琉玥和韩青瑶过来坐下。
桃叶则自带着的小茶壶里斟了两杯温茶奉与二人,二人吃毕,歇息了一会儿,感觉舒服多了,才双双站起身来,走到亭子边上,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居高临下看起下面的驿道来。虽然驿道离亭子很有一段距离,她们如果不借助千里眼,只用肉眼看,其实根本看不清楚上面的人谁是谁。
两人张望了一会儿,见驿道上一直没什么动静,便都有些失望,遂听从珊瑚和桃叶的劝告,复又折回亭中,坐到了石凳子上。
因着无所事事,孔琉玥于是命珊瑚自随身的一个小毡包里,拿出了前日便自晋王那里借了来的千里眼来,举到眼前四下里张望,权当是试验这个时代望远镜的功效。
万幸这千里眼虽比不得现代的望远镜,倒也有一定的功效,至少借助它,能大致看清楚驿道上人的脸,孔琉玥方松了一口气。
“瑶瑶,你要不要试试这千里眼?”孔琉玥松气之余,忽然想起韩青瑶也是好几个月没见赵天朗了,迫切想要见到他的心情一定跟自己迫切想要见到傅城恒的心情是一样的,忙有些仙仙的问道。
韩青瑶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又看不大清楚,还不如晚些时间待他回家后,我再慢慢儿的看清楚呢!”她也是几个月不见赵天朗了,又岂能不想他的?只是却更明白孔琉玥的心急如焚,更心疼她这半年以来所受的煎熬,因此十分乐意让着她。
见韩青瑶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孔琉玥不由有些小感动,她知道她是在有意让着她……但她还没感动完,忽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忙站了起来,急声问韩青瑶道:“瑶瑶,我今儿个这样打扮没问题罢?还有,我头发乱了没有,方才走了那么远的山路,我看起来是不是篷头垢面,灰头土脸?”
韩青瑶闻言,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玥儿,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遍问我这个问题了,刚见面时一遍,下马车时一遍,如今已足足三遍了,果真是‘女为悦己者容’不成?你只放心罢,你就算身披麻袋,脸不洗头不梳,在傅大哥眼里必定也是最美的,更何况你今儿个还打扮得这么漂亮?可恨我也是女人,不然早拐你回家做我媳妇儿去了!”
她这话说得并不算言过其实,孔琉玥今日的确打扮得很漂亮。上身是海棠红洒金葡萄玟的半袖小衫,里衬藕荷色抹胸,下系一袭彩绣蝴蝶百花玟纱裙,一头鸦青的头发斜斜挽了个堕马髻,戴了赤金点翠的步摇和当日傅城恒送给她的长簪,再配上她脂粉未施,却因才爬了山而自然而然白里透红的俏脸,端的是娇艳如花,让人移不开眼球。
一席话,说得在亭子里服侍的珊瑚和桃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桃叶因笑着Сhā言道:“世子妃娘娘您这会儿当着咱们这些丫头说说也就罢了,明儿当着大姑爷的面儿,可不能说,不然大姑爷的酷坛子,不,坛子太小,应该说是酷缸子,只怕又要打翻了!”
孔琉玥本就已被韩青瑶一席话打趣得红了脸,这会儿再听桃叶这么一说,越发不好意思,跺脚唤韩青瑶道:“你今儿个不也打扮得很漂亮?难道是特意打扮给我瞧的?还说我呢!”
自得知傅城恒的的确确还活着的消息后,她便即刻褪了孝衣,一应素色的衣衫亦命人收了起来,也有心情捯饬自己的衣着妆扮了,但因老太夫人还病着,仍多以素雅为主,像今儿个打扮得这般艳丽,还是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
韩青瑶今儿个的确也打扮得很漂亮,上身是一件鹅黄|色交领短衣,外罩藕荷色的对襟半袖,下面是一条柳绿色的碎花松绫裙子,其上的每一朵花都栩栩如生,十分衬她那张白皙精致的小脸,仿若一瓣娇嫩的夏莲,明丽中又透着一股子清新味儿。
被孔琉玥这么一说,韩青瑶也微微红了脸,虽然早就知道即便出了城,也未必能第一时间见到赵天朗,临行前,她还是忍不住费心打扮了一番,她才打趣孔琉玥“女为悦己者容”,她自己何尝又不是一样?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吐了一回糟,斗了一回嘴,忽然就听得拿了千里眼一直在四下里张望的珊瑚叫道:“夫人,太子殿下领着人出城了,难道是侯爷和世子快到了?”
孔琉玥一听,也顾不得和韩青瑶斗嘴了,忙忙站了起来,疾步走到珊瑚身边,急声问道:“哪里,哪里?”
后面韩青瑶见状,也忙跟了过来。
珊瑚忙将手里的千里眼双手递给孔琉玥,孔琉玥接过,立刻往出城的方向张望起来。远远的,果然看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辆明黄|色的华丽车辇缓缓驶了过来,还有人举着明黄|色的九龙曲柄黄华盖,一望便知是太子的仪仗。
孔琉玥心里一松,忙又转头往驿道方向张望,却见驿道上还是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人马过来的迹象,不由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韩青瑶与她心有灵犀,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忙出言安慰道:“太子殿下的仪仗都到了,想必是快了,不然随行的官员们也不敢让太子殿下在这样的毒日头下多晒。”
像是为了印证韩青瑶的话似的,她话音才刚落下,驿道上忽然就扬起了一片尘土,有十数骑马踏着这些尘土,很快行了过去,再然后,才是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被另十数骑马团团围着,不紧不慢行了过去。
孔琉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瑶瑶,傅城恒他回来了,他回来了……”说着竟转身就跑,一看就知道是想下山去。
唬得韩青瑶忙一把抓住,急道:“太子殿下和那么多官员都在,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招人话柄?那么多时间都等过了,难道这一小会儿反倒等不得了?”
孔琉玥闻言,方稍稍冷静下来,顿住脚微红着眼圈有些讪讪然的道:“瑶瑶,你说得对,那么多时间我都等过了,不差这一小会儿。”只是心依然高高悬着,只得拿了千里眼一刻不停的注视着那辆马车。
眼见那辆马车离太子的仪仗越来越近,直至终于停了下来,孔琉玥的耳边一瞬间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她看见一身鸦青色衣衫的赵天朗先下了车,却没有看到傅城恒随即下车,而是看见赵天朗亲自自马车上搬了一张瞧着像是轮椅的椅子下来,然后,才半抱半扶的将另一身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弄下了车。
男子身形很高,却也很瘦,尤其是颧骨,更是高高凸起,衬着空荡荡挂在身上的衣衫,让人根本不敢相信,他便是昔日那个雷厉风行,人称“大秦第一猛将”的永定侯傅城恒!
可他又的的确确是傅城恒,那眉那眼,那脸那唇,的的确确又都是属于傅城恒的,别人会认错,孔琉玥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那都已是刻在了她心上的……她猛地捂住了嘴,怕自己下一秒便会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的傅城恒,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韩青瑶虽没有千里眼在手,但她只看身形,便能看出先下车的男子是赵天朗,激动之余,却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他健康平安就好!
她自然也看到了赵天朗随即搬下车的那张轮椅和扶下车的那个人,虽然看不清楚,却也能猜到傅城恒的现状必定好不到哪里去,不然不会坐轮椅,因忙拿眼去看孔琉玥。
果然就见她浑身都在发抖,手更是抖得几乎快拿不稳千里眼。
韩青瑶的心猛地一沉,难道傅城恒的情况很严重?念头闪过,她已自孔琉玥手里拿过千里眼,自己看了起来。
及至到看到傅城恒只是瘦得快变了形,但精神瞧着还不错后,韩青瑶方放了心,将千里眼复又放回孔琉玥手里,软声安慰她道:“没事,只要傅大哥人回来了,有你这个大夫的精心药补,再加上我这个厨师的精心食补,一定可以很快让他复原如初的!”
孔琉玥泪眼婆要的点了点头,哽咽道:“你说得对,只要人回来了,其他都会好起来的!”瑶瑶说得对,只要人回来了,有她这个大夫亲自照顾调养,还有瑶瑶这个超级大厨辅以食补,难道还怕傅城恒回复不到以前的样子?只是心,还是会忍不住痛!
匆匆拭了脸上的泪,孔琉玥又举起千里眼张望起来。
就见赵天朗和傅城恒已经在叫拜太子了,太子为礼贤下士,自是不会让他们叫拜得太久,几乎是他们才刚一跪下,太子已上前一手一个亲自将他们搀了起来。然后,傅城恒就在赵天朗的帮助下,坐到了那张轮椅上。
有官员拿了圣旨出来宣读,傅城恒再次在赵天朗的帮助下,跪到了地上。
等到圣旨终于念完,傅城恒双手接过了圣旨时,他忽然朝着孔琉玥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因为一直全神贯注望着他,因此当他望过来时,孔琉玥很清楚的看见了他如古井般水波不兴的双眸里缓缓浮出的喜悦光芒,就像是夕阳照在湖面上,泛着点点金光,给人以一种从容的温暖,衬得他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和。
孔琉玥就忍不住激动的叫了起来:“瑶瑶,他在看我,他知道我在这里,他在看我……”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但哭着哭着,却又笑了起来,就算眼泪仍在扑簌簌的往下掉,也一直在笑,笑得就像是晨起时迎着初升太阳的露珠一般。
未时二刻,孔琉玥和韩青瑶才坐车回到了城中。
在昔日的永定侯府,如今的忠靖王府前,二人乘坐的马车停了下来,孔琉玥因问韩青瑶道:“瑶瑶,让你陪了我大半日,你一定累了,要不先进去梳洗一番,歇息歇息再回去?”
韩青瑶摇头道:“还是不了,娘还在家等我,子纲也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回家,我还是先回去准备一下,等着他的好。”
短短几句话,说得孔琉玥越发愧疚,“都怪我,累你和娘也不得安心,还有大哥,也不知道此番进了宫,皇上会如何发落他,都怪我……”
话没说完,已被韩青瑶面色颇为不善的打断:“这种生分话,我以后可都不想再听到啊,你给我记住了!”
说着见孔琉玥面带忧色,情知她是在担心宫中的傅城恒和赵天朗,虽然她自己也很担心,但仍解劝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傅大哥立了那样的大功可是大秦人尽皆知的,难道皇上还敢真明刀明枪的为难功臣不成?那样也未免太寒文武百官的心,他不会那样做的!况还有父王和九哥九嫂在宫中斡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也不会白看着皇上胡来,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赶紧回去准备一下,等待会儿傅大哥回来后,一家人好吃团圆饭罢!”
孔琉玥闻言,握了握韩青瑶的手,点头道:“嗯,我不会担心的,情况再坏再糟,难道还能坏过之前糟过之前不成?如今他已回来了,再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害怕!”
一再的让韩青瑶放心,待她上了自己的车后,又说了一句:“等过阵子他身体好些以后,我和他再一道登门见父王和娘去!”目送她的车走远后,方下了车径自往乐安居行去。
一时到得乐安居,就见博希恒夫妇并傅颐恒,还有孩子们都正焦急的等在屋里,一瞧得孔琉玥进来,都忙起身拥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她:“大嫂,您可见着大哥了?”、“母亲,您可见着爹爹了?”、“大哥(爹爹)他还好吗?”因怕去的人太多了不方便,且也是为了越加坐实跟傅城恒伉俪情深,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之事,故当博希恒和孩子们提出要跟她一起去时,都被她拒绝了,只让他们留在家中等消息即可。
孔琉玥才从外面回来,正是热得发慌之际,见众人一拥而上,不免有些胸闷气短,因忙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形后,才笑道:“只是远远见着了,并未能说上话儿,不过瞧着精神还好,应当没有大碍,大家都放心罢!”
众人闻言,便都松了一口气。初华因又问道:“那母亲可知道爹爹什么时候能来家?”
孔琉玥皱了皱眉,无奈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要看皇上什么时候问完话。”说着见初华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旁边傅镕和洁华也是一脸的失望,觉得不忍,忙又道:“这会儿进宫都有两个多时辰了,应该快了罢?横竖你们姑父姑妈都在宫中,一有消息,定会即刻使人来报的,咱们且安心等待罢!”
过去这半年的时间,已经让初华傅镕姐弟三个无形中变得比同龄人成熟了许多,因此就算不能全懂父亲大难不死终于可以回来了,为何母亲和姑母却不是全然的高兴,而是于高兴之外,偶尔还会流露出几分恐慌,但是却很自觉的不会多问。
初华姐弟三个小的都懂得不该问的不会多问了,更何况博希恒几个大人?于是都没有再说,只管安心在家等待起消息来,毕竟人都已经回来了,情况就是再糟,也不可能遭过之前了罢?
二夫人甚至因知道孔琉玥心急如焚,断没有心情理会旁的事,于是自己做主吩咐厨房准备了晚上的团圆宴。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场团圆宴最终还是付诸于了流水,因为傅城恒一直到天都黑透了,才由晋王和晋王妃亲自送了回来。
其时,一大家人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
被晋王半抱半扶的弄下马车,看着大门口熟悉的景致,傅城恒一时间竟有种陌生的感觉,有多久,他没有回来了?明明就是自己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家的门口,却让他油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怅然间,傅城恒的目光已似是有自己意志似的,径自落到了站在一大群家人中的孔琉玥身上。
白皙精致的小脸,明亮清越的眸子,安谧从容的气质,……她还是跟之前一样美丽,一如他记忆里那般,只是,她瘦了很多,瞧着比之之前又更单薄了几分,让人见了,连呼吸都会不自觉的放轻,惟恐一个不慎,就会将她给吹走了。
傅城恒的心瞬间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在他音讯全无,所有人都认定他已死了,惟独她一个人坚持认为他还活着,从没放弃过要亲去西番找他的那段时间里,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定每时每刻,都是菲心的煎熬罢?这般一想,他的心越发痛了,且渐渐呈痛不可当之势,让他有种想要喊叫出声的冲动,要知道之前就算是伤得那么重,就算是大夫为他割去伤口附近冻坏了的腐肉时,他都一直忍过了,从没因痛而呼叫过一声!
在傅城恒近乎贪婪的打量孔琉玥时,孔琉玥已在定定的打量着他。
比之白日里那远远的惊鸿一瞥,这一次,她终于能清清楚楚看见他了。他的确瘦了很多,也憔粹了很多,再配上因为瘦了而显得尤其轮廓分明、刀刻一般的脸庞和紧抿着的薄薄的嘴唇,瞧着给人以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让人无端的想哭。
念头才一闪过,孔琉玥只觉鼻子一酸,双眼已瞬间被泪水迷住了。
看在傅城恒眼里,心猛地更痛,已情不自禁的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宇,他早已铭刻在了骨子里的名宇:“玥儿!”人也情不自禁的往前踏出了一步。
然后,他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直往前栽了下去,若非晋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只怕他就要摔倒在地了。
众人都唬了一跳,孔琉玥和傅希恒已先同时抢了上去,但博希恒却在见到孔琉玥也抢了上去后,识趣的退后一步,由着孔琉玥扶住了傅城恒的另一边肩膀,“傅城恒,你没事罢?”
她的声音焦灼而破碎,还带着才哭过明显的鼻音,听得傅城恒的心蓦地一紧,差点儿就没忍住在众目暇暇之下,将她一把拥进怀中,再也不要放开!
但好歹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还知道要在孩子们和下人们面前保持一家之主的形象,因只是反手用力握住了孔琉玥的手,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思念之情,都通过这一握,传递给孔琉玥一般,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晋王妃自是理解弟弟和弟妹大难不死,久别重逢的心情,就像她之前在宫里乍一见到傅城恒时,也是激动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定定的看着他,就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又见众人都低下了头去,都有些不好意思,忙笑着出声为弟弟解围:“好了,总算是回家了,还是快进屋罢,都有在门口像什么样儿?有什么话都回屋去说!”
晋王忙也附和道:“是啊,总算是团圆了,有什么话,还是进屋再说罢!”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忙给晋王和晋王妃见了礼,跟在被晋王和孔琉玥一左一右搀扶着的傅城恒身后,浩浩荡荡的去了乐安居。
一行人到得乐安居时,卢嬷嬷早已领着人侯在正房外了,一瞧得傅城恒被晋王和孔琉玥搀着走过来,只屈膝叫了一声:“侯爷……”已忍不住激动的哭出了声来。
傅城恒看起来也有些激动,唤了一声:“卢嬷嬷,这段时间有劳你了!”又问老太夫人,“祖母她老人家可还好?还请嬷嬷带路,容我先给祖母请个安去!”
“老太夫人知道侯爷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卢嬷嬷泣不成声,闻言忙拭了泪,引着傅城恒往里间行去。
老太夫人病了这么久,全靠要亲眼看到傅城恒平安回来这一口气硬撑着,得知他终于回来了,有多喜悦,可想而想。因才只看了他一眼,泪水已忍不住流了满脸,只是说不出话来。
傅城恒在晋王和孔琉玥的帮助下,给老太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先表达了自己不孝,让老太夫人这么大年纪还要为他担心的歉意,又谢了老人家的操劳,问了卢嬷嬷相关的情况后,才复又去到外间,分别受了傅希恒等人和孩子们的礼。
等傅城恒受完了礼,丫鬟又上了茶来吃毕,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晋王和晋王妃遂提出告辞。
孔琉玥虽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傅城恒,想着皇上的态度还不知道是怎样,于是借口送二人,避到了外间一问端倪。
晋王妃也正想让孔琉玥知道皇上的态度,心里好有个底,见她主动来问,便压低声音细细告诉了她,“煦之方一进宫,皇上便传了小华太医来给他诊治,得知他腿疾甚重,极有可能这辈子都骑不了马拉不了弓,甚至冬天腿还有可能会痛得下不了地之后,一直微锁着的眉头方舒展开来,说煦之这是为大秦为赵氏江山才弄成这样的,大秦和赵氏都不会忘记他的功绩!还说过几日会有新的赏赐下来,让煦之先回府与家人团聚,好生将养身子!”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却皱起了眉头,有了小华太医的话,皇上应该能暂时降低对傅城恒的戒心了罢?
可是连小华太医都说傅城恒伤得很重,以后不能再骑马拉弓,那他的腿岂不是真没有治愈的可能了?他向来骄傲,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小华太医虽不一定能治他的伤,她也是大夫,她连韩远关几十年的腿疾都能治了,难道还不能治好傅城恒的腿不成?原本她见他需要坐轮椅,还以为他连走都不能走,如今看来,他其实还是能走的,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伤势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严重呢?待会儿回房后,她可得好生给他检查检查!
心念电转之间,孔琉玥忽然想起赵天朗,忙问晋王妃道:“对了姐姐,大哥他怎么样了?皇上有没有惩罚他?”要是皇上惩罚了赵天朗,她以后都没脸去见韩青瑶和庆王妃了!
晋王妃这些日子早受够了皇上的疑心,晋王有没有不轨之心,别人不知道,难道连她这个枕边人也不知道?偏皇上要自寻烦恼的百般防着,长此以往,岂不是在逼人没有不轨之心也要不轨了?见孔琉玥问,四下里又没有旁人,便不自觉带出了几分不满来,“他既然口口声声说煦之是大秦的大功臣,大秦和赵氏都不会亏待了他,自然不会对找到大功臣的功臣有所不满,不但如此,还说过阵子要站功行赏,厚厚的赏天朗呢,不知道又打的什么主意!”
孔琉玥闻言,便知道赵天朗暂时是没事了,虽然仍担心不知道皇上的这口气会在未来的什么时候寻到契机发出来,至少暂时大家都没事,也就松了一口气。又与晋王妃说了几句话,将她和晋王送出垂花门外上了车了,才复又折回了乐安居。
因傅城恒是在宫里领了御宴出来的,且他一路风尘仆仆,身上的伤口也需要清洗换药,是以大家又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约定过两日待傅城恒身体好一些后,再吃团圆宴。
孔琉玥于是扶着傅城恒,被三个孩子和一众下人簇拥着,回了芜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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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琉玥扶着傅城恒往芜香院走,身后是三个孩子并众词候之人。
如今傅城恒虽瘦得多了,毕竟有那么高,偏孔琉玥身子单弱,以一己之力要扶着他从乐安居走回芜香院,还是很吃力,因此只走了一小段距离后,她便忍不住微喘起来,额际上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傅城恒看在眼里,自是心疼不已,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自己走,哪怕为她稍微减轻些负担也是好的,偏因腿实在使不上太多力,很是力不从心,只得小声与孔琉玥道:“玥儿,让小子们来扶我罢,你身子弱,还是别累坏了。”
孔琉玥的确累了,但却累得甘之如怡,闻言只笑着说道:“不要,我能行的,还是你怕我一个支撑不住,摔着你了?你只放心罢,我一定能安安全全带你回家的!”本来他在生死关头挣扎时,她就该立刻赶去带他回家的,可她却最终未能去成,由赵天朗带回了他,如今只剩下这么一小段距离便到他们的小家了,她一定要亲自带他回去!
看着她秀丽脸庞上淡淡的坚持,傅城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在接下来的一段路里,尽量将重心往身体的另一边移,不让她太累。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芜香院时,梁妈妈谢嬷嬷早已领着众伺候之人等候多时了,一瞧得傅城恒被孔琉玥搀扶着走过来,便都跪下行礼。
梁妈妈谢嬷嬷并白书几个平日里贴身伺候孔琉玥之人,更是当即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既是哭傅城恒终于平安回来了,更是哭孔琉玥以后的日子不必再像之前那么苦了!
大家行至屋里,眼见屋里的摆设还是跟自己离开前一模一样,只软榻和玫瑰椅上的褥子由皮毛的换做了竹制的,除此之外,一切的一切,都跟自己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傅城恒霎时间又涌上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但他终究还是撑了过来,终究还是撑到回来的这一天了,真好,回家的感觉真好!
待一家五口都落了座后,白书亲自捧了才沏的茶来,第一个自是奉与傅城恒,“侯爷,您喝茶!”
傅城恒接过,才一揭开碗盖,一股熟悉的清香便霎时弥漫了他的鼻腔,正是他爱喝的太平猴魁。他不由看了孔琉玥一眼,就见她也正看着他,湿漉漉的眼晴里满满都是爱恋和心疼,他的心一下子柔软得能淌出水来,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心爱的人的心疼怜惜更让人心酸心暖的呢?
他忙借喝茶的动作,按去了自己几乎就要忍不住流泪的冲动。
待傅城恒吃毕了茶后,孔琉玥方关切的问道:“我让厨房一早便炖了冬虫夏草乌鸡汤,侯爷要不要喝一碗?”宫宴她吃过,瞧着虽美轮美奂,味道却委实不敢恭维,兼之在有皇上在的情况下,臣下们也未必就敢放开了吃,十有八九都是吃不饱的,故而她才会有此一问。
傅城恒在宫里的确没吃饱,但这会儿却并不饿,只不忍拂了孔琉玥的好意,于是点头道:“好,让人盛一碗来我喝。”
孔琉玥忙点头:“我这就去。”又看向眼巴巴望着傅城恒,眼里满是孺慕期待之色,却因碍于他没有发话,不敢上前亲近他的三个孩子,“你们姐弟三个要不要也来一碗?”
初华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上前傅城恒一眼,代替弟弟妹妹做了决定:“多谢母亲。”
孔琉玥见状,心里有了计较,便也不命丫鬟去盛汤了,取而代之的是亲自走一趟,并将众伺候之人都带了出去,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傅城恒父子四人。
让孔琉玥没有失望的是,等她有意多拖延了一会儿时间,领着托了黑漆托盘的珊瑚璎珞再回到屋里时,虽然三个孩子仍坐在原位上,却已在与傅城恒说话了。父子四人的表情都很柔和,屋子里也有温情在流淌。
她的心瞬间柔成了一滩水,还有什么是能比大难之后,一家人仍能齐齐全全的坐在一起,表情轻松的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更幸福的呢?
瞧得孔琉玥进来,洁华立刻跳到地上,“蹬蹬蹬”跑到她面前,仰头望着她兴奋的说道:“母亲,爹爹才答应了我们过阵子带我们去城外的庄子上避暑!”又看了同样眼里盛满喜悦的初华和傅镕一眼,“爹爹还说到时候要指点哥哥骑马,还要教姐姐和我也骑马呢!”
孔琉玥就弯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到时候洁姐儿可要好生学习,不要让爹爹失望哦!”
洁华忙点头:“母亲放心,洁姐儿一定不会让爹爹和母亲失望的!”
初华和傅镕便也站了起来,“女儿(儿子)一定不会让爹爹和母亲失望的!”
打发傅城恒和三个孩子喝毕鸡汤后,眼见时辰已经不早了,最重要的是惦记着要给傅城恒检查一下身体,孔琉玥于是吩咐三个孩子各自回房歇息,“你们爹爹今儿个才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一定累极了,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你们有什么话儿,明儿再过来跟爹爹说也是一样,现在,就先回房歇着罢!”
三个孩子闻言,惧是一脸的依恋和不舍,明显不想与傅城恒分开,但也深知孔琉玥的话有理,他们不该再打扰父亲休息,只得给傅城恒和孔琉玥分别行了礼,然后依依不舍的由各自的奶娘丫头簇拥着离开正房,回了各自的房间。
余下傅城恒看着三个儿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后,方饱含感情的看向身旁也正看着门外的孔琉玥,低声说道:“玥儿,你把他们都教得很好,祖母也被你照顾得很好,家里更是井井有条,真是辛苦你了!”
孔琉玥闻言,转头也看向他道:“我哪儿算得上辛苦,你才真真是……受苦了……”说着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伸手拉过去,不由分说的近乎贪婪的抱进了怀里,且手臂越收越紧,大有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的趋势。
虽然被傅城恒抱得渐渐都快喘不上气了,孔琉玥却丝毫没有挣扎,不但没有挣扎,还伸手也紧紧抱住了他,似是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是真的回来了,她是真的又重新拥有他了!
夫妻两个就这样紧紧的、无声的抱了不知道多久,白书的声音忽然自帘外响起,打破了一室的静谧,“禀夫人,您让准备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作为贴身伺候孔琉玥之人,白书自然知道这会儿不该打扰夫人和侯爷,但夫人让准备的热水可是加了几味药材的,万一待会儿药效过了,可就不好了,说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来打扰二人了。
好在孔琉玥虽舍不得像城恒久违了的怀抱,毕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闻得帘外白书的话,忙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又轻轻推了傅城恒一下,柔声道:“我先伺候你沐浴,有什么话,等沐了浴我们再慢慢儿说,好不好?”
“……不好!”片刻,傅城恒闷闷的声音才响起,“我要一直抱着你,再也不跟你分开!”
短短一句话,说得孔琉玥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都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竟然对着她撒起骄来?但笑过之后,她心里却随即被满满的爱怜所填满了,竟觉得这一瞬间,她不仅仅只是傅城恒的妻子,还是他的母亲!
她捧起他的脸,主动凑到他唇边轻啄了一下,才徽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还有一整晚的时间呢,还怕不够你抱的?而且还有以后几十年呢,就怕你到时候不肯抱我了!”
话音刚落,已再次被傅城恒抱了个满怀,“怎么会,怎么会!不但以后几十年我要抱着你,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要一直抱着你,再也不放开!”
当下夫妻两个又静静的拥抱了一会儿,直至白书再次来催后,孔琉玥方扶起傅城恒,回了他们的房间,然后扶着他进了净房。
进了净房之后,孔琉玥便要服傅傅城但宽衣。
不想傅城恒却扭捏起来,抓了她放在自己衣扣上的手,低声道:“还是我自己来罢,你在外面等着即可。”
孔琉玥一来打算借服侍他沐浴之机,看看他身上到底哪些地方受了伤,伤势如今又如何了,还有他的腿疾到底又有多严重,二来也是真心想服侍他沐浴,一刻也不想与他分开,闻言自是不肯,因微红着脸打趣他道:“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怎么如今倒反扭捏起来?”说着便挣开他的手,又将手放到了他的衣扣上。
傅城恒还想坚持,却见她一双大眼里满满都是希冀,又想着自己身上的伤能瞒过任何人,惟独瞒不过身为他枕边人的她,她迟早还是会知道的,于是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阻止她的动作。
孔琉玥虽坚持要服侍傅城恒更衣沐浴,毕竟夫妻之间这么久没见,心里还是会不好意思,尤其当傅城恒的衣衫渐渐被褪尽,露出了他虽然瘦了很多,但仍不失精壮的胸膛和大片古铜色的肌肤时,她的脸更是渐渐快要呈烧起来之势。
然她的羞涩和不好意思却仅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便已被另一种情绪,另一种强烈的心疼和怜惜所取代了。
只因傅城恒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大多数都已复原,只有少数几个还处于结痂阶段,惟一称得上严重的便是胸部以下的一个伤口,彼时还裹着纱布,一望便知当初伤得有多重……孔琉玥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
她自己就是大夫,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伤口大多都是用刀割出来的,而需要这样大量剜去身上肉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那些肉都已坏死或是将近坏死了,所以必须将其割掉,以确保其不会蔓延,再祸及其他好的地方!
孔琉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来,她忙抬手捂住了嘴。
不敢想象,傅城恒当时究竟是怎样顶着这样一身伤和那么多坏死了的肌肉,熬到他的亲卫找到他的那一天,又是怎样熬过了被大夫生生剜去那些肉的痛楚,直至终于回到家中,回到她面前来的!
一想到他当时所受的那种种煎熬和非人的痛苦,孔琉玥就心疼得连呼吸都要停滞,同时自责愧疚得无以复加。她当初就该坚持去西番的,哪怕赵天朗已经先去了,她也应该去的,就算她去了也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就算她去了也减轻不了他的痛苦,至少,她可以以自己的方式,给子他温暖和力量,让他知道,无论他有多么痛苦和煎熬,都有她陪着他一起痛苦和煎熬!
傅城恒约莫能猜到孔琉玥这会儿在想什么,她心疼他,觉得愧对他,他何尝又不是一样,觉得心疼愧对她?他徘徊在生死边缘,强忍剜肉的巨大痛苦时固然难过,可她在家中得知他阵亡了的消息,却仍坚持认为他没死,固执的要去找他时,又何尝不是一样?相比之下,他承受的只是肉体上的痛苦,其实还轻松一些,不比她,既要承受他不在了的巨大打击,还要咬牙强撑住这偌大一个家,那才真是痛苦和煎熬!
轻轻抬起孔琉玥的下颗,傅城恒俯前一一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珠儿,才哽声在她耳边低语道:“玥儿,你不要难过,一切都过去了,那些不好的事都已彻底过去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说着将她轻轻拥入了怀中。
孔琉玥被他拥入怀里,才被他吻去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但心里好歹比刚才好受了些,“你说得对,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分开了……”那样痛苦绝望的经历,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了过来的,惟一的支撑,便是那个他不停朝自己呼救的梦,万幸,她终于还是熬了过来,终于还是等到了他的归来!
“……小心一点……我让人在里面加了艾叶、柱皮、丁香、砂仁并薄荷等药材,可能会让你的皮肤有轻微的刺痛,你忍着一点,待会儿再换了清水洗过就好了!”小心翼翼将傅城恒扶进浴桶里,孔琉玥的动作和话语都轻柔得像是在对待初生的婴儿一般。
傅城恒自己倒是满不在乎,笑道:“这也能叫痛?充其量只能算托痒痒,你别担心,我好着呢!”事实上,这些药材带给他的那点小痛,的确可以忽略不计,他连比这更重干百倍的痛都忍过来了,如今心爱的人儿又在眼前,就算再痛,于他来讲也是甜蜜的!
孔琉玥又岂能不担心,她巴不得让傅城恒再也不受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因此不论是给他搓背还是洗头的动作,都无比轻柔。
等到做完这些后,她又细细的给他搓起前胸和手臂来,最后,才来到了他的两条腿上。
傅城恒的双腿乍一看跟以前并没有太大差别,还是那么的修长健壮,还是那么的贲张有力,但只要稍稍一细看,就会发现,他两条腿的颜色与上半身的颜色相比,明显要更深色一些,摸上去感觉也要硬一些,且捏他的力道一旦轻了,他便根本感觉不到, 显然是因被冻的时间太长了,以致血液不通,肌肉损坏所致!
孔琉玥心里有了底,看来情况果然不若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只要以针灸治疗,再辅以药物的外敷,傅城恒的腿至多大半年,就能恢复到以前一样,别说行走,就算是骑马拉弓也不在话下!
她不由一阵庆幸,幸好上天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幸好!
但孔琉玥的庆幸只维系了短暂的几秒,便已皱起了眉头,照理说就算安西都护府的大夫们医术远远及不上京城的大夫,就更不要说太医们了,但他们既然懂得剜肉救人,且真将傅城恒救了回来,那他们多多少少也该懂得针灸之术才对啊?怎么就任由傅城恒腿上的肌肉一直这样坏下去?退一万步说,就算安西都护府的大夫们不懂,从辽西回来京城少说也有数千里,少说也要经过好些规模比京城小不了多少的城镇,难道这些城镇也都没有好大夫不成?
一刹那间,她不由对赵天朗生出了几分埋怨之情来,旁人不知道双腿对于傅城恒一个武将来讲有多重要,难道身为他打小一块儿长大好兄弟的赵天朗也不知道?就算忙着昼夜兼程的赶路,想要早些回京,好让大家放心,也该抽时间找个好大夫细细的给他瞧瞧才是啊,这万一拖久了,再治不好了,岂非一辈子都后悔不来?
眼见孔琉玥一直低垂着头,专心的给自己按摩两条腿,并不多说一个字,只眉头时而舒展开来时而又皱起,傅城恒虽不能完全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她是在为自己的腿惋惜心疼,没准儿还怨上了赵天朗,因在水中握了她的双手,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怨子纲,他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你也不要担心我的腿,其实我的腿并不若大家想象的那般严重,若是早些治疗,指不定这会儿早已痊愈了。正是想着我回京后,只怕皇上心里会有想法,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我,我才和于纲商量好先不治疗,同时故意夸大我的腿疾,待回京后一来好叫皇上放心,二来也为之后上表辞官,只保留虚名做铺垫。”
顿了一顿,又道,“至于小华太医那番说辞,也是姐夫日前便安排好了的,好叫皇上安心,其实并不是真的就不能治我的腿了,你且放宽心些!”
傅城恒这一席话,尤其是那句,你不要怨子纲,他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说得孔琉玥一下子红了脸,满心羞愧的低下了头去。是啊,赵天朗已经为他们做得够多,她不知感恩就算了,反而还轻易就怨上了他,简直就是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典范了。万幸她终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眼下也只有她和傅城恒两个人在,不然她就真是要没脸见人了!
孔琉玥羞愧了一小会儿,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你说小华太医那番说辞是姐夫事先便安排好的,姐夫是如何得知你腿疾并不若驿报上所说那般严重的?还有皇上那里,难道姐夫就不担心此事会走漏了风声,反而适得其反?”皇上既然已经对晋王起了猜忌之心,十有八九会私下里安排人监视他,难保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还是这么聪明,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要点……傅城恒就忍不住赞赏的看了孔琉玥一眼,才笑道:“我们自然有我们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也自有不叫皇上动疑的法子,你只放心罢!如今我既回来了,万事都有我呢,你不要再操心了,省得劳神费力,于身体无益!”
见他说得笃定,且深知晋王虽无不轨之心,该做的防备还是一样不少,孔琉玥也就放下心来,有意放松一下气氛,因偏头以轻快的语气说道:“那我以后可就真万事不管,只在你的羽翼下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哦?”
傅城恒重重点头:“嗯,以后都由我来保护你,再不叫你担惊受怕!”玥儿为他受了那么多苦,流了那么多泪,以后他绝不会再叫她吃一丁点儿苦,也不会再叫她流一滴伤心的泪!
孔琉玥又给傅城恒按摩了一回腿,其间还有意在几个关键的|茓位上用力多按了几下,才叫人换了干净的清水来,服侍他洗第二遍澡。
这一次,也许是没有了先前的心酸和伤感,也许是没有了先前的严肃和凝重,当孔琉玥柔若无骨的小手再次搓到傅城恒的前胸和旗部时,他自然而然起了反应。
偏|乳琉玥一时间并未察觉,还是直到再往下洗,不小心碰到了某个灼热滚烫的物事,耳边也随即传来了他浊重的喘气声时,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方才不小心碰到的硬硬物事是什么,当即触电般收回了自己湿淋淋的手,近乎狼狈的扔下一句:“我给你取干净衣衫去。”猛地站起来转身便走。
傅城恒又岂能轻易放她走?正所谓“饱暖思淫欲”,他如今腿脚虽暂时还不便,手却是一如既往的快,孔琉玥如何逃得脱?只觉眼前一花,人已不受控制的被揽进了一具还带着水的温热怀抱中,身上薄薄的夏衫也很快被浸湿了,粘粘的贴在身上,以致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傅城恒肌肤的温度。
孔琉玥浑身的血就腾的一下都冲到了脑门上,身上的温度也猛地升高了好几度,她不由自主的喘息了一下。
耳边已传来傅城恒低哑的声音,还含着他喷出的灼热鼻息,让她直觉的缩紧了脖子,“小坏蛋,点了火就想跑,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说着,已就势含住了她白皙小巧的耳珠,那种曾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细滑感觉,便瞬间溢满了他的口腔,让他身体和心灵对她的渴望,都在一瞬间攀抵到了顶点。
孔琉玥耳珠被他含着,整个人被他拥着,要命的是他什么都没穿,她虽穿了,却因衣衫单薄,且方才已经浸湿了,根本有穿等于没穿,也就是说,他们这会儿其实已相当于是祼呈以对,自然能清晰明朗的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一下子只觉连腿都软了,快要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听见自己虽说着拒绝他的话,声音却娇媚至极,反而有些像是欲拒还迎,“不行,你身体还没好,还是等你身体好些了再……不迟……”
傅城恒的声音就越发低哑起来,还拉着孔琉玥的手伸到了自己身下,可怜巴巴的道:“从去年出发至今,我都足足九个月没碰过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罢……”
孔琉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红着脸将手自他手中挣脱开来,正色道:“不行,你如今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好歹也要过阵子,等身体好些了,才可以……”
说着见傅城恒垮下脸来,瞧着比方才还要可怜,又觉得不忍,只得越发放柔了声音安慰他,“你的伤口还需要上药,明儿也得请了太医来再侩你瞧瞧,让太医瞧出来了,成什么样儿?”又哄她,“等以后你身体好了,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这总行了罢?”
其实傅城恒这会儿也不是非要她不可,才经历了那样的生离死别,他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虽然真要他说,他一时间又觉得无从说起,既然她坚持,且这坚持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好,也就不再坚持,委屈的点头道:“好罢,我都听你的……你要记住你方才的话,以后我要怎样,你都答应哦?”
趁机讨得了孔琉玥的承诺不算,跟着还话锋一转,“不过,大餐不给吃,利息总要先给点罢?”
因着失而复得的心情,孔琉玥这会儿可说对傅城但是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让往东绝不会往西,听他这般委屈的一说,心里立刻充满了负罪感,又怎会拒绝他先只要‘利息’的小小要求?当即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方偏头问道:“这样可以了吗?”
浑不知自己嫣红着脸,大大的眼晴里闪动着期冀光芒的模样儿有多娇美诱人。
她不知道自己眼下有多诱人,傅城恒却是看在眼里的,如何还把持得住?不由分说便捧住她的脸,将她吻了个七晕八素、气喘吁吁,也将自己吻了个气血翻诵、欲火焚身,才终于强忍着放开她,复又坐回了浴桶里,借以平息自己的欲火。
等到傅城恒平定下来,又红着脸服侍他穿好衣服后,孔琉玥才扶了他去到外间,叫了婆子进去净房收拾,随即又吩咐珊瑚被自己备水沐浴。
珊瑚应声而去后,孔琉玥又叫了白书来,吩咐她去取金疮药和纱布,然后向傅城恒道:“我瞧你胸下那个伤口恢复得很不好,难道也是故意不上药弄成这样的?”
傅城恒见问,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孔琉玥就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在心里将皇上骂了个半死,都怪丫的有被害枉想症,不然傅城恒和赵天朗犯得上这么小心翼翼,连伤口都不敢上药,惟恐其好得太快吗?就算丫担心傅城恒功高震主,跟晋王郎舅联手,也不至于这般草木皆兵的防着罢?须知光防是防不住的,得想办法平衡,想办法让臣下都对自己由衷的口服心服,而不是被逼着臣服才对啊!
她心里火大,傅城恒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于公来讲,他才为大秦为赵氏江山九死一生,差点儿就再回不来了;于私来讲,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皇上难道就那么信不过他,信不过姐夫,甚至连子纲都信不过?这也委实太让人寒心了!
只不过这话他不好当着孔琉玥的面说出口,从小受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教育也让他说不出口罢了,是以只能选择沉默。
好在孔琉玥虽有所不满,毕竟没有再说,只是在白书取了药和纱布回来后,细细给他上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又安置他先行睡下后,便去了净房沐浴。
等到孔琉玥沐浴完从净房出来后,傅城恒仍睁着眼晴,并没有睡着,显然是在等她。
她的心一下子酸酸甜甜的,第一次觉得,原来有个人等自己睡觉的滋味儿,真的很好!
她才掀被躺到床上,便已被傅城恒一把拥进了怀中,在她耳边几不可闻的道:“玥儿,我以为,我再见不到你,也再完不成对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承诺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孔琉玥瞬间潸然泪下了,她反拥住他,也几不可闻的道:“正是因为记着你对我的承诺,所以我才会坚信你还没死,你一定会回来!好在,你终究还是做到了!”
这一夜,孔琉玥终于睡了将近半年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218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格子上挂着的白色烟罗纱帘子照进房间里,近几个月以来养成的生物钟,让傅城恒缓缓睁开眼睛,按时醒了过来。
因是刚醒,他猛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只是觉得触目所及的一应物件大到床幔,小到挂幔帐的银钩,再到一旁人高的三足铜鼎,都是无比的熟悉,让他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已回到了于他梦里已出现过千百次的家中,回到了属于他和他想念入骨的孔琉玥的卧室里。
这个念头,让傅城恒下意识勾唇苦笑了一下,好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每天早上睁开眼晴时,都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他果然是太想回家,太想回到孔琉玥身边,以致竟产生幻觉了!
但他随即便察觉到了异样之处,住日里他虽然也产生过类似的幻觉,臂弯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此刻这般真实的温热细腻感觉,鼻间也从未这般直接的闻到似是近在爬尺的馨香,最重要的是,他的耳边分明有极轻微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近乎是如梦初醒般的忙忙住身侧望去,下一瞬,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真回到家中,真回到孔琉玥身边了,而不是他以为的产生了幻觉!
就见在晨曦的映衬下,孔琉玥正拥被而眠,睡得正酣,素面朝天的绝美小脸因其人还没醒过来,而显得无比的静谧,再合着她露在外面有如象牙般细腻圣洁的肌肤,直让人一望便移不开眼球。
傅城恒看着这样一副以全然信任依赖姿势窝在他臂弯里的孔琉玥,心一下于软得能淌出水来,想到了昨晚上她明明困得都睁不开眼晴了,却仍固执的不肯睡觉,仍要坚持与他说话的情形。
久别重逢,又是在经历了那样的生离死别之后,夫妻二人自然有许多话想对彼此说。
但真当彼此都洗漱完毕,屏退了众词候之人,只余了他们两个躺到床上之后,无论是傅城恒,还是孔琉玥,却都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只能紧紧的抱着彼此,倾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哪怕渐渐困得都睁不开眼晴之后,却依然舍不得闭上眼晴。
尤其是孔琉玥,她心心念念的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才终于等到了傅城恒的归来,她又岂肯轻易闭上眼晴睡觉,将这堪比无价之宝的重逢给浪费了?她躺在傅城恒的怀里,是既怕不小心压到了他的伤口,让他不舒服,同时却又万分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后还是傅城恒让她只管放心,说她那点重量根本压不坏他,又以实际行动箍住了她的纤腰,让她挣扎不得,最终才不得不乖乖窝在了他的怀里。
只是她却说什么也不肯闭上眼晴,哪怕到最后她已困得有些神智不清了,也依然固执的大睁着眼晴,——她怕自己一觉醒来,会发现傅城恒已经不在身边,甚至白日里的一切,都是她的梦,她怕梦醒了之后,一旦自己发现那是在做梦,她会再没有力气支撑下去!
奈何她实在太因了,自打接到了傅城恒坠下悬崖的消息后,将近半年以来,可以说她从来没有睡过哪怕一个囫囵觉,如今终于亲眼看到傅城恒回来了,她心上一直在硬撑着不让其绷断的那根弦也终于绷断了,叫身与心都疲惫到了极致的她如何还支撑得住?是以终究还是没能撑多久,便在傅城恒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余下傅城恒虽然也疲倦到了极致,但因之前实在太想孔琉玥,如今好容易见到了,自是不肯闭眼睡觉,因又强撑着饱含感情的凝视了她的睡颜大半宿,才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然后,便一觉安睡到了此时此刻。
一想到昨晚上孔琉玥明明已经困极了,却一直固执的硬撑着不肯闭上眼晴睡觉,反而柔声劝他若是困了就睡的场面,傅城恒就觉得自己连心尖尖都疼了起来,她一定也跟他一样,怕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即使再困,也不敢顺应本能的睡过去罢?
念头闪过,他已情不自禁的俯下身体,饱含怜爱心疼的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睡梦中的她就像是有所察觉似的,虽没有睁开眼晴,却翻了一个身,趴躺在了素底碎花的被褥上,也因此而露出了大片临睡时被傅城恒哄着,半推半就褪了中衣,只余下了杏黄掐绿芽肚兜遮掩的美背来。
此情此景落在傅城恒眼里,就微微眯起了眼晴,却并不是因为旁的原因,只是因为心疼。
昨晚上拥着近乎半祼的孔琉玥躺在自己怀里时,傅城恒已知道她瘦了很多,以致他抚着她的背时,一度觉得害怕,怕自己一个不慎用力过度,便会捏碎了她。然害怕之余,更多的却是想要流泪,自打她跟了自己,虽然才短短一年多,可她却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在为了后宅的事劳心劳力,就是在被他伤害因而与她冷战,这一次更是为他担惊受怕,几欲活不下去,他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但让傅城恒没有想到的是,他摸着她时已觉得她瘦了很多,却没想到看起来的视觉效果比摸起来的触觉效果还要让他难过和心疼,她到底是怎样熬过过去这半年,尤其是最初那两个多月的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的?!
他近乎是哽咽的抱紧了她,并且越抱越紧,只恨不能将她嵌进自己的肉里。
孔琉玥原就浅眠,尤其是这半年以来,更是极其不易入睡,且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便会惊醒,照理这会子都比她往日起床的时间迟了,她早该醒过来了。只是她实在太累,心上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也终于断了,自然不比往常那般浅眠,因此一直到傅城恒都抱紧她有一会儿,以致她渐渐喘不上来气后,她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晴。
晨光中,就见傅城恒正深情的凝望着她,刚毅的面容,俊朗的眉眼,深邃的目光……几乎与她刚才梦里的他一模一样。
孔琉玥忽然生出了一股很强烈的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原本以为,她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他了!
感受到怀里人的轻颤,傅城恒以为是自己抱得太紧让她不舒服了,因忙减轻了一些抱她的力道。
却没想到孔琉玥仍颤抖着,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嘴里也渐渐发出了呜咽之声,傅城恒听着听着,终于明白了她是在哭,不由一下子慌了,忙有些笨拙的松开她,捧起了她的脸庞。
果见她白暂的小脸上,此刻满满都是晶莹的泪珠,再配上她有意压低了的呜咽声,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必定会立刻化作绕指柔,更何况本就一心心疼她的傅城恒?当下几乎是惊惶失措的将她抱进怀里,便笨拙却不失温柔的哄了起来,“玥儿,乖乖,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把我的心都要哭碎了……”
孔琉玥却仍抓着他中衣的前襟,哭得忘形,似是要将她这些日子以来苦苦压抑的紧张、害怕、不安和绝望都通通发泄出来一般。
傅城恒约莫能猜到她的心情,便也不再哄劝她,而是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一次性哭个够,心里想的是,今日之后,他一定再不会让她流哪怕一滴伤心的泪!
孔琉玥这一哭,便直哭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在傅城恒的安抚下平静下来,也才终于有了空跟傅城恒说话,“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哭过很明显的鼻音,“我不管,以后不论你再去哪里,我都要跟了你去……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也再也不要承受类似这次这样的痛苦……便是有一天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一定要走在你前面……你答应我,好不好?”
傅城恒没有说话,并不是不想说或是没的说,而是怕自己一旦开口,便会泄露了自己也在哭的这个事实,他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有有的,成什么样子!
孔琉玥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以为他是不肯答应自己的要求,只得又抽泣着哀声重复了一遍,“傅城但,你答应我,以后一定让我走在你前面,好不好?你就答应我罢,好不好?”
面对这样哀婉的请求,傅城恒除了重重的点头答应,还能怎么样?
他一边点头,一边再次抱紧了孔琉玥,同时在心里暗暗起誓,他一定要保重身体,让自己活得比孔琉玥多一天,不再让她承受第二次这样的痛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没有再说话,夫妻两个就保持着孔琉玥以头枕着傅城恒腿,以手抱着他腰的姿势,一直到照进屋的阳光自昏黄|色,变作了明黄|色。
“……玥儿,昨晚上你就一直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应该饿了罢?要不,我让丫鬟给你准备些早饭送来。”傅城但自是很愿意一直抱着孔琉玥,再也不撒手,可有些问题不是他想控制,就控制得了的。
奈何窝在他腿上的那颗头却只是微微摇了摇,便继续窝在原处不动了,声音也是闷闷的,“……不要!”
傅城恒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的低叹道:“可是你这样,我没有办法活动!”
这一次,那颗头连摇都懒得摇了。
傅城恒越发无奈,只得把话挑明了,“那个,你总得让我先去解决点……某些问题罢?”
“就地。”窝在他身上的脑袋终于发出浓浓的鼻音回答了两个字。
傅城恒就语塞了,只得强忍着某种冲动,继续耐着性子哄她“我就离开一小会儿,立刻就会回来了,你乖乖儿的躺在床上等我,我保证立刻就回来!”
怀里的人微微一动,终于缓缓的发出了一声:“嗯。”却答应归答应,仍是动也不动一下。
傅城恒哭笑不得,“玥儿,我真的得起来了,那个……憋不住了……”
“嗯。”孔琉玥仍是缓缓应道,仍是动也不动一下。
“……不要只是应着却不动。”傅城恒的声音听着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换来的仍是一声:“嗯。”
“玥儿,宝贝儿……真的很急啊……”傅城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了,觉得若是真在她和众伺候之人面并上演了那一出自他三岁后便一直再没出现的情景的话,那他以后也不用再见人了,成日里都窝在家里发霉罢!
好在他的宝贝儿终于还是没有让那一幕出现。
等到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更衣盥洗毕,由孔琉玥亲自搀着傅城恒去到宴息处时,已是日上三更了,初华姐弟三个也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也幸得老太夫人如今卧病在床,府中就他们夫妻两个最大,便是起得再迟,也不会有人敢多嘴说一句话。
一瞧得二人进来,三个孩子便忙都起身见礼,“女儿(儿子)给爹爹请安,给母亲请安!”
三个孩子看起来气色都很不错,应该都是一夜好眠,不过想想也是,父亲九死一生的回来,他们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悬着的心一旦放下,自然无梦到天亮。
孔琉玥逐次扫过他们的脸,笑道:“你们可都已吃过早饭了?”
三个孩子见问,脸上都闪过一抹羞郝,片刻才由初华答道:“我们一大早就过来等着给爹爹和母亲请安了,因此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不过,方才珊瑚姐姐有拿点心给我们吃,我们都还不饿,请母亲放心………
孔琉玥闻言,微微有些心酸,又有些愧疚,孩子们之所以打早儿便过来,一定是想早些见到傅城恒,想多与他相处一会儿罢?早知道她方才就不该腻那么久的。
念头闪过,她已本能的觑了傅城恒一眼。
就见傅城恒正看着傅镕,神色间有些喜怒莫辩,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傅镕被父亲看得有些惴惴的,片刻方小声说道:“回爹爹,儿子只是太想早一点见到您,所以今儿个才没去学堂的,不过请爹爹放心,儿子就算没去学堂,也不会落下功课的!”
孔琉玥将傅镕的话听在耳里,便一下子想到了傅城恒向来对他的学业究竟有多看重,正想说两句话来为他开脱一下,没想到傅城恒就先开了口,“嗯,我知道了!”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姐弟三个都是好孩子,我很以为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和女儿为做!”
三个孩子的眼晴就一下子灿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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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丫鬟传了早饭来一家五口吃毕,又叫人拿了昨夜便吩咐下去为傅城恒熬的人参骨头汤来打发他喝了,孔琉玥方搀着他,领着三个孩子一道,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
许是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夫人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又好了不少,这尚属老人家中了风以来的第一次,可见人的心情一旦好起来,精神气自然也就跟着好起来了!
由孔琉玥搀扶着给老太夫人行了礼问了安,傅城恒便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轻言细语的陪老人家说起话儿来,“祖母昨儿夜里睡得可还好?我昨儿个夜里还跟初姐儿姐弟三个说,待过一阵子我身体好些后,要带了他们姐弟去城外的庄子上避暑,整好今儿个小华太医要来,到时候再请了他给祖母好生瞧瞧,好生诊治一番,早日好起来,也好带着我们这些儿孙们去城外逛逛。”
——对孔琉玥和三个孩子,傅城恒有愧疚,对老太夫人,他也是一样的愧疚,即便之前老太夫人曾不止一次让他寒心,但也并不能抹杀了老人家对他们姐弟自小的疼爱和看重。如今她是因他才病得只能躺在床上,连囫囵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来的,且过了今日,还不知道明日能不能再睁开眼晴看他们这些儿孙一眼,他惟一能做的,便是竭力多陪老人家说说话儿,多孝顺她一点了!
傅城恒今日穿了鸦青色的袍子,经过一夜的休整后,看起来虽仍有些消瘦,气色却很是不错,老太夫人见了,已是十分高兴,这会儿又见他耐心十足的陪着自己说话儿,不由越发高兴,费力的抬起手来“咿呀”了半日。
卢嬷嬷忙在一旁微笑着为傅城恒解说老太夫人“说”的话,“侯爷,老太夫人是问您一路舟车劳顿的,今儿个怎不多睡一会儿?还说都怪她昨儿个忘了让你今儿个不必过来的,让侯爷想什么吃的,只管告诉大夫人,若是大夫人那里没有,只管使人过来这里取。”
傅城恒忙一一应了,又问老太夫人吃药了不曾,“……如今天气虽热,早晚倒还凉爽,尤其菡苋池子边的水榭里四处都通风,比之别地更要凉爽几分,祖母成日里躺在屋里,也够闷了的,不如早晚吃了药,都让人抬了您过去水榭那里散散?”
孔琉玥忙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菡苋池子边的空气都要好上许多,祖母若是不嫌弃,以后就由我早晚过来服侍您老人家过去那里散散可好?”
这个问题她其实早想到了,老太夫人如今中了风,只能躺在床上,尤其是夏天,时间短些倒还罢了,时间一长,难保不会生褥疮,但一来之前傅城恒还没回来,她委实没有那个心肠:二来之前的天气还不算太热,她怕老太夫人受不住那凉气,反而染了风寒,那就太得不偿失了,所以便没有提出来。
如今傅城恒既然回来了,且先她一步提出了此事,兼之天气又热了一些,她自然愿意全力配合他。
听完夫妻两个的话,老太夫人又“咿呀“了半天。
卢嬷嬷忙道:“老太夫人说侯爷和大夫人的孝心,她先心领了,如今侯爷方回来,身体还没有复原,正是该好生调养的时候,让侯爷和大夫人先不必理会她,只管先将养好了自个儿的身体是正经,横竖她已上了年纪,又浑身都是毛病,散不散淡都没多大区别,不比侯爷还年轻,可不能有一丝半点的马虎!”
转述完老太夫人的“话”后,卢嬷嬷自己也笑道:“侯爷方回家,正是该将养调补身子的时候,大夫人刚要照顾侯爷,也抽不开空儿,侯爷和大夫人若是信得过我,就由我每日里早晚带了老太夫人去园子里散散何如?”
卢嬷嬷词候了老太夫人一辈子,自是比任何人都精细也更清楚老太夫人的喜恶,从某种程度上说,由她早晚伺候着老太夫人去园子里逛,甚至比傅城恒和孔琉玥都合适。因此二人闻言后,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她的提议,不过仍坚持各自若是早晚有空,都会过来陪老人家一道去,毕竟他们虽及不上卢嬷嬷精细,身为儿孙,该尽的心力还是要尽的!
老少几人正说着,博希恒和二夫人来了,先给老太夫人见过礼后,二人忙又给傅城恒和孔琉玥见礼,问候傅城恒的身体,“……晨起过来时没有见着大哥大嫂,想着必定是大哥连日赶路辛苦了,因此这会子又过来,好在终于见到大哥了,大哥昨儿个夜里休息得可好?身体可好些了?”
又道,“我前儿个整好得了两支野山参,虽说年头还不久,听说补身子却是极好的,待会儿打发人给大哥送去!”
傅城恒也不推辞,只是起身谢了傅希恒过去半年以来的操劳,又谢二夫人照料老太夫人和帮孔琉玥理家之苦。
二人忙齐声道:“原是我们应当应分的,不敢当大哥这个‘谢’字。”
傅城恒却就势拍了拍博希但的肩膀,饱含感情的道:“二弟的辛劳,我都是记在心上的,也幸得还有你在,不然你嫂子一个弱质女流,也撑不起这么大一个家!”
跟三个孩子一样,傅希恒也极少得到傅城恒的赞扬,像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称赞,尚属第一次,一时间不由有些怅然,却又忍不住兴奋,身上那双傅家人几乎都长了的凤眼也因此而亮晶晶的。
床上老太夫人看着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也是十分高兴,正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兄弟之间就是要这样和和气气的,方是兴旺之道,只可惜……老太夫人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有些黯然,她忙甩了一下头,将这份黯然甩开了,眼下正是高兴的时候,她想那些事做什么,没的白坏了自己,也坏了大家的好心情!
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王妃娘娘、世子爷并郡主来了!”
孔琉玥和二夫人听了,对视一眼,忙齐齐接了出去。
就见晋王妃呣子三人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已经自走进了乐安居的院门,一瞧得孔琉玥和二夫人接出来,晋王妃便高声笑道:“我是回自个儿家里,难道二位弟妹还怕我找不见路不成,何必特意出来接我?”
晋王妃今日穿了件蔷薇色的半袖夏衫,下配珍珠色绫裙,其上绣着点点碎花,衬着望仙髻上镶红蓝双色宝石的凤钗并几朵时新珠花,再衬着满脸的笑意,生生比往日多了几分活泼娇艳来,瞧着竟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已携了要给她行礼的孔琉玥和二夫人起来,又笑道:“这会子又无一个外人在,二位弟妹不必多礼!”
孔琉玥笑道:“就算没有一个外人在,可以不行国礼,家礼却是必须行的,姐姐可不能惯坏了我和二弟妹。”
晋王妃闻言,挑眉一笑,道:“我就惯坏了你们怎么样,别人我还不耐烦惯呢!”说着上下打量了孔琉玥一番,见她穿了粉黄织锦窄袖襦裙,戴了珍珠发箍并同色系的珍珠耳坠,瞧着虽仍一如既往的弱柳扶风,气色却比往常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脸上的笑容便不自觉更大了。
后面一身宝蓝色衣衫,已快接近晋王妃高的赵允睿和一身象牙白素锦襦裙,梳了双螺髻的赵阑珊刚趁机上前见过二位了舅母。
姑嫂娘儿们一行且说且行,很快便进了屋里,傅城恒和傅希恒忙都起身给晋王妃见礼,急得晋王妃忙道:“煦之你腿还没好,理这些俗礼做什么。”又一叠声的命博希恒,“二弟,快扶你大哥坐下!”若非碍于男女有别,她就要自己上前扶人去了。
晋王妃随即又领了一双儿女进里间见过了老太夫人,方领着他们复又出来,认认真真给傅城恒行了大礼。
“给大舅舅请安!”赵允睿和赵阑珊虽都红着眼圈,却看得出来十分高兴,尤其赵允睿,望向傅城恒的目光更是崇拜仰慕至极,估计连对着晋王,他都没有过这样的目光。
晋王妃呣子三人前脚刚到,傅淡梅夫妇与傅淡云夫妇也领着各自的儿女回来了,当下大家都忙着行礼厮见,说到傅城恒的大难不死,不免都又哭又笑的,一时间屋里是热闹得不得了。
孔琉玥和二夫人见了,因忙吩咐厨房整治酒席,又命人临时去请了一般小戏,还使人去请了在自己屋里苦读的傅颐恒过来,按了去学里的傅铮傅钧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团圆饭,气氛比之去年过年时,不知道热闹到了哪里去。
下午,小华太医来了,还带了皇上赐下的一大堆珍贵药材和补品来。
孔琉玥闻得下人来禀后,忙搀着傅城恒回了芜香院,晋王妃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却见除了小华太医以外,太医院另一位精于骨科的施太医也一块儿来了,给傅城恒见过礼后,便陪着笑脸恭敬的说道:“皇上担心王爷的腿,说虽有华医正这样的国手在,多一个人,总能多一分希望,因此特意下旨让臣跟了华医正一块儿来给王爷诊治。”
傅城恒闻言,自然目露感激,道:“皇上皇恩浩荡,本侯感激不尽,还请华医正和施太医回宫复命时禀告皇上,就说臣谢恩了,一定早日养好身体,再为大秦效力,为皇上分忧!”当着小华太医和施太医的面儿,他仍是沿用的以往的自称‘本侯’二字,一来是为表示自己的谦逊,再来便是为之后的上疏请辞王爵做铺垫。
小华太医和施太医便都应了,然后在小华太医的坚持下,由施太医先给傅城恒诊起脉来。
傅城但旧伤未愈,且此番遭此大难,身体着实亏损了不少,脉象摸着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对此施太医并无异议,但针对他的腿疾,施太医却明显有不同的看法,因有些犹豫的看向小华太医道:“王爷的腿疾虽因耽搁得太久,治起来或许有些麻烦,但据下官看来,却并非无药可治,不知华医正缘何说王爷的腿疾终其一生都好不了了?下官医术浅薄,一时诊错了也是有的,未知华医正可否再细细给王爷诊断一回,毕竟王爷乃国之肱骨,天子近臣,若是因华医正和下官诊断错误而贻误了病情,不说圣驾面前我二人脱不了干系,便是我们自己,只怕也会良心难安!”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心里瞬间千回百转不说,屏风后面的孔琉玥与晋王妃对视一眼,心情也是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只听施太医话里话外对傅城恒的推崇,便知道如今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秦的人只怕都拿傅城恒当英雅了,对于一个臣子尤其是武将来说,拥有这样空前的声望可不一定是好事。偏偏皇上在人前的姿态又是摆足了的,又是封王爷又是厚赏其家眷,其余赏赐更是接连不断,说句不好听的,甚至隐隐有捧杀傅城恒之嫌,然瞧在旁人眼里,却只会觉得他厚待功臣,心胸开阔,将来一旦有个什么变故,旁人也只会说傅城恒的不是,绝对不会疑到他头上去!
姑嫂二人沉思间,小华太医已经开了口,“王爷的腿疾乍一看的确不算太严重,但施太医须知道,如今正是炎炎夏日,就算你能暂时治好王爷的腿疾,那也不过只是假象,到了冬日依然会有复发的可能,好歹也要待冬日过了,方能初步判定王爷的腿疾还到底有没有痊愈的可能。正如施太医所说,王爷可是国之肱骨天子近臣,半点马虎不得的,万一因我二人诊断错误,真个贻误了病情,我二人可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还请施太医细想!”
施太医既能在国手如云的太医院挣得一席之地,还让皇上都记住他善骨科,特意下旨让他跟了小华太医一块儿来给傅城恒看病,自然除了医术以外,更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这会子既闻得小华太医这般说,又见坐着的傅城恒一副根本不甚忧心自己腿疾的模样,虽不至于立刻便明白了十成十,至少该明白的已都明白了,因换上一脸的愧色,向傅城恒抱拳道:“下官也是太想治好王爷的腿疾,一时急切,考虑不周了,还请王爷恕罪!”
傅城恒闻言,点头微微一笑,“施太医的心情,本侯理解,以后本侯的腿疾,可就要多劳华医正和施太医了,本侯也不求能再回复到以前骑马拉弓样样自如的情形,好歹,也要让本侯行动无碍,不至于沦为废人一个才是!”
他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施太医还能有什么不懂的?自是满口答应:“王爷放心,下官医术虽浅薄,还有华医正在,下官一定会配合华医正,尽全力治好王爷的腿,一定让王爷行动无碍的!”
不但满口答应,待之后回宫见了皇上后,更是着力夸大了一番傅城恒的病情,说:“如今天时热倒还好些,忠靖王爷虽行动不便,好歹还不会太痛,待过些日子天气转凉后,可就说不好了,只怕到时候忠靖王爷会痛得连勉力都站不起来,真是可惜了王爷那一身的好武艺!”
施太医话里话外的惋惜之意,极大程度的取悦了皇上,他面上虽是一脸的焦急和惋惜,吩咐小华太医和施太医务必要尽全力治傅城恒的腿,还命二人需要任何珍贵的药材都可以直接去御药房取,不必来禀,心情却是无比的轻松,只要傅城恒的腿再好不起来,以后再骑不了马拉不得弓,那他便有如被拨了利齿的猛虎,即便再厉害,也对人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了!
这边厢皇上正问施太医傅城恒的病情,芜香院内傅城恒也正与孔琉玥并晋王妃说着话儿。
“……这施太医倒是个聪明人,只不知道靠得住靠不住?”晋王妃眉头微定,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显的不确定。
傅城恒倒是一脸的笃定,“这施太医在别事上靠得住靠不住我不确定,但在这件事上,他应该是靠得住的,毕竟单凭他一面之词,实在不足以取信于皇上,须知华医正才是现如今太医院的第一国手,皇上又岂会舍华医正而信他?他若真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此番乃是卖姐夫和我一个人情的大好机会,于以后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应该懂得权衡的!”
晋王妃闻言,眉头稍展,片刻方叹道:“你说这有大好的日子偏不过,非要拼了命似的折腾,那一位究竟是想怎样?皇后娘娘连日来也是不顺心,又心疼太子殿下,当着我的面儿虽未明说,话里话外竟隐隐透出了对当初郭太嫔还在慈宁宫时日子的怀念,真是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了!”
连身为皇上枕边人的皇后娘娘都有些吃不消皇上如今的转变了,更何况他们这些进不得又退不得的臣下们?长此以住,便是他们最初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指不定有朝一日,终究也会生出那样的想法了!
220
晋王妃抱怨完皇上,见傅城恒的神色有些不好,就一下子想到了她在晋王面前抱怨皇上时,晋王也是差不多的反应,还罕见的板起脸让她以后都不得再说这样的话,情知傅城恒也是不高兴听她抱怨皇上,毕竟除了君臣之情,他们之间还有兄弟之义,因忙看向傅城恒,讪笑着描补道:“我也就是当着你们的面儿才说说,当着别人的面儿我再不说的……”
傅城恒闻言,也就缓和了脸色,说起旁的事来,——虽然对皇上寒了心,他却依然做不到在背后非议他,哪怕他没有开口,只是听众,也依然有些接受不了,“对了,我之前便听子纲说,皇上有意让他自姐夫手里按过户部或是内务府两样中的任意一样,只不过当时被他耍赖混过了,之后他又私自出京去了西番找我,只怕如今皇上不但不会让他接掌,反而还会罚他。我们且先别管皇上会如何惩罚子纲,又属意谁来接掌户部或是内务府,只说皇上的态度明显是忌上姐夫了,姐姐且回去告诉姐夫,让他就这阵子便找借口先辞了两样中的一样,先看看皇上又会是什么态度再说罢!”
