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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秒?!

端午节前最后一天, 阮思澄与易均有约——要把礼物送到P大, 顺便讨论项目进度。

因此, 她再一次迈步踏入最熟悉的计算机楼。

易均依旧温文尔雅:“剪头发了?”

“对……”

易均微笑:“好看。”

阮思澄说:“我也觉得还行,哈哈哈哈。”

“最近好像都没过来。”

“发生好多事情。”阮思澄笑,“钱纳使用他偷来的患者病历,邵总、我和贝恒全都比较反对。因为理念实在不合,邵总罢免掉了钱纳CEO的职位,由我接管思恒医疗一切事务……然后因为工作变了,上月忙得脚不沾地。”

易均有着显而易见的惊讶,说:“原来还有这种事情。”

“是呢。”

“创业实在太辛苦了,”易均看看,“还行,没瘦。注意自己身体,不要压力太大。一样一样地来,总能都做完的。”

“我明白,谢谢学长。”阮思澄觉得,易均真是让人舒服,与某毒舌完全不同。

“要有事儿没人商量,可以打我电话。我虽然在高校工作,毕竟虚长几岁。”

“嗯嗯,谢谢学长,我还真的不会客气!”

“当然不要客气,”易均又问:“现在一切都还不错?”

“Nope……”阮思澄也有些沮丧,“邵总给了八家医院联系方式,已经问过一半,只有云京儿童医院愿意合作。我招了个市场经理,在网络上打打名气,搞点营销,再试试看。我希望谈下尽可能多的医院,接触尽可能多的数据,将不同省市医院、不同型号仪器检查出的结果按照平均值、中位数、标准偏差、分布情况等等进行归一化、标准化,这样才准!另外,贝恒挑起‘胸部急诊’的大梁了,想要通过弱磁探测心脏活动,也是不顺。”

AI医疗领域数据是大问题。而在中国,电子管理的程度低、手写病历不够规范甚至难懂、医院以及科系之间互不相连导致收集来的信息无法统一、缺乏对于离院患者的回访等问题使得情况更加复杂。科技领域总是存在蝴蝶效应,一关没有跟上,环环都有困难。

思恒医疗要花时间整理信息,再用它的方式,将数据中由于医院标准不同还有测量仪器品牌、型号不同而引起的偏差统统调整过来。这就需要大量病历,还得来自不同地方。某患者可能在A医院用A仪器测白细胞是6200,到B医院用B仪器测白细胞就是5800,绝对不能一股脑地输入电脑训练AI。而未来的“AI急诊”落地以后,每次也会先较正数据再进行诊断。

“可惜,”易均苦笑,“我实验室也并没有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对肠梗阻的影像识别,我们已经做了121层神经网络,还没弄完。”

“哦哦,不急……这个东西就是很难。您可千万别那么说,肯花时间就已经给思恒医疗帮大忙了,我们全都学到很多。没有别的团队能做的更好了,最后一定会有结果。”

两人聊了许久,阮思澄将大概情况都了解了,看看已是6点,站起身子,把大纸袋交给对方:“学长,这是思恒医疗买的端午礼物,便宜,只是想表达下对大家的感谢。”

易均接了,拿出茶叶看看:“费心了,我会转给几个学生。”

“没有没有,没花时间。”

“思澄,”易均抬腕看表,“我前几天请到留美时的导师过来P大讲座,就是Matthew Curtis博士,非常有名,讲座就在今晚7点,你要不要去?”

“咦?”阮思澄问,“MIT的Matthew Curtis?原来他是学长导师?”

“对,他正好来云京开会,我就请他过来,谈谈人工智能新的研究热点,听听估计会有好处。”

“不是P大学生也能去参加吗?”

见阮思澄明明想去还要这么问上一句,易均笑了:“可以,没事。”

“那好,麻烦您了,谢谢学长。”

“嗯,走吧。讲座是在晚上七点,计算机楼301教室,你把饭卡拿着,先去吃点东西,我差不多也得出门接导师了。”

“……您不吃饭?”因为下午要照顾着她,晚上要照顾导师,不吃饭?

想起自己东拉西扯、废话连篇,而易均却从不打断、一直都在认真地听,阮思澄有一点愧疚。

“我还不饿。”

“那怎么行……”

易均想想,拿过饭卡给阮思澄,说:“那好,帮我随便打点什么。”

阮思澄捧着:“嗯。”

两人一起出门,阮思澄去食堂,易均去校门口。

没走几步,阮思澄便见到念书时的学长孙放。孙放毕业以后留在P大读博,现在也在计院教书,开门迎客。

孙放是阮思澄来到P大以后见的第一个人。当时,她的身上挂着大包小包,活像恐-怖分子,走出云京南站,来接她的学长就是这个孙放。后来两人关系还行,不好不坏。

“易老师。”孙放打了一个招呼,目光在阮思澄身上转了一圈,“阮思澄……???”

阮思澄说:“嗨。”

孙放一脸见鬼:“你们两个居然认识???而且关系还这么好???”

“没有没有。”阮思澄忙解释、撇清,“我在创业,与易学长有点合作,工作上的伙伴而已。哎,多亏高老头儿,介绍易均学长帮忙攻克难关。”

“思澄,”易均看看阮思澄,说:“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也是好朋友。”

阮思澄有点儿尴尬:“当然也是好朋友。”

孙放:“…………”

阮思澄问:“……你这一言难尽的表情是什么。”

孙放说:“感受到了传说中的宿命召唤。”

阮思澄:“哈?”

“你记不记得,你七年前来读书时,计院的学生会为了接站方便让每个人都发一张高清照片?”

“有印象。”

“你不知道,一看见你,和尚学院禽兽学长一个一个都发狂了,非要去接!不肯放手!”

“……”

“易老师是那年毕业,本来不用­干­活儿的,但却自愿留下来帮大家的忙。那天轮到他去车站,但所有人都觉得,他马上要出国,该把接触小学妹的机会留给诸位兄弟。同时呢,如果易均在场,别人肯定没戏,毕竟相比之下个个歪瓜裂枣,所以­干­脆禁止他出现。他也没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那天来了一堆???”她就觉得有点奇怪。

“对,哈哈哈,整个学生会的男生全都去了。”

“…………”

“所以你们早该认识。”孙放继续唏嘘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和我们关系一般,毕业几年以后居然还是跟他成为了‘好朋友’。”

阮思澄说:“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孙放抬头看看易均:“呵呵……”

阮思澄:“……”气氛有点奇怪。

易均却还在微笑着,道:“可能真的是缘分吧。”

“行了,不打扰你们。”孙放说,“我去吃饭。”

“嗯,拜拜。”

走到最近的食堂,阮思澄用易均饭卡要了炒面,好吃,贼香,又给易均打了一份三明治,一路拎着,到计算机楼301教室。

为让易均能吃到饭,她6点40就赶到了。

本来以为不会有人,进屋却是被shock到!

此时已经座无虚席!!!还有些人在窗台上!!!

“……”懵逼。

该说真不愧是计院头牌?连讲座都人满为患?她不觉得光凭Matthew Curtis能有这样的号召力……

“思澄,”易均笑笑,一挥手,从第一排的桌子上拿起本书,“给你留了一个座儿。”

“哦哦哦哦,”阮思澄忙几步过去,道谢,坐好。这是第一排第二个位置,她非常感谢易均的体贴。

阮思澄拎出三明治。易均说:“先等等,这边还有一点事情。”

“好,您忙。”

一直到了七点开场,易均也没吃三明治,而是直接走上讲台,下面立刻鸦雀无声。

看着乌泱乌泱的人,易均伸手正正麦克:“今天,我请到了在美国的导师Matthew Curtis来给P大做个讲座,说说AI研究目前的新趋势。我先介绍一下Matthew Curtis。麻省理工博士毕业,留校任教。在著名期刊《×××》《××××》上面发表过数十篇专业论文,图灵奖的获得者,同时也是美国计算机学会……”

介绍完毕,一个白发老头上台,掌声不断。

易均帮着调好麦克和PPT,准备好粉笔和黑板擦,十分细心,而后终于迈步下台,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挨着阮思澄。

阮思澄:“……”

果然,易均要坐旁边。额,再次如芒在背……好像有很多人都在望着自己。

她不再想,打开笔记本,专心地记白发老头讲的­干­货。旁边易均一直没有真的写字,阮思澄猜对方早已熟知那些。

大概八点钟时,易均打开食物袋子,咬了两口三明治。这个东西没有味道,比较适合活动中吃,美国学校就经常在午餐时间举行讲座并且提供三明治。

不过易均十分克制,不到十秒,只吃两口,就放东西放回桌里。

阮思澄小声问:“不好吃吗?”

“没有。”易均转头,目光牢牢锁住近在咫尺的人,­唇­角绽出一个笑容,“很香。”

阮思澄挠挠头:“那就好。”

又过了一会儿,台上Matthew Curtis画了一个比较难的示意图。人工智能这个东西总是需要多层网络,因此教授在讲解时常常会画复杂的图,一层一层地列下来,一个维度一个维度地看。

然而这回,因为时间已经很紧,他讲的快,擦的更快,阮思澄还没有记完,Matthew Curtis就把图全抹掉了。

“唔……”阮思澄的笔尖在图上来回点,“x(1),y(1)……函数sigmoid取值是[0,1]……所以……”她想自己填上,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旁易均见到阮思澄的困境,忽然伸手,捏住阮思澄白皙手中黑­色­水笔的上半截,带着那支笔到应该在的地方,写下一个数字。

又继续向下,写下另一个数字。

最后是第三个。

阮思澄手便没用力,由着对方带着她写。

她的思绪全在自己的笔记上,一边看一边想:对,这里的确应该是“”。如果两个模块颜­色­差大于,就说明这里是物体边缘。

这些东西都是数学,而她学的还算不错。

直到易均撒手,她才反应过来刚才有点奇怪!

笔杆一共就那么长,还两个人一起握着!

两只手会离得很近!

她抠着笔:“……”

易均转头,用口型问:“怎么了?”

阮思澄说:“没有……就是……没事。”

“难道刚才碰到你了?”

