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几个中国人常在一起吃午饭。有一个休息室,几个实验室共用。从气味上不难识别,这个休息室已经被中国学生占领了。美国学生多半在外面吃个汉堡,再灌下大大杯的可乐。实验室里中国学生多半自己带便当,既卫生营养又经济实惠。吃的东西与国内没有什么两样,臭豆腐、榨菜和咸蛋什么都吃得到。中国能买到的,这里基本上都买得到。北加州中国超市开了一家又一家,东西比美国店便宜。
最妙的是,在附近的中国超市常遇见S大学的中国同学,平时凑不到一起,反而在中国食品面前不期而遇。有一次天舒竟然在中国超市里邂逅到断了联系的大学同学。那场面奇妙极了,犹如两个地下工作者接上了头。中国超市成了联络点。
天舒出国时,父亲回忆说:“‘哦,美国买不到太白粉。”
当年他留学的时候,想买一包生粉,到处买不着。他周围几个台湾学生也不知道,他们用的太白粉是托人从台湾带来的。其实是父亲不知道CORNSTARCH就是中国人用的太白粉,美国店里随处可见。现在的留学生即使不知道,也可以在中国店里买到中国的太白粉。父亲又回忆,当年在美国超市里看见鸡肉切好装好一盒盒的卖,心里想,这方便多了。而现在国内超市也早都这样做了。
出国前,父亲说了一些他当年留学的事情给天舒听,什么美国人怕鱼刺,只敢吃大鱼,切成块卖,什么美国的米不用洗就能下锅。天舒说,爸,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光记住这些吃呀住呀的,没出息。父亲说,嗨,人是物质现实的,这些看似小事,不能说没有诱惑力。这种诱惑力可能比所谓的“民主自由”更大。中国人到底是奔着独立宣言去的,还是冲着美国的大房子去的?像美国二十四小时冷、热水,冬有暖气,夏有冷气,这些,中国未来二十年内都无法全国普及。
父亲的这番话,天舒到美国一段日子后才有所体会。
起先,很少有人固定时间来休息室吃饭,谁忙完了谁去吃饭。
小马比较固定,十二点半就会来。他人挺逗的,常常把自己奉献出来娱乐大家。虽然讲出来的笑话不太好笑,可是精神可嘉。小马号召力没有,亲和力很强,天舒觉得。于是大家都尽量赶着那时辰去吃饭。天舒刚来时不知道,后来发现这条不成文的规则,到了十二点半,也赶紧到休息室与大部队汇合。大家有时彼此还交换一些饭菜。天舒刚来,还不太会做饭菜,常常都是她吃人家的。
小马说,留学几年,厨艺进步不少。
唐敏说,你两三年下来,也能摆酒席请客了。留学生是上得科学殿堂,下得餐馆厨房。
天舒吃着师姐师兄的饭菜,想,共产主义社会大概也就这样吧。
交流交流经验,联络联络感情,当然也会说说老板坏话,这些都是共同语言。
再后来,隔壁实验室的王永辉也慕名而来。王永辉是他们实验室惟一的中国学生,他的老板好像不喜欢用中国学生,说中国人没用之前说得很好听,用了之后做的远不如说的好。
王永辉每次吃饭前先谢饭祷告,这让天舒尴尬,不知是动筷还是陪着祷告,后来发现唐敏、小马已经动筷了,才依样学样。
王永辉是个基督徒,他说他受洗重生了。天舒却说,你真的拿去洗了。来美国真真假假信教的中国人不少。初来的留学生时常会受到教会弟兄姐妹的各种帮助,送你家具,教你开车,这些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对初来乍到的学子都是温暖,接着参加教会的查经班、布道会,等一切安定了,他们的身影在教会里就不太见得着了。
王永辉来美国头一年发生许多事情,资助出现问题,母亲又病了,教会的人对他说祷告。王永辉想如果上帝听他的祷告,他就信,果然,没多久,母亲康复了,他的资助也解决了。王永辉是真信,这连几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中国人,也能感受到信仰的力量,辨识出人格的光辉。相信当人的心智追求美德时,美德也会垂青于他。只是他们在一起时,他就传教,大家受不了。
王永辉带着南方人的口音,讲英文有口音,讲中文也有口音,永远地分不清声母F和H.他的口音让人感到温暖而亲切。有一次他看见一架直升飞机在上空做花样飞行,就叫:“看呀,有一架灰(飞)机灰来灰去,在黄(房)顶上打轰欢(空翻)。”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王永辉被笑得莫名其妙。
以后天舒常常不太客气地在别人面前模仿王永辉的“灰来灰去”。王永辉就是带着“灰来灰去”的口音传讲天国的事情,他一开口说上帝,另外几个就说:“又来了!”“我看你都可以布道了。”“以后我们叫你王牧师好了。”王永辉笑笑,也不恼,最后就说:“我会为你们祷告。”
中国人对别人有没有撒谎有着特殊的敏感,大家觉得,王永辉是真的想把一个好东西与人分享。只是他讲的东西,别的几个人不信。什么上帝造了万物,那么上帝是谁造的?
什么神造了男人,见男人独居不好,又从男人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了女人。什么童女生了主耶稣,五饼二鱼喂饱上千人,这些真像是神话故事。
小马讲些不好笑的笑话;王永辉凡事感恩;唐敏动不动叹气;天舒像许多刚到美国的人,口头禅是“我发现美国……”;最有意思的还是邝老师,他话不多,别人说什么却是句句在耳,偶尔Сhā一两句,语出惊人。这样,一顿饭就快快乐乐地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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