一席话,说得晋王妃苦笑起来,片刻方道:“其实你姐夫之前已提过一次此事了,说他年岁渐长,户部和内务府又琐事繁多,委实有些力不从心,希望皇上能容他受用受用,好歹辞去一样。但皇上的态度却很坚决,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不说,还笑言他才执掌两个地方,且年纪又比他小,也好意思说自己‘年岁渐长’,那他这个真正年长的,岂非更要力不从心了?还说赵氏江山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你姐夫也姓赵,就该为大秦尽忠,为他分忧才是!”
既要用人家,又要防人家,被害狂想症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孔琉玥安静的听至这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既然皇上两个多月前就跟大哥明说了要让他接掌户部或是内务府,可见不是临时起意的,那为什么又不肯同意姐夫的请辞?这难道不是正中他下怀的事吗?”难道皇上不但有被害狂想症,还喜欢口是心非,恶心自己也恶心别人?
这下不止晋王妃,亦连傅城恒也苦笑起来,“当初皇上还没登基时,姐夫已经执掌了内务府,及至皇上登基后,因防着宁王太后一党,担心别人执掌了户部会被宁王收买,便又让姐夫一并掌了户部,以便没有后顾之忧。这一掌,便是三年多,其间从未出过岔子,如今宁王一党才刚被除,我又才立了战功,姐夫便提出请辞,落在旁人眼里,只会认为姐夫是被逼请辞的,到时候舆论便只会偏向于姐夫这边,皇上又怎能同意?皇上是想姐夫请辞,但绝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皇上他其实是想让姐夫……引咎请辞!”
皇上之所以口不对心的不同意晋王请辞,原来竟是想让他引咎请辞,好叫舆论偏向自己那一边?孔琉玥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背心窜起,片刻便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只觉自己连脚趾间都凉透了。
她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即便这样的斗争不见硝烟,也不见人受伤流血甚至死亡,但她依然觉得其无比残酷!须知晋王可是皇上的亲弟弟,就算不是一奶同胞,至少也是同一个父亲的亲弟弟,且又支持辅佐了皇上这么多年,为他卖了这么多年的命,他就算怀疑这天下任何人,也不该怀疑他才是啊!
见孔琉玥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傅城恒才又继续说道:“姐夫素来为人和气,在文武百官当中声望都极高,又有我这个小舅子,还有子纲这个我的大舅子,皇上他心里不踏实,也是情有可原。”
顿了一顿,方下定决心般看向晋王妃道:“姐姐,你今儿个回去后,便叫姐夫这阵子便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好给御史台那帮子闲来无事的言官们找点事做,也好叫皇上有正当的理由免去姐夫的差使,如此一来,皇上心里憋着的那股子不踏实,自然也就顺了!”
此言一出,晋王妃当即变了颜色,霍地站起身来不无忿忿的道:“你姐夫自十五岁受先皇之命正式办差以来,从未出过大的岔子,连先皇都赞誉有加,凭什么叫他办了这么十几年的差之后,再来晚节不保?难道就为了捋顺皇上心里那股子莫须有的不踏实?况退一万步说,就算这次咱们捋顺了的皇上的不踏实,谁又敢担保不会有下一次?万一再有下一次,到时候我们又要怎么让皇上顺气?难道还要捧上自己的项上人头不成?”
傅城恒闻言,就又苦笑了起来,低声说道:“他是君我们是臣,自古以来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只有捧上自己的项上人头,不然还真去当乱臣贼子不成?成功了也就罢了,万一失败了,岂非只能遗臭万年?”
他倒不是怕遗臭万年,也不是没有那个自信,他只是不想毁了跟皇上一起长大的兄弟情义,更不想让孔琉玥和别的亲人们在那个注定会很漫长的过程中担惊受怕,连一日安生日子都没的过罢了。他欠他们,尤其是欠孔琉玥已经够多,余下的日子,他只想跟她和他们静静的厮守着,过一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尤其是在经历了那样的生离死别之后,他便更珍惜眼前这平凡的幸福!
晋王妃也不是那等没有见识的平凡妇人,方才说那一席话,也不过是出于一时不忿罢了,实则话一出口,已然在后悔了,如今再听得傅城恒这么一说,便又冷静了几分,复又坐回了椅子上,方缓缓说道:“你说让你姐夫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关键这个度要怎么把握?犯得轻了,怕达不到让皇上顺心的目的;犯得重了,又怕御史们揪住不放,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就是要让御史们揪住了不放才好呢!”面对晋王妃显而易见的担忧,傅城恒反经笑了起来,“到时候皇上见了向来在文武百官中极有声望的姐夫被这般弹劾,指不定就放下戒心,反站到姐夫这一边了呢?须知只要是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同情弱者,且这个‘弱者’还是相对的,说到底,皇上是忌讳姐夫势大,只要让皇上见到姐夫被弄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的样子,自然也就会放心戒心了!”
说着见晋王妃和孔琉玥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忙又道:“不过,也不能让御史一边倒的弹劾姐夫,多少也要有几个为姐夫辩解的人才好。皇上最怕的是长袖善舞的权臣,最放心的是端方守礼的纯臣,若是御史都一边倒的弹动姐夫,反倒有问题,本身已足以说明问题了……罢了,姐姐回去后,还是让姐夫明儿过来一趟,我当面与他详谈罢,撇开同僚这一层关系先不谈,我们前先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难道就为了避嫌,以后都不见面了?那才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人想不生疑都难了!”
“嗯,我知道了,回去后便说与你姐夫,让他明儿下了朝便过来!”晋王妃毕竟是女流之辈,就算见识手段高出寻常妇人一大截,到底多限于内宅,并不一定就适用于政治朝堂上,对傅城恒这番话,她虽然理解了大半,却并不能深入理解其真正的含义,而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当下便也不再多问,只点头应下了傅城恒的话。
反观孔琉玥,就没有她这般镇定了,方才傅城恒一席话虽说得平淡,其间包含的深意,却让人不得不深思,偏她聪明归聪明,毕竟鲜少接触到类似这样的政治斗争,因此脑子在不知不觉间,已处于了停摆的状态,一直到晋王妃都走了许久之后,她依然有些懵懂。
傅城恒看在眼里,便知道她是被政治斗争中的这些弯弯绕绕给吓住了,因怜爱的拥了她在怀,放柔了声音说道:“玥儿,你放心,我和姐夫一定都会韬光养晦,全身而退,不叫你和姐姐担惊受怕的!”
怎么可能不担惊受怕?孔琉玥抿了抿唇,片刻才试探性的问道:“那韬光养晦,全身而退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傅城恒毕竟是世家子弟,又不是那等没有真本事之人,怎么可能没有一腔自己的抱负?若是没有,之前也不会一听闻西番有战事,便自动请樱了,她就算再想与他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静小日子,也不能周顾了他的意愿,委屈了他,总要让他心甘情愿的辞官归隐才是。
孔琉玥话虽问得委婉,难得傅城恒与她心意想通,自然听明白了她真正的言外之意。若是换做以前的他,多多少少也会犹豫,但他毕竟已不是原来的他,而是才经历了与爱人和亲人生离死别,深知所有功名利禄都及不上与爱人亲人平安相守来得更珍贵的他,自然不会再犹豫,当下便应道:“自然是妇唱夫随,你说怎么过便怎么过,凡事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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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妇唱夫随,你说怎么过便怎么过,凡事都听你的!”
傅城恒短短一句话,说得孔琉玥瞬间笑靥如花起来,方才的担忧和害怕也随之烟消云散了。要让皇上不再猜忌晋王和傅城恒难,要让他同意傅城恒请辞难道还不容易?那可是相当于断了晋王一臂之事;更何况傅城恒如今可是有腿疾在身,行动不便之人,只要找准合适的时机提出请辞,言辞再恳切些,皇上应当会同意罢?
心念电转之间,孔琉玥忽然想到,傅城恒之所以说这番话,会不会是因为有愧于她,所以宁愿委屈自己,也要让她高兴?
因忙正色问他道:“这话是你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吗?我的确希望能关起门来过几日清静日子,但却绝不是建立在让你受委屈基础上的“大男儿志在四方”你自有你的理想和抱负,若是因为我,而让你放弃了自己的这些理想和抱负,我必定难以心安,那我宁可不要你归隐,横竖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在你身边,生死荣辱与共,再不离开你半步的!”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笑了起来,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后,才轻声说道:“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还看不穿一应功名利禄都是虚的,只有与爱人亲人平安相守才是最珍贵的道理?你只放心罢,我方才说那话,绝对是一千个一万个心甘情愿的!你也不要担心朝堂上的事,万事都有我在,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连自己的妻儿老小都不能保全?那我还做什么男人,还有什么颜面苟活在这世上?”
孔琉玥的心情因他这番话,复又飞扬起来,踮起脚尖也主动啄了他的唇角一下后,方吊着他的脖子偏头笑道:“你既这么说,那我也就放心了,至于朝堂上的事,我是既不懂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累你能者多劳了!”
傅城恒点了她的鼻子一下,“什么‘能者多劳’,不过是内外分工不同罢了,真叫我打理内宅的事,我不也是一窍不通?”
“那是,”孔琉玥大言不惭,“你一个大男人,粗枝大叶的,真叫你打理内宅,只怕用不了两日,就会弄得一团糟,哪里及得上我精细?所以你赶紧感谢上苍,感谢他让你得了我这么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完美老婆罢!”
她说话时,双眼亮晶晶的,就像是璀璨的宝石一般,波光流转,只是说着说着,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像,因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以致葱绿抹胸下的浑圆也跟着她的笑声,跌宕出了美丽的波澜来。
傅城恒的心就像是被人拿羽毛挠了一下似的,忽地痒将得难受,一把抓起她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右手,便咬住了她春葱一般白嫩的指头。
孔琉玥被他咬得痒痒的,娇嗔着:“你这个爱咬人的习惯怎么就改不了了?”想要把手缩回去。
傅城恒如何肯依,稍稍加大了力道,又不至于咬疼了她,含混不请的说道:“我这还不是……跟你学的……”
明明就是一个气质很硬朗的人,此刻却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气息……孔琉玥看着这样的傅城恒,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也抓起他的手,送到唇边不轻不重的咬住了。
傅城恒的气息就渐渐急促起来,只觉一阵阵的口干舌燥,当下也不咬孔琉玥的手了,取而代之的是重重噙住了她的樱唇,略带急切的辗转蹂躏了许久,直至孔琉玥气喘吁吁,眼见就快要喘不上来气后,方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的唇。
只是离开之后,又觉得舍不得,因又俯身在她刚被他吻过,显得娇艳欲滴的红唇上轻啄了一下,才气息不稳的在她耳边说道:“你说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只不知可还进得卧房,上得大床?”
孔琉玥正大口的喘气,忽然就闻得他这番挑逗意味十足的话,本就正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跳得越发快了,脸更是烫得快要烧起来,将头埋进他胸间,半日不敢抬起来。她早该知道,要比脸皮厚,她就是再修炼个几十年,只怕也会被某个男人甩出几条街开外!
不想傅城恒却不容她害羞,又在她耳边低语道:“光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不能称之为好老婆,衡量一个好老婆最终极的标准,就是要进得卧房,上得大床,你既说你是上天赐给我的‘好老婆’,那就证明一下给我看罢?”一边说,一边还恶劣的轻舔起她白皙小巧的耳垂来。
孔琉玥哭笑不得,深深体会到了“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她缩了缩脖子,趁傅城恒不注意时,一把推开他,跳出老远之后,方红着脸没好气啐他道:“呸,果然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真该让初姐儿姐弟三个和下人们都瞧瞧你这副没脸没皮样子的,看你明儿还怎么在他们面前立威!”
“行啊,你就叫他们都进来看看罢!”傅城恒一挑眉,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们见了只会高兴,毕竟父母感情好,主子相处和睦,于孩子们和下人们来讲,都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孔琉玥无语了,决定以暴制暴,以流氓制流氓,因上前挑逗意味十足的抚上他的胸,又舔了他的喉结一下,娇声说道:“我既敢自称‘完美老婆’,自然有我的过人之处,‘进得卧房,上得大床’算什么?关键,也得你有心更有力才行啊……”他身上的伤如今还没复原,应该分得清轻重罢?
这个小妖精……傅城恒的喉结就剧烈的上下滑动起来,不待孔琉玥话音落下,已猛地打横抱起她,疾步走进里间,近乎野蛮的将她扔到床上,自己也随之覆了上去,先低头蹂躏了她的红唇一阵后,才喘着粗气在她耳边说道:“我有没有力,你很快就很知道了!”说着已急切的动手撕扯起她的衣衫来。
孔琉玥不明白为什么好好儿的说着话,也能最终说到床上去,一时间不由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傅城恒喑哑的嗓音传进耳里,(此处省略49字)急声说道:“傅城恒,你别这样……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万一挣裂了伤口,不是闹着玩的……”
“我身上的伤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傅城恒粗声回答她的同时,手也没闲着,熟练的找到她背后的肚兜绳子,便一下子扯开了,(18字)。
傅城恒的呼吸瞬间又急促了几分,(15字)换来了孔琉玥一声似泣非泣的嘤咛,“傅城恒,别这样……我不是答应过你,等你身体好了之后,都由着你吗……”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双臂却自有它意志一般似的,竟自发缠上了他的脖子。
这样类似于欲拒还迎的动作,让孔琉玥深觉羞愧,凭着仅存的几分理智,想要将手收回。傅城恒却不让她如愿,拉起她的一只手,便放到唇边细细的吻了起来,一边吻一边还喘息着道:“玥儿,我想你了,我真的想你了……我知道你也想我了,你就答应我罢,好不好?”至于另一只手,刚抚上她的后背,抚摸起她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和如丝似绸的肌肤来。
一分开就是九个月,且真真切切经历了一回生离死别,孔琉玥又岂会不想傅城恒?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她都早已想他想到了极致,如今好容易重逢了,她自是希望能早些与他灵肉合一,可问题是,“你的伤还没好……我怕你会挣裂了伤口,而且你的腿,如今根本不能用力太过……”早已是句不成句,调不成调,溃不成军了。
傅城恒伸手,也是句不成句,调不成调,“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那点伤根本……不碍事,再说,你若是怕我的腿不能用力太过,可以……由你来主宰啊……好玥儿,乖乖,我真的快要想你想疯了,你就答应我罢……”
面对这样的请求和诱惑,孔琉玥越发的溃不成军,只得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嗯……”
然后尾音还未落下,已连同双唇一道,被两片灼热的唇急切的堵住了……
云收雨歇,孔琉玥软软的趴在被褥上,身体半靠在傅城恒的怀里,双目半开半翕,懒懒的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傅城恒单臂拥着她,待喘息稍定后,方在她耳边低笑道:“现在,你还要说为夫有心无力吗?”
孔琉玥懒得理他,只是从鼻间溢出了一声轻哼,便闭上了眼晴。某人哪里像是伤患,生龙活虎的将她翻来覆去的折腾,竟比她这个正常人还要有精神十倍,的确与有心无力半点边都不沾!
片刻,傅城恒低哑中透着餍足的声音再次传进耳中,“玥儿,你热不热?要不,我们去沐浴?”
沐浴?孔琉玥半睡半醒间听到这两个字,立刻猜醒过来,忙忙离开了他的怀抱,才睁开眼晴没好气的瞪他道:“你不想要命了是不是?”她难道还能不知道他的企图?沐浴是假,想梅开二度才是真罢!
——方才孔琉玥只动了一小会儿,便再没了力气,趴在傅城恒身上一动也不动,惟有大口喘气。傅城恒许是怜惜她,许是受不了这样甜蜜的折磨,于是不由分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便自己动了起来,且动作越来越狂猛,根本不知道节制为何物,几乎不曾挣裂了胸前的伤口。
后还是孔琉玥见他如此激动,只能尽力的配合他,又有意娇嗔了几声,他才早些缴了械,不至于将伤口迸开,但依然足以让孔琉玥这会子想起来都后怕不已了,又怎会同意跟他一块儿去沐浴?
傅城恒被孔琉玥这么一说,知道她是看穿了自己的企图,不由有些讪讪的,“我哪有啊,我只是怕你觉得身上黏腻腻的不舒服,所以才会问你想不想沐浴的……”话没说完,目光无意落到她因翻身而露出丝被外浮着艳丽红痕的香肩上,便再挪不开了。
“你少来,我身体不舒服,我自己知道清理的……”孔琉玥依然没好气,话没说完,忽然注意到傅城恒正定定的盯着自己身上某处看,因忙顺着他的视残看下去,方发现自己露了春光,忙就近抓了一件衣衫胡乱披上,遮住了身体后,方隔着幔帐叫人送热水进来。
一时热水送到后,孔琉玥先给自己清理了一番,又想着傅城恒先前抱自己和那个时,都用了力气,怕对他伤口不好,于是忍着他的毛手毛脚给他也清理了一番,才复又躺回床上,有意与他说起正事来,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我打算明儿去庆王府一趟,给大哥当面道声谢行了礼,聊表我的感激之情,你意下如何?”自打得知了傅城恒还活着的消息后,她和庆王府的往来便有意无意少了许多,如今皇上的态度这般暖昧,她更是不敢轻举妄动,总要先问过傅城恒的意思,得了他的同意后,她方敢登庆王府的门。
傅城恒一听她以这般正经的语气与自己说话,便知道梅开二度是无望了,只得收起一腔的旖念,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来日方长,一边正色回答她的问题:“庆王府如今是你的娘家,自是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大秦律可没有哪一条规定出嫁了的姑奶奶不可以回娘家的,你若不回去,反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所以你不但要回去,还要大大方方的回去!”
顿了一顿,又问道:“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孔琉玥闻言,忙摆手道:“你可别!你如今可是有伤在身之人,岂能随意在外走动?让皇上知道了,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心思来!”被害狂想症皇帝那么会脑补,明日若是真让傅城恒跟她一块儿去了庆王府,再传到他耳里,谁知道他又会脑补出多少个版本来,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傅城恒自然知道孔琉玥的顾虑,伸臂将她揽进怀里,轻叹道:“等过一程子我身体好些了,我们去庄子上避暑时,我让人悄悄给子纲送信,让他带了小弟妹也去那里,你们姐儿俩好生聚聚。”
与韩青瑶聚不聚倒是小事,就算不能再经常见面,只要她们心意相通,见不见面都没所谓,让孔琉玥感动的是傅城但凡事为她着想,在乎她所思所想的态度!
她抿了抿唇,越发贴紧了傅城恒,有意以说笑来掩饰自己的感动,“你还叫瑶瑶小弟妹呢,你该改口叫她‘嫂子’了,不然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明儿你就等着吃她的挤兑,受她的排挤罢!”
一说到这件事傅城恒就郁卒,尤其是想到赵天朗自见到他后,便一口一个“妹夫“的唤他,他就更是后悔不来。早知道当初乍一接到孔琉玥去信说庆王妃收了她做义女时,他就不该想着多为她留一条后路也是好的,满口支持此事的,如今可好,明明赵天朗就叫了他二十年傅大哥,他也当惯了大哥,到头来却反要叫被他当做弟弟二十年的人大哥了!
于是说话时便自然带出了几分忿忿来,“论年纪,本来就是我最年长,难道我还叫不得她‘小弟妹’了?还有子纲那厮,拿了鸡毛便当今箭,一口一个‘妹夫’的唤我,真是没大没小,等过程子我身体大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孔琉玥不必亲见,只用想的,也能想来赵天朗见了傅城恒时,是何等的促狭,且他的嘴皮子又利索,便是十个傅城恒扣一起,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被他气得牙痒痒,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由“扑哧”笑出了声来,道:“俗话还说‘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呢,凭你再年长,谁叫大哥偏比我年长?那你便只能尊他为大舅兄,尊瑶瑶为大舅嫂!”
说得傅城恒越发的郁闷,片刻方近乎咬牙切齿的道:“哼,他想当我大舅兄,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让我口服心服!”
孔琉玥听着他的碎碎念,啼笑皆非之余,倦意渐渐来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孔琉玥一早起来收拾妥当后,先与傅城恒一道去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了安,然后便在他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被簇拥着去到垂花门外,坐上马车带了礼物,径自去了庆王府。
一时到得庆王府,早有韩青瑶得了信儿,领着人亲自接在了垂花门外,一瞧得孔琉玥下车,便忙迎了上来,笑道:“还以为你总要过几日才有空儿回来呢,不想今儿个就回来了,才娘还和我说,打算下午使人给我送东西去了,可巧儿你就来了,倒是省了好些事!”
韩青瑶今日穿的是一身深青色缀石榴红海棠暗纹上裳,并月白绣粉红月季齐腰襦裙,一张小脸莹白如玉,眉不描自翠,唇不点自朱,尤其一双大眼,更是秋波荡漾,妩媚动人之极,一颦一笑间皆洋溢着难耐的风情,显然这两日被赵天朗“滋润“得不轻!
孔琉玥看在眼里,顾不得还有下人们在,当即便忍不住凑上前跟她咬起耳朵来,“果然是小别胜新婚啊,瞧瞧咱嫂子这副‘一村梨花压海棠’的娇艳模样儿,想必这两日咱大哥耕耘不断罢?”
说得韩青瑶“刷“的一下子红透了脸,也压低了声音没好气道:“丫个文盲,‘一村梨花压海棠’是这么用的吗?再说了,你也不被咱身为大秦第一猛将的妹夫滋润了个够,还说我呢!”
韩青瑶这话是一点也不夸张,虽然孔琉玥统共只被“滋润”了一次,但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因着傅城恒的归来,因着对傅城恒的失而复得,孔琉玥本身已够高兴,气色已够好了,兼之昨儿个夜里又实实被“滋润”了一次?须知女人就像是花儿,饶是再娇美,也离不开养分亦即男人的滋润!
更何况她今儿个又是悉心妆扮过的,一头青丝馆作了百合髻,戴了银凤镂花的长簪,簪尖坠着一缕结丝串粉紫色小骨朵月季坠儿,衬着身上那一袭蜜合色芍药暗纹上裳及云霞色水纹绫波裥裙,越发衬得身姿袅娜,艳丽如花,也难怪韩青瑶会那般说。
姐妹两个你来我往的斗了一回嘴,后面贴身服侍的珊瑚璎珞香如挑叶几个早已见惯不怪了,知道她两个每次见了面,势必要先相互嘲笑一番的,抿着嘴跟着笑了一回,才簇拥着二人径自去了庆王妃的安澜园。
庆王妃早已等候多时了,一瞧得韩青瑶跟孔琉玥手拉手的进来,便招手笑道:“玥儿过来娘这里坐,咱们娘儿俩眨眼间就是两个多月未见了,娘这心里可真惦记你,今儿个娘可得好生瞧瞧你!”
孔琉玥先屈膝给庆王妃规规矩矩行了礼,才依言坐到她身边,笑道:“女儿心里也很惦记娘,娘这一向身上可好?按说两家隔得这么近,又有好几层关系在,女儿该时常回来给娘请安的,只可惜……”说着眼神一黯,后面的话也没再说下去。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就算她话没说完,未竟之意却不难明白,庆王妃和韩青瑶婆媳两个的眼神便也一黯,片刻才由庆王妃先说道:“好了,如今情形便是再坏,难道还能坏过之前煦之生死未卜的时候,有什么好担忧的?如今他大难不死的回来,正是该咱们娘儿们高兴的时候,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又问韩青瑶,“天朗怎么不见?敢是不知道他妹妹今儿个回来不成?这当哥哥的也未必太不像了!”
韩青瑶忙道:“本来世子是要与我一道去迎妹妹的,才父王使人来叫他去了银安殿,想必很快就会过来了。”
庆王妃点点头,“那就好。”说完转向孔琉玥,拍着她的手笑道:“你哥哥方回来,琐事繁多,一时间顾不上你也是有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待会儿他来了我自会说他的!”
孔琉玥实在喜欢这种拉家常的感觉,尤其对象还是她最亲的姐妹和她已然当做了亲生母亲的庆王妃,在她们面前,她可以无限的放松,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有种惬意,实在难以难说!
因顺势挽了庆王妃的手腕,把头蹭上她的肩膀,笑道:“我知道娘和哥哥嫂子都满心疼我,拿我当亲生的一般看待,我心里又何尝不是一样?所以请娘以后都别说这样见外的话了,没的白生分了!”
庆王妃没有女儿,就算如今有了韩青瑶这个可心的儿媳妇,到底还缺一件贴心的小棉袄,往常孔琉玥待她虽亲近,却鲜少像韩青瑶那样直接对她撒娇的,如今好容易见孔琉玥对她撒娇,不由欢喜不已,笑道:“玥儿不让娘说,娘以后便再不说了,没的白坏了咱们娘儿俩的情分!”
母女两个一派其乐融融的情形。
韩青瑶在一旁看了,也是满心的欢喜,嘴上却故意说道:“显见得娘有了女儿,就忘了儿媳妇了,我可不依,娘也得多疼我一些才好!”
正说着,一身天青色长袍,玉村临风的赵天朗走了进来,闻得韩青瑶的话,便笑道:“娘岂止是有了女儿就忘记儿媳妇,连儿子都忘记了,更何况儿媳妇?瑶瑶你就别发酸了,娘不疼你,我疼你!”
一席话,直说得庆王妃和孔琉玥哈哈大笑,韩青瑶则是通红着脸恨不能地上能有道缝好让自己钻进去,但地上又岂能真有缝让她钻?只得没好气的小声唤赵天朗,“当着娘和妹妹的面儿,你胡吣什么呢!也不怕娘和妹妹笑话儿你!”
赵天朗一脸的无所谓,“娘和妹妹都是我们最亲的人,她们瞧见我们夫妻感情好,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岂会笑话于我们?是罢,娘,妹妹?”
庆王妃和孔琉玥忙都忍笑点头:“是,我们再不会笑话你们的!”
庆王妃还道:“我还等着你们早日给我添个小孙孙呢,巴不得你们感情一直这么好呢!”
说得韩青瑶越发羞不可当,借口去厨房瞧给为迎接孔琉玥准备的菜色躲了出去。
这里孔琉玥方起身,结结实实给赵天朗行了个福礼,情真意切的说道:“大哥,侯爷此番能顺利归来,都是您的功劳,请受妹妹一拜!”
赵天朗闻言,忙道:“妹妹言重了,我去时裴校尉都找到妹夫了,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如何敢受妹妹的礼?”想搀孔琉玥一把罢,又碍于男女有别,偏屋里的丫鬟又早被打发了,几乎不曾急得团团转。
孔琉玥又道:“话虽如此,若没有大哥在安西都护府的悉心照料和回京这一路上的尽心呵护,谁知道侯爷如今是什么样?若非侯爷身体尚未大愈,如今又……今儿个他原是该跟了我一块儿回来,当面给大哥,也给娘和嫂子道声谢的!”一边说,一边已转向庆王妃,冲她也结结实实行了个福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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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为人,因着自小经历的关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孔琉玥一直都是个很知足的人,除过之前乍一闻见傅城恒死讯,她悲痛欲绝时曾怨天尤人过以外,她几乎再没有过感叹自己命苦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的时候,她一般都只记住生活给了自己什么,而有意无意忽略生活夺走了自己什么,只因她知道,人贵知足,只有知足了,方能长乐,方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就譬如现在,她不就有了倾心相爱、生死与共的爱人,也有了真心相待,视她宛若亲生的家人吗?而这些,都是与她知足常乐分不开,也是与她懂得感恩分不开的。
孔琉玥给赵天朗行罢礼后,又给庆王妃行了个礼,以答谢她待自己的视如己出和宽厚,只不过方才蹲下身子,已被庆王妃一把拉了起来,复又拉回自己身边坐下后,唤道:“才你还说拿我和你哥哥当亲生的一般看待,让我别说见外话儿,没的白生分了,怎么这会子你倒又说起来了?煦之是我的女婿,天朗的妹夫,我们为他做任何事都是应当应分的,你若再说这样生分话,娘可就要生气了啊!”
赵天朗也道:“姑且不论妹妹这一层关系,只凭我和傅大哥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我为他做任何事都是应当应分的,更何况还有妹妹这一层关系在?再者说,又不是我找到妹夫的,乃是裴校尉的功劳,我不过只是看顾了他一下,略尽了一点子棉薄之力罢了,妹妹若再要这般客气,我就要无地自容了!”
没奈何,孔琉玥只得收起满腔的感激之言,岔开了话题:“晨起我临来时,侯爷与我说,等过阵子他身体好些了,要带了我和孩子们去城外的庄子上避暑,只不知到时候娘和哥哥嫂子可愿意赏脸一同前住?”
庆王妃闻言,先就笑道:“难得你和煦之有这份心,我和你哥哥嫂子自然愿意前往,到时候你事先使人来说一声,我们也好简单收拾收拾。”
孔琉玥点点头,正要答话,赵天朗已满露难色道:“只怕此事有些不妥罢?适才父王还跟我说,叫娘和我还有瑶瑶都暂时远着些妹妹,至于妹夫,就更是暂时不见最好,要不,等过一程子再议此事?”
说话间,耳边再次浮过庆王爷方才与他说的话,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当年那个跟小九、你和你妹夫一块儿捣先皇后娘娘绅宁宫乌窝的六哥……可那已经是老皇历了,如今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皇上既然不喜欢你们几个走太近,那你们就必须远着彼此,以让皇上放心,也免得为自己带来祸事!”
赵天朗就算满心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按受,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皇上六哥是真变了,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让他看不懂,甚至越来越让他……害怕了!
“……既是如此,那就等过了这阵子,侯爷和我再请娘和哥哥嫂子去庄子上散淡也是一样的!”赵天朗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孔琉玥自是不会再坚持,事实上,她方才话音同落,已经在暗悔自己失言了。她的确是真心想请庆王妃和赵天朗韩青瑶去庄子上散散,可眼下显然不是好时机,他们还没怎么样呢,皇上已经那么能脑补了,他们要是真去了庄子上朝夕相处,只怕他立马就能脑补出无数个他们即将谋朝篡位的版本来!
赵天朗见孔琉玥收回了邀请,松了一口气,又道:“妹妹怎么还叫妹夫‘侯爷’?该改口叫王爷了,圣旨都颁下了,就算妹夫早已存了要上表请辞之心,毕竟还没上表,只要一日没上表,那他便一日是忠靖王。你却仍叫他‘侯爷’,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岂非又生事端?”
孔琉玥知道赵天朗是真心关心她和傅城恒,闻言忙笑道:“我也就是私下里这样叫叫,大哥放心,不会放以有心人话柄的。”
赵天朗点点头,“不过你和妹夫也没必要草木皆兵,好歹妹夫才立了大功,皇上近来虽……犯了一些左性,却是自古以来不可多得的明君,早早晚晚会想通的,你且告诉妹夫,凡事还有父王、九哥和我在呢,让他不要操心那么多,只管将养好自己的身体为上!”
他说一句,孔琉玥便应一句,适逢韩青瑶安徘好午饭进来,见到丈夫这副样子,当即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打趣道:“难怪当初那般积极的支持娘收了玥儿做义女呢,敢情是想摆摆做大哥的威风!”
说得庆王妃和孔琉玥都笑了起来,赵天朗则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打小便没个亲兄热弟,与晋王傅城恒几个相比,又是最小的,历来只有他听他们说话,再没有他们听他说话的份儿,还真从没摆过当大哥的威风。不过话说回来,当大哥的感觉的确不错,尤其是当一个被自己叫了二十年大哥的人的大哥,那就更不错了!
去银安殿给庆王爷请过安,又回安澜园与庆王妃韩青瑶一道用过午饭后,孔琉玥便坐车回了傅家。
傅城恒一直等着她,一瞧得她回来,便不由分说将她抱了个满怀,一边将脸埋在她颈窝汲取她身上的馨香,一边闷声说道:“你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
说起来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孔琉玥才刚离开,他就已经在想她了,之后的几个时辰里,他更是无数次的张望门口,连眼晴都鲜少眨一下,就怕不能第一时间看见她回来的身影,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患得患失,没断奶一样了?
不好意思之余,更多的却是怜惜和感动,他才等了玥儿半日,就已然如此难熬,过去这半年,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若不是心中有爱和责任,只怕她早已垮掉了!
面对傅城恒难得的孩子气,孔琉玥好笑之余,也有几分感动,这种被人全心牵挂全心依赖,就像是孩子盼回了母亲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好得她都有些想流泪了。
她于是反抱住傅城恒,轻声问起他自她走后,他都做了些什么,中午饭又吃了些什么来。
傅城恒便一桩桩一件件细细告诉了她。
屋子里的气氛也渐渐变得温馨舒缓起来。
在这样的温馨舒缓中,珊瑚的声音自外间传来:“禀侯爷、夫人,华医正和施太医给侯爷请脉来了!”
孔琉玥闻言,忙自傅城恒怀里抬起头来,向外应了一声:“请他们进来罢!”随即扶着傅城恒去了外间。
就见小华太医和施太医被梁妈妈引着,鱼贯走了进来。行礼问安毕后,小华太医先坐到傅城但身侧的锦杌上,将二指搭上了他的脉搏,却很快皱起了眉头,语气颇有些不善的问他道:“王爷昨儿个可行过房中之事?”
“咳咳咳……”傅城恒被问得大为尴尬,假意咳嗽了几声后,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小华太医的语气便越发不善了,“撇开王爷的腿疾先不论,单只王爷身上的外伤,就得再悉心调养大个半月,方有望痊愈。如今天时又热,王爷却不知节制,万一致使伤口裂开甚至化脓了,可如何是好?万幸发现得早,伤口才只是微微发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还请王爷至少最近半月内,都节制一些!”后一句话,有意拔高了声音。
听在屏风后面一张脸已然红得能滴出血来的孔琉玥耳里,情知小华太医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由越发羞不可当兼悔愧不已。是她大意了,晨起时只想着早些去庆王府,也好早些回来,就忘记检查一下傅城恒的伤口了,原本他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放在平日里是不碍事的,可如今正值盛夏,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导致发炎化脓,正是该加倍经心的时候,偏他们还顶风而上,大动干戈,偏她自己也是大夫,岂会不知道这个理?也难怪小华太医会生气!
小华太医耳聪目明,知道该听自己话的人已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也就见好就收,起身行至一旁的桌前开方子去了,改由施太医上前给傅城恒腿上的几道大|茓扎针,以达到活血化瘀的目的。
等施太医施完针后,小华太医的方子早已开好多时了,遂交由梁妈妈,今其务必依方子煎了药按时打发傅城恒吃后,方与施太医一道告辞而去了。
这里孔琉玥方自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坐到傅城恒对面哭丧着脸抱怨道:“我说不行,不是闹着玩的,让你别胡来,你偏不听,如今可好,被华医正说了罢?我明儿真是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傅城恒闻言,想着方才他一个大男人被小华太医那样说尚且尴尬至极,更何况她一个女儿家,面皮薄,且彼此又心知肚明她就在屏风后,指不定小华太医那番话根本就是有意说给她听的?因忙讪笑着倾身上前,小声赔不是道:“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今晚上一定再不闹你了……”
话没说完,已被仍红着脸的孔琉玥近乎恶狠狠的打断,——当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就算是有意作出恶狠狠的样子,也娇美异常,在傅城恒眼里根本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挠得他的心痒痒的,“什么今晚上,是之后一个月以内的每一个晚上,你身上的伤一日不痊愈,就一日休想再碰我!”
害她被小华太医那样说,就算知道小华太医向来嘴紧,当时不还有施太医在呢?谁知道施太医是不是个大嘴巴!就算施太医不是大嘴巴,难道她以后还真能不跟小华太医打照面不成?呜呜呜,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一日不痊愈,就一日休想再碰她?才还只顾欣赏她生气时别样风情的傅城恒的脸就一下子垮了下来。让他在吃了九个月的素后,好容易吃了一顿荤,却又即刻要再回到吃素的日子里去,这也太残忍了罢?不行,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过见孔琉玥仍一勇气鼓鼓的样子,傅城恒自是不会傻到这时候去触她的霉头,只暗暗在心里筹谋起自己要怎样才能顺利的再次吃到“肉”来。
夫妻两个在这边闹着无伤大雅小别扭的同时,宫中的皇上已经由施太医之口,得知此事了,“……你说忠靖王因擅行房中之事,以致伤势不但没减轻,反而加重了?”
皇上实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傅城恒既能被公推为他大秦的第一猛将,自然意志力过人,就譬如这次,若是换了旁人,谁还能活着回来?偏他就活着回来了,可见他有多么能忍,意志力又有多么惊人,如何到头来却反抵御不了区区女色了?
施太医见自己明明已经回答过一遍皇上的问题了,他却紧按着又问了第二遍,心中做何想暂且不论,面上却是越发恭敬了:“回皇上,王爷的确因擅行房事,导致旧伤加重,隐隐已有化脓之兆,因而还被华医正毫不留情的说了一顿,让王爷最近一个月内,都不得再沾女色!”
皇上闻言,犹有些不相信这会是傅城恒做得出来的事,不过转念一想,傅城恒那个小妻子生得那般美貌娇嫩,连他的后宫里都找不出那样的绝色来,傅城恒历来便当眼珠子一般,且他又是旷了那么久的,也难怪会保持不住!
这般一想,皇上紧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松开了,说出口的话却明显带了几分怒气:“真是胡闹,就算小别胜新婚,也得顾及自己的身体罢?好歹也是朕的左膀右臂,大秦的肱骨之臣,真是没出息的!施玉金,朕命你辅肋华医正,全力调养忠靖王的身体,不容有失!”
“臣遵旨!”施太医忙跪下领了旨,然后稍稍小步退出了御书房。
余下皇上一个人坐着,一边吃茶,一边暗忖起来,傅城恒那家伙打仗虽是一把好手,却未免太过儿女情长,且如今又骑不得马拉不得弓了,倒也不足为惧了,不过,还是得再看看才行!
是夜,因知道孔琉玥心中还有气,傅城恒倒也识趣,只安安分分的抱着她,很快便睡着了。
孔琉玥听他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是睡着了,方轻舒了一口气。她其实并没有多少生傅城恒的气,她更多生的是自己的气,都怪她抵扯不住诱惑,都怪她掉以轻心,麻痹大意,所以才会害得他伤口发热发炎的,万幸情况还不是太严重,不然她可就真要后悔死了!
自责完毕,孔琉玥又发起憨来,她下午话虽说得坚决,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万一哪天傅城恒又像昨夜那样又是请求又是诱惑的,她十有八九依然会抵抗不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呢?要不,分床而睡?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已被孔琉玥拍飞了,别说傅城恒不会同意,她自己也舍不得,她好不容易才盼到他回来了,只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抱着他,又怎么舍得跟他分床而睡?可要是不分罢,她又怕他也怕自己再次忍不住“兽性大发”,啧,这可真是甜蜜的折磨啊!
孔琉玥就这样无自烦恼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等她睡着后,方才一直“熟睡”的傅城恒却忽然睁开了眼晴。他把孔疏玥往怀里紧了紧,才轻柔的抚模着她的头发,在心里暗暗对她道,玥儿,你不必烦恼,只要以后能夜夜都像此刻这样抱着你,就算不做那件事,我也是高兴的,当然,能做那件事,就更完美了!
他随即又想到,皇上这会子想必已自施太医之口,得知他抵御不了女色诱惑,大动干戈以致伤口加重之事了罢?希望皇上看在他这般没出息的份儿上,猜忌之心能稍稍减轻几分,那样他姐夫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第二日,尹慎言忽然到访。
她嫁入邵家已将近五个月,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穿一袭银红色的妆花褙子,下配月白色的湖纱襦裙,身形还不大显,配着头上碧莹莹的翡翠簪子和滴翠珠花,整个人显得格外娇艳。
彼此见过礼后,孔琉玥和尹慎言一左一右坐在了临窗的软榻上。
尹慎言因起说傅城恒平安归来之事,“……前日方得了信儿时,就想登门道贺的,想着侯……王爷与你和亲人们久别重逢,必定有许多话要说,顾不上理会我,相公也劝我迟些再来,因此拖到了今日,还请姐姐勿怪!”
说着上下打量了孔琉玥一番,见她气色大好,脸上也终于有了点儿肉,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总算是又变回了我以前那个娇艳如花的孔姐姐,我也可以放心了!”
对孔琉玥,尹慎言是满心感激的,她不但帮了她许多,给了她许多温暖,还煞费苦心为她谋得了一门好亲事。这也就罢了,甚至在她的家人,——虽然她真心以有那样的家人无耻,可又不能抹杀了他们的确是她家人的事实, 甚至在她的那些所谓“家人”趁人之危的算计她时,也依然不忘先为她筹谋,让她得以风光大嫁,且嫁妆远远超出她的预料,让她只要不大肆挥霍,管保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几乎没有后顾之忧,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她才好,惟一能为她做的,便是在她悲伤的时候力所能及的给她一点温暖,在她快乐时,也跟着她一起快乐了!
而孔琉玥听罢尹慎言的话,想到并些日子她隔三差五的登门看自己,哪怕自己一句话也不跟她说,她仍然一直静静的陪着自己时,也是不乏感激之情,因饱含感情的握了她的手叹道:“总算一切都雨过天晴了,我等回了侯爷,你也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我们姐妹以后都要好好儿的,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蜜一样甜!”
尹慎言反握了她的手,重重点头道:“姐姐说得对,我们一定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得蜜一样甜,让那些心存歹念的人气死过去,悔死过去!”
孔琉玥知道她话里那些‘心存歹念的人’指的是尹家人,又听她话里不乏忿忿之意,估计尹家人又去闹她了,因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尹大太太又仗着嫡母的身份,去你家里指手画脚了?”
自打京兆尹做出了让尹家半月之内归还孔琉玥二十万两银子的判决后,尹家人先是厚着脸皮几次三番的上傅家来,妄图求得孔琉玥同开一面,及至到孔琉玥执意不见她们,后又被庆王府的人当街数落了一通后,情知这条路已然是走不通了,只能回家去凑银子。
偏生屋漏偏逢连夜雨,尹二老爷尹二太太又在此时提出要分家,还说若是不答应,就去衙门状告尹老太太为母不慈,状告尹大老爷侵吞幼弟应得的家产。直把尹大太太气了个半死也累了个半死,端的是疲于应对,分身乏术。
其时尹大老爷正因被打了板子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尹淮安又素来是个不理庶务的,霍氏则要照顾儿子,尹大太太竟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得求到了尹老太太跟前儿,一求后者万万拘住尹二老爷夫妇,不让他们在此时分家,二求尹老太太能拿出体己银子来,保住尹大老爷,让其不被流放。
自己的亲生儿子,尊崇了一辈子,谁曾想这么大年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却反被打了板子,还要被流放到几千里开外的苦寒之地去受苦,尹老太太又岂能有不心疼的?但要让尹老太太一下子拿出十几万的体己银子,她也是不愿意且的确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的。
——按说她嫁进尹家几十年,老封君都当了十几年,手上是很该有些体己也有不少好东西的,只可惜柱国公府早几年前就已是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了,当初若非有孔家那二十万两的财物,只怕越要呈出颓像,饶是如此,她的好东西依然被尹大太太悄悄当出了好些去以补贴家用,她明明知道,却亦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好好歹歹,撑到她闭眼那一日,余下的事,她就再管不着了。却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也再达不成了!
尹老太太既舍不得也的确拿不出十几万银子来保住大儿子,那么惟一的路,便是逼尹大太太先拿出自己的体己和嫁妆了,因此她只答应了尹大太太第一个请求,说会尽全力拘住二房不分家,一家人共渡难关,却没有明确答应第二个要求,只说让尹大太太先设法凑,等实在凑不齐了,她在帮忙想办法。
尹大太太万万没想到对待自己的亲儿子,尹老太太也能这么绝情,当即气得半死也恨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的下去设法凑银子,你当娘的都舍不得出银子,只一昧想着我贴嫁妆体己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
卖庄子、卖铺子、卖下人……尹大太太当天就将尹家名下的产业卖了大半,便是因卖得急,没能卖出好价栈,也半点不心疼,横竖留着也是要给狼心狗肺的二房分走的,趁早卖了,让他们什么都得不到的好!
但即便如此,也差二十万两差得远,且还因此而换来了二房的好一场大闹,直把尹老太太气得吐了血,当即晕了过去。
眼见老母吐血晕倒,尹二老爷因觉其偏心,竟是直接不理会,反倒招呼二房的下人将尹老太太屋里的财物说是搬,实则等同于抢去了大半,然后举家搬到了尹二太太的陪嫁宅子里去。
余下尹大太太见了二房这一番动作,也不客气了,径自将尹老太太剩下的小半财物也使人报了去。好在她还比尹二老爷两口子稍微有人性些,好歹还记得让人将尹老太太抬到床上去,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忘记了给其请大夫。
有了尹老太太那小半财物,距离二十万两竟还差八万两,而距离京兆尹给的半月之期已是所剩无几,尹大太太无法,只得咬牙将自己的嫁妆体己都拿出来,又逼着霍氏出了一小部分,好歹将二十万两银子凑齐,送到了京兆府,再经京兆尹之手,送到了孔琉玥手上,方让尹大老爷免于了被流放。
经此一役,尹家元气大伤,尹大太太遂直接做了决定,举家搬到了自己名下一栋三进的宅子里,将之前的五进院子卖了,又发卖了大半的下人,一家人艰难度日。
说是艰难,其实比起一般的富户,尹家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只可惜尹大太太因贴补了自己近乎全部的嫁妆,又担心以后的日子,竟一夜间变得悭吝异常起来,不但将一家上下的吃穿用度减了大半,勒今剩余的婆子丫头一有空便做针线活儿,还仗着嫡母的身份,隔三差五到尹慎言家哭穷去,每次总要拿到几十两银子方肯走人,直闹得尹慎言苦不堪言。
故孔琉玥才会有此一问。
223
“……怎么了,可是尹大太太又仗着嫡母的身份,去你家里指手画脚了?”
孔琉玥话音才刚落下,尹慎言的脸色已变得难看起来,但转瞬即逝,随即已笑道:“不碍事,她不就是想要银子吗?只要我给了她,她要不了一会儿就会离开,倒也碍不着我多少事,姐姐不必挂心,我应付得来的!”
“什么叫‘她不就是想要银子’?”孔琉玥闻言,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她这一行径,根本就与无赖无异了,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况你又非她亲生,孝顺她是情分,只顾着面子情也是应当,她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你要银子去?你就该直接不给,甚至连她的面都不见的!”
据她所知,连尹谨言如今都鲜少回娘家,尹大太太更是从不去闹她,说穿了还不是因尹谨言是她亲生的,她一心愿她好,所以宁可委屈自己,尹慎言刚非她所生,自然可劲儿的去邵家闹腾添堵!
“我怎么可能连她的面都不见?”尹慎言就苦笑起来,“她好歹占着我嫡母的名分,我若真让人将她拦在门外,她如今早不要脸面了,到头来丢的还不是相公和我的脸?相公将来可是要出仕的,如今距秋闱又只得三个多不到四个月了,正是该相公苦读的时候,我实在不想成日里闹得鸡声鹅斗的,影响了相公苦读,所以只能给她银子,权当是破财消灾罢!”
孔琉玥还待再说:“可是欲壑难填,你才多少点嫁妆?邵公子又只领着举人那点微薄的米粮,你庄号上则要等到秋天才有出息,你家里算来根本没有什么进项,岂非很快就要被她榨干了?到时候可怎么样?总得想个周全的法子,一次性断了她的念想才好……”
尹慎言已无奈的摇头道:“姐姐难道忘记我姨娘还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孔琉玥无言以对了。是啊,周姨娘还要在尹大太太手底下讨生活呢,正室要折磨妾室,尤其是早已失宠多年的妾室,随随便便就有一万种法子,除非尹慎言只目自己受用,根本不理会生母的死活好歹了,否则,就只能任尹大太太拿捏!
她不由有些消极的叹了一口气,不无沮丧的问尹慎言道:“那你怎么办?总不能真任她拿捏一辈子罢?还有邵公子那里怎么说,有没有因此而给你脸色瞧?”
说得邵昀,尹慎言的情绪明显好了不少,“相公待我很好,从不给我脸色瞧不说,还说他日等他高中了外放做官时,一定去求了父亲,让父亲允许我们带了姨娘一块儿去上任。而且,”脸上的笑不知不觉更大了,“之前我因身怀有孕,不能……侍奉了,要给亦柳开脸时,相公也拒绝了,说一来他要读书,没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二来我正辛苦为他诞育孩子,他不能为我减轻辛苦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只顾自己受用,那他成什么人了?”
尹慎言说着,忽然一把抓住了孔琉玥的手,言辞恳切的道:“姐姐,我能得嫁相公这般好的夫婿,都是姐姐的功劳,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聊表我的感激之情了!”
一语未了,孔琉玥已唤道:“你这话我都听了百八十遍,耳朵都起茧子了,以后可不想再听到了!你只须记得,只要你过得好,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尹慎言是她当初在跟韩青瑶重逢之前,尹家里极少数真心给过她温暖的人,她满心都希望她能过得好,如今既听她跟邵昀琴瑟合奏,邵昀又体贴上进,那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不过,“你也不是那等愚钝之人,就算面上须敬着尹大太太,难道就不能想想旁的法子,私下里磨搓磨搓她?即便不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能出一出气也是好的啊,须知邵公子这次真能高中外放,至少也得过了年才能去任上,其间还有半年多,难道就真任那只蝗虫一次次的过境祸害你不成……”
话没说完,尹慎言已“扑哧”笑了起来,“蝗虫?姐姐的这个形容还真是贴切!不过,姐姐也不必为我担心,”说着神色一正,“我已有法子了,管保叫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姐姐只管等着瞧好戏罢!”
孔琉玥知道她心里其实极有成算,真要比心眼儿,尹大太太未必是她的对手,听她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笑道:“既然你已有法子了,那我就放心了。”
当下姐妹二人又说了一回闲话,其间在小书房的傅城恒至少五次打发了人来瞧,尹慎言冰雪聪明,知道傅城恒这是在催她离开了,心下好笑之余,倒是很快便起身提出告辞,任孔琉玥一再的留她吃饭也留不住,只得将她送出了垂花门外。
目送尹慎言的马车离开后,孔琉玥加快脚步回到芜香院,就见傅城恒已满脸希翼的等在屋里了,一瞧得她进来,立刻便撑着站了起来,面露委屈的遮 “玥儿,你总算回来了,你都快一个时辰没陪我了,你跟你那表妹就有那么多话要说?”一边说,一边已脚步有些不稳的走到她面前,拉起了她的手,“我一个人待在小书房里,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好可怜的……”
孔琉玥瀑布汗,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对着她一个小女子撇娇卖萌?最要命的是,这种原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行为,如今出现在他身上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反而给人以一种和谐得不得了的感觉,且竟真一下子让她心软了,方才在路上还暗想着回来就找他算害她被尹慎言拿暖昧促狭目光看的账的冲动,也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她不由自主的反握了傅城恒的手,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嗔道:“都怪你,害我方才被三妹妹笑,明儿我都不知道以何面目见她了!”
不想傅城恒却一脸欢喜的拊掌道:“不见正好,那你就可以有更多时间陪我了!”
孔琉玥就无语了,深深觉得某人这次受伤的不是胸和腿,而是脑子,不然怎会忽然间就由一个成熟男人,退化成了一个弱智儿童?好在自他回来以后,她便给芜香院的所有下人都下了令,但凡他们两个单独相处时,屋里都不得留人伺候,不然明儿他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接下来几天里,只要旁边没人,傅城恒便会对着孔琉玥不停的撒娇卖萌顺带揩油,弄得孔琉玥是啼笑皆非,却又抗拒不了,半推半就的与之签订了不少“不平等条约”,只等他伤好了以后,便要如约雇行自己的承诺。
傅城恒则是得意洋洋兼心痒难耐,得意的是他的撒娇策略完全起到了预期的功效,一想到只等身上的伤一好,他便可以来一场“饕餮盛宴”,他就深觉他得将撒娇无限期的进行下去;心痒难耐的也正是因为此,每日里都只看得见却吃不着,他觉得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某火焚身而身亡了!
在此期间,傅城恒写了请辞的奏折,托晋王呈交拾皇上,说自己一来腿疾严重,以后都再骑不得马拉不得弓,不能再为国效力,为皇上分忧;二来此番虽侥幸灭了西番,却并非是他的功劳,乃是三十万征西大军乃至全大秦所有人的功劳,反倒是他身为大军主帅,却没有大局意识,遇事不知深思熟虑,竟一味冲动的与败军之将单打独斗,以致大军为他延误行程,还劳命伤财的搜救他,实在不敢领也不配领忠靖王之超品爵位,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奏折递上去后,不出所料被皇上朱批驳了回来,称傅城恒‘功在社稷’,为万民所景仰,又岂能这般妄自菲薄?不但没有收回爵位,反而又送了不少赏赐来。
这样的结果原在傅城恒的预料之中,因此也不觉得欢喜皇上没答应自己,正是仍器重自己的表现,也不失望皇上没有答应自己,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了,而是紧接着又上了第二封奏折,却较之第一封,花了更多的篇幅来写自己失职之事,说自己无颜接受皇上的厚赏,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第二封奏折没有像第一封那样,被皇上朱批驳回,乃是被其留中不发了,说是要择日征询文武百官的意见。
傅城恒便知道皇上其实是很乐于见到他请辞的了,只不过他又的的确确立了功,就算之后坠下了悬崖,毕竟瑕不掩瑜,他若真一请辞皇上便准了,难保不会招人口舌,就跟皇上明明很不想晋王再同掌户部和内务府,却在晋王提出请辞时不同意的情形是一样的。
遂很快又上了第三封奏折,这一次,则着力写了自己大难不死之后,如今惟一想做的事,便是与亲人安安静静的厮守,希望皇上能成全。
第三封折子上去之后,皇上终于准了傅城恒的请求,免去了他忠靖王的爵位,但同时却晋了他为永定公,并下旨将德妃所生的四公主,赐给了傅镕为妻,一时间满京城都在议论此事,都说永定公虽不是王爷了,永定公世子却尚了公主,永定公府的尊贵比起那些王府来,也不差什么了!
于是都艳羡不已。
然与众人的艳羡不已形成鲜明对比的,不是别人,恰巧正是永定公府一众主子,尤其是孔琉玥的郁闷不已。
“……镕哥儿才八岁,四公主才六岁,谁知道他们长大了会是什么品貌性情,又合得来合不来?皇上这根本就是乱点鸳鸯谱!就算他要乱点鸳鸯谱,也要考虑一下实际情况,等他们都再大一些,约莫能瞧出大致是性格品行了之后,再点也不迟啊!万一将来镕哥儿和四公主合不来,或是他遇上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却又碍于皇上早已赐了婚,不能抗旨,岂非是误了他的一生,也误了四公主的一生?不行,傅城恒,你给我马上上折子,就说镕哥儿资质愚钝,生性顽劣,实在配不上皇家公主,请皇上收回成命!”
自一接了圣旨回到芜香院后,孔琉玥便开始极不淡定的在屋里转起圈圈来。就算傅镕不是她生的,好歹与她相处将近两年了,他们之间早已培养起了深厚的感情,要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才这么小便被包办了婚姻,安排了终身,她完全做不到,因此一回到房里,便立逼起傅城恒上折子婉拒此事来。
傅城恒对此只能报以苦笑,“圣旨都下了,此事已然成为定局,岂是我们说几句镕哥儿,资质愚钝,生性顽劣,配不上公主,就能让皇上收回成命的?指不定还会惹恼了皇上,让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
当他想让儿子尚公主?别人不知道尚公主只是面上好看,实则各种悲苦,各种委屈,他还能不知道?就算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傅镕建一番属于自己的功业,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文能安邦,武能兴国’,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那也不代表他就想儿子庸碌无为,毫无建树的过一辈子。
尚了公主便意味着只能挂一些虚名任一些闲职也就罢了,关键公主大多娇矜,且自古国礼在家礼之前,难道到时候让儿子见了自己的媳妇儿也要下跪行礼,一辈子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一辈子都过不上普通的夫妻生活?让他们两个老的见了儿媳妇,也要下跪行礼,反被儿媳妇压到头上不成?
可圣旨都已下了,且在旁人眼里,尚公主绝对是无上的荣耀,难道他还真能抗旨不成?除非他有不臣之心!关键他又没有不臣之心,只想安安静静的守着妻儿老小过日子,除了接旨,他还能怎么样?!
“可总不能因为怕前功尽弃,就误了镕哥儿的一生罢?”孔琉玥还是很郁闷,理智告诉她傅城恒的考虑是对的,可情感却让她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皇上或许不在乎女儿的终生幸福,傅城恒也有可能不甚在乎儿子的终生幸福,可她在乎,且很在乎,她做不到就这样草率的便将两个人的终生定下,所以哪怕明知不可为,也依然想要努力一下,“你不上折子是吗?没关系,我这就去见姐姐,求姐姐即刻进宫求见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务必要让皇上收回成命!”
孔琉玥说完,转过身便要出门去。
却被傅城恒一把拉住了,苦笑道:“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如今都如履薄冰了,根本无暇他顾,你又何苦为难皇后娘娘呢?况皇后姐姐虽与姐姐情分深厚,焉能深得过皇上?于情于理,皇后娘娘都只会站在皇上一边,你又何必让姐姐白跑这一趟呢?落在皇上眼里,指不定又会生出旁的想法来,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就这样罢!”
是啊,皇后又岂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况皇后自己都处境艰难了……孔疏玥就一下子泄了气,好半晌方阻丧道:“可总不能就这样委屈了镕哥儿罢,万一他以后遇见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了,该怎么样呢?难道还能委屈自己喜欢的女子做妾不成?况就算他舍得委屈自己喜欢的女子,那女子也愿意委屈自己,公主那里还不见得就愿意呢!”
真是万恶的旧社会啊,这要是搁现代,傅镕充其量一个小学二三年纪的学生,四公主就更小了,说不定还在上学前班,别说恋爱,连‘恋爱’俩字儿会不会写都不一定,可如今却直接越过学写‘恋爱’俩字儿甚至恋爱的经过,直按跃升为未婚夫妻了,让人由不得不感叹一句,万恶的盲婚哑嫁,万恶的娃娃亲啊!
见孔琉玥一心为傅镕担心,傅城恒感动之余,索性笑着安慰起她来:“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悲观,大可往好的方面想。正如你所说,如今镕儿和四公主都还小,从现在起开始培养感情还完全来得及,指不定再大几岁后,他们就情投意合了呢?况德妃是个很温婉的人,膝下又只得四公主一个女儿,自来都是亲自教养,颇为费心,听说皇后娘娘都赞誉有加,应该不是那等一昧只知骄奢之人,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抽个空儿与姐姐一道进趟宫,再找机会先瞧过四公主后,咱们再议后事可好?”
孔琉玥知道傅城恒最后那句‘再议后事’纯粹是在安慰自己,除非他们想抗旨不遵,否则四公主将来嫁给傅家,便已是定局了,但想着若能事先见见人,好歹也总比一无所知的好,也就无奈点头道:“好罢,那我这就使人去问姐姐多早晚有空,趁早进宫一趟。”
德妃她倒是见过不止一次,印象中的确是个很温婉的女子,但宫中的女人,尤其是坐到了妃位以上的,又有哪个不是人前人后两张脸孔?就算她亲眼见过了四公主,也不能保证就真能瞧出几分她的品性来,说白了,不过是聊胜于无的安慰一下自己罢了!
224
梁妈妈奉孔琉玥之命去了一趟晋王府后,回来便禀知孔琉玥道:“王妃娘娘说明日便有空,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进宫,让夫人准备一下,明儿一早便过来接夫人!”
于是第二日一早,孔琉玥便坐上晋王妃的车辇,与晋王妃一道踏上了进宫的路。
“德妃娘家乃世代书香之家,其父如今更是翰林院掌院副院士,书香传承,家教颇好,因此德妃自皇上还是皇子进了潜邸后,便一直颇得皇上和皇后娘娘看重,但她却一直不骄不躁,连当初初孕时,也不曾仗势欺压过人,是个难得的,四公主蒙她一力教养,如今虽还瞧不出好歹来,料想不会差到哪里去,弟妹且放宽心些!”
马车里,晋王妃因见孔琉玥一直眉头微蹙,话更是少得几乎没有,情知她是在为傅镕和四公主的婚事烦心,因出言安慰她道。
事实上,晋王妃又何尝想侍铬尚公主?撇开尚了公主前途便尽变相的毁了这一后果且不谈,只说公主身份比傅镕高,不但傅镕,连傅城恒和孔琉玥见了她都要先论国礼,后才论家礼,晋王妃便打心眼儿不想傅镕尚公主,她才舍不得让自己捧在手心里疼宠的侄儿受半点委屈,更舍不得让弟弟弟妹到老时,还要受儿媳妇的气!
可又有什么办法?皇上都已下圣旨赐了婚,事情已然成定局了,她除了接受,除了尽量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还能怎么样?不但只能接受和尽量将事情住好的方面想,还得尽可能的宽解孔琉玥,省得她郁结于心。
晋王妃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叹息起来:“姐姐,其实我经不是怕镕哥儿以后受委屈,公主身份虽高贵,我们镕哥儿也不差,况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镕哥儿和我拿真心待她,料想她不会感知不到!我担心的是,万一将来镕哥儿遇上自己真正情投意合的女子了,可要怎么办?我怕他怨侯爷和我,更怕他遗憾一辈子!”
闻得孔琉玥主要担心的是后一个问题,晋王妃反倒放下心来,笑道:“由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还是皇上赐的婚,岂有镕哥儿怨怼的余地?况他既知自己已有了婚约,将来就该克己复礼,不该再对旁的女子动情才是,这已经不是皇命和父母之命不可违,而是属于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心问题了,我相信镕哥儿省得这一点,不会让父母和长辈失望的!”
孔琉玥就哑然了,好罢,她又忘记这不是婚恋自由的现代,而是讲究父母之命、盲婚哑嫁的古代了!
不过晋王妃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傅镕既知自己有了婚约,有了未婚妻,只出于基本的道德心和责任心,将来也的确不该再对旁的女子动情才是。
可话虽如此,她还是觉得不该在傅镕还这么小,根本就不懂男女之情为何物时,便武断的定下他婚约的,万一将来他跟四公主合不来,成为一对怨偶,岂不是毁了他的一生,也毁了四公主的一生?
似是看透了孔琉玥的心思,晋王妃随即又正色说道:“你也不要担心饱哥儿将来会和四公主合不来,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感情也是慢慢培养起来的,你自己方才不也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镕哥儿待四公主好,还怕四公主不待他好?况就算他们真合不来,咱们这样人家,也是不可能做得太出格儿的,镕哥儿他身为永定公府的世子,将来的永定公,既然享受了这一层身份带给他的尊荣和富贵,就该承担起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才是,如果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也就不配做永定公世子,更不配做傅家子孙了!”
孔琉玥明白晋王妃的意思,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一个人既然身处在了那个位子上,的确就该承担起其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只是……她忙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里仍有的那几分不舒服,点头道:“姐姐所言甚是,感情的确是可以慢慢培养的,镕哥儿也的确该承担起他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晋王妃闻言,也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顿了一顿,话锋一转,“况此事原也算不得坏事,一来镕哥儿的终生有了着落,将来你和煦之可以少操好些心,二来……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都大了,再过三二年,就该次第选妃了,如今咱们家已经与皇上做了一回亲家了,将来皇上总不至于亲上加亲……初姐儿也可以少好些糟心事……公主虽尊贵,毕竟是要嫁进咱们家的,镕哥儿可是嫡长子,不可能分府出去另过,不比初姐儿,若是被选为太子妃或是太子良娣,哪怕将来再尊贵,其实远不如嫁进寻常人……”
公主是嫁进来,初华却是嫁过去,这一来一去说来都是喜事,但对做父母的来讲,其间的差别却无异于天壤,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这二者之间谁更有利。果然“天家无小事”,任何一件事,都不能只站在那件事的角度上等闲视之,总要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多看看,多衡量衡量,然后方能做出于大家都最有利的选择!
孔琉玥想了一回,不由暗叹道,这样走一步就要看三步的日子,也真是有够累就是了!
思忖间,耳边又传来晋王妃的声音:“说来初姐儿已经十岁了,也是时候该相看人家了,你记得日后多注意一下,我也多注意一下,趁早把婚事定下了,也免得夜长梦多,将来再生变!”
孔琉玥已经懒得再感叹初华不过一小学四五年级的学生,就要谈婚论嫁是不是还太早了一些了,她自己不就是十七岁不到就嫁给傅城恒的?因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会多注意的,也要有劳姐姐多注意了!”
晋王妃一挥手:“欸,弟妹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可是初姐儿的嫡亲姑妈,这原便是我应当应分之事!”
因一路说着话儿,时间也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马车已到得宫门前了。
下车之后,晋王妃与孔琉玥被皇后使来迎接的女官一路引着,很快便抵达了绅宁宫。
行过大礼之后,皇后一面命人给晋王妃和孔琉玥赐座,一面笑向孔疏胡道:“本宫第一次见永定公夫人时,便觉得极为投缘,如今总算是明白因何会有这个感觉了,敢情是因上天一早就安排好了本宫要与永定公夫人做亲家!”
所有皇子公主都须尊皇后为嫡母,说来都算是皇后的儿女,故皇后有此一说。
孔琉玥闻言,忙起身笑道:“蒙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弃,将金枝下嫁,国公爷和臣妾都感激不尽,一定会善待公主,不让公主受丝毫委屈的!”
“坐下,坐下!”皇后见她起身,忙示意她坐下,“本宫原便与你投缘,如今又做了儿女亲家,正该越发亲近才是,且不必拘礼,没的白生分了!”
又命宫女给她录新上贡来的葡萄和新鲜的羊|乳,言谈间十分礼遇。
晋王妃见了,因在一旁笑着Сhā言道:“皇后娘娘显见得是有了亲家,就忘记臣妾这个弟媳了,臣妾这心啊,可真是酸得紧,明儿吃蟹时,都不必放醋了!”
说得满殿的人都笑了起来,皇后因指着晋王妃笑道:“你这醋坛子,连自家弟妹的醋也要吃,莫不是醋汁子拧出来的?”
晋王妃唤道:“娘娘心里明白就是,干嘛定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点出来,明儿叫臣妾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皇后闻言,越发笑得前仰后合,众服侍之人也是抿嘴笑个不住,一时间满殿都是欢声笑语。
笑过之后,皇后忽然命方嬷嬷道:“今儿个这羊|乳倒是不错,赐一碗给四公主!”又看向孔琉玥,“永定公夫人进宫几次,也不曾四处去串串门子,不如今儿个就随了方嬷嬷去德妃宫里逛逛?本宫还有几句话与你姐姐说,你可以慢慢的逛,不必急着回来!”
这便是明明白白的提供机会给孔琉玥相看未来的儿媳了,虽然圣旨都已下了,这相看实在有些多余,但能做做顺水人情,皇后还是很愿意的,反正也不费吹灰之力。
孔琉玥忙起身谢了皇后的‘体恤之恩’,同着方嬷嬷一道,被簇拥着去了德妃的采薇宫。
德妃显然早已得到消息了,先领着四公主谢了皇后恩,便命身边的嬷嬷请了方嬷嬷去偏殿吃茶,单留了孔琉玥说话儿,又命四公主亲自给她奉茶。
孔琉玥忙起身连称不敢,“公主身份尊贵,如何能叫公主给臣妾奉茶,臣妾万万不敢当!”