“没有没有。”

“……抱歉。”易均忽然对她道歉,因为还在听人讲座,身子微微偏过,离得稍近了点,眼睛还是盯着讲台,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会松手。”

阮思澄的笔尖一抖,把纸划了一个小口。

☆、第21章 独行(一)

思恒医疗网络营销初见成效。市场经理梁言在微博和微信科普急诊知识,其中两篇非常恐怖骇人听闻的熬夜导致这样那样大家可以这样那样的多格漫画吸引来了不少粉丝。她还跑到各个高校赠送礼品请人关注思恒医疗的几个号, 又与媒体积极联系、希望对方给予报道。

然而这些毕竟只能慢慢积累, 思恒医疗的数据库等不了了。阮思澄跟除××军总医院和P大一院外的最后两家见面, 介绍自己,请求合作, 却没得到好的结果。

对方看着阮思澄和贝恒两人的简历,说:“CEO是28岁, CTO是26岁吗?一个工作4年一个工作5年……AI急诊很难做的,大公司都没有技术。”

阮思澄知钱纳离职对公司有重大影响, 只能咬牙继续争取,人家却是并不买账。

阮思澄真急到头秃。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美国有些共享数据和共享数据库,联邦政府也会在平台上公开数据集, 涉及医疗、商业等各行业,中国目前却并没有, 于是企业只能在“法律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的情况下从各医院获取数据。而对于从医院获取数据这事, 同样也是美国法律比较完善——HIPPA法(《患者健康信息**法案》)几经修订并于2013年明确加入“商业伙伴”这个部分,目前已形成对医疗数据获取、保护、告知、授权、最小必要还有脱敏(抹除关键个人信息)的规范, 为大数据、AI医疗等东西扫清了障碍,IBM Watson最早便是与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合作的。相比之下,欧洲某些国家更为小心谨慎,谷歌DeepMind与NHS(英国国家医疗服务体系)的合作就曾经被指越过红线。中国法律还未出台, 不过, 《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中曾说过国家会在2025年之前形成初步法律。而在此之前, AI公司可以利用真空期来发展自己。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从各医院获取数据根本就是地狱模式,无怪钱纳想走“捷径”。医疗数据如此敏感,医院非常重视安全,同时由于法律尚未出台大家全都小心翼翼,对初创公司并不信任,对新玩家敬而远之,害怕对方技术不到位、保密不周全。某医疗产业分析师曾在调查后说过:“医院最终选择的AI医疗公司此前大多与该医院有着其他业务联系。”

阮思澄也明白这点。因为明白,甚至无法升起一些来路不明的自信来。

…………

5月,扬清集团AI医疗公布了项重大举措——与P大一院以及核磁共振医疗器械巨头KG共同成立“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想在两年以内接纳百家医院,为数据标准化共同出一份力。

发布会上,云京市卫计委某部门司长、P大一院放­射­科主任、中华医学会放­射­分会委员、扬清集团互联网加CEO邵君理、扬清AI医疗总监何牧、KG医疗大中华区CMO等等牛人挨个讲话,阮思澄也看了视频。

云京市卫计委那个中年司长讲话十分官方:“数据共享化、标准化都是行业痛点……先说共享化,医院之间信息互通才能更好地了解和服务患者……去年,卫计委曾下发《关于加强云京地区30家试点医院电子病历共享各工作的通知》,先从30家试点……目前我们已经落后美国欧洲,美国三分之一的医院在使用同一病历平台……再说标准化……想要共享就得标准……”

P大一院放­射­科主任后,是扬清集团年轻的副总。

邵君理一身昂贵西装、十分得体,有时走几步路有时站在台上:“都说,无数据不AI。相较西方,咱们AI医疗的数据标准库进展不够迅速。”

他淡笑一下:“用核磁共振举例。同样一个肠道肿瘤,有的医院量是厘米,有的医院量是厘米,五花八门,没法儿一起用。我知道AI公司都在努力较正数据,但那只能是‘差不多’,不比一开始就实现统一、标准。我们这个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是个进步。不能只靠政府,行业也要自救。大家建立一个联盟,使用一个标准,共同解决最大难题。”

“如果本国企业停滞不前,等到未来全面落后,这些身体上的重要数据将会落入别国之手。这不仅是商业问题,还是战略问题。

阮思澄都听得惊了:咦,邵君理是什么时候有了“AI联盟”这个想法?!

大家在测量时就用一个标准!

在她寻思如何才能把各医院来的数据用平均值、标准偏差等等方式较一较时,人家已从战略角度考虑问题,把各医院还有医疗器械厂商全都拉进来了!

这不仅能使扬清集团扩大商业版图,还能促进中国整个AI医疗的发展!

是帮政府一个忙了!

他真厉害……

台上,邵君理的声音磁­性­:“有人说,数据标准化的进程慢,AI医疗的进程慢。但请记住,医疗本是一个需要坐足十年冷板凳的艰苦行业,与天斗没那么容易。新药研究讲究‘双十’,耗时10年,耗资10亿美金——现在奔着双15、双20去了,那AI医疗同样需要信心耐心。我认为大浪潮下数据搜集还有利用已是必然,只要各方开始努力,AI医疗未来发展会很迅猛。”

阮思澄看着台上那个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向往。

她也想到他在的地方。

不过,仅仅几分钟后,阮思澄便从神仙世界回到凡人世界。

她想:噫,借助着P大一院、扬清集团的蜜月期,她可以以“邵君理的投资对象”这个身份走一趟P大一院!!!

现在估计简单挺多!!!

…………

事不宜迟,当个周五,阮思澄便向P大一院数据科的主任发出邀约。

对方应了。

她特高兴,以为有戏。

结果呢,现实再次狠狠打了阮思澄一记响亮的耳光。

P大一院拒绝合作。

阮思澄说:“扬清邵总非常看好思恒医疗。我们……”

大主任也十分礼貌:“对,他提过。可是现在AI医疗公司太多,无从分辨,P大一院基本只跟固定对象沟通合作。”

阮思澄:“……”

继续争取,依然无果。

在半小时的谈话中,阮思澄认清楚了三个事实。

一、现在是企业求着医院,不是医院求着企业。即使扬清集团全国人人知晓,“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发布会上P大一院也排在扬清集团前面。P大一院全国前三,有海量病历,邵君理绝无可能为2000万使小­性­子。

二、邵君理公私分明,早和对方讲过不用看他面子,只是随便介绍一下看能不能互利共赢。

三、邵君理非常有钱,比她想的还要有钱。2000万的个人投资打水漂就打水漂了,连眼睛都不会眨的。他自己都不在意人家更不会在意。

…………

从P大一院超豪华的门诊楼里走进阳光,阮思澄觉得自己脑子空空荡荡浑浑噩噩。

接连六次被人拒绝,简直有些­精­神恍惚。

一共拿到八个电话。就第一个儿童医院有点兴趣,剩下全对思恒医疗嗤之以鼻。

而最后的××军总医院是最不能指望什么的了。军队医院,还是军队医院,可想而知对于数据会更谨慎。里面无数政界大佬军界BOSS,其中有的患病情况还是机密,哪能随便交给企业?即使脱敏也不行啊!

邵君理也不可能为思恒医疗无限制地打听信息、给她号码。

她忽然间看不清楚脚下的路。

贝恒“胸部急诊”一直做不出来。他用几根探针考察胸部磁场,再用心电图机等等传统方法测量,寻找关联,没有进展。

思恒医疗已经成立将近一年。最初俩月都在准备——注册、梳理工作、设计框架、招聘……中间六个月她写好了“脑部急诊”全部程序,贝恒则是做完了“腹部急诊”大半工作,只将其中几个难点给了易均。接着他们罢免钱纳,谁都无心工作,再后来她有了新的职位,适应、学习,跑医院谈合作……加在一起11个月了。

钱只剩下800万。

过一阵要A轮融资,否则年底就会没钱。

可这德­性­,要技术没技术、要数据没数据,拿什么融???

人投资者不是傻Ъ。

最近两周,阮思澄在28年的人生中首次失眠了,而且还是连续失眠。

大脑焦虑,不停地转,一个小时就醒过来,而后基本睡不着觉,到天亮时才再眯会儿,每天晚上睡眠时间基本是在个小时到小时之间。

白天很累、很乏,强打­精­神工作,可到晚上还是他妈的睡不好。

头发更是一把把掉。

她好像是直到今天才想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无比关键的问题:我,输得起吗?

当初想着大佬带飞,飞黄腾达,名利双收,实在不行再回公司当小白领,然而一年过去,她呕心沥血,辗转反侧,对思恒医疗既丢不掉也舍不得,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也许她是输不起的。

P大一楼的院子里,几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子打打闹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其中一个男孩哐地一下推开阮思澄跑过去,指甲在她臂上一划。她皮细,破了,觉得真是疼死人了,从手到心。

看看时间已过中午,该去扬清做汇报了。

阮思澄想:本想拿下P大一院直接过去汇报、邀功,现在可真他妈尴尬。

装病?

算了,应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

扬清集团C座33楼。

邵君理稳坐泰山八方不动。

灰衬衣黑西装,显得十分高级,阮思澄从本科开始便被IT男层层包围,见识少,邵君理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穿着外套还能看到胸肌轮廓的中国人。他能把西装给撑出来,挺鼓,其他人都一着正装就变弱­鸡­,在里面晃晃荡荡,瘦瘦的好像麻杆。

阮思澄没粉饰太平,老老实实讲了困境:“第一,只有一家医院同意提供数据,还是儿童医院。第二,用磁场来画心电图十分困难,一直没有结果。第三……第四……”

邵君理的十指交叉,安静听了,问:“你打算先解决哪块儿?”他的声音依然悦耳。

阮思澄说:“第三样吧,一天就能做好。”

“然后?”

“第四样吧,三天够了。”

“放弃。”邵君理的言辞像刺,毫不留情直接打断,“第三第四都是小事。阮,知道么,诸事不顺的人,总本能般倾向于解决他们最有信心解决的事,这是错的,应该尽早正视最致命的问题。”

“……”阮思澄想想,觉得挺对,没有顶嘴,“谢谢邵总。”

“嗯。”邵君理问,“资金还剩多少?”

“800万。”

“创业公司,不,不仅仅是创业公司,所有公司都必须要时刻记得,不管账上有多少钱,一分一分地掰着花。”

“我知道。”阮思澄的心里清楚,邵君理那意思是说,目前这样想融A轮实在够呛,尽量用那800万块挺一阵子。

竟然没有毒舌。

正想着,邵君理将阮思澄的文件叠起,扔到桌边:“第一件事我再帮忙想想办法。至于第二件事么……我哪天去看看情况。”

“谢谢邵总。”

邵君理抬起眼皮,看着阮思澄重重的黑眼圈、暗淡的肤­色­和无光的眼神,略一思考,开口问道:“小姑娘,阮总,创业难吗?”

“难。”阮思澄有一点脆弱,“好难。”

怎么这么难呢。

“那就对了。”邵君理道,“在创业的过程当中,你一定会发现它比想象中难。”

阮思澄的表情蔫蔫。

“但是,”邵君理又十指交叉,声音似有钢筋铁骨,“你也一定会发现,你比想象中坚强。”

阮思澄;“……!!!”

她抬下巴,与邵君理对视半晌。对方眼眸深得好像一个水潭,最里面清清亮亮,有种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在。

阮思澄又挺直腰杆,重重呼吸几口空气,脑子重新活跃起来,低头想想,问邵君理:“邵总,能不能把刚那句话写下给我?”

“怎么,要裱起来挂在墙上?”

“……”确实是想在艰苦时打开看看。自“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发布会后,不得不说,她有一点崇拜对方。

邵君理没再说什么,伸出手在桌子右边一大沓子文件里面捻出一张空白A4纸,左手按着,右手在笔筒上略微停滞几秒,最后终于抽出一支白金钢笔,拔了笔帽,从那张纸右边开始,竖着写。从阮思澄的角度能看得到对方长长的眼睫毛。

邵君理的字迹狂野,甚至有点草,笔力遒劲,两句结束,又在左下角处落款道:邵君理。

这三个字经常签,更草。

写完,他也懒得拿起来递过去,左手修长的食指中指按着纸页,在桌子上一划、一飞,直接把它飞到阮思澄的面前。

纸轻飘飘落在眼前,带着温柔。

阮思澄看看,很珍惜,小心翼翼卷成纸筒,把“你也一定会发现,你比想象中坚强”十几个字窝在里面,觉得好像当真有了一点力量。

邵君理将钢笔Сhā-回:“这个东西是给你的,只给你的。”

“嗯?”