话音刚落,德妃已笑道:“永定公夫人委实太客气了,宁安虽是公主,却是晚辈,给夫人这个长辈奉茶原是应当的,夫人不必客气,快请坐下,咱们自在说话儿的好!”
德妃今儿个穿了件玉兰花暗饰的银白色曳地长裙,头上戴着银凤衔玉的步摇,看起来一如既住的温婉,给人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兼之她语调舒缓,声音不疾不徐,更是分外给人以一种很诚恳的感觉。
孔琉玥闻言,也就不再矫情,顺势坐下后,借接茶的空隙,趁机打量起四公主来。
但见她约莫比洁华高出半个头,长得肖似德妃,一张小脸粉嫩白净,穿了一身粉红罗襦罗裙,梳着丫髻,耳上垂着一对珍珠金丁香,胸前挂着纯金缨络八宝项圈缀羊脂白玉的锁片,一望便知长大后必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这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在给孔琉玥奉茶时,四公主半点不耐烦皆无,脸上一直都挂着甜甜的笑,以致她两颊上本不甚明显的梨涡一直若隐若现,给她平添了几分讨喜的感觉;在接过孔琉玥给的见面礼,一块翡翠玉牌时,也并未假宫女之手,而是亲自接了,又向孔琉玥道了谢,方递到了宫女手上。
孔琉玥对四公主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说她如今年纪还小,还没定性,但俗语说“三岁看老”,长大后应该也会是个很讨喜的女子罢?
德妃也是做母亲的,自然能理解孔琉玥的担心,这也是她会让四公主亲自给孔琉玥奉茶的原因之一,因在命人将公主带下去后,便笑向孔琉玥道:“永定公夫人只管放心,四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前先却是本宫的女儿,站在为母亲的立场,本宫真的只想将她当成普通的女儿家一般嫁过去。夫人放心,等她将来进了门,一般儿媳该做的事情她都会做的,咱们都是当娘的,本宫知道该怎么做对自己的女儿最好,所以会从现在起,就开始悉心教导她的。那些客套的话咱们也不要说了,都看以后公主怎么做,夫人就知道本宫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一席话说毕,见孔琉玥脸上只是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德妃知道她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几分,毕竟她说得再多,终究及不上事实来得有说服力。
因又诚恳的说道:“夫人放心,本宫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慢慢教公主为妇之道和为媳之道,让她以后不要仗着公主的身份,就对长辈无礼,看轻丈夫的!”
说着叹一口气,话里渐渐带上了几分推心置腹,“本宫只得四公主一个女儿,以后等本宫不在了,她所能依靠的,还不是只有夫家。说来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都是她的兄弟,但毕竟是隔了母的,将来一旦有个什么事,她求到他们头上,让他们为她做主,只怕他们也得先看她值当不值当!本宫这是不拿夫人当外人,所以才会与夫人说这番话的,夫人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本宫定会教好公主,不叫她因小失大的!”
如果说听完德妃前一番话,孔琉玥心下还有几分不以为然的话,在听罢她后面这番话后,她就是真的对她刮目相看了。怪道晋王妃说德妃娘家系世代书香之家,家教颇好,德妃也历来得皇上和皇后看重,原来她的确有过人之处!
遂收起脸上恰到好处的“官方”微笑,也诚恳道:“娘娘连这样的心里话儿都跟臣妾说了,可见是真没把臣妾当外人,那臣妾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实不相瞒娘娘,从接了圣旨到来娘娘宫里之前,臣妾心里一直都打着鼓,既怕将来犬子跟四公主性情不合,委屈了自己更委屈了公主,也怕公主太过尊贵,将来婆媳之间不好相处。但这会子臣妾已经不怕了,有娘娘这样知书达理的母妃,公主将来势必也会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请娘娘放心,犬子和臣妾都一定会善待公主,不会让公主受半点委屈,更不会辜负了娘娘这一番心意的!”
德妃闻言,脸上的笑就一下子直达了眼底,喜形于色的道:“有了永定公夫人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她今年虽只得二十六岁,瞧着也是神仙一般的人品,放眼佳丽如云的皇宫,却早已算是人老珠黄了,若非膝下还有一个公主,只怕皇上早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妃嫔了。自然早绝了争宠夺爱之心,一门心思都放了四公主身上,惟愿能教养好她,让她将来能嫁得一个好人家,终身无忧,孔琉玥的话,显然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也难怪她会那般欢喜。
两亲家既然把话说开了,后面的气氛自然轻松多了,整场见面堪称是宾主尽欢。
回程的路上,晋王妃上了马车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孔琉玥:“怎么样,弟妹对四公主可还满意?德妃呢,据弟妹看来,可是个好相与之人?”
满意又如何,不满意又如何,难道还能“退货”不成?孔琉玥暗自庆幸好在结果还算满意,因笑道:“四公主如今瞧着倒是好的,只不知将来如何?不过有德妃娘娘这样的母妃悉心教导,料想差不了。”遂将德妃与她说的那番话,细细都告诉了晋王妃。
晋王妃一双凤眼就渐渐眯成了一条缝,末了笑道:“有德妃娘娘这番话,我也就可以放心了。你也只管放心罢,且安心等着再过几年四公主及笄过门后,你这个做婆婆的就可以高乐着做老封君,安享儿媳的福了!”
婆婆?孔琉玥微微有些汗颜,四公主今年六岁,等她及弃时,她也不过才二十八岁,要搁现代杜会,指不定她连婚都还没结,可在这里,却要当婆婆了,这种滋味儿,真是……不提也罢!
姑嫂二人一路说着闲话回到永定公府,晋王妃先去乐安居瞧过了老太夫人,又去芜香院瞧过傅城恒,见他已比初回来时长好了许多,走路时脚步也不虚浮了,安心不少,但仍细细嘱咐了孔琉玥一番,方坐车自回晋王府去了。
孔琉玥送完她回来后,便将今日进宫的经过大略与傅城恒说了一遍,末了道:“如今看来,这桩亲事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差,只希望镕哥儿将来能与四公主情投意合了……”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已被傅城恒一把搂进了怀里,笑道:“我们不也是成亲后才慢慢培养起来的感情?所以你就不要再为他们担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便是想管,也要管得过来啊?还不如将放在他们身上的心分一些给我这个夫君呢……”声音渐次低了下去,最后更是几似耳语,埋头在了她的鬓角,“我想你了……”大手牵着小手直往身下某一处探。
孔琉玥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下意识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他们两个单独相处时,跟前儿虽不要人服侍,门外却是随时有小丫鬟候命的……因忙轻拍了傅城恒的手一下,压低了声音缤道:“现在可是大白天!况小华太医的话你忘了,你难道还想被他说不成?”
傅城恒就应声松开了她的手,却在她松气松到一半时,将手转而伸进了她的衣襟里。
“咝……”孔琉玥倒吸一口气,近乎气急败坏,但仍没忘记压低声音道:“你再不老实,我可就要生气了啊!”
“哦!”傅城恒立刻垮下了脸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给吃已经很可怜了,难道连摸一摸,过过干瘾都不行吗?”说着,还不忘拿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神,时不时的人偷觑她一下,那模样,真是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儿!
孔琉玥的大脑立刻陷入了天人交战中,一个声音告诉她,千万表理某个卖萌无下限的男人了,不然待会儿指不定又要签下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到时候再加上之前的,她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但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就答应他罢,看他那么可怜,反正答应了又不会少一块肉,将来她自己也不是享受不到。
就在孔琉玥还在天人交战时,某人那不老实的手,已再次探进了她的衣襟里,且悄悄越过几层布料的障碍,与她身上某个最诱人的地方之一来了个最亲密的接触。
孔琉玥委实是哭笑不得,却亦只能在心里没什么说服力的暗暗警告自己,下一次,你一定要坚持住,不要再被某个惯会撒娇卖弄的家伙糊弄过去了!
晚间吃毕饭后,傅城恒有意命初华和洁华先散了,单留了傅镕说话儿。
傅镕许是猜到了父亲会跟自己说什么事,自傅城恒话落后,小脸一直都红扑扑的,看起来眉眼间竟一下子平添了几分陌生的风流。
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暗叹道,看来古人尽皆早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原是因为他们皆早熟!
傅城恒假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向傅镕道:“你母亲今儿个进宫见过了德妃娘娘和四公主,德妃娘娘宽和温婉,四公主年纪虽小,却知书达理,礼数周全,配你是绰绰有余了,你须记得公主乃是下嫁,将来须对公主好,不辜负皇上和德妃娘娘这一番厚爱才是!”
他说一句,傅镕便应一句,末了小脸虽已红得快着火了,却仍做正襟危状道:“爹爹的教诲,儿子都记在心上了,将来一定会对公主好,不辜负皇上和德女雌娘一番厚爱,少叫爹爹和母亲操心的!”只是头却越垂越低,最后更是几乎快垂到前胸以下了。
孔琉玥不由横了傅城恒一眼,有他这样说话的吗,听在傅镕耳朵里,只怕又该以为他罔顾他的意愿,根本不在乎他的所思所想了呢!
因笑着Сhā言道:“镕哥儿,其实你爹爹的意思是,四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却因德妃娘娘教养得好,比其他公主都高出一截儿,倒也堪为良配,你若觉得委屈,不如尽量住好的方面想,慢慢的自然也就想开了,不会再觉得委屈了!”
“儿子并不觉得委屈!”不想傅镕却红着脸道,“由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又岂敢觉得委屈?况此番乃系皇上赐婚,更是尊荣无限,儿子既享受了身为傅家子弟的一应好处,自然也该承担起傅家子弟应当承担的责任才是,所以儿子是真不觉得委屈,还请爹爹和母亲宽心!”
竟与晋王妃上午那一番说辞如出一辙。
孔琉玥就再次汗颜了,原来她担心焦虑了半天的问题,在当事人心中,根本就算不得问题,从头至尾,根本就只有她一个人在杞人忧天!
于是便也放宽了心,次日即命人准备了厚厚的礼物,在钦天监合准了傅馆和四公主的八字,——不出所料的大吉之后,递牌子亲自送进了宫中去,不但采薇宫有一份,绅宁宫也有一份,算是下小定。
孔琉玥想的是,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了,她不能再落了傅镕的脸,让人觉得是傅镕高攀了公主,因此常人家娶妻应有的程序,一样都不能省,不但不能省,礼物还得尽量往丰厚的方向靠,让人知道,永定公世子尚公主乃是门当户对,而非单纯的攀高枝儿!
德妃果然说到做到,是真正把永定公府当亲家,把傅镕当四公主终生依靠的,收到孔琉玥使人送去的定礼后,当天便命自己宫里的大太监送了丰厚的回礼来,而且态度十分谦虚。
如此一来,双方自是皆大欢喜。
只是永定公府出了这样的大喜事,来道贺的人家自是多之又多,以致孔琉玥成日价都忙里忙外的,一直到六月底方次第消停了下来。
傅城恒的伤经过归家这一多月的悉心将养,早已是复原得七七八八了,只不过怕皇上好不容易才消退不少的忌惮之心复又高涨,因此仍一直对外称病,几乎不见外客罢了。
只是这样闷在家里一个多月,也够他闷的就是了,因在暗示过小华太医,经其之口告知皇上他的腿疾仍很严重,需要泡温泉调养,又在征得了老太夫人的同意后,领着孔琉玥和三个孩子,择日去了孔琉玥的热地庄子上小住。
225
夏日的庄子里,较之上次来时的秋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沿途各色的野花都在恣意的竞相开放着,红的、紫的、粉的、黄的,像绣在一块绿色大地毯上的灿烂斑点;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忙碌着,辛勤地飞来飞去,再被高悬在天空中的红日一照,致使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热烈甜醉的气息。
“……你这庄子可真是不错!”傅城恒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一路看,一路同孔琉玥感叹。
孔琉玥就一脸倨傲的扬起头,露出了白嫩而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锁骨,“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庄子!”
傅城恒爱极了她这副欢快无忧,又隐隐带着几分骄纵的模样,只觉目光流转间,她的眸子亮得就像是宝石一般,一时间逗她之心大起,因故意皱眉道:“就是比京中还要热上几分,倒不像是来消夏避暑,反倒像是来过冬的!”
孔琉玥便得意不起来了,但又不肯示弱,片刻方逞强道:“热地庄子原便是这样,又不是我的错!况真当天气热到了一定程度时,在哪里不是热?区别不过是哪里热得多一些,哪里热得少一些罢了……”说话间,也不知是说话激动了些,还是离庄子越来越近,只觉越发的热了,因抓起一旁的鸾鸟团花高丽松扇,便胡乱的扇了起来。
傅城恒见了,便坐到她身侧,接过扇子不疾不徐的给她扇了起来,一边扇,一边还低笑道:“既然这么热,不如,把衣衫脱了吧?横竖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一语未了,已被孔琉玥微红着脸啐道,“呸,越发没脸没皮了,也不怕外面跟车的人听见了笑话儿你?你皮厚不怕,我可怕!”说着,已快速走到了对面去坐下。
傅城恒立刻跟了过去,为怕她再躲开,还长臂一伸,将她揽住了,才继续低笑道:“连孔圣人都说‘食色性也’,且跟车的护院们都离得远远儿的,你怕什么?难道是怕我笑话你?你只放心吧,我不会笑话你的,要不,我先脱了你再脱?”一边说,一边果真用另一只手,解起衣襟上的青金石领扣来。
孔琉玥好气又好笑,更怕他真将衣衫给脱了,以他一贯的厚脸子,十有八九还真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因忙抓了他的手,没好气道:“说话间庄子就该到了,让孩子们瞧见你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儿,成何体统?”
“那你答应我今晚上……”傅城恒顺势反握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语起来。
孔琉玥才听他说到一半,已是红透了脸,想推开他吧,又觉得浑身都发软,没有力气,偏他还不停的在她耳边吹气,大手更是缓缓滑过她的腰肢,大有她不答应,就继续往下滑的趋势,没奈何,她只得半推半就,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嗯。”
却没料到自己都应了他的话,一样“在劫难逃”,被傅城恒抱着狠狠上下其手了一回,才气喘吁吁的放开,语带懊恼的道:“怎么今儿个这天黑得这样慢!”
孔琉玥就抿嘴而笑,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往车窗外张望了一回,“没觉得啊,我倒是觉得今儿个时间过得比往日快多了!”
换来傅城恒的咬牙切齿:“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夫妻两个又看了一回沿途的景色,耍了几回合花枪,便到了庄口。
还是跟上次一样,早有珊瑚爹并高顺昌,领着十来个小管事侯在庄口迎接了。
待见过礼后,一群人便簇拥着孔琉玥他们的车队,径自往庄院行去,一直到进了庄院的大门后,才由孔琉玥隔着车窗吩咐早已自后面马车下了车,上前待命的梁妈妈等,命大家都先散了。
马车继续前行,径自行至正院门口才停下。
早有吴妈妈领着众丫头婆子迎在门口了,一瞧得傅城恒孔琉玥和孩子们下车,忙齐齐矮身行礼,其中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还叫道:“奴婢们早盼星星盼月亮般的盼着侯爷和夫人并三位小主子了,今儿个可算是盼来了……”不是别个,却是蓝琴。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身后的白书嗔道:“好个糊涂丫头,还叫‘侯爷’呢,如今该改口叫‘国公爷’了!”
蓝琴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先看了孔琉玥一眼,又怯怯的看了被她扶着的傅城恒一眼,然后上前屈膝给傅城恒赔礼:“奴婢一时口误,还请国公爷恕罪!”
见傅城恒面无表情的不说话, 孔琉玥知道他其实只是不惯与丫头们打交道,而并非是生气了,因忙笑向蓝琴道:“我都是花了好几日时间,方改过口来的,你一时口误,也是情有可原,快起来吧,不必拘束了!”
蓝琴忙又看了傅城恒一眼,见他仍是什么都没说,方站起身来,快速行至孔琉玥身后,与白书珊瑚几个一道,近身服侍起来。
被簇拥着进得正房,待小丫鬟上了茶来后,吴妈妈便上前屈膝禀道:“屋子已经提前洒扫归置过了,国公爷和夫人看有什么需要添补的地方,奴婢这就去办。”
早有梁妈妈领着白书几个去内室四下里看了一遍,出来后边笑向孔琉玥道:“屋子收拾得极干净,只需要换上咱们带来的被褥即可。”
孔琉玥点点头,命梁妈妈几个领着初华姐弟三个并他们各自的人回房归置箱笼后,见四下里没人了,方关切的上前问傅城恒道:“你的腿还好吧?”他虽恢复得好,双腿毕竟不能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然血络就有再次不畅的危险,今儿个却一坐马车便是大半日,故她有此一问。
傅城恒笑着反问:“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不好的吗?连华医正都说我恢复神速,出乎他意料之外,你就只管放心吧!”
孔琉玥想了想,也是,他要是不舒服,一路上还会那般刻未暂停的“发情”吗?也就放下心来,笑着商量他,“我明儿要见一下庄子上的管事们,后儿要坐了车沿着庄子四下里逛逛去,只怕抽不出多的时间陪你,要不,我让人给你归置间书房出来,你也好打发时间?”
傅城恒闻言,摇头道:“你忘记我答应过要教初姐儿姐弟骑马了?你只管忙你的去,我领着他们姐弟骑马即可。”虽然很想一直陪着她,却也知道她此番来庄子上,除过散淡之外,还有正事要办,自是不愿误了她的正事。
不想孔琉玥一听他这话却急了,“我早想着学骑马了,不行不行,你且等我两日,等我把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了,到时候一块儿教我和孩子们,好不好?”她早对电视上那些骑着马一副威风凛凛样子的侠女们羡慕得不行了,这也还罢了,最重要的是,韩青瑶早会骑马了,还不止一次的跟她说,骑着马驰骋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害她心痒痒得不行,如今好容易得了学骑马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已被傅城恒断然拒绝了:“不行,你身体弱,骑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旁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成!”
气得孔琉玥半死,“连初姐儿洁姐儿两个小丫头都可以学,我一个大人为什么不可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你就让我学嘛!还是你其实根本就是浪得虚名,教不下我,所以不敢让我跟你学?……好傅城恒,好夫君,你就让我学嘛,我保证不会伤着自己的,好不好嘛?”
又是发狠激将又是撒娇卖萌的软硬兼施了半天,还签订了某些“不平等条约”后,总算说得傅城恒勉强点了头。
只不过一背转身,他的嘴角便高高翘了起来,可惜孔琉玥并未瞧见罢了。
大家梳洗规整了一番,天便渐次黑了下来。
因天气炎热,孔琉玥索性命人将晚饭摆在了院里的桂花树下,一边吃饭,一边还可以纳凉。
晚饭乍一看很不起眼,但孔琉玥和三个孩子因已有上次的经历,知道这些饭菜卖相虽不怎样,吃起来却绝对比那些所谓的山珍海味美味许多,于是你帮我夹这个,我帮你夹那个,都吃得十分欢快。
看得傅城恒也跟着食欲大增起来,竟觉得这顿饭乃是自己回来后这么久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一时饭毕,白书珊瑚领着小丫鬟将杯盘碗筷碟撤了去,蓝琴珊瑚则领着小丫鬟,用填白瓷盘捧了一大盘用井水湃过的西瓜、李子、梨子之类的时令水果来。
孔琉玥便领着孩子们吃起来,“饭后就是要多吃水果,身体才能更健康,不过,也不能吃太多,尤其是这等被井水湃过的,不然肚子受了凉气,不是闹着玩的……”
月光下的她,带着几分吴侬口音的声音娇软甜糯,精致到极致的眉眼则始终噙着笑意,如一株在夜间悄然绽放的昙花,净白无暇,洋溢着盛放的愉悦。
傅城恒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瞬间便升起一股强烈的将孔琉玥即刻抱回房间好好疼爱的冲动。
趁孩子们吃水果正吃得专注,傅城恒倾身凑到孔琉玥耳边,借夜色的掩护,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夜了,该歇息了……”声音暗沉而嘶哑,双眸更是明亮得灼人。
孔琉玥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又是羞涩又是好笑,掐了他的手一下,几不可闻的道:“孩子们还在呢,你收敛一点!”
傅城恒就一下子收回了手,在孔琉玥方要松一口气,觉得孺子还算可教也之时,已语带威严的开了口:“好了,今儿个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就早些回房歇息吧,待明后日休息好了,大后日为父的再带你们学骑马去!”
三个孩子乍一听他说要让他们回房歇息时,还面露不舍,明显想再跟父母多待一会儿,及至到听他说大后日要带他们学骑马去后,立刻化不舍为喜笑颜开,齐齐应了一句:“那儿子(女儿)就先回房了,请爹爹和母亲也早些歇息!”便欢快的被各自的奶娘丫头簇拥着回房去了。
待三个孩子的背影方一消失在夜幕中,傅城恒便急急拉着孔琉玥要回房去。
孔琉玥想着这可是在院子里,丫鬟们也都还在,大卫尴尬,因下意识四下里扫了一圈,却见众人早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干净净,松气之余,不由越发尴尬,众丫鬟一定是瞧出了什么,所以才会这般知趣的,这简直比开口让她们退下还要糟糕……念头闪过,她已忍不住抓起傅城恒握着她的手,一口咬在了上面,片刻方松开,没好气嗔道:“你是想让我明儿都没脸出门见人是不?”
换来傅城恒煞有介事的点头,“你才知道?”
孔琉玥就无语了,想了想,又不甘心,索性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肌肉贲起的手臂上,也因此而露出了乌鸦鸦青丝夏,如凝脂般的一截脖子来。
傅城恒的心猛地一动,就想起了她那身欺霜赛雪,腻白如瓷的肌肤来……不知道在月光下……会是怎样一番旖旎风光?只怕就是一尊玉美人吧……
心念电转之间,他已伸臂猛地将孔琉玥打横抱起来,快速走进了屋里去,好在还没忘记勾腿将门给关上。
很快,正屋就传来孔琉玥的娇嗔:“哎呀,我才做的新衣衫,不能给我撕坏了……咝,你属狗的吗?就不能轻一点……”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没了声息,但很快,又再次响起了,“不行不行,我做不来……真做不来……”
“怎么不行了?你看,这不是好好儿的……呼,你放松一点……”傅城恒的声音听起来则透着痛苦和满足。
“你、你给我、给我老实交待,”孔琉玥气息不稳,句不成句,又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在、在西番时,你是不是、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回来折腾、折腾我……”
傅城恒就吃吃的笑,声音里有着动情后的暧昧,“家里有你这只胭脂虎坐镇,我哪儿敢做对不起你的事……”
孔琉玥的声音就越发破败,“你、你说我是母、母老虎……你坏死了……欺、欺负我……”
“你是我老婆,我不欺负你,欺负谁去?”傅城恒喘着粗气,“再、再说了,我欺负别人,你还不愿意呢!”
“可、可你也不能这样啊……”孔琉玥的声音里就带出了几分哭腔,听着很是委屈,却更撩人,“让我做这些,我明明做不来……”
“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远的不说,就说之前在马车上时,你不是还答应我……”傅城恒的声音里透着狡黠,“就更不用说之前在家里时,你答应过我的那些事了……你可不能食言而肥,得一一实现了你的承诺才是……”
孔琉玥就叫得越发委屈了,“你坏,你欺负我……真是太坏了,呜呜呜……”
换来傅城恒的低笑,“你就叫坏了?坏的还在后面呢……”
不过一会儿,屋里就又传来孔琉玥惊慌失措的声音,“傅城恒,傅城恒,你这混蛋,你要抱我去哪里……好歹你把窗户关上啊,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唔唔唔……”
再然后,声音便渐渐模糊起来,化作了一声声低低的娇媚的吟哦。
月光斜斜的照进屋子,夜还很长……
第二日,孔琉玥一直睡到正午都过了,还是不想起床,也无力起床。
两条腿深处酸疼难忍,就像是有根筋让人给又抻又揉,抻得过了头,连带腰和腿都不想动,稍稍动一下,立刻酸疼得受不了。
但睡了这么久,一时间她也再睡不着了,只得大睁着眼睛,百无聊赖的打量起屋里的布置来。说来这虽然是她第二次住这间屋子了,却还真没认真打量过里面的布置。
内室内一副花梨木嵌花鸟刺绣的屏风一分为二,靠墙的多宝阁上摆着几样瓷器和木雕,瞧着虽不甚名贵,却不失一种典雅古朴之感。另一侧墙上则挂了一副泼墨山水画,虽不是出自名家手笔,看着也能让人的心情豁然开朗。
床的左侧摆着一只青玉雕龙钮的三足香炉,屋里瞧着也就这个香炉名贵些;右侧则是一面紫檀木雕花坐地穿衣镜,也不知道是这个庄子前头的主人留下的,还是吴妈妈等人之后弄来的?
孔琉玥忘记自己第一次来时,屋里是不是有这面镜子了,不过在这次之后,很显然她不会再忘记屋里的确有这面镜子。
只因昨晚上到后头,某人竟将她抱至镜前,强迫她看里面那让人脸红心跳的……情形……
一想到这些,当时那些让她颤栗的、炙热的、雨点一般的吻,就像是又落在了孔琉玥的身上,让她的身体一下子有些发软,人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不由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暗想道,也不知道傅城恒这会子去哪里了?照理说他也近乎一夜没睡,却天才刚亮不久就起了身,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好的精神!
还有白书她们一直都没来唤她起床,难道都知道她和傅城恒昨晚上的荒唐了?没有隐私的人果然伤不起!
孔琉玥又躺了一会儿,恍惚闻得外面传来脚步声,虽不知道是属于傅城恒的,还是属于白书几个中任意一个的,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或是她们看见她这副不着寸缕的模样,不然前者只怕又会闹她,后者则会笑她……因忙强撑着坐起身来,穿好衣服缓缓下了床。
行动之间,床前的镜面就晃过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细白如瓷的肌肤,惺忪的睡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白皙如玉的脸晕染成玫瑰色,眼波则如春水般流淌着,慵懒妩媚直从骨子里倾泻出来。
孔琉玥不由捂着脸,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方才她还想着自己梳洗收拾妥了,不叫白书等人瞧出异样来,虽然也心知那根本是掩耳盗铃,也总比连耳都不掩的好吧?如今才知道,她就算再怎么掩,也是掩盖不了的!
不由在心里又将傅城恒给痛骂了一回。
“夫人,您起了?奴婢正打算叫您呢!”
孔琉玥正捂着脸犹豫自己是要退回被窝里,今儿个都别出去见人了的好呢,还是索性厚着脸皮掩耳盗铃,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出去,白书的声音已近在咫尺的响起。
睁眼一看,就见不止白书,蓝琴也在一边,二人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热水的小丫鬟。
好吧,这下不用她犹豫了,她根本就没的选了。
走进由耳房隔出来的净房内梳洗毕出来,孔琉玥坐到了靠窗的镜奁前,谢天谢地昨晚上傅城恒没有抱了她在这里……,否则她这会儿非尴尬死不可!
装作没看见正给她梳头的蓝琴和在一旁给打下手的白书微红的脸和眼底的促狭笑意,孔琉玥有意问起蓝旗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来,以化解彼此间的尴尬,“……我瞧你气色这般好,想必日子过得还不赖?真是坏丫头,之故自己受用高了,也不说回府瞧瞧我和谢嬷嬷白书去!”
蓝琴的气色的确很好,虽然比之去年秋天时,又黑了几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且比之以前近乎精致的漂亮,如今更又多了几分生气和活力,让人不自觉的就会受到感染。
听到孔琉玥这么说,蓝琴手上虽仍利落的给她梳着头,脸上却闪过一抹羞愧,片刻方小声道:“之前侯、国公爷出事时,奴婢原是想回府伺候夫人来着的,但奴婢委实、委实不想再、再踏进那个伤心地一步,所以就没回去,还求夫人原谅!”
说着已猛地跪到了地上去,“夫人待我这般好,恩重如山,可我却什么都不能为夫人做,也不曾在夫人需要的时候,在夫人身边为夫人分忧,我实在是无地自容……”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摆手打断,并伸手搀了她起来,笑道:“我身边那么多人服侍,又不差你一个,且当时的情形便是你回去了,也未必就能帮上我什么忙,你又何须自责?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过得好,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蓝琴还是红着眼圈一副羞愧至极的模样,白书见了,因笑着半是开解她半是在孔琉玥面前为她说好话道:“你虽然未曾回去为夫人分忧,却去清凉寺跪了菩萨三天,又发了愿只要国公爷能平安归来,就添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此番国公爷能平安归来,固然是因国公爷本身便福大命大,夫人的心更是虔诚,你也算是尽了一份绵薄之力,且夫人都不怪你了,你有何须再自责?还不收了这副哭丧样儿呢,没的白坏了夫人的心情!”
一席话,说的蓝琴羞愧之色稍减,却说得孔琉玥大吃一惊,“你捐了一百两银子给清凉寺?哎呀,你能有多少银子,就这样白白捐出去了?这可是你历年存下来,将来要派大用场的,真是傻丫头!”
蓝琴十分不好意思,“奴婢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能为国公爷和夫人尽哪怕一点心力,也是好的……夫人也不必担心,一百两银子虽不少,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得了您那么多赏赐,也不是拿不出,您就放心吧!”
孔琉玥却摇头道:“话虽如此,也不能让你白白花了这个银子!”命白书,“去梁妈妈那里取一百两的银票来给蓝琴,算是我给她添的香油钱!”
“这可使不得,夫人,这万万使不得……”蓝琴闻言,自是推辞不迭,架不住孔琉玥说她若再推辞,就要生气了,只得红着眼圈谢了恩,继续给孔琉玥梳起头来。
孔琉玥方装扮好,一身石青色长袍,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傅城恒回来了,一见她起来了,立刻露出开怀的笑容。
看得一旁白书眼里还好些,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见惯了他的笑颜,蓝琴却忍不住露出了惊愕之色,若非碍于规矩,只怕都要抬起手擦擦自己的眼睛,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强忍住笑意命二人退下后,孔琉玥方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燕子,问傅城恒道:“你才去了哪里?”
傅城恒笑道:“领着孩子们四下里逛了一圈儿,又去马厩看了看马。”顿了一顿,挑眉问道,“睡到现在?”语带溺爱。
对上他亮晶晶的眸子,孔琉玥就再维持不住方才的云淡风轻了,红着脸有些狼狈又有些心虚的嘟了嘴,“怎样?不可以啊!”她的地盘她做主,她爱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哼!
傅城恒就越发笑得开怀了,“可以,怎会不可以!”说着忍不住上前俯身吻了她的嘴角一下,才又问道:“早饭就没吃,肚子早饿了吧?孩子们正等着你吃饭呢,走吧!”
孔琉玥就一下子想到了孩子们每天早上都习惯要给她请安的,可她却睡到这会子才起来,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因哭丧着脸挫败的拒绝出门。
还是非常忍笑与她说,他早给孩子们说过她昨日赶路累了,兼之晚上受了点风寒,故而才起迟了,让她只管大大方方的出去,她心里方稍稍好受了些,但出门时仍有些扭捏就是了。
226
孔琉玥同着傅城恒到得正厅,果见三个孩子俱已候在那里了,小脸都红扑扑的,带着少见的欢喜和活力。
一瞧得夫妻两个出来,孩子们忙都站了起来,给二人行毕礼后,初华先就关切的问道:“母亲,听爹爹说您昨儿个夜里受了风寒,这会子可好些了?”说着已上前搀住了她。
傅镕与洁华忙也凑了上来,“是啊,母亲,您这会子可好些了?我们都很担心您!”
对上孩子们明净赤诚,不掺含任何杂质的关切目光,孔琉玥尴尬之极,也羞怒之极,不由狠狠白了傅城恒一眼,才笑道:“母亲睡了一觉后,已是大好了,你们切不必担心。对了,这会子都未时了,你们一定饿了吧?”命白书珊瑚传饭。
一时饭菜到了,虽与昨晚上的菜色大为迥异,却一样散发着浓浓的香气,不但勾得孩子们食指大动,也让早饭都没吃的孔琉玥越发的饥火中烧,不自觉便比往日多吃了好些。
瞧在姐弟三个眼里,不由都有些愕然,片刻,方由傅镕小心翼翼说道:“母亲,您身体还未大好,这样吃,不怕积了食吗?”
孔琉玥正夹了一筷子烧汁蕨菜要往嘴边送,一闻得傅镕这话,比之方才刚出来见到孩子们时,犹要尴尬几分,只得将菜放进自己面前的小碟里,放下筷子,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方强笑道:“镕哥儿提醒得对,吃太多难免积食,不是养生之法……”
话没说完,傅城恒已笑道:“如今天时越发长了,中午正是该多吃些,不然不到晚饭时分便饿了,只能先用点心垫垫,才真个不是养生之法呢!”说着拿眼一一扫过三个孩子,“不但我们大人,你们小人家更是该多吃些,才能长得更高,明白吗?”
三个孩子跟了他一上午,他又是少见的从头至尾都和颜悦色,让孩子们对他一贯的敬畏崇拜之外,更又多了几分亲近孺慕,这会子闻得他发话,自是言听计从,便都埋头继续吃起来。
傅城恒见了,便似笑非笑的拿眼睨孔琉玥,不想正遇上孔琉玥对他撇嘴,当下被她孩子气的动作惹得笑了起来。
换得孔琉玥的怒目而视,还借着桌子的掩护,狠狠掐了他的大腿一把,才半是泄愤半是意犹未尽的埋头继续吃起菜来,只不过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就是了。
饭毕,孔琉玥因上午已睡得够多,不想再歇中觉,遂在吃了一碗酽茶之后,命人将吴管事和高顺昌传了来。
高顺昌自得知柱国公府被夺爵贬官后,便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孔琉玥会如何发落自家,及至再听说孔琉玥使人去京兆府告了尹家侵吞她家的财产,致使尹家因此几近倾家荡产后,就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等了好些时日,却没等来孔琉玥的发落,他虽稍稍松了一口气,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再办起差来时,便不知道比先前又精细谨慎了多少倍,如今再对上孔琉玥,自是恭敬得不能再恭敬,谦卑得不能再谦卑。
孔琉玥人虽没来庄子上,对高顺昌这半年以来的表现却是了若指掌的,心下自是十分满意,不过她却没打算告诉他自己的卖身契早在她手上,且她也从没有过发落他一家的心思。高顺昌也算是个能人,她还打算再用几十年呢,让他心里有所忌惮,比别的任何法子都能彻底保证他的忠心!
细细问过庄子这些日子以来的经营状况,又问过人事情况和佃农们的生活可有改善,都得到了较为满意的回答后,孔琉玥方打发了吴管事和高顺昌,临去前还吩咐二人,晚上将设宴款待庄子上所有的大小管事,让二人下去一一通知到位。
二人忙恭恭敬敬的应了,小步退了出去,孔琉玥方又使人叫了吴妈妈来,令其备办席面,务必要让管事们今晚上都吃好喝好。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得妥妥贴贴的!”吴妈妈一一应了,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却被孔琉玥唤住了,又命她在杌子上坐了,方问道:“近来萧铁生那边,可怎么样了?”一开始,她还有记得使人去注意萧铁生的近况,及至后来傅城恒出了事,她便再没了那个心情,再后来,傅城恒终于回来了,她又要忙着照顾他,依旧不得闲,于是将此事都交代给了吴管事,故她这会子会有此一问。
吴妈妈见问,便笑着回道:“回夫人,前儿听我们当家的说,他已蒙那位铁匠铺子的当家收为徒弟,如今已可以独自打些简单的器具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师自立门户了!”
萧铁生去了城里的铁匠铺子后,因他踏实肯干,人又上进,很快便得了老板的赏识,待起比带几个跟了他几年的徒弟还好些。后又因其嘴巴不零碎,便被老板叫到了前店,渐渐教他打起铁做起生意来,因此银子虽没攒下多少,学到的东西却着实不少。
孔琉玥便又问道:“那他可有回来瞧过蓝琴?”蓝琴那丫头是个单纯的,如今一颗心又都系在了萧铁生身上,她真怕她会先耐不住那两年之期,被萧铁生哄上了手,以后被他看轻。
吴妈妈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不过,他几乎每个月都会使人给蓝琴姑娘捎东西回来。”
孔琉玥闻言,一颗心落了地,萧铁生这般懂得为蓝琴着想,的确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她思忖了片刻,道:“你让吴管事再过些时日便透话给萧铁生,就说我前儿个来庄子上时,好似有发嫁蓝琴之意,看他怎么说!”等萧铁生找上门来后,她便先借他几百两银子给他,让他把自己的铁匠铺子开起来,也好早日迎娶蓝琴过门,不然蓝琴没出嫁,后面的白书璎珞毕竟比她定亲迟,也不好越过她先嫁。她们几个跟着她这么久,一直都尽心尽力,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当然希望她们能过得好!
次日,孔琉玥又坐车沿庄子四下里逛了一圈,见的确如昨日吴管事和高顺昌所言,佃农的生活都比去年好了不少,也就放了心。
正事办完,就该轮到无忧无路的玩耍了。
于是第三日上,傅城恒与孔琉玥领着三个孩子,俱穿了骑装的一家五口,就出现在了庄子东头的空地上。
因这片空地虽空旷,四周却不乏参天大树,比之在练马场暴晒毒日之下,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故傅城恒在四下里看过一圈后,将练马的地方选在了这里,毕竟孔琉玥和初华洁华母女三个都是女儿家,不比他和傅镕父子两个乃大男人,不怕晒黑也不怕晒伤。
牵着手里通体雪白,漂亮归漂亮,却不适宜用来骑,反而更适宜用来当宠物养的小母马,孔琉玥很是不高兴,忿忿与傅城恒道:“我不能跟你比也就罢了,可比之镕哥儿,总要强上那么一点吧?你却逼着我挑了这么一匹小马,你是成心在孩子们面前下我的脸呢!”
她虽不敢奢望自己能骑傅城恒手里牵着的那匹枣红色、通体油亮,一看就知道跑得很快的那种威风凛凛的大马,且她也暂时没那个能力,可他也不能拿她跟初华洁华比,让她挑一匹宠物马吧?连傅镕的马都比她的大得多,让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啊!
傅城恒对上她气鼓鼓的样子,好笑不已,只得软声解释道:“镕哥儿虽年纪还小,毕竟有一年多习武的底子了,平时里跟着练武的师父,也曾学过骑马,不比你跟初姐儿洁姐儿俱是第一次学骑马,自然不能操之过急,今儿个至多也就让人牵着马,让你们溜几圈儿,要过几日等你们适应了马背,才敢挑大一些的马给你们。”
一席合情合理的解释,说得孔琉玥忿忿之色稍减,但仍有些抹不开脸子,因嘟嘴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给我挑跟初姐儿洁姐儿一样大的马嘛,好歹也该比她们的大一些啊!”比不过傅镕也就罢了,她还可以拿男女有别来安慰自己,可跟初华洁华一样,她又该拿什么来安慰自己呢?
孔琉玥正碎碎念,珊瑚忍笑拿了帷帽上前来,要服侍她戴上。
却被她拒绝了,摆手道:“这天本就够热了,再戴上这个,连气都透不过来,岂非热上加热?还是不戴了!”
珊瑚闻言,忙劝道:“可是不戴这个,会将脸子晒黑甚至晒伤的,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夫人还是戴上吧?”
傅城恒也道:“这里的日头比之京城还要毒些,还是戴上吧,不然晒伤了脸,回头受苦受累的还是你自己!”她那张脸那般娇嫩,吹弹可破,可不能晒坏了。
孔琉玥还待再说,见一旁初华洁华俱已将帷帽戴上了,只得依言也戴上了。
傅城恒便将骑马的一些要诀先给孔琉玥和三个孩子说了一遍,末了命人扶他们上马,说是让他们先熟悉一下各自的马。
傅镕果然是练过的,根本不用人扶,已翻身上了自己那匹与他身高差不多的马,且动作还不失美观。初华和洁华想是继承到了傅城恒的基因,虽因是第一次骑马,需要人扶着才能上马,待坐上了马背后,也是稳稳当当的。
唯独孔琉玥十分笨拙,被人扶了半天也没能顺利坐上马背,后还是傅城恒亲自出马,方让她坐了上去,却在马只微微动了一下之时,立刻又偏偏倒倒起来,最后不得不犹如抓救命稻草一般的抱紧了马脖子,一动也不敢动,看起来十分滑稽。
直将一旁的傅城恒和孩子们都看得哈哈大笑,众伺候之人也是抿嘴偷笑不已。
被这么多人笑,孔琉玥火大之余,反倒勾起了几分斗志,在接下来傅城恒上前来扶她下马之时,说什么也不肯下去,当然,也不敢松开马脖子就是了,暗暗发狠今儿个一定要学会骑马,一雪方才之耻。
于是等到傅城恒领着三个孩子跑了好几圈儿,连洁华都能单独骑马慢跑之后,孔琉玥仍抱着马脖子站在原地,仍是一动不敢动。
远远看见小娇妻那副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傅城恒闷笑不已,暗想想不到向来都聪明冷静过人的她,也会有这种时候,偏方才还嫌他为她挑的马小,如今知道他的用意了吧?
吩咐三个孩子自己练习,又命众伺候之人经心些后,傅城恒打马行至孔琉玥身旁方勒住缰绳停下,然后翻身下马,笑向她道:“玥儿,你不要怕,只管坐直了,这马原就温驯,又有我牵着缰绳,不会有事的!”她抱着马脖子在日头下晒了这么久,不累也不热的吗?
孔琉玥又岂能不累不热?事实上,她两条膀子都快酸死,整个人也快热死了,只不过方才她连傅城恒要亲自扶她下马都拒绝了,众伺候之人不敢再上前自讨没趣,而她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只能一直保持那个难堪的姿势罢了。这会子好不容易将傅城恒盼回来了,自是不敢再傲娇,因忙应了一声:“那你可要将缰绳牵稳了,别叫我摔下去!”然后试探着松开马脖子,小心翼翼直起了身子。
就见那马果真十分温驯,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因被傅城恒牵着,遂渐渐放松了下来。
傅城恒见她放松下来,说了一句:“坐稳了!”后,便牵着缰绳,沿着空地慢慢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再次跟孔琉玥讲起一些骑马的要诀来,“身体往前倾,夹紧马腹,时不时要用腿蹭马肚子……想往哪个方向跑,记得就往哪个方向侧拉缰绳……最重要的,还是要客服自己的畏惧心理……”
许是因有傅城恒在一旁,孔琉玥潜意识觉得有安全感,是以在马走出几步之后,见自己依然稳稳当当的骑在上面,便有了几分底气,也有了几分得意,对傅城恒说道:“看来这骑马也不甚难嘛!”
傅城恒就高高翘起了嘴角,刚才也不知是谁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的?嘴上却赞道:“的确不难,你向来聪明,只要放宽了心,要不了一会儿,就能学会了。”
孔琉玥含笑点点头,正要再往前走,便听得一声马嘶,身下的马似是受了惊吓,猛地便向前冲去。
傅城恒自然也听见那声马嘶了,因忙循声看过去,就见是傅镕的马不肯跑了,他正拿马鞭抽它,致使它发出了一声声嘶叫。
他正要朝傅镕喝一声:“马不听话时不能一味的打,得跟它交流!”,就感觉手上的缰绳忽地一紧,猜到是傅镕的马发出的嘶吼声让孔琉玥的马受到了惊吓,因忙凭本能大力将其勒住了。
但饶是如此,马背上的孔琉玥也因此而再次东倒西歪起来,最后更是堪堪坐不稳,跌下了马背,还是付出眼疾手快将她接住了,她才幸免于掉到递上去,只是帷帽也掉了,头发也散了,腿更是软得几欲撑不住身体,瞧起来颇为狼狈就是了。
不远处的初华姐弟几个瞧见孔琉玥跌下马背,都唬了一跳,忙打马赶了过来,不想却是虚惊一场,反倒正好看到了她这副狼狈的模样,不免又勾起之前她抱着马脖子不肯松手时的情形,两相里一合计,虽然怕她没面子,又敬畏傅城恒,很想忍住了不笑的,但委实忍不住,于是都吃吃笑了起来。
光笑也就罢了,洁华最小,最口无遮拦,一边笑得眉眼弯弯,一边还说道:“母亲,您好笨,比洁姐儿还笨!”
再看初华和傅镕,虽然只是在笑,并未说话,眼底却分明闪着“妹妹所言甚是”的光芒,显然跟洁华一样,也认为孔琉玥笨。
孔琉玥的惊魂甫定便化作了欲哭无泪,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被鄙视了,而且还是被三个叫她“母亲”的小破孩儿给鄙视了,她以后还怎么在他们面前摆母亲的威仪,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人呐!
当下直恨地上不能即刻裂开一道缝,好叫她钻进去。也顾不得孩子们还在,众伺候之人也还在了,将脸埋进傅城恒胸膛里,装死般再不肯抬起来一下。
傅城恒见她如此动作,知道她是臊着了,强忍住笑意板起脸向三个孩子道:“你们母亲才受了惊吓,我与她便先回去了,你们再练习一会儿,也回去吧,记得千万小心些!初姐儿,你是姐姐,记得照顾好弟弟妹妹!”
待初华应了,又命梁妈妈和吴妈妈,“你们两个也留下,照看三位小主子,切记不可有丝毫闪失,明白吗?”
“国公爷放心,老奴们会照看好小主子们,不会有任何闪失的!”梁妈妈和吴妈妈忙也屈膝应了。
傅城恒点点头,随即带着孔琉玥,被珊瑚等人簇拥着先回去了。
待回了屋子,眼见孔琉玥依然将头深埋在自己胸前,不肯抬起来一下,傅城恒好气又好笑,摆手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语带调侃的道:“你打算就这样躲一辈子了?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庄子上的管事佃农们见了,会悄悄议论你不尊重!”
说完见孔琉玥仍是不肯抬起头来,只得似无奈又似宠溺的叹了一口气,又道:“好了,屋里的人都被我打发了,除了我再没别人了,你只管出来吧,再憋着,就要憋坏了!”
这一次,孔琉玥总算是抬起了头来,却仍是哭丧着一张娇俏的小脸,一对上他的眼便扁嘴道:“孩子们都笑话儿我笨,我明儿再没脸在他们之前摆母亲的威仪,也再没脸见人了,呜呜呜……”原以为骑马很简单,之前她还大言不惭的跟他说‘看来这骑马也不甚难’,谁知道话才刚说完,就说嘴打嘴了,都怪那匹破马,看她好欺负,就可劲儿的欺负她,真是可恶!
傅城恒难得见她有这般难为情的时候,反倒觉得有一番别样的风情,因好脾气的软声哄她道:“孩子们是真心敬重你,平时里待你比待我还要亲近几分,难道就因为你偶尔出一次丑,就不敬重你了?况人无完人,你平日里凡事都做得尽善尽美,已经够完美了,连人的十个手指头还不一样长短呢,偏放到你身上,却样样都应付得来,你若再不出点错儿,连我都要以为你是天上的九天玄女下凡,配不上你了。所以今儿个发现你也会出错儿时,不怕告诉你,我这心里其实挺高兴的,说明我老婆不是仙女,说明我还配得上你!”
自打傅城恒回来以后,在孔琉玥面前便再没吝惜过甜言蜜语,因此对他的好话儿,孔琉玥可说是早听得免疫了。
但饶是如此,他这一番话依然听得孔琉玥受用不已,觉得比之之前他所说过的任何蜜语甜言都动听,一时间总算是将方才的难为情消去了大半,但仍有些郁郁,小声道:“话虽如此,人家还是觉得难为情,而且万一孩子们回来后仍笑话儿我呢?”
傅城恒见好说歹说,总算将她说转了几分,听她这般问,便有意沉下脸来道:“说来今儿个之事,都是镕儿闹出来的,若不是他随意抽打他的马,你的马也不会受到惊吓,你也就不会跌下马背了。我还没罚他呢,他还敢再笑话儿你?等我罚了他之后,看他和他姊妹们还敢不敢再笑话儿你!”心里却想着以她向来疼爱三个孩子的劲儿,会眼睁睁看着他惩罚傅镕就真是怪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孔琉玥已急道:“又关镕哥儿什么事?原是我自己胆小,才会跌下马背的。况我不是没摔着吗?你可不能惩罚他,不然我跟你没完!”
说完见傅城恒仍然板着脸,只当他是真要惩罚傅镕,越发着急,扭股儿糖似的缠着他厮磨起来,直至无意瞧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后,方知道自己是被他糊弄了,好气又好笑之余,方才的难为情总算是彻底散了去。
只是在稍后三个孩子回来后,在对上他们时,还是会觉得微微有一二分尴尬和难为情就是了。
好在三个孩子都没再提之前之事,在正房吃了饭又吃了茶后,便各自回房去了,孔琉玥方松了一口气。
却不知道这是在她和傅城恒离开之后,初华因见她臊成那样,忍笑严令弟弟妹妹待会儿回去后,都不得再表露出丝毫来,省得她下不来台的结果,才一离开正房,三个小家伙便又捂着嘴齐齐偷笑起来。
接下来几日,孔琉玥虽因第一日的难堪再不肯去空地跟三个孩子一起练习骑马,但毕竟还是很想体验一番那纵马驰骋的感觉,遂缠着傅城恒挑了个晚间,带她共骑沿着庄子外的大道跑了几圈,总算是体验了一番那种感觉,一偿了多年以来的夙愿。
其余几个晚间,则轻车简从的与傅城恒单独去了清凉寺泡温泉,一边泡时,一边还不忘给他按摩腿上的要|茓,以让他恢复得更好。当然,期间也不乏旖旎香艳之时,日子过得简直快乐似神仙!
只可惜不管在庄子上的日子有多快活,一家五口又有多乐不思蜀,在待了将近半个月后,他们还是得收拾好行囊,返回到京城那个巨大又世俗的名利圈当中去。不说别的,只说老太夫人一直卧病在床,于情于理他们都该侍疾于老人家病床前的,能忙得偷闲得到这半个月的松散,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他们又岂能还不知足?
回到永定公府后,虽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流了不少汗,傅城恒和孔琉玥却连衣衫都来不及回房换一身,并领着孩子们,径自去了乐安居给老太夫人请安。
老太夫人看见他们一家回来,很是高兴,依依呀呀了半天,卢嬷嬷在一旁翻译:“老太夫人这是问国公爷和夫人在庄子上住得可还好?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之前三位小主子说过要去庄子上骑马的,不知道骑成没有?”
傅城恒和孔琉玥便你一句我一句的与老太夫人讲起去庄子上的见闻来,三个孩子也时不时的Сhā言几句,屋子里的气氛热闹而温馨。
不多一会儿,傅希恒与二夫人闻讯也过来了,当下大家又忙着厮见问号,屋里也因此更热闹了。
老太夫人自中了风后便表情僵硬的脸上,也扯出了一个笑来,虽然有些吓人,但看得出来老人家的情绪明显很好。
于是晚宴就摆在了老太夫人屋里,成日里都只待在房里苦读的傅颐恒也来了,只是看起来似是瘦了不少,情绪也有些不佳就是了。
吃过饭,大家吃着湃过的西瓜又陪着老太夫人说笑了一回,瞧得老太夫人累了,想睡了,才散了各自回房不提。
227
回至芜香院,孔琉玥只觉浑身都粘腻腻的难受不已,遂在打发了三个孩子后,即刻命人备了热水,和傅城恒各自去了各自的净房沐浴。
孔琉玥沐浴时,向来不喜欢有人服侍,因在闻得有脚步声传进耳朵里时,还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是以直接没有理会,仍专心的擦着身子。
还是直到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把抱住,她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不是自己听错了,当下便本能的尖叫出声,“啊——”却在方叫出了声音之时,又自动戛然而止,闭上了嘴巴,只因她已自熟悉的气息里,得知了抱着她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傅城恒。
“你不是也沐浴去了吗?怎么巴巴的来我净房了?也不说发出个声音,吓我一大跳!”既感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傅城恒了,孔琉玥自然也就放松了下来,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似嗔似怒,又似是带了几分撒娇的抱怨起他来。
至于害羞或是躲避什么的,害羞她倒是因众伺候之人彼时虽不在,却一定都知道傅城恒来了她净房之事而有几分,躲避则就完全没有了,说来都是老夫老妻了,前几夜在庄子上的温泉时也多是坦诚相见,这会子再来躲避,岂非太过矫情了?
孔琉玥说话时,傅城恒已三两下褪去身上的直裰,抬脚挤进了浴桶里,里面的谁便一下子溢出了桶外,致使室内霎时弥漫开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儿,那是孔琉玥去年八九月闲来无事时自己做的香露的味道。
“一个人沐浴有什么意思?”傅城恒低笑道,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熟门熟路的将手滑过她柔弱无骨的腰肢,然后顺着山谷滑到涧间,熟练的找到了那颗藏匿在深处的珍珠。
孔琉玥就倒吸了一口气,轻拍了他的手一下,气息有些不稳的嗔道:“闹了好几个晚上了,还没闹够?我可是累极了,打定主意今晚上要睡个好觉的!”
傅城恒闻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儿,你睡你的,我忙我的!”
她睡她的,他忙他的?孔琉玥顿时哭笑不得,但赶了大半日的路,回来后又陪了老太夫人小半日,她委实是累了也乏了,这会子最想做的事,便是躺到床上清清静静的睡一觉,因忙哄傅城恒道:“我今儿个是真累了,想必你也累了?不如今晚我们就清清静静的睡一晚,明晚上再……,好不好?”
又以给他搓背、按摩双腿来诱哄他,好说歹说,到底哄得他不甚情愿的答应了,但仍占足了手上的便宜,才抱着她闷闷的睡着了。
孔琉玥因此得以一夜好睡,却也因此而睡过了头,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傅城恒已不在屋里,孔琉玥因问闻声进来服侍她梳洗的白书珊瑚,“国公爷多早晚起身的?这会子去了哪里?”
白书见问,忙禀道:“国公爷是辰时初刻起的身,这会子去了后面小跨院的小花园练枪……”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急声打断,“国公爷的腿还没痊愈呢,怎么能去练枪?你们也不说劝劝他?还有如今国公爷可是‘有伤在身’之人,咱们家人多口杂的,万一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去,可怎么样呢?”说着也顾不得细细梳妆了,让暮秋将她的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便要往后面小跨院寻傅城恒去。
白书忙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期期艾艾的说道:“除了夫人,旁人谁敢劝国公爷啊?倒是小跨院一直有玉漱琴台服侍着,闲杂人等一概免进,夫人大可放心!”
孔琉玥正待再说,穿着一身绛色直裰,满头大汗的傅城恒就走了进来,一瞧得孔琉玥,便顿住脚步,问道:“你不是说昨儿个累极了吗,怎不多睡一会儿?横竖祖母那里不会计较的。”
见他连呼出的气都热热的,照理这天气再热,晨间好歹还是有几分凉爽的,可他热成这样,也不知他到底练了几回合枪?孔琉玥因忙命人备水服侍他沐浴,又趁他沐浴前的空隙,不着痕迹检查了一回他的腿,见并无异样后,方放下心来,去到外间,问起三个孩子来,“三位主子可都起了?镕哥儿今儿个不必去学堂,可以起得迟些,但明儿个可就再不能这样!”
正说着,就见三个孩子被簇拥着走了进来,孔琉玥因笑道:“正问你们怎么还没过来呢,可巧儿就来了。”
三个孩子忙上前给她行了礼,呣子四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傅城恒就沐浴更衣毕出来了,孔琉玥遂命传了早饭来,一家五口吃毕,又去给老太夫人问了安,方折回芜香院,清点分配起昨儿个自庄子上带回的东西来。
“这些蜜瓜、蜜桃、葡萄分做三份,多的那份给庆王府送去,娘和瑶瑶都爱吃时令水果,瑶瑶还喜欢用时令水果做点心,看见这些新鲜水果,应当会很喜欢。”孔琉玥一边做着分配,一边吩咐梁妈妈等人,“这一份给姐姐、姐夫府上送去,最少这份,给三妹妹送去,她家人少,送得多了,一时吃不完放坏了,也是白白浪费!”
梁妈妈忙都应了:“夫人放心,待会儿便使妥帖的人送去。”
孔琉玥点点头,又道:“至于那些菜蔬,送去时记得告诉娘、姐姐和三妹妹,就说知道府上这一程并不缺时令蔬菜吃,毕竟是地里昨儿个才现摘下的,难得是吃个野意儿,且也是我一番心意,请她们不要笑话儿小家子气!”
梁妈妈忙也应了,行了礼退下自去安排去了。
余下孔琉玥又将留下的果蔬分配了一番,分别使人去乐安居、二爷二夫人处和傅颐恒处都送了一些,自家的小厨房也留了一些,待众管事妈妈稍后来回事时,又各自赏了她们一些。
这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将近午时。
孔琉玥只觉背心都被汗湿透了,因忙折回正房,第一件事便是命人打水沐浴。
傅城恒正坐在靠窗的榻上看书,见她热成这样,因忙一旁服侍的璎珞:“叫人去取些冰来!”事实上,他也很热,不过因去年在西山大营练兵时,比这更热的时候都经历得多了,因此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且也顾忌孔琉玥身体弱,是以一直没叫人在屋里放冰,,如今既见她热成这样,少不得要破例少放一些了。
不想孔琉玥闻言后,却忙摆手道:“不必了,待沐浴后扇扇也就好了。”他的腿还没有痊愈,就算痊愈了,也禁不得寒气,她才不要因一时的贪凉,累他将来冬日时痛苦,他懂得为她着想,难道她就不懂为他着想?
傅城恒约莫能猜到她不用冰的背后用意,面上虽未表露什么来,心下却是不无感动的,因拉了她坐到自己身侧,拿了扇子无声的给她扇了起来。
一时热水来了,孔琉玥便自去了净房沐浴,因见离吃饭还有半个时辰,时间还够,索性连头发也一块儿洗了,才再穿好衣衫,拿帕子将头发绞得半干后,走出了净房。
就见傅城恒仍保持着方才的坐姿,满脸的迷茫和失意,一动也不动,面前的书更是一看就知很久没有翻过页了。
孔琉玥的心一下子就细细密密的痛了起来,眼眶更是渐渐发热,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嫁进傅家、嫁给傅城恒的这将近两年以来,孔琉玥看过他冷然淡漠的样子,看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看过他杀伐决断的样子,看过他痛苦悔愧时的样子,也看过他开心满足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却唯独没有看过他迷惘的样子。
从五城兵马司的掌司指挥使、朝廷重臣,到威风八面、手握重兵的征西大军兵马大元帅,再到如今仅剩一个永定公爵位,却什么实权都没有,甚至为了避皇上锋芒,只能称病在家,连出个门访个友都不得自由的失意闲人;如果他心里没有自己的一腔抱负,如果他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偏偏他又有抱负有能力,就好比明明就是一头猛虎,却被逼迫着要自己拔了自己的利齿,自此只能窝在狭小的笼中,这叫他情何以堪?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很煎熬吧?
难怪在庄子上那几日他脸上的笑容都要多一些,只因他好歹还能再骑骑马,进出也不受限制,不比回到京城,便只能窝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难怪他这些日子总是缠着她欢爱,动作也较为激烈,他根本就是把自己满腔的郁郁不得志都倾注发泄在里面了!
孔琉玥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深深的怨恨起皇帝赵天钥来。
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就因为他们莫须有的猜忌心,以致弄到现在大家君臣之情大不如前,兄弟之义更是荡然无存,难道他心里就不难受吗?傅城恒也还罢了,晋王可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一心追随了他多年的,他也忍心猜忌打压?还是当了皇帝之后,心也跟着变硬了,所有私情都要靠后了?
还好意思跟赵天朗保证‘除非他们行大不逆之事,否则绝不会动他们’,就因为他有被害狂想症,他们就只能韬光养晦,把一腔的理想和包袱都尽数埋葬?他白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难道就不会觉得可惜和难受吗?
——在去庄子上之前,赵天朗悄悄儿使四九来递了话儿,说皇上已跟他保证过只要晋王和傅城恒不行大不逆之事,便绝不会动他们。
当时傅城恒面上虽瞧不出什么异样来,还让四九回去告诉赵天朗,说自己至此都会韬光养晦,让他不要担心,只管好好当差,好好为皇上分忧。现在想来,他心里当时一定很难受吧!
念头闪过,孔琉玥心疼难受之余,脑中忽然就浮过了“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这句话,傅城恒这会儿的情形,简直就是“英雄末路”的真实写照,可问题是,他明明还这么年轻,只要有机会,明明还可以大展宏图,一展自己的理想和抱负!
“……洗好了?可有凉爽一些?”孔琉玥正想得出神,傅城恒已发现了她,脸上飞快换上若无其事微笑的同时,已站起身来,大步走向了她。
孔琉玥见他这么快便将自己的失意尽皆遮掩了去,知道他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忙也换上一脸的笑意,走向他道:“凉爽多了。只是我又洗澡又洗头的折腾了这么半晌,你一定等无聊了吧?”
傅城恒摇头笑道:“我看书呢,并不难打发时间。”说着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轻轻给她绞起头发来。
孔琉玥听得心凉,拆点儿就没忍住点出他根本就没在看书,而是在发呆的事实,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他既然不想将自己失意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那她还是继续装不知道的好,省得他心里更难受。
只是不说出点什么做点什么,她自己心里又难受得紧,因轻轻环住他劲瘦的腰,将脸贴上他的胸膛,低声说道:“傅城恒,等祖母的……大事了了,我们就坐了马车出京去,将大秦的一应山水都游览个遍,你道好不好?”他天生是雄鹰,就算以后都不能再一展自己的抱负了,能换种方式翱翔,徜徉在天空,也比只能窝在后院这一方小天地强得多!
连日来,傅城恒心里的确很难受,很迷惘,不知道自己以后该何去何从。他固然是愿意以后都守着孔琉玥和孩子们安安静静的度日,可要他真这样碌碌无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罢余生,他又觉得打心眼里不愿意,尤其是在他未朝廷办了十数年差,又掌了这么久的实权以后,他就更不愿意。
倒并不是说他贪恋权力,喜欢那种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只是觉得,他苦练了十几年的武,又苦读了那么多书,说什么也不该窝在这一方狭小后院里的,哪怕让他做个小官,只要还能实实在在的做事,他也不该窝在后院的,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很没用的人,是个废人!
可他同时又知道,皇上虽然防着他和晋王,却不会将他们郎舅两个都弃之不用,皇上毕竟是少见的明君,不会白放着良臣不用,只是会用一个踩一个罢了。而他身为武将,皇上如果要用,便少不得要分军权给他,自来皇权在军权面前,都是隐隐处于下风的,所以皇上要用,便只能用晋王,而他,则只能闲赋在家,只能继续当废人!
偏偏这样的念头,他还不能说给包括孔琉玥在内的任何人知道,只因他一旦说了,除了会给那人增添烦扰之外,什么作用都起不到,他不愿意那么做,于是只能自己憋着,自己难受。
好在,他还有玥儿,还有心意相通,生死不离的她陪着,这日子方不致于那般难熬!
“你想将大秦的一应山水都游览个遍?”傅城恒放下帕子,也抱住了孔琉玥,在她头顶问道。
孔琉玥点点头,“是啊,说来我还从没出过京……不是,是自十二年前进京之后,便再没出去过呢,上次瑶瑶去江南,到一个地方就会给我写一封描述当地风土人情的信回来,看得我是好生羡慕,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身历其境,该有多好!”
傅城恒沉吟起来。别说她,就连常在外面行走的他,也因一直抽不出时间,从没去过江南,如今既然她想去,他一来可以满足她的心愿,二来自己也可以趁势散散心,打发打发时间,倒也算是一举两得。因点头道:“好吧,既然你想去,等祖母的大事了了,我们就去!”
孔琉玥就欢喜的拊起掌来,道:“到时候我们一家五口,只坐两辆马车,再带三五个随身服侍的人也就好了,人太多了,反而不便!”
“孩子们也要一并带去?”傅城恒有些错愕,随即便道:“初姐儿和洁姐儿可以带去,镕儿不行,他要念书还要习武,万不能玩物丧志!”
孔琉玥闻言,忙道:“镕儿怎么不行?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是窝在家里念死书,哪能开阔眼界,放宽胸襟?再者说了,他在外面难道就不可以念书习武了?不还有你这个爹爹在呢,有你从旁教导指点,难道不比在学堂的夫子和家里的武师强上许多?我不管,我是孩子的母亲,这事儿你得听我的!”
说着,便挽着傅城恒的手臂摇晃着撒起娇来,“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你就答应人家嘛?”
她说话时,随意披散在肩上的黑发也随之摇晃起来,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弯弯的眉眼和微微嘟起的小嘴,虽然少了几分端庄典雅,但却于俏皮中透着欢快,让他只看一眼,都会觉得有欢喜自心底喷涌上来。
傅城恒忽然间有几分哽咽,又有几分释然。
这么好的玥儿,他有两次都几乎失去了她,一次是他自己的错,另一次则是造化的错,他若再不知道好好珍惜她,下一世,她还会愿意与他相遇吗?
他是失去了前途,被迫埋葬了理想和抱负,可他却得到了她,堪比无价之宝的她,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又有什么好迷惘好失落的?上天已经给了他最好的,所以其他的,不要也罢!
傅城恒不由紧紧拥住了孔琉玥,就像是拥有了整个天下一般……
下午,使去晋王府、邵家和庆王府送东西的人先后回来了。
去晋王府和邵家的人还罢,只是分别带回了两家的回礼,去庆王府的就不一样了,不但带回了庆王府的回礼,还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你们说什么,世子妃有喜了?我没听错吧?”孔琉玥霍地站了起来,不但脸上写满了惊喜,声音更是惊喜得都变了调。
才从庆王府回来的牛婆子于婆子忙满脸是笑的回道:“回夫人,您没有听错,世子妃娘娘的的确确有喜了。王妃娘娘和世子爷都高兴得了不得,各自打赏了奴婢十两银子不说,听说还给王府所有下人都多发了半年例银呢!”十两银子,也快抵上她们半年例银了,也难怪二人会喜笑颜开,一离开庆王府便忙忙赶了回来给孔琉玥报喜,就是想的指不定夫人得知这个好消息后,一高兴,没准儿也重重有赏呢?
果然二人话才说完,孔琉玥已喜笑颜开的道:“白书,赏她们两个一人两个八分的金锞子!”真是太好了,瑶瑶有宝宝了,她要做干妈了!
牛婆子于婆子闻及此言,一张老脸越发笑成了一朵花儿,两个八分的金锞子,就是一两六钱金子,兑换成银子,比之前王妃娘娘赏的还要多,今儿个这趟差使,她们可算是赚大发了!
梁妈妈珊瑚几个则在旁边凑趣的嚷道:“夫人偏心,只赏她们两个,不赏我们!”
孔琉玥兴致就越发的高:“好好好,都赏,都赏!”命白书,“八分的金锞子,梁妈妈谢嬷嬷和你们几个每人也两个,这总行了吧?”她要做干妈了,她心里高兴,就算是散再多的财,也是高兴的!
“谢夫人赏赐!”众人闻言,忙都七嘴八舌的谢恩,屋里一时间热闹欢快得不得了。
傅城恒就是在这份热闹欢快中走进来的,“什么事这样高兴?”
众人见他进来,忙都屈膝行礼。孔琉玥忙迎了上去,屈膝行礼笑道:“才我使去庆王府送东西的人带了个天大的好消息回来,瑶瑶她,有身孕了!梁妈妈她们见我高兴,正起哄着向我讨赏呢,我架不住大家起哄,于是一人赏了两个八分的金锞子,小小的花费了一笔,不过,为我干儿子花钱,就算是再多,我也是高兴的……”
说完见傅城恒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就此说什么,也不若她那般高兴,只当他是有什么烦心事,因忙止住话头,命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方握了他的手,笑问道:“对了,你这会子从哪里来?”
傅城恒反握了她的手,拉着她至榻前坐了,方道:“从小书房来。我才使人去传了凌总管来说话。”
孔琉玥眉头一皱:“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我瞧你不甚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凌总管向他报告了什么坏消息?
傅城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原本他是抱着邀功的心态兴冲冲而来的,他才给凌总管安排下去,让他即日便打发接可靠的人去江南,在江南几个主要的大城市各买上一座宅子两房下人,以便将来他们一家去了江南之后,看哪里好,便可以在那里小住上一段时间。
却没想到一进来便听到了韩青瑶有孕的消息,他倒不是不高兴,事实上,如果单纯以这件事来说,他是真个很为赵天朗和韩青瑶高兴的。可再一想到当初就是因为他脑子坏掉了,对玥儿作出了那样禽兽不如的事,以致她这辈子都绝少有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时,他便再高兴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愧,还有几分害怕和惶恐,玥儿她会不会因此而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然后再经历一次当初的伤心难过,甚至因此而再恨上他?
因此他的态度便不甚热络,甚至还有些冷淡,却没想到会让孔琉玥以为他遇到了烦心事,立刻便扔下自己的事来安慰他……傅城恒因此而越发的惭愧,握了孔琉玥的手几不可闻的道:“我没有遇上烦心事,我只是……只是……只是觉得对不住你,觉得……觉得没脸见你罢了……”
傅城恒说的极小声,也有些没头没尾,语焉不详,但难得孔琉玥还是听懂了,并因此而微微有些鼻酸,他的心思她知道,定是怕她因为韩青瑶有孕的事,勾起自己那些不好的回忆,然后再恨上他,也累得自己不高兴,气坏身体。
可他并不知道,一来韩青瑶是她最好的姐妹和亲人,她有孕她只会比自己有孕还高兴,且韩青瑶的孩子便就是她的孩子,她喜欢还来不及,又岂会因此勾起自己不好的回忆,二来在经历了之前的生离死别后,她就算是对他有天大的怨气,也早该烟消云散了,更何况早在他出征之前,她就已经不怨他了?
让孔琉玥鼻酸的是,以傅城恒一贯的精明,竟然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想不到,他一定是很在乎她,都在乎到有些小心翼翼的地步了吧?
——只有感情漫过理智时,才会看不到细节,想不到一些明明很浅显的道理!
她又靠近了他一些,将头轻轻放到他肩膀上后,方轻声说道:“傅城恒,你知道吗,在那件事发生之初,我的确很恨你,但从决定原谅你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恨了,之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就更不恨了。不但不恨,甚至还很感谢上苍,让我们共同拥有了那些回忆,不管那些回忆是好是坏,总归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所以,你不必再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再说什么没脸见我的话,我们眼下最该做的,便是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过好以后的每一天,不是吗?”
说完见傅城恒欲言又止,知道他想说什么,忙又道:“你是不是想说害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终归是你的错?是,我是几乎没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我还有初姐儿镕哥儿和洁姐儿啊,他们姐弟三个都是好孩子,就算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能有他们姐弟三个,我也已经知足了!而我能有他们姐弟三个,皆是因为你,你虽然做了错事,却给了我他们姐弟三个,也算是功过相抵了,所以打今儿个起,再不可以在我面前提起方才的话,不然,我可就要生气了,记住了吗?”
他想说的话,都被她善解人意的提前堵了,傅城恒除了感激,还能怎么样?感激之余,则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她更好,一定要更疼她爱她,方能不辜负了她这番深情厚意!
既已得知了韩青瑶有孕的消息,孔琉玥如何还待得住?当天便命人收拾好了大包小包,要赶去庆王府探望她。
还是傅城恒说时辰已经不早了,这会子过去,庆王府势必要留饭,而如今庆王妃要看顾韩青瑶,未必抽得出空陪她,让她明儿早些去,不吃饭便回来,也省得给庆王妃白添麻烦,好歹说说,方劝得她勉强答应了明儿再去。
于是次日一早,当一贯都起得比孔琉玥早的傅城恒尚未起身时,她已起身收拾妥当,在仍睡眼朦胧的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后,便领着珊瑚璎珞急匆匆出门了。
余下傅城恒看着她迫不及待的背影,想着她跟韩青瑶向来的要好,越发觉得自己前途堪忧。本来韩青瑶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就已经跟他一样高甚至比他还要出那么一点点了,如今又多出一个小的来,岂不是又要多出胜他的筹码了?更不要说他自己家里也还有三个时时跟他“争宠”的小的,他真是“内忧”未除,又添“外患”,真是苦哉,苦哉!
孔琉玥自然不知道傅城恒正在家里暗暗叫苦,她正兴致极高的跟珊瑚璎珞算着以后要为韩青瑶肚里的小宝宝准备多少贴身的衣衫,又要用哪些布才不至于擦伤了小宝宝的皮肤,同时还不忘时不时的催车夫快一点。
珊瑚璎珞跟傅城恒一样,先也怕韩青瑶有孕一事,会勾起孔琉玥伤心的回忆,如今见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并未因此有半点的不开心,方彻底放下心来,你一言我一语的为孔琉玥出起主意来。
主仆三个一路说着话儿,倒也很快便到了庆王府。
方到得垂花门外下车,就见庆王妃身边的周嬷嬷与韩青瑶身边的香如并小丫鬟们俱已候在那里了,一瞧得孔琉玥主仆下车,便忙迎了上前来见礼:“给大姑奶奶请安!”
孔琉玥顾不得招呼几人起来,先就问道:“嫂子这会子在哪里?可是在轩华园?娘是不是也在那里?我这就给娘和嫂子请安去!”
周嬷嬷满面是笑,“世子妃也一直念叨着大姑奶奶呢。原本方发现有喜时,就要使人去与大姑奶奶报喜的,偏当时大姑奶奶与姑爷去了庄子上,王妃娘娘又说世子妃是初次有孕,很该过了三个月后,再告知亲朋们的,因此就没使人去庄子上给姑奶奶报喜,谁曾想姑奶奶就先使人送了东西来,倒是省却了娘娘再使人去给姑奶奶报喜。”
孔琉玥闻言,嗔道:“娘也是,就该使人去庄子上告诉我一声,让我早些知道了,也好早些高兴嘛!若我昨儿个没有打发人送东西来,岂非还要过阵子才知道?”
周嬷嬷还没答话,小满小丫头已在一旁接道:“其实王妃娘娘原本是打算使人去庄子上告诉大姑奶奶的,后还是世子妃娘娘说什么‘不能因此勾起大姑奶奶伤心的回忆’……唔……”
话没说完,已被香如捂住了嘴,不安的看向孔琉玥道,“大姑奶奶,小满这丫头向来口无遮拦惯了的,您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孔琉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韩青瑶必定也是跟傅城恒一样,觉得自己有孕之事会勾起她伤心的回忆,以致竟连这样大好的消息,都不敢告诉她了!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她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将眼底未成形的泪意都逼了回去后,才笑向香如道:“我自来最喜欢像小满这样伶俐直爽的人,又岂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香如方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捂住小满嘴巴的手。小满不由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
周嬷嬷见气氛不复之前的热烈,像她这样的人精儿,自是有的是法子圆场,当下便捡了几件赵天朗自韩青瑶怀孕后,因为太过紧张而闹出的小笑话儿来给孔琉玥说,不但逗得孔琉玥笑不可抑,也让后面的珊瑚璎珞偷笑不已,气氛自然也渐渐好了起来。
一行人说着走着,很快便倒了赵天朗和韩青瑶的住所轩华园。
果见穿了件豆绿色宽松衣衫,头上只得寥寥三二枝钗环,瞧起来气色还不错的韩青瑶正由一脸喜悦兼紧张的庆王妃陪着等在厅里,一瞧得孔琉玥进来,她便要起身来迎,“玥儿,你来了……”
唬得孔琉玥连忙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将她轻摁回椅子上坐定后,方嗔道:“嫂子如今可是有身孕的人了,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尤其是这头三个月,且她如今年纪又还小,其实根本还不适合生儿育女,就更得注意再注意!
一旁瞧得韩青瑶起身后,就越发紧张的庆王妃忙也道:“瑶瑶,你妹妹说得对,你如今可千万得小心些!横竖你妹妹也不是外人,你又何必这般拘礼?”
孔琉玥点头附和,“娘说的对,我又不是外人,你理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呢?”说完方给庆王妃见了礼,娘儿们几个各自落了座,说起话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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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琉玥一直在庆王府待到吃了午饭后,方在韩青瑶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庆王府。
在此期间,她在找借口将庆王妃请出去后,又亲自给韩青瑶诊了一回脉,确定她脉象平稳,身体健康;又沿着她的房间四下里走了一圈儿,确定周围的花草树木并不会与孕妇相冲后,方放下心来。
但仍拉着韩青瑶细细讲了很多注意事项,譬如‘切不可成日家都待在房里 ,待在床上,总要抽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去室外逛逛,呼呼呼吸新鲜空气,于将来生产时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譬如‘要适当的吃一些粗粮,补充纤维素,切莫以为人参燕窝那些大补之物就是好的,补得太过了,对你们呣子反倒不利’;再譬如‘尽量不要再化妆了,亦连那些香露都不要用,这些时代的化妆品里含铅量高,对孩子不好,我去年倒是自制了几瓶儿桂花花露,没有加任何化学药品,待我回去后便使人给你送来’。
孔琉玥深知这个时代的医学条件有多落后,就算有老华太医小华太医父子在,一来他们毕竟是男人,未必就精于妇科;二来现代医学条件终究比这时代的发达得多,她就算医术及不上他们父子,很多她知道的东西,他们未必知道,因此定要亲自叮嘱过韩青瑶方放心。
韩青瑶早盼着孔琉玥来,除了想跟她分享好消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因为只有孔琉玥才不会像她奶奶二婶嫂子并庆王府那一票女人那样,天天当她豆腐一般,连床都不让她下不说,还成日里弄些这样那样的补品来给她吃,偏她还不能拒绝,只因她们都是一片好心,她真担心长此以往,不但她会长成一个大胖子,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会长成一个巨婴,到时候不利于生产!
因一边一一应了孔琉玥的话,一边苦着脸小声道:“我虽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歹跟你一起混了二十几年,一些基本的道理,譬如不能一味的大补,不能化妆,我还是知道的。关键我没办法啊,娘那个紧张样儿你才是亲眼看见了的,就这会儿功夫,她已差人送了两次吃的来给我吃,且来人定要看着我吃了方罢休,我能怎么样嘛?要不,你跟娘说说,不能这样给我大补?你是大夫又是女儿,你的话娘一定听得进去!”
眼见韩青瑶满脸的希冀,孔琉玥真不想泼她冷水的,但是,“我是大夫不假,可问题是娘不知道啊,我这会儿呼喇喇的去跟她说,你以为她会信?到时候只一句‘你又不曾生养过,如何知道这些?’,便足以堵得我哑口无言了!”
韩青瑶闻言,又垮下了脸来,“那怎么办?长此以往,我真担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长成一个大胖子,也累肚子里的孩子长成一个小胖子!到时候……”关键这个时代的医学条件这么落后,毫不夸张的说,女人生育就是去鬼门关晃一圈,她真的是很怕……一尸两命!
“你也别太担心,不要再有压力,这不还有我在呢吗?”孔琉玥自是明白韩青瑶的担心,忙宽慰她道,“我难道会让你和我干儿子干女儿出事?”
想了一回,沉吟道:“这样,我待会儿就去一趟将军府,见见你奶奶和嫂子去,到时候这些话经由你嫂子之口说出来,娘自然就会深信不疑了!”
一席话,说得韩青瑶几乎不曾跳起来,喜滋滋的道:“对对对,嫂子向来敬服你,你的话嫂子一定能听进去,而嫂子出身医学世家,家传了一身好医术又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她的话,娘一定能听进去。只要娘将嫂子的话听了进去,到时候我自然就可以解放了!”
孔琉玥想了想,又道:“你嫂子的话娘虽多半能听进去,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将给你炖的补品都减了,到时候娘若再让人送了来,你吃个三分之一就差不多了,另外那三分之二,你找借口留下,悄悄儿给大哥吃了吧,你辛辛苦苦为他生孩子,他难道连这点力也不该尽?”
韩青瑶就坏坏的笑了起来,重重点头道:“对,要变大胖子,就大家一起变,将来谁也不嫌谁!”
说的孔琉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压低了声音又叮嘱她道:“你这具身体如今年纪还小,只怕骨盆都还未发育完全,这么早生孩子,本身就有一定的风险,晚上睡觉时,记得前三个月后三个月都千万不能做某些激烈的运动。我知道你跟大哥感情好,情不自禁,但千万要让他忍住,明白吗?不然对你对孩子都不好!”
韩青瑶的脸就刷地一下红透了,想到了赵天朗前几日在她耳边的抱怨,抱怨几乎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拿话警告他,不得碰她,庆王妃甚至还差点儿让她搬到安澜园去住,最后还是赵天朗一再坚持又一再保证,她才能跟他一起继续住在轩华园,也想到了这几夜他虽都规规矩矩的抱着她睡觉,早晨醒来时,股间却总是被某个剑拔弩张的物件抵着。
却没想到如今亦连自己也被告诫了,不由又是害羞又是好笑,片刻方大不自然的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无知到那个地步,早在方怀疑自己有了之初,已没让他……得逞过了……”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眼看要到午时了,孔琉玥不想给庆王妃添麻烦,于是提出告辞。
但庆王妃却笑道:“又不需要我亲自下厨张罗,不过白动动嘴皮儿吩咐下人罢了,何来麻烦之说?难道姑奶奶归宁,娘家连一顿饭都供应不起了?”
韩青瑶也苦留她,“连日来我都闷在家里,什么事都做不得,什么地方也去不得,早闷得很了,你就多陪我一会儿嘛?”
没奈何,孔琉玥只得留下吃了午饭,——席间还被庆王妃打去了几回‘如今你嫂子已经有了,你多早也给为娘的添个小外孙啊’。韩青瑶则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方离了庆王府。
却没有径自回家,而是命车夫取道去了伏威将军府,去完成上午答应韩青瑶的事。
韩老夫人和李氏并华灵素听得孔琉玥是从庆王府来,都赶着她问了好些韩青瑶的情况。最后还是韩老夫人先注意到孔琉玥来了这么久了,连茶都还没顾上喝一口,不由大为不好意思,笑道:“瞧我们只顾得问瑶瑶的情况,竟累得傅夫人连茶都来不及吃,实在是太怠慢客人了!”
孔琉玥忙笑道:“老夫人客气了,瑶瑶的家便是我的家,我回自己家里,老夫人何须这般客气?”想着傅城恒只怕还在家苦等她,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便将自己的来意大略说了一遍,“……华姐姐你是大夫,你的话娘只怕还能听进去几分,说不得要劳您今早抽空儿去一趟庆王府了,瑶瑶年纪本就还小,之前身子骨又不甚好,若是孩子将来太大,我怕……”
华灵素早想到这一茬儿了,但一来毕竟没孔琉玥想得那么深,二来韩青瑶已经嫁出去,已经是别人家的人了,娘家人说到底不能管太多,是以之前只悄悄与韩青瑶说过几句。如今既听得孔琉玥郑重其事将其事提了出来,便也正色郑重的应道:“孔妹妹放心,我明儿一早就去王府,务必劝服王妃娘娘,也适当的劝劝妹婿,让他尽量帮忙在娘娘面前周旋,以免将来瑶瑶生产时吃苦。”
孔琉玥见华灵素应了,如释重负,又将好些注意事项大略说了一遍,希望也经她之口转告给庆王妃,“……照理华姐姐乃是医学世家的传人,我不该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但我们希望瑶瑶好的心都是一样的,还请姐姐不要笑话儿。”
“孔妹妹医术那般高妙,连我爷爷都赞誉有加,你这样说,简直让我无地自容!”华灵素忙笑道。她这话儿倒是一点都不夸张,自得知治好韩远关腿的高人乃是孔琉玥后,他们祖孙三代便对其大为推崇,对她说的一些理论,哪怕是他们之前闻所未闻,一样也是深信不疑。
韩老夫人和李氏则感慨道:“傅夫人待我们遥遥真是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了!”
当下孔琉玥又在伏威将军府逗留了大半个时辰,见过了李氏的女儿和华灵素的儿子,给了姑侄二人一人一块玉佩当见面礼后,方告辞回去了。
一时回至永定公府,果然见傅城恒正等着她,一见她回来,便一脸委屈的道:“你早上离开前答应过我,要回来陪我吃午饭的!”
孔琉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男人卖萌还卖上瘾了?却又有几分心虚,遂连大衣裳都没脱,便上前挨着他坐了,笑道:“我原不吃饭的,偏娘和瑶瑶都苦留,我推拒不得,只得留下吃了饭。只是饭后又受瑶瑶所托,去了一趟伏威将军府,所以回来迟了。对了,你中午吃的什么?”
傅城恒半真半假的酸溜溜道:“只要一见了韩青瑶,你必定立时将我抛到脑后,还管我中午吃什么呢?”
说得孔琉玥越发好笑,推了他一把,才啐道:“我那是去办正事,况我不是一办完事便回来了吗?也值当你醋妒,早知道我今儿不回来了,就该留在庆王府陪瑶瑶的,横竖她如今哪里都去不了,正闷得慌,巴不得我能一直留下陪她,我索性就去陪她住个三五七日的,相信不止瑶瑶高兴,娘和大哥也会很高兴的……”
“不行!”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急声打断,“你再是庆王府的姑奶奶,终究也是傅家人了,岂有成日里往娘家跑的理儿?你要是真要去庆王府住个三五七日的,那我就、那我就……那我就也跟过去,在那里住下不走了!”
孔琉玥听他‘那我就’了半天,还当他要说出个什么名堂来,却没想到最后竟会说出这么一句类似于耍无赖的话,先是一怔一下,随即便笑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起来,“你在家脸皮厚也、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将你的厚、厚脸皮用到外、外面去?”
傅城恒倒是很淡定,除了眼里偶尔闪过一抹狼狈:“怎么,不可以啊?难道我不是庆王府的大姑爷?难道我不可以去自己岳家小住?”
孔琉玥仍是笑不可抑,“当然可以,怎么不可以,你是大姑爷嘛,偶尔去岳家小住几日还不是理所当然的?”自是他不该摆出那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啊,害她以为他有什么狠招呢!
眼见孔琉玥笑得开怀,傅城恒狼狈之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夫妻两个心里都知道,这话儿他们也就只能私下里说说而已,真要去庆王府小住,是万万不能的,好容易皇上的戒心才消了些,若是两家再来往得勤一些,只怕又要生出祸事来了!
夫妻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孔琉玥方去了净房更衣梳洗。
等她梳洗完出来,傅城恒已去了小书房,她索性叫了梁妈妈来,吩咐她:“你即刻去一趟庆王府,把去年我制的那桂花香露带几瓶儿给世子妃,再就是告诉她,她交代的事我已办妥了,至多明天,事情就会有转机了,让她只管放心。”
梁妈妈笑道:“我怕我语焉不详,让世子妃娘娘不明白夫人的话儿,要不夫人给她去一封信?”
孔琉玥摇头道:“不必了,你只管按我吩咐的说,她听了自然明白了。”
梁妈妈闻言,便不再多说,去找白书拿了香露后,便回房换了出门衣衫,坐车径自去了庆王府,约莫两个时辰方回来,向孔琉玥禀道:“世子妃娘娘让谢谢夫人的香露,还说她会照顾好自己的,让夫人不必担心,再就是夫人若是得空儿,希望能时常过府陪她说说话儿。”
她又何尝不想时常过去陪她?孔琉玥闻及此言,不由无声的苦笑起来,可那也得条件允许啊,如今就连晋王妃回永定公府都比先时少了好多,傅城恒和她则更是几乎没再去过晋王府,二人还是同父同母,滴滴亲的姐弟呢,为避嫌尚且不得不减少往来,更何况她只是庆王府的义女,在旁人瞧来比晋王妃傅城恒姐弟之间远得多?
孔琉玥头天还在感叹晋王妃如今回娘家回得少了,姐弟之间无形生疏了好些,不想晋王妃第二日就回来了。
“姐姐今儿个怎么得闲回来逛逛?”在垂花门外接到晋王妃,见过礼后,孔琉玥便先笑道:“姐姐气色可真好,敢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晋王妃今日穿了大红五彩鸾凤遍地莲的对襟褙子,下面是鹅黄绣百花的细褶子绢裙,梳了堆云髻,戴了嵌宝石百福云纹金步摇,并金点翠朝凤钗,看起来端的是华贵大方,容光焕发,也难怪孔琉玥会那么说。
见孔琉玥问,晋王妃笑了笑,道:“并没有什么喜事……”
话没说完,金珠已在她身后笑道:“怎么没有喜事?王爷特意告假带娘娘去梅苑清清静静的小住,为了让娘娘能真正的散淡几日,连世子爷和郡主都不让去,只自个儿一个人陪着娘娘,难道不是喜事?”
孔琉玥闻言,也就明白过来晋王妃何以这般容光焕发了,因笑着附和金珠道:“金珠姐姐说得对,这可是大喜事,我还要给姐姐道喜呢!”说着便要福身下去。
却被早已红透了脸、瞧着越显娇美的晋王妃搀住了,嗔道:“金珠那丫头自来没大没小惯了的,怎么你一向稳重,也跟着她胡闹起来!”
孔琉玥笑道:“姐夫和姐姐夫妻和美,当然是喜事,我哪有胡闹?不信,待会儿我们问问祖母和国公爷,看是不是喜事?”
说得晋王妃越发的羞不可挡,片刻才小声啐道:“你在胡吣,我可就生气了啊!”
见她委实羞着了,孔琉玥也就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下去。
姑嫂二人说着闲话儿,很快便到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见了晋王妃,十分高兴,拉了她的手依依呀呀的问她怎么没带两个小的回来?当然,这个“问”是经由卢嬷嬷之口问出来的。
晋王妃便回道:“睿儿同他父王一道进宫去了,珊儿今日已开始跟我学打理家事了,尚未理出头绪,等下次空了时,一定带他们回来给祖母请安。”
在乐安居吃了午饭,老太夫人要歇中觉,晋王妃于是同着孔琉玥去了芜香院。
带小丫鬟上了茶来,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之后,晋王妃方与傅城恒说道:“今夏江西一带大涝,皇上下旨让户部筹措治水和赈灾的钱粮,你姐夫打算就借这个机会,将差使给办砸了,好叫皇上如愿……”
虽是早就商议好了要让晋王找机会出岔子,好叫皇上名正言顺的自他手上收回户部的大权,但毕竟不能做得太明显,不然反而会有欲盖弥彰之嫌,因此此事才会一直拖到了今日。只是晋王妃接受归接受此事,话里还是不免带出了几分怨怼来。
傅城恒闻言,蹙眉沉吟道:“这个机会好是好,只万一延误了救灾,受苦的还是黎明百姓,只怕还会动摇国本……”
孔琉玥在一旁听了,不由暗暗撇嘴,皇帝都巴不得治死他们郎舅两个了,他还管他什么黎民百姓,什么江山社稷哦,反正这天下姓赵又不姓傅,离他会怎样呢!
正自腹诽间,已听得晋王妃说道:“这一点你姐夫也虑着了,说是自有分寸,不敢拿赵氏江山来开玩笑,也不会让黎民百姓受苦的!”
还以为只有傅城恒一个人会这样想,没想到晋王也这样想……孔琉玥无语了,暗想封建社会忠君爱国的教育可真是害人不浅啊,教出来的都是些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主儿!
说完正事,晋王妃毫不客气的将傅城恒赶出了屋子,说是要跟孔琉玥说体己话儿。
孔琉玥看着傅城恒临去前那个委屈又酸溜溜的样子,忍俊不禁,一回头却对上晋王妃有些忧心忡忡的脸。
晋王妃欲言又止,“那个,弟妹,你可直到瑶瑶她、瑶瑶她……”
孔琉玥就知道晋王妃为何会忧心忡忡,又为何会欲言又止了。她展颜一笑,道:“姐姐可是想问我是否知道瑶瑶已有身孕之事?”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了?”晋王妃目露愕然的讷讷问道。
孔琉玥点头道:“前日知道的。昨日我已去庆王府探过她了,见她气色还不错,娘和大哥也很高兴,照顾她照顾得极为妥帖,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你心里……不难受?不恨煦之?”晋王妃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想想也是,韩青瑶比孔琉玥后成亲将近一年,如今都有身孕了,可她却不但没有,甚至极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偏这还不是天生的,而是认为的,且是她最亲近的枕边人所为,就算她早已原谅了他,如今听到好姐妹有喜了的消息,未必就不会勾起往日伤心的回忆,继而再恨上那害她如此之人。
也难怪晋王妃会有此一问,事实上是,自打日前自晋王口中得知此事后,晋王妃便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了。以致她在梅苑小住与丈夫重温旧梦的那几日虽快活,毕竟一直悬着心,怕孔琉玥知道此事后会再次恨上傅城恒,所以才会于今日特特过来,就是想先探探孔琉玥的口风,如果有可能,还想开解开解她,让他们夫妻间不要因此而生分了。
孔琉玥见晋王妃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叹道:“难道在姐姐心目中,我就是那等心胸狭窄,看不得别人好,只会沉湎于过去不好的事,既折磨自己,也折磨身边人的人吗?”
问得晋王妃大急,忙忙摆手道:“弟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伤心难过,不想看到你和煦之因此而生分罢了!”
孔琉玥只得将前日与傅城恒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诚恳道:“姐姐希望我和国公爷和和美美过完一辈子的心愿我知道,在经历了之前的生离死别后,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所以我绝不会因此就和他生分了,只会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与他过好以后的每一天,请姐姐只管放心吧!”
晋王妃听了,就跟之前傅城恒一样,感动兼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了。
在晋王妃看来,善良、坚韧、宽厚、大度……这些美德只任意一样放到一个人身上,亦是极为难得的了,从没想过某一个人身上便能集齐这些美德,在她看来,就算是圣人,也未必能达到那个高度!
却没想到,她家弟妹就将这些美德全部集齐于了一身,这实在是弟弟的福气,更是整个傅家的福气!
于是等到离去时,晋王妃来之前那隐藏在心里,并未表露在面上的担心已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庆幸和一定要为孔琉玥求来一味灵丹妙药,好叫她终将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无上决心!
送走晋王妃后,因见傅城恒去了外书房还没回来,孔琉玥遂歪到榻上,以帕子遮了脸打起盹儿,顺道想起心事来。
其实认真说来,傅城恒和晋王妃的担忧也并非全无道理,她心里的的确确有些难受,就算一开始没有,事后细想起来,也还是会难受,毕竟身为一个女人,却极有可能一辈子没做母亲的机会,想想也够悲哀就是了。
只是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她就是再悲哀再难过,也改变不了结果了,她除了平静的接受,还能怎么样,难道真再恨傅城恒一次不成?她好容易才盼回了他,爱他尚且来不及,又如何舍得恨他?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努力向前看,努力过好以后的每一天!
——原本之前孔琉玥一直吃着老华太医开的调养方子,身日已有了几分起色,岂料随即傅城恒便出了事,她一来是伤心过度损了身子,二来也再没了调养身体的心思,如此两相里一夹击,不但将之前好容易养起来的元气又给伤了,亦连身体的根本也伤了,据小华太医说来,受孕的机会竟是比之前更又小了几分!
这也是所有关心她的人,譬如傅城恒、韩青瑶、晋王妃并白书珊瑚等人会担心她因韩青瑶有孕一事而伤心难过最直接的原因之一。
傅城恒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美人春睡图,如果放在平日,他必定会十二分欣赏,甚至还会忍不住上去缠着她腻歪一会儿,但彼时,他却委实没有那个心情。
他早猜到晋王妃要跟孔琉玥所说的‘体己话儿’是什么了,好歹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姐弟,感情又比一般的姐弟更要来得深几分,若是连晋王妃的这点心思都猜不到,他也不配做她的弟弟了!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才会更难受,就是因为他当初的一时糊涂,如今不但害得玥儿极有可能抱憾终生,还累得姐姐也跟着操心,不管是站在为人夫的立场,还是为人弟的立场,他都够失败就是了!
傅城恒站在门边静静看了孔琉玥一回,也渐渐生出了跟晋王妃之前一样的念头来,不管用尽什么办法,不管是去到天涯还是海角,他都一定要找到能治好她的灵丹妙药,不让她抱憾终生……
过了几日,晋王果真在督办运往江西一带赈灾的钱粮时,因督办不力,导致钱粮未能及时运送到灾区,引发了灾民暴动。不但累得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被灾民趁乱群殴了,还累得当地的衙门都差点儿被灾民们给拆了,官兵和灾民们都各有受伤,万幸没出人命。
消息传到京城后,皇上龙颜震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痛斥晋王‘不学无术,尸位素餐’,说他‘几十岁、办了十几年差的人了,到头来却连这般简单的差使都办不完,简直就是辜负了先帝当年对他的赞誉和他对他这么多年来的信任重用,’还于盛怒之下,要廷杖晋王四十。
后还是太子殿下和庆亲王跪下为晋王百般求情,文武百官也跪下叩求其息怒,收回成命,皇上方没再坚持要廷杖晋王。却也没有因此就不惩罚他了,而是停了他户部和内务府的一应差使,革了他半年的俸禄,命他在府里思过,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消息一经传开,满京城皆惊,尤其是各公侯并为官之家。
谁不知道晋王乃是今上最宠爱器重的弟弟,这些年来为大秦为皇上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晋王妃又与皇后娘娘系手帕交,情分非比寻常?
可如今皇上却因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说夺晋王的官就夺了,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要廷杖之,竟是半点情面不顾,半点体面不给晋王留,可见君心难测;又再联想到之前晋王的小舅子永定公傅城恒明明立了那样的战功,都头来却反比未出征前还要深居简出,虽对外称的是抱病在家,谁又知道会不会另有隐情?
于是偌大一个京城,一时间人人自危。
此事原便是自家人亲手人为的,甚至皇上那里,也未必就不知道其个中缘由,只是顺手推舟的装不知道罢了,因此当消息传来时,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没觉得吃惊或是难受,反而隐隐有几分如释重负,都将他们逼到这个地步了,皇上应该可以满意,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却没想到不知道哪个冒失丫头一个不慎,竟在老太夫人面前说漏了嘴,以致老太夫人听到后,大受刺激,病情竟一下子加重了许多,渐渐更是到了水米不进,病入膏肓的地步!
傅城恒和孔琉玥并傅希恒等人自是大急,忙着请医问药,日夜侍疾于床前,几日下来,便都堪堪瘦了一圈儿。
永定公府才因晋王受了申饬,被禁了足而引得一片低迷的气氛,也因此而越发的低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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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夫人的病情反反复复,一直到出了八月,不但未见好转,反而又有加重之势,竟已现油尽灯枯之兆,每日里只靠吃独参汤吊命罢了。
老人家身份贵重,辈分又高,闻得她重病了,便是皇上皇后也赐了药材下来,皇上更是命小华太医一定要尽全力救治,争取能让她早日康复,是以这阵子小华太医不说以永定公府为家,却也是一天里一半的世间都是耗在乐安居的。
只是老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生老病死原是人之常情,又岂是人力物力所能扭转得了的?虽有小华太医坐镇,也不过是吊日子罢了,其实家下人等早已将一应物事都准备妥帖了。
此情此景瞧在孔琉玥眼里,伤心难过之余,又有几分担忧,万一老太夫人撑不过了,照理他们这些后人都该守一年的孝,但他们身为主子既然都守了孝,更何况下人乎?自是得跟主子守孝,禁婚嫁迎娶等一应喜事,如此一来,蓝琴白书几个的婚期岂不是又要耽误了?
因私下里与梁妈妈商量,“若是老太夫人此番……阖府上下便都得守满一年的孝,白书她们几个年纪都差不多大小,到时候岂非都二十一足岁了?我的意思,索性赶在……之前,便将她们的婚事给办了,她们跟了我一场,一直都尽心尽力,我不能白委屈了她们,未知妈妈意下如何?”
在她看来二十一岁倒不大,不但不大,完全可以等几年再结婚,可旁人不会这么看,只会认为二十一岁已经是老姑娘了;况这个时代人的寿命普遍偏短,二十一岁便已算是过了人生的至少五分之二了,她不能再耽误她们几个的青春了!
梁妈妈既与璎珞有母女名分,又拿她当亲生女儿和后半辈子的依靠看待,对孔琉玥这个意思,自然是十二万分赞成,因大大方方的说道:“不瞒夫人,老奴这几日也正琢磨着此事,正想着等哪日夫人得了闲,讨夫人一个恩典呢!老奴年纪也大了,过了今日还不知有没有明日,自是很希望能早日抱上孙子,还请夫人体谅老奴这一片私心!”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都是我疏忽了,早知道去年就该给璎珞办喜事的,不然指不定妈妈这会儿已快抱上孙子了!”
梁妈妈也笑,“她跟在夫人身边这几年,学了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事情也得以见识见识,只冲这,明儿去了婆家,也轻易不会受委屈。夫人若再说什么疏忽不疏忽的话,才真真是折杀她,也折杀老奴了!”
孔琉玥闻言,想了想,皱起眉头说道:“那萧铁生自前次来过之后,可曾有再来过?”有吴妈妈的刻意透话儿,萧铁生自然很快知道了她有意发嫁蓝琴之事,因很快便登门求见,只不过她当时因要侍奉在老太夫人床前,委实不得闲儿,因此命人先打发了他回去,让他过阵子才来,却没想到,一直等到现在都没见他再来。
梁妈妈道:“之后又曾来过两次,只是夫人仍不得闲儿,老奴遂拿主意照旧打发了他。”
“既是如此,他再来时,就领了他来见我!”孔琉玥点点头,吩咐道。
梁妈妈忙应了,“是,夫人!”
孔琉玥便又说起为几个丫头备办嫁妆之事,“……她们几个跟了我一场,我不能委屈了她们,这样,她们的嫁妆就按三百两银子的标准来操办,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瓷器箱笸都要好的,等出嫁前,我再给她们一人二百两银子做压箱底。偏我这阵子都不得闲,就要劳妈妈和谢嬷嬷商量着选定好日子,再把她们的嫁妆给备办妥帖了。”
五百两银子的嫁妆,就是一些中等人家的小姐姑娘也未必能有这个数儿了……梁妈妈既惊且喜,忙屈膝代璎珞,也代白书几个给孔琉玥行礼谢了恩,方领命自忙活去了。
余下孔琉玥一个人坐在榻上,不由暗暗思忖起等白书她们出嫁后,她屋里的人事安排来。
蓝琴不必说,是不可能回来当差了,珊瑚也是待定,那么只余下白书和璎珞,所幸她们嫁的人是府里的,到时候白日里仍可以回来当差,做管事妈妈,只晚间家去歇息便是。只是她们两个既做了管事媳妇子,便再不能贴身伺候了,那还得提拔几个二等丫鬟上来做一等大丫鬟才是,这四个大丫鬟里,月桂月季可以算两个,至于剩下的两个,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且待稍后问过白书璎珞后方做决定吧。
孔琉玥想了一回,眼见时候不早了,忙简单收拾了一番,去了老太夫人屋里。
傅城恒与傅希恒、傅颐恒去了外院,与管事们商量一旦老太夫人没撑过去,便即刻要做的几件大事,因此彼时老太夫人床前,只得二夫人与卢嬷嬷伺候着。
瞧得孔琉玥进来,二夫人与卢嬷嬷忙都迎上前屈膝见礼,“大嫂(大夫人)来了!”眼睑下都有一圈明显的青影,神色也很是憔悴。
不但她二人眼睑发青,事实上孔琉玥也没好到哪里去,毕竟侍疾原便是件体力活儿,兼之看着自己的亲人一日弱似一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没了,那种感觉真的很难过,堪称身与心的双重煎熬,也难怪大家都熬瘦了一圈儿。
“祖母今儿个吃了药,可好些了?”孔琉玥低声问道,其实也心知自己这是在明知故问,因此也不待二夫人和卢嬷嬷答话,便径自轻手轻脚走到了老太夫人病床前去。
老太夫人躺在床上,整个人早已瘦得脱了形,若非胸口还在微微的起伏,说句不好听的,已于死人无异了。
孔琉玥心里一酸,之前因三房之事,还对老太夫人曾有过的几分怨怼,早已在傅城恒杳无音讯那段时间里的患难与共里,荡然无存了,因此如今看着老人家这副样子,她心里是真的很难过,很压抑,胸口更似是堵了棉花似的,喘不过气来。
她坐到老太夫人床前的小杌子上,握了她已骨瘦如柴的手,轻轻与她说起话儿来,不管她听得到听不到,“祖母,我今儿个在与我屋子里的梁妈妈商量过后,决定就这几日为我屋里的几个大丫鬟办喜事,您可一定要早些好起来,到时候我好让她们来给您磕头,也沾沾您的福气。不过那样的话,您还得小小的破一笔财呢,您可是咱们家的老祖宗,老封君,再怎么说,也得一人赏她们四十八两银子吧……”
一旁卢嬷嬷听了,不由得暗自垂泪,她自小便伺候老太夫人,距今已是将近六十年过去,情分比之老太夫人这一众儿孙甚至还要深几分,看见她如今变成这样,自是比傅城恒等人更要伤心几分。
等齐齐从老太夫人内室退出来后,卢嬷嬷红着眼圈先开口道:“老太夫人如今虽口不能言,但我却知道,她老人家很想见王妃娘娘一面的,只不知……她老人家还能不能再见到……”
短短几句话,说得孔琉玥和二夫人都沉默了。
自打晋王被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申饬并下令闭门思过之后,往常车水马龙的晋王府大门前,变得门可罗雀起来,晋王府也与众亲朋好友断了往来,每日里都府门紧闭,只余了一扇小门供采买的人员进去。
因此老太夫人虽病了这么些时日,晋王与晋王妃去也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皇上知道了,又生事端。
孔琉玥能明白老太夫人的心情,老人家必定也是知道自己此番一多半是熬不过去了,所以想在临走前,等儿孙们都挨个看一遍,如今只余下晋王妃她还没看过了,自然最想见的便是她。
她想了一回,最后咬牙决定,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要一定要让晋王妃来见老太夫人这一面,满足了老人家临去前最后的一个愿望才是!
于是等到晚间回房后,孔琉玥便与傅城恒说了自己明儿要进宫求见皇后娘娘之事,“……祖母一心要见姐姐一面,我们不能连老人家最后的心愿都不满足,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应该能体谅祖母这片心的!”
——自老太夫人病了之后,孔琉玥便提议大房与二房的人轮流在夜间侍疾,毕竟老太夫人病虽来得险,一时半会儿间却也了不了,若是大家都守在床前,时间一长,谁也受不了,不如轮班来,一来不至于让老太夫人真到了那一刻,跟前儿没人,二来也不至于大家都累垮,是以她方能得了这个空儿与傅城恒商量。
傅城恒白日里亲自去看了为老太夫人备下的东西是否齐全,少了什么,便即刻开单子让采办们速速备齐,也是累得不轻,本来一回房就想睡下的,闻得孔琉玥这话儿,忙强自打起精神来,沉吟道:“皇后娘娘倒是真宅心仁厚,但君心难测,未必就能听得进去娘娘的劝。要我说,姐姐是内命妇,你是外命妇,内外有别,一旦你去见了皇后娘娘,就不单单是家事了,倒不如让姐姐上表给皇后娘娘,求娘娘恩准她归宁侍疾的好,到时候姐姐礼数周全,又是出于一片孝心,且原是皇家的家事,就该由皇后娘娘这个当家主母一力做主才是,到时候便是皇上,也无话可说。”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频频点头,“你说得对,也有小婶子想要归宁尽孝,大伯子却挡在头里的理儿?只要当家的大嫂子同意了,大伯子自然无话可说了!我明儿打发人给姐姐递话儿去!”
傅城恒应了,说起另一件事来,“……针线房也该依着上下人等的尺寸,尽快把孝服赶出来才是,不然到时候未必来得及。”又道,“早知道当初你就不该将那些孝服啊白布啊,通通都命人给烧了的,可惜了!”
孔琉玥闻言,忙啐道:“什么好东西,烧了便烧了,如今再现做便是,值当什么,以后再不许提这话!”
原来自一得知傅城恒还活着的消息后,孔琉玥不但自己即刻除了孝服,也命府里上下都除了,且将那些东西一把火都给烧了,算是去了晦气,傅城恒回来后,无意自下人口中得知了此事,故有此一说,只是没想到孔琉玥会忌讳到这个地步。
因忙有些讨好的笑了笑,道:“好好好,我再不提了,再不提了,你别生气!”
当下夫妻两个又闲话了几句,便害了乏,于是熄灯睡下不提。
第二日起身后,孔琉玥果真使了梁妈妈去晋王府见晋王妃,使别人去她也不放心。
梁妈妈很快便回来了,使小丫头子进老太夫人的内室请了孔琉玥出来,行礼后小声禀道:“王妃娘娘说她日前就已上表给皇后娘娘,只还没有回音,说是等一有回音,便即刻回来!”闻得老太夫人病入膏肓,晋王妃也是心急如焚,巴不得即刻回来侍疾,奈何如今正是非常时期,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想出了给皇后娘娘上表这个折中的法子,说来倒是与傅城恒的办法不谋而合了,难怪是姐弟。
孔琉玥点点头,又问:“那王妃娘娘可还好?王爷呢?可也见着没有?”
梁妈妈又道:“王妃娘娘看着有些清减,但气色还好,王爷没见着,说是与世子爷一道去了外书房。”
晋王妃气色还好,那晋王应该也差不了吧?孔琉玥放下心来,打发了梁妈妈,复又折回了内室服侍。
如此过了两日,萧铁生再次登门求见,孔琉玥在二门的门厅里隔着屏风接见了他。
萧铁生给孔琉玥见过礼后,便奉上了一张二百两银子的欠条,其上不但写明了归还的日子,利息为几分,还有中人的名字和印章,说是给蓝琴的聘礼,不卑不亢的请孔琉玥不要将她另嫁,又说:“萧某如今虽身无长物,但不出三年,一定会让蓝琴姑娘过上好日子的,还请夫人成全!”
孔琉玥之所以吩咐吴妈妈故意透话儿给萧铁生,说白了就是欲擒故纵的想为蓝琴尽早把大事办了,如今既听得萧铁生这么说,自是十分满意,因反问道:“既然是写欠条,何不多写五百两,先把你的铺子开起来,也还叫蓝琴过去做个老板娘?”
萧铁生原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抱拳躬身谢了孔琉玥的大恩大德,稍后自孔琉玥使回芜香院取银子的婆子手中接过借他的五百两银票,便笑逐颜开的租店面去了。
不几日又来求见了孔琉玥一次,说店面已经找好了,正与店家谈价钱,一旦价钱谈拢,很快便可以开张,多谢孔琉玥的提携之恩。
孔琉玥则在打发了他之后,唤了梁妈妈来说话,得知几个丫头的嫁妆都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也就暂且丢开此事不管了,老太夫人的病情越发严重了,还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偏晋王妃那边还没个准信儿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她真担心老人家撑不到那一刻了!
又过了十来日,晋王妃还是没能回来,只打发人送了好些药材补品回来。孔琉玥眼见老太夫人已拖不下去了,怕真耽误了白书她们几个,于是将她们的婚事定在了当月的二十六日,打算让白书蓝琴和璎珞于同一日出嫁,算是三喜临门。
地点则定在了城东她陪嫁的那所三进宅子里,毕竟老太夫人正值病中,若是在府中吹吹打打的,也不像样。蓝琴的新房也暂时设在了那里,萧铁生的铺子已经谈妥了,至多月余,便可以开张了,到时候他们夫妻两个可以住在铺子的后面,若是因此而特地去赁房子,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不说,且也不划算。
因怕宅子上的两房下人操持不过来,遂又将梁妈妈打发去总领全局,又使了人去庄子上接蓝琴回来,一时间十分忙碌。
吉日定下之后,为让老太夫人高兴高兴,孔琉玥遂命白书璎珞细细装扮了,领着她们去给老太夫人磕头。
老太夫人虽口不能言,对孔琉玥带陪嫁丫鬟来给自己磕头报喜的举止还是很高兴的,微微睁开眼睛,对着一旁的卢嬷嬷晃了晃右手。
卢嬷嬷便去开了老太夫人的箱子,各赏了白书和璎珞一对金镯子并四十八两银子,显然老太夫人虽病得神志不清了,却还记得那天孔琉玥跟她说过的话。
于是到了二十四日铺嫁妆的前夕,孔琉玥便将白书几个都打发去了自己的陪嫁宅子上,还放话芜香院想要去观礼的丫头婆子明后两日都可以过去热闹热闹,只留了月季月桂两人贴身服侍。
等到二十六日送罢新娘子后,梁妈妈和谢嬷嬷等人喜气洋洋的回来了,给孔琉玥见过礼后,便纷纷说起这两日陪嫁宅子那边的热闹情形来,“……因见夫人为几位姑娘备的嫁妆体面,男方自觉有面子,今儿个特意让轿夫抬着花轿将东城转了好几圈,惹得街坊邻居都纷纷艳羡赞叹——去贺喜的众管事妈妈都悄悄说,能跟着夫人这样的主子,真是几位姑娘的福气……”
孔琉玥听着,只是微微而笑。
白书她们几个都是她的陪嫁丫鬟,又是她身边得用的,连老太夫人都赏了银子镯子,众管事妈妈自然要上赶着去奉承,她不管她们是出自真心还好,出自假意也罢,至少有这份心,也就够了!
梁妈妈待大家都散了,才拿出账单双手奉给孔琉玥,“内院摆了十桌酒,外院摆了六桌,都依照夫人的吩咐,按照十两银子的标准置办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加之置办床榻帐被、花烛器皿的一应花销,一共用了二百八十两银子,请夫人过目!”
孔琉玥接过账单,却并不看,而是随意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方说道:“妈妈半是,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账单看与不看,都没什么分别。”说完叹道,“按说白书她们几个跟了我一场,我该亲自去她们送嫁的,偏老太夫人又病着,我不便出门,且规矩又在那里放着……”
话没说完,梁妈妈已笑道:“若非跟着夫人,她们几个一介奴婢,又如何能寻得这般好的亲事,又如何能这般风风光光的出嫁?夫人为她们劳心劳力,又花费了这么多银子,已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夫人若再亲临,岂非是福气大得她们都要受不起,只会折杀她们了?”她是真心感激孔琉玥,所以才会有此一说,毕竟只有璎珞在夫家的日子好过了,她老了来时才能过得好,孔琉玥这般为璎珞做脸,给她体面,她就是想不把日子过好都难!
梁妈妈说完,见孔琉玥犹有几分怅然,因又笑道:“夫人也不必放心不下她们,横竖后日都要进来给夫人叩头,以后也依旧要在夫人身边当差的,除过发式和衣装跟以往稍稍有些不同之外,其他都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孔琉玥闻言,便也笑了起来,道:“妈妈说得对,横竖她们以后仍要在我跟前儿当差的,又不是见不着了!”
第三日一早,白书夫妇与璎珞夫妇果然打早便回府来给孔琉玥叩头请安。
让孔琉玥高兴的是,不但他们两对夫妇回来了,亦连蓝琴和萧铁生也回来了。
因是内院,男子不好多呆,是以行罢礼后,三位新郎官便先后告辞退了出去,留下了各自的新婚妻子陪孔琉玥说话儿。
看着都穿着大红色新衣,只其上绣的纹饰不一样,头上也都或是带着金钗或是带着凤簪,气色都十分不错,比出嫁前越显娇美的三人,孔琉玥竟忽然生出了一种出嫁了的女儿回门的感觉来。
她微红着眼圈先拉了白书和璎珞的手,上下打量了一圈,问了二人:“这两日过得可还好?去了婆家可习惯?”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方放开她们的手,又拉了蓝琴的手,笑道:“蓝琴,你呢?你可过得好不好?可还习惯?”
蓝琴也是眼圈微红,哽声道:“我也过得很好,相公他待我很好,很体贴,今儿个也是相公劝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即可,何苦放在心上让自己不自在也让旁人不自在?’,我才有勇气再踏入府门给夫人请安的。都是托夫人的福,我才能有今日的幸福,我一定要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以报答夫人的大恩,请夫人放心!”
要说三人里面孔琉玥最担心的,还是要数蓝琴,蓝琴吃过的苦太多,她是真的很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过的开心幸福,一弥补以前的不幸。如今既听得她这般说,也就放下心来,看向她,也看向白书璎珞笑道:“只要你们能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孔琉玥留三人吃过了饭,又给了白书璎珞一个月的假,让她们一个月后再回来当差后,方将她们都打发了。
待三人离开后,傅城恒从外书房回来了,他知道今儿个是孔琉玥几个陪嫁丫鬟回门的日子,估摸着主仆几个有体己话儿要说,因此一早就体贴的去了外书房。
“人都走了?”傅城恒接过小丫鬟递上的温茶,浅啜了一口,方问孔琉玥道。
孔琉玥点点头,眉眼间带着连日来少见的欢快和轻松,“嗯,都走了。看她们都过得还不错,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傅城恒笑了笑,“知道你念旧!”说着眉眼间已渐渐染上了阴霾,“才小华太医找到我,说祖母的大限,就在……这两日了,可姐姐却至今未能回来,我怕祖母那里,等不到她了……”
孔琉玥听说,眉眼间的轻松一下子散了去,“照理姐姐上了表,小华太医又日日来给祖母请脉,皇上和皇后娘娘该知道祖母已时日不多了才是,这般拖着不让姐姐回来,到底什么道理?总不能就因为朝堂上的事,连人伦孝道都不顾,让姐姐连祖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吧?”
傅城恒皱眉想了一回,最后沉声道:“我等会儿就使玉漱去一趟庆王府,请子纲和庆王爷设法在皇上面前为姐姐姐夫周旋几句,祖母她老人家为儿孙操劳了一辈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老人家含恨而去!便是皇上,也休想阻止我!”自晋王被申饬和奉旨闭门思过后,第一次毫无遮掩的流露出了对皇上的不满来。
孔琉玥看着心下微惊,又有几分恶意的畅快,皇上这样咄咄逼人,等逼得人退无可退之时,便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真到了那一天,后悔死他去吧!
傅城恒说完,终究气难平,因即刻命人使了玉漱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打发了出去。
打发了玉漱,傅城恒正要与孔琉玥再说,外面忽然传来纷乱的声音,他本正自生气,闻得这阵喧哗,气上加气,不由大喝了一声:“谁在外面大声喧哗?”
话落,就见老太夫人屋里一个老嬷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连礼也顾不得行,便先哭道:“国公爷,大夫人,老太夫人快不行了……”
九月初的天,虽已较之盛夏凉爽了许多,但白日里热热的紧。
整个乐安居的气氛都沉重而压抑,除过偶尔有几声低低的啜泣传入众人的耳里,便只隐隐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又因老太夫人受不得凉气,所有的窗户便都严严的关着,兼之彼时人又多,屋里的气氛便渐渐于沉重压抑之外,又添了闷热,让人身上的汗已不知将衣衫打湿了几回,额头上九更不必说了,个个儿都是一际的汗。
但却没有人顾得上去擦,所有人都跪在老太夫人的床前,男人以傅成恒为首,后面是傅希恒傅颐恒并傅铮傅钧傅镕三兄弟;女人则以孔玥为首,后面则是二夫人并初华舜洁华姐妹三个,再就是两位闻讯赶回娘家来的庶出姑奶奶。再后面,才是老太夫人屋里伺候的一众下人并各主子带过来贴身服侍的丫鬟。
床上的老太夫人的眼一直紧紧闭着,早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显然只凭最后一口气在硬撑着。
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家正在等谁,虽然心里也都没底,不知道老太夫人等得到等不到那一刻,但都时不时的红着眼圈儿往门口方向张望,尤其卢嬷嬷,更是几乎不错眼珠的盯着门口。
此情此景落在一样红着眼圈的傅城恒眼里,面上虽未表露出什么来,衣袖下的拳头却是捏的死紧。
他又看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老太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二弟,你即刻去晋王府接大姐回来!”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拼着事后皇上要借机找碴儿,发落他甚至发落晋王,他都顾不得了。
“是,大哥!”傅希恒犹豫了一瞬,见大哥神色坚决,知道他是已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也就沉声应了,站起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不等待立在门口的丫鬟通报出声,一个身影已快速跑进来,然后越过众人,扑到了老太夫人床前,“祖母,阿如回来了,阿如回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阿如啊……”
不是别个,正是众人翘首以盼的晋王妃。
晋王妃一身素淡衣衫,脂粉未施,头上也只得寥寥三二珠钗,看起来很是清减的样子。
晋王则领着一双儿女紧随其后走了进来,父子三人也是一身素淡衣衫,赵允睿和赵阑珊的眼圈还红红的,看起来在来的路上已经哭过了。
众人瞧得晋王进来,便要迎上前见礼,被晋王摆手止住了,领着赵允睿,跪到了傅城恒身侧,赵阑珊则自觉的跪到了孔琉玥身侧。
听到晋王妃的声音,老太夫人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见眼前的人儿的确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见最后一面的大孙女儿,浑浊的眼里也渐渐有了一丝光,吃力的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晋王妃的手,便微弱的“咿呀”了一声,然后缓缓的挤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
晋王妃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握了老太夫人的手哭道:“祖母,都是孙女不孝,不能侍奉在您老人家床前,都是孙女不孝……”
老太夫人又微弱的“咿呀”了两声,吃力的抬起手缓缓抚上晋王妃的脸,却才在伸到半空中时,已缓缓的无力的垂了下去,并闭上了眼睛。
晋王妃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手里托着的老太夫人的头已渐渐变得沉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老太夫人是已经去了,当即便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祖母……”
随着她的哭声响起,众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先是低低的缀泣,渐渐的便发展成了此起彼伏的大哭。
屋里屋外一时间满是哭声,哀鸿遍野。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晋王强忍住悲恸先开了口,“阿如,你先放下祖母,让卢嬷嬷他们服侍她老人家把衣衫都穿好,她老人家体面尊贵了一辈子,总不能让她狼狈的走……”
又低声商量傅城恒,“我等虽是祖母的孙儿,但毕竟男女有别,还是先避到外间,以便卢嬷嬷他们给祖母收拾最后的妆容罢?再者,也该使人去宫里和内务府说一声,各亲朋本家好友那里也该即刻使人去报丧,灵棚架子也应该先搭起来的……”
傅城恒双眼通红,但心里却不是很悲恸,毕竟老太夫人活了七十六岁,在这个时代算是高龄了,因此她老人家的离去,算是喜丧;况老太夫人临去这段时间,因着病痛的折磨,人是一天比一天瘦,吃不下东西,只靠参汤吊着命不说,晚间还会咳血,盗汗,就像是那灯里的油,慢慢的,慢慢的熬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彻底没有,其实还不如早些去了好,也好早些解脱。
老太夫人一多半也是这样想的罢?不然临去前嘴角不会一直带着笑容,去后的精神也不会那么安详,仅仅像是睡着了一般!
等到婆子奉命去敲了二门的回事云板四下后,傅城恒与傅希恒齐齐在老太夫人床前磕了三个头,便起身去外院自安排老人家的后事去了。
余下傅颐恒和晋王连襟三个因帮不上忙或者不便去帮忙,便领着男孩儿们避到了紫檀木牙雕梅花凌寒的Сhā屏前面去,以便后面卢嬷嬷等人服侍老太夫人更换最后的衣妆。
等到老太夫人的遗容整理好,寿衣也都穿好了之后,灵堂也已设好了,就设在乐安居的正厅,外面是一个大院子,也方便到时候做法事。
因见晋王妃哀痛不已,孔琉玥恐她伤心坏了身子,好说歹说将她劝到了乐安居的偏房暂时歇息,又命初华姐妹几个好生陪着大姑妈,丫鬟们也都经心些伺候后,方领着二夫人忙活去了。
纜乳芟碌拇蠛斓屏全部得取了,换上白色的灯笼,各处的匾额也得挂上白布,上下几百口子的孝服自不必说,即刻就得悉数换上,不然等闻言吊唁的人来了,瞧着连这些基本的准备都还没做好,可是会招人话柄的。
如此忙乱之下,孔琉玥和二夫人虽心中悲恸,却也顾不得了。
老太夫人病人这么久,虽说丧事上该准备的都早已准备好了,但一整个下午加头一个晚上,除了孩子们以外,永定公府上下仍然一片忙碌,无人合眼。
到了次日,先是皇上下诏赐了五千祭银,祭礼四台来,由太子亲临待祭,之后又有皇后娘娘使人送了祭礼祭银来,再然后才是宗人府和内务府。
等到这些过场都走过了之后,便陆续有人登门吊唁了。不但平时里与永定公府交好的众王府公侯府来了人,亦连众公主府郡主府也来了人,毕竟老太夫人除过是永定公老太夫人以外,还是皇家郡主,身份非同一般。德妃的娘家人也有来吊唁。
以致一整日孔琉玥和二夫人都不得闲,连中午饭都是忙里偷闲草草吃了的,直至酉时过后,来祭拜吊唁的人渐渐少了,二人方终于得了稍稍喘气的机会。
因娘家大丧,晋王妃便暂时住下了没有回王府去,只是情绪有些不稳,孔琉玥实在无人可用,便命了初华领着丫鬟守着她,待与二夫人一道吃过晚饭后,便去了晋王妃的住处瞧她。
晋王妃双目红肿,容色憔悴,好在情绪看起来好了不少。
一瞧得孔琉玥进来,她便哑声说道:“弟妹,这阵子辛苦你了,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也要辛苦你了。”
平心而论,孔琉玥这阵子确实累得够呛,且明白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她只会比之前更累,但为了安稳晋王妃,却笑着摇头道:“姐姐言重了,这原便是我分内之事,当不得姐姐这'辛苦'二字。”
晋王妃闻言,没有说话,反而先将初华并众打发了,方恨声说道:“万幸我是赶上见祖母她老人家最后一面了,没有让她老人家抱憾而终,否则我一定找皇上皇后要个说法去!”
找皇上皇后要说法去?孔琉玥这才想起晋王如今还在禁足,连带其妻儿家吓人等也不得擅自出府,可昨儿个老太夫人临去时,他们举家出现在了永定公府……因忙问道:“姐姐,昨儿个姐夫可是未经皇上的同意,私下里来国公府的?”如果是这样,等老太夫人办完丧事,晋王和傅城恒之哦啊还有得烦呢!
晋王妃见问,片刻方咬牙不无讽刺的道:“你姐夫何等忠君爱国之人,又岂会违抗皇上的旨意?我接连给皇后三次表,都没有回音,我是又气又急,也顾不得许多了,便要命人备车回来,你姐夫却拉着我,让我再等等,再等等!没奈何,我只能再等!却没想到人家一句'下面狗胆包天、见风使舵的奴才竟将弟妹的表折给私自扣下了,以致本宫一直未能瞧见,不然早禀告皇上了',又说'本宫已严惩过那狗胆包天的奴才了,还请弟妹不要放在心上!'便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我算是明白了,这世上谁都靠不住,丈夫靠不住,昔日的好姐妹夫好妯娌靠不住,只有自己才最靠得住!”
话里话外不但怨上了皇后,亦连晋王也怨上了。
孔琉玥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也就任她发泄了一通,方问道:“那后来呢?可是皇后讲事情禀告了皇上,所以皇上准了姐姐姐夫回来?”
晋王妃冷笑反问:“不然你以为你姐夫会同着我回来?皇上使来的人还假惺惺的说什么‘虽是下面的奴才狗胆包天,见风使舵,也是朕考虑不周,只想着于理弟妹身份高些,没想到于情弟妹身为孙女儿,也是该侍疾于老太夫人床前的,以致误了弟妹尽孝,还请弟妹原谅!’,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还不是想告诉我们,生杀予夺的大权掌握在他手里的,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只有没有他的同意,我们便只能巴巴的干等着,半点不敢轻举妄动!”
孔琉玥不知道皇上皇后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乃是因下面的奴才见晋王府失了势,所以私自扣下了晋王府的表折,她只知道小华太医每日里定时来永定公府给老太夫人诊脉是几乎满京城都知道的,她就不信皇上皇后想不到老太夫人弥留前想见孙女儿一面,和孙女儿想在老人家面前最后一次尽孝的心!
也许真如晋王妃所说,皇上是想让晋王知道,生杀予夺的大权掌握在他手里的,没有他的同意,晋王休想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不然晋王和晋王妃也不会那么巧,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恰恰好赶上见老太夫人的最后一面了!皇上想必也知道自己若是做得太过,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罢?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了,除了尽量劝服自己往前看,他们还能怎么样?难道真去与皇上叫板不成?还不如早些将家里都安顿好,一家人离开京城,去过自己有上万水的逍遥日子呢,到时候皇上总不会再猜忌了罢?等到繁重的朝堂大事压得他无暇再去猜忌任何人才好呢!
因又软言开解了晋王妃一通,待她将心里的那口气发泄的七七八八之后,方离开晋王妃的住所,回到了芜香院,梳洗一通,草草睡下了。
老太夫人的身后事极为哀荣,请了三百六十名僧众,做足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水陆道场,才按钦天监择的好日子出了表。
出丧当日,自皇上皇后以下,几乎所有公卿世家并文武百官,都有路祭,祭棚搭的是一座比一座大,送葬的人行不得几步就要停下来受祭。路边看热闹的人就更是人山人海了,啧啧称羡之声不绝于耳,都是艳羡赞叹老太夫人生前荣耀,死后哀荣的。
等到老太夫人的身后事彻底办完了之时,已是腊月了,往年这个时候,永定公府都要忙着准备办年事,就算去年因傅城恒出了事,但在除夕之前,府里除了孔琉玥及其身边几个贴身服侍之人,旁人并不知道,因此年事照旧准备。不比今年,是真逢了大丧,阖府上下自然也没什么过年的心情。
这一日,孔琉玥正与梁妈妈并几个管事的妈妈清点丧事所用到的器皿和摆件等物。
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回夫人,世子妃跟前儿的沈嬷嬷来了。”
孔琉玥闻言,忙道:“快请!”待小丫鬟应声而去后,便将几个管事妈妈先打发了,安心等候起沈嬷嬷来。
不多一会儿,便见方才那个小丫鬟领着沈嬷嬷走了进来,一进来便眉开眼笑的给孔琉玥行礼:“给大姑奶奶请安。”
孔琉玥忙笑道:“嬷嬷毋须客气。”请她在小杌子上坐了,待小丫鬟给她上了茶来吃毕后,方笑问道:“瑶瑶这一阵可还好?偏我忙得喘气儿的空档都没有,不然早瞧她去了。”
沈嬷嬷闻言,忙笑道:“老华太医隔七日便会登门为世子妃诊一次脉,小公子也是个乖的,几乎从未闹过世子妃,只这几日动得频些,老华太医说是正常的,请大姑奶奶放心。”顿了一顿,又道,“就是天天说闷得慌,很想念大姑奶奶,所以今儿个特地使了奴婢过来给大姑奶奶请安,看大姑奶奶可有信带给她,再就是让老奴多谢大姑奶奶庄子上从未间断过送去的新鲜菜蔬!”
“这阵子委实太忙,我便没顾上写信……”一席话,说得孔琉玥面露赧色,片刻方道:“但瑶瑶的近况我都有关心着,我知道大哥为拒绝纳妾,几乎砸了皇上的御书房之事,也知道她虽已有近六个月的身孕,却并没有长胖多少,但好在身体还算不错之事,只是我们家适逢新丧,我不好使人上门取瞧她,怕冲撞了……要不嬷嬷今儿个吃了饭再回去,容我即刻便给她写信去?”
沈嬷嬷没想到自己不过白问了问孔琉玥可有给自己世子妃写信之事,便惹得她这般羞赧,不由很是懊恼,大姑奶奶的疲色她又不是看不见,人也清减了好些,甚至连方才她进门时,还与永定公府的好几个管事妈妈打了照面,可见大姑奶奶忙到什么地步,自己却哪壶不开提哪壶,试问以大姑奶奶和自家世子妃的交情,但凡抽得出一丝半点空闲来,又岂会不惦记着世子妃?不然也不会自秋天以来,便吩咐自己庄子上的人每日里给庆王府送新鲜菜蔬去了!
因忙摆手笑道:“老奴不过白说说罢了,世子妃并没有立等着大姑奶奶的信。世子妃知道大姑奶奶这阵子辛苦,今儿个之所以打发老奴来,原是为请问大姑奶奶,初三日可抽得出空儿回王府一趟?说是到了那一日,定要吩咐厨房做几道大姑奶奶爱吃的菜,好生为大姑奶奶补补呢!”
孔琉玥闻言,不由越发羞赧。韩青瑶怀孕将近六个月了,依然时时惦记着她,她就算再忙再累,难道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这般一想,她只觉得片刻都等不得了,急声吩咐了梁妈妈代她陪沈嬷嬷说话儿兼留饭后,便忙着给韩青瑶写信去了。
打发了沈嬷嬷后,傅城恒从外院回来了。“……才二弟和凌总管给我瞧了此番办事的账簿子,除开一应花销,此番一共进了四万余两银子。我想着祖母她老人家一生都怜贫恤老,慈悲为怀,所以命二弟将这四万余两银子都送去了户部,已祖母个人的名义捐给江西受灾百姓的,不算在我们永定公府的大账户内,也算是为她老人家积福了,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今夏江西遭逢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洪灾,皇上皇后带头行节俭之事,下面众王府公卿世家也都或多或少捐了一笔银子,故傅城恒有此一问。
孔琉玥见闻,毫不犹豫就答道:“你拿主意便是。”今冬她庄子上的菜蔬可谓是大丰收,直至日前,已足足为她赚了六万多两银子,然冬天才只过去了一半,也就是说,待一整个冬天过完之后,她少说也能进账十二万两,因此四万两银子,她还真不放在眼里,乐得用其为老太夫人,也为永定公府买个好名声!
傅城恒见孔琉玥并不在意此事,虽在自己预料之中,也不免有几分感触,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视金钱如粪土了,不想妻子却比他还要高风亮节,因饱含感情的握了她的手片刻,才又说道:“再就是祖母留下来的体己财物,我想趁这几日离过年还早,召起了二弟四弟和大姐,也都分分,省得多一桩心事,大家都过不好年!”
别说自己的庄子已经开始在盈利,且利润颇丰,就算还没有盈利,孔琉玥也从未打过老太夫人体己的主意,她活了两世,最瞧不起的都是只想着继承遗产不劳而获的人,自然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
因点头说道:“今年事今年了,这原是该是。不过到时候是不是将二姑奶奶三姑奶奶也都请回来,挑几样东西做个念想去?两位姑奶奶日子过得不甚宽裕,我们做兄嫂的能补贴她们一点,她们的日子总会好过些!”
本来出嫁了的姑奶奶不在财产分派范围内乃是约定成俗之事,但永定公府情况又特殊,其中一位姑奶奶乃是王妃,又向来与老太夫人祖孙情厚,总不能连几样老太夫人的小东西都不留给她做念想罢?