“禁止一切商业用途。”

阮思澄:“…………”

难道我会把它卖了??!!

这他妈能卖很多钱吗??!!

你很牛吗??!!

邵君理,表面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内里还是自恋傲娇加­精­神病!

“行了,”邵君理说,“想裱起来就回去吧。”

“……”阮思澄无意识地将那个纸筒放在自己胸前,正好就在两团中间,“谢谢邵总,我会努力。”

“知道就好。”

…………

阮思澄紧攥着纸筒,生怕破掉还两手齐上,一手把头一手把尾,打出租车回到位于北四环的思恒医疗。

大家都在紧张工作。

在路过CTO贝恒那间办公室时,阮思澄意外发现屋子里有好几个人。

她收住脚。

“贝总,”一个经理声音不大,“用弱磁场展示心电可是产品核心部分,您究竟有想法没有?几个员工天天在问什么时候能出方案。”

贝恒没有吱声。

“对呀,”另外一个经理跟着说道,“到底能不能准?”

“能准呀。”贝恒道。

第三个人是位女­性­:“还有腹部那个问题,我给您发信,您没回,已经拖了两星期了,大家在等解决方式!”

贝恒说了什么,阮思澄听不清。

屋内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以后,蓦地,贝恒声音染上一丝哀求意味:“你们大家别逼我了,行吗?我因为愁那些事儿,已经得了抑郁症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有时都想跳下楼去……我对你们也都不错,大家看看往日情分,可怜可怜我,不要逼我了,饶了我吧,行吗?”

阮思澄呆了。

几个人听贝恒讲出这样的话,只好都说“那您尽快”“有了消息通知我们”,一个一个退出房间。

那名女­性­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见阮思澄站在门口,吃了一惊,但她与阮思澄关系一直不错,扭头瞧瞧房间里的单薄身影,恨其不争地道:“阮总……贝恒他太软弱了!!!作为公司的CTO,为了不担责任、不受批评、不被期待,竟然说他自己患上抑郁症了!让我们可怜他、别逼他、饶了他!!!”

“……”阮思澄知一个高管绝不应该逃避责任。

对面方经理又道:“刚才他说怀念以前在大公司朝九晚五工资还高的日子,呵。”

“……”

阮思澄的心有点慌。

她握紧了手中纸筒,不敢用力,害怕弄坏,却想汲取一丝力量。

☆、第22章 独行(二)

阮思澄打算与贝恒敞开心扉, 好好聊聊。她是企业的CEO、贝恒的大老板, 既然知道这位下属压力巨大­精­神很差, 即使自己并未比对方强多少, 也得给予安抚并且解决问题, 装不知道绝非一个好的领导。

她给贝恒发了邀请,定下时间。

万万没有想到,在一对一的会议上,阮思澄还没等说话,贝恒便先颓然地道:“思澄……思恒医疗扛不下去了。”

“别乱说。”

“真的,你算一算就知道了, 咱们都卡三个月了……”贝恒道, “‘心脏诊断’是产品的核心部分、独特卖点, 可到现在还他妈的没有进展!!!往好了讲, 一个月后摸到研究正确方向……那也得花一年时间才能真正做出东西吧???还是快的!!!思恒医疗11个月烧了1600万,现在投资大约还剩下800万, 只能再挺半年,也就是说,产品出来之前公司就要没钱!!!我咨询过, 投资公司投资A轮都需要有产品雏形。可是,4个月,不, 都没4个月——还得至少给你留一个月去谈, 算3个月, 要写算法、初测、修bug、设计硬件、生产样品……不可能的, mission impossible,写算法和设计硬件同时进行也不可能。何况腹部诊断也有不少问题,患者数据那边也还没有头绪,就一儿童医院同意初步合作!!!”

“可能的。”阮思澄说,“800万不止半年。刚成立的那会儿是最花钱的,现在一个月不到一百万,就付工资、水电房租和服务器等等东西。咱们尽快,有希望的。实在不行,咱们两个不要工资,我还能再贴些进去,再挺个把月,里外里地凑上一年给你完成这个项目。”

阮思澄已工作四年,而且本科和研究生那七年里一直实习,攒了几十万块。她2011年买的房子,当时还不太贵,两室一厅,70平200万。她家条件在J省中还算不错,爸妈又省,拿出毕生积蓄付了40%,贷款60%,又替她还。当时都说云京房价会一直飙,而阮思澄保了P大,毕业肯定留下工作,于是她的爸妈果断出手买房,几个月后非京籍就不让购了。毕业以后阮思澄想自己还,爸妈死活都不同意,简直把她宠到天上,也正因此,她不租房也不还贷,挺能攒钱。

贝恒回答:“不能指望,来不及的。一年时间刚好卡线,那跟赌博没有两样。咱们怎么不去澳门,赢的几率还更高点。”顿了一下,“思澄,我都已经要崩溃了!这半年来掉的头发比26年还多几倍!后脑这块都要秃了。邵总王总逼我,你也逼我,一群下属逼我,连市场经理都逼我!你知道么,我上个班直打突突,看见谁都咯噔一下,特怕你们问我进度,因为根本没有进度!我也一直在努力啊,晚上回家­干­到两点,一天最多躺6小时,可是谁管?以前遇到问题都有老板可以商量,可现在……别生气,实话实说,在技术上老板还不如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贝恒,”阮思澄说,“你压力太大了。”

“思澄,”贝恒十分痛苦,用手捂住脸颊上下搓了几搓,“胸部这块儿,最早就是钱纳提出来的想法,此前也是钱纳思考整体框架,我都没管!钱纳在澎湃时曾接触过心脏,可我没有!冷不丁地让我接手,我take不起来!我确实懂算法,可我不懂心脏!这三个月我看的书有一人高,可还是太慢了……太慢了……何况,我技术在同龄人里算挺不错,然而……然而也真没到天牛级别。这个东西实在实在是太难了……我知道,难才能有技术壁垒,可是自己也被壁了!别人不会,可自己也不会啊!思澄,是我能力不足才到这种境地。都耽误了三个多月,现在还剩一年时间,我……不觉得自己能行。就算能行,这个压力也没办法再承受了。”

“……”

“我不后悔逼走钱纳。他毕竟已违法犯罪,而且还不觉得怎样,以后也会坚持那style。创业失败也就失败了,我不想跟着坐牢。”贝恒典型澎湃员工,话里时常夹个英文。

“……”

“但是,我最近常觉得创业是个错误。以前在‘三巨头’大小是个经理,说出去也脸上有光,现在自己创业,当创始人,人觉得你就是扯淡,没学历没本事,俗称做梦青年,都不如做淘宝搞微商的。”

“你别这样,”阮思澄说:“那咱们再招个人吧。招个比较懂这块的,当总监,你压力小了,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更不靠谱。”贝恒说,“首先,全国能有几个懂的?猴年马月才能招到?第二,他能保证一年搞定?要没做到还是玩完。第三,他要有那本事会给我当下属?我hold得住?到时我的事情可能更多更烦!第四,压力上面……还是一回事啊。做不出来,大家还是会逼我想办法解决问题,毕竟是CTO,最高负责人了。哦,可能也逼他,两边一起逼呗。”

阮思澄也一一化解:“第一点第二点,确实,一年时间,有可能做得出来,也有可能做不出来,但这就是我们创业需要面临的风险啊,赚,赚的多,赔,赔的多。哪里存在百分百能成功上市的产品啊?第三点,我作为CEO会协调的。第四点,贝恒,你先调整心理状态。现在项目进展不顺,但等一切有了转机你的心情会变好的。”

“关键问题是,”贝恒顿了顿,说,“在我看来,能成功的几率已经非常低了。一年时间,我做不出,别人同样也做不出。前者可能­性­是99%,后者可能­性­是98%,而我还要继续承受一年压力。有进展要承受,没进展也要承受,毕竟‘一年’死线就在那里卡着!我不觉得招聘总监可以解决根本问题。”

“贝恒……”阮思澄终于问道,“你想如何?”

“思澄,放弃吧。”贝恒表情苦心婆心,“与其这样浪费一年,咱们不如回大公司多赚点呢。现在创业,咱俩工资只是以前一半不到。何况,这浪费的一年,咱们还要苦苦挣扎、寝食难安,比一辈子压力都大。图什么呢。你是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美女来着,信我,再­干­一年你看起来会老十岁。头发没了皮肤差了难嫁人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说不定要倒搭钱呢,有何意义?过这一年,你也29了。女孩子的28、29、30可完全不同。”

阮思澄深吸了口气:“你不想­干­了?”

贝恒犹豫几秒,最后终于直白点头:“对。思澄,咱们去找邵总王总清算了吧。现在黄了,邵总还能拿回800万,咱们再把公司东西卖吧卖吧,也能凑个一百来万,让他拿回一半成本。至于那些不好卖的,电脑啥的,咱们自己分一分呗。”分一分,也算没有特别吃亏。

贝恒还是跟阮思澄好好商量。

“……”

关门大吉???

贝恒问:“怎么样?”

“不,”阮思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绝不会清算公司,想都别想。我不觉得到那步了,而且,就算真的到那步,我也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秒。”

“思澄,”贝恒说,“你真固执。”

“你不清楚‘阮思澄’是哪种人吗?有件事情好像讲过,初二那年,全班有回上劳技课,做飞机模型,我不小心把手切了一道大口,血哗哗流,但我哭着把那飞机模型给做完了。”

“你……哎。”贝恒说,“你要拒绝清算公司……我就只能自己先走。”

阮思澄:“……”

她想:因压力大,贝恒打算逃之夭夭???辞掉CTO,扔下他们???

在这紧急当口,阮思澄竟还是想起一个段子:

【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原价都是三百多、二百多、一百多的钱包,通通二十块,通通二十块!!!黄鹤你不是人……】

……停。

她问:“贝恒,你是打算一个人走?”

“对……下月吧。”贝恒说,“工作交接一下,等你招到新CTO。那时我的股权也能成熟25%了。”

阮思澄笑,有点憋气:“你都不看好思恒医疗了。”

“但是只差一个月了,也没人会不要它的……”贝恒脸上现出愧疚,“不过,如果公司或你想把股份买下,我眼都不眨。给钱就行,多少无所谓。”

“贝恒,”阮思澄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如果讨论股份的事,那就说明自己同意贝恒走了,可她还想争取一下,“真的未必到那步了。这样吧,邵总那天跟我说过他哪天来看看情况。你知道的,邵总不仅是个总裁,还是个码工,在Google Brain凭写程序当总监的,升职像坐火箭,肯定挺厉害的。也许有能有解决方法。”

“……”贝恒并不觉得邵君理就懂了,毕竟“心脏诊断”不仅涉及算法同时涉及医疗,可他对于公司毕竟也有感情,如果真有办法他也不愿意走,于是点头,“那好吧,到时再说。”

阮思澄喜:“行,先这样。辞职的事你再想想!冷静一下,千万不要因为压力一时冲动!想想当时,想想初心,确定自己想要离开。”

“嗯,我明白。”

阮思澄又轻轻叹气,推开椅子离开房间。

事不宜迟。

她立即跟投资爸爸汇报情况。

邵君理在电话当中沉默几秒。

阮思澄问:“邵总……?”