可一旦给了晋王妃,不给另两位姑奶奶,不免又要授人话柄,说永定公府苛待庶女,倒不如待她们姐妹三个一视同仁的好,相信晋王妃也是不会在乎那点财物的。
见孔琉玥考虑得这般周全,傅城恒自不会又二话,他也跟着孔琉玥一样,信奉“儿孙不问爷娘田”这句话,并未想过要独吞老太夫人的体己或是占大头,遂即刻使了人分别取晋王府和两个庶妹家中传话,让她们明日都回来,大家当面清点分配老太夫人留下来的体己。
于是次日一早,傅城恒兄弟三个,并孔琉玥妯娌两个,还有晋王妃姐妹三个,便齐聚在了乐安居自老太夫人亡故后,便一直关闭着的上房门前。
领着一众兄弟姊妹在乐安居上房门口肃穆的鞠过三个躬后,傅城恒便命一旁的沈嬷嬷:“沈嬷嬷,开门罢!”
沈嬷嬷自老太夫人去世后,便憔悴消瘦了许多,再也不复之前的矍铄,看起来竟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傅城恒和孔琉玥瞧了都十分不忍,好说歹说将她劝回了自家去歇息,一直到昨儿个决定今日要清点老太夫人留下来的体己后,方使人去请了她回来。
闻得傅城恒的话,沈嬷嬷屈膝低低的应了一声:“是,国公爷!”便掏出钥匙,上前几步,将老太夫人生前所住的乐安居上房给打开了。
众人随即鱼贯走了进去。
老太夫人嫁进傅家快六十年,做了四十来年的当家主母,兼之她老人家出身高贵,嫁妆丰厚,平日里儿孙们孝顺又众多,宫里也时常有赏赐下来,自然所有的橱柜箱笼都塞得满满的。
卢嬷嬷领着老太夫人生前最倚重的连翘落翘并几个得用的婆子,当着傅城恒兄弟姊妹一众的面儿,将橱柜箱子一个个都打开来清点。
金银首饰、四季衣料、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在场众人也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之人,旁的不说,只说晋王妃贵为王妃,所拥有和平日里见过的好东西,便不知凡几,但饶是如此,老太夫人体己之厚,还是让她小小的吃惊了一下,就更别说孔琉玥和二夫人并两位庶出的姑奶奶了,毕竟喜欢漂亮的珠宝衣饰原是女人的天性。
清点完老太夫人这些少说也值几十万两银子的私蓄,沈嬷嬷又抱过一个小匣子来,双手奉与傅城恒:“国公爷,这是老太夫人生前留下的地契房契并一些银票,早在去年时,她老人家便吩咐老奴,等她去了之后,便交由国公爷处置。”
傅城恒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自沈嬷嬷手中接过匣子,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
但见里面装了厚厚一沓地契并房契,拿出来仔细清点,共有两万五千亩田地,八所庄房并十二间铺面,少说也值数十万两;旁边还有一沓厚厚的银票,全是五千两或是一万两的大额银票,一共有五十余张共计三十余万两。
老太夫人的体己竟丰厚到价值百万两的地步,这是在场所有人除了沈嬷嬷以外,都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平静,尤其是两位庶出的姑奶奶,都禁不住暗想,再想不到祖母的体己竟会丰厚到这个地步,真是自指缝里漏一点下来,就够他们一家子吃喝一辈子了!
于是便越发感激傅城恒尤其是孔琉玥来,这位小嫂子自进门以来,便一直宽和待人,尤其待她们两个庶妹,就更是比许多旁人待胞妹还要好,许是因她也是庶女出身,所以才会这般懂得体谅她们的不易之处?待回去后,便说与各自的孩子们,你们大舅母是个真正宽厚人,你们以后定要更敬重她,以后若是有机会了,还要好好报答她才是!
孔琉玥绝对想不到,自己不过一点小小的善举,便让两位庶出姑奶奶如此感恩戴德,还在各自的儿女面前如此推崇她,以致她们的儿女都一直很敬重她这个大舅母,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莫因善小而不为,行善到头终有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如今且把话说回。
且说傅城恒当着众人的面儿将老太夫人的体己清点完之后,沉吟了片刻,便逐一份说分配方案来:“祖母屋里伺候之人,经年来伺候祖母都尽心尽责,我的意思,除过卢嬷嬷仍留在府中荣养以外,其余人等全都放过去,不但身价银子全免,一等的丫头婆子再另给三百两银子,二等的给二百两,三等的给一百两,其余的给六十两,未知大家意下如何?”
对伺候过长辈的人,小辈主子们于情于理都该另眼相看,既不能使唤得太狠,又不能放着她们白拿月钱,惹得其他人心中不平,所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都放出去……晋王妃先就应道:“煦之考虑得极是,就按你说的办!”
其余众人见晋王妃都表态了,自然不会有异议,忙也道:“大哥考虑得极是,但凭大哥安排。”
连翘落翘几个见了主子都表了态,忙齐齐跪下谢了恩,才面带喜色的站了起来,待立在了一旁。三百两银子,开一家规模小些的店铺都绰绰有余了,便是做嫁妆,也快及上一些中等人家姑娘小姐的了,她们真是好造化!
傅城恒安排好老太夫人留下的人后,便又分配起那些财务地契来,“二妹妹、三妹妹,当年你们出嫁时,家里……境况不是很好,所以你们的嫁妆算不得丰厚,实在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是。”
说着自方才的小匣子里各捻了一处庄子和铺子的地契来递与二人,随即又各数了两万两的银票,“我知道你们在夫家的日子过得有些窘困,如今各给你们一处庄子一间铺子并两万两银子,算是补贴给外甥外甥女的,将来他们大了,也好有个依靠。再就是祖母留下的首饰衣料,你们待会儿也挑一些,算是留着做个念想!”
二姑奶奶三姑奶奶原以为自个儿最多也就能得些首饰衣料什么的,但这也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当年她们出嫁时,乃是蒋太夫人当家,她们又非后者所生,想也知道嫁妆丰厚不到哪里去,这也是她们日子会过得紧巴,在夫家直不起腰来的根本原因;不比老太夫人的私藏,谁都知道皆是些拿了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平日里只随便赏赐一件给儿孙们,也足以让人称羡了,将来要是给了女儿做嫁妆或是给了儿媳做见面礼,该是何等有面子的事?
却没想到,除过这些首饰衣料以外,大哥竟会这般大方的直接给了她们一处庄子一间铺子,还有两万两现银,这可真是她们连做梦都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
当下竟都呆在了原地。
还是孔琉玥上前自傅城恒受理接过地契并银票硬塞进二人手里,又笑着说了几句:“国公爷知道二位姑奶奶这是不好意思拿这地契,但国公爷才也说了,是补贴给外甥外甥女们的,所以还请二外姑奶奶收下罢!”方让二人回过了神来。
因忙强压心内的狂喜,上前两步屈膝给傅城恒和孔琉玥道了谢,又给一旁的晋王妃也道了谢,才脚似踩在棉花上般绵软的退回了原位,但仍有几分如在梦中般不敢相信事情是真的。
傅城恒便又将目光转向了傅希恒:“二弟你这些年来一直为咱们这个家鞠躬尽瘁,尤其是去年岁末今年年初那段时间,家里若是没有你,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说着拿了两处庄子三间铺子的房契,并数了五万两的银票递给他,“这些都是二弟你应得的,拿着!”
傅希恒跟两个庶妹一样,都没想到傅城恒会给自己这么多东西,毕竟他是庶子,就算傅城恒什么都不给他,旁人也不会有一言半语。因忙强压下内心的喜悦,双手接过傅城恒手上的地契,感激的说道:“多谢大哥!”
庶弟庶妹分配完了,就该轮到傅颐恒这个同样也是嫡出的幼弟了,“四弟,还剩下四处庄子八间铺子,我们兄弟两个一人一半,你先挑!”至于晋王妃这个胞姐,他知道她不缺这点银子,便是某天她真的需要银子了,也还有他这个弟弟做人她的坚强后盾,因此他直接没问她,也相信她不会怪他。
傅颐恒闻言,也不推辞,却也没有意挑地段好出息好的庄子铺子,而是随意捡了六张地契,便道:“大哥,我挑好了,多谢大哥!”
傅城恒点点头,将下剩的契纸都给孔琉玥收了,方道:“方才大姐并没有得庄子铺子,所以我想着首饰衣料那些给大姐先挑,未知大家意下如何?”
老太夫人的好些首饰都是定制的,得身份高到一定程度后,方敢穿戴出去,在场除了晋王妃,便只有孔琉玥身份够,偏孔琉玥又是个喜欢素雅的,那些首饰便是给了她,她也不一定会戴,故傅城恒有此一说。
方才的分配可说是皆大欢喜,对傅城恒的这个提议,众人自然不会有异议,于是便由晋王妃先挑起老太夫人留下的那些精美的衣料首饰并奇珍名画来。这一次分配,除了女主子们,卢嬷嬷也在傅城恒的命令下,有份参与,最后得了约莫价值万两的东西,众人都无异议,倒是卢嬷嬷十分惶恐,说自己受之有愧,被大家七嘴八舌的劝住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老太夫人留下的体己方初步分配完了。孔琉玥早命人备了素席,众人移至花厅里各自落座,又有孔琉玥和晋王妃相继发话让卢嬷嬷也坐了席,大家吃毕,方各自散了。
将老太夫人留下的体己分配完,又将她使过的人都放出去后,老太夫人的身后事方算是彻底了了,傅城恒和孔琉玥都累得不轻,在命过三个孩子这几日都不必过来请安后,根根睡了三日,方算是缓过了劲儿来。
彼时已是腊月中旬了,离年日近。
虽今年适逢新丧,不宜摆酒唱戏的热闹乐呵,但一些该准备的年事,还是要准备的,因此孔琉玥在休息好了之后,便又投入到了为过年准备的忙碌当中。
好在如今府里主子不多,下人们也少了好些,且因丧事一切从简,因此孔琉玥便是再忙,也比之前料理老太夫人的丧事时轻松一百倍,也有时间忙自己的一些私事了。
这一日吃过早饭,打发了来回事的众管事妈妈后,孔琉玥便叫了白书来,吩咐她送一些庄子上近日送来的獐子肉并鹿肉,还有永定公府大厨房做的一些点心给蓝琴萧铁生两口子去,“……虽说蓝琴前儿个进府来请安时,说她的日子如果过得还不错,有吃也有穿,但据我所知,萧铁生的铺子才刚开张没多久,生意并不见得有多好,我怕她报喜不报忧,你亲自瞧瞧去,我方能放心!”白书如今嫁了人,是年经媳妇子了,要出个门什么的,自然比先时便宜许多。
白书闻言,先笑了笑,随意故意嘟嘴发酸道:“夫人心里就只有蓝琴,奴婢成日价在夫人面前晃悠,也没见夫人问过人家一句‘过得好不好’?夫人可真真是偏心!”
说的得孔琉玥笑了起来,道:“正是因为你成日价在我面前晃悠,你过得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瞧见,所以才没问你的。你如果连这都要醋妒,那也成,打明儿起,我就一日问你一遍‘过得好不好’,何如啊?”
她这般一说,白书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片刻方正色道:“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夫人给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夫人的恩情。”她嫁进凌家后,因是夫人身边第一等得用的,夫人给办的嫁妆又丰厚,是以上至凌总管夫妇,下至丈夫并妯娌们,都待她另眼相看,颇为尊重,日子过得极是舒心,故她才有此一说。
孔琉玥闻言,故意板了脸道:“你这话儿我都快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你明儿再说,看我不叫月季月桂拿针线来缝了你的嘴!”
白书便忙捂了嘴道:“再不说了,再不说了!”
主仆两个说笑了一回,孔琉玥才又正色道:“此去除了给蓝琴送东西,瞧瞧她如今的日子究竟怎样之外,我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说着自镜奁里取了几张纸出来,你把这几张图纸交给萧铁生,让他按我画的图样,尽快给我打造出来,我过阵子有用的!”
白书接过,好奇的打开看了看,见其上画的是一些很奇怪的剪子镊子针具之类的,还有几把大小不一的刀,但无一例外都很薄,不由十分纳罕,“夫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可是要绣什么复杂的东西?夫人如今身体不大好,天时又冷,不如让奴婢代做,或是待天儿暖和些了再做?”说完心里还道,夫人到底要绣什么复杂的东西,要用到这些奇怪的剪子镊子?这些东西她连见都没见过,夫人怎么知道要怎么用?
见白书误会自己是要打这些东西来绣复杂的东西,孔琉玥心中暗道,她倒是没猜错,她的确是要用这些东西来“绣”东西,不过,是“绣”一样很特别的东西!
她索性将错就错,“我的确打算用这些东西来绣一样很复杂的东西,你先别管了,且回房换了衣服,要了马车,就尽快出门罢,也好早去早回。”心里却暗暗忖道,要是让白书知道她要“绣”的事什么东西,只怕会即刻吓得晕倒过去!
原来自入了腊月以后,韩青瑶的肚子便吹了气似的,一日大似一日,据老华太医说来,竟有九成难产之兆。
这可急坏了知情的赵天朗并灵素等人。华灵素因特地来了永定公府一趟,向孔琉玥说了自己的担心,还说待韩青瑶临产前一个月,她便会往到庆王府去,希望孔琉玥也能尽量在韩青瑶生产时到场,多一个大夫,总会多一分底气。
待送走华灵素后,孔琉玥便认真思忖起如果到时候韩青瑶果真难产,她要怎样为她实施剖腹产手术并前期该做的准备来。
本来她学的是中医,于这些外科动手术是极不精通的,但因当年她实习时,曾在医院的几个主科都待过,其中在外科和妇产科待的时间尤其长,后来还曾在见她好学生上进,因此对她印象大好的带她的主治医生的督导下,单独动刀做过几次剖腹产手术,因此也算得上是经验颇丰。
只是她毕竟好几年不做了,三天不练还手生呢,况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又落后,别的不说,连个最基本的麻药都没有,所以她不得不提前便将万全的准备做好,并且先拿小动物们来练练手,找找感觉,不然她可不敢一上场就给韩青瑶做手术。
打发了白书后,谢嬷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了,行礼后双手奉与孔琉玥,“夫人,药煎好了,您快趁热喝了罢。”
孔琉玥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一日三顿的喝这些汤药,我嘴里都快没味儿,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了,嬷嬷,要不过一阵子再喝罢?”
自下定了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孔琉玥,给她一个亲生的孩子后,傅城恒便亲自登门求了老华太医上门,在细细给她诊过脉后,开了几张调养的药方子,只说让她先吃着,具体能不能起到效用,就要看她自己的体质了。
孔琉玥自己就是大夫,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老华太医开的方子不过是固本培元,生气活血的,也就是说,连老华太医都没有什么把握,只能开些调养的太平方子让她吃着,那她还有什么希望呢?也幸得她一开始便没敢再抱任何希望,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失望的问题。
只是傅城恒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弃,知道孔琉玥自来极看重谢嬷嬷,且谢嬷嬷又极会缠人,有她厮磨着孔琉玥,她便是再不想吃药,最终也一定会吃下去。遂亲自叫了谢嬷嬷至跟前吩咐,让她以后专司给孔琉玥熬药,并监督她吃药之事,承诺有朝一日他和孔琉玥若能得偿所愿,将来待她老了时,一定叫他们生的孩子给她摔灵驾表,养老送终!
撇开旁的先不说,只说希望孔琉玥生下自己孩子的心,谢嬷嬷绝对不会比傅城恒晋王妃少一丝半点,因为在听罢傅城恒的吩咐后,谢嬷嬷毫不犹豫就一口应了。却婉拒了他的承诺,说自己受不起,只因她心里知道,待她老了时,孔琉玥是绝对不会扔下她不管的,她一手奶大的孩子,她心里知道!
于是,便有了谢嬷嬷每日里按一日三餐的为孔琉玥熬药,并定要亲眼看见她讲药喝下去才肯罢休这一出。偏孔琉玥又拒绝不了她眼中的希翼,而她似是也知道她心软,尝尝还会伴以眼泪攻势,没奈何,只得每次都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药都喝下去。
这一次显然也是一样的,孔琉玥话音才落,谢嬷嬷已是垮下了脸来,几分沮丧几分委屈的说道:“老奴从早上起来便开始精心熬制这药了,寸步不离的守着熬到现在,期间连内急了都不敢离开半步,就是怕火候不对误了药效,没想到辛辛苦苦熬了出来,夫人却不肯吃,老奴这心里,可真是难过……”说着早不知说了多少遍,听得孔琉玥耳朵都起茧子了话的同时,眼圈也不出所料的红了。
孔琉玥就无语了,谢嬷嬷若是其他事情做得出格儿了,她还可以摆出做主子的派头,说她一顿,可当她的出发点纯粹是关心她,关心她的身体时,她就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说不得只能苦着脸接过那碗药,仰起头当受刑一般一口饮尽之后,接过旁边小丫鬟奉上的温茶漱了口,方闷闷道:“好了,药已经吃完了,嬷嬷大早就起来煎药,必是累了,且先回房歇着罢!”
谢嬷嬷却深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忙殷勤的奉上蜜饯,“夫人,这是王妃娘娘前儿个使人送来的蜜饯,说是贡品,甜得不得了,您噙一颗在嘴里,自然很快就可以压下那份苦意了。”
蜜饯再甜有怎样,吃了它们下一顿再吃药就能不苦了?孔琉玥意兴阑珊的捡了一颗蜜饯放进嘴里,便摆摆手示意谢嬷嬷出去。
有小丫鬟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国公爷回来了!”
下一刻,便见傅城恒撩开帘子,裹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
孔琉玥正因心中不忿他捱谢嬷嬷出来当“枪手”逼她吃她不想吃的药,见他进来,自然没好气,便只是坐着,既没有起身给他行礼,更不要说上前给他解斗篷。
而傅城恒只消看谢嬷嬷端着个空碗一眼,便知道屋里才发生了什么事,心下好笑之余,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待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后,方自己动手解了斗篷方到一边,然后坐到熏笼前烤起火来。
待手稍稍暖和了一些后,他才笑问孔琉玥道:“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可是谁惹你了?”
对他明知故问的行径,孔琉玥很是没好气,狠狠白了他一眼,便冷哼一声,扭过了头去,以实际行动表达她的不满。
傅城恒见了她这副孩子气的举动,不由越发好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了,有意岔开了话题,“对了,姐夫才使人来说,皇上有意起复他,让他继续掌管内务府,只怕圣旨这两日就要下了。”就不信说起她感兴趣的话题,她还顾得上生他的气。
原来傅城恒之所以将劝孔琉玥吃药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谢嬷嬷,除了想着她看重谢嬷嬷以外,再一个原因,就是怕她生气或是撒娇时,自己一个招架不住,或是心软不过,就同意不让她吃药了,到时候可就真是因小失大了,他绝对不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每当估摸着快要到她吃药的时间时,他便会找个借口躲出去,待估摸着她吃完了,才会回来,一般那时候,她都已经吃完药,并且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只需要略哄她几句,或是有意拿旁的话来岔开,便可以很轻易的过关了。
果然他话才说完,孔琉玥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了,“皇上让姐夫继续掌内务府,他不怕姐夫有贰心了?还是他又受什么刺激,想出什么新的磨搓姐夫的法子了?那姐夫是什么意思?”说着叹一口气,“我原想着等出了孝,就说动姐姐姐夫,我们两家一道出京游山玩水呢,如今看来,只怕是不能够了!”
傅城恒闻言,脸上的笑一下子淡去了许多,片刻方道:“便是姐夫辞了内务府的差使,没有皇上的允许,他也是不能随意出京的,睿儿也是一样,没有皇命不得出京,更何况皇上有命,又岂是姐夫想辞就能辞得掉的?”
遥想当初姐夫刚奉旨办差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又是何等的自信自己将来定然不会重蹈那些生母位份不低,本身又很能干的王爷的覆辙?还坚信‘六哥文韬武略,胸襟广阔,定然不会像前人那样防着我!’,谁曾想才短短几年过去,他们君臣之间已到了这个地步?唯今之计,也只有兢兢业业的办差,低调做人,除了差使以外,旁的事一概不过问了!
孔琉玥就一下子想到了当初赵天朗出京后众人的担忧,半响叹道:“这才真是留也不由己,走也不由己呢!”心里更是在咆哮,这要是放现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各种防备各种嫌弃了,却还不能走人,还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留下继续为被害狂想症的上司卖命,真是坑爹啊!
夫妻两个正说着话,有小丫鬟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回国公爷、夫人,四爷来了!”
“小书房那边的熏笼并未时时都烧着,只怕冷的紧,要不你直接请了四爷进来说话儿,我去后面瞧初姐儿洁姐儿学针线去?”孔琉玥想着傅颐恒轻易不来芜香院的,这会子忽喇喇的过来,只怕是有要事,三言两语未必说得完,于是给傅城恒提建议。
傅城恒想了想,也就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就快午时了,也不知道四弟要跟我说什么,要说多久,你若是饿了,就传了饭到初姐儿屋里,与她们姐儿两个先吃罢,不必等我了!”
孔琉玥点点头,正要答话,没想到傅颐恒已经撩帘走了进来。
“我去给四叔叔沏杯茶来!”孔琉玥见了,只得即刻再找两个借口,说完便要撩帘而去。
不想傅颐恒却出言叫住了她,“大嫂请留步!”说着上前分别给傅城恒和她见过礼后,方又道,“实不相瞒大哥大嫂,我这会子过来,是有意见要紧事与大哥大嫂相商,只不知大哥大嫂可有时间听我细细道来?”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傅城恒和孔琉玥还能说什么?孔琉玥只得在指挥丫鬟上了热茶和点心来后,坐到了傅城恒的下侧。
傅城恒待傅颐恒吃了一口热茶,暖了暖身子后,方问道:“四弟才说有要紧事与我和你嫂子相商,未知是何要紧事?”
傅颐恒见问,抿了抿唇,片刻方低声道:“实不相瞒大哥,我这会子过来,是想告诉大哥和大嫂,我打算过了年便搬出去,希望大哥大嫂到时候不要见怪!”
他打算过了年就搬出去?傅城恒与孔琉玥闻言,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抹惊愕,但更多的却是了然。
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方问道:“四弟可是因为想就近照顾颜姐儿和钊哥儿,所以才会这般急着要搬出去的?”
“……实不相瞒大哥,的确如此。”傅颐恒犹豫了一瞬,随即便点头低声应道,“两个孩子如今是既没父亲也没有母亲了,我这个做叔叔的若是再不管他们,可就真再没人会管他们了!”
原来自傅旭恒被老太夫人终于狠下心送进五城兵马司的大牢后,稍后打听得事情经过的三夫人便着了急,怕他再出不来害自己变成寡妇,要知道和离之后再嫁和寡妇再嫁,虽然都是嫁,两者的差别却是大大的,因此三夫人即便使了自己的陪房去兵马司找傅旭恒要休书。
傅旭恒自是百般不肯,有勇毅侯府女婿这个头现在,她指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没有了这个头衔,他就真是连半丝生还的机会多没有了!
三夫人被他连死都要拖着自己陪葬的行为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怒不可遏之下,遂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回去将他的一应财产都卷了,到时候便是寡妇再嫁,只要有大笔的银子傍身,她的日子也一定会很好过!
于是很快便带着自己的一干陪房回了属于她和傅旭恒的那个家,一边收拾变卖各色细软摆设,一边使了人去找牙子发卖傅旭恒名下那些田产和庄子铺子。
傅旭恒不在,三夫人就是这个家最大的主子,况深知他是休想再踏出五城兵马司一步了,自是有恃无恐,收拾发卖东西的动静便不免有些大。
却不知自己的这些行为,早已触怒了一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自被孙嬷嬷命人强摁着灌了药将腹中胎儿打掉,差点儿就酿成一尸两命惨剧之后,便一直窝在自己房中将养的郭宜宁。
本来以郭宜宁的性子,被强行打掉了腹中的孩子,更是后半辈子的依靠,是绝对不会善摆甘休,少说也要闹个鸡犬不宁的。偏还没待她将养好身子,太后便因宁王谋逆之事,被虢夺了封号,迁到了说白了就是冷宫的安乐堂“静养”,其娘家威国公府更是被抄家灭门了。
这下郭宜宁没了最大的靠山,亦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受威国公府连累,被居家流放至了三千里以外的苦寒之地为奴,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饶是心里再恨三夫人,恨不得将后者即刻千刀万剐,也只能先将恨意强自咽下,等以后有机会,再一报大仇。
郭宜宁原以为自己会等很久,才能等到报仇机会的,却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三夫人竟忽然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因想要变卖傅旭恒名下财产之事,少说也要过几日才会离开。
对这样等同于上天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郭宜宁自是不会错过,当天便将自己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所有银钱并首饰衣衫,都给了她那个自娘家带来的婆子,让她找机会出去,买上几桶煤油回来。
她那个婆子也知道自己是回不去郭家了,惟一的出路,便是跟着郭宜宁,因此自是对她言听计从,很快便将煤油给弄了回来。
也幸得三夫人并其陪房们正忙着清点细软,剩下傅家的下人又都是些混吃混喝之辈,便是有人注意到郭宜宁的婆子弄了好些煤油回来,也没有引起警觉,反而很快丢到了脑后去。
于是等到入了夜,万籁俱寂之时,郭宜宁与她的婆子带着白日里买来的煤油,悄悄混进了三夫人的院子,将那些油,一滴也不浪费的都洒在三夫人的门窗上,然后,打燃了手中的火折子。
其时三夫人好梦正酣,根本一无所觉,等到被值夜的丫鬟婆子叫醒之后,四周已全是大火,根本出不去了,最后只得被活活烧死了再里面。
万幸颜华和傅钊因这些日子都跟着孙妈妈,住在跨院的厢房里,在火势蔓延到那里之前,已被人们的尖叫声惊醒,将两个孩子给抱了出来,他们方免于了与三夫人一样,被活活烧死在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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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被郭宜宁烧死之事,孔琉玥其实知道一点。
皆因其时正是冬天,寒风凛冽,尤其夜间,北风就更是吹得呼呼的,以致火势很快便蔓延开来,不但将傅旭恒的大半所宅子,大半的家当烧了个一干二净,还蔓延到隔壁邻居家,将周边好几户人家的房子也给烧了,相继惊动了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尹,事情闹得有些大,是以连深居简出的孔琉玥都有所耳闻。
只是一来当时正是傅城恒生死未明之际,她伤心欲绝,痛不欲生,顾不上理会这些个琐事;二来她不是圣母,以德报怨不到那个程度。是以就算听说了颜华和傅钊饱受惊吓,孤苦无依,只有孙妈妈领着几个下人照顾之事,也没那个闲心去管;况连他们嫡亲的外祖父外祖母都不曾对他们伸以援手,她一个外人,又何须管那么多?没的白养虎为患,辛辛苦苦将他们养大了,他们却反过来要找她和永定公府报仇!
之后,又因赵天朗去了西番找傅城恒,老太夫人的病情又时有反复,孔琉玥端的是身心俱疲,成日里都浑浑噩噩的,就更顾不上管旁的事了,于是越发将此事丢到了脑后去。
只恍惚听得人说,勇毅侯因没了嫡长女,最重要的是白损失了那么多财物,将傅旭恒恨了个半死,是以很快便使管事去了五城兵马司递话,让郁卒们好生“款待”傅旭恒,如果有可能,务必不要让他再踏出五城兵司半步。
在勇毅侯派人递话儿之前,五城兵马司已相继接见过了晋王府、庆王府并辅国公府派来的管事,几家都是一个意思,不要再让傅旭恒活着走出兵马司。如今勇毅侯又派人来递话儿,韩远关等人自然乐得做顺水人情,一口就答应了那管事的请求,然后收了其送来“打点”的银子,将其好生送了出去,待稍后折回牢里后,便又加大了“款待”傅旭恒的力度。
傅旭恒从小娇生惯养到大,便是近一二年来境况已大不如前,也不曾受过这样的罪,被一日三餐的各种打不说,晚间时不时还要加一顿“宵夜”,且吃不饱穿不暖,早已是不成|人样儿了,又如何承受得住郁卒加大了力度的“款待”?如此没过几日,便一命呜呼了。
这也是傅颐恒会说颜华和傅钊如今系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这个做叔叔的若再不管他们,便真再没人管他们了的原因。
对傅颐恒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但傅城恒不像厌恶蒋太夫人和傅旭恒那样厌恶他,亦连孔琉玥也对其颇有几分好感,不然之前每每蒋太夫人和傅旭恒作恶时,她也不会感叹“歹竹出好笋”了!
是以听完他的话后,傅城恒先就沉吟道:“虽说傅旭恒一房已被逐出傅氏族谱,算不得傅家的人,与咱们家的任何人都再无瓜葛,但四弟你和颜姐儿钊哥儿的血缘关系,却是无论谁都抹杀不了的,我理解你想就近照顾他们,希望他们好的心情。只是你可曾想过,你今年又因祖母的孝未能下场,说不得只能再等明年,偏你又不曾娶亲,身边连个照顾打点的人都没有,难道你要放下自己的学业,亲自照顾他们不成?便是你真打算那么做,你一个大男人,也得做得来那些事啊!况如今正值祖母孝期,你却要搬出去,外人瞧见了,也不像样!”
说着见傅颐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意顿了一顿,才又说道:“我倒是有个建议,你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使几个可靠的人去照顾他们姐弟,让人每日里都回来向你复命,另外你再隔几日便抽点时间,亲自瞧瞧去,好歹等到明年你下场应试完之后,再议后事也不迟,未知你意下如何?”
傅城恒的心思跟孔琉玥一样,出于那几分相同的血缘关系,他可以适当的对颜华傅钊伸以援手,但却绝不会松口让他们再回永定公府和傅氏族谱,他还没以德报怨到那个程度,巴巴的养大了仇人的儿女,好叫他们再反过来找他报仇!
一席话,说得傅颐恒沉默了良久,方低声道:“祖母的孝,只要我心诚,其实在哪里守都是一样的。再就是大哥的建议,我先前其实也有想过,我自己都笨手笨脚的,离了小子便什么也做不了,真要叫我去就近照顾两个孩子,也只是在一旁看着下人们做事罢了,实则半点忙帮不上不说,反倒有可能耽误了自己的学业。可下人毕竟是下人,就算伺候得再经心再周到,也及不上亲人。两个孩子这一二年间吃了不少苦头,之前更是受了很大的惊吓,至今都还时常做噩梦……所以我一定要去就近照顾他们,陪着他们,好叫他们早日好起来!”
说到最后,不但语气变得坚定起来,亦连神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显然已是拿定了主意,绝不会再更改!
傅城恒和孔琉玥看在眼里,对视一眼,遂决定不再劝他了,横竖他已是成|人了,有自己的判断力和决策力了,他们便是想管,也管不过来了。
只是傅城恒仍有几分放心不下,“虽说从血缘上讲,你是他们的亲叔叔,可从律法上讲,你们却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想过要以什么身份跟他们相处吗?万一将来他们不听你的,不认你,你岂不是一腔心血都付诸东流了?
傅颐恒闻言,反倒微微笑了起来,显然傅城恒提的这个问题,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问题,“大哥说的这个问题,其实我早已想好了。我打算搬过去后,便将两个孩子都过继到我名下,如此一来,我们便不再是叔侄,而是父子了,到时候他们的任何事,我自然都管得着了!”
他竟打算将颜华傅钊过继到自己名下?傅城恒和孔琉玥闻言,都有些惊愕,如此一来,颜华和傅钊岂非变成他的嫡长女和嫡长子了?那将来他的亲生孩子该怎么办?且别说亲生孩子,指不定因此一事,他连一个条件好些的妻子都娶不上也未可知!
夫妻二人的惊愕落在傅颐恒眼里,却误以为他们是不满一旦他将颜华傅钊过继到自己名下,那他们便又是傅氏的子孙了,因忙解释道:“大哥大嫂你们别误会,我将两个孩子过继到我名下,并非是为了给他们谋一个好出身,我只是希望能更加名正言顺的照顾他们罢了。你们放心,明年我若能侥幸高中,我一定会谋了外放,将他们姐弟两个都带去任上,不沾傅氏半点光的,如此一来,他们虽名义上还是傅氏的子孙,实则却与傅氏仍无半点关系,还请大哥大嫂放心!”
见傅颐恒误会了自己和傅城恒的意思,孔琉玥因说道:“四弟你误会了,我和你大哥并非是在介意颜姐儿钊哥儿会沾傅氏的光,傅氏子孙那么多,你大哥身为族长,对那么远房的族人尚且多有照顾,任他们沾光,更何况两个孩子终究在府里待了几年,又岂能没有几分感情?我和你大哥担心的是,你将他们过继到你名下后,他们便占了你嫡长子和嫡长女的位子,将来你娶了妻,四弟妹她会不会因此而跟你生分?甚至因为此事,指不定还会让你娶不上心仪贤惠的女子?”
听傅城恒和孔琉玥担心的竟是这个,傅颐恒的脸一下子红了,一半是羞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另一半则是羞涩。
片刻方有些扭捏的小声道:“世人都说‘娶妻当娶贤’,只要那女子本身品性好,愿意视两个孩子为己出,我是不会计较其门第出身的。”横竖他真正心仪的人这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即,再娶其他任何一名女子,都没多大区别!
也就是说,愿意为了颜华和傅钊姐弟降低自己娶妻的标准,只要他未来的妻子能够善待两个孩子?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有些感动,忍不住再次感叹“歹竹出好笋”之余,对傅颐恒本人也有了更全面的认识,也平添了几分对他的尊重,不为别的,只为他的这份责任心!
傅城恒想了想,因说道:“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也不多挽留你了。我待会儿便叫了凌总管来,让他把你名下的财产都清点出来,择日交割明白。再就是你若想带哪些下人走,也把清单列出来,我让你嫂子把他们的身契给你。”
“多谢大哥,多谢大嫂!”傅颐恒闻言,忙起身行礼道了谢,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了。
余下傅城恒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禁不住与孔琉玥叹道:“四弟倒是个好的,只可惜摊上了那样一对生母和兄长,不然也不会蹉跎到今日,仍家未成业未立了!”
孔琉玥却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倒是觉得四叔叔之前年纪还小,如今才算是长大了,属大器晚成那一型的,必定会有后福,我们且瞧着罢!”
于是等到过罢除夕和大年初一后,傅颐恒便开始为搬出永定公府做起全面的准备来。
因有凌总管为傅颐恒操持搬家之事,孔琉玥倒是不甚忙碌,一早便计算起初三日回庆王府时,一家五口该穿什么衣衫,又该带什么礼物回去等事来。
原本晋王已奉旨于年前重新掌了内务府,晋王府又恢复了以前的车水马龙,彼长此消,傅城恒就很该比先前更低调,窝在家里哪里都别去,便是要去,也不该去庆王府的。
但不知庆王妃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皇后亲自使坤宁宫的总管太监来永定公府给孔琉玥传旨,让她初三日放心带了傅城恒和三个孩子回娘家去,还说皇上也是知道的,让她放心。
这便是过了明路了,孔琉玥岂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便是皇后不发话,她也一定会回去的,如今皇后既发了话,她就更要回去了。
于是到了初三日一早,打扮得有些素净却不失雅致的孔琉玥,便同着同样一身素淡的傅城恒坐了一车,后面跟着坐了另一辆车的三个孩子,被簇拥着径自去了庆王府。
因着韩青瑶有孕之事,庆王府这个年过得虽有些疲惫,却前所未有的喜庆,兼之一早便得知初三日大姑奶奶要归宁,是以整个王府都张灯结彩的,一派过年的气氛。
当一家五口的马车到得庆王府的垂花门前时,赵天朗已领着人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一瞧得傅城恒在孔琉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便忙迎上前笑道:“妹妹妹夫可算是来了,父王和娘早已在银安殿等候多时了!”
又笑向孔琉玥道:“妹妹不知道,瑶瑶从昨儿个夜里就刻不停口的念叨着你,隔不了一会儿,便会叫了小满那丫头进来,吩咐她今儿个一定要给你做这个做那个的,说你前阵子辛苦了,要好生给你补补呢,害我都一夜不曾好睡!”
这还真是韩青瑶能做出来的事……孔琉玥闻言,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道:“累大哥一夜不得好睡,妹妹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屈膝给赵天朗行了个礼,又命三个孩子过来见过大舅舅。
三个孩子都依言上前给赵天朗见了礼,口称:“给大舅舅拜年!”
赵天朗高兴不已,忙掏出一早便准备好的红包一个孩子发了一个,“这个是初姐儿的,这个是镕哥儿的,这个是洁姐儿的……都是好孩子,待明儿舅舅得了闲,带你们去骑马好不好?”很快便与三个孩子打成了一片。
不期然抬头,却见傅城恒正脸色臭臭的站在一旁,看向他的眼神大有即刻冲上来暴揍他一顿之势,知道他是因何而生气,暗自好笑之余,因故意走到他面前,痞痞的笑着问道:“妹夫,见了我这个大舅兄,你怎么也不说给我见礼呢?”
傅城恒本就正因他之前那个‘妹夫’的称呼而气不平,差点儿没因当初同意孔琉玥认庆王爷为父庆王妃为母而悔青了肠子,不想赵天朗立马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但又赶着他叫‘妹夫’,还要他给他行礼,是以几乎不曾气死过去,一张脸也因而越发的黑沉。
偏赵天朗犹不知死活,再次嬉皮笑脸的道:“妹夫这是怎么了,敢是心疼我的钱袋,怕我给不起红包?妹夫就放心罢,这点红包,我还是给得起的……”
直把傅城恒气得越发够呛,捏紧了钵大的拳头便要往他脸上招呼去。
被孔琉玥忍笑拉住了,先与赵天朗说了一句:“大哥,你知道你妹夫脾气自来不好,就别再撩拨他了。”又压低了声音与傅城恒道,“你忘了昨儿个夜里答应过我什么了?”显然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因此提前做了准备。
傅城恒的脸色就一下子更臭了,片刻方近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大哥……拜年!”‘大哥’两字还被他有意说得又快又模糊。
但饶是如此,也够赵天朗得意了,立刻笑得满脸的春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捡金子了呢。好在他没有再不知死活的要给傅城恒红包,不然就算是孔琉玥,估计也救不了他了!
一行人被簇拥着到得银安殿,果然庆王爷、庆王妃并韩青瑶已等在那里了,一瞧得孔琉玥进来,韩青瑶便要起身去迎,吓得沈嬷嬷和王嬷嬷忙摁住了,不叫她起身。
跟韩青瑶一样,孔琉玥进来后第一眼看的就是她,自然瞧见了她想起身迎她的动作,忙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示意她坐好后,才与傅城恒一道上前,给庆王爷和庆王妃行了礼拜了年。
因此番系傅城恒成为庆王府的女婿后,第一次登门拜访,是以庆王爷和庆王妃都备了见面礼,等傅城恒给他们见过礼后,便命人将见面礼呈了上来。
傅城恒虽不愿意承认赵天朗这个大舅兄,对岳父岳母还是很尊重的,因此双手接过了二人给的见面礼,还恭敬的道了谢,才坐到了一旁吃茶,让三个孩子给外祖父外祖母见礼。自然,三个孩子也收到了丰厚的见面礼。
待见过礼吃过茶后,双方又寒暄了一会儿,庆王爷与赵天朗便带了傅城恒自去外院款待,留下庆王妃娘儿们几个自在说话儿。
娘儿们几个遂自银安殿移到了安澜园去,那里暖和,又是庆王妃的日常起居之所,虽比不得银安殿华丽,却绝对不其舒适得多。
一路上,孔琉玥都扶着韩青瑶,趁机还切了切她的脉,见她脉象平稳,方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仍悬着心就是了。韩青瑶才六个月都不到,肚子已是这么大,且还有继续长大的趋势,偏她人不但没长胖,反而还瘦了,照这样看来,顺产已是十有八九不可能了,看来她回去后,还得再次拿小动物来练习一下才成。
午宴就摆在了庆王妃屋里,端的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且多是清蒸清炖的,以补气养血为主,显然是特意为孔琉玥准备的,——韩青瑶如今是少食多餐,并不与大家一起用膳。
庆王妃还不停的给孔琉玥布菜,“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待会儿我可得好生说说煦之,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交到他手上,给他养成什么样了!”当然,也没忘记给三个小外孙布菜。
孔琉玥不由十分感动,庆王妃待她这个半路得来的女儿,可真是没的说!
因也投桃报李的给庆王妃夹那些她爱吃的菜,一边夹一边笑道:“娘,您别看我没长胖多少,但我身体好着呢,精神也比先时足多了,您别担心!”
庆王妃闻言,又仔细打量了她一通,见她的确面色红润,精神极佳,方展颜笑道:“我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你哥哥嫂子和你夫妻呣子几个都平平安安的,你既说你身体好着呢,那什么时候……那我也就放心了。”原想问她什么时候再给自己添个小外孙的,想起前次儿媳与自己说过,她身体不好,正费心调养;且如今傅家又正值孝期,若真是这会子有了,不但不是喜事,反倒是祸事……便临时改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而是有意岔开话题道:“对了,我还没谢你每日里使人送来的那些新鲜菜蔬呢,说是给你嫂子吃的,我们也沾光跟着吃了不少,怕是让你小小的破了一笔财罢……”
孔琉玥不待庆王妃把话说完,已笑着嗔道:“什么沾光不沾光,破财不破财的,我不过是略微尽了一点子孝心罢了,原是应当应分的,娘说这话儿,可真是折杀我了!”
韩青瑶也在一旁笑道:“娘,您是不知道,玥儿的时令蔬菜今冬可是让她狠狠赚了一笔,每日里给咱们家送来的那些,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您呀,就安安心心享受你女儿的这份孝心罢!”
说得庆王妃笑了起来,一手拉了孔琉玥,一手拉了韩青瑶,感叹道:“怪道今冬我一点不觉得冷,皆因我有了两件小棉袄之故!”
一时饭毕,大家漱了口吃过茶后,庆王妃知道韩青瑶有体己话儿与孔琉玥说,于是有意将初华姐弟三个都留在跟前儿,抓果子与他们吃,让丫鬟陪着他们玩儿,另命周嬷嬷等人送了姑嫂二人去轩华园。
甫一回至轩华园,韩青瑶便将众伺候之人都屏退了,然后方长舒一口气,扶着腰行至榻前坐了,向孔琉玥感叹道:“你不知道这程子我有多闷,从上次你离开后,便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你说,好在你今儿个终于来了,不然我都要闷死了!”
话音刚落,孔琉玥已嗔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大年下的,你也不知道忌讳忌讳!”说着行至她对面坐了,端起丫鬟在她们回来之前已沏好的茶啜了一口,才皱起眉头有些担忧的道,“我瞧你这肚子,竟比那些七八个月的还要大,你每日里都吃什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尽量少食多餐,保证营养均衡,不能营养过剩的吗?”
韩青瑶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我有按你的要求少食多餐,保证营养均衡不过剩,可肚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大。好在华爷爷说这也算正常,让我不要担心,所以你也不要担心了,我没事的,一定会平安生下我们的宝宝的!”
“既然华爷爷都这么说了,看来的确是我过虑了。”一席话,说得孔琉玥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华爷爷医术精湛,你自有了身孕后,又一直是他亲自为你请的脉,他既说没事,必是真的没事,那我也可以放心了!”
只是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半点也不敢这么乐观,她曾听华灵素说过,韩青瑶因昔年中过寒毒,身体一度停止了发育,如今她腹中的胎儿却比一般胎儿来得都大,偏她母体本身的营养又跟不上,还不知道将来生产时,她要吃多少苦头呢!
念头闪过,孔琉玥已暗暗拿定了主意,不管皇上那里会怎么想,她都定要在韩青瑶生产前至少半个月以内,便住到庆王府来,以免事出紧急,她来不及赶过来!
孔琉玥宽完韩青瑶的心后,说起另一件事来,“自上次回去后,我便让人去药店抓了几样含麻醉成分的药回来,有细辛、荜茇、白芷、乌头、麻鲐并莨菪子等,想试试看能不能提炼出一味既能起到麻醉作用,又不会对你和宝宝带来副作用的药来。只可惜我试了几次,提炼出来的成品副作用都挺大……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还有至少三个半月以上才到预产期,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到时候万一真的要做手术,管保不会叫你吃苦的!”
韩青瑶先一听到她说提炼出来的麻醉药副作用大时,已经想打断她,说万一真到了要剖腹生产之时,不用药也行,她撑得住,以免伤及宝宝,不想又听她说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回去后再想旁的法子,方松了一口气,说:“若是有可能,我还是想顺产,所以这会儿说剖不剖的还言之过早,指不定你做了一大通准备,到时候却完全用不上呢?况就算真要剖,你前番不是说那点痛比之生产的痛,根本不值一提吗?所以你若是能提炼出合适的药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也没关系,真到了那一刻,我相信我能忍的,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好歹在妇产科待过一段时间,孔琉玥自然知道母爱有多伟大,凭是平日里再娇弱的女子,真到了那一刻,也会迸发出惊人的力量来,所以她很能理解韩青瑶的心情,因点头应道:“我不会有太大压力的,你也不要有压力,指不定到时候宝宝体谅你这个当娘的辛苦,顺顺当当就出来与我们见面了呢?”
韩青瑶就轻轻抚摸着肚子,笑了起来:“希望到时候能承你这个干妈的吉言了!”
一家五口一直在庆王爷待到用毕了晚饭,傅城恒和孔琉玥才领着孩子们回了永定公府。
彼时早已是华灯初上。
因见三个孩子都有些累了,孔琉玥遂直接送他们各自回房歇着了,又命奶娘丫鬟们经心些。待安顿好孩子们后,她才回了正房,就见傅城恒已经梳洗好,换过家常衣衫了,一身的酒味总算是淡了许多,只是脸色依然有些臭就是了。
孔琉玥看见眼里,想也知道定是赵天朗又惹了他,因强忍笑意上前问道:“今儿个怕是喝了不少罢,方才几乎不曾睡了一路,可喝过醒酒汤了?”
傅城恒点点头,“才谢嬷嬷已打发我吃过了。”说完竟然慢慢笑了起来,“了纲那个混球,还敢在我面前摆大舅兄的款儿,被我喝得几乎不曾趴到桌子底下去,总算知道了我的厉害,看他明儿还敢不敢再在我面前摆款,还敢不敢一口一个‘妹夫’的叫我!”“妹夫”那俩字儿,简直用咬牙切齿来形容都不为过。
孔琉玥就无语了,这俩男人,一个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一个已经是准爹了,说起来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就能这么幼稚呢?他们敢不敢更幼稚一点?
念头才一闪过,她立马打了个寒噤,以这俩货一旦幼稚起来便没下限的前科来看,没准儿他们还真敢做出更幼稚的事情来,她还是洗洗睡罢!
整个正月,因永定公府正值热孝,倒是免却了不少不必要的应酬,不但没去别人家吃年酒,也没有请别人来家吃年酒,只是初五日时,将三位姑奶奶都接回来乐呵了一日,倒是为孔琉玥这个当家主母省却了不少的麻烦,她也终于过上了梦寐已久的平静生活。
待出了正月之后,先是傅颐恒分府搬了出去另过,随即将颜华和傅钊过继到自己名下,让他们的名字重新上了族谱。之后傅希恒也提出了搬出去,毕竟兄弟们都搬出去了,只他们一房还留在府里,也委实有些不合适,且也怕旁人说嘴。
傅城恒感念他这么多年为打理府中的庶务尽心尽力,于是让晋王给他谋了个实缺,官虽不大,只得六品,却是真真正正的实缺。
傅希恒和二夫人都是感激不尽,待搬去新家后,又亲自回来请傅城恒孔琉玥并孩子们过去乐呵了一日。
时间就在这些琐碎中,渐渐流过二三月,进入到了四月,离韩青瑶的预产期也越来越近了。
孔琉玥早已提前做好了手术的万全准备,就连麻醉剂的问题,也已解决了,——她在正月初三自庆王府回来后,便想到了另一种更好的制作麻醉剂的花曼陀罗花,只可惜使人去药店买,竟然根本没人听说过这味药,后还是她凭着记忆画了曼陀罗花的样子,拿去药店给人看,得知那东西在这个时空叫“虎茄花”后,又辗转了一番,方得到了。如今堪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但饶是如此,她依然放心不下,甚至因此而失眠了。
以致傅城恒在心里再次将赵天朗和韩青瑶骂了千儿八百遍,然后整夜整夜的抱着孔琉玥,想哄她睡觉。
只可惜孔琉玥不但未能如他所愿的安睡,反而还做了一个决定:“不行,我明儿就住到庆王府去,不寸步不离的守着瑶瑶,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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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明儿就住到庆王府去,不寸步不离的守着瑶瑶,我不放心!”
孔琉玥此言一出,傅城恒的脸即刻绿了。韩青瑶生产之日距今少说也还有二十日到一个月,玥儿却明儿就要住到庆王府去,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想见自己的老婆了,还得到别人家里去才见得着?就更别说他晚间再不能抱着她睡觉了,他总不能也跟去庆王府长住罢?史怕他前脚刚住进去,皇上才消退了几分的猜忌心又会即刻死灰复燃!
再一点,她至今还不能确定这辈子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实在害怕她去了庆王府之后,见了韩青瑶生产的情形,触景伤情,待没人时,又独自黯然神伤!
因强压下满心的醋妒不忿和心疼悔愧,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小嫂子距生产之日少说也还有二十日,你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去了,我怎么办?你就那么忍心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孤枕难眠啊?”
独守空房,孤枕难眠啊?孔琉玥又好气又好笑,某人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怨妇呢!
因忍笑哄他道:“不过二十日至多一个月罢了,一晃眼就过去了的,你就忍忍罢?你也看见了,瑶瑶的肚子那么大,只怕生产时会吃大苦头,我不去守着她,我委实是吃不下也睡不着,你难道就忍心看我这样啊?”说着主动投进他怀里,双手怀上他的脖子,声音放得越发的娇柔,“好夫君,你就忍一忍,让我去罢?不然瑶瑶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一辈子都不安心,不对,我也不要活了……”
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略显粗暴的捂住了嘴,“你胡吣什么呢!小嫂子吉人天相,又有老华太医亲自坐镇,必定会呣子平安的,你凑什么热闹去!以后再叫我听见这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某人这会儿是又生气又醋妒又心疼,韩青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就也不要活了,她把他这个夫君放在哪里了?真是气死他了!
孔琉玥见傅城恒生气了,也自悔失言,挣开他的手悄悄吐了吐舌头,抬起头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才轻声道:“好嘛,人家知道错了,以后再不说了,你别生气了,让人家去嘛?好不好嘛,你就让人家去嘛?”一边说,一边还有意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打定主意软言撒娇与火辣色诱双管齐下,定要让他松口答应她才是!
傅城恒自来便对孔琉玥没什么抵抗力,如何经得起她这般有意的撩拨?就算明知她是在对自己施美人计,依然很快便喘起粗气来,身体也有了明显的反应,抱着她的手臂也越发用力了,只恨不能即刻将她拆吃入腹。
孔琉玥却偏不叫他如愿,捉了他意欲解她衣襟的手,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的问道:“好夫君,让不让人家去啊?你若是让我去呢,我就这样……”附耳在他耳边飞快说了一句话,顺便对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随即才又道,“你若是不让我去,那我就只能去睡外间,并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理你了,哼!”说着便作势要起身。
傅城恒就艰难的吞咽了几下,才微着哑声指责孔琉玥,“你、你诱惑我……还威胁我……你使诈、你狡猾……”
孔琉玥妩媚一笑,有意缓缓舔了舔自己的唇畔,才点头承认道:“是啊,我就是在诱惑你,威胁你,我就是狡猾,就是在使诈,但决定权可是掌握在你手里的,你其实完全可以不接招的!”性,绝对是操纵一个男人的不二法门,何况她深知他爱她,且她才又开出了那样的条件,就不信他能抵抗得了!
“你明知道我抗拒不了你……”傅城恒的声音完全称得上气急败坏了,呼吸也越发粗重了,“可我、我不会答应你……呼……”话没说完,已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孔琉玥的手,已轻轻滑动到了他的腿间,还坏心的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剑拔弩张的地方!
傅城恒只觉自己的脑中“嗡”了一声,等他再回过神来时,他的唇已被孔琉玥堵住了,他的舌头,则已热切的在回应她了,且大有夺回主导之权之势。
他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是英雄,所以难过美人关也是正常的罢?然后,便热烈的投入到这场前所未有的“盛宴”当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终于平静了下来。
孔琉玥窝在傅城恒怀里,虽然全身都酸软得紧,尤其嘴巴,就更是酸软,只恨不能即刻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但想着傅城恒还没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便一直强睁着眼睛,待他的呼吸平定下来后,才问道:“你才接受了我的服侍,是不是意味着,你答应我的要求了?”
傅城恒很想说自己并没有答应的,可一想到自己没有拒绝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默认,再一想到方才那前所未有过的舒爽体验……他又觉得说不出口,且出尔反尔也不是他的作风,只得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算是正面应下了孔琉玥的要求。
只是他随即又说道:“你要去,可以,不过,我得跟你一块儿去!”就算明知去了庆王府后他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每夜里抱着她睡觉,至少白日里还可以见到她,也比什么时候想见她了,还得坐车去庆王府强得多!
“行,只要你愿意……”孔琉玥听他明确答应了,大喜过望,对他的附加条件自然没有异议,一口便应了,只是应都应了,才想起他如今可是有“腿疾”在身之人,本该留在家中“静养”的,怎么可以随意去别人家一住就是一个月,且这个“别人”还不是别人,而是庆王府呢?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后,还不知道又会脑补出多少个版本来呢!
因忙又道:“不行,你还是留在家中的好,不然传到皇上耳朵里,谁知道他会怎么想?况孩子们也离不得人,总要留个大人在家中照顾他们才是!”
傅城恒却已打定了主意,“皇上那里你不必担心,说到底,我们可是为了子纲那混球两口子,才住到庆王府去的,他为我们摆平皇上,难道不是应当应分的?横竖皇上吃他嬉皮笑脸,没个正形那一套,有他出马,必定能摆平皇上的,你只放心罢!至于孩子们,大不了送去姐姐家便是,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横竖姐姐照顾睿儿珊儿两个孩子是照顾,照顾五个孩子也是照顾,当没什么大的区别!”
‘放一只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孔琉玥差点儿没因他这个比喻而笑岔了气,某人也太有才了罢,将自己的孩子们与羊类比,难道他就没想过,他的孩子们是羊,那他是什么,羊爸爸?
于是等到第二日起身后,傅城恒便吩咐众奶娘丫鬟为三个孩子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亲自坐车送了他们去晋王府。
趁他去了晋王府的空档,孔琉玥快速收拾起自己要带去庆王府,却又不能叫任何一个旁人包括他在内也不能知道的东西来。
等收拾停妥了,孔琉玥才叫了梁妈妈等人进来,把自己和傅城恒要去庆王府小住的事情与大家说了,给大家的差使做了一番安排,“谢嬷嬷同了月季月桃跟我一块儿过去,梁妈妈与白书璎珞月留下来看家,如今府里人口简单,又没有主子在,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若是有大事,就使个人去庆王府回我便是。”
梁妈妈与白书璎珞几个忙都屈膝应了:“夫人放心,我们会看好了家里,等国公爷和您回来的。”
孔琉玥满意的点点头,吩咐谢嬷嬷领着月季月桃收拾出了傅城恒和自己的几个箱笼来,等到傅城恒从晋王府回来后,夫妻两个简单吃了午饭,便坐车径自去了庆王府。
马车径自行至庆王府的垂花门前停下,就见庆王妃跟前儿的周嬷嬷早已领着人侯在那里了,一瞧得夫妻二人下车,便忙迎上前屈膝见礼:“给大姑爷、大姑奶奶请安!”
孔琉玥顾不得招呼周嬷嬷起来,先就问道:“瑶瑶这两日可还好?”
周嬷嬷忙笑道:“回大姑奶奶,亲家少夫人已于日前搬过来昼夜陪着世子妃了,世子妃除过累一些之外,还算安好,大姑奶奶只管放心!”说着见孔硫玥带来的下人已在卸她带来的箱笼了,约莫猜到她是跟华灵素一样,要在庆王府暂住以便陪着自家世子妃生产,因忙笑道:“敢问大姑奶奶,此番您和大姑爷回来,可是要住上一段时间?”
孔琉玥点点头,“只不知道娘欢迎不欢迎我们?”话音未落,周嬷嬷已笑道:“娘娘和世子妃若是知道大姑奶奶要住上一段时间,还不定会怎生高兴了,又岂会有不欢迎之理?”说着忽一眼瞥见一旁傅城恒脸色臭臭的,她也是过来人,自然能猜到他是因何不高兴,不由暗自好笑不已,只不敢对着他的冷脸表露出来罢了。
待周嬷嬷吩咐王府的下人将孔琉玥带来的箱笼抬进去后,孔琉玥便扔下傅城恒,被簇拥着径自去了轩华园。
余下傅城恒又是忐忑又是醋妒,片刻才带着一肚子的火,去了“始作俑者”赵天朗的书房,找他出气不提。
且说孔琉玥被簇拥着去到轩华园,果见眼睑发青,容色有些憔悴的庆王妃和一身简洁衣衫,瞧着颇为干练的华灵素俱在那里陪着韩青瑶,因忙屈膝给二人见礼。
早被庆王妃一把搀了起来,笑道:“玥儿,娘正想使人去接你来陪你嫂子说说话儿,可巧儿你就来了。”显然她还不知道孔琉玥要留下来一直住到韩青瑶生产完了为止才回去之事。
还是周嬷嬷在一旁笑吟吟的把此事说了,庆王妃方知道,立刻笑逐颜开起来,一叠声的命人准备孔琉玥和傅城恒爱吃的菜去。
相较于庆王妃的高兴,韩青瑶和华灵素则于高兴之外,更多了几分安心。姑嫂二人一人是深知孔琉玥的来历,知道自己此番十有八九要靠着她才能顺利生下宝宝,见她来了,心里有了底气;一人则是佩服孔琉玥,觉得她懂得多,医术高明,有她在,自家小姑子兼好姐妹平安生产的几率定要大些,是以都因她的到来,而觉得整个身心都轻松不少。
自此后,孔琉玥便跟华灵素一样,住进了轩华园里,昼夜守着韩青瑶,只等她一旦发动,便即刻赶过去。
至于傅城恒,则跟赵天朗一道,住在了他的书房里。只是他的心情泰半时候都处于不爽状态就是了,只因他的宝贝老婆成日里都只知道围着韩青瑶转,连他想见她一面,都要使人再三再四的去请,且都是才一见面,她便又急匆匆的回去了,连话都顾不得与他多说两句,真是酸死他也气死他了!
如此过了将近半个月,便进入到孔琉玥为韩青瑶推算的预产期内了。
孔琉玥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华灵素一道,领着人忙碌的布置起产房来。先是给到时候要进产房的人都准备了一身白大褂并白色的帽子,全是高温消过毒的,以免到时候造成病菌感染;接着给产房的各个角落也都消了毒,到时候要用上的被褥自然更不能例外;然后才是将自己一早便准备好的特制工具取出来,放到加了酒精和醋的滚开水里煮着,只等用时再取出来。
当然,这最后一项,是背着人准备的,原是为了有备无患,并不一定用得上,若是让人瞧见了,偏到时候又用不上,她要怎么跟人解释?
等到孔琉玥和华灵素将这些前期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之后,韩青瑶也如期发动了。
华灵素立刻使了人回自己娘家去请老华太医过来,老人家虽因性别的关系,从未亲自接过生,但论起医术来,只怕全大泰乃至全天下也找不出能出其右者,有他坐镇,不止她,相信所有人心里都能踏实一些。
赵天朗和庆王妃包括庆王爷在内的所有人,在闻得韩青瑶发动了的消息后,已悉数火急火燎的赶到了轩华园。
庆王妃还好,毕竟是女人,能光明正大的进产房。赵天朗是男人,就不一样了,一来犯忌讳,二来他便是进去了也不见得就能帮上什么忙。
但他早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抵达轩华园,便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产房里去,瞧得韩青瑶面色惨白满头是汗唇角带血,却仍强忍痛苦坚持要多走动,以便待会儿生产起来时能更顺利些后,更是立刻抱住了她一个劲儿个大叫:“不生了,瑶瑶,我们不生了……”
直把一旁被他突然冲进来而弄得乱了阵脚的庆王妃和孔琉玥华灵素都气得乐了,后还是华灵素机灵,趁赵天朗一个不注意,以掌刀将他劈晕,再命人送出去让傅城恒将他绑起来,并守着他,不得再叫他闯进产房半步后,整个世界才算是清净了!
只是韩青瑶的确不出所料的难产了,在内务府派来的四个有经验的稳婆的协力接生下折腾了大半日,不但依然未能将宝宝顺利生下来,反而折腾得自己也没了力气,且下面还不停有血水流出,情况瞧着实在很不乐观。
等到赵天朗说服傅城恒再次放了他进产房之后,韩青瑶又含着参片在他的陪同下努了半天的力,仍是未能将孩子生下来。
孔琉玥瞧着实实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只怕呣子都会有危险,因果断的命赵天朗将所有人都带走,当然,赵天朗先说什么也不走,后还是韩青瑶虚弱的发了话,他才领着所有稳婆和丫头退了出去,只留下了孔琉玥和华灵素在产房里。
眼见屋里再没旁人了,孔琉玥快速取出自己一早便准备好的手术工具和麻醉药,先熟练的给韩青瑶上起麻药来。
一旁华灵素看在眼里,先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及至到看清楚她的那些手术工具后,方反应过来她竟是要破开韩青瑶的肚子取出孩子,当即吓白了脸,“孔妹妹,这样不行的,才折腾了这么久,瑶瑶她早已是筋疲力尽,才又失了那么多血,万一……不行的,真不行的,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万一瑶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但子纲和王妃那里我们没法交代,我们自己也会不安后悔一辈子的……”
趁华灵素说话的空档,孔琉玥已快速给韩青瑶上好了麻醉剂,因见华灵素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想着接下来自己还需要她的帮助和配合,只得耐下心来解释:“华姐姐放心,我只切开瑶瑶部分腹壁和宫壁,等到取出孩子后,便即刻消毒了缝合上,只要我动作快,不会有事的!”
想了想,又解释道:“瑶瑶明显胎位不正,且孩子也大,不然不会这么长时间生不下来,她如今已明显筋疲力尽了,若是再拖下去,不但孩子,只怕连大人也会保不住,倒不如趁早手术的好。华姐姐,你相信我吗?”
华灵素也并非没在医书上看见过剖腹取子的先例,可那都是在实在保不住大人了,只能保孩子的情况下,她会担心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她本能的相信孔琉玥,觉得有她在,韩青瑶呣子便一定不会有事,因点头道:“我自然相信你,可切开腹壁和宫壁那么痛,我怕瑶瑶她受不住,万一……”
孔琉玥就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小药瓶,“那你以为我方才在做什么?就是在给瑶瑶局部麻醉,你放心罢,她这会儿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可是,麻沸散不是早已失传了……乌头莨菪子毒性又大,根本不宜入药吗?”华灵素已经有些目瞪口呆,看来孔妹妹做的准备,比她想象的更要充分。
孔琉玥言简意赅的解释:“不是乌头莨菪子,是曼陀罗花,不对,是虎茄花做成的,你只放心罢,不会对瑶瑶和孩子造成什么伤害的!……你也先别问我虎茄花为何能入药制麻醉剂了,你且放一片参片到瑶瑶嘴里,无论如何让她不能这会子昏睡过去,等出了产房后,我再细细的告诉你!”一边说,一边已戴上口罩,快速给早已累得也痛得意识不甚清醒的韩青瑶做起腹部和其他一些地方的清洁工作来。
彼时华灵素已回过了神来,见孔琉玥成竹在胸的样子,情知这会儿不是细问端倪的好时机,她就凝住心神,依照她的吩咐,快速给韩青瑶放了一片参片在嘴里,然后帮起她的忙来。
等到给韩青瑶做完清洁工作后,孔琉玥便拿了早已消过毒的手术刀在手,全神贯注的在她的腹上切开了一道弧形切口,然后避开血管,剪开腹膜,将她鼓胀的子宮托了出来。
华灵素再次瞧得目瞪口呆,只能在孔琉玥发出“刀”、“镊子”或是“剪子”等简短的命令时,凭本能反应递上相应的工具。
孔琉玥正是全神贯注之际,自然顾不上理会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行为在她的眼里有多惊世骇俗,自己事后又要费多少口舌来解释,只专心的给韩青瑶动手术。
再看韩青瑶,虽说早已累得也疼得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头发也尽数被汗水打湿了,但因牢记孔琉玥“无论如何不能这会子昏睡过去”的吩咐,仍一直硬撑着不让自己合上眼睛。
奈何她实在太累了,兼之又有麻药的作用,就算是局麻,也难免有影响,是以她只撑了不多一会儿,便委实撑不住了,一边告诉自己‘我只眯一下,就一下’,一边已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彼时孔琉玥的手术已进行到了最关键的部分,已切开韩青瑶的子宮,做了一番必要的处理后,打算将孩子给拉出来了,不想不经意一撇头,就看见韩青瑶已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孔琉玥吓了一大跳,忙喝命华灵素,“快弄醒瑶瑶,给她含一片参片在嘴里!”
华灵素被她喝得从呆怔中回过神来,见韩青瑶已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也唬了一大跳,神智一下子清明了。忙上前掐着韩青瑶的人中,将她弄醒之后,又放了一片参片在她嘴里,才急声说道:“瑶瑶,你千万撑住,等熬过了这会儿,事后你想怎么睡都可以!”
韩青瑶被唤醒后,有片刻的迷惘,随即也是后怕不已,忙强撑着虚弱的点了点头,“嫂子……放心,我再、再不会睡着了……”
听到韩青瑶的声音,孔琉玥方松了一口气,忙又集中精神,继续起自己手上的活计来。
片刻之后,孔琉玥便将胎衣尽数剥离,将孩子从子宮里完完全全抱了出来,然后连看一眼孩子都顾不得,便将其递给华灵素,自己则快速往韩青瑶子宮里撒起一早便准备好研磨成粉状的消炎药粉来,以便待会儿缝合了子宮和腹壁后,恢复得更快,且不留下后遗症。
另一边华灵素在接过孩子之后,见孩子不吵也不闹,倒也并不慌张,伸手不轻不重在孩子的小屁屁上拍了一下,“哇——”的一声,屋里便响起了孩子嘹亮的哭声,还伴随着她夹杂了巨大喜悦的声音:“瑶瑶,恭喜你,呣子平安!”
正忙着缝合手术切口的孔琉玥和躺在床上正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的韩青瑶闻言,便知道宝宝是个男孩儿了,对视一眼,都高兴的笑了起来,只不过韩青瑶连笑都很虚弱就是了。
早已等在隔壁耳房心急如焚的赵天朗只一听得“呣子平安”这四个字,已什么也顾不得,抬腿便要往产房里来。
不想却听得外面传来庆王爷的声音:“快把本王的孙子抱出来给本王瞧瞧!”
赵天朗登时怒不可遏,想到了之前韩青瑶难产时,庆王爷毫不犹豫“保孩子”的命令,前阵子好不容易才对后者消减了几分的恨意,一下子复又满棚了,狠狠喝命住听完庆王爷的话后,馋着脸急于去讨好他因而想进去抱孩子的稳婆之一,又命沈嬷嬷等人好生守着产房,不叫任何人踏进一步后,方自己撩开帘子,大步走进了产房去。
彼时孔琉玥已用最快的速度将韩青瑶的伤口缝合好,并拿事先已消过毒的纱布将她的小腹密密实实围了起来,其目的除了让韩青瑶能恢复得更好之外,也有怕吓着赵天朗尤其是庆王妃的意思。
而华灵素则抱了已洗过澡裹好了襁褓的孩子想给韩青瑶看,她自己她是做母亲的人,自然深知九死一生后,做母亲的都有多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亲骨肉的心情。
谁曾想韩青瑶还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赵天朗便进来了,抢过已被华灵素放到了她身边的孩子,便丢回了华灵素怀里,以致原本就是因想看孩子才强撑着没晕过去的韩青瑶大急,竟一下子晕了过去。
气得孔琉玥和华灵素都恨不得将赵天朗给一脚踹出去,后还是强压下怒火,好说歹说将人给劝了出去之后,才继续处理起一些后续工作来。
二人合力将韩青瑶移回了她素日躺的床上,又给她擦拭了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听在这个过程中已醒过来的她说舒服多了后,方长长舒了一口气。
很快,庆王妃便抱着孩子进来了,一进来便喜气洋洋的宣布:“我们宝宝足足有九斤二两呢,难怪把瑶瑶折腾得够呛!”