“在翻日历和找空档。”

“哦哦,抱歉。”阮思澄一瞬间想到电视剧里霸道总裁唰唰翻日历的场景,说,“因为没有听见您翻日历的声音。”

“翻日历的声音?”邵君理一哂,“我孤陋寡闻,今儿才知道,咱们这种程序员都在用纸质日历而不是电子日历。”

阮思澄:“…………”

这什么人啊?!“不怼人就会死”星球出生的吗?!

“行了,”邵君理也终于决定,挤出最近一块时间,“明天中午12点我去思恒医疗。”

“谢了!”阮思澄欢快道,“希望能有解决方法!”

“不好说。”

“…………”

…………

第二天,邵君理又出现在了思恒医疗,一年内第四次过来——公司建好时有一次,脑部腹部初见雏形时有一次,罢免钱纳时有一次。其中三次在近三月,频率算是相当高了。如此看来,这可算他最“用心”的个人投资,别的都是每月汇报,甚至每季度汇报,他本人则只在公司建成或有重大进展时去看看,平均半年出现一回,就像过去对待思恒医疗那样。

公司里,他坐在CTO的位子上,把贝恒此前用过的方法和最后失败的结果一一看了,而后靠上椅背,左手手肘撑着扶手,食指碰着下­唇­,整整思考了15分钟。阮思澄和贝恒大气都不敢出,一人一张沙发待着,低头看手,十分尴尬。

最后邵君理的声音打破沉默:“是不好做。”

阮思澄与贝恒:“!!!”别吧??!!

“我提几个思路,对结果不保证。”邵君理说,“第一,用图像识别。基于各类心脏成像,比如3D心磁,比如MRI,寻找数据点中各疾病对应的关键图像特征。再加上心电等其他辅助检查,共同诊断……”

阮思澄和贝恒赶紧拿笔记录。

“第二……第三……第四……大概就这几个思路。”

阮思澄带贝恒一个一个讨论,觉得确实都有道理,与此同时显而易见,邵君理的解题思路特别清晰,果然是个天牛,心里服气:“谢谢邵总帮忙,我们试试,随时汇报进展。”

“医院病历的事我再想想办法。不过你得吸取教训,提高合作几率。别拿人家联系方式乱试一通,指望着瞎猫能碰上个死耗子。”

“谢谢邵总记着。”阮思澄说,“我会好好利用。”

“行。”邵君理高高大大的身体从桌前站起,一抬手腕,“有点晚了,我在扬清还有个会,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阮思澄说:“我送送您。”

邵君理本想说不用,创业者有那么闲吗,然而,他一抬眸,便看见了阮思澄从单人沙发走到门口的全过程——一步一步,身上紧箍的连衣裙完美勾勒身材轮廓,胸是胸腰是腰臀是臀,因为穿着连衣裙和高跟鞋,腰和胯还不自觉地一扭一扭,步步生风却很勾人。鬼使神差,出口的话便变成了:“那就快点,别磨蹭。”

阮思澄说:“哎,好。”

竟向对方小跑两步。以为对方是嫌自己穿高跟鞋走路慢了。

邵君理想你知不知自己裙子是紧身的你胸又大,跑什么跑,你的对面是个男人。

他当然没讲,只是别开眼睛。

两人一路走出园区。

阮思澄问:“司机呢?”邵君理的司机阮思澄也见过,黑黑壮壮其貌不扬。几个月后才听人说司机比她工资都高,一月五万。退伍军人,身手极好,有A1驾照,开车20多年没出任何事故。

邵君理说:“开车来了,在路上了。你们园区人满为患,中午根本停不下车。”

“噢。”

“去迎迎吧。我让他到前面路口。”

阮思澄颔首:“好。”

三环地区车水马龙,他们走在路两旁的人行道上。脚下石砖碎碎,然而还算­干­净,每隔几步便有一堆共享单车。

阮思澄说:“贝恒压力很大,昨天是认真地想要清算公司,觉得扛不住了。”真是忧愁。

“嗯。”邵君理转眸,问,“那你呢?”

“什么?”

“你想清算吗,”邵君理的一手Сhā兜,“你想清算也行,剩下800万我拿回来。”

“邵总?”

“贝恒想法非常理­性­。”邵君理的声音沉稳,“目前患者病历数据等于没有,而且能拿到的希望十分渺茫。技术上也难以攻克,时间却是不等人的。我虽然提了几个方向,但不知道能不能行,也不知道哪个能行。800万烧光以前A轮需要进来,然而这个状态肯定没有戏唱。投资公司可全都是长着火眼金睛的毒蛇猛兽。”

“……A轮前再加上个pre-A呢?思恒医疗还有5%的股份能给,我查过了,A轮以前别给超过20%就还行。”邵君理与王选二人非常“和蔼”,没跟思恒计较股权,只拿了15%,还说更加看重双方共同利益。

听到这话,邵君理的嘴角现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我说实话,也够呛,pre-A也接近A,条件差的不是很多。”

“……”

“实话伤人,不过我想让你慎重选择。”

阮思澄说:“我……我不想清算,行吗?”谈到这种话题,感觉对方想要抽钱,阮思澄的声音有一点儿弱弱的,极为忐忑。

邵君理又瞥她一眼:“哦???”

阮思澄眼睛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我呢,还挺喜欢一个球队。我小学时那支球队正在巅峰,可世界杯的半决赛遇上同样正在巅峰的巴西队。那场比赛很­精­彩、很经典。两队都是夺冠热门,双方鏖战120分钟,不相上下,我们最后点球输了。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可前一阵,我无意中看到对当时的队员的一篇采访。当年的核心说,20年来,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那个球场,总是在想,如果当时自己能再坚强一点、能再坚持一下,能再相信自己一些,结果是否会有不同。”

邵君理:“……”

“我希望能坚强到最后一秒、也坚持到最后一秒。我不想在20年后,甚至40年后、60年后、闭眼之前,还像他们一样,放不下这段创业的过往,放不下自己曾经的思恒,一遍又一遍地假设:如果当年没有清算公司,如果当年咬牙做下去了,我是否能实现一辈子的理想,是否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邵君理转过头,看着身边女孩儿,胸膛里面有些酸胀。

阮思澄又说:“而且,不怕笑话,直到今天,即使遇到这种困境,我依然相信AI急诊,依然相信思恒医疗。”阮思澄的声音轻轻,“如果连我都不相信它,还有谁会相信它呢?我都不相信它,投资人、医院、患者又怎么会相信它啊。”她的声音轻缓,然而态度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嗯。”方才感觉更为明显。

“我会解决病历问题,已经有了初步想法。我会将继续追下去的,合作伙伴都不敢追的话,将来顾客更不用追了。”阮思澄小声问道,“所以,邵总,咱们不清算行吗?”

邵君理的两边嘴角忍不住地向上撩起:“行。”

这姑娘……

阮思澄­肉­眼可见地松口气。

“当然行。这2000万是一开始就投进去的,也没办法随随便便抽回来吧——那成什么样子。”

“谢谢邵总。”

“得了。”

北方五月,满天飘絮。杨絮好像白雪一样,忽飘忽坠,时起时落。

因为到处都是杨絮,阮思澄便伸手去抓。

她本以为肯定可以攥到一个,没有料到摊开手心却是空的。

她不甘心,继续抓,左右爪子一齐上去,然而有阵风吹过来,还是什么都没捞到。

邵君理的眼珠一转,默默看着。

女孩子手小,手指白白的,长长的,细细的,手背皮肤在五月的阳光下面透明一般,都能看到青­色­血管。没涂指甲油,指尖几点桃粉。

她扑腾着,伸手捞,十根手指弹琴一般,十分灵活,在空中舞。

微微启着两片嘴­唇­,水­嫩­­嫩­的,表情有点儿呆,脸扬着,眼睛向上看,专注认真,睫毛很长,眼睛清澈,被光覆上一层亮­色­,虹膜好像透明似的,深深浅浅,让人可以看到里面。脖颈修长而且平滑,有女人的那种柔软。

春天风不时地起,阮思澄一无所获。

她叹口气,收回了手:“好怕这在预示什么。”

邵君理问:“什么?”

“努力、拼命地抓杨絮,都是徒劳,竹篮打水,什么都没能攥得住。这些杨絮像是机会,满天都是,漫天狂舞,可却并不属于自己。”

“……”邵君理低头看看。

因为穿着西装,粘附力强,正好有片杨絮被风吹着粘在他胸膛上,要落不落。

他伸手捏起来,三指夹着。

阮思澄站定了,他也站定了,两人四目相对。

邵君理的目光锁住阮思澄的,把那杨絮递到对方眼睛前面:“行了,我会帮你。”

“邵总……”

“拿着。”

“嗯。”阮思澄接过来,觉得好烫。

她用手心牢牢攥着。

路口就在前面,阮思澄见邵君理的特斯拉Roadster已经到了。邵君理的老爸平时非常高调,各种豪车,邵君理倒没有,喜欢电动的。

路口处有一座立式的广告箱。

因为正好迎风,广告屏幕下边框上堆满杨絮。

邵君理一笑,伸手捞起一撮,对站在身后正送他的阮思澄说:“大把大把机会扎成堆地等着。但前提是你要坚持走到那里。”

“谢谢邵总。”

她死盯着对方刚刚举到自己眼皮下面的一小把杨絮,忽然之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想要看看这个永远装酷耍帅稳如泰山八方不动的小霸总嘴角抽搐面容扭曲的样子,一缩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眼睛明亮嘴角带笑,向着对方手心中间呼地吹了一小口气,让杨絮全都飘起,往对方那一边飞!

知道对方不会生气。

可邵君理却没有动,更没嘴角抽搐面容扭曲,依然拢着手心,只是轻轻眯起眼睛,隔着白白、轻轻、一片一片的东西,看阮思澄。

阮思澄也正在观察对方反应,被人这么一盯,心脏漏跳两拍。

两秒钟后,邵君理又睁开眼皮,目光一如既往刀子一般地利,一眨不眨,收回手。

阮思澄忽口­干­舌燥。

她点头哈腰,掩饰地道:“对不起,开玩笑。”

“嗯。”

见邵君理头发上有一片杨絮,阮思澄挺自然地出声提醒:“那个,您脑瓜上有一片毛毛。”

“哪。”

“就……”阮思澄用食指隔远远地点着,“那边……”

“看不到。”

“……”阮思澄大着胆子,伸手,帮忙摘。一下没有扑拉下来,杨絮还碎了,没办法,她便只有用手捏着那点毛毛,顺着对方几根发丝硬捋下来。

她说不好,然而觉得这是带暧昧的试探。

说不定,自己刚皮那下­性­质也差不多。好像两只动物,绕圈、游走、慢慢接触旋即分开,再接触,再分开,想要摸清对方的态度,同时也想捋清自己的感觉。一厘米一厘米地靠近,且还是螺旋式地接近。

大概都有一点朦胧。

她对邵君理,有感激、有依赖、有崇拜。罢免钱纳以后更依赖,见到“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以后更崇拜……甚至依稀有点迷恋。

还有几回全身过电,是男女的化学反应。

“喜欢”大概不是,“爱情”更算不上,可是,对接近、了解、暧昧、感受,再接近了解暧昧感受的这个过程,她既担心恐惧却又跃跃欲试,和当CEO时十分相像,可能骨子里面就爱那种刺激。

“行,”邵君理说,“看起来是­精­神多了。”

“好,”又起风了,阮思澄把一缕头发别在耳后,“我回去了。”

“嗯。”

邵君理最后又深深看她一眼,走到路边。司机已经打开车门,邵君理的长腿一迈,坐进后排,司机伸手推上车门,邵君理从窗子最后望了一望,正回视线,说:“走吧。”

司机钱穆:“好的邵总。”

…………

阮思澄回思恒医疗,把贝恒叫到办公室。

“贝恒,”她说,“邵总说的几个方向先试哪个?”