孔琉玥和华灵素闻言,也笑逐颜开起来。笑过之后,又不禁齐齐后怕起来,尤其是孔琉玥,九斤二两是什么概念?须知这个时代一斤可是等于十六两,就算如今的一两是小两,只有三十克,九斤二两折算下来,也足足有八斤七两,算是她活了两世以来所听过见过最大的新生儿了,也难怪韩青瑶的肚子才六个月时,已及得上旁人那些七八个月甚至快要临盆的了,她此番可真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等韩青瑶喂宝宝吃过奶,呣子两人都睡着后,华灵素因有注意事项与庆王妃叮嘱,与后者一道去了外间,赵天朗也去了外面请老华太医来亲自给韩青瑶诊脉,因此屋里只剩下了孔琉玥一个人。
孔琉玥先是收拾好了自己的手术器具,才抱着方才连瞧一眼都顾不上的宝宝细细看了起来。本来新添了干儿子是大喜事,她不想哭的,可当她看见宝宝生得几乎齐集了韩青瑶和赵天朗的所有优点时,她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为她这辈子都极有可能不会拥有这样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齐集了自己和傅城恒所有优点甚至是缺点的孩子!
看她忽喇喇掉下泪来,无论是跟她来的月季月桃还是韩青瑶的丫鬟,都很是不知所措,只得齐齐跪下,后还是孔琉玥以自己是‘太过高兴’为由混了过去,叫了她们起来。
只是她方才的黯然样,却被出去请老华太医进来给韩青瑶诊脉的赵天朗瞧了个正着,丫鬟们不知道她因何落泪,赵天朗却是知道的,遂打定主意待老华太医给孔琉玥诊过脉后,要请了他再好生给她也诊一回。
因见赵天朗和老华太医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孔琉玥忙收了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给二人见过礼后,便带着月季月桃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还穿着手术服,里衣也早被汗水弄得湿透了,此时此刻最需要的,便是好生洗个澡,换身衣服,如果有可能,最好还能睡上一觉。须知做手术可不仅仅只是一项技术活儿,更是一项体力活儿,兼之她连日来因担心着韩青瑶随时会发动,晚间睡得并不安生,只不过凭着一口苦撑罢了,如今韩青瑶呣子俱安,她那口气也一下子松懈下来,如今最需要的,便是能好生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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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琉玥草草沐了个浴,又快速换了衣衫后,连好生梳妆一番都顾不得,只将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儿,戴了三二枝珠钗,便急忙又自后门折回了韩青瑶的屋子里去。产后护理,尤其是剖腹产的产后护理尤为重要,偏除了她之外,就算是华灵素,也未必做得来,所以她就算是再累,也得先撑着,等韩青瑶平安的度过十二时辰后,才敢放心的去休息。
“……速命可靠之人拿房方子去太医院取药,药取回来立刻着人看着煎,煎来之后拿来给老夫先验过,再立刻给瑶瑶服下,其间万不可经他人之手。”她折回屋里,就听得屏风外面传来老华太医的声音。
孔琉玥自己也不放心,庆王府如今瞧着人口虽简单,谁知道有没有潜伏着不怀好意之人?遂隔着屏风扬声说道:“华老先生,这药便让我为嫂子煎罢!”
老华太医早已约莫猜到韩青瑶此番能呣子平安,一多半儿与孔琉玥分不开了,比较当时产房内只能她和华灵素两个人,华灵素又是他的亲孙女儿,她有几分本事,他心里还是有数的,那么真正的功臣,便只能是孔琉玥。
因此一闻得她的声音自屏风后面传来,老华太医立刻笑了,“傅大夫人请出来说话罢!”他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这个比自己孙女儿还小一些的小丫头,更想知道她年纪轻轻医术便这般高明,到底是师从何人?如果有可能,能不能为他引荐引荐?
只可惜老华太医终究未能如愿,毕竟韩青瑶还很虚弱,就算吃了药之后,气色稍微好了一些,但此番终究大伤了元气,最需要的便是悉心静养,岂容他在她房间里问东问西?偏孔琉玥此时又不能随意离开她半步。
是以老华太医只在给孔琉玥诊过脉后,便自觉出去了,他想的是,一来终究是赵天朗和韩青瑶的卧房,他不好多待;二来横竖来日方长,且永定公若是知道傅大夫人经过这阵子的调养,身体已大有气色,受孕的机会也大增之后,必定还会登门求见,到时候他自然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登门见傅大夫人了,还愁不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提老华太医的这番暗自计议,且说孔琉玥听了他的话,说她的身体已大有气色,还开玩笑说等她有了喜之后,要让她‘请吃喜蛋’后,一颗早已死了的心,不由自主的又活泛了几分。
她真的还有做母亲的希望?理智告诉孔琉玥,就算老华太医都这么说了,她依然不应该抱太大希望的,毕竟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况她自己就是大夫,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成?可站在情感的角度,孔琉玥又多么希望老华太医这番话事朕的啊,尤其是在她亲眼目睹了小宝宝对韩青瑶这个母亲天生的亲近和依恋之后,她就更想也有那样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无条件亲近和依恋自己自己的小家伙了!
这般时喜时悲的纠结了半日之后,孔琉玥最后拿定了主意,老华太医既说还有希望,那她就继续吃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万一她哪天就真梦想成来真了呢?不过,她同时告诉自己,还是不能抱太大希望,最好就以一颗平常心对待此事罢,有自然最好,若是没有,好歹她也已有初华姐弟三个和新生儿这个干儿子了,她也应该知足了!
因是庆王府世子爷的嫡长子,未来铁板钉钉的庆亲王,兼之又有皇上亲自赐名,皇后娘娘也赏了好些东西下来,小宝宝的洗三礼自然很热闹。
原本庆王妃和赵天朗都想着此番韩青瑶大伤了元气,决定洗三礼就从简,等过阵子韩青瑶身体好些了后,看是大办满月或是百日宴的。
谁曾想到了那一日,先是有晋王妃泰王妃结伴而来,伏威将军府的人则与二位王妃前后脚抵达庆王府,随即是辅国公府、越国公府并其他公卿世家都来了人,再然后,众堂官家也有使女眷来贺喜,以致到了最后,客人多得庆王妃完全招呼不过来,只得委了孔琉玥和晋王妃帮着招呼,方算是堪堪应付了过去。
自然,添盆时收到的礼物,也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瞧也瞧不过来就是了。
“……我才瞧着添盆的盆儿都装不下了,我们罡儿,可真是个有福气的!”毕竟放心不下韩青瑶,孔琉玥只在前厅待到坐席时,便在与庆王妃打过招呼后,悄悄躲回了她房中,抱着小宝宝陪韩青瑶说话儿。
说完因见四下里没人,遂压低了声音小声抱怨:“不过罡儿这个名字可真是有够难听就是了,咋一听跟个神棍似的,也不知道破皇帝怎么想的!”
原来小宝宝出生的第二日,皇上便亲自赐了名下来,唤作“赵允罡”,故大家都依照这个名字,“罡儿罡儿”的唤起了小家伙儿来。
韩青瑶脸色苍白的倚在床头,对孔琉玥这番话深以为然,“我和子纲早在宝宝出生之前,便想了不知道多少个名字备用,男宝宝女宝宝的都有,谁知道咱们当爹妈的辛苦一场,到头来竟连给宝宝起名儿的权利都没有,真是气死人了!”她经过这两日的将养,又有老华太医给开的保命汤和孔琉玥的悉心护理,总算是好了一些,瞧着气色虽仍不好,好歹比刚生产完那日强得多,只是终究伤了元气,不调养个三五个月的,只怕是轻易下不得床去不得室外。
姐儿两个说了一回闲话儿,就有香如领着两个小丫头子抬了一桌子菜进来,屈膝行礼后笑道:“王妃娘娘说大姑奶奶既不耐烦去前面坐席,在世子妃屋里吃也是一样,还清静。”
孔琉玥点点头,命香如端了给韩青瑶煨着的当归鸽子汤来,先服侍她吃毕了,自己才坐到桌前,端了小碗不紧不慢的吃起饭来。
洗三礼过后,瞧着韩青瑶的伤口已渐渐在愈合,身下的恶露也逐日在减少后,孔琉玥放下心来,但仍再四嘱咐了一番她房里众伺候之人该如何服侍之后,方同着早已等得不耐烦,对着赵天朗发了不知道多少次根傅城恒,回了自家去。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想你都快想疯了,你倒好,连面都不肯出来与我一见,你是想气死我呢?”甫一上得马车,傅城恒便手脚并用的将孔琉玥抱了个满怀,显示惩罚性的恨恨咬了她的唇畔一下,又咬了她的耳朵一下,才没好气又不乏委屈的在她耳边抱怨。
孔琉玥想着连日来因这照顾韩青瑶,的确有好几次在他使人来请时,都未出去与他相见,便有几分愧疚,是以一直乖乖儿的窝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够了,才搂了他的脖子,仰头撒娇道:“人家也不是有意的嘛,谁让瑶瑶此番大伤元气,旁人伺候我都不放心,可不就只能自己顶上了?你别生气了,大不了回去之后,人家好生给你赔个不是就是了嘛……”
对她的撒娇,傅城恒还是很受用的,不过,受用归受用,却显然还不够,因挑眉
道:“只是赔不是就算完了?”说话间,眸色渐渐变得暗沉起来,他可是“饿”了一个多月了!
孔琉玥只看他的眼睛,便知道接下来要糟糕了,但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就算明知说下去要糟糕,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你还想怎么样嘛?”
傅城恒就勾唇一笑,低头凑到孔琉玥耳边说了一句话。
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孔琉玥红着脸没好气的啐断:“你想得倒挺美!我是绝不会再叫你如愿的了!”当初为了让他答应她娶庆王府暂住,她不得已才出了那个下策,如今事情都已办完了,他还想旧梦重温,简直就是做梦!
“那要不,我先还了你上次的,我们再商量这次的?”傅城恒的眸色因她红着脸的娇俏模样而越发的暗沉,声音也变得低哑起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已将手沿着她美好的曲线,在缓缓往下滑了。
想着他们这会儿是在马车上,声音稍微大一些,指不定外面跟车得人便能听得一清二楚,孔琉玥不由大为羞窘,一把捉住他不老实的手丢开后,才越发压低了声音恨恨道:“谁要你还!”
不想傅城恒却立刻打蛇随棍上,“既然不要我还上次的,那我们就来商量这次的罢!”
孔琉玥就欲哭无泪了,她早该知道,以某人的脸皮厚度,将☐活儿教给了他,早晚也会作茧自缚的,呜呜呜,当初她脑子是被门压了吗?
好在傅城恒闹归闹,好歹依然还有一丝理智,只耍了几回花枪后,便没有再对孔琉玥动手动脚,只是抱了她斯斯文文的说话儿,方让她暂时送了一口气。
回到永定公府,梁妈妈等人早已侯在垂花门外了,一瞧得二人下车,便忙迎上前屈膝见礼,齐称:“恭迎国公爷和夫人回府!”
被簇拥着回到芜香院后,孔琉玥顾不得吃茶,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去晋王府接三个孩子回来,“……都快一个月没见三个孩子了,只怕他们又长高了好些罢?”
梁妈妈:“老奴前儿个去王府给王妃娘娘请安时,还见过三位小主子,的确都长高了好些,尤其是三少爷,更是瞧着都快及上王妃娘娘了!”
傅镕即使傅城恒的儿子,自然继承到了他生得高大的基因,况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一直有坚持骑马练武,说是一天一个样儿也不为过,更何况如今都一个月过去了?孔琉玥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使人去三位小主子屋里洒扫一番,待他们回来后,便可以直接入住了。”
梁妈妈应了,“夫人放心,一直有安排人日日洒扫。”
孔琉玥便又问过了一些府里的情况,见过了众管事妈妈后,才与傅城恒一道用了午饭。
饭后,傅城恒知道孔琉玥连日来累了,远的不说,只说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就那么一点路程,她便很快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了,就更不要说她眼脸下那么明显的青影了,显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睡好过了。
遂没有闹她,自去了外书房见凌总管,问连日来府里都有哪些事,好让她好生睡上一觉。
于是孔琉玥得以一觉安睡到傍晚,待醒来时,自然是神清气爽,只觉连日来的疲惫也一扫而光了。
方穿好衣衫,正坐在镜台前梳妆,随着一声兴奋的“母亲”传来,便见洁华先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还叫道:“母亲,洁姐儿好想您,洁姐儿好想您……”
后面则跟着同样满脸是喜悦,只没有像洁华那样大呼小叫的初华和傅镕。
孔琉玥见洁华跑进来,便转身将她抱了个满怀,又拿着帕子拭了拭她发间的汗,才嗔道:“跑得这么快,万一摔着了,可怎么样?大呼小叫的,半点大家小姐的体统都没有,也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学到你姐姐一丝半点的沉稳!”
洁华就红着脸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道:“洁姐儿也是太想母亲了!”说着起身端端正正给她见了礼。
后面初华与傅镕见状,忙也忍笑上前给孔琉玥见了礼,“给母亲请安。”
孔琉玥就一手拉了初华,一手拉了傅镕,细细打量了一番,方笑道:“的确长高了好些,瞧着越发像大姑娘到小伙儿了!”
呣子四人正自说笑间,傅城恒回来了,三个孩子又忙起身给傅城恒见了礼,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晚饭,又吃着茶和水果说笑了一会,——当然,主要是孔琉玥和孩子们在说,三个孩子才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是夜,对旷了一个多月的某狼来讲,如今一块上好的肉就摆在自己眼前了,自然不会放过,翻过来覆过去的怎么吃也吃不够,以致第二日孔琉玥一直睡到将近午时才起身时,仍觉连走路两条路都在打颤。至于期间二人有没有进行某项一个念念不忘,一个后悔不来的活儿,就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了!
如此过了几日,老华太医使人送了他自庆王府回去后便着手亲自为孔琉玥配制的丸药来。
傅城恒早已自赵天朗之口,得知老华太医已给孔琉玥把过脉,说她还大有希望有孕之事了,之事孔琉玥不主动说起此事,他自觉没脸问罢了,是以一瞧得老华太医果真使人送了药来,自是大喜过望。
不过大喜过望之余,还是十分紧张和忐忑就是了,想了想,索性亲自跑了一趟华府,将老华太医请到了永定公府来,打算让老人家再细细给孔琉玥号一回脉,看他怎么说。
“……华爷爷都辛苦的亲自为我配了丸药了,还要有劳您亲自跑一趟,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给老华太医见过礼后,孔琉玥便接过丫鬟递上的茶,一边亲自奉给他,一边还不忘横一眼旁边面露讪色的傅城恒。
却不知老华太医早等着这一天了,因摆手笑眯眯的道:“不辛苦,不麻烦,为了瑶瑶那三个版本的《秋山行旅图》,老夫就是再辛苦再麻烦,也是值得的!”原来韩青瑶那日自听得他说有希望治好孔琉玥后,便即刻许诺要将自己嫁妆里的一副古画《秋山行旅图》,并韩老将军和她自己的临摹本,也就是所谓的‘三个版本’都送给他,那可是他肖想了十来年的了,也难怪他动心。
还有一个原因老华太医没说,那就是他早已自华灵素之口,得知此番孔琉玥保韩青瑶呣子平安的详细过程了,对她的佩服和好奇也越发的浓了,因此巴巴的在家等着傅城恒了,若是傅城恒今儿个没去请他,他就要忍不住自己登门了!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用‘爱花成痴’这四个字儿来形容您老,可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老华太医闻言,捊须而笑:“旁的我不敢当,傅大夫人这个‘痴’字,我确实当仁不让的,想当年我……”竟摆开了一副要畅想当年的架势来,孔琉玥也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直瞧得一旁的傅城恒大急,他巴巴的请了老华太医来,可不是为了让他跟玥儿聊天的,因忙趁二人说话的空挡Сhā言道:“老华太医您要跟内子聊天,也好歹等给她号过脉再聊也不迟啊!”
心急火燎的样子,直瞧得老华太医和孔琉玥都好笑不已,后还是老华太医想着等诊完了脉后,还有正事要说,方打住话题,正色凝神,细细为孔琉玥诊起脉来。
“……大夫人脉象比前日在庆王府时,又健旺了几分,想是这几日休息调养得当的缘故。”老华太医一边给孔琉玥诊着脉,一边跟她拉家常似的说着闲话儿,“老夫前儿个针对大夫人的体质,琢磨出了几个食补的方子,大夫人拿着,也不必每日吃,只隔个二三日的吃上一吃,也就够了。”轻松惬意的样子,不但让孔琉玥越发的放松,也让傅城恒的紧张和忐忑无形散去了几分。
老华太医细细诊完脉孔琉玥的左右手后,又倾身掀起她的眼皮看了看,随即还沉吟着伸出两跟手指,在她脖颈间探了许久,才收回手,缓缓说道:“到了今日,我也不瞒国公爷和大夫人了。以大夫人去年的身子,不要说生儿育女,就是能不能活过四十岁,都是两说的事……先天不足,体寒气虚,偏还心情积郁,长此以往,到了三十岁之后,体内生气渐弱,郁气结团,身子便只会更弱!”
说着见傅城恒脸色大变,忙话锋一转,笑道:“不过现在我看大夫人眉宇之间倒是多了几分开朗,脉象更是比以往有了得多,不再若断若续,阴柔无力,显然除了药力以外,还有心情开朗的功劳,可见老话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并非是无的放矢,有时候远比药力更有效!兼之这一二年间大夫人阳气采益充足,只要适度,大夫人的元气便会越来越壮实,再配上我的丸药,生儿育女,指日可待也!”
一席先抑后扬的话,不但说的傅城恒脸色大变,便是孔琉玥,也犹如才坐了云霄飞车一般,深深尝到了大起大落的感觉。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便听得老华太医那句‘这一二年间大夫人阳气采益充足’,饶是对方是个年近古稀、德高望重的老医家,话也说得足够隐晦,也足以让她不好意思了,因红着脸低垂下了头去。
傅城恒的脸皮就要厚得多了,几乎是立刻已喜不自禁的赶着老华太医问了起来:“老华太医此话当真?果真我们夫妇有了那一天,您老人家要什么,我都给您弄来!”
老华太医就笑了起来:“果真?”他正愁找不到借口让孔琉玥教他那个剖腹取子,还能保呣子平安的法子呢,毕竟那极有可能是人家师门的不传绝技,他就算人已如愿坐在她面前了,尝试了几次,终究还是觉得开不了那个口,如今既有了这个人情,异日要开起口来,应该就容易多了罢?
——不得不说,老华太医果然是小华太医的老子,父子两个求学若渴的性子都是一样的,为此甚至不惜赔上脸面耍赖皮,也就难怪父子两个会成为医学大家了!
傅城恒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是真的,您老到时候就尽管开口罢!”
老华太医闻言,就越发笑眯了眼,还若有所思的看了孔琉玥一眼。
孔琉玥接触到他的目光,瞬间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深觉自己极有可能被老华太医给算计了。不过一想到老华太医什么都不缺,充其量也就是算计她那点微末的医术,指不定传了他父子手上,还能更发扬光大也未可知,也就很快释然了。
傅城恒便又问老华太医:“除了那些丸药和食补方子,可还要吃其他东西调养的?”
老华太医捊了捊胡须,摇头道:“以大夫人目前的脉象,人参、鹿茸、燕窝等大补之物已经需要慎用,免得过犹不及,反而造成虚火旺盛,况如今天气渐渐热了,还是以温补为主的好,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得尽量保持心情松快,如此一来,那些药吃下去后,自然就能事半功倍了!”
他说一句,傅城恒便应一句,待他说完之后,又喋喋不休赶着问了好些注意事项,譬如哪些水果蔬菜可以吃,哪些不能吃,晚间宜什么时辰睡觉……等等,不但问得孔琉玥甜蜜羞涩之余,都有些不耐烦了,亦连老华太医也有些受不了了之后,才终于住了口,好生送了老华太医出去。
待得折回屋里后,又一把抱起孔琉玥,兴奋的一边转圈,一边叫道:“玥儿,老华太医说我们生儿育女指日可待也,我好高兴,我真得好高兴!你高兴吗?”
直转得孔琉玥晕头转向,实在受不了伸拳捶起他的肩膀来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身体不好,经不起他这样转,因忙停下来,打横将她抱到榻上轻轻放下后,方不无歉意的说道:“玥儿,都是我不好,我太高兴了,忘记你身体不好了……”
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但凡孔琉玥要喝茶或是要去净房,甚至只是翻个身,都会让他紧张不已,也不要丫鬟来服侍,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直弄得孔琉玥是哭笑不得,因嗔道:“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你犯得着这样小心翼翼吗?”
傅城恒却是振振有词,“你虽不是豆腐做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弱不禁风的,好像出的气大了,便能把你吹倒似的,自你过门以来,我就从没见你胖过……”话没说完,猛地想起她自过门以来,还真没过过几日好日子,而不叫她过好日子最大的罪魁祸首还不是别个,正是他这个做夫君的,便一下子愧疚得说不出话来了。
孔琉玥只看他这副愧疚的样子,便知道他心里此刻正在想什么。
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想要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却更知道他比她还要想她能有一个属于她和他的孩子,不仅仅是因为爱她,所以希望她能生下他们爱的结晶,更是因为他的那一份随着时间的推移,本该渐渐消散了却反倒越发清晰了的自责和愧疚。
他心里一直都有个结,一个害得她至今也没能生下孩子,在此之前,甚至极有可能永远都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孩子的结,所以他才会在闻得韩青瑶有了身孕后,那般的紧张和忐忑;所以他才会百般阻止她,不让她去庆王府陪韩青瑶,皆是因为怕她触景伤情;也所以他方才才会那般的絮叨,絮叨到她都有些不耐烦,也有些……心酸了!
只是他却没想过,心结之所以能锁住人,能让人郁结五内,正是因为自己看不开,说穿了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她跟他能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相敬如宾、同床异梦经历过,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经历过,貌合神离、视而不见经历过,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也差点经历了……所以,她无比珍惜如今的每一天,也没有时间去恨去怨,她只想把日子过好,不辜负上天赐给她的这份机缘!
因握了傅城恒的手,故作轻松的偏着头,俏皮的说道:“你既说自我过门后,就从没见我胖过,可见你这个当夫君的当得有多失败!这样,就罚你按老华太医开的方子,晚上给我做一桌子药膳来我吃,你答应不答应啊?你可不许拿什么‘君子远庖厨’为由来推脱,也别说你不会,不会可以跟着厨娘学,我是什么借口都不听,只管结果的!”
傅城恒的双眸就瞬间璨若星辰,“我答应,我当然答应!你放心,我一定做出让你满意的药膳来!”别说是让他下厨,就是让他做任何事甚至是去死,只要是她开口,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于是到了晚间,孔琉玥便真吃上了某人亲手烹饪的药膳,虽然瞧着卖相有些不怎么样,难得的是吃起来味道竟然不差。
孔琉玥就惊悚兼愤怒了,不是说上帝都是公平的,在这里给你开了一扇门,就要在哪里关上你一扇窗吗?怎么到了傅城恒这里,却所以的门窗都给他开了?出身高贵、家世好、长得帅、本身能力强也就罢了,老婆漂亮且贤惠也罢了(脸红个先),居然随随便便下个厨,竟也能真做出成品来,且吃着还不错,分别就是一个十项全能选手嘛,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孔琉玥惊悚兼愤怒的直接后果,就是让傅城恒以后天天做菜给她吃,当然,都是尽量背着人的,只小厨房几个老人儿知道罢了,连三个孩子都不知道,不然他作为一家之主和父亲的颜面,可就真是要扫尽了。
以致傅城恒的厨艺在短时间内,已是突飞猛进,竟隐隐有‘赶超瑶瑶之势’了,——这是孔琉玥在被他变着法子养来一个多月就胖了好几斤后,给出的对他最高评价!
时间就是在这样的平静祥和中,不紧不慢的流过,不知不觉流到到了八月里。
韩青瑶的身体在经过三个多月的悉心调养后,总算是渐渐好了起来,能下地在屋里走上一会儿了,虽然还是会觉得累,人也有些畏寒,大热的天屋里也不敢用冰,身上的衣服更是要穿带夹的,好歹气色好了许多,元气也恢复了几分。
相较于母亲的孱弱,赵允罡小盆友就要健壮得多,也中气十足得多了,且这小子还有个毛病,除了自家母亲、奶奶和舅母并孔琉玥以外,不喜已婚妇女抱着甚至是接近,一旦这些人靠近,便立刻哭声震天,直哭道这些人退避三舍之后,方罢休,端的是让人哭笑不得。
却又惹得人由不得不疼爱他,尤其是孔琉玥,好几次都在抱着他时,忍不住暗想,她将来若是有了宝宝,不知道会不会像小允罡这般惹人喜欢呢?
她却不知道,彼时自家体内早已有了一个小宝宝了,她很快就要梦想成真了,只不过如今小家伙还太小,连她自家都还感觉不到罢了!
235
自七月永定公府出了孝后,府里的女眷上至孔琉玥母女三个,下至各房各院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换上了各色各样鲜亮的衣衫首饰,抄手游廊上的白灯笼也换了,匾额上的白布也取了,整个永定公府瞧着总算有了几分鲜活之气。
又因不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了,算是出了孝后府里第一个大节,傅城恒和孔琉玥都立意要好生热闹一番,算是去一去府里这一二年间以来的晦气,是以府里于鲜活之外,又更多了几分热闹和喜庆。
就是在这样的热闹和喜庆中,傅城恒商量孔琉玥,“也有好些日子没与姐姐姐夫聚上一聚了,若是今年大节时宫里不赐宴,我们不如请姐姐姐夫带了孩子们回来,就咱们自家人,好生乐呵一日可好?”
“好叫姐姐姐夫见识一下你的厨艺?”孔琉玥闻言,正要说话,不妨先打了个哈欠,语气便有些惺忪慵懒,配上她戏谑的语气,给人以一种格外娇憨妩媚的感觉。
傅城恒看在眼里,不由心痒痒手更痒痒的想要抚上她的脸,却在伸手至一半时,闻得她的打趣,手便应声而止了,脸上也难得浮上几分尴尬和紧张来,“你可别告诉姐姐姐夫这件事儿,不然姐姐姐夫就该笑话儿我了!”尤其是有晋王这个大嘴巴在,只怕要不了多会儿时间,便会传得人尽皆知了,就跟当年她刚过门他悄悄儿的维护他,和他有意在她小日子里领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巡逻时一样!
“也是,若是让姐夫那个大嘴巴知道你下厨的事,只怕要不了半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孔琉玥听完他的话,想起晋王往日那副逮着他出糗便要大肆笑话儿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妨又打了一个哈欠,“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总是觉得很疲惫,很想睡觉。”
傅城恒听了笑道:“定是这阵子闷再家里,人都给闷得萎靡了,等过罢了大节,我们索性又去庄子上小住一回可好?”说话间,心下猛地一动,当初封氏怀初华和傅镕时,也是很容易疲惫很容易犯困,难道?
他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整个人更是像在油锅上煎着似的,只恨不能立刻请了老华太医来给她诊脉,看他的猜测是不是真的,却又不能动声色,怕到时候万一没有,岂非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徒惹她伤心?
念头闪过,就见孔琉玥已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因上前打横抱了她起来,柔声说道:“还是回屋里去歇息罢?总这样疲惫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明儿请了老华太医上面来给你抚个脉?”
孔琉玥闻言,忙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打折哈欠笑道:“说话间就该吃晚饭了,孩子们也该过来了,我却这么早就睡下了,成上面体统?也不必请老华太医了,连皇上宣召他老人家都不去的,这几个月却频繁住咱们家和庆王府跑,庆王府也还罢了,瑶瑶大伤了元气是宫里皇上和皇后娘娘都知道的,我却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依然累老华太医隔三差五的跑,让皇上知道了,还不定会怎生想呢!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所谓‘春困秋乏’,不过是因入秋了,有些害乏罢了,并没有什么事儿,你只放心罢!”
傅城恒闻言,还要坚持,“就算不请老华太医来,也该请太医院其他太医来瞧瞧,往年可没见你这么困。”
孔琉玥却已附耳过去小声说道:“你忘记我小日子前后都会比平日里没精神一些了?你放心罢,我说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就真什么事儿都没有!”她自己就是大夫,难道还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傅城恒的心就一下子被失望所填满了。是了,他怎么忘记玥儿小日子才过了没多久了?唉,都是他太想她有孕了,所以才会草木皆兵了!
这个认知,让傅城恒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孔琉玥看在眼里,偏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又不好细问,于是暗暗拿定主意,等晚间孩子们回房歇着后,再细问他不迟。
却不想孩子们还没走,她已困得不行了,好容易强撑到命人好生送了他们回去,随即便躺到床上,很快进入了沉沉的梦乡,自然也就忘记问傅城恒为何心不在焉了。
而傅城恒看着她这么快便沉沉睡着了,方才被失望所填满了的心,便复又升腾起几分希望来,既然她说自己好好儿的没生病,总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困罢?不管怎么说,这两日也得请了老华太医过府来给她好生瞧瞧。
傅城恒暗暗打定主意后,才熄了灯,抱着她也歇下了。
如此过了两日,眼见孔琉玥还是时时犯困,整个人瞧着也越发的慵懒,傅城恒坐不住了,趁孔琉玥歇午觉时,到底还是悄悄使人去华府,将老华太医给结了来。
老华太医来时,孔琉玥还没醒,傅城恒要命人去唤醒她,却被老华太医阻止了,“大夫人既还没醒,就让她多睡一会儿,老夫与国公爷说说话儿也是一样的。”
随即便细问起她这阵子的饮食起居情况来,“……每日里吃多少饭?睡多长时间的觉?小日子来时可还痛不痛?”
傅城恒见问,便一桩桩都告诉了老华太医,只是在说到孔琉玥的小日子情况时,免不了几分尴尬,毕竟老华太医就算上了年纪,又是医者,终究是个男人,与旁的男人谈论自己妻子小日子的情况,也的确就尴尬就是了!
老少二人说了一回话儿,便有谢嬷嬷出来屈膝禀道:“国公爷,夫人醒了,听说老华太医来了,说是梳洗好后,即刻便出来。”
傅城恒点点头,“知道了,进去服侍罢!”打发了谢嬷嬷,又与老华太医说了几句话,便见上着浅碧色褙子,下系玉兰花百褶裙,一身家常妆扮的孔琉玥扶着月季的手出来了。
一出来便上前屈膝给老华太医见礼:“华爷爷,今儿个又有劳您老了!”又嗔傅城恒,“国公爷也是,华爷爷可是连皇上宣召都不去的,你到好,隔三差五的叨扰他老人家,若是给皇上知道了,岂不是白给他老人家添麻烦?”
傅城恒在她面前早没什么“夫威”可言了,且也知道她考虑的有理,老华太医连皇上宣召都不去,却一请便来他永定公府,落在有心人眼里,岂非要说他比皇上还有面子?便有些讪讪然,“我不也是担心你的身体吗?”
孔琉玥还待再说,老华太医已笑着打起了圆场,“傅夫人也不必怪责国公爷,老夫隔三差五的来,可不是瞧的他的面子,而是三个版本的《秋山行旅图》的面子,便是到了皇上面前,老夫也是这么说!好了,傅夫人还是快坐下,让老夫给你把脉罢,也好让国公爷早些安心!”
说得孔琉玥笑了起来,也就不再多说,依言坐到老华太医对面,将手腕放到小几上,任他给她把起脉来。
将孔琉玥左手和右手的尺寸关脉都细细把了一回,老华太医笑道:“夫人脉象沉稳有理,比上次诊脉时又健旺不少,真是可喜可贺!”
原来果真不是吗?傅城恒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强打精神送了老华太医出去。
不想方一去到外面,老华太医便低笑道:“夫人的脉象于沉稳有力之外,隐隐又有一些滑像,十有三四十喜,不过时日尚短,老夫委实还摸不打准……”
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打断,他一下子来了精神:“这两日我瞧着她总是犯困,与先妻当年初有孕时乃是一个反应,所以也隐隐仔猜测是不是喜,这才请了您老人家来,如今听您老人家也这么说,那我也就放心了!”
只可惜老华太医的话还并没说完,“国公爷爷别高兴得太早,依照夫人的脉象来看,也十有三四不是喜……若果真不是,则又添了新症。依老夫的意思,国公爷不妨不要告诉夫人,也不要告诉旁人,等过几日时日长了,老夫再来给夫人诊一回脉,便能作准了!”
傅城恒的笑容就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片刻方有些结巴的问老华太医:“什么叫又、又添新症?您方才不时说她的脉象比之上次又健旺不少嘛,怎么会又添新症?”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出了几分明显的颤抖。
老华太医见他紧张起来,反倒笑了起来,揶揄道:“国公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今日缘何为这点小事便紧张成这样?老夫不时说时日尚短,还摸不准,过几日还会再来吗?到时候自然一清二楚了,你又何苦白担心?老夫可是跟瑶瑶说过,要定了她那三个版本 《秋山行旅图》的,老夫尚且没紧张,你紧张什么啊?”
其实老华太医已十有五六可以确定孔琉玥是喜脉,只他生性严谨,凡事没有十分的把握,是绝不会提前说出来的,因此对着傅城恒业把话说得有些含糊。
但他最后那句要定了韩青瑶三个版本《秋山行旅图》的话,其实已经是在点播傅城恒了,只不过傅城恒因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间没能听出来罢了。
还是在老华太医都走了还一会儿了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得反应了过来,一颗心瞬间被狂喜所填满了,不过好歹还记得老华太医临走前的叮嘱,让他先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告诉孔琉玥,因忙强压下满心的狂喜,尽量不动声色的回了房间。
就见孔琉玥正拿了锈棚子在绣什么东西,见他进来,便抬头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华爷爷交代了什么?”
傅城恒想起老华太医的叮嘱,忙道:“没交代什么,是在回来时遇上了凌总管,与他说了几句话,所以才耽搁了。”一边说,一边已上前将她手里的秀棚子拿开,“绣什么要紧东西呢,定要你亲力亲为?让针线房的人和丫头们做去!”
孔琉玥绣了这一会儿,也有些累了,也就没有将秀棚子要回来,只是说道:“前儿个答应了镕哥儿要亲手给他做个荷包的,自然不能言而不信。”
傅城恒闻言,却沉下脸来:“怎么他没有份例的吗?她屋里的奶娘丫头又是干什么吃的?你每日里已够辛苦了,他不知孝顺体贴你也就罢了,还要你抽空儿给他做荷包,看他待会儿回来了,我怎么收拾他!”
“……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生什么气啊,可是谁惹着你了?”见他忽然生气,孔琉玥不由有些不知所措,片刻方问道,说话间,还使眼色示意众侍候之人都退了出去。
众侍候之人接收到她的眼色,便忙小心翼翼的都退了出去。
傅城恒将众人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缓和了脸色笑道:“我也是想着你近来总是害乏,怕累坏了你,所以才生气的,你别放在心上。”原是为心疼她才会生傅镕的气的,若是让她瞧出什么端倪来,或是因他生傅镕的气自己也生起气来,那就可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傅城恒说完,不容孔琉玥开口,已上前挨着她坐下,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在她头顶柔声说道:“如今咱们家人口少,针线房的人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活儿,只管吩咐她们去做便是,何须你亲力亲为?”
想了想,还是怕孔琉玥动疑,因又故意酸溜溜的道:“我也才只得一个你亲手做的荷包呢,衣衫鞋袜的就更不用说了,镕儿那小子却已有几个了,你还给他做了那么多衣衫鞋袜,如今又要给他做荷包,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这个当老子的还及不上他这个当儿子的了?我不管,你再不许给他做了!”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方才的不知所措也不觉散去了大半,仰头看着他嗔道:“平常瑶瑶的醋你要吃,如今连自己儿子的醋也吃上了,你莫不是醋缸子变得不成?传了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
傅城恒见她没有动疑,索性将计就计道:“我就醋缸子变得怎样?反正你再不许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做东西!”说着,竟还搬着她的手臂晃荡起来,“你答应我嘛,你就答应我嘛!”
面对某人的无耻卖萌行为,孔琉玥直接无语,片刻才没好气道:“你的衣衫怎么能跟镕儿的比?一件就要当他几件了,就更不要说你的鞋跟小船似的了,只怕我一年下来也做不出一双来,你可以答应你不给除了你以外的人做东西,不过,我也不会给你做就是了,至多我闲下来时,给你做个荷包扇坠什么的!”
只要她答应不再动针捻线,傅城恒才不在乎有没有她亲手做的衣衫鞋袜穿呢,横竖穿什么对他来讲都差不多,他只要她好,不辛苦就够了,因忙点头道:“只要你答应不给别人做,就算什么都不给我做也使得!”
接下来几日,孔琉玥别说做针线,连走路的幅度稍微大一些,傅城恒都会紧张的不行,好几次都不管四下里都是人,直接便打横将她抱起,抱回了房中,甚至还有一次是当着孩子的面儿,直弄得孔琉玥哭笑不得之余,都禁不住要怀疑自己可是得了什么重病了,不然傅城恒何至于这般小心翼翼?
——她并没往自己许是有喜了这个方向想,一来她的小日子才走了没多久,就算时间比往次短了两日,量也不若往次多,但终究还是才走了;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压根儿不敢往这个方向想,就算老华太医医术再高明,毕竟她的身体已毁到了那个地步,只怕没个三五年的,调理不起来,她又怎敢奢望只调理了这么短的时间,便梦想成真呢?
是以当过罢中秋节后,孔琉玥忽然发晕,也有些发恶心想呕吐时,她依然没有往自己许是有了身孕这个方向想,而是越发怀疑自己是得了什么重病,不然不会这么容易疲惫,且还会恶心想吐。只不过当着傅城恒的面儿,她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可傅城恒既然时时注意着她,又岂会发现不了她的异样?只不过他心里满满都是喜悦罢了,不止继续犯困,还犯恶心想呕吐,这可是知足妇人有了喜时才会有的症状……因忙使了人去请老华太医来。
这一次,老华太医终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嘴角噙着笑,一边抚着孔琉玥的尺脉,一边向旁边满脸紧张的傅城恒说道:“关脉沉,寸脉浮,尺脉有跳珠……夫人这的确是喜脉无疑了,恐怕坐下还不到一个月,脉象若有似无……应该不是七月中旬,就是下旬坐下的,具体怎么算,还要依据夫人的小日子来。不过据老夫看来,应该早不过七月下旬,当时中旬之末下旬之初。”
傅城恒早已是笑逐颜开,激动得声音都发颤,“老华太医且别管是什么时候坐下的了,您只说我们要做些什么罢?”
老华太医能理解傅城恒的激动,他虽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但这却是他和孔琉玥的第一个孩子,且还是经过了千辛万苦才终于怀上的,他就算是再激动,也不为过。
因捊须笑了笑,正要说话,不想孔琉玥已先讷讷道:“可我月初还来了一次小日子啊,应该……不可能罢?敢是我耳朵出了问题?”她表情呆滞,眉眼间似带着几分喜悦,又似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起来就像是不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一般。
老华太医见状,越发笑得开怀,“夫人岂不知产妇初怀时,因为分泌物带着血色的关系,很可能会造成误判经期?如此看来,夫人当的确是中旬末下旬之初坐下的胎无疑了!”又恭喜孔琉玥,“若是中旬之末下旬之初,胎儿坐下至今刚好一个月,却已可分明的摸出来了,这说明夫人体内的生机还是很旺盛的!”
孔琉玥这才敢相信自己没有听错了,因将手轻轻抚上小腹,片刻方飘忽的近乎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我真的是有宝宝了?”
难怪她这些日子总是犯困,还恶心想吐,原来她是真的有了宝宝了,枉她自诩身为大夫,却连最基本的产妇初怀因分泌物带血会造成误判经期这一医学常识都没想到,她可真是有够失职的!幸好连日来她没做什么过激的运动,吃饭睡觉也都有按时,不然若是对宝宝造成什么伤害,她一定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夫人初孕,兼之素日身体弱,比常人更易觉得疲惫,更易丧失警觉性也是常事,夫人不必介怀!”老华太医似是看穿了孔琉玥的心思,因笑着安慰她道:“况俗语还说‘铁拐李的宝葫芦治好了无数人,却惟独治不好自己的腿’呢,夫人一时间不察也是人之常情,以后多注意些也就是了。”
说完神色一正,话锋一转,“不过老夫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国公爷和夫人都要注意才是。你们都知道,夫人底子薄,滑台、难产的危险,也自然会较常人为高,所以这几个月尤其是头三个月,夫人最好什么心都别用,只管好生保养,也尽量少走动为好,好歹也要待三个月后胎坐稳了,才敢适当的走动走动,国公爷和夫人可记下了?”
眼见孔琉玥神情呆滞的扶着小腹,似是犹不敢相信自己是真已有了宝宝一般,傅城恒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却碍于老华太医还在,不好说些夫妻间的私话儿,且这回子也顾不上,玥儿顾不上听老华太医交代的注意事项,他可得全部听清记牢了,不然若是玥儿或是宝宝有个什么不适,他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当下老华太医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才由傅城恒亲自送了出去。
余下孔琉玥犹自发着怔,直到笑逐颜开的梁妈妈谢嬷嬷领着屋里众侍候之人上前来行礼道贺,齐声高唱:“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时,她方回过了神来。
一时间是既喜且忧,又有几分如坠梦里。
喜的是经历了那么多,甚至在她已快要绝望了之时,她终于也要当母亲,终于也要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了;忧的则是这才刚一个月,反应就这么大,不像一般产妇,
都是要两个月左右后,才开始有明显的妊娠反应,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自己会吃多少苦头的?
但不管接下来的日子要吃多少苦头,她都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且在以后的日子里,做个好母亲,好好的疼爱这个孩子,把当初她和韩青瑶没得到过的母爱,全部让他活是她得到才是!
还有就是,这……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因为太想有个孩子,才会平白臆想出来的梦呢?会不会等梦醒了,她就会发现,一切又已回到原点了?!
她就这样时喜时忧患得患失着,脸傅城恒送玩了老华太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还是傅城恒坐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揽进了怀里,在她耳边用压抑了极大喜悦和激动的声音跟她说:“玥儿,我们要有孩子了,你要做母亲,我要做父亲了!”
她才发现他回来了,忙抓起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上去,直至耳边传来了他夹杂着错愕和痛苦的呻吟:“玥儿,你这是做什么?”
方松了口,猛地扑进他怀里,又哭又笑道:“傅城恒,原来不是梦,是真的,我是真的有宝宝了,我是真的要当娘了,原来不是梦,真好,真好……”
傅城恒就一下子明白她方才缘何会咬他了,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来这小傻瓜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所以想咬他一下,据他痛还是不痛来判定自己是否是在做梦。只是她既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缘何不咬她她自己,反而要咬他呢?咬自己岂非更真是可信?这促狭的小坏蛋!
好气好笑之余,见她含泪而笑,又忍不住也有些鼻子发酸,她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他何尝又不是一样?好在这一次,上天终究还是站在了他们这一边,这的的确确不是一场梦,他们的的确确有了两人爱的结局!
因轻轻抱了她,斜倚在大迎枕上,柔声说道:“玥儿,你的确不是在做梦,我也不是在做梦,我们是真要有孩子了,你是真个要当娘了!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里,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凡事都有我呢,你只管好生将养身体,一直到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为止!至于家里的事,我想请了二弟妹回来帮忙照顾一段时间,再不济,还有姐姐呢,你就什么都别用心了,就只管好生养胎便是!”
孔琉玥的声音犹带着几分哽咽,但语气却十分轻快:“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从今儿个起,就真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听得出来心情大好。
见她心情大好,傅城恒的心情也跟着大好,笑道:“我既说到,自然就会做到,你只放心罢!对了,如此天大的喜事,我得即刻使人去告知姐姐姐夫去,他们若是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呢!哦,还有岳母和小嫂子那里,也很该使人去说一声,让她们高兴高兴的!”
便唤了梁妈妈谢嬷嬷进来,吩咐二人分头去晋王府庆王府报信去。
不想二人闻言后,却都面露迟疑之色,道:“自来夫人有孕,都是要待三个月吼胎坐稳了,方能公布,以免太早了,惊动了孩子,这也是风俗……国公爷,要不,还是待三个月后,再使人去给大姑奶奶和王妃娘娘报喜罢?”在这件事上,梁妈妈与谢嬷嬷的意见绝对是一致的。
“怎么还有这个风俗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傅城恒闻言,不免也跟着面露迟疑之色,索性征求孔琉玥的意见,“那要不,就先别告诉姐姐和岳母她们了?”他固然迫不及待想把这天大的喜事与亲人们分享,但却更在乎她呣子二人的平安。
孔琉玥却不是很在意这个,毕竟她敢说从某些方面上来讲,就连老华太医这个大秦公认的国手,都未必有她知道得多,因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况就算我们不说,华爷爷隔三差五就要去庆王府的,且他又肖想瑶瑶那副《秋山行旅图》不是一日两日了,未必就管得住自己的嘴,指不定咱们在这里作难的当口,他已将好消息告知了娘和瑶瑶也未可知,还是使个人去告知她们一声,也告知姐姐一声,让她们也高兴高兴罢!”
晋王妃、庆王妃和韩青瑶,都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亲人,尤其是韩青瑶,更是她心里与傅城恒也不相上下的存在,如今她有了身孕,自然迫不及待想跟她们分享,就像当初她闻得韩青瑶有喜后,不也埋怨她为何不第一时间告诉她吗?韩青瑶的心情必定也是跟她一样的!
傅城恒闻言,思付了片刻,也就点头道:“也是,老华太医方才临走前,我瞧着他的马车似是往庆王府方向去的,指不定他这会儿已经再那里了也未可知,咱们就是想瞒,也未必就瞒得住!”最重要的是,“姐姐和岳母都是生产过的,小嫂子更是近期才生了罡儿,经验一定很丰富,等她们来了,我可得好生向她们请教才是!哦对了,还有子纲那里,我也得问问他,我该注意些什么才是!”
说得他像是从没当过爹一样,还要问赵天朗这个才真正是第一次当爹的人的意见……孔琉玥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城恒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见梁妈妈谢嬷嬷还站在原地没动,不由急了,“怎么你们还没去呢?快去快去,早点去也好早点回来,玥儿身边就你们两位妈妈老成些,别的人侍候我可都不放心!”
梁妈妈谢嬷嬷闻言,见一旁孔琉玥满脸的喜色,并不阻止她们,只得各自回房换了出门衣衫,分头去晋王府和庆王府报喜去了。
继室谋略by瑾瑜(236-239)
待梁妈妈与谢嬷嬷离开后,傅城恒将其余伺候之人也屏退了,才关切的问孔琉玥道:“想不想吃点什么?我瞧你早饭便没有吃什么,这会子想必饿了罢?”
孔琉玥打了个哈欠,“吃倒是不想吃什么,就是困了,想睡觉。”
傅城恒忙将她轻轻放到榻上,拿个拐枕来给她倚着,才道:“说话间就该吃午饭了,好歹待吃了午饭再睡不迟,省的来回的折腾,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且就在这里歪一会儿罢,我守着你!”一边说,一边也躺下,小心翼翼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起她的背来。
“我又不是孩子,你自忙你的去罢,且不必守着我了!”孔琉玥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傅城恒却是振振有词,“你虽不是孩子,可你怀着一个孩子呢,我不守着你,我不放心!不是说困了嘛,快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罢!”抱着她的动作,轻柔得就像她是一尊玉娃娃,随时都会碎掉一般。
孔琉玥的心就一下子软成了一汪泓水,为傅城恒对她的珍惜,也为她此刻的幸福和满足。
她闭上眼睛,在傅城恒温暖醇厚的气息的包围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待醒来后,忽然很想吃酱黄瓜和糟银鱼,傅城恒自然一叠声的命人去准备,若非舍不得离开她半步,他就要亲自去给她做了。
只是待菜来了后,孔琉玥又只略吃了两筷子,便再没了胃口,喉咙间老觉得哽了什么东西似的,想吃东西又吃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来,说不出的怪异,说不出的难受,也让她说不出的烦躁。
傅城恒看在眼里,想起老华太医临走前的叮嘱:“夫人身子弱,如今又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得让她尽量多吃些东西才好,不然等胎儿渐渐大了之后,每日里自外界摄入的养分不够,便只能汲取母体本身的养分,到时候只怕会难产!”
忙拿小银匙舀了一勺碧梗粥,夹了一段小黄瓜,送到孔琉玥嘴边,软言细语的哄她道:“玥儿乖,再吃一点!”
轻柔的动作,怜爱的语气,包容的气息……让孔琉玥因喉间异样而烦躁的心,一点一点的渐渐平和下来,遂依言张口,将送到嘴边的粥吃了下去。
傅城恒见状,不由大喜过望,忙又如法炮制,一口粥一口菜的搭配着,不觉便喂孔琉玥吃下去了好些,估摸着差不多了,方命人将饭菜都撤了,笑道:“你先到地上走动几步,消消食,待我吃罢饭后看,便陪你歇中觉。”命一旁侍立着的月季月桂,“扶着夫人些!”
月季月桂忙屈膝应了,依言上前扶了孔琉玥,在地上慢慢的走动消起食来。
傅城恒则刚坐到桌前,速度极快却不失优雅的吃起饭来。
饭毕,问知孔琉玥已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傅城恒便扶着她慢慢的回了卧室,众伺候之人则心领神会的悄悄退了出去。
许是午饭前小睡了一觉之故,躺到床上后,孔琉玥反没了睡意,因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傅城恒说着闲话儿:“我记得当初瑶瑶怀罡儿时,虽则到后来因孩子太大太好动,吃了不少苦头,一开始却是极不闹人的,可咱们这个倒好,方一上身便这般闹人,待再大一些后还得了?将来定是一个极淘气的主儿。”
傅城恒轻轻拥着她,笑道:“小嫂子有孕之初极少有不适反应,结果生了个男孩儿,你如今却一开始便这般大的反应,可见一定是个女孩儿,还是个极活泼的女儿,咱们又可以多一件贴心的小棉袄了!”
孔琉玥闻言,仰头看他道:“怎么你也想要个女儿吗?”话音落下,才忆起当初她曾与他说过她想要一个女儿之事,知道他是为了讨她欢心,不由握紧了他的手,认真的说道:“你其实真不必事事迎合我的,我们是夫妻,不管是从低位还是人格上来讲,都是平等的,你不要因为觉得对我有所愧疚,或是唉我,便事事哪怕是违心的顺着我,那样真的会……宠坏了我的!”
傅城恒不待她尾音落下,已笑得一脸宠溺的拧了拧她的鼻子,“我就喜欢宠坏你,就乐意宠坏你,难道不可以吗?再说了,你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娘,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我不宠你,倒要宠谁去?还是你不喜欢我宠你?”
好听的话人人爱听,孔琉玥自然也不例外。因握了他的手指,娇声嘟哝道:“我自然是喜欢你宠我的,我这不也是……怕你觉得委屈吗?”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低沉了下来,带出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心疼。
他生来便该是翱翔在高空的鹰隼,如今却因皇上的猜忌,只能窝在内宅里,成日里与那些原不该由他过问的琐事打交道,甚至还将过去这段时间里很大一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厨房里,只为了能讨她欢心,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打发时间……每每想到他本该武枪拉弓的手,如今却只能用来握切菜的刀,她就禁不住心酸难耐,她真的担心要不了多久,他便会过腻了这样的日子,更担心他会后悔,会郁郁寡欢,直至终老!
两人本就相爱至深,如今又朝夕相处,自是越发的心意相通,是以傅城恒很容易就能猜到孔琉玥的心思。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一定不知道我心里这会儿有多高兴,有多满足罢?人活一世,所求的说穿了无非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如今是三样都得到了,还有什么委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别想那么多了,只管放宽心将养身子,待十月怀胎期满,瓜熟蒂落时,平安给我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那我此生就真是别无所求了!”
顿了一顿,又满足的叹一口气,“说句僭越的话,这会子就算让我做皇上,我也不愿意!”
孔琉玥以手肘撑着身子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眉眼间果真没有哪怕一丝半点的委屈,有的只是喜悦和满足,情知他没有说假话,方放下心来。放心之余,又忍不住心悸,因俯身抱住他,轻轻吻在了他的唇角,不同于以往的热情,而是带着怜爱、带着奉献、带着温顺,更带着无限温情的一个吻。
以致傅城恒一下子想到了她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时的情形,身体一下子燥热志来,但却近乎是立刻已将她箍在自己脖子上白皙细腻的手臂拿了起来,微喘道:“玥儿乖,现在还不行……好歹也要等到三个月过了……”
好歹也已是做过三次父亲的人了,这点基本的常识,傅城恒还是有的,倒是不用人提醒。
孔琉玥先是一怔,随即便红着脸笑了起来,嗔道:“我难道连这都不知道,倒要你来提醒?我不过就是想……亲亲你罢了!”
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傅城恒眼里闪过一抹尴尬,又被孔琉玥拿戏谑的目光看着,便渐渐有些羞恼起来,微微使力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前,恶声恶气的道:“不是说困了吗,还不快睡!”却连有意做出来的恶声恶气里,都不自觉带了几分宠溺。
“睡就睡嘛,凶什么凶!”孔琉玥忍笑嘟哝一声,然后含笑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待醒来时,傅城恒已不在身边,只有月季正守在床前做针线,外面还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什么时辰了?”孔琉玥先打了个哈欠,方坐起身来问月季。
月季见她要起来,忙放下手上的活计,扶她坐了起来,又拿迎枕垫到她背后后,方笑回道:“已经申时二刻了,夫人可是要起身?”
孔琉玥点点头,任她扶着下到地上,穿好衣衫后,方问道:“我怎么听着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谁来了?”
月季笑道:“是晋王妃娘娘来了,正与国公爷说话儿呢。再就是庆王妃娘娘和世子妃娘娘也使了嬷嬷来请安,只不过已被国公爷先打发了回去。”服侍她穿戴好,小心翼翼的扶了她去外间。
果见玫瑰金色绣蝴蝶穿牡丹褙子,斜簪着凤头金步摇的晋王妃正满脸是笑的与傅城恒说着话儿:“……府里的事你让弟妹一概不必操心,有我在呢,让她只管安心养胎便是!”
孔琉玥笑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给晋王妃打招呼:“姐姐,您来了!”
“哎哟我的祖宗,你怎么起来了?”晋王妃见她出来了,忙抢在傅城恒之前,上前扶住了她,“快,快坐下!”
说着,扶着她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了,便连珠炮似地说开了,“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带了前儿个宫里赐下的各色蜜饯和我们府里自己俺渍的酸梅来,还有我自己做的酱笋和腊蒜,都是些开胃的,之前瑶瑶方有孕时,我送了些去给她吃,她吃了也说好。还有上等的银血官燕,去年统进进贡了六斤,就有四斤进了瑶瑶的肚子,众望所归也是进了六斤,你放心,就是拼着姐姐这张老脸不要,姐姐也要全部讨了来给你吃!还有沙参、鹿茸、冬虫夏草,这些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我已经跟煦之说好了,记得每日里都要吩咐小厨房的人给你炖。对了,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姐姐,姐姐上天下海都给你弄来!”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笑得越发的开怀,感激的对晋王妃道:“姐姐为我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我也没别的想吃的了,姐姐送来的酱笋和腊蒜就很好,我正想这两样东西吃呢!”
晋王妃便也笑得越发的开怀,“想吃就好,想吃就好,就怕你不想吃!”
待丫鬟上了孔琉玥要的白水来,亲自试过温度后,方一边递给她,一边又笑道:“弟妹你是不知道,我方才听得谢嬷嬷来报喜那一刻,是有多么高兴,简直比当年太医诊断我怀了睿儿还要高兴一百倍!我天天求神拜佛的,就是希望能等到这么一天,却没想到,竟这么快便等到了,我真是太高兴太满足了,这辈子都再无所求了!”
谢嬷嬷在一旁凑趣,“夫人您是没瞧见王妃娘娘当时那个高兴劲儿,一出手便赏了老奴二十两银子,亦连整个王府的人都有赏,今儿个我们这么多人,可都跟着夫人沾大光了!”
梁妈妈也笑着凑趣,“老奴也是,才一将喜信儿禀知庆王妃娘娘,娘娘便已命人赏了老奴二十两银子,待稍后世子妃娘娘知道后,又赏了老奴二十两银子,老奴今儿个可真真是好大的造化!两位娘娘也是除过赏了老奴之外,连带各自屋里服侍的人都有赏,世子妃娘娘还即刻说要来瞧夫人呢,被王妃娘娘拦住了,说世子妃如今身体还没大好,见不得风,让过一阵子再来瞧夫人,还说世子妃若委实不放心,横竖她明儿个要来瞧夫人的,让世子妃有什么话儿,有什么东西要带给夫人,今儿个只管准备齐全了便是呢!”
“我听了这么半天,总算是听明白两位妈妈的意思了,合着是在变着法子的说我没打赏呢!”见孔琉玥听得满脸是笑,傅城恒难得也跟着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梁妈妈谢嬷嬷见他眼角眉梢都是笑,知道他正心情大好,便也大道胆子顺势笑道:“国公爷总算是想起这一茬儿了,老奴们代阖府上下给国公爷和夫人磕头了!”说着果真跪下,给傅城恒和孔琉玥磕了个头。
直瞧得一旁的晋王妃哈哈大笑,“煦之,你这回可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但要赏你和弟妹屋里的人,连阖府上下都要赏遍,早知道就该一早便赏了你们屋里的人,也不至于这会儿都要赏了!”
傅城恒也笑,却是高兴的笑:“如此高兴之事,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也甘心情愿!”命梁妈妈,“吩咐下去,阖府上下都赏半年的脂肪肝例,夫人屋里的,另外再赏两月月例!”
满屋子的人忙都跪下谢恩,一个个都笑逐颜开的。
偏晋王妃还嫌大家不够高兴似的,又补充道:“吩咐下去,阖府上下的人再多赏三月的月例,就说是本宫赏的,本宫明儿便使人送银子过来!”
此言一出,不必说众伺候之人都越发的喜上眉梢,以致整个芜香院都因此而弥漫着一股欢快的气氛,比之过年时都更要热烈。
第二日一早,庆王妃又领着人大包小包的来了,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我昨儿个方一听得梁妈妈说了这个喜讯后,便想瞧你来了,只你也知道,如今你嫂子不能理事,少不得我要多操心些,总要将府里的事提前安排下去,方能放心的过来,所以才拖到了今日。”庆王妃拉着孔琉玥的手,跟昨儿个晋王妃一样,也是满腹的话想跟她说,“你嫂子更是急得什么似的,当即便吵着要来瞧你,被我拦住了。你也知道她前番大伤了元气,如今才八月的天,就已在穿带夹的小袄了,我怕她过了风……你不会怪娘罢?”
孔琉玥笑着反握了庆王妃的手,嗔道:“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儿,您能来瞧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至于嫂子,她如今身体都不大好,若是因我的缘故过了风加重了病情,岂非是我的罪过?烦请娘回去告诉她,我好着呢,让她只管放心,且先将养好了身子,待开了春天气暖和一些后,再来瞧我也是一样的!况两家离得这样近,平日里要通个信,送个什么东西的,都是极便宜的,便是一时半会儿见不着面,也跟见面不差什么了。”
庆王妃就欣慰的点了点头:“娘能有你和你嫂子两个一般懂事的女儿,真是娘三生修来的福气!”
孔琉玥笑道:“我能得娘为母,疼我如己出,才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呢!”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庆王妃便拿出韩青瑶写给孔琉玥的信来,“这是你嫂子你与你的信,让你慢慢儿的看,不必急着回信,省得累着了。”
待孔琉玥接过信,交与月桂先收起来后,又道,“对了,你身子弱,如今府里的事就且先别操心了,姑爷那里,我待会儿自会与他说,让他不许累掯了你的。这两年来我冷眼看着,你管家的手段的确很有一套,也不枉京城人人都赞永定公夫人能干贤惠,说来这也是与你那一众能干又忠心的心腹们分不开的,你就算一年半载的不理事,相信她们也能将府里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的。你呢,就只管安心养你的胎,其他什么都别管了,想什么吃的喝的玩的时,只管使人去与娘说一声,娘不管用尽什么办法,都一定给你弄来!”与昨日里晋王妃说的话竟是如出一辙。
孔琉玥自是一一应了,为能有这样真心关心她的亲人而无比幸福和满足。
庆王妃没有在永定公府用午饭,赶在午饭之前回去了,说是一来不想给傅城恒和孔琉玥白添麻烦,等孔琉玥将来生了之后,她就是一天三顿都在这里吃也使得,如今就不给他们添这个麻烦了;二来也不放心韩青瑶呣子两个,如今他们病的病,小的小,都照顾不了自个儿,虽有下人,到底及不上她亲自看着。
孔琉玥明白庆王妃的顾虑,便没有多留她,让傅城恒好生送了她出去。
下午,孔琉玥方歇了午觉起来,二夫人又来了,带了自制的玫瑰酱和糟鲞来,“……我当初怀铮哥儿和钧哥儿时,都喜欢吃这两样东西,想着大嫂也有可能喜欢,所以带了来。”
孔琉玥道了谢,笑容满面的命月季收了,才与二夫人说起闲话儿来,“也好些时日没见铮哥儿和钧哥儿了,只时常听镕哥儿说大哥二哥功课好,在学堂里极得先生看重。”
说到自己的一双宝贝儿子,二夫人也是笑容满面,“不过是先生谬赞罢了,兄弟两个淘气着呢!好在明年铮哥儿就该进学了,到时候只余下钧哥儿一个,也淘气不起来了!”
犹豫了一下,才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说来大嫂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我不该劳烦大嫂的,但只铮哥儿一天天大了,偏我和二爷认识的人又少……所以想请大嫂帮忙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孔琉玥先见二夫人面露难色,还以为她有什么为难事想请自己帮忙,心下意识的一紧,不想却是这个,便一下子放松下来,笑道:“原来是这个!二弟妹只管放心,我一定会为铮哥儿多留意的,不过你也知道,我如今一应应酬都推了,只怕短时间内,是接触不了多少人了……”
话没说完,二夫人已微红着脸道:“并不是催大嫂短时间内就把事情办成,只是先把话说在这里,毕竟铮哥儿年纪还不大,还有的是时间慢慢相看呢,待大嫂生下咱们家五少爷后,再议此事也不迟的!”
妯娌两个闲话了一会儿,见孔琉玥有些累了,二夫人便告知回去了。
孔琉玥方得了空拿出韩青瑶给她写的信细看。
韩青瑶先用很长的篇幅表达了她的喜悦之情,后又说“就算你才是大夫,懂的比我多得多,有些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将自己所知的一应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末了才强调“你可一定要生个女儿啊,你要是生了女儿,咱们罡儿就不愁没有媳妇了,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哼,就她家那小混球,也敢肖想我女儿?”
孔琉玥正看得出神,不妨就听见傅城恒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抬头一看,就见他已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没好气的看着她手里的信纸,显然将其上的内容看了一些去。
傅城恒黑沉着一张脸,哼笑道:“我女儿将来就是嫁进哪家,都不会嫁进他庆王府,嫁给韩青瑶的儿子,赵允罡那个小混球!”哼,平日里抢他老婆也就罢了,如今又教她儿子抢起他女儿来,简直就是做青天白日梦,休想!
“呃……就算瑶瑶平日里多有得罪你,罡儿才那么小,可没得罪过你,你干嘛对他那么大意见?还叫人家‘小混球’,这也是你当长辈该有的态度?”孔琉玥一看他这张“怨夫”脸,就知道他又想起韩青瑶平日里的“丰功伟绩”了,虽然好气又好笑,倒也是见惯不怪了,她比较好奇的是,她宝贝干儿子还那么小,连话都不会说,怎么也惹着他了?
傅城恒梗着脖子道:“他敢肖想我女儿,那他就是小混球!”说着忍不住低声嘟囔,“当娘的抢我老婆,如今当儿子的又要抢我女儿,当爹的还时刻不忘在我面前摆大舅兄的款儿,我上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叫我遇上这一家专克我的魔星!”
在他的碎碎念中,孔琉玥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先是轻笑,渐渐发展成了大笑,且呈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傅城恒也太可爱了,吃一个女人的醋也能吃这么久,偏偏韩青瑶的醋还没吃完,她儿子的又来了,中间还加上个惟恐天下不乱,时时不忘撩拨他的赵天朗,他说他们一家子是他命里专克他的魔星,还真是没说错,哈哈哈哈!
在她的大笑声中,傅城恒先是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婆婆妈妈,以致脸上也浮起了几抹可疑的红晕来;等到见她笑得开怀时,便也就觉得没所谓了,他只希望她总能这样快活,在他身边总能找到快活的理由,哪怕这理由是让他出糗,他也心甘情愿!
既已确定了有孕在身,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孔琉玥的作息一下子变得很规律起来。
每日里辰时二刻起床,吃过早饭后,先去院子里散会儿步,然后便回房间里,或是听初华洁华念诗词歌赋,或是听傅城恒找来的乐师弹琴,中间吃一次点心,喝一次新鲜的牛|乳;吃过午饭后,歇中觉到申时起来,再喝一次牛|乳 ,吃一次点心,然后去院子散一会儿步,待吃过晚饭后,与三个孩子说会儿话,吃一次水果后,便按时睡觉。
但饶是如此,孔琉玥还是没能长胖半点,只因她害喜害得实在太过厉害,几乎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吃饭已不再是享受,完全成了受罪。
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吐了就再吃,不为别的,只为肚子里的孩子能汲取到足够的营养,能平安健康的成长。
看她每次都吐得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脸色苍白,神色倦怠,傅城恒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却还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不能为她分担半点痛苦,不由在心里将她肚子里的孩子骂了无数次,个小坏蛋竟这般折腾你娘亲,看你出来后,老子怎么收拾你!
万幸在满了三个月之后,孔琉玥在某一日早上起来后,竟奇迹般的不吐了,且破天荒的想要吃东西了,傅城恒和众伺候之人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237
孔琉玥体验到了怀孕的奇妙性,在她怀孕三个多月以后。
这天清晨,当她醒来时,忽然就没有再如往日那样,一睁开眼便因晨吐而吐得死去活来,只恼自己怎么要醒来,要是能一觉睡到分娩时该有多好?不但没有晨吐,心中的恶心感也忽然消失了,喉间再也不像往日那样,老觉得哽了东西,让她分外难受……人一下子变得精神焕发起来,也破天荒觉得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因与一旁的梁妈妈道:“梁妈妈,我今儿个早上想吃金华火腿汤,春笋炒肉片,还有菜心,记得要醋溜的,铁然间很想吃酸的!”
闻得她破天荒的主动点菜,而不是像往常那样一听说要吃饭了便皱眉头,梁妈妈还未及说话,傅城恒已先喜出望外道:“除了这几样,玥儿你还想吃什么?姐姐昨儿个使人送了小黄鱼来,要不,给你做个糖醋鱼?”