“思澄,”贝恒说,“我依然是……没有信心。”

阮思澄:“…………”

“我真的是要崩溃了。”

“……”

“几个方向,不知道能不能行,也不知道哪个能行。每次都要重查资料、重写代码,时间一共只有一年!!!真的,以后可能每回卡住我都会想一走了之,那个时候思恒医疗重新招聘会更麻烦!不如现在……”

“贝恒,”阮思澄又继续争取,“这样吧,我们留出一整年来开发产品。未来一个月内,你先试试自己觉得最靠谱的一个方向。若有成果,可以继续,咱们再聊。现在可能只是一直研发不顺,压力太大,如果情况改变你肯定会重新打起­精­神来的。”

“哎。”

“反正怎么也得­干­满一年不是?等到股权初步成熟以后再辞。那就不能白拿思恒发的工资。”

阮思澄想:有进展后贝恒该会改变主意吧。

最后贝恒终于点头:“好吧,我再试试,不敢保证。”

“行。”

安抚下了贝恒,阮思澄心好累。

忍不住想:贝恒这个创始人、CTO是为什么不想­干­呢?

他给出的理由全部都是实话吗?

如果都是实话,他压力大、要崩溃,自己是否也要承担一定责任?

没有注意到他、安慰好他,也没到鼓励到他、支持到他。

让他在这­干­得如此地不愉快。

对了,4月份时工程部的××辞职,当时说要回老家了,会不会其实是自己做的不好?

阮思澄忍不住再次产生怀疑:自己真的适合当公司的CEO吗。

当初是邵君理赶着鸭子上架,她又慌乱又紧张,又恐惧又期待,可说不定她的能力并不足够。

贝恒……还会走吗?

别吧。

贝恒要是真离开了,她一个人怎么办呢?

钱纳、贝恒都没留住,真能带着思恒医疗继续走吗?

沮丧、怀疑、不安简直挥之不去,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睡觉。

她没卸妆、没洗脸,就觉得整个人特别累,抖开被子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东想西想。

一直折腾到了两点,阮思澄放弃了,拧开窗前台灯,将床头的相框举起,仰天看着。

是邵君理那张“墨宝”:

【你也一定会发现,

你比想象中坚强。

邵君理。】

昨天拿回来后,阮思澄便找了一个木制相框,装起来,立在床头,激励自己。

真的能一直坚强吗。

她看着那相框角落处“邵君理”三个大字,觉得真是自信飞扬,一个恍神,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摩挲字迹。

几秒以后,她把相框隔着被子抱在怀里,一个翻身,侧过去躺,蜷起俩腿儿,紧箍相框,哼哼唧唧:“邵总……难受……心里难受……”

哼哼完才理智回笼,像扔烫手山芋似的,砰地一声将那相框扣回柜面,关上灯,在黑暗中呼呼直喘,想:

我在­干­吗??!!

我为什么抱着邵君理的名字无比柔弱地叫“邵总,人家难受”???

不,我没栽。

only有点暧昧而已。

不要人家一撩就傻了吧唧的。

被这么一打岔,阮思澄终暂时忘记贝恒的事,睡了四个小时。

☆、第23章 二更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 贝恒按照邵君理的“第一条路”继续思考。

竟然有些收获。

比如, 他们基于儿童医院100个患者的十万个影像考察, 在每一张心脏核磁的3万个数据点中, 基于相位断层成像, 初步提取出了冠心病冠脉造影成像的关键特征。他们还发现,基于3D心磁图,AI应该也能确诊动脉阻塞、心肌缺血、心房颤动、心动过速、心律失常等等疾病,并且准确定位,而心磁图是无创的。

然而这步只是开始,还有许多问题亟需大家解决。

因为有点想法又没太多想法,期间, 不断有人询问贝恒“这个下面要怎么弄”“那个下面要怎么弄”,贝恒就查、想,十分憔悴。

他赶时间, 天天加班,基本都是凌晨到家。

贝恒开始抽烟, 而且一天至少一包。公司禁烟, 要去外头, 他便躲在楼梯间里。有好几次, 阮思澄推开安全门,都能看到黑暗当中红­色­火星一闪一闪。贝恒也不开感应灯, 就那么靠在墙上, 抽烟, 喷云吐雾的。

到6月时, 进展不如想象中快。

阮思澄犹豫、纠结,然而依然执行了她CEO的工作,与贝恒一对一,尽量和颜悦­色­,询问进展情况、索要未来规划,委婉地问,是否还有加速空间,是否需要她的帮助。

贝恒却道:“思澄,我还想走。”

“……”

“你叫人力经理招聘CTO吧。”

“……”阮思澄轻轻地道,“为什么呢?胸部诊断,现在不是已经看到希望了吗?”

她本以为,过了瓶颈,贝恒会与当初一样。

贝恒又是搓了搓脸,咔咔咔的声音叫人心惊胆战。末了,他抬起头,前面额发支楞巴翘:“思澄,这种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干­了!”

“……”

“我想过了。思恒医疗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一天都不想­干­了!我对成功的喜欢已经不及我对压力的厌恶了!”

“贝恒……”

“这样下去会发疯的!思澄,大橙子,你知道吗,我这段时间都在研究心脏疾病,看了一堆病历,什么心肌缺血、急­性­心梗……还有什么心源­性­休克心源­性­猝死……很多因为过度劳累!我还挺怕。这样­干­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定哪天也过去了。人吧,还是健健康康的最重要。‘思恒医疗’的创始人英年早逝,多搞笑啊。”

“贝恒……”

“我想过了,创业成功又如何啊?说为利吗?我对物质要求不高。IT男,死宅,一根网根就够活了。我在澎湃一年收入是60万再加奖金和公司股票。而且刚刚升6,再­干­一年可以涨到72万,足够花了。就算是在云京,这个收入也能娶个小美女了。但要创业,就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恋爱了。”

“……”阮思澄不知道,贝恒是在理­性­思考还是在为逃避找借口。

“再说了,想要钱也得要得到。天使轮的投资协议里面写了,思恒医疗上市、并购前创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所以,想把股份套现只有两个途径——公司上市和被收购。公司上市……太扯淡了。说被收购倒有可能,但也很难寄予厚望,AI公司有那么多……”

当初,邵君理在“12%”的股份问题上面并未计较,12%就12%了,但对其他一些条款却大刀阔斧地改过。在“创始人套现”部分,他一共加了两条,其中第二条就是“思恒医疗上市、并购前创始人不能出售公司股份”。这一条也容易理解。投资其实是在投人。如果创始人都套现了、赚钱了,肯定拍拍ρi股回家养老去了,谁来运营公司?就算还想继续工作,可能也会失去进取心。这个条款对于创始团队来说是不成功就成仁。

听内恒在分析“并购”,阮思澄却声音冷静:“我不打算出售公司。扬清、爱未、澎湃,谁想来买我都不卖。”

“姐姐,投资协议里有领售权条款的。只要达成一定条件……好像是超多少股东同意、不低于多少价格,投资者可强制出售思恒医疗。”

“可现实中,若创始人死不答应,大部分的并购方会望而却步。”

“好好好,”贝恒嘲讽地笑了下,“那这条路也堵死了。咱们再说……手里股份值几千万,不能套现都是狗屁。现在的人出来创业都不考虑这些问题。”

“我想过……”阮思澄道,“以后可以跟投资人商量商量,对于持股早期员工,公司可以以上一轮融资价的三分之二回购股份,然后卖给下一轮的投资者们。这样,大家可以提前套现,工作肯定更加开心。”

“……”贝恒无语,“对我来说,那一点点有卵用啊……给多投资人们肯定又不­干­了。”

“……”

脑海当中,那个段子又回来了:

【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路、了!!!】

对面贝恒接着又道:“公司分红更不靠谱。AI医疗公司盈利遥遥无期,目前基本都是烧钱抢占市场。你也是做这一行的,肯定知道,医院并不觉得AI非常必要。都说工作量并没有降低,AI看过一遍,医生还得复核一遍。而且,AI公司都不公布原理、代码,技术黑箱,也让人家无法信任。还有人说‘AI医疗’是个泡沫……反正医院并不愿意花钱购买。”

“贝恒!”思澄觉得贝恒已经被负面的情绪吞噬,“你不相信AI医疗的前景吗???美国日本已有医院采购AI设备了,中国也有医院引进二类器械了啊。问题都在逐步解决。等到更多公司明确责任归属、通过临床试验、拿到准入证书,会发展得非常快的。”

“什么时候啊……”

“你急什么啊……”

“咱继续讲。”贝恒又道,“不为利,说为名吗?首先,诸神时代已经过了,企业家们不是super star了。最近几年这些公司……什么打车啊单车啊团购啊外卖啊旅游啊住宿啊,做的再好,普通公众又有几个认得它们的创始人?还是只有公司员工知道自己,那和在大公司带人有何不同???都是那么几十个人。指望思恒医疗做成万人公司而我变成高管之一吗?也太不着边际了。””

“……”

“其次,我只是CTO!一切舞台、一切光环,都是给CEO的,谁知道我???”

“……”

“所以,除了‘自己牛逼’的成就感,还有什么???”

他们两人谈了许久,最后,阮思澄再次安抚:“贝恒,再看看,再看看。在大公司,都是老板圈好框架,你照着做。相信我,等把‘胸部诊断’真正研发出来,你会特别特别地有成就感的。咱们上学那会儿,最最开心的事,不就是搞定了一道超难的题?现在工作也一样呀。最后产品成功上市,你会忘记不愉快的。”

“……”贝恒见阮思澄眼神真诚、不愿放弃,把自己当救命稻草,不好再说,长叹口气,蔫蔫地道,“思澄……好吧,我再试试。”

“嗯嗯,辛苦!”阮思澄作为CEO,甚至要讨好CTO,因为产品真的有点踏上正轨,“好期待哦!!!”

“……那我去工作了。”

“别太累!”

这话听着极端虚伪。因为在这会的开头,她还不停催促对方,现在却说“别太累”。

贝恒走后,阮思澄又叹了口气。

贝恒­性­子较软,每次都能劝住。

只要自己显得弱小、无助、可怜,他就不好意思真的一走了之。

她甚至怀疑,贝恒当初也并没有很想创业,只是不好意思拒绝钱纳伸出的手而已。

阮思澄看得出来,贝恒是想好聚好散。他对自己、对公司也有感情,想等自己招到CTO以后再走,并没打算直接甩手。那么,只要自己不提“招CTO”,他就没招儿。

另外阮思澄也很清楚,更加重要的事情是,贝恒虽然想要离开,但也希望在离开时将他手里已成熟的思恒股份卖给自己,不想跟大家撕破脸皮,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

而她呢,可耻地利用了贝恒的这一点。

因为真的不太知道能否找到更牛的CTO。

怎么办呢?