梁妈妈和谢嬷嬷则在一旁双手合十的念起佛来,“菩萨保佑,总算是熬过了这最初的三个月,总算是想吃东西了!”
又给傅城恒建议,“夫人这阵子吐得狠了,人不但没长胖,反而比先时还瘦了好些,如今总算不吐了,也是时候给夫人做些补身子的东西来吃了!”
傅城恒点点头,“就要有劳两位妈妈了!”在这些事上,他无条件的服从梁妈妈和谢嬷嬷两个有经验的老妈妈,只因他知道,就算他已做过三次父亲,就算连日来他已恶补了许多该如何照顾孕妇的知识,比起两位妈妈,他依然差得远!
梁妈妈和谢嬷嬷忙屈膝赔笑道:“国公爷言重了,这原是老奴们应当应分之事。”说完自按孔琉玥的要求,去小厨房准备去了。
这里傅城恒方坐到床前,握了孔琉玥的手,满面是笑的道:“姐姐若是知道你想吃东西了,不定怎生高兴,岳母和小嫂子也是,只怕前脚方 知道消息,后脚已使人给你送一大堆补身子的吃食来了。”
孔琉玥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心情无疑很好,闻言也是笑容满面,“还是别了,前儿个姐姐和娘送来的补品我还没吃完呢,明儿若是再送来,我只怕吃到孩子都生下来了,都不一定吃得完,到时候白放着也是浪费了。”
在经历了怀孕之初的狂喜后,她很快便被几乎所有孕妇都会出现的恶心、呕吐、嗜睡等症状给折磨得没了喜悦,只剩下疲惫和烦躁,同时脾气也跟着见长,弄得整个芜香院正房包括傅城恒在内都是如临大敌,大气不敢出,惟恐一个不慎惹到了她。她看在眼里,虽然自己都觉得这样不好,但又实在控制不住,万幸如今总算是将这头三个月给顺利熬了过去,不然再这样下去,她还没先受不了,只怕傅城恒和众伺候之人都要先受不了了!
“怎么能说是浪费呢?”傅城恒笑道,“你就一直吃着便是,难道咱们家穷得连那点补品也吃不起了?你只放心的吃罢?”
她这还不是怕营养太多,导致孩子太大,将来不好生?孔琉玥暗自腹诽之余,嘴上还故意说:“我知道,你就是巴不得将我养成个大胖子,到时候丑得没法子见人,你就有借口纳新人了……”
话没说完,傅城恒已急道:“我多早晚说过要纳新人了?就算你真长成大胖子了,我也不会纳新人的,我都说过很多次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孔琉玥闻言,故意嘟嘴道:“你虽然不会纳,架不住你没这样想过呀!”
说得傅城恒越发着急起来,解释了半天,差点儿就要指天发誓甚至掏心明志了,孔琉玥方笑道:“好了啦,逗你玩儿的,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其实她也知道傅城恒不会纳新人,甚至连那样的想法都不曾有过,他天天围着她转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是一见了他,她就会忍不住嘟嘴,想他哄她罢了。
傅城恒听她说完,方知道自己又着了她的“道儿”,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抱过她不轻不重咬了她的耳朵一下,才佯怒道:“好啊,你又糊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便作势又要咬她的耳朵。
他呼出的气息又暖又热,以致孔琉玥痒得不行,一边忍住笑,一边求饶道:“好夫君,玥儿知道错了,再不这样了,你就大人大量,饶过玥儿这一次罢!”两个人耍了几回花枪,梁妈妈领着婆子抬着早饭进来了,傅城恒方放开孔琉玥,与她理了一回鬓角,坐到一旁瞧她吃起早饭来,等她先吃毕了,他方草草也吃了。
吃过早饭后,孔琉玥因见窗外阳光甚好,便提出要去外面走走,——过去这两个月,她因害喜害得实在厉害,整个人成日里都昏昏沉沉的,虽自己定了作息表,到该散步的时间时,其实根本极少出去室外活动。如今她害喜的症状终于减轻了,她自然要趁现在多活动活动,以免将来生孩子时呣子都吃苦头。
傅城恒闻言后,想着如今天气还不算太冷,去外面活动活动也好,便点头道:“那我陪你!”命人取了白狐裘的披肩来亲自与她穿好,方扶了她往外走去。
不想夫妻两个还未行至门边,就见穿着一身蔷薇色短袄并珍珠色绫裙,梳着螺髻,带着珍珠发箍并珍珠耳坠,瞧着已十足一副大姑娘模样儿的初华被簇拥着,亭亭玉立走了进来,见二人似是要出去,行礼后因说道:“爹爹和母亲可是要出门去?那女儿迟些时候再过来!”
孔琉玥见她的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帐簿子,约莫猜到她是有事来问她,乃笑道:“不是要出门,就是见今儿个太阳还好,想要院子里逛逛,你可是有事要问我?要不,与我和你爹爹一道去院子里逛逛,我们一边晒太阳,一边说话儿?”
初华闻言,想了想,也就点头道:“那女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上前与傅城恒一道,一左一右扶着孔琉玥,慢慢行至了花园里。
早有白书见孔琉玥要逛院子,领着几个丫头婆子在亭子里铺上了厚厚的褥子,又命人在一旁烹起热茶来,是以当孔琉玥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了之后,便没有就回屋里,而是去了亭子里,边晒太阳,边吃热茶,便与初华说话儿,“初姐儿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这些终究是内宅的事,当着初华和众伺候之人之面,傅城恒是不好多过问的,是以孔琉玥方一开口,他便以有事去小书房为由,命众伺候之人经心服侍着后,先行离开了。也是他见孔琉玥这会子精神还好,又有梁妈妈等在一旁服侍帮衬,不然也是不肯让她操心,不会离开的。
初华待傅城恒离开后,方上前两步,微微有些赧然的向孔琉玥道:“原本爹爹和母亲信任女儿,命女儿这阵子暂代管家,女儿便不该给母亲添麻烦的。但只再过不到半月,便是姑妈的生辰了,偏今年又是整生,女儿实在不知该如何准备送姑妈的贺礼,太了,怕不足以表达我们家的心意,太重了,又觉得有生分之嫌,所以想问问母亲意下如何?”
原本依傅城恒的意思,是想请了二夫人回来,在这段时间里暂代孔琉玥管家的,但孔琉玥却有别的主意,一来二夫人自家也有一摊子事,又非是麻烦她一日两日,她虽未必好拒绝,总有强人所难之嫌;二来初华开了年便十二岁了,至迟不过及笄前后,便要议亲了,她又是傅城恒的嫡长女,身份尊贵,十有八九是要嫁进门当户对人家作长媳宗妇的,又岂能不提前学点理家之道?
遂在与傅城恒商量过后,将初华叫到跟前儿,养生的委了她在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代她全权管家,让她除过一些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事以外,其余事宜,一律不必来回她了,只管自己做主便好。
当然,孔琉玥说放权,也不是全部放权,还是命了梁妈妈和白书璎珞两个从旁协助初华,以免她年小不服众,或是因经的事少,有些事难免考虑得不那么周全。
事实证明,初华还是很聪明很能干的,只在经历了短暂的几日忙乱之后,便将家事都上手了,桩桩件件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连傅城恒都暗暗里夸赞了她几回,当然,以他的性子,是不会直接夸她的,而是以夸孔琉玥的法子拐着弯儿夸的她,“我瞧这辽子初姐儿打理家事还算勤勉,也没出什么大的岔子,果然知女莫若母,还是你瞧得准!”
换来孔琉玥的暗暗腹诽,你要夸自己的女儿,就大大方方的夸呗,干嘛非要捎上她?果然是闷骚的男人!
听完初华的话后,孔琉玥并不先回答她,而是反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你都已拟了哪些礼物?”
初华便接过丫鬟手里的单子,逐一念了起来:“八寸高鎏金紫铜胎弥勒佛一尊,一百单八粒缠丝白玛瑙佛珠一串,一百单八粒檀香木雕罗汉佛珠一串,贡缎十八匹,上等湖绸十八匹,各色玉石玩物,周鼎玉瓶共计三十件……”
孔琉玥未及听完,已笑了起来:“你姑妈今年才得三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漂亮最富有魅力的年纪,你前面那三样礼物虽好,却一般是准备给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做寿用的,你给她送这个,岂不是在说她已经老了?其他的倒都还好,只把这三样换了罢。”
一席话,说得初华微红了脸,不好意思的笑道:“女儿是翻的以往的旧例,倒未想到那些旧例并不一定时时都适用,是女儿考虑不周了,还请母亲勿怪!”
“诶,”孔琉玥一摆手,“你如今打理咱们整个家,成日里要操心的事不知凡几,你却桩桩件件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已经做得够好了,一时间疏忽了一点半点,也是人之常情,何必妄自菲薄?”
初华忙屈膝应了:“多谢母亲教诲!”心里却在暗想,看来自己还得再努力,才能真正做到像母亲那样面面俱到,才能真正为母亲分忧!
母女两个说完正事,又将洁华接来,一道吃着点心闲话了一回,直至孔琉玥觉得有些累了,方扶着梁妈妈和月季的手,回了屋里。
就见傅城恒已经等在屋里了,一见她进来,便忙上前扶着她行至榻前坐了,方问道:“才初姐儿与你说什么了?”
孔琉玥便将方才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如今初姐儿才只得十二岁,便已这般能干,待再历练个三二年,将来嫁进婆家后,不愁婆家的人不上下都夸她能干 !”
傅城恒闻言,片刻方道:“其实我并不想让她去到婆家后做当家主母、长媳宗妇,远的不说,就说你自嫁给我以来,方稍稍清闲了几分,之前可一直在劳心费力的操劳……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不但她和洁姐儿,还有咱们未出世的女儿,将来都不要做长媳宗妇,而是能嫁进婆家做小儿媳,甚至门第低一些都无所谓,那样便可以不用多操心了,至多,咱们多陪些嫁妆便是,那样便是将来分了家,她们也不必过多的费心了!”
“你真个这样想?”孔琉玥倒是没想到过傅城恒会这般开通,她原本还以为,至少在初华的婚事上,他是会思量再三的,毕竟初华是他的嫡长女,“我原本还以为,你将来给初华相看人家时,总要门当户对人家的嫡长子呢!”
傅城恒笑了笑,反问道:“今时今日,咱们家还需要依靠联姻来扩大巩固权势地位吗?便是真需要,我还不见得就愿意委屈我的女儿们呢,更何况,咱们家若真再结一门强势的姻亲,只怕皇上又该睡不着了!”
这倒也是,总要顾虑一下龙椅上那一位的感受……孔琉玥点点头,“你能这样说,那我也就可以放心了。你不知道,我这程子都在担心,担心你将来罔顾初姐儿的意愿,将她嫁给她不想嫁的人。虽说自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还是希望,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能让她嫁一个真心中意的人,以免误了她的一生!”
“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让我的孩子们都幸福快乐一辈子的!”傅城恒郑重许诺。
过了半个月,便到了晋王妃生辰之日,孔琉玥虽害喜害得没那么严重了,但因傅城恒坚持,便没有登门去给晋王妃道喜,只由傅城恒领着孩子们去了晋王府,至晚方回来。
不想第二日,晋王妃便亲自来了,见了孔琉玥,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见她气色的确比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一点肉,方笑道:“总算是将最艰难的时期给熬了过去,后面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了!”
孔琉玥笑道:“希望承姐姐吉言了。也不知这孩子是哪一路泼猴变的,皮成这样,等他将来出来了,看我不好好儿教训他!”
只可惜她显然忘了晋王妃跟傅城恒既是姐弟,护短的个性自然也是如出一辙的,“没见哪个当娘的说自己孩子是泼猴的,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些才好呢,你将来可不许教训他,不然我这个姑妈头一个就不依。”
——傅城恒先时见她吐得七荤八素的,也曾对着她的肚子“威胁”过里面的某小坏蛋,说他若是再敢折腾他娘亲,等他出来后,看当老子的怎么收拾他。但也仅仅只说了几次,便没再听他说过了,反而在她说时,不停的为小坏蛋说好话,同时不停的软言安慰她,有多护短可见一斑。
晋王妃陪着孔琉玥说了半日话,又在芜香院吃了午饭,见孔琉玥累了,要歇中觉了,方坐车回去了。
之后一段时间里,每当天气晴好时,孔琉玥便会扶了丫鬟,去院子里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只因她如今胃口大开,每日里饭量比先时增加了好些,等到过罢年出了正月后,她整个人瞧起来总算是有了几分正常孕妇的样子,不但面色红润,人也丰满了一些,倒比先时更多了几分风致。
这对于已经禁欲快半年和,每日里都只能看只能抱却不能吃的傅城恒来讲,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更是一项甜蜜的折磨。
这日晚间,当傅城恒一如既然往的打完一套拳从院子里回来时,孔琉玥已经睡下了,他忙放轻脚步,自己去到净房里梳洗完了,才出来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习惯性的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却感觉到手下的触感很不一样,滑不溜手的,就跟抚摸着上好的丝绸时感觉是一样的,因忙掀开了一点被子。
就见怀里的人披散着一头乌发,暗色的中衣半敞着,露出里面红色的亵衣,亵衣上用金线、翠羽夹杂绣着华贵的牡丹,黑色、金色、红色同雪白的肌肤映在一起,再衬着她因怀孕而丰满了不少的美好曲线,简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球。
这也还罢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炙热目光,她竟然还冲他眨了眨眼睛,妩媚的笑了起来,摆明了就是在勾引他!
傅城恒只觉自己的脑子“嗡”了一声,鼻间已有一股暖暖的热流流下。他近乎狼狈的抓起一旁的外衫胡乱擦了一把,随即便拥着孔琉玥又躺回了被窝里,将她的头摁在自己胸前,哑声命令道:“睡觉!”他如今不但早上打一套拳,晚上也开始打拳了,就是为了消耗多余的精力,以免晚上抱着她睡觉时把持不住,可不能因一时的冲动,就功亏一篑!
孔琉玥之所以早早便躺到床上,又穿得那般妩媚撩人,就是为了勾引傅城恒。她知道他这些日子憋得狠了,偏又不肯听话的去榻上睡,非要抱着她,以致虚火上升,在对上别人时,脾气也大了不少,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语音,横竖孩子都已快六个月了,只要他力道轻一些,是不会造成什么伤害的,又何必让他忍得这般痛苦呢?
于是在听了他的命令后,不但没有乖乖睡觉,反而伸出舌头,轻轻舔起他的脖颈和喉结来,又几不可闻的在他耳边暗示,“华姐姐和瑶瑶都告诉我,除了前三个月和后两个月,中间那段时间,其实是可以的,只要动作稍微轻一点……”一边说,一边还大胆的抓过他的手,直接放到了自己丰盈了近乎一倍的柔软上。
这样明显等同于邀请的暗示,这样直接的身体力行,叫傅城恒如何招架得住?他忍不住热情的吻起她来……
正月一晃即过,二月只得二十八日,就过得更快了,时间不觉间便进了暮春三月。
孔琉玥已怀孕将近八个月了,人虽没长胖太多,肚子却很大,直让傅城恒瞧得担心不已,怕她到时候也像韩青瑶当初那样,会因孩子太大而难产。
相较于他的忐忑不安,孔琉玥却很放松,她一直有留意控制自己摄入营养的多少,相信孩子不会像赵允罡当初那么大。不过要说她完全不担心,也不可能,毕竟这个时代的医学条件实在太落后,生孩子对绝大多数的妇女来说,都是一道鬼门关,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运气,成为那极小一部分人中间的一份子,她只能安慰自己,华灵素已亲眼看她做过一次剖腹产手术,若是到时候实在不行了,倒是可以临时抓她的“壮丁”,总还能有几分希望!
是以待过了三月三女儿节后,孔琉玥便使了人去庆王府,看韩青瑶如今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若是恢复得好,可不可以近期抽时间过来永定公府一趟?
早在孔琉玥有孕之初,韩青瑶已想登门瞧她来了,被庆王妃和赵天朗以天气冷,她身体又还没完全恢复为由给拦住了,如今好容易天气暖和了,她身体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如何还等得住?当天便与孔琉玥使去的人一道来了永定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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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青瑶带来的大包小包让孔琉玥叹为观止,从给她的吃穿用度,到给宝宝准备的吃穿用度,甚至还给宝宝准备一大堆玩具,端的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让人由不得不怀疑,如果搬得动,她是不是连整个庆王府都要搬来永定公府?
“……这是罡儿刚出生时用过的襁褓和穿过的小衣衫,是当初我那小侄子刚出生时用过穿过的,乃是我奶奶叫人用上好的苏杭湖绸做的,又细腻,又暖和,且因已由两个孩子穿过了,连针线口都磨得几乎感觉不到了,给我小儿媳穿正正合适!”
韩青瑶说着,又将另一个包袱打开,像方才那样,将里面的小衣衫一件一件也逐一拿给孔琉玥看,“这些则是我二叔家的小妹妹刚出生时穿过用过的,也都是上好的……你也知道,小孩子长起来快得很,好些衣衫根本连第二次都来不及穿,已是穿不下了,我二婶使人将这些东西给我送过来时,还让我转告你,让你别嫌弃这些都是旧物,觉得委屈了新生儿,殊不知新生儿的肌肤娇嫩,穿新衣衫反倒不好,让你别见笑……”
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笑道:“瞧二婶说的是什么话儿,这些东西我求还求不来呢,她却主动想着让你给我送来,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聊表我的感激之情了,若是再嫌弃再见笑,我成什么人了?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罢,你回去后转告二婶,就说等明儿出了月子后,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韩青瑶点点头,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跟二婶使来的人说的,偏二婶总觉得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让我跟你说,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不得只能将这番话转告于你了。”
又道,“本来娘前儿还跟我说,要让府里针线班子上的人尽快给小外孙女儿赶制一批衣服鞋袜出来,有嫂子和二婶送来的这一批,再加上罡儿用过的那些,想来也尽够了,只是都是些旧物,娘只怕委屈了小外孙女儿!”
梁妈妈与谢嬷嬷等正围着包袱里那些做工精美的小衣衫小裤子小鞋袜啧啧称赞,闻得这话,谢嬷嬷因捧了一双李子般大小的鞋奉到孔琉玥面前,笑道:“这样精巧手艺,老奴活了这么大,尚是第一次瞧见,偏娘娘和世子妃还怕委屈了五姑娘,可见有多疼爱五姑娘!”
——因孔琉玥满心希望这胎是女儿,傅城恒也是一样,时日一长,夫妻两个的态度便无形中感染了众伺候之人,连带大家也都觉得,孔琉玥这胎会是女儿,也都跟着“五姑娘”、“五姑娘”的叫了起来。包括一心希望能生个儿子傍身的谢嬷嬷,横竖如今侯爷与夫人这般恩爱,三少爷又那般敬重孝顺夫人,便是夫人这胎生了女儿又何妨,夫人的地位一样稳如磐石!
白书璎珞等人也笑着附和道:“连谢嬷嬷经过见过的事那般说,尚且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精美的手艺,今儿个咱们可是开了眼界了!”
那鞋子的鞋面是大红色的,其上绣着五只蝙蝠,而蝙蝠历来便是“福”的谐音,五只蝙蝠,则寓意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五种福气,是再精美再吉祥不过的物件,也难怪谢嬷嬷等人啧啧称赞。
孔琉玥自谢嬷嬷手里接过那小鞋子细细看了一回,才压低了声音与韩青瑶道:“咱们那手艺与这一比,立马成了山寨中的山寨,也不知道那做鞋子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韩青瑶面上带笑,也压低了声音道:“可不是,幸好咱们运气好,穿成主子了,不然若是让咱们两个靠这个为生,只怕早饿死了!”
她今儿个穿了件丁香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梳了桃心髻,戴了金点翠的步摇并羊脂玉莲花簪子,衬上白里透红的肌肤和笑得弯弯的眉眼,看起来十分美貌精神,显然经过将近一年的悉心休养,她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孔琉玥看在眼里,又悄悄探了一回她的脉,见她脉象的确比先时平稳有力得多,方彻底放下心来,笑问起赵允罡的情况来,“对了,我小女婿怎么样了?我都这么久没见他了,偏你今儿个又不带他来,敢是怕我这个当丈母娘的吃了他不成?我可告诉你,你若哪日惹我不高兴了,我便不把我女儿给他作老婆,给你做儿媳了!”
想起那个圆滚滚肉嘟嘟的小家伙,她就忍不住满脸的笑,眼睛眉梢也是一片柔和,虽然嘴上说着发狠的话,神情却是一片的温柔。
韩青瑶自然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便也故意急道:“又不是我故意不带他来的,原是娘说你如今月份大了,偏他又刚学会走路,正是横冲直撞之际,怕他一个不小心便磕着碰着你哪里了,所以才不让我带他来的!我不管,你可不能就因此就不要他做女婿了,我们可是一早就说定了的,你休想食言!”
正说着,傅城恒忽然走了进来,看神情是明显将她这番话听进耳里了的,但却只是晦暗不明的看了她一眼,便什么都没说的上前对孔琉玥柔声说了一句:“姐夫才使人来邀我去一趟梅苑,中午饭怕是不能回来吃了,你就与小嫂子一道吃罢,不必等我了!”然后复又出去了。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两分钟的事,以致傅城恒都离开之后,韩青瑶方回过了神来,立刻凑到孔琉玥身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男人方才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磕碜得慌呢?”
孔琉玥已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应该猜得到他是什么意思才对啊!”某小气男人因她们两个约定要做儿女亲家的事已非怨念一日两日了,如今见了始作俑者,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韩青瑶闻言,想起赵天朗前儿还跟她说,他如今见了傅城恒,都不叫“妹夫”,改叫“亲家公”了,只是亲家公的神情看起来比之前当妹夫时还要郁卒几分就是了,便一下子了悟了,不由也笑了起来,只不过是坏笑,“他不想把女儿嫁给我儿子,我还偏就娶定了,横竖你们家如今做主的可不是他,而是你,我才不怕他呢,哼!”
孔琉玥被她那副有意做出来的小人得志样逗得笑不可抑,因有意与她唱反调:“可你就不怕他成日里对着我吹枕边风,将我给吹得倒戈了?除非……”
“除非什么?”话没说完,已被韩青瑶急声打断,“是不是也要我天天给你吹枕边风才成啊?没问题,我今儿个就住下不走了,还不住别地儿,就住你的房间,睡你的床,看某人是愿意当妹夫,还是愿意当亲家公,就不信他还敢对舅嫂动粗!”
想着若是韩青瑶真住下,傅城恒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的情形,孔琉玥已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要住下,我自是求之不得,不过,你还是先把你自家一大一小两个拖油瓶儿摆平了再说罢!”
笑过之后,方命也笑不可抑的众伺候之人都退下了,与韩青瑶说起正事来,“我虽一直有意控制饮食,注意平衡摄入的营养,但肚子还是有些大,我怕到时候也会跟你当初一样难产,所以想请你近期内去与华姐姐说说,看她能不能在我预产期时也住进我们家来,若是真到了那一刻,我希望能由她为我做剖腹产手术,力争能保住我们母女都平安!”
韩青瑶自是一口中答应,“你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不过,”说着皱起了眉头,“我嫂子终究没亲自动手做过这样的手术,没有临床经验不说,就连现场观摩,都只观摩过那么有限的一次,我怕到时候……”
“不怕!”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接道:“早在战国时期,就已有剖腹取子的先例了,华姐姐又亲眼瞧我做过一次手术了,我相信她一定做得来的!”
韩青瑶皱着眉头正要再说,猛地反应过来她这话背后的意思,立刻神色大变,“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竟是想舍自己保孩子不成?我可告诉你,我不会同意的,我要你们母女两个都平安,你听到了吗?”
孔琉玥见她色变,忙笑着安慰她道:“你先别急,我不过也就是这样一说,预防万一罢了,指不定我们这会儿紧张得半死,到时候孩子很容易就自然生下来了呢?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啊,放心罢,我们母女两个都会没事的!”
话虽如此,手心却渐渐有了汗意,要知道这个时代死于难产的妇人还真是不少,尤其她这具身体又向来单弱,生产的难度原就比常人更大,也不知道到时候……每每想到这些,她都会一身的冷汗,只不过不想让傅城恒紧张和担心,一直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惟一让她庆幸的,就是华灵素已亲眼见她做过一次手术了,真到了那时候,至少也能保住孩子,不会造成一尸两命的惨剧。
孔琉玥的笑脸和安慰并不能让韩青瑶放下心来,她自己当初就差点儿因难产而没了,若非有孔琉玥,还不知道如今会是什么情形,叫她如何能不紧张?但孔琉玥为了让她宽心,已经在故作镇定的安慰她了,她便不能再让她因见她紧张,再生出别的压力来。
于是也故作轻松的道:“你自己就是大夫,再没有别人的话,比你的话更权威了,你既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又有意捡赵允罡的一些趣事来逗她发笑了一回,陪着她吃了午饭,待她要歇中觉时,方告辞离开了永定公府。
却没有就回庆王府,而是取道回了娘家去寻华灵素,她得让奶奶同意嫂子提前住进永定公府,还要让嫂子即日起,便拿小动物来练剖腹产,到时候定要保住孔琉玥母女都平安才是!
不提韩青瑶这一番思量,且说孔琉玥歇了中觉起来,便扶着白书的手,在院子里慢慢的散起步来。
本来三月的天不冷不热,更有是最适合散步之际,但因孔琉玥如今月份大了,身体笨重,是以只走了一小段路,她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白书看了心痛,因掏出帕子给她擦汗,“夫人还是先歇一会儿罢?”
孔琉玥却摇了摇头,“没关系,再走一会儿,我还坚持得住。”生产时最需要的便是体力,她要赶在那之前,将自己的体力锻炼得越来越好才是。
主仆两个又走了一会儿,傅城恒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晋王妃。
晋王妃一见孔琉玥气喘吁吁的样子,便上前扶住了她另一边,道:“幸好生产时是在四月底五月初,正是不冷不热之际,不然坐月子可要吃苦头了。”
孔琉玥点点头,笑道:“是呀,这孩子刚上身时虽然闹腾得厉害,后面这几个月却一直很乖,连出生的日期也选得好。”
傅城恒接道:“不然怎么说女儿是娘最贴心的小棉袄呢?还在肚子里就知道体贴娘了!”说着上前接替白书扶住她,慢慢行至了亭子里坐下。
待丫鬟上了温开水来,慢慢喝了半杯后,孔琉玥方笑问晋王妃道:“姐姐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逛?”
晋王妃见问,笑道:“我和你姐夫在梅苑见过煦之后,想起也有好几日没过来瞧你了,所以来瞧瞧你,顺便把稳婆给你送来。你放心,带来的四个稳婆都是内务府最持重的,话也不多,不会让你觉得腻烦的。”
这些事情孔琉玥如今操心不来,初华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管的,所以便只能落到傅城恒头上,偏傅城恒又是一个大男人,便是想操心,也未必就操心得来。万幸还有晋王和晋王妃在,不必他开口,已将事情给办得妥妥帖帖了。
晋王妃说完,便命人去将四个稳婆都带了来。
孔琉玥见四人都穿着一式的潞绸比甲,看起来精明而干练,且说话行动都干净利落,的确不像是话多之人,很是满意,给晋王妃道了谢,命白书带了四人下去安置不提。
又过了约莫一个月,孔琉玥的肚子越发大了,据四位稳婆说来,生产之期就在近几日内,毕竟说是十月怀胎的,但真怀足了十个月才生产的,其实并不多。
孔琉玥自己推算的预产期也在这几日内,是以就算她如今走路越发的艰难,她也坚持尽量多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一日,她正在屋里扶了傅城恒的手气喘吁吁的走动,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国公爷、夫人,王妃娘娘、世子爷和世子妃娘娘,还有伏威将军府的大少夫人来了。”
傅城恒这几日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心里其实有多紧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远的不说,就说仅仅一年多以前,韩青瑶便差点儿因难产而死,更何况还有封氏和蒋氏的前车之鉴?他紧张害怕得几乎都要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了,惟恐到时候孔琉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为此他甚至后悔起当初就不该让她有孕来,没有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失去了她,他也不活了!
是以一闻得庆王妃赵天朗韩青瑶并华灵素来了,他就如是听到了救星降临一般,即刻便说道:“快请,快请!”
“是,国公爷!”小丫鬟应声而去,不多一会儿便引着庆王妃呣子婆媳姑嫂,并抱着肉嘟嘟、打扮得跟个大红包似的赵允罡的奶子一行人走了进来。
傅城恒忙扶着在榻上坐了,方上前给庆王妃见礼:“请岳母恕小婿未能远迎之罪!”
庆王妃忙道:“非常时期,就不必拘这些俗礼了!”说着上前去看孔琉玥,“玥儿,你这阵子可还好?”
“娘放心,我挺好的!”孔琉玥便要起身回庆王妃的话,早被庆王妃一把摁住了肩膀,嗔道,“我才让姑爷不必拘这些俗礼,怎么你倒又拘束起来?我和你哥哥嫂子今儿个来便要暂时住下不走了,你若日日都要这般拘礼,我还不如即刻回去的好,省得累坏了你。”
韩青瑶也在一旁笑道:“是啊玥儿,我们来是给你帮忙的,可不是来累掯你的,你若再这般拘礼,我们可就回去了!”
傅城恒已自她婆媳二人的话里,听出了些门道来,生恐孔琉玥不想麻烦庆王妃和韩青瑶,真坚持要她们回去,因忙Сhā言道:“岳母和大哥大嫂还有韩少夫人带来的箱笼都下在哪里了?我这就吩咐人洒扫院子安置去!”
庆王妃婆媳和韩大少夫人都是生产过的,韩大少夫人更是出身华家,上次韩青瑶难产也是她一力救下的,有她们几个在,孔琉玥母女都平安的希望无疑将大得多;至于赵天朗,虽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总可以陪着他,就像上次他陪着他一样,也好让他心里有底气一些……傅城恒思量着,越发坚定了在孔琉玥顺利生下孩子之前,说什么也不会放庆王妃一行离开的念头!
赵天朗是一日不挤兑傅城恒几句,便浑身不自在的,更何况他前儿还听韩青瑶说了傅城恒瞪她,不愿意与他们做亲家之事?闻言立刻便嬉笑着Сhā言道:“亲家公不必着急,我们既说了会暂且住下,直至玥儿妹妹顺利生产了之后再走,便一定会说到做到的,所以你真的不必着急,怕我们走了,娘可还等着迎接她老人家的孙媳妇,我和瑶瑶还等着迎接我们的儿媳妇呢!你也不必害怕,多少还有你亲家公我这个过来人陪着你呢!”
谁是你亲家公了,谁又是你儿媳妇了?就你家那跟你一样坏的小混蛋,一个色迷迷肉嘟嘟,只知道傻笑兼流口水的小肉球,也敢肖想我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傅城恒就要冷笑着将这句话问出口了。
但一想到如今他正是需要赵天朗之际,孔琉玥更是需要韩青瑶和华灵素之际,他到底还是赶在那话脱口而出之前,生生将其咽了回去,不但将话咽了回去,还得强挤出一抹笑,“那我就先谢过大舅兄了!”没办法,谁叫如今情势不比人强呢,他就是再忍不住,也得至少先忍到玥儿平安生产之后,再与眼前那个嚣张得不得了的混蛋算总账!
赵天朗如何听不出傅城恒话里的咬牙切齿?却也知道这会儿无底他说什么做什么,傅城恒都一定会忍住不发落他的,不然要是换了以往,只怕他“亲家公”三字才方出口,他的拳头就已招呼到他脸上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虽然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唤了他“大舅兄”?
因此暗自好笑兼得意之余,逗弄撩拨傅城恒的兴致反而越发高涨了,几步行至抱了赵允罡的奶子面前,自后者手里将儿子抱了过来,一直抱到韩青瑶面前,让她抱了,才在挑衅性的看了傅城恒一眼后,笑向韩青瑶道:“瑶瑶,你也该让罡儿给他媳妇儿先打个招呼的!”
想着平日里自己在跟赵允罡的“父子大战”中,就从没占过哪怕一次上风,赵天朗便一肚子的气,成日里就只知道跟他抢老婆,这哪里是儿子,这根本就是生来讨债的罢?所以一来本着独郁闷不如众郁闷的心态,想让傅城恒也跟着他一起郁闷;二来希望自己儿子有了媳妇儿后,便不会再缠着他媳妇儿了,他是再不肯放过眼下这个大好挤兑傅城恒的机会的!
韩青瑶早在他嬉皮笑脸的称呼傅城恒为亲家公时,已暗自笑翻了,这会儿见他继续使坏,不由越发好笑,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而是有意配合他的话,将赵允罡小心翼翼抱到孔琉玥面前,指着孔琉玥高高突起的肚子对儿子道:“罡儿,这是你媳妇儿哦,来,跟着娘念,媳妇儿!”
毕竟能像眼下这样明目张胆让傅城恒吃瘪的机会实在不多,她才不舍得白白放过,至于傅城恒会不会在事后“秋后大算账”之事,则就不在她的考虑之列了,横竖傅城恒总不至于对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粗罢?而某人又向来皮糙肉厚,挨顿把打,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哦?
赵允罡已经一岁多了,本来大户人家的少爷说话都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迟,不为别的,只因大户人家下人多,小主子才一个眼神,下人便已知其要什么,以致小主子根本没有开口的必要,说话说得迟,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但因韩青瑶教养得严格,赵允罡虽贵为庆王府的嫡长孙,倒是这些人中一个难得的例外,早在刚十个月时,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到如今有时候一高兴起来,还能接连吐出五六个字来呢,虽然泰半时候,大家都听不懂他究竟说的是什么。
却不想,韩青瑶才只念了一遍,小家伙已跟着奶声奶气的念了起来,“喜……花儿……”虽然吐字清,发音也极不标准,然在场的大人们却都听懂了他是在念“媳妇儿”。
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便都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其中又尤以赵天朗笑得最为厉害。
他一边笑一边捶桌:“儿子,看来你跟你媳妇儿这段姻缘,的确是上天一早便注定好,任凭谁也拆散不了的!瑶瑶,看我们儿子多能干,这么小便自己给自己把媳妇儿找好了,省了我们做父母的将来好多事儿呢!”
又故意怄惟独没笑,而是早已黑沉下了一张俊脸的傅城恒,“亲家公,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只看我对你亲家母有多好,就可以想见到将来我儿子会对你女儿有多好了,你就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啊……”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傅城恒一把抓住了手臂,皮笑肉不笑道:“对了大舅兄,我想起有一件正事忘记与你说了,不如这会儿就去到外面,让我告诉你罢?也好让岳母嫂子们与玥儿自在说话儿!”说着已不由分说拖了后知后觉意识到玩笑开过了,自己很快就要遭殃了因而神色大变的赵天朗去了外面。
余下众女眷因知道他两个就算真开打了,也自会有分寸,不会闹得太过,于是仍喝茶的喝茶,磕瓜子的磕瓜子,聊天的聊天,就像是并不知道有这一回子事似的。
闲聊了一会儿,孔琉玥总算想起庆王爷来,因问庆王妃道:“娘和哥哥嫂子都来了永定公府,父王一个人留在府里该怎么办?要不,娘还是回去罢?有嫂子和华姐姐在,我不会有事的!”王妃与儿子儿媳并孙子都来了他们家,只要有眼睛的人,应该都能看出这祖孙三代对庆王爷有意无意的排斥,也不知道他这会儿独自待在庆王府里,会是什么感受?
庆王妃却一脸的淡然,“府里那么多下人,怎么能说你父王是一个人?便是我回去了,伺候他的还不是下人们,所以我回不回去,都是一样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只管将养好身子,安心待产即可,想什么吃的喝的,就告诉你嫂子。”
想起庆王爷前二十年的所作所为,平心而论,若是换了孔琉玥处在庆王妃的立场上,只怕连跟他同住一个屋檐都做不到,更何况旁的?遂没有再劝,问起赵天朗的差使来,“……虽说大哥请调去了工部,每日里还是得去上朝站班和去衙门里应卯,这些日子却只能委屈他睡书房里,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话音刚落,韩青瑶已笑道:“当初你去王府陪着我时,不也委屈妹夫睡了一个多月的书房?你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难道舅舅和公公是那么好当的?美得他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孔琉玥便又向华灵素致歉,“华姐姐,累你抛家舍业的来陪我,我心里委实不安得紧,等将来我出了月子后,一定登门好生向你,也向韩爷爷韩奶奶和青云大哥致谢。”
华灵素自来大气利落,这会儿也不例外,闻言立刻挥手爽朗一笑,道:“瞧孔妹妹说的什么话儿?都是自家亲戚,又是好姐妹,你再这样客气,我可就要生气了啊!”况她还有好些问题想请教她呢,能有机会像眼下这样朝夕相处,简直就是求之不得!
大家说笑了一回,早有初华命人备了两桌丰盛的宴席,大家围坐着吃了,便分头忙活各自的事去了。
彼时孔琉玥方得了空儿与韩青瑶华灵素单独说话,自然又是好一番交代叮咛。
是夜,韩青瑶与华灵素便歇在了芜香院正房的捎间,方便孔琉玥一旦有所反应,好就近照顾,庆王妃则带着赵允罡并众奶娘丫鬟歇在了旁边的流云轩,至于赵天朗,则跟着傅城恒一道,歇在了书房里。
第二日,晋王妃也带着众贴身服侍之人,带着箱笼回了永定公府,也是说要住到孔琉玥平安生产了再回府去。
一时间永定公府又恢复了当初没分家之前的热闹。
“……夫人的肚子已经落下去了,只怕生产之时,就是这两三日之间了。”晋王妃与庆王妃坐在纜乳芟绿稳婆回话,至于孔琉玥,则由韩青瑶和华灵素扶着,正在院子里缓缓的走动着。
打发了稳婆,因庆王妃是长辈,当着她的面儿,晋王妃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弟妹的肚子这么大,偏她身体又那么弱,我真怕到时候……”
庆王妃闻言,忙拍了拍晋王妃的手,软声宽慰她道:“玥儿的肚子比当初瑶瑶的小得多,瑶瑶都能平安生下罡儿,玥儿也一定能的,更何况还有大舅夫人在,她可是老华太医惟一的孙女儿,当初瑶瑶呣子也是她一力保全的,你就只管放心罢!”
只是庆王妃嘴上虽说着安慰晋王妃的话,自己心里也是一片忐忑,很是没底就是了。
孔琉玥走了一回,觉得实在累得喘不上气了,便喘息着想要示意韩青瑶和华灵素停下来,不想肚子却猛地一痛,让她禁不住叫了一声:“哎哟——”
韩青瑶与华灵素忙都紧张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孔琉玥吸了一口气,方回答二人道,只是话没说完,已察觉到腿间有一股热流流下,她估摸着是见了红了,因忙喘息着艰难的道:“我肚子有点痛,应该是见红了,快扶我回房间里,到床上躺着去!”
纜乳芟虑焱蹂与晋王妃早已见状赶了过来,闻得孔琉玥的话,忙帮忙七手八脚的将她送回了房间里去。
自有知机的小丫鬟即刻飞奔去了书房给傅城恒报信。
但孔琉玥躺到床上后,却没什么别的反应了,且接下来两三天里,都再没别的反应,弄得大家尤其是傅城恒的心也跟着提得更高了,连睡觉时都不敢脱外衫,惟恐孔琉玥忽然发动了,再要穿衣衫来不及。
这样闹腾了几天,就在大家都疲惫至极,人也无形松懈下来几分时,这天半夜,孔琉玥却忽然发动了。
整个芜香院立刻灯火通明,人喧步沓。
“快让人烧热水,煮红糖水,还有参汤,哦,还有鲫鱼汤去,另外,再叫人去请了小华太医来,快!”晋王妃站在正房门口一径声的发布命令,大红灯笼照在她的脸上,映射出一片的紧张和惊慌。
众下人答应着正要去,傅城恒忽然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绕过众下人和晋王妃便要往房间里冲去,急得晋王妃忙一把拉住,叫道:“煦之,你要干什么?”
傅城恒面色惨白,眼里盛满了紧张,声音更是明显带着颤音,“姐姐,玥儿发动了,我得进去陪着她……”
“稳婆们已经进去了,王婶和瑶瑶还有韩少夫人也已经陪着她了,你进去添什么乱啊!”紧张让晋王妃从神色到语气,都十分的不好。
“我不会添乱的,我只是想进去陪着玥儿!”满头大汗的傅城恒还是试图要进房间去。
适逢赵天朗撵了过来,晋王妃见了,忙喝道:“子纲,快将你妹夫给我拖出去,省得他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仅仅就在一年多以前,赵天朗才经历过傅城恒彼时正经历的事,自是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傅城恒此刻的心情,闻得晋王妃的话,因摇头道:“九嫂,您就让妹夫进去罢,玥儿妹妹正为他吃苦受累,他别的忙帮不上,难道连守着玥儿妹妹也做不到?”
说得晋王妃动摇起来,且也委实放心不下孔琉玥,想了想,索性咬牙与傅城恒一道去了早已布置成产房的耳房。
还没走到耳房门口,已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夫人,您要是觉得痛得厉害,就喊出来罢!”似是稳婆之一的声音。
还夹杂着庆王妃与韩青瑶的声音,“是啊玥儿,若实在痛得厉害,你就喊出来,快别咬自己的嘴唇了,万一咬坏了,可怎么是好?”
片刻之后,才传来孔琉玥断断续续的,似是压抑了极大痛苦的声音,“我没、没事儿的,娘,瑶瑶,你们不要担、担心……”
傅城恒听得大急,情急之下,几步上前大力的捶起门来,“玥儿,你不要怕,我来了,我陪你来了,你不要怕……快开门,快开门!”
傅城恒捶了几下后,门便应声而开,韩青瑶随即走了出来,“玥儿没事,稳婆说胎位很正,至多天明应该就可以平安将孩子生下来,你且乖乖在外面等消息罢,别大喊大叫的,省得玥儿还要为你分心!”
正说着,有丫鬟送了红糖水和参片来,韩青瑶也顾不得再理会傅城恒,自丫鬟手里接过托盘,便复又折回了产房里。
余下晋王妃见傅城恒还是惨白着脸满眼的焦急,知道他心里有心结,又是可笑又是可怜,因上前握了握他的手,低声宽慰道:“既然稳婆说得那么有把握,弟妹呣子两个应当都不会有什么事,你就放心罢。屋里有王婶瑶瑶和韩少夫人,外面的事有我统筹安排,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去外面跟子纳一块儿待着去,眼不见心不慌?”
傅城恒却不敢离开半步,惟恐孔琉玥又重蹈了前头封氏和蒋氏的覆辙,他命硬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他实在怕再克到孔琉玥!
“……玥儿,你喝点红糖水,喝了就有力气了。”韩青瑶将一盏红糖水送至孔琉玥嘴边,见她慢慢喝了,方稍稍放下心来。
孔琉玥喝了红糖水后,稍稍恢复了几分力气,但依然轻易不肯叫出声来,虽说稳婆已说了她胎位很正,应该很快就能生下来,但谁又能说得准这个“很快”是多快呢?眼下的阵痛还在她能忍受的范围以内,她必须竭尽所能的保存一切体力,最大限度的保证自己和宝宝都平安!
阵痛很快便剧烈起来,且大有越来越烈之势,孔琉玥却仍固执的轻易不肯开口,以致越到后来,她的意识越不清醒。她只能凭着一股子执念在心里默默的给自己打气,这点痛算得了什么,更痛的还在后面呢,自己如果连这点痛都忍受不了了,又该怎么去忍受后面的痛?这个宝宝可是她求了那么久的上天,才终于求来的,她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的来到这个世上,平平安安的长大!
“夫人,再用力一点,看见头了,再用力一点啊……”天空发白的时候,孔琉玥听见稳婆在自己耳边如是说,她强撑着让韩青瑶放了一片参片在嘴里,开始继续有规律的用起力来。
本已疼得快要麻木的身下,也又开始一阵比一阵尖锐的疼痛了起来,她终于忍不住细细的呻吟起来。
就听见窗外传来傅城恒沉稳中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玥儿,你别怕,我在外面,我一直都在……”
孔琉玥忽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终于在大叫一声之后,感觉到身下一轻,有东西滑出了自己体外。
意识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又听见有人欢喜的叫了一声:“是个千金,母女平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百三九回 大结局
“恭喜国公爷,恭喜王妃娘娘,夫人生了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事实上,傅城恒和晋王妃一直守在窗前,虽然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却能清楚的听见里面的任何响动,自然也听到了方才华灵素的那声:“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但当稳婆出来报喜时,姐弟两个还是大喜过望,晋王妃当即笑逐颜开的大声宣布:“赏!通通有赏!所有的人都有赏!”
本来晋王妃跟谢嬷嬷一样,一开始也是希望孔琉玥这胎能生个男孩儿的,一来傅城恒的嫡子实在太少,就只得傅镕一个,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将来傅镕有个什么,傅城恒这一支的香火也就堪忧了;二来能得一个男孩儿傍身,于孔琉玥本身来讲,将来也无疑更安慰更有底气得多。
是以方一得知孔琉玥有孕后,晋王妃便即刻命人安排了车马,要去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孔琉玥能一举得男。是晋王阻止了她,说孔琉玥此番能有孕已是万幸之事,不管将来她生男生女,都是上天开恩,她怎么能得陇望蜀,没有孕时想有孕,有了孕后又想男孩儿呢?让她别管那么多,只顺其自然便是,省得孔琉玥知道后,心里有压力。
晋王妃闻言后一想,自己的确有些得陇望蜀了,不管孔琉玥这一胎是男是女,不都是煦之的孩子不都是她的侄儿侄女吗?再者说了,就算她这一胎生了女孩儿,凭她与镕哥儿呣子之前宛若亲生的关系,难道将来镕哥儿还会、还敢不孝顺她不成?果真到了那一天,不必傅城恒出面,她第一个就饶不了镕哥儿!
这般一想,晋王妃便不再纠结于孔琉玥这一胎到底会生个什么了。不曾想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有志一同的希望此番能生个女儿,久而久之,晋王妃不自觉的受到了感染,也深信孔琉玥此番定会生个女孩儿了,这也是她为何会在听完稳婆的话后,高兴成那样的缘故。
晋王妃宣布完所有人都有赏后,见院子里众下人都笑逐颜开的跪下谢恩,又高呼:“恭喜国公爷,恭喜王妃娘娘!”越发喜悦,因拿眼去看傅城恒,想看看自家的傻弟弟这会儿高兴成什么样了。
不想看了一圈,都没发现傅城恒的人影,她正纳罕他什么时候离开院子了,她怎么不知道?不经意就看见他正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脸上除了傻笑,再无别的表情,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平日里在下人们面前时的冷峻和威严?
晋王妃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几步上前轻轻踢了他一脚,嗔道:“你还傻坐着做什么呢,弟妹才历经千辛万苦为你生了个女儿,你还不快进去瞧瞧她呢!”
傅城恒闻言,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强撑着犹有些发软的双腿站起身,脸上仍然带着傻笑,脚步微微有些趔趄的进了房间里去。
“哇——”绵绵细小的哭声,让因力竭而短暂昏迷后,很快便醒了过来的孔琉玥听得心里发紧,她近乎是慌张的问一旁的韩青瑶,“瑶瑶,宝宝的身体是不是不好?声音怎么这么小?”其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反正都是她的宝贝,当然,如愿以偿生了个女儿,就更让她高兴,她惟一担心的,是怕孩子遗传了她的体质!
“玥儿,你就放心罢,小宝宝哭声虽然不大,据我大嫂说来,你是近乎足月才生下她的,所以孩子身体很不错,长得也好漂亮,简直就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宝宝!”韩青瑶爱怜的望着不远处被谢嬷嬷抱着正在铜盆里清洗的小东西,浑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可皮肤却干干净净,小小巧巧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将来一准儿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想想也是,傅城恒长得英俊挺拔,孔琉玥更是美若天仙,他们俩生的孩子若是不漂亮,才真是奇了怪了!
韩青瑶话音未落,庆王妃已笑了起来:“你才能活了多大,就敢说这是你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宝宝了?这话换我这个外祖母来说还差不多,咱们家乖乖的确是我生平见过最漂亮的女宝宝,将来长大后,必定比玥儿你还要漂亮!”
“是吗?快给我看看!”孔琉玥尽管已经很累了,但还是强撑着想要先看看孩子。
“你稍等一下,很快就好!”韩青瑶说话间,已帮助梁妈妈白书等人一道,利落的给孔琉玥换下了狼藉的被褥,换了干净的褥子,并给她擦干净了身体,又用一块大方帕把她的头给包住。
梁妈妈一边忙活着,一边笑容满面的与孔琉玥道:“夫人且先忍忍,三天后,再给夫人擦拭身体。”她知道孔琉玥向来喜净,故而有此一说。
等孔琉玥这边收拾好,小宝宝也已被清洗好,包在大红色的襁褓里了。
孔琉玥虽已疲累至极,只恨不能立刻闭上眼睛好生睡上一觉,但仍强撑着,想先看女儿一眼。
望着襁褓里一头乌发,噏动着小嘴间或细细哭上一声的女儿,孔琉玥的心瞬间能软得滴出水来,只觉方才就算是再疼,也是值得的,浑身的疲累也随之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
她强撑着想要坐起来,抱一抱女儿,身体却很是没力,试了几次都未能坐起来。
一旁庆王妃与韩青瑶见了,忙道:“玥儿,你先躺下,好生睡上一觉,待醒来后有精神了,再抱小宝宝也不迟!”
“……嗯。”孔琉玥浑身实在没力,只得恹恹的应了一声,依言躺回了被窝里,乖乖闭上眼睛睡觉,不过不忘叮嘱韩青瑶,“我只眯一会儿就起来,你记得叫醒我啊,我还要给宝宝喂奶呢……”
韩青瑶忙点头应了,“好,我一定叫醒你,你先睡罢!”她自己就是亲自喂养赵允罡,从不假奶娘之手,一来自己喂养的孩子同自己亲,二来亲自哺|乳对孩子的身体和自己的恢复都有利。
“嗯。”孔琉玥无力的应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傅城恒进得房间时,孔琉玥已经睡着了,他也顾不上先看女儿,径自便走到了床前先去看她。
直至瞧得她身上干干爽爽的,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满头大汗,满身是血,而是呼吸均匀,恬淡安静的在睡觉后,他一直高悬着的心,方算是落回了原地,满脑子只余下一个念头,玥儿她还好好的,他没有失去她,她还好好儿的!
眼见傅城恒痴痴的握着孔琉玥的手,满脸的患得患失,一旁韩青瑶约莫猜得到他的心思,因压低了声音说道:“妹夫放心,我嫂子已经给玥儿诊过脉了,说她很好,只需要睡上一觉,便可以恢复大半的元气了,还说此番她是足月生产,指不定自此以后,身体反会渐渐好起来,很快便能再有孕也未可知!”
“……多谢嫂子!”傅城恒闻言,片刻才向韩青瑶道了谢,玥儿以后还能不能再有孕他已不在乎了,他们如今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他已经知足了!
孔琉玥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方一睁开眼睛,就见傅城恒正坐在床前,握着她的手,痴痴的望着她,一见她醒来,眼里立刻盛满了笑,柔声问道:“玥儿,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
睡了一觉后,孔琉玥的精神好多了,腹中也是饥肠辘辘,因笑着点头道:“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就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话音未落,傅城恒已扬声道:“夫人醒了,快把鲫鱼汤端来!”
片刻,便见笑容满面的月桂端着已去过油腥的鲫鱼汤走了进来,傅城恒忙接过,亲自喂孔琉玥吃了起来,月桂则早已知机的退了出去。
一碗汤下肚,孔琉玥的精神又好了一些,待漱了口,便迫不及待的问傅城恒:“孩子呢?快抱来我看看……我原还再四叮嘱瑶瑶,让她很快便叫醒我的,我还要给孩子喂奶呢,却一睡就睡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孩子饿成什么样了!”
正说着,就见韩青瑶抱着孩子,与华灵素一道走了进来,一听得她这话,便笑道:“瞧你睡得那般熟,我怎么忍心叫醒你?况妹夫一直守着你,凭是谁都不让靠近,我便是想叫,也得有那个胆子啊!”
孔琉玥忙伸手:“快把孩子给我,她一定饿坏了!”
韩青瑶依言将孩子递给她,“小乖乖一直在睡觉呢,乖得不得了。怪道人家都说女儿是娘最贴心的小棉袄呢,她虽有六斤七两,生她时你却几乎没吃什么苦头,生下来后,还这么小,就知道体贴你了,真是让我和嫂子好生羡慕!”
华灵素也笑道:“是啊,我和瑶瑶都没个女儿,只得一个皮猴子,真是让我们羡慕坏了!”孔琉玥便命傅城恒出去,“……我要给宝宝喂奶了,你且先出去罢。”亲自给宝宝喂奶,是她一早便与他商量好了的,故国公府并没有像庆王府当初那样,一早便备下了一堆|乳娘备用。
“我就留在这里!”傅城恒如今是一步也舍不得离开孔琉玥和女儿,又怎么可能愿意出去?就连之前给宝宝称重量时,他也是在屋里,在孔琉玥床前进行的。
他留在这里,她要怎么给宝宝喂奶?关键她从没给孩子哺过|乳,需要华灵素和韩青瑶从旁指点,他若是留下,岂不是大家都尴尬?孔琉玥只得耐下性子哄傅城恒,“你留在这里不方便……况也该安排人四处去报个喜,另外也该想想给宝宝起个什么名儿的,总不能就一直‘宝宝’,‘乖乖’的叫着罢?我如今可没那个精力管这些事,说不得要你这个当爹的多费心了!”
孔琉玥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傅城恒便是再想留下,也不得不先出去,只得闷闷的应了一声:“哦!”依依不舍的走了出去,却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外间,打算等孔琉玥一给孩子喂完奶,便立刻又进去。
这里孔琉玥方接过孩子,背过身子,解开衣襟给孩子喂起奶来。
“咝——”下一秒,她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只因孩子忽然吸住她,且估计是饿狠了,很有些力气,让她不自觉便痛呼出声了。
然后,她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儿来,孩子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韩青瑶急得在一旁道:“我正说要提醒你,第一次给孩子喂奶时会很疼,甚至有可能疼极了,孩子还不一定能吸出来,让你千万要忍着点,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已经……”
华灵素则已行至门边,一叠声的吩咐起众伺候之人来,“快拿热水来,另外,再给你们夫人端一碗鲫鱼汤来!”鲫鱼汤是下奶的东西。
一时谢嬷嬷端着热水进来了,依照华灵素的吩咐拧了热帕子,给孔琉玥胸前都热敷了一遍,孔琉玥便又抱起孩子给她喂起奶来。
奈何小丫头吸了好一会儿,仍是什么都未能吸出来,忍不住再次哇哇大哭起来。
听在外面傅城恒耳朵里,登时大急,一边叫着:“玥儿,宝宝怎么了,怎么一直哭?”一边已抬脚想要进屋来。
急得孔琉玥忙命门口的梁妈妈将他拦住了,——她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哺|乳的样子,才苦恼的看向华灵素和韩青瑶问道:“怎么办,宝宝还是吸不出来?”
华灵素也是一脸的苦恼,皱眉想了片刻,才道:“只怕是孩子还太小,力气也小,所以吸不出来……要不,先找人奶子来,让奶子喂她,不然老这么饿着,也不是办法!”
“可是……”孔琉玥闻言,满心的不情愿,她以前在医院时,曾听好些人说过,孩子其实很认人的,一旦认准了一个口味,以后便再难改变,这也是现代好些孩子断奶难的原因,她还想自己给孩子哺|乳呢,可不想让她第一口吃到的是别人的奶!
韩青瑶最是了解她的,见她迟疑,几乎是立刻便已猜到了她的心思,因问华灵素道:“嫂子,难道定要让孩子自己吸出来,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呢?”她当初倒是没有这个困扰,偏生这个时代又没有催奶师,不然玥儿也不必疼得这么厉害,孩子也不会饿得这般可怜了。
华灵素闻言,犹豫了片刻,才道:“也不是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是……”说着微红了脸,凑到孔琉玥耳边快速说了一句话。
孔琉玥的脸便也很快红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就、就再没有别、别的法子了吗?”她连让傅城恒看着她哺|乳都不情愿,如今却要……,这也委实太尴尬了罢?
韩青瑶在一旁看着二人打哑谜,一头的雾水,跺脚道:“到底什么法子,嫂子你就大声的说出来嘛,偏又要与玥儿说悄悄话儿,真是急死人了!”
华灵素就瞪了她一眼,半是好笑,半是赌气的凑到她耳边也快速说了一句话。
这下轮到韩青瑶红脸了,但脸红之余,她却点头道:“我倒是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不然让小乖乖这样一直饿着,饿坏了可怎么样?”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话似的,她话音才刚落下,孩子便又大哭起来,红着一张小脸,抽抽噎噎的,还直把小手往嘴里塞,瞧着好不可怜。
此情此境瞧在孔琉玥眼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也顾不得别的了,忙不迭就向华灵素道:“那就有劳华姐姐去跟谢嬷嬷说。”这种事情,总不好让华灵素或是韩青瑶去跟傅城恒说罢,谢嬷嬷是她的奶嬷嬷,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华灵素便依言自寻谢嬷嬷去了,这里韩青瑶又宽慰了孔琉玥几句:“你别急,很快就会好的……”也红着脸快步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即将独处的他们一家三口。
韩青瑶前脚方离开,微红着一张俊脸的傅城恒便走了进来,一见孔琉玥衣襟半开的与女儿奋战,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眼泪汪汪的,满脑子的旖旎立刻去了个七七八八,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疼和不舍,上前坐到孔琉玥身侧,低声道:“玥儿,让我帮你罢?”
孔琉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进来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手也赶快将衣襟给拉上了。但下一秒,在女儿又大哭了之后,她也再顾不得别的了,红着脸几不可闻的对傅城恒应了一声:“嗯。”便闭上了眼睛……
约莫小半盏茶过后,宝宝终于吃上了来自母亲的初|乳。
当然,傅城恒也被早已快恼羞成怒的某人给撵了出去。
只不过他不死心,到底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待孔琉玥给孩子喂完奶后,便又坐到她床前,与她一起看起吃饱后又困了,小嘴微张打哈欠的宝宝来。
“她可真漂亮!”傅城恒看着孩子,眼里满满都是喜爱,“不是我吹,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秦都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孩子了!”
孔琉玥闻言,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说实话,她真的一点没看出宝宝有哪里好漂亮的,至多皮肤比那些她见过的新生儿要白一些,头发要乌黑一些罢了,真要论起漂亮不漂亮来,现在还言之过早,总要等到过几天长开一些后,方能瞧出好歹来,偏看在傅城恒眼里,却成了‘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秦都找不到出来’的漂亮孩子,果真应了那句俗话,孩子还是自己的最好!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当爹了,傅城恒的心情却比之当年初华出生时,犹要激动几分,“希望她长大了像你,那样才漂亮!”
孔琉玥就笑了起来:“难道像你就不漂亮了?我看初姐儿姐弟三个都像你,都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孩子。”
傅城恒道:“像你更漂亮!”又唏嘘,“当初看你肚子那么大,我还以为会是双生呢,心里一直捏着一把汗,怕你生产时吃大苦头,万幸孩子是个乖巧的!”
“是啊,万幸她是个乖巧的。”孔琉玥也是不无感慨,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生得这般顺利,看来之前她坚持每天花大量的时间散步,还是很有好处的。
“就算她是个乖巧的,”傅城恒忽然握住了孔琉玥的手,定定看着她说道,“玥儿,你还是辛苦了,我心里都记着呢,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只能在以后的每一天里竭尽所能的对你们母女好,不叫你们受一丝一毫委屈了!”
孔琉玥就忍不住反握了他的手,片刻方笑道:“傻瓜,你我是夫妻,本是一体的,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真要说感谢,我还要感谢你呢!”感谢你给了我一份深沉似海的爱,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幸福完整的家,感谢你给了我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感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家,什么是幸福!
等孩子睡着了,傅城恒则依孔琉玥之言去了书房给宝宝定名字后,韩青瑶和华灵素方复又回了屋里陪孔琉玥,只不过二人的脸仍微微有些发红就是了。
想起之前的事,孔琉玥也微微有些尴尬,只得有意拿话来岔开,以缓解气氛,“对了,娘和姐姐怎么不见?还有罡儿呢?”
韩青瑶见问,忙道:“之前你睡着时,娘和九嫂已来瞧过你了,被我请回去了,她们昨儿个夜里都几乎一夜没睡,我让她们先回房歇歇去,等养足了精神再过来瞧你也不迟。”
孔琉玥点点头,见她和华灵素眼睑都青青的,也是一脸的疲色,因说道:“你和华姐姐也是一夜没睡,这会子且回去休息一会儿罢?我这里有梁妈妈谢嬷嬷和丫头们伺候着,不会有事的,你们只管放心!”
韩青瑶看了一眼躺在孔琉玥身侧正酣睡的孩子,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我和嫂子都精神着呢,你不必管我们,我们知道休息的。倒是子纲听说小丫头长得白白嫩嫩的,巴不得立刻见一见,罡儿也吵着要见妹妹呢!”
孔琉玥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待会儿便请了大哥来看便是,又不是外人,不必那么多忌讳。”
韩青瑶应了,又悄笑道:“你不知道你生小乖乖时,我心里有多紧张,怕生下来是个男孩儿,那咱们这亲家,可还结是不结呢?若是结,谁嫁谁娶呢?”说着,意味深长的冲孔琉玥眨眼睛。
华灵素在一旁听了,因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孔妹妹若是这胎生了男孩儿,你们两个便都再努力便是,总有一天会结成儿女亲家的,到时候不管是谁嫁谁娶,不都是一样的?”
一语未了,孔琉玥与韩青瑶已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起来,只可惜华灵素并不知道二人因何而发笑,仍在那里一脸的懵懂,看在二人眼里,不由越发大笑不止,久久停不下来。
好容易笑毕,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韩青瑶因见孔琉玥累了,便服侍她睡下,与华灵素一道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孔琉玥侧头看了一眼孩子,见小丫头正睡得香,嘴角不自觉噙起一抹笑,也闭上了眼睛,很快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已快要黑了,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侧头看孩子,不妨就见女儿正睁着黑玉似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虽然知道新生儿的眼睛还没有焦距,其实看不到自己,但也并不妨碍孔琉玥的心因为女儿的目光而软成一汪泓水。
她忍不住坐起身子,将宝宝小小软软的身子抱进了自己怀里,心里的满足感简直用尽世上一切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出来。
谢嬷嬷悄悄走了进来,想是想进来瞧瞧孔琉玥或是孩子醒了没。不想就见孔琉玥和孩子都已醒了过来,因忙向外说了一声:“夫人和五姑娘醒了!”然后快步走到了孔琉玥床前,笑道:“夫人多早晚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们进来服侍呢?”
孔琉玥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道:“孩子醒了,要不要把尿?”
“要,要,要。”谢嬷嬷一迭声的道,“我来端尿。”说着,就上前接过了孩子,熟练的忙活起来,一边忙活一边还不无得意的道:“姑娘可真是个乖巧孩子,也不怎么哭,与夫人小时候一模一样儿呢!”
正说着,庆王妃与晋王妃联袂走了进来,闻得这话,都笑道:“可不是,这么乖巧的孩子,一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孔琉玥忙欠身给二人见礼,早被晋王妃几步上前摁住了肩膀,嗔道:“都是自家娘儿们,你拘这么些俗礼做什么,没的白生分了!”
庆王妃也道:“你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养好身子,坐月子时不将养好了,将来老了时,可是要吃苦头的。”说着顺势坐到床前的锦炕上,拉了她的手问道,“想吃什么就只管跟你姐姐说,让她上天下地的给你弄去,坐月子时可不能客套,不然,吃亏的可是自己!”
说得孔琉玥笑了起来,道:“娘放心,我如今可是傅家的功臣了,不会跟姐姐和国公爷客气的!”
晋王妃却是连连点头:“弟妹说得对,你给咱们家添了五姑娘蕙姐儿,可是咱们家的功臣了,想什么吃的喝的,只管开口便是!”
“蕙姐儿?”孔琉玥微微一怔,随即已反应过来,“国公爷给孩子定了名儿了?”早在刚有孩子之初,傅城恒已想了无数个名字,当然,无一例外都是女孩儿的,什么纹啊、敏啊、娴啊、秀啊、蕙啊的,总之就是一切能够想到的美好字眼,都被他给一一列了出来,倒是省却了她不少麻烦。
晋王妃点头笑道:“已经起了,就叫蕙华,寓意蕙质兰心,是个好名字!”
傅蕙华?傅蕙华……孔琉玥默默念了两遍,也点头笑道:“的确是个好名字。”自谢嬷嬷手里接回孩子,柔声说道:“我们宝宝有名字了,就叫蕙姐儿,宝宝听见了吗?”
说也奇怪,她话音刚落,宝宝原本闭着的眼睛就一下子睁开了,清澈得能映出人的倒影一般,乌溜溜的望着孔琉玥,就像是真听懂了孔琉玥的话似的。
“真聪明!听得懂弟妹的话呢!”晋王妃看在眼里,就不无得意的笑了起来。
庆王妃也道:“这孩子,眼神可真有神,以后一定是个聪明的!”
大家说笑了一回,傅城恒进来了,一同来的还有赵天朗一家三口并华灵素。至于初华姐弟三个,则因初华和洁华毕竟还是姑娘家,傅镕则是男孩儿,都不好进产房,得等到洗三礼过后,孔琉玥搬回了她和傅城恒的房间,方好进房间里来探视母亲和新添的小妹妹。
赵允罡一见了小蕙姐儿便稀奇得不得了,想是因为还没见过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小家伙睁着一双肖似赵天朗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了一会儿自家祖母怀里的蕙姐儿,见大人们都正说笑,并没人注意到他,于是悄悄伸出白胖胖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蕙姐儿的脸,见蕙姐儿只是翕了翕小嘴巴,便又继续睡起来,觉得有趣,便又戳了戳她的脸,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叫着:“喜……花儿……”
这下蕙姐儿不干了,咧开小嘴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反把赵允罡吓了一跳,忍不住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看得庆王妃哭笑不得,嗔宝贝孙子道:“明明是你把妹妹弄哭的,你倒还好意思哭?”
韩青瑶这才注意到儿子的胡作非为,也是哭笑不得,拿了帕子一边给他拭泪,一边笑道:“是你把妹妹弄哭的,你要负责再把她哄睡着才是!”
赵允罡抽抽噎噎的反驳母亲,“不是,妹妹,是喜花儿……”
逗得赵天朗、晋王妃和华灵素都是哈哈大笑,躺在屏风后面床上的孔琉玥也是笑个不住。
惟独傅城恒黑沉着一张脸,霍地站起身来,绕到屏风前面,便自庆王妃手里接过了宝贝女儿,一边稍显笨拙的轻拍着,一边看向赵允罡没好气道:“什么媳妇儿,是妹妹,是妹妹,你可给我记住了,以后可不能再叫错!”
说着,又拿冷飕飕、饱含威胁意味的目光看向赵天朗,示意他管好自家儿子的嘴,否则就别怪他不客气,让他子债父偿了!
赵天朗若是轻易便能被他威胁到,那也就不是赵天朗了!是以接收到他的目光后,不但没有制止自家儿子,反而笑着鼓励赵允罡道:“好儿子,你叫得对,你就是你媳妇儿,你可记好了,以后可不能欺负她,要一辈子对她好!”