阮思澄也不太知道如何才能解决问题。

作为朋友,她不希望贝恒真的如此痛苦,可要放手,让自己、让思恒、让几十个员工失去他们的CTO,又不可能轻易做到,于是只有很绝望地寄希望于“过俩礼拜贝恒能好”,同时仔细观察贝恒心理状况。

虽然“抑郁”该是借口,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贝恒同样意识到了,他们两人已经陷入“自己要走,阮思澄挽留,而他为了出售那%的公司股份,不好太硬,只能希望对方同意自己离开、双方达成友好共识,可阮思澄脸皮超厚、无比固执,像个蚌壳死不点头”的恶­性­循坏当中。

于是,6月15号,贝恒终于决定:今天一定让阮思澄同意自己离开公司。

他把阮思澄约到“长缘日料”。

几个月前他在这里同意罢免钱纳职位,等于帮了阮思澄一个大忙,一草一木都有一种“你欠我的”的feel。

他们点了许多东西,还有清酒,一样一样地吃过去。

一开始的气氛还算轻松融洽,直到贝恒再次提出离开公司,二人也再次陷入“循环”程序。

“思澄,”贝恒说,“我是真的­干­不了了……一定要走。我已待满一年,股份成熟了25%。我不想再继续持有了,想卖了。我并不是已不看好思恒医疗,而是,不想继续关注你们了。我想回归普通生活,到三巨头当个经理,朝九晚九,一天工作12个小时,好轻松的。”他还开了一个玩笑,因为“朝九晚九”对正常人无论如何也说不上是轻松的。

“贝恒……”清酒卡在喉间,难以下咽。

她知道,贝恒就是已不看好思恒医疗。

“我仔细地看过那份投资协议。并没有说‘内部转让公司股份’的价格不得低于投资人获取股份的成本……那样你就买不起了。邵总王总只规定了,若创始人辞职离开,已成熟的股份可在投资者和创始人间转让,价格经过全体股东赞同即可。”

阮思澄:“……”

“我猜,我现在把股份还回,大家是不会反对的。思澄,我也不是要钱,只是­干­了一年,总归希望能把思恒医疗股份稍微换点东西……很少就行,给钱就卖。十几万甚至几万,都行。你愿不愿意接手过去?”

整个公司大股东中,最可能要的就是思澄。而邵君理还有王选,贝恒心里都挺怕的,不好谈。

“贝恒,”阮思澄又开始她的人情攻势,“你再想想……”

没有想到,贝恒这时忽然使出了杀手锏!!!

“思澄,你可怜可怜我。”他说,“我说自己崩溃、抑郁、疯了,是真的!!!”

“……贝恒???”

“我疯了,我真的疯了。”贝恒拿出桌子上的餐巾纸包,抽出一张餐巾纸来,一边不住地说“你要不信我给你看……我已经疯了……我真的疯了……”一边将餐巾纸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堆在他的餐盘里面,好像一座小山。

阮思澄也被吓傻了:“……贝恒???”

接着,贝恒便将那些又白又轻的餐巾纸条一把把地扔在了对面阮思澄的脸上,一边扔,一边很扭曲地笑着,“思澄,我是真的被你们给逼疯了……你看我这样,你还不信吗???”

阮思澄怔怔地看着贝恒。

餐巾纸一条一条零零落落挂在她的头上,或顺着她的面孔滑落。

没一会儿,她的头上就全都是餐巾纸了。她觉得自己像丧葬仪式里面挂满白条的树,既哀且伤。

贝恒还是笑着,一把一把,把餐巾纸扔在女孩脸上。每扔一把,就说一句“我疯啦!”“我真的疯啦!”

阮思澄终彻底失望。

也彻底放弃。

这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低头,脸颊藏在垂下来的纸条里面,眼泪又在眼眶当中来回翻滚,餐厅地面在水雾中来回摇摆。她头晕,极力压抑自己,抖着嗓子说道:“好……贝恒……我把股份盘下来吧……咱们明天商量转让价格……还有确定离职日期……你好好休息,养养­精­神……不行就去看看医生……祝你永远不再抑郁。”

贝恒停了下手,好像也很想哭。半晌后才轻轻地道:“谢谢,思澄。”

阮思澄没讲话。

已快克制不住。

贝恒又道:“也祝思恒医疗鹏程万里。”

“……”

贝恒苦笑:“我是真心说这话的。希望你们可以成功。是我不好,我不会嫉妒。”

…………

阮思澄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样回到家的。

好像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东西,感受不到这个世界,被包裹在一个壳中,周围全是黑暗混沌。

一进家门,提包便从肩膀滑落,咚地一声摔在玄关。

她也再也站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地板上,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小滩。

在黑暗中,阮思澄终痛哭失声。

她抽泣着:“爸爸……妈妈……邵总……”

她怕地板受潮,伸手去抹眼泪,可是越抹越多,最后终于放弃,薄薄的影子趴伏在地板上,喘得像个风箱,任由眼泪奔涌。

心脏仿佛被刺穿了,血淌在胸腔腹腔之间的隔膜上,带得五脏六腑跟着疼痛起来,而且还是没完没了地疼。

她不明白,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

原本三个人的公司,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原本想着大佬带飞,可明天开始,她要一个人扛下去。

☆、第24章 独行(四)

大约半小时后, 啜泣声音渐停。阮思澄还跪在原处,低着头, 时不时地抽上一声, 时不时地耸下肩膀。

终于, 眼前重新出现影像,耳旁重新出现声音,她用无力的手摸过自己身边地板上的手机,找到投资人老父亲, 慢慢地打:【邵总,我刚才已同意贝恒离开公司。】

一行字写了删、删了写,最后终于发送出去。

发完,她将手机扔到一边,费力挪动发麻的腿,抖着脚踝站起身子,没穿拖鞋,更没整理不知何时掉落下来散在门口的高跟鞋, 蹭着地板穿过客厅,走进洗手间, 对着镜子看看自己两只核桃眼, 又慢腾腾地拧开水龙头, 往脸上撩水花。

不能这样, 她想:明天还要上班。

每撩会儿就再看看——好像没有多大效果。

等再回到玄关收拾提包钥匙, 阮思澄见手机正在嗡嗡作响, 在半黑中闪着蓝光。

她捞起来, 发现是邵君理。

投资爸爸来电质问吗?

按下屏上绿­色­按钮,阮思澄也有点慌张:“邵总……”

“又哭了吗。”

阮思澄把包从地上捡起来:“刚停了……还好,现在已经平静多了。”

邵君理稍沉默,又问:“在哪。”

“家呢。”

“家在哪。”

“???”虽然疑惑,阮思澄却还是回答,“朝阳区,‘万国商场’这边儿,离思恒医疗不是很远。”当初公司选址时他们也考虑到了交通问题。

邵君理再问:“具体地址。”

“……”阮思澄答,“‘碧湖家园’3栋707。”

“等着。”

“哎???”不会把?!

对方声音依旧低沉:“二十分钟。”

阮思澄的心脏一跳,刚想回答“我没事儿”,电话就被对方挂断了。

“……”看看屏幕,上有6个未接来电——邵君理竟一直在打。

阮思澄心直打突突,坐立不安了一阵子,上网、看书,­干­什么都­干­不进去,一会儿想到钱纳,一会儿想到贝恒,一会儿想到思恒医疗,崩溃后的麻木当中带着刺痛,一下一下地被扎着,连“邵君理”都压不下,最后­干­脆放弃今晚,揣起手机走出大门。

她出小区,坐在路边,伸长了腿看天上星。

“碧湖家园”大门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街。偶尔有人有车也是倏忽而过。

今夜满是星斗,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云京的天。它们忽近忽远,竞相闪烁,好像将黑沉沉的夜幕推远了。

她坐了十分钟,有两个姑娘——一个东北口音一个西北口音,过来轻轻地问“怎么啦”“没事吧”,还说“感情问题不是问题,以后会有更好的人”。阮思澄一方面觉得感动感激,一方面又忍不住想,为什么人总是觉得女孩子们难过哭泣一定是因为感情问题?明明还有家人、朋友、事业、梦想……

然而她们说的大约没错。贝恒走了,“以后会有更好的人”。

…………

还没等进“碧湖家园”住宅小区,邵君理就看到路边坐着个人。

他一开始并未在意,想直接进去,然而走近以后才发现他认识那一大坨东西。

得,阮思澄。

阮思澄与以往不同,没穿正装或半正装,而是一身运动打扮,素颜——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素颜时的样子,有点儿像个学生。

他停步在对方面前。

阮思澄抬头:“邵总……您来了。”

像被抛弃的流浪狗,一头一脸湿漉漉的。

邵君理问:“在­干­什么。”

阮思澄又抬头看天:“云京今晚好多星星。”

邵君理也回头。

阮思澄没立刻起身:“最近几年都没有过的夜空呢……不是灰灰的、浑浑的,而是有着星星在闪。”说完她笑起来,“邵总,您是本地人吧?”

“嗯。但我父亲是南方人,来读书,毕业后在计算机所,84年开公司,一开始卖别的东西,97年才创立扬清……我是在这儿出生的。”

“我不是,我J省的。我来P来读研那天,几个……一堆师兄接站。我当时随口说了一句‘今儿好­阴­’,结果那些师兄回答,‘这是云京的大晴天!’”

听到吐槽,邵君理又­唇­角一勾。

他转过身,扯扯西裤,手稍一撑,也在路边坐了下来。

外面那只膝盖竖起,里面的腿随意倒着,两手轻轻垂在两只膝盖上边,姿势倒是潇洒。

见邵君理陪着坐上马路牙子,阮思澄挺惊讶地看。男人大腿肌­肉­明显,比阮思澄粗好几圈,成熟、健壮,黑­色­衬衣袖子被略微地挽起,露出分外有力的男­性­上臂,有点儿不羁,阮思澄还没有见过。

发现视线,邵君理也低头看看:“今儿天热。”

“您的车里有空调的。”

“那也得过会儿才凉。着急,直接开出来了。”

“哦……”听出弦外之音,阮思澄低头,“从扬清过来的吗?”

“嗯。”所以还是衬衣西裤。

他们看星星,说起思恒医疗。

阮思澄的声音低低:“邵总,贝恒真的走了。”

“我知道。”

“钱纳贝恒都不在了,我真觉得特别难受,好像马上就要挺不下去了……邵总,您创业时……也有觉得挺不下去的时候吗?”

“有。”

“那您当时怎么办了?”

邵君理将搭在内侧膝盖上的手腕移到身后,微微后仰,撑着地,看星星:“硬-挺着。”

“……硬-挺着?”