赵允罡便奶声奶气的应了:“好,对喜花儿好……”
话音未落,满屋子的人再次忍不住大笑起来,惟独傅城恒一张脸越来越黑,在心中暗暗发狠,他们夫妻两个辛辛苦苦生下来,又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女儿,不止赵允罡这个臭小子,任何臭小子都休想肖想,否则看他不打折了他的腿!
在商量如何操办小蕙姐儿的洗三礼时,孔琉玥与傅城恒、晋王妃发生了分歧。她的意思,是自家人一起吃顿饭,热闹一下也就罢了,一来孩子还小,免疫力弱,抱出去见客万一感染了什么病菌,可不是闹着玩的;二来傅城恒如今“抱病”在家,永定公府若是大办筵宴,难免招人话柄,她觉得凡事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但傅城恒却说:“这有什么关系,难道连我女儿出生,都不可以简单操办一下了?我才舍不得委屈了她,至多到时候不抱她去见外客便是!”
晋王妃也道:“女儿家就是要娇养一些才好,当初初姐儿的洗三礼可热闹了,如今到咱们蕙姐儿了,也不能委屈了她才是!”又道,“你就别管了,凡事自有我领着初姐儿安排,你只管将养身子便是!”
见他姐弟二人都这么说了,孔琉玥无奈,只得点头应了,“那就有劳姐姐了。”
蕙姐儿的洗三礼因而办得十分热闹,京城里一多半儿公卿世家并堂倌家的女眷都有来贺喜添盆。
这也还罢了,让孔琉玥没想的是,亦连皇后娘娘也使了坤宁宫的总管大太监来代替她添盆,德妃也使了自己宫里的大太监代自己走一趟,还送了满满一箱子的衣衫来,说是四公主小时候穿过用过的,让孔琉玥别嫌弃。
但据孔琉玥看来,那些衣衫或是用红底白花穿蝶的绸缎,或是用黄底绿色缠枝花的妆花,或是用银红色的刻丝……等各种上等的面料精心缝制而成的,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选,新制而成的,并非如德妃所说的,乃是四公主小时候穿过的。
她不由微微汗颜,也有几分感动,德妃为了四公主后半辈子有所倚靠,也算是费尽心力了,果然为母亲的心,普天之下皆是一样的!
等热热闹闹的过罢小蕙姐儿的洗三礼后,华灵素、晋王妃、并庆王妃一家四口便先后离开永定公府,各回了各家去。
“……嬷嬷,你这是要做什么?”待整个永定公府都渐次安静下来后,谢嬷嬷拿出了一卷白布,孔琉玥见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由好奇的问道,蕙姐儿的衣衫已经够多了,根本穿不过来。
谢嬷嬷一边指挥小丫鬟们将白布散开,一边笑道:“给夫人束身啊。怀孕的时候,夫人的身体都被孩子撑开了,如果现在不束起来,将来身体就再也瘦不下去了。”
孔琉玥闻言,舒了一口长气。她当然知道产妇产后需要束腰,才能尽快恢复身材的道理,就怕谢嬷嬷梁妈妈们不同意,所以这几日都在暗暗思忖,看是不是要背着她们进行此事,却不想向来古板的谢嬷嬷在此事上会这般开通,倒是省了她不少口舌和麻烦。她却不知道,这是韩青瑶搬出华灵素,对谢嬷嬷耳提面命了无数次的结果,不然谢嬷嬷又岂能一夜之间,便变得这般开通起来?
于是孔琉玥在谢嬷嬷的帮助下,将腰给束了起来,然后便在她和梁妈妈的悉心照顾下,安心的坐起月子来。
因如今多了小蕙姐儿这个小人儿,既不会说话,又什么都不懂,成日里惟知吃和睡,睡醒了便是哭,整个月子里孔琉玥虽都必须待在房里,倒也并不觉得无聊,只觉一转眼便将一个月的时间打发了过去。
五月下旬,孔琉玥出了月子,蕙姐儿的满月宴因为她的坚持,只自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并没有如洗三礼时那般隆重,傅城恒怕委屈了她们母女,事事处处都想给她们最好的,她何尝又不懂得为他着想?
许是因为月子里调养得当之故,出了月子后,孔琉玥整个人瞧起来比先时丰腴了不少,瞧着也更有少妇的妩媚和韵味了。
只是因为生了孩子,就算在月子里时有束腰,她的腰身还是不可避免的变粗了不少,她又不敢靠控制饮食来减肥,毕竟如今她还要给蕙姐儿喂奶,必须摄入足够的营养,是以只能靠运动来塑身,遂一有空闲便去院子里慢慢散步。
这一日吃过早饭后,孔琉玥刚将蕙姐儿哄睡了,让月季在一旁好生守着,自己则扶了月桂的手去院子的背阴处散步。
就有小丫鬟来回说蓝琴来给她请安了。
孔琉玥听说,笑道:“正想着成日里窝在家里闷得慌,想有个人来说说话儿呢,这不瞌睡刚来,便有人送枕头来了?”因忙命快请。
蓝琴很快来了,穿着浅蓝色的上衣,系着湘色的八幅罗裙,戴着银钗,看起来黑了一些,也丰腴了一些,眉眼间透着满足。
她一进来便屈膝给孔琉玥行礼,“早听说夫人添了五姑娘,母女均安,原该一早便回来给夫人磕头道喜的,但因……”说着微红了脸,欲言又止,“但因日前也……也诊出了身孕,害喜害得颇为厉害,一来行动不方便,二来怕冒撞了夫人,所以才拖到了今儿个,还请夫人千万见谅!”
“你有身孕了?”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大喜过望,忙亲自起身搀了她起来,笑道:“几个月了?怎么也不说使个人来报声喜呢?”难怪她方才觉得她丰腴了不少,敢情是有了身孕的缘故。
一连几个问题,问得蓝琴越发的羞赧,片刻方小声道:“已经快四个月了,之前怕打扰了夫人将养,所以才没回来回夫人,还请夫人勿怪……”
孔琉玥不待她把话说完,已摆手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前儿个吴妈妈回来请安时,说珊瑚也已有了快五个月的身孕,璎珞的儿子则都快一岁了,如今你们四个里,就只得白书还没有孩子了,等明儿白书再有了喜,我就更高兴了!”
白书在一旁闻言,犹豫了片刻,才微红着脸小声道:“回夫人,奴婢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迟了几天了,怕是……,只还没作准,要等明儿瞧过大夫后,方能确定。”
此言一出,孔琉玥果然更高兴了,即刻命人拿了她的对牌去请太医,一来给白书确诊,二来也好给蓝琴把把脉,看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毕竟不是任意谁都瞧得上太医的。
太医很快来了,把脉的结果是白书果然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蓝琴的身子也很好,但仍开了一副安胎的方子,让她想吃时便吃,不想吃时也就罢了。
这样的结果,无疑让孔琉玥喜上加喜,心情也为之大好,且一直持续了好几日,便没有注意到洁华连日来都闷闷不乐,饭量也减少了好些之事。
还是一直到奶娘惊慌失措的来回说洁华病了,请孔琉玥使人去请个太医来瞧瞧时,她方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几日洁华饭都吃得不多,话也少了好些之事,心里一下子涌满了着急和愧疚,这阵子因为添了蕙姐儿,她的确忽略洁华太多了,不止洁华,初华和傅镕也是一样,也不知道姐弟三人会不会认为她是因为多了小妹妹,便不再喜欢他们了?
因忙吩咐谢嬷嬷梁妈妈好生照看着蕙华后,领着月季月桂去了洁华的屋子。
方走到门外,就听得里面传来洁华弱弱的声音,“……姐姐,你说母亲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一直都有乖乖的,怎么母亲忽然就不喜欢我了呢?是因为多了小妹妹,我又不是母亲亲生的,所以她才会不喜欢我的吗?还有爹爹,他从没抱过我,如今却成日里抱着小妹妹,难道我就不是爹爹的女儿吗?”说到最后,声音里已带出了几分明显的哭腔。
随即是初华的声音:“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母亲怎么会不喜欢你?母亲不知道多喜欢你呢,不然也不会待你那么好了!母亲只是这阵子身体不好,又要忙着照顾五妹妹,抽不出多的时间来关心你罢了,等过阵子五妹妹大一些后,自然也就好了。还有爹爹,他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是极疼你的,就像他对你哥哥,那般的器重,不也难得有一个好脸子?你别乱想了,还是快些养好了身子,快快长大了,好为母亲分忧,到时候,母亲自然会更喜欢你……”只是尾音微微透着几分迟疑,显然连她也不确定孔琉玥以后到底还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喜欢洁华,乃至喜欢她和傅镕。
孔琉玥将姐妹二人的话听在耳里,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喉咙更是似被人卡住了一般,瞬间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三个孩子其中又以洁华为最,是多么的渴望爱,又是多么的缺乏安全感,这也是她一开始便会最偏疼洁华的原因。小丫头在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时已永远失去了她,又自小不得傅城恒重视疼爱,是真正的爹不疼没娘爱,连带也不得府里其他长辈的重视,甚至连下人都敢慢待她瞧不起她,好容易如今有了她的疼爱,也有了哥哥姐姐的疼爱,还有了父亲的刮目相看,也难怪她会患得患失,会害怕自己再不喜欢她了,她怕的不仅仅只是她不喜欢她,她更怕的是会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中啊!
孔琉玥思忖间,耳朵里又传来洁华带着哽咽的声音,“我以后都乖乖的,母亲说什么我便听什么,也会听爹爹和姐姐哥哥的话,会好好照顾小妹妹,姐姐,你说母亲她还会喜欢我吗?”
她的鼻子猛地一酸,差点儿就忍不住掉下泪来,想到了前世她和夏若淳也曾问过彼此,是不是自己再乖一点,孤儿院的那些阿姨们就会多喜欢她们一点了?
因忙强忍下泪意,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走进了屋里,“姐妹两个说什么呢?我还在门口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
就见洁华正无精打采的靠在榻上,初华则坐在她身侧,姐妹两个的眼圈都微微有些发红。
瞧得孔琉玥进来,初华忙起身给孔琉玥屈膝见礼:“母亲,您来了。我听说四妹妹身上有些不爽利,正安慰她呢。”
洁华也忙挣扎着要起身给孔琉玥见礼。
被孔琉玥抢上前一步,轻摁住她的肩膀阻止了,随即坐到初华方才坐过的位置上,伸手摸了摸洁华的额头,方柔声问道:“怎么了?我瞧你气色很不好的样子,是哪里不舒服?我已使人拿我的对牌去外院吩咐请太医去了,想来很快就该到了,待会儿见了太医,你有哪里不舒服,就只管说出来,太医才好对症下药。”
洁华见孔琉玥对自己说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眼里的关怀和疼爱也还是跟以前一样,眼里渐渐有了光彩,“母亲放心,我只是有些个中暑罢了,并无大碍的。”顿了顿,略带几分小心翼翼,又略带几分讨好的道:“我真的没事,母亲不必放在心上,只管放心回去照顾五妹妹罢,她还那么小,正是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
这孩子,又恢复到一开始与她相处时的小心翼翼和想亲近她却又不敢亲近了……孔琉玥暗叹一口气,知道这事儿急不来,还得慢慢的重新给她建立起安全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有意捡一些趣事来说了一回,待太医来瞧过她,开了方子,瞧着她吃了药睡下后,便先回了正房去。
回到正房,就见傅城恒正抱着蕙姐儿,一边轻轻的拍着,一边在屋里慢慢的走着,嘴里还很温柔的与她说着话儿,无论是姿势还是神情,都已娴熟得不能再娴熟,绝对可以当选“大秦最佳奶爸”的前十强。
若是换了以往,孔琉玥见了他这副样子,只会觉得好笑和甜蜜,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有些难受和碍眼,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三个孩子的感受呢?就像洁华问的那样,难道他们三个就不是他的孩子吗,他怎么能这样区别对待呢?
但这个念头仅仅只在脑中闪现了一下,便被孔琉玥屏退了,只因傅城恒正疼着宠着的,不是别个,正是她和他的孩子,她作为母亲满心的疼爱蕙姐儿,难道他作为父亲就不可以疼爱她了?更何况蕙姐儿还来得这么不容易,如今又还这么小,比最小的洁华都要小将近七岁,他偏疼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孔琉玥正想得出神,耳边就传来了傅城恒的声音:“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发出个声音?你不知道,刚刚蕙姐儿吐泡泡了,好玩得紧……她又吐了,你快过来看,快过来呀!”说着已献宝似的将孩子抱到了孔琉玥面前,果见小丫头正大睁着一双肖似他的滴溜溜的眼睛,在吐泡泡玩儿,看着不知道多可爱。
孔琉玥的心就一下子更软了,自傅城恒怀里接过蕙姐儿,一边轻轻的拍着,一边问道:“你不是说有事去找姐夫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傅城恒见问,眼里闪过一抹黯然,随即已恢复了云淡风轻,“内务府临时有事,姐夫忙着处理去了,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身为一个有本事有抱负的男人,如今却只能这样闲着,他不成日里抱着女儿,逗她玩儿,还能怎么样呢?孔琉玥又是心酸又是心疼,片刻才强挤出一抹笑意,道:“这几日天气越发热了,要不我们择日去庄子上避暑去?你也好教三个孩子骑骑马,或是去山里打打猎什么的,你道好不好?”
去庄子上固然不能一展自己的抱负,但至少,比成日里只能憋闷在家里总要好上许多,每日里这样憋着,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发霉了……傅城恒先是动心,但随即便摇头拒绝了,“蕙姐儿还这么小,见不得风,哪里经得住去庄子上的长途跋涉?还是待她大一些后再说罢!”
说着又自孔琉玥怀里,将蕙姐儿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弄起来,“乖女儿,等你大些以后,爹爹便亲自教你骑马,你说好不好啊?”
蕙姐儿能懂什么?除了傻笑,还是傻笑,父女两个的互动看在旁人眼里,倒的确是其乐融融,也难怪洁华和初华心里会不安和吃醋,只怕连傅镕心里也是不无醋意的罢?
孔琉玥想了想,决定即刻就跟傅城恒好好谈一谈,让他在疼蕙姐儿的同时,也不要忽略了另外三个孩子,不然久而久之,三个孩子就算不心生怨怼,也会跟他们渐渐疏远的,她可不想看见那一天的出现,就算不为自己的感情,只为了傅城恒,她也不能让那一天到来!
因扬声唤了谢嬷嬷进来,命她将蕙姐儿抱开之后,方拉着傅城恒坐到榻上,正色与他道:“傅城恒,我有正事想跟你说!”
傅城恒见她满脸的严肃,只当她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因忙也正色道:“你说,我听着呢!”
孔琉玥便点点头,将方才听到的初华与洁华的态度大略说了一遍,“……我前阵子因为坐月子,这阵子又因为忙着照顾蕙姐儿,一时间想不到顾忌三个孩子的感受也是有的,当然,我并不因此就否认自己的疏忽,我身为他们的母亲,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疏忽了他们,都是万万不该的!可我疏忽了他们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能疏忽了他们呢?他们可都是你至亲的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血,你就是再忙,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该这样的!你也想一想,他们都是自小便没了母亲的,如今虽有我,终究隔了一层肚皮,你便是他们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你都不疼他们了,还有谁会疼他们?偏你又不是不会疼人,只是在他们看来,将疼爱都给了蕙姐儿,他们会害怕,还忐忑,会觉得你和我是不疼他们了,便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席长篇大套的话,说得傅城恒先是愕然兼恼怒,“我哪有不疼他们了?我只不过是因为蕙姐儿还小,又得来不易,所以略微偏疼了她一些罢了,难道连这也要先经过他们的允许?不孝不悌的东西,这个家还轮不到他们做主呢!”
继而便在孔琉玥沉静如水的目光下,渐渐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方悻悻道:“至多我以后注意一点,少在他们面前抱蕙姐儿,少表现出一些对蕙姐儿的疼爱来,也就罢了!”
孔琉玥闻言,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某人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根本就还在敷衍她呢!
只得放缓了语气,耐下性子娓娓说道:“你也知道,三个孩子与蕙姐儿,终究不是一个娘生的,亦连初姐儿镕哥儿与洁姐儿,都不是一个娘生的,他们或许不会在乎我这个继母的感受,但却绝不可能不在乎你这个爹爹的感受,就好比当年你和姐姐对老侯爷一样,难道你们就不曾因老侯爷明里暗里存在着的一些偏疼偏心而伤心难过过,甚至说句好不听的,就不曾恨过老侯爷?人同此心,理同此理,如今三个孩子的心思自然与你和姐姐当初是一样的,你既经历过,就该更明白他们的感受不是?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蕙姐儿是三个孩子的妹妹,三个孩子是蕙姐儿的哥哥姐姐,只有他们兄弟姊妹和睦了,我们做父母的才能更开心也更放心,我们这个家也才能更幸福更兴旺,你说是也不是?”
傅城恒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想到了当年他和晋王妃在面对老侯爷对太夫人傅旭恒呣子的偏心时,的确曾伤心难过过,甚至恨过老侯爷……他在不知不觉间,已重视起孔琉玥提出的这个问题来。
玥儿说得对,只有家和了才能万事兴,也只有他们兄弟姊妹和睦了,他们做父母的才能真正的开心和放心,而要让他们兄弟姊妹和睦,做父母的就该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就该以身作则的教会他们大的爱护小的,小的尊敬大的,而不是让他们因一些小事心生怨怼,不然天长日久的累积下来,就再改变不了,也再挽回不了!
孔琉玥与傅城恒的这一场谈话,最终以二人达成共识,决定尽快将三个孩子召齐了,把他们当大人一样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话,以便大家都把话说开了,省得以后心存芥蒂和怨怼而告终。
只是夫妻两个都没想到,当天晚上,他们便将计划付诸于了实际行动,且收到了比预期还要好的效果。
傍晚时分,初华傅镕姐弟两个结伴过来给傅城恒和孔琉玥请安,顺便在正房吃饭。
不想生了病的洁华也很快过来了,还带了一对小小的赤金手镯,其上悬着一簇做工精巧的海棠花,看起来非常的漂亮,说是送给蕙姐儿的,“……我想着五妹妹生得漂亮,这对镯子一定很配她,就顺便带了过来,还请母亲不要嫌弃简薄。”
看着洁华神色恹恹的,却非要做出一副欢快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说着本不该由她这个年纪说的那些应酬场面话儿,只为了讨好自己,孔琉玥的心猛地一酸。在洁华的身上,她总是很轻易就能看到过去她和韩青瑶的影子,只不过那时候一般都没人理会她们罢了,所以她极不希望洁华也经历当初她们的伤心和失望!
孔琉玥故作若无其事的接过镯子,仔细看了一回,赞了一回后,才将其复又放回洁华的手中,笑道:“这镯子这么漂亮,偏你五妹妹还小,根本戴不了,不如洁姐儿你仍收着,待她大一些后,你见她若是乖呢,就给她,若是不乖呢,就不给她了,你道好不好?”
洁华一下子紧张起来,“五妹妹很乖的,一直都很乖的,我很喜欢她,真的很喜欢!”
看在孔琉玥眼里,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看来洁华的缺乏安全感,不是一点半点啊!
她不着痕迹朝傅城恒使了个眼色,示意是该他出马的时候了。
傅城恒也自洁华的紧张里,越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可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们面和心不合,惟愿他们能相亲相爱一辈子!
因摆手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又假意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对三个孩子道:“如今咱们家添了蕙姐儿,你们添了小妹妹,原是大喜之事,但因着此事,近来我和你们母亲都忽略了你们不少,毕竟你们小妹妹还那么小,比你们更需要大人的照顾,我们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难免就多些。但这仍是我们的疏忽,是我们的不是,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你们也都大了,也是时候该为我和你们母亲分忧了,我希望在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年里,你们都能做到孝顺父母,善待兄弟姊妹,让我们这个家更和睦,更兴盛,明白吗?”
傅城恒话说得有些生硬,也不乏做父亲的在面对子女时那种天然的高高在上的威仪,但孔琉玥却心知他能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说出这一番类似于道歉的话,已经是极不容易了,毕竟这是讲究“严父慈母”的年代,是讲究“百善孝为先”,父母说什么便是什么,子女只能无条件服从也不该有所不满的年代,不然红楼梦里贾宝玉和贾环兄弟见了贾政,也不会时时都那般紧张害怕了,傅城恒能做到这一步,真真已是够难得了!孔琉玥觉得傅城恒能当众说出这番类似于道歉的话难得,三个孩子又何尝不是一样?初华说是自小到大最受父亲宠爱的,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在面对他们姐弟时,也是严厉威压的时候居多的,什么时候见他向他们道过歉承认过对他们疏忽?就更别说自来在傅城恒面前都动辄得咎的傅镕和近几年来才稍微得他重视一些的洁华了!
当下便都有些不安,更多的却是受宠若惊,初华因先说道“爹爹言重了,女儿和弟弟妹妹都是长兄长姐,原便该多照顾小妹妹的,可我们却未帮上爹爹和母亲什么,也未能为爹爹和母亲分忧,已是极为不孝了,如今爹爹还这么说,我们简直无地自容了!”
连日来不止洁华不安,觉得傅城恒和孔琉玥不喜欢她了,初华又何尝不是一样?就算心知蕙姐儿得来不易,又是小女儿,傅城恒难免偏疼些,也心知孔琉玥待他们姐弟已经够好,她不该再要求更多了,她还是没办法做到让自己全然的坦然面对此事,她很害怕父亲自此便不再喜欢他们姐弟了,也害怕万一孔琉玥将来再生个儿子,傅镕的地位岂非堪忧?毕竟对女儿父亲已是这般疼爱了,若是再生个儿子,岂非要将其宠上天了?只不过她毕竟大一些,看的问题比洁华多一些,更懂得排遣自己心里的不安罢了!
但在听完傅城恒这番话后,初华的担忧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放松和羞愧,放松的是原来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重视他们姐弟,并没有因为新添了小女儿,便再不疼他们几个大的了;羞愧的则是孔琉玥待他们姐弟已经够好,便是亲生的,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可她却还怀疑她将来生了儿子会威胁到傅镕的地位,真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能叫她不羞愧?
——全权管家这一年以来,初华已比先成长了许多,看问题也比以前更全面更成熟了许多,自然很容易就能猜到傅城恒方才那难得一见的近似道歉之举,乃是孔琉玥从中斡旋的结果。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大概了解的,若是换了以往,他又怎么可能带着他们姐弟骑马,又怎么可能开口承受他对他们的疏忽?显然都是孔琉玥的功劳。
初华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历来便信奉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的处事原则,如今孔琉玥既然先伸出了橄榄技,她自然愿意投桃报李,让父亲高兴,也让他们这个家更和睦更兴盛!
因在对傅城恒说完那番话后,即刻又转向了孔琉玥,屈膝福了一福后正色道:“母亲待我们姐弟三个的好,女儿一直都是知道的,毫不夸张的说,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了,女儿们只是一时间……”
说着微红了脸,“只是一时间见母亲将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小妹妹身上,亦连,亦连爹爹也是一样,所以多多少少有些醋妒,怕爹爹和母亲自此便再不喜欢我们了罢了,如今爹爹既已把话说开了,我们也就放心了,以后都不会再醋妒小妹妹,一定会好生照顾她,全力为爹爹和母亲分忧的!”
初华真的是长大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孔琉玥油然生出了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夹杂着骄傲和欣慰,又有几分怅然的感觉来。
她忍不住起身行至初华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缓声说了一句:“我们初姐儿,是真的长大了,母亲真心为你骄傲!”
只这一句话,已足以让初华心中仅剩的那一分不安和不确定彻底消失殆尽。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强忍着鼻酸,对着孔琉玥甜甜笑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上首傅城恒看至这里,知道剩下的时间里一多半不会再有他什么事儿了,于是悄悄起身,避进了内室里去,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孔琉玥娘儿们四个。
孔琉玥便又握了傅镕的手,正色与他道:“镕哥儿,你是男孩儿,是你们姊妹里惟一的男孩儿,将来你姐姐妹妹们出门后,你便是她们最大的靠山和倚仗,是她们去了夫家之后,最大的底气来源。所以,你一定要自立自强,一定要跟她们和睦相处,竭尽所能的对她们好,让她们即便出了门,也尽量不要受到丝毫委屈,好吗?”
傅镕是男孩子,心思不若女孩子那般细腻,每日里又课业繁重,想来未必有初华和洁华那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觉,但能通过此事越发拉近孩子们之间的感情,让他们越发的相亲相爱,也是好事一桩。
果然傅镕闻言后,立刻便抱拳说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与姐姐妹妹们和睦相处,一定会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不叫她们以后受一丝一毫委屈的!”他潜意识里一直相信以母亲宽阔如海的胸襟和光风霁月的行事作风,定然做不出厚此薄彼之事来的,是以并没有类似于姐姐妹妹那样的担心,事实也证明,他的直觉没有错!
“摆平”了初华和傅镕后,轮到最让孔琉玥担心,也最让她心疼的洁华了。
小丫头实在很缺乏安全感,也很容易感动,孔琉玥都还没单独跟她说话,只跟初华和傅镕说了几句话,她在一旁看着她的态度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慈爱,已是感动得红了眼圈,再等到孔琉玥拉了她的手,柔声与她说话时,她的眼泪就更是忍不住一下子掉了下来,抽抽噎噎的道:“我还以为……以为母亲再不喜欢我了……”
孔琉玥蹲下身子,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拭泪,一边笑道:“母亲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可是母亲的小棉袄,开心果儿,是爹爹的好女儿,是哥哥姐姐的好妹妹,是妹妹的好姐姐,母亲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母亲不知道多喜欢你呢,真是个小傻瓜!”
洁华盛满泪水的双眼就一下子灿若星辰,略微有些激动的问道:“母亲,是真的吗?您真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是真的,难道母亲还骗你不成?”孔琉玥就故意扳起了脸,直至洁华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之后,方正色与三个孩子道:“你们姐弟三人虽不是我亲生,我扪心自问,待你们也向来不算差,我如今虽有了蕙姐儿,待你们的心,也一直没有变过。只不过你们都已经大了,蕙姐儿却还那么小,我不得不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她身上罢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疼你们了,希望你们能明白我的心。再就是你们爹爹,他疼你们的心,也跟我是一样的,只是你们都大了,他总不能再像抱蕙姐儿那样,也时时将你们都抱在怀里罢?只怕真到了那时候,觉得尴尬觉得不好意思的,反倒先是你们了,你们想想可是这样?”
姐弟三个便顺着她的话想起来,当想到他们这么大了,还被傅城恒抱在怀里的情形时,都禁不住浑身一颤,那也太尴尬太丢脸了罢,谁这么大了,还被父亲抱在怀里啊?
当下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随即都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温馨而动人起来。
孔琉玥不由松了一口长气,看来孩子们的心结都已解开了。松气之余,又忍不住有几分感动,孩子们在对上父母时,是多么的容易满足啊,她就只寥寥说了几句话,已让他们转悲为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后她还得多关心他们,多照顾他们一些才是!
自那天把话说开了以后,三个孩子对孔琉玥无形中又比先前更亲近了几分,尤其是洁华,更是一有时间便待在正房里,帮孔琉玥照顾蕙姐儿,与蕙姐儿说话,以致蕙姐儿一见了姐姐便张开还没长牙的小嘴咿呀咿呀的,十分亲热,芜香院的气氛因此而欢快得不得了。
这样过了两个月,便到了蕙姐儿的百日宴。
跟满月宴一样,孔琉玥只是将几家走得近的亲朋请过府,摇了两桌酒,搭了一台戏,只自家人乐和了一日也就罢了。
午宴过后,晋王妃与韩青瑶联袂去了芜香院与孔琉玥说体己话儿,自然,也是少不了赵允罡小盆友的。
其时已是炎炎七月,别说孩子,就算是大人也热得受不了,因此之前在宴席上,孔琉玥只将蕙姐儿抱出去让大家看了一眼,便让人抱回了房间里,就怕热坏了她。
是以方一回到房间,韩青瑶便抱住蕙姐儿不撒手了,“我儿媳妇长得可真漂亮,不行,我得趁现在就将她给罡儿定下来才是,不然将来万一被别的混小子抢了去,我上哪里哭去?”
三个多月已足以让每一个新生儿都长开了,蕙姐儿自然也不例外,白嫩嫩的皮肤,黑漆漆的眼睛,乌鸦鸦的头发,跟孔琉玥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一看就知道长大后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也难怪韩青瑶赞不绝口。
韩青瑶话音刚落,晋王妃已笑道:“罡儿也长得漂亮,跟你和子纲一样漂亮,你难道还怕将来他不能迷住蕙姐儿?”
孔琉玥凑趣道:“是啊,指不定到时候是罡儿被别的女子抢了去呢?”
“只怕某人求之不得罢?”韩青瑶撇嘴,“你是没看见之前我们刚到时,妹夫那副晚娘脸,还有之前罡儿将自己的长命锁送给蕙姐儿时,若不是当着客人的面儿,只怕他直接开口逐客还是轻的,只怕就要杀人了,生恐我们罡儿今儿个就会将蕙姐儿给抢走了似的,难道果真应了那句老话,老丈人天生就看女婿不顺眼?”
想起傅城恒平日里那副防火防盗防赵允罡的紧张情形,孔琉玥和晋王妃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要是让他听见你这里已经女婿老丈人上了,只怕他又要气得半死了!”
大人们在这里说着话儿,赵允罡小盆友也没闲着,趴到蕙姐儿身边,便对着人家一口一个“媳妇儿”、“媳妇儿”的,字正腔圆的叫了起来,显然这三个月以来,某个当爹的一直没闲着。
光占嘴上便宜也就罢了,混小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竟还趴下身子,对着蕙姐儿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便“吧唧”响亮的亲了一口。
直瞧得晋王妃姑嫂妯娌三个越发大笑不已,偏蕙姐儿还什么都不懂,又很有些人来疯,见大家都笑,自己也蹬着小腿儿咿咿呀呀的笑闹起来,半点没有被人“占了便宜”的自觉。
孔琉玥就忍不住抱过女儿,一边给她擦嘴角的口水,一边笑嗔道:“傻丫头,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以后看来是别想嫁入别人家了!”
韩青瑶笑不可抑,摸了摸儿子的头,夸道:“儿子,好样儿的,这么早就懂得盖章留念,这可比下定什么的来得更可靠多了,你媳妇儿是休想跑掉了!”
赵允罡也是人来疯,见母亲夸自己,立刻便拍着手叫起来:“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
逗两个孩子玩笑了一回,直至他们都累了,命奶娘将他们各抱下去,晋王妃也有事先去了前厅后,韩青瑶方正色与孔琉玥说起正事来,“今儿个过来,除了庆贺蕙姐儿的百日礼,再就是有一件正事与你说。你也知道,子纲之前便请旨调去了工部,日前他又向皇上请旨,要去江南一带治水,皇上已经允了。子纲的意思,走到时候带了我一块儿去,所以今儿个过来,我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向你辞行。”
“去江南治水?”孔琉玥闻言,忙问道:“那你们要去多久?罡儿还这么小,长途跋涉的,只怕带了他去不方便罢?”
韩青瑶点点头,“正是因为考虑到带他去不方便,所以我和子纲商量后,决定不带他去,将他留在京中,让娘来照顾。你也知道王府的情形,只怕这辈子,娘与父王都只能那样了,可娘终究才四十出头,还这么年轻,以后漫长的几十年,总要找点什么事来打发罢?将罡儿留在她身边,总可以在打发时间的同时,为她带来不少欢乐,也算是我们做儿女的眼下能为娘做的惟一一件事了!”
想到庆王爷早年间的所作所为,孔琉玥能明白庆王妃不能原谅他的心情,也点头道:“这样也好,让娘有事情打发时间了,也就顾不上去想那些陈年往事了!只是你们要去多久啊?要是几个月也就罢了,若是几年,岂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几年见不着面了?我舍不得你!”
韩青瑶笑道:“具体去多久,我也说不好,难得有这个假公济私去游山玩水的大好机会,我当然是希望时间越长越好。你放心,每去到一个地方,我都会记得给你写信,向你描述当地的风土人情,也会画画给你送回来,代你品尝当地美食的!”
孔琉玥就垮下了脸来,“本来人家都已经够羡慕妒忌恨你们能去外地游山玩水了,偏你还要来勾我,真是坏死了!”
顿了顿,又恨恨道:“都怪死皇帝,疑心比谁都重,害得我们只能窝在京城这一方小天地里憋屈的过日子,我真是恨死他了!”本来如今傅城恒赋闲在家,他们比谁都有时间也有精力去游山玩水的,但因傅城恒毕竟是有“腿疾”在身之人,怕贸然出京会惹来皇帝新的猜疑,且他又不得不顾着晋王,算得上是投鼠忌器,所以他们至今也只能偶尔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稍微远一点的地方都不敢去,就更别说去更远的地方了,真是想到就让人由不得不憋屈!
韩青瑶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当子纲是因何请调去工部的?也是怕时日一长,皇帝猜忌到他头上,他连自己的儿子都要忌着防着,更何况子纲?倒不如趁早去个清水衙门呢,到时候他便是想忌,也无从忌起了!哼,当谁都稀罕他那破位置呢,弄得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连最基本的天伦之情都享受不了了,就更别说能像咱们这样,时不时的还可以出京去逍遥一段时间了,让他带着他的破皇位,见鬼去罢!”
姐妹两个对坐着发了一回牢骚,说了一回在别人面前甚至包括在自己枕边人面前,不敢也不好说出口的话后,心里总算是好受了许多。
当下又约定了待出京之前,彼此还要再单独聚上一回后,才一道回到了前厅去。
过了几日,韩青瑶果然使人来,邀请傅城恒和孔琉玥带孩子们去留园一聚。
孔琉玥自是欣然前往,而傅城恒虽然很不想去,以免自己的宝贝闺女再遭某小色狼的“毒手”,无奈对女婿疼爱有加的“丈母娘”再三坚持,还威胁若是他再不同意,就让他去睡一个月的书房,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傅城恒虽然气恨难当,架不住老婆的威逼利诱,只得不情不愿的领着孩子们,一道去了留园。
等去了留园后,傅城恒才知道原来今儿个是为赵天朗和韩青瑶送行而来,一张脸当即阴转多云。只可惜阴转多云的天气没有持续太久,当他听说了赵允罡小盆友不会跟父母一道出京,而是会留在京城,而且赵天朗和韩青瑶还再四的托了孔琉玥多照顾赵允罡后,多云的天气立刻又转为了阴天,而且还大有发展成狂风暴雨,雷鸣闪电的趋势。
偏生赵天朗不知死活,犹在一旁“亲家公”、“亲家公”的叫个不停,终于惹得傅城恒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哥儿俩好的拖着他便到外面单独“畅谈人生”去了。
不过孔琉玥和韩青瑶知道这是二人表达感情的一种独特方式,且分别在即,二人一多半有正事要商量,只是不想让她们担心,所以才采取这样的方式,是以并不担心,领着孩子们自说自己的,自玩自己的去了。
送走了赵天朗和韩青瑶,孔琉玥郁闷了一段时间,但因要忙着照顾小蕙姐儿,傅城恒又在九月时,带着一家六口去庄子上小住了一个月,兼之韩青瑶说到做到,果真到了一处,便会写信回来给她,也会送些当地的特色小吃回来,因此日子倒也不打发。
尤其当蕙姐儿一日大似一日,一年大似一年后,再回头一看,才让人觉得“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这句话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三月的天,风清日暖,遍地都是花红柳绿的,连空气里都似是飘着草木的芬芳一般。
“……红灯笼可都挂好了?厨房的筵宴准备得怎么样了?大姑娘那边呢,世子妃可都已准备好了?”天才刚蒙蒙亮,孔琉玥已妆扮一新,坐到了二门厅上执事。仆人丫鬟小厮媳妇子并内外管家,也全都起了个大早,点灯笼,狂彩带,洒扫掸尘……忙做了一团,不为别的,只因明日便是初华大喜的日子了,今日乃是铺嫁妆的日子,姑爷家的人待会儿要来搬帐子。
因永定公府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办过喜事了,初华又是傅城恒的嫡长女,嫁的又是泰王府的嫡次子,虽将来袭不了王爵,一个国公的爵位却是无论如何跑不了了,这场婚事将会如何的隆重,可想而知。
是以早在半个月以前,孔琉玥已领着府里众管事妈妈,在为婚礼而百般忙活了,幸得洁华年前就开始跟着她学管家了,此番为她分了不少忧,又把蕙姐儿接去了自己屋里照顾,不然她无论如何都忙不过来!
将琐事都安排妥了,见天色还早,估摸着泰王府搬帐子的人还得过会儿才能到,孔琉玥于是去了初华的院子。
初华的院子张灯结彩,瞧着一派喜庆氛围。
方走到门口,孔琉玥就听得里面传来蕙华的声音:“二姐姐都不让我,我可是妹妹,大姐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孔琉玥不由抿嘴一笑,情知蕙华这会儿必定正与洁华下棋,然后下输了,在悔棋呢。
待进了屋里后,果见洁华与蕙华正对坐在靠窗的榻上,中间还摆着棋盘,其中白子一看就败得惨不忍睹,显然正是蕙华执的白子。
孔琉玥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也不知是不是遗传了她在下棋上的没天赋,就算有傅城恒这个高师坐镇,蕙华的棋还是下得很臭,除了与赵允罡下棋以外,就鲜少见她有赢过的时候,当然,赵允罡也是有意让着她,她才能赢的。
坐在一旁椅子上看书的初华最先发现孔琉玥进来,忙放下书站起来屈膝给孔琉玥见礼:“母亲来了。”
初华已经快要十七岁了,正是属于一个女孩子最美的年纪,虽不若蕙华生得那般精致,就像个玉娃娃似的,一看便知长大后会美绝天下,却也是生得明眸皓齿,杏眼桃腮,再加上明儿便要出嫁,脸上有着新嫁娘所特有的娇羞和对未来的憧憬,让人一望便移不开眼球。
“我来瞧瞧你。”孔琉玥拉了初华的手,行至另一面的榻上坐了,方看向洁华和蕙华笑问道:“你妹妹们没闹你罢?”
初华还未及答话,对面蕙华已自榻上滑下,蹬蹬蹬跑到了孔琉玥面前,仰头讨好的笑道:“我和二姐姐都乖着呢,才没有闹大姐姐,不信娘问大姐姐?”因已分过家了,家里的排行也无形中改了,如今傅镕是大少爷,初华是大姑娘,洁华和蕙华则分别是二姑娘三姑娘。
孔琉玥就笑着拧了一下蕙华的小脸蛋儿,“你倒是会自夸,说你乖得很,还不是吃定了你大姐姐疼你?”
蕙华就扭了扭小身子,毫不害臊的道:“人家本来就乖得很嘛!”
逗得孔琉玥和初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洁华也是笑个不住,逗蕙华道:“三妹妹,这会儿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再来下一盘,这次我让你七个子?”
蕙华闻言,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不来了,二姐姐太厉害了,人家十次里九次都是输,我还是等允罡哥哥来了,跟他下罢!”
孔琉玥失笑,“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棋下得太臭?就是吃准了你允罡哥哥!”
初华也笑道:“也不知三妹妹棋怎么就能下得那么臭?爹爹棋下得好,我和镕弟还有二妹棋也都下得不差,怎么偏就你一个人下得那么臭?也不知是像谁!”
娘儿们几个正说着,一个身着大红色牡丹花纹圆领褙子,下着一袭杏黄|色澜边襦裙,梳百合髻,裁着牡丹花开点翠金步摇的年轻女子满面是笑的走了进来,见了孔琉玥,忙屈膝给她行礼:“大舅母!”
不是别个,正是赵允睿新婚不久的妻子、晋王府的世子妃、翰林院学院大学士的嫡长女胡氏,也是孔琉玥特意请来待会儿要跟去夫家给初华铺床的伴娘。原本伴娘一职,是该由新嫁娘的嫂子弟妹们担任的,但因傅镕还没娶亲,孔琉玥只好委了胡氏,横竖赵允睿与初华表兄妹向来感情好,与亲哥哥也不差什么了。
孔琉玥忙起身招呼胡氏坐了,才笑道:“今儿个要辛苦世子妃了。”
胡氏是深知自家公婆和夫君对眼前这个大舅母有多敬重的,闻及此言,不敢怠慢,忙赔笑道:“大舅母言重了,这原便是我应当应分的。”
孔琉玥方要答话,就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夫人,庆王妃娘娘和晋王妃娘娘、辅国公夫人、兴安侯夫人等贵客到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蕙华已先高兴的叫道:“外祖母来了,也就是说,允罡哥哥也来了?”说着已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
瞧得孔琉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想幸好两个孩子如今都还小,待再大一些后,就该有所避讳了。因命胡氏和洁华陪着初华后,也领着人即刻跟了出去迎接客人。
庆王妃晋王妃等人今儿个是来为初华添妆的,见了初华后,不免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通吉祥话,庆王妃还叮嘱初华,“允坤那小子若是敢欺负你,就告诉外祖母,外祖母亲自给你做主撑腰去!”
晋王妃也道:“允坤若是敢欺负你,就告诉姑妈,姑妈好歹是那小子的婶婶,在我面前,他不敢龇牙的!”
众人也纷纷打趣,“这还没过门呢,就已有两尊大佛撑腰了,二公子一定势必不敢对大姑娘有一丝半点不好的!”
饶初华向来大方,也不由被打趣得通红了脸,低垂下了头去,一副羞不可当的样子。
不多一时,又有小丫鬟满脸是笑的跑进来屈膝禀道:“回夫人,姑爷家的人搬帐子来了!”
随即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众人忙都去了前院看热闹。
初华的嫁妆一共一百二十抬,这还是为了不灭过泰王府世子妃的次序,所以才减了的,不然依照傅城恒和孔琉玥的本意,还要给她准备更多。是以第一抬嫁妆都进了夫家的门了,最后一抬嫁妆才方出永定公府的门,引来路人都纷纷观看,啧啧称奇。
是夜,依照民间婚嫁的习俗,初华是与孔琉玥一道睡的。
在满脸通红的听孔琉玥“传授”完某些不得不说的秘密后,初华忽然拉了孔琉玥的手,饱含感情的道:“母亲,您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激你,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也没有今天的爹爹和弟弟妹妹,更没有我们这个家,母亲,这辈子能得您教导,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孔琉玥就一下子红了眼圈,忽然觉得这些年来哪怕就是再委屈再辛苦,也都是值得的了!
她也饱含感情的反握了初华的手,哽声道:“母亲能得你为女,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去了夫家之后,一定要自立自强,王府规矩大,你就算是小儿媳妇,不必主持中馈,最开始两年,也必定会极辛苦,若是觉得委屈了,就使个人回来说一声,我打发人去接你回来散散;再就是姑爷若是对你不好了,你也不要忍着,你还有我们,当然,你也不能一味的要强,婚姻是要靠自己悉心经营的……”
孔琉玥说一句,初华便应一句,渐渐便忍不住掉下了泪来,却深知这是欢喜的泪。
母女两个一直说到三更都过了快交四更了,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却觉得才只刚闭上眼睛,已被丫鬟叫了起来。
沐浴、开脸、描眉、梳头……等全副太太一番忙活下来,已是巳时了,客人们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待花轿上门,吉时将至,新郎官来接人时,孔琉玥第二次见到了初华的夫婿,如无意外她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赵允坤。
赵允坤系泰王府嫡次子,身为虽不若世子那般尊贵,却也是从小被捧凤凰一般捧大的。但难得的是,他身上并无多少世家子弟泰半都有的纨绔习性,反而十分喜爱读书,待人接物也谦恭有礼,进退有度,这也是傅城恒会最终选他为婿的原因。
当然,小伙子长得也很俊朗很精神就是了,不然当初孔琉玥作为丈母娘第一次相女婿时,也不会对其很有好感了,虽然不能让初华与其婚前培养感情,但小伙子长得不错,人品也不错,总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罢?
与傅城恒一左一右坐在正厅中央的太师椅上,当看见盖着大红盖头的初华被丫鬟扶到正厅中央,与身着一身大红喜袍,越显丰神俊朗的赵允坤来辞父母时,孔琉玥原不想哭的,但不知为何,眼泪却怎么忍也忍不住。
傅城恒的神色看起来也有些沉重,显然彼时心情与孔琉玥差不多,只不过他终究是男人,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罢了。
待傅镕将初华背上花轿,吹吹打打的被簇拥着渐行渐远后,傅城恒与孔琉玥心里嫁女的喜悦已经所剩无几了,只剩下满心的不舍和怅然,还有担心,怕初华去了夫家会受委屈,怕她会不适应夫家的环境和人际关系,毕竟作姑娘与做媳妇子,其差别无异于天壤。
还是待三日回门时,见了初华面色红润,眉眼间都写满了喜悦和幸福时,二人方放下心来。
只是待晚间躺到床上后,夫妻两个尤其是傅城恒,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就是了,“我算是明白大家为什么都想要儿子了,生儿子还能赚一个,不像生女儿,一长大便是别人家的了,我真希望洁姐儿和蕙姐儿都不要再长大,永远都这么大就好了!”
说得孔琉玥啼笑皆非之余,倒也觉得他说得颇为有理,因点头道:“是呀,生儿子还有得赚,生女儿就真是为别人家养的了!”
傅城恒见孔琉玥赞同自己的话,越发来了劲儿,猛地坐起身来道:“我决定了,我要养着洁姐儿和蕙姐儿一辈子,不叫她们嫁人了,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女儿,要送到别人家白受委屈去!”
只是话音刚落,连自己都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有多么的不靠谱,只得又颓然的躺回了床上去,然后便一把抓过孔琉玥,上下其手起来,一边上下其手,一边还道:“赶紧再生个儿子,好歹也要再赚一个回来,才不至于亏得那么惨!”
弄得孔琉玥是哭笑不得,反驳道:“你当生孩子是做生意呢……”只是话还没说完,已被堵住了……
送罢初华后不久,离京四年多仅只回来过一次的赵天朗和韩青瑶终于再次回来了,不但两个大人回来了,肚子里还带了个“球”回来。
这也还罢了,老华太医在给韩青瑶诊过脉后,还证实了她这一胎怀的是双生子。
当下便将庆王爷和庆王妃并伏威将军府的人给喜疯了,惟独赵天朗心有余悸,生恐韩青瑶这一胎会像当年生赵允罡时那样难产,最后只能剖腹取子,以致在韩青瑶整个孕期都紧张得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孔琉玥和华灵素也是严以待阵,一早便做好了随时做剖腹手术的准备。
不想到了临盆时,韩青瑶却很顺利的便将两个孩子都给平安生了下来,且是一男一女,难得一见的龙凤胎。
以致傅城恒很是羡慕,待孔琉玥一回家后,便酸溜溜的道:“你说韩青瑶怎么就不生两个女儿呢?那样亏死子纲那个混小子!偏生一男一女,就算女儿要嫁出去,总还可以靠儿子赚一个回来!”
差点儿没把孔琉玥笑死。
原来自初华出嫁了以后,傅城恒便多了一个毛病,每闻得谁家添了女儿,便幸灾乐祸,说人家又该亏本了,每闻得谁家添了个儿子,又会不平,一到晚上便拉了孔琉玥再次努力,以期能让自己别亏得那么惨!
在此期间,当今皇上开始渐渐昏聩起来,成日里都沉迷于后宫女色,甚至连初一十五都不再歇在中宫了,与皇后的夫妻情分已是荡然无存。
好在皇后也早对皇上死了心,只一心扶植辅佐太子,帝后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而太子因为皇上日渐昏聩,不理朝时,倒是难得得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将整个大秦给治理得是井井有条,引得文武百官交口称赞,将来太子若登了基,必定会是一个不世出的明君!
因傅城恒“抱病”赋闲在家,认真说来,这些朝堂上的事与永定公府干系并不大,至多晋王偶尔过来做客时,会在他面前抱怨几句罢了。
是以永定公府仍是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
初华日前已查出有一个月多的身孕了,孔琉玥在闻得喜讯第一时间上门去瞧过她,见她胎像平稳,与赵允坤感情颇佳,与泰王妃并世子妃之间也相处得颇得相契后,也便放了心,待回到家中后,便开始一心为傅镕的婚事做起准备来。
四公主开了春后便该及笄了,二人的婚事也该被提上日程了。毕竟是尚公主,就算德妃再说惟愿女儿能过普通人的生活,让孔琉玥不必过多准备,一般人家怎么娶儿媳的,让永定公府也那样娶便是,孔琉玥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怕委屈了四公主,也怕旁人因此看轻了傅镕,是以很是重视此事。
当初圣旨上写的是等四公主及笄后便大婚,四公主是五月的生日,距今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说来倒是挺长,但实际时间还是挺紧凑的。不过公主成婚都有定制,内务府也自有一套章程,倒也不是很慌张,至于永定公府,则因为是嫡长子更是独子成婚,该准备的东西都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现在是尚公主,房屋要重新归置一番罢了。
好在永定公府面积庞大,主子又少,所以可以单独辟出几个院子来,用于装公主随嫁过来的人和嫁妆等物。
又因德妃一直秉承的是寻常人家嫁女儿的心思,所以公主定制该有的那些随身女官什么的,便都没有添置,只是准备了一批宫女,以后充当丫鬟,服侍公主和驸马,另外就只加了从小伺候公主的四个嬷嬷,人数倒是比孔琉玥预料的少了将近一半。
孔琉玥听说此事后,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不少,不然以后镕哥几要进自己媳妇儿的房间,还得有女官把守,该是多么尴尬的事情?镕哥儿这孩子也是要脸面的,要真的把他给惹恼了,闹将起来,可就不好看了!如此忙乱了大半年,整个永定公府上下都是连年不曾好生过得,总算走到了大婚的日子。
拜天地、坐床帐、入洞房……虽是尚公主,整个婚礼过程,却与寻常人家娶媳妇时一般无二。
到第二日一早起来认亲时,孔琉玥终于见到了长大后的四公主,她如今的儿媳妇。她不由微微汗颜,她才二十八岁,就已经是婆婆级的人物了,这要是放在现代,绝对算得上是稀奇事一桩,不过在这里,貌似却挺正常的,至少没有任何人对此事表现出异样来。
四公主长挑身材,体型微微有些丰腴,更兼肤色白皙莹润,螓首蛾眉,美目流盼,再衬上一身鲜亮的衣衫和头面,端的是漂亮至极。与高大挺拔,一身掩不住书卷气的傅镕站在一起,委实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让人只消看一眼,便会没来由的心情大好。
四公主不但长得好,性子更是好,给傅城恒和孔琉玥敬茶时,就跟寻常的儿媳妇一样,接二人给的礼物时,还很羞涩的脸红了,看起来德妃的确是按寻常女儿的方式教育的她,果然是一心一意过日子的人。
傅镕看起来也有些羞涩,但眉眼间却不乏喜悦,看来对四公主很是满意。
孔琉玥也很满意,尤其是当她看到四公主看傅镕的眼神很脉脉含情后。这样才好,女人一旦喜欢上一个男人,那真的是掏心窝子的对他好,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对着他摆劳什子架子了。
如此过了几日,孔琉玥就对四公主更满意了,趁屋里没人时,与梁妈妈谢嬷嬷道:“本来以为她是公主,不好伺候,没想到竟然如此知礼,还每日里按时来给我请安,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起来,很想免了她的请安,毕竟她身为公主,我怎么能让她天天给我请安?谁知道她竟说嫁进了傅家,就是傅家的人了,自当伺奉婆婆……德妃娘娘可真是一位真正为女儿打算的好母亲!”
她倒并不因为四公主这般守礼觉得受宠若惊,毕竟受了二十多年人人平等的教育,就算对方是公主是女皇,她也不觉得自己就比她卑微。她只是觉得,四公主一个“本土人士”也能自觉做到这个地步不容易,且自己实在不习惯她以儿媳的身份在自己面前立规矩,所以想免了她的请安罢了,谁知道她却硬要坚持,她也只能由她去了。
梁妈妈谢嬷嬷提起四公主,也是赞不绝口,“这样知礼守节,又性子和顺,别说公主,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小姐也不见得能做得,大少爷是个有福气的,夫人也是有福气的!”连娶个公主做儿媳都能这么知书达理,可见老天还是很厚待夫人的,让夫人在先苦了之后,如今便只剩下甜了!
办完初华和傅镕的人生大事后,就该轮到洁华了。
但因洁华年纪不算大,还不到十四岁,还可以再多留两年,孔琉玥舍不得,于是在与傅城恒商量后,决定等她及笄之后,再开始为她议亲。
随着年龄的增长,兼之这些年泰半时间都待在家里,傅城恒与妻女之间的相处都比以前多得多,自然越发的看重家庭,也更看重亲情,对孔琉玥的提议也是欣然应允了。
与此同时,当今皇上因前几年摄入丹药过多,身体一直不好,近期内终于发展成了病入膏肓之势,傅镕与四公主都奉旨进宫侍疾,以小华太医为首的太医院众太医也都衣不解带的留在乾清宫里,随时待命。
但皇上的身体早已被丹药和女色掏空了,这几年都是强弩之末的硬撑着,岂是药石之力可以回天的?到底还是于一个月后,驾崩于了乾清宫里。
皇上既已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服孝二十七日后,便在文武百官的拥戴下,于乾清宫正殿登基继承了皇位。
即日便尊了皇后为皇太后,晋了晋王为亲王,赵天朗亦为亲王,同时大赦天下。
非但如此,新皇还启用了已“称病”赋闲在家十年的傅城恒,奉他为太尉,并加封太子少师,掌天下兵马大权,一时间满朝皆惊,已低调了将近十年的永定公府,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母亲,您累了罢?快喝杯热茶,再歇息歇息!”
眼见孔琉玥满脸疲色的走进房里,洁华忙迎了上去,搀着她行至榻前坐了,然后接过丫鬟递上的茶,双手奉给了她。
蕙华则挨着她坐下,轻轻给她捏起肩膀来,“娘,您肩膀疼不疼?我给您捏捏!”
两个女儿都这般懂事,孔琉玥就是有再多的疲累,也一下子去了个七七八八。她拍了拍蕙华的手,笑道:“娘不累,你和姐姐在屋里做什么了?有没有好好听姐姐的话?”
傅城恒起复的旨意方一下达,便有许多人家遣了女眷来攀交情套近乎,作为当家主母,孔琉玥自然要出面应酬,一整日下来,难免有些累,好在这应该只是暂时的,不然长此以往,她光应酬就得累死了。
一直到二更天都过了,傅城恒才带着淡淡的酒意回来了。
孔琉玥忙使命人备了热水来,待他梳洗后从净房出来后,才问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晚?”
傅城恒有些疲惫的揉了探眉心,“被一些昔日的同僚拉去吃酒,推脱不得,所以一直到这会子才回来,你等久了罢?怎么不早些歇了呢?”
情知傅城恒既已起复,且绝对算得上位高权重,以后诸如此类的应酬便绝对少不了,孔琉玥便也不多说,只是在叮嘱了他少喝些后,便熄了灯,与他一道躺到了床上去。
傅城恒却在黑暗中将她抱进了怀里,片刻方不无歉意的低低道:“玥儿,以前我曾答应过你要与你纵情山水,遍览大春的山山水水,再寻一处世外桃源,建一个我们的小家,如今只怕是要食言了,对不起……”
孔琉玥很快反抱住了他,“傻瓜,你我是夫妻,说什么对不起呢!再说了,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你又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呢?”
傅城恒闻言,沉默了良久,才又道:“我还曾答应过你要遍访名医,再给你一个儿子的……只怕也要食言了……”
黑暗中,孔琉玥就忍不住无声的笑了起来,差点儿就没忍住告诉他,其实她已经有了。想了想,还是决定等过几日他生日时再告诉他,算是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了,相信他一定会喜欢得紧!
只不知道此次过后,他那个一听人家生了女儿,便幸灾乐祸,生了儿子也会不平会酸溜溜,总之就是怎样都不顺心就对了的毛病会不会改了?
孔琉玥一边想着,一边噙着一抹笑,很快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窗外,月凉如水……
——全文完——
番外一
“呕——,呕——”
方一吃毕早饭,孔琉玥便捧着掐丝珐琅百鸟花卉的漱盂吐了个天昏地暗,不但将方才勉强吃进肚中的早饭吐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黄水都吐出来了,依然未能停下,只能不停的干呕。
直瞧得一旁的白书和璎珞都急白了脸,搓着手不停的说道:“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
早有如今在孔琉玥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鬟丹珠自小丫鬟手中接过香茶,服侍她先漱了口,又接过另一杯蜂蜜水服侍她喝了半盏,另一个大丫鬟落玉则领着小丫鬟很快将她才吐出的秽物都清理了,并在香炉里加了香,将窗户也都推开了,她方觉得好受了些。
因有些虚弱的向白书璎珞笑了笑,道:“我记得当初怀蕙姐儿时,已经吐得够厉害了,谁曾想如今竟会吐得更厉害,定是个比蕙姐儿还淘气的小家伙!”
白书见她尝试着想要坐起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又拿大迎枕给她垫在脑后后,方笑道:“三姑娘是女孩儿,夫人已吐得那般厉害,如今吐得更厉害,可见此番定是个哥儿!”
孔琉玥笑着抚了抚微微隆起的小腹,点头道:“希望如此罢。”不但傅城恒想她再为他生个儿子,她也希望此番能生个男孩儿,她已有蕙姐儿了,若是此胎能如愿以偿,那她就有儿有女,整好可以凑成了“好”字儿了!
主仆二人说话间,璎珞已动作麻溜的削了个香梨,分成一块一块的,装在粉彩小碟里,送到了孔琉玥面前,“夫人,您吃点梨子罢,吃下去后,心里应该能好受些。”
香梨淡淡的清香味飘进孔琉玥鼻间,的确让她瞬间好受了不少,她点点头,用小签簪着吃了几块,喉间的恶心感总算是减去了几分。
有小丫鬟进来屈膝禀道:“回夫人,少夫人和二姑娘、三姑娘给夫人请安来了!”
孔琉玥点点头,“请她们进来罢!”
小丫鬟应声而去,很快引着四公主并洁华蕙华姑嫂三人走了进来。
“给母亲请安!”姑嫂三人一字排开,齐齐给孔琉玥见礼。
孔琉玥忙命丹珠,“快将少夫人搀起来!”又嗔四公主,“不是已跟你说过几次,你如今有了身孕,且不必拘这些俗礼的吗?明儿你若再要拘礼,说不得我也只能有样学样了!”
四公主于先皇驾崩之后不几日,便经太医诊出有了身孕,也幸得是其时查出有身孕,而非之后再查出的,不然傅镕绝然少不了被御史参奏一本,——虽说国孝不比家孝,连生儿育女都不可以,但先皇除过是大秦的皇帝以外,亦是傅镕的岳父,若是在此期间他和四公主有了孩子,那可是大过,如今既是先皇驾崩之前便有的身孕,谁也说不准先皇什么时候会驾崩,自然也就不会惹人诟病了。
只是孔琉玥在对上四公主时,还是不免会觉得尴尬就是了,不为别的,只因她也在四公主诊出有孕后不久,确认有了身孕。
本来她今年还不到三十,放现代自不必说,三十岁才生孩子的女人比比皆是,便是放古代,三十岁生孩子的女人也不少,只不过大多已不是头胎而已。
但饶是这样安慰自己,每每对上四公主时,孔琉玥还是会觉得不自然。傅镕虽不是她亲生,总是自六岁起便由她瞧着长大的,与她亲生的儿子也无甚分别了,如今她却与儿媳妇一同有了身孕,这才真是“老蚌生珠”,传了出去,没的白叫人笑话儿呢!
傅城恒对此却很是不以为然,“俗话还说‘摇车里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呢,这有什么好难为情呢?难道咱们儿子生在后面,咱们孙子就敢不敬着他这个小叔叔了不成?便是传了出去,别人也只有羡慕我龙马精神,再没有笑话儿你老蚌生珠的!”前半句话还说得一本正经,说着说着,便变了调,表情也跟着变得暧昧起来。
换来孔琉玥没好气的啐道:“呸,一把年纪,快做祖父的人了,还是这般没正形,也不怕叫旁人看了去,说你不尊重!”
不过骂归骂,眼见他自起复后,从气色到精神都更好了许多,眉眼间满满都是意满志得,踌躇满志,衬得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一般,她还是很高兴的,要他一个明明有能力有抱负的人只能屈居在后院这一方小天地里,也委实太委屈了,万幸虽然迟了十年,展现他能力实现他抱负的机会,终究还是让他给等来了!
略问过几句四公主这两日的饮食起居后,孔琉玥说起前儿个晋王妃过府来瞧她向她提起的一件事:“前番你们大姑母去寿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时,适逢太妃娘娘也在,听说你前阵子害喜害得颇严重,很是放心不下,如今你既好了许多,待明儿镕儿沐休时,你们便进宫去给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请个安罢,也好叫二位娘娘放心!”
四公主今日过来,正有此意,不想孔琉玥却先提出来了,不由暗暗庆幸,婆婆的确是个和善人,不是那等给其三分颜色,便开染坊的主儿,不然她少不得要在其面前摆摆公主的款儿了,如此一来,便难免会让相公为难,这样你让着我,我敬着你,大家一团和气,再好不过了。
等四公主离开后,孔琉玥才让人叫了之前被她打发去碧纱橱里玩耍的洁华和蕙华过来,方才她和四公主谈论身孕的话题,姐儿两个都还是小姑娘家,自然不方便听的。
“娘,弟弟今儿个是不是又闹您了?”蕙华一过来,便自发依偎到了孔琉玥身侧,关切的问道,问完之后,却又不待她答话,已俯身到她腹前,对着她的肚子轻声说道:“弟弟,你要乖乖儿的,可不能再闹娘了,娘已经很辛苦了,你乖乖儿的,等明儿你出来后,姐姐一定加倍疼你,好不好?”
孔琉玥面色还有些苍白,胸口也闷闷的,但闻得蕙华这番童言童语,却觉得无比熨帖,无比舒坦,人也一下子轻省了不少,摸着蕙华的头笑嗔道:“傻丫头,你弟弟还小呢,哪里听得懂你的话?”
蕙华却抬起头来,认真道:“弟弟虽然小,但我相信他一定能听懂我的话!”
洁华在一旁闻言,因笑着打趣道:“当初母亲有你时,我也是这样跟你说的,你可有听懂了?照样闹母亲,如今倒摆起姐姐的款儿来了。”
说得蕙华不好意思起来,跺脚道:“娘,你看二姐姐,就会打趣人家,人家不依啦!”小女儿的娇态一览无遗。
孔琉玥不由大笑起来,觉得人生再美好,也莫过如她如今的生活了。
离孔琉玥和四公主婆媳生产还有一个多月,傅城恒和傅镕父子两个已经紧张得如临大敌,孔琉玥看在眼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傅城恒道:“按说镕儿紧张也就罢了,毕竟是第一次做父亲,你都做父亲好几遭儿了,白跟着凑什么热闹呢?没的让镕儿瞧了你紧张,跟着越发紧张!”
傅城恒闻言,微微有些尴尬,随即却理直气壮道:“谁规定当过父亲几遭的人就不可以紧张了?再说了,我紧张我的,他紧张他的,有什么相干!”
说着有些敬畏的看了看孔琉玥的肚子,又贴了耳朵在她肚子上听,“你肚子这么大,不会跟小嫂子第二胎一样,是双生子罢?我看着心里就发慌!”偏他自就任太尉,掌了大秦的所有兵马以来,每日里都忙得天昏地暗的,凭是怎么挤时间,也挤不出多少来陪她。万幸她自安稳的度过头三个月后,便几乎没再害过喜,能吃也能睡,又有晋王妃和韩青瑶不时过来陪她,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孔琉玥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你当双生子那么容易有的?还是你连华爷爷的医术都信不过了?你别担心,我又不是第一次生产了,不会有事的!”她比较担心的是四公主,四公主的肚子更大,又是第一次生产,她真怕到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看来真该让华灵素尽早将剖腹产推广开来才是啊!
四公主是在一个月后的一个下午发动的,其时孔琉玥的预产期虽也已近在即日了,想着四公主是第一次生产,难免紧张害怕,到底强撑着扶了白书璎珞的手,去了傅镕和四公主的院子。
早有提前几日便住进永定公府的晋王妃守在那里主持大局了,一瞧得孔琉玥过来,立刻上前紧张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不是告诉过你,有我坐镇,你只管放心的吗?这么大的肚子,也不怕有个什么闪失!”
又骂白书璎珞,“也不说劝着你们夫人些?”
晋王妃正是想着孔琉玥也大着肚子,虽有洁华帮着分忧,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怕照应不过来所以才提前住回娘家的,谁知道都有她坐镇了,孔琉玥还是丢心不下?也难怪得她要骂人。
只是她这几年来,许是因年岁大了,又先后做了祖母和外祖母的缘故,整个人都有些发福,瞧着也比早年少了几分威仪,多了几分雍容和亲和,是以见她骂人,白书和璎珞也不害怕,都笑道:“王妃娘娘还能不知道我们夫人是什么性子?奴婢们也得劝得住啊!”
晋王妃一想,也的确是,但凡孔琉玥决定了的事,便是九牛头,也不一定能拉回来,只得亲自扶了她至榻上坐定,道:“来都来了,且安心等着罢,才华医正已进去给公主请过脉了,说胎位很正,应该不会吃太多苦头,让我们只管放心。”
孔琉玥点点头,正要说话,就见傅镕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一进来便急声问道:“公主呢?”他于年前蒙新皇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官虽不大,如今满朝三品以上的大员却大多都是坐过这个位子的,可说是前途无量,他为怕人闲话皇上是因他尚了皇妹所以有心照顾,自去了那里后,一直都兢兢业业的,连算着妻子临盆就在即日了也不肯轻易耽搁或是告假。
傅镕一边叫着,一边便要往一早布置成产房的耳房里冲。
却被门口守着的两个嬷嬷被拦住了,赔笑道:“大少爷别着急,请在外间等,里面有稳婆有太医,公主一定会呣子均安的!”
傅镕急得跳脚,拽长了脖子直往里看,“我怎么能不着急!让我进去,我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说着还试图伸手推开两个嬷嬷。
晋王妃见状,再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了他嗔道:“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的,你着什么急?目前情况顺着呢,不会有问题的,你且书房坐会儿去,这里有我和你母亲即可,等生了,我自会派人去叫你!”
傅镕闻言,这才注意到不但晋王妃在屋里,连孔琉玥也来了,忙上前行礼请罪:“母亲如今也不方便,还要亲临为儿子操心,都是儿子不孝!母亲不如还是先回去罢,这里有姑妈和儿子即可!”
孔琉玥笑道:“我知道我和你姑妈是说什么也劝不走你的,你知道心疼妻儿,是好事儿,你也别劝我走,不守在这里,我便是回了屋里,也坐立难安,还不如守在这里好。”也不知是不是受傅城恒影响,傅镕一直待四公主很好,在四公主怀孕期间也没有收人,孔琉玥不比其他婆婆,对这样的事自然是再乐见其成不过。
呣子两个正说着,初华得了信儿也赶到了,傅城恒自衙门里来家,得知此事后,也使了婆子来问,傅镕见至亲的人都在,总算不那么慌了,只是仍不时凑到窗前叫几声四公主的闺名,给她打气。
如此折腾到四更天时分,四公主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婴,母女均安。
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高兴的笑了起来,晋王妃和初华随即又一叠声的叫道:“赏!通通有赏!”傅镕则早已等不及,冲进了产房里。
惟独孔琉玥是既笑不出来,也叫不出来,只因她的肚子忽然一阵一阵的疼了起来,而据她上产这样疼时的经验来看,她这分明也是要生了!
于是方才呆在产房内外的原班人马再次忙乱起来。
次日午时,永定公府的二少爷平安降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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