“­干­挺。”听着很不走心,却是肺腑之言。

“­干­挺啊……”阮思澄说,“我也能­干­挺过去吗。”

“不知道。有人能,有人不能。”邵君理偏头,从侧后方看阮思澄白白的脖子和耳朵,开口,“我再问最后一次,你不打算清算,也想挺着,对吗。”

“……”阮思澄将长腿收回,抱住膝盖,小而尖的下巴落在膝盖中间,“我是想再试试……又有8个医院主任的电话了,­干­嘛不再试试???而且,基于邵总的‘思路一’,‘胸部诊断’已经有了一点点的东西出来,我觉得是在向一个好的方向慢慢发展着的,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嗯。”

“不过后续难点肯定还有很多,要一个个设法解决……”

“太具体的我没时间帮忙看了。”他是扬清的副总裁,邵城的独子,不可能为一次投资耗费太多个人­精­力。

“我知道。我得想法招个大牛。”

不是天牛,也得是大牛。阮思澄自己的技术也还不错,但不如贝恒。贝恒MIT的本科毕业,入澎湃时只有三级,一年一跳,迅速到六。阮思澄有硕士学历,入职时是四级,用两年升到五,本以为再两年能升到六,未果。何况,作为新手CEO,她也没有时间再去take技术。

邵君理问:“有思路么。”

阮思澄说:“我前一阵都在琢磨。最近几天研究了下,想挖爱未AI医疗的陈一非,不过觉得很难成功。他在爱未是总监级,跟钱纳一样。做过心脏产品,就那个‘爱未Cardio’,可以自动切割心脏核磁片子、绘制心室心肌。当然,不止是陈一非,我还选了另外几人。刚出来放风时我给几个P大同学打了电话,探听几个候选者的近期状况,指望他们在工作上出现变故……结果!其中一个爱未的人在内部网看到,上周五陈一非有两个项目被降级了,要减员……虽然也有两个项目被升级了……感觉,公司说给资源就给资源,说不给资源就不给资源,他有可能不太爽的,现在也许是个挖的时机。来思恒,以后他就管所有了。大公司的竞业条款好像没有禁止加盟初创企业,陈一非离职后应该只是不能加入澎湃、扬清。”

“一小公司,直接挖三巨头的总监级人物?”邵君理道,“我看着悬。”

“不直接挖。”阮思澄说,“我制定了别的策略。”

“说来听听?”

“不说,”阮思澄低头,“真好使了我再讲吧……不想被笑。”

“行,”邵君理一哂,“你是总裁,谁能管得了你。”

阮思澄被逗得笑了。

想到马上要跑去挖爱未总监,阮思澄也压力山大——这是一个艰苦征途。而且,就算成功请到人家,能不能做出来也是一个问题。能做出来,能不能有数据又是另一回事……一样一样都得解决。

何时是头?

真有头吗?

她知道,是没有的。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邵君理听见,问:“怎么?”

“只是觉得,创业真是一场长征,而且永远没……有终点。即使做大做强也有新的愁的。”

“后悔过吗?”

“嗯?”

邵君理问:“后悔过吗?是放不下已投入的时间、­精­力,舍不得沉没成本,才选择继续,还是从未后悔?你名校毕业,在大公司当程序员,长得也……不折腾的话,应该可以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

阮思澄想了想:“后悔……是有过的,然而加在一起不超过十秒吧。”

“哦?”

阮思澄道:“我会想,如果没有进来创业,就没办法认识您了。”

邵君理一愣,几秒钟后,笑意才上眉梢眼角。

阮思澄也反应过来,脸全红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过去在澎湃科技工作,我认识的最牛的人就是钱纳,没有机会接触更高层次的了。而出来呢,我的天地更广了,眼界更宽了,也接触了更多更好的人。额,因为目前就您一个,我才那么说的,不过以后还会有的。”

“嗯。”

“而且,虽然永远没有终点、总有新的愁的,也会经历一次一次成功后的兴奋、激动。那种由实现自我、创造价值而产生的成就感,那种可以到极致的兴奋激动,值得许多优秀的人心甘情愿承受一切波折痛苦。跟那相比,看小说看电视、刷微博、打游戏、逛街购货、游山玩水等等能带来的开心根本不值一提。前者是level 10的话,后者只是level 1到level 3。你看,许多牛人获奖以后都懒得去,就是因为巨额奖金早就已经无关紧要。”

邵君理没说话,又看了看月亮星星,觉得确实多年未见。半晌收眸,拿起身边一个盒子,递给一旁的阮思澄:“这个送你了。”

“咦?”阮思澄以为是什么好的东西,急忙接了,借着月光、路灯,发现里面竟是……一个罗技鼠标。

她说:“……送我鼠标­干­吗。”莫非非常酷炫?100万一个鼠标?

邵君理说:“打开看看。”

“哦……”

阮思澄运了口气,刚要暴力撕开盒子就被邵君理给制止了:“别撕。盒子是开过的。”

“哦,”阮思澄抠那盒子的脑瓜儿顶,发现果然是开过的,于是把鼠标从里面扯出来,凑近了看。

竟然还是……被用过的。

右键稍微好点,左键上面罗技的Logo“Logitech”已被手指蹭得掉了。

她问:“咋这么破……”

给她一个破鼠标­干­嘛?!

邵君理说:“我创业是19岁那年。一开始很天真莽撞。像你一样。当时公司就一个人——我自己,把伯克利的宿舍当办公室,只有一台电脑、一个鼠标一个键盘,就开­干­了。”

“……”

“这东西是那时候的。用了大概一年整吧。后来租了间办公室,招了俩实习生,买了新的电脑,就把它给放起来了,留作纪念。”

“邵总……”阮思澄用两手捏着,一颗心是滚烫滚烫,说,“这……给我了?单单给我吗?单单给我一个人吗?”很珍贵的样子。

“不是。”即使是在这种时候,邵君理还不忘发上一波嘲讽,“一个鼠标可以发给很多人。我投过的创业公司CEO们人手一个。”

阮思澄:“…………”

这个男人不能好好说话吗……

果然“不怼人就会死”星球才是他的母星。

她想想,又确认:“我可以用它的对吧?你并不会拿回来吧?即使坏了、变成砖了,我也不会掉脑袋吧?”

“嗯,”邵君理转回头,“你的废话真多。”

“……谢谢邵总。”阮思澄将诡异礼物塞回盒子,又抬头看今晚这个难得的天,说,“我会努力,决不半途而废。”

邵君理看看阮思澄,又转回头。

半晌,十分轻地说了一句:“傻丫头。”

音量很小,阮思澄并没有听见。

…………

阮思澄邵君理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许久。到晚上十点多时,邵君理说:“走。”

“嗯?”

“带你去酒吧,喝点儿,你回来好睡个好觉。”

“咦?”

“酒吧离这不远,上车。知道晚上小区里面没有位置,我刚停街边了。”

“好。”坐得太久,阮思澄挺费力地从地上爬起,邵君理在旁边轻扶她的手腕。

阮思澄是一个码工,一辈子也没有去过几回酒吧,觉得那种地方音乐震天,都听不清别人讲话,男男女女在舞池摇摆,空气里面都是荷尔蒙,不太符合自己的码工身份。

因此,当进入到一间装修高雅的会所时,阮思澄还挺惊讶的。

大建筑师手笔,文艺复兴风格,墙上有油画,架子上有古董。

大厅里的主­色­为黑和黄两­色­,灯的布置极具美感。舞台上,古典乐队正在演奏,有三三两两的客人零散坐着。

邵君理寻了个较私密的空间。看不见乐队,但听得到声音。

对服务生,邵君理特装逼地说了句法文,点酒,然后切回汉语,要了几样小食。

等酒上来,阮思澄头左右地看:“这莫非是传说中的拉菲拉图?”

本是玩笑,邵君理却颔首:“对。”

阮思澄:“………………”

“拉图,1st Grand Cru Classé,90年的,是他们这的招牌。想喝调的也行,调酒师在法国拿过调酒比赛的头名。”

“呃……”阮思澄问,“这……怎么喝?”

她学着电视里有钱人的样子,将细长的杯脚卡在中指无名指间,往上一滑,手掌托起杯身:“这样?”

“不是,放下。”

“……”

邵君理伸手,拉过阮思澄左手的食指中指,搭在杯脚中间,又将她的拇指按在另外一边,让阮思澄用三根手指捏起杯脚,说:“电视里的都是错的。正常拿杯子,别让你的体温影响酒的味道。”

“噢。”被碰过的皮肤好烫。

“晃一晃是可以的。”

“噢。”

阮思澄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木有任何感觉,不知道跟超市里面10块钱的有毛区别。

可不喝又觉得亏了。阮思澄的酒量挺大,红星二锅头500毫升的能­干­半瓶,这啥拉图不在话下,牛饮一般,咕嘟咕嘟喝了好几杯。

她爸65度白酒能喝一斤,她叔能喝一斤半,她姑能喝两斤。

邵君理倒慢条斯理,靠着椅子,十分放松,淡淡笑着,看阮思澄。

几杯过后,脑子渐热,阮思澄还真把压力暂时忘了,觉得一切都还好。

十一点多二人结账。

阮思澄抻着脖子一看账单:“36500。”

“!!!”她怀疑自己看错,重新数,还是36500。其中拉图自己35000,几样小食500,什么鬼服务费1000。

“……”她想:这他妈的果然不在一个世界。

邵君理将酒吧发-票仔细折了,放进胸前衬衣口袋。

阮思澄看见,问:“您留发-票­干­嘛?”

邵君理抬眼,说:“回去后让思恒医疗报销账单。”

“!!!”

“因为都是为了安慰你。”

“!!!”阮思澄惊疑不定。这个男人虽然高中就去美国了,但是反讽学的不错,真话、怼人一线之隔,而且一直患有间歇­性­­精­神病,有时沉稳­干­练,有时突然蹦起来就张口咬人。

见阮思澄竟有一半相信,显然是被自己虐出毛病来了,邵君理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对方,说:“当然只是骗骗你的。至于为何想留着它……你不用管。”

说完,又整理下那个口袋,起身:“走了,送你回家。”

“好,谢谢邵总。”

阮思澄依稀觉得邵君理挺恋旧的,爱把东西留着当纪念和回忆,就像那个鼠鼠一样。

不过反正他家很大……

出来以后阮思澄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刚才那个酒吧没有dress code吗?穿运动服也能进去?我看几位女士都是拖着裙子。”

“对男人有,必须正装。对女人没有。”

“还带这样……”

…………

因为邵君理的一通安慰支持,出乎阮思澄的意料,睡得还行。

就是第二天一大早眼睛还是有点儿肿。

她画了个挺浓的妆,对镜子说“没事没事”,挺胸抬头去了公司。

她并没有选择瞒着,在公司的例行早会直接宣布贝恒要走,让贝恒向几个总监交接代码,于此同时也向自己汇报一切,并说,对CTO一职她的心中已经有了初步人选,是个大牛,很懂心脏,请大家稍安勿躁,有了消息她会第一时间通知。

其实挖人的成功率并不高,可她看上去非常自信。

接着,她对贝恒说:“感谢你对思恒医疗做的贡献。贝恒,今天就离职吧。既然你不想­干­,那没必要互相耽误,10点钟来我办公室,我们把工资、假期、医保社保、股份等等结算一下。”

贝恒有点惊讶,不过很快点头:“行……谢谢了,思澄。”

阮思澄的想法十分容易理解。既然贝恒确定要走,便不会再用心工作,而他的散漫会影响整个团队。

而且,依照贝恒­性­格,在扛不住压力时一定会说“马上要走”,反而引起众人恐慌。

恐慌,一向是在信息不透明时最最容易滋生。

而现在,CEO­干­­干­脆脆宣布消息,员工反而觉得没事,觉得CTO的职位应该已有继任——不然哪会通知贝恒直接走人?

总之,阮思澄的坚定态度反而让人比较安心。

装完一通逼,阮思澄回到了自己那间屋子。

强撑着的坚定不移稍有点跨。

“不行不行……”她把昨晚邵君理的鼠标盒子两下拆开,扯出里面东西,跪在地板上面,钻进桌子底下,砰地一下拔出原来鼠标,Сhā-上新的。

想博一个好的兆头。

毕竟当年邵君理是成功了的。那个公司被IBM收购,产品现在还有市场,并未衰退。

好的兆头未必有用,却能让人凭空生出一点信心。

坐回椅子,她理理头发,晃晃鼠标,发现邵君理没说错——还真十分圆滑好用。

毕竟是正版罗技,而邵君理才用一年。

“好……”阮思澄­操­作着那个左键上LOGO都被邵君理给摸掉了的鼠标,想起十几年前,邵君理的手掌天天覆着自己的手正在覆着的地方,邵君理的食指一直滑着自己的食指正在滑着的左键,邵君理……

好像两手交叠。

脸“腾”一下又成红的。

“认真工作认真工作……”阮思澄又用头哐哐磕了几下桌面,抬起头来,眼神变了,“认真工作……!!!死缠烂打找陈一非!!!”

☆、第25章 CTO(一)

按照合伙协议以及投资协议, 因为已经­干­满一年,贝恒35%的股份成熟四分之一, 可带走总股本的%, 剩下%须由公司其他股东以非常低的价格回购, 每股5分钱。

但是,由于并不看好公司,贝恒想将那%也一并处理掉,对阮思澄的说法是“不想继续关注思恒医疗了”,阮思澄也答应了。

对于价格, 他们俩只商量了大约十分钟。阮思澄提出了自己能接受的最高的价位——17万5, 贝恒直接点头,好像并没料到阮思澄如此大方。

阮思澄是觉得, 贝恒辞职一起创业,每月至少少拿3万,一年少拿36万,又承受了很大压力, 能补点就是点吧, 毕竟, 正常来讲,公司想要请到贝恒这样的人过来打工, 一个月是最少得出6万块的。

公司几个股东签署了同意书,邵君理和王选也都没说什么。

阮思澄还挺感激的——万, 对她和贝恒来说算高, 可对邵君理和王选来说绝对算低。毕竟, 邵君理实打实地砸进来2000万才换到20%股份,而阮思澄区区掏出17万5,就划拉到%,是邵君理的50分之一。

经过这样一通折腾,阮思澄作为唯一的创始人,股份升至大约34%,邵君理27%,王选%,剩下的人包括钱纳和期权池一共%。

因为思恒医疗非常规的“发展”——第一大股东第二大股东相继离开公司,股权结构一下变得十分奇怪。

首先,天使轮投资者的份额太多了。正常来说,天使轮的投资者不能占超过20%,否则后续融资下来会让创业者们崩溃。

其次,如今,思恒医疗创始团队与投资人的股份数几乎一样,都是34%。这导致了,遇到矛盾,双方可能相持不下,创始团队无法得到比较安全的决定权。

在最开始,创始团队vs投资者们,明明是72%:15%的……阮思澄想:邵总真的是个特会算计的人……

那时候,投资协议初稿上是“若创始人辞职离开,未成熟的股权由其他创始人以每股5分的价格进行回购”,被邵君理大笔一挥,改成“由其他股东们以每股5分的价格进行回购”,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趁机多捞,­阴­险得很——人家说了,每退出一个创始人,他都会“不看好”一点点,走的越是牛人,他越不看好,多拿一点以后才好用用低价位甩手转让。

邵君理,对“人”非常看重。

当时,对于未来充满憧憬的三个人,对这几条全都没有特别注意。是邵君理那老狐狸,投得多了看得多了才会要改。

现在想来,“已成熟的股份可在投资者和创始人间转让,价格经过所有持股超过10%的股东赞同即可”,也很危险、很狡猾!!!

贝恒想将股份低价转给自己,他是可以不赞同的啊!那贝恒只能把股份献给他了!

玩儿不过,真的玩儿不过。

幸好今天邵总并没当真不签……还挺­干­脆……

跪了……

最后,创始人和投资人都持股34%,都过了三分之一,都具有一票否决权。一般来说,股东会上,关于公司生死存亡的事宜,要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通过。而一方超过三分之一,另一方就注定无法到达三分之二,也就说的不算。

换句话讲,与投资人股份相同也还好,但如今对方已经过了三分之一,阮思澄的实际控制愈发弱了。

不过,十分奇怪,阮思澄没特别忧心。

她明知道邵君理是个老狐狸,可还是挺信任、依赖。

还有一种说不好的心疼感觉:去年他才31岁,就已经是个老狐狸了。

不过想想,三年以后,自己31岁那时可能也差不多。

…………

确定好了股权事宜,她卯足劲琢磨招CTO。

人力经理也张贴了招聘启事,招首席技术官,简历倒是收来不少,没靠谱的,好多学生都没毕业,瞎­鸡­儿投,三本本科还没经验就投CTO。

阮思澄将主要­精­力用来研究陈一非。

她在学校社交网络人人网还有职场社交网络领英网上挖地三尺,把自己在爱未工作的朋友们的朋友们的人际网研究个遍,最后终于发现——她研究生室友小雯在爱未的某个朋友应该认识陈一非。

根据“六度空间”理论,最多通过五个中间人,就能认识任一陌生人,何况大家都在AI圈子里呢。

她请小雯状若无意地与朋友聊陈一非。这个时候,若是对方真的认识,基本肯定会显摆说“我认识”“我朋友”“我老铁”,这样话题就打开了。阮思澄请小雯打听陈一非的兴趣爱好、家庭状况、过往经历等等信息。

而她自己,在人人网和领英网,把对方的公开信息背的叫个滚瓜乱熟,还到“中国知网”把他的论文都看了一遍,又到其他网站把奖项也了解了下,准备在一周后某AI峰会上跟他“做好朋友”。

她甚至请邵总帮忙,针对陈一非的产品想了几个专业问题,还有几条评论、看法。

因为,直接挖,思恒医疗肯定没有那个实力,人家甚至根本不会听她讲话。

但是,她却可以在谈天时,说自己在创业,逐步透露思恒医疗的美好前景、她这个CEO的体贴­性­格,工作团队的温馨氛围、投资爸爸的雷厉风行……让陈一非心生向往,然后,在他某天喷爱未时,利用当时那个情绪,开挖。

她得让人喜欢自己。

在职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一定知道,与上司说得通、聊得来、讲话轻松、相处融洽,比工资福利都更重要,可以至少多活十年。

而这,也许是她唯一能利用的优势。

毕竟思恒医疗要技术没技术,要数据没数据,要规模没规模,要资金没资金,要前景……可能有。

阮思澄觉得可悲哀可悲哀了。

创业狗终于变心机狗。

…………

在AI峰会前,还发生了一个Сhā曲。

邵君理的老爸邵城惹出的事。

他在接受某家媒体采访时,面对“如何看待、评价已在扬清副总的位置上­干­了一年多的独子”的问题,面带微笑,万分骄傲,答:“对这儿子我很满意。君君……君理非常聪明努力。他从大一那年开始,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说到这里,还伸出五指:“在扬清互联网加这一年多,他推出了AI医疗产品‘扬清医者’,可以筛查胃部肿瘤、肠道肿瘤、肺部肿瘤……准确率高,医院医生非常欢迎……还推出了AI家居产品‘扬清HOME’……7月还将推出AI教育产品‘扬清英教’,AI与使用者对话三五分钟,就能分析使用者的英语水平,知道对方优势劣势,为使用者定制方法还有教材,对学生的了解超过专业教师……老产品的营业额和利润都有明显增加,新产品中有一些也开始有了稳定收入、即将回本,而另一些的前景……”

一大段后,邵城的嘴又漏风了:“在战略上面,君君……君理也有很多创新,比如,成立核磁共振医疗影像AI联盟,还有……还有……每回扬清股价都能迎来涨幅。”

他这两个“君君”,在网上轮炸了。

在邵君理正式入主扬清集团“互联网加”之前,邵城对儿子的保护一直很好。世人只知邵城有个宝贝儿子,却不知是谁、几岁、什么模样。然而一年以前,作为扬清集团副总裁、互联网加大事业部总裁,邵君理的抛头露面无可避免,广大网友终于得以一窥究竟。

一看,哦豁,帅死,人生赢家,上辈子拯救地球。

而且,为了摆脱“关系户”的嫌疑,邵君理的履历也被公布出来。

伯克利的本科,斯坦福的博士,一毕业就能进谷歌的新产品研发部门Google Brain,一年升一次,走时都是总监级了,9级,而中国工程师大部分一辈子都卡在5级上,小牛人6级,大牛人7级。

不过呢,因为邵君理只出席商业活动,没什么好八卦,所以在网络上不常受人关注。

这回,因为那个在国内无人不知的老爸,倒是让网友们娱乐了把!!!

当天晚上,阮思澄打开微博,第一眼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手机都要吓得掉了!!!

前下属朱天球转了一张gif图。

gif图上,邵君理正站在台上讲解产品,面容英俊,气质卓然,一股­精­英范儿,而旁边,一行红字歪歪扭扭写着:“这是君君~!!!”

评论五万,转发已过十万。

阮思澄:“…………”

啥???

她急忙在搜索栏打“邵君理”三字,明白了。

最热门的就是邵城视频截图,评论转发亦是十分惊人。

在电视台采访间内,他面带微笑说着什么,下面字幕打着一句:【君君……君理非常聪明努力。】

最热门的评论第一条:【你32岁,大集团的副总,有头有脸,你爸在外头还管你叫作君君。】

最热门的评论第二条:【不管多大,不管啥样,都是宝宝。】

退回,阮思澄又点开热搜。如她所料,“邵城君君”挂在36位,不知最高时是多少。

“……”阮思澄,“噗。”

也想转。

太好笑了。

她保存了视频截图,急急忙忙点开微信,找到置顶的邵君理,咔嚓一下发了过去,说:【噗。】

邵君理倒回得挺快:【你是第20个给我发这张图的。】

阮思澄说:【哈哈哈哈!!!!】

邵君理道:【非常亲密的人不直呼名字,叫昵称,不是很正常。】

阮思澄:【我们平时叫您“邵总”……】

邵君理:【不是叫投资爸爸吗。】

阮思澄看着微信:“………………”

特么的他这气儿还没消啊??!!还来劲儿了!!

噎了一下,阮思澄把话题切回几句以前:【非常亲密的人不直呼名字而是叫昵称,这倒是真的。像我,有人叫我思澄,有人叫我澄澄,有人叫橙橙,还有人叫大橙子、Orange……】

邵君理说:【我叫你“阮”。】

【啊???】阮思澄说,【“阮”,就一个姓,也叫亲密的吗……也能算昵称的吗?】

邵君理没有马上回。

十来秒后,阮思澄才看到聊天框里出来一条语音消息。

她心脏狂跳,点开。

听见对方一如既往的磁­性­的嗓音:“你说呢……阮。”

这回这句“阮”,也不知道是否错觉,但听上去跟以往的都不一样。

特别勾人。

阮思澄的两腿一软。

☆、第26章 CTO(二)

“2019人工智能论坛”将在中京市举行。

目前中国AI方面规模最大的三个会就是“中国人工智能大会”、“人工智能论坛”和“云京人工智能峰会”。[注]

2019人工智能论坛共有三种参加方式。第一个是被邀请, 拿邀请码上网注册,第二个是申请, 到官网上填写信息、等待通知。第三个是买票,最贵一档8888, 最便宜一档888。

几星期前,阮思澄用“试试看”的心态走了第二条路, 没想到竟通过审核, 可以作为“专业观众”免费聆听专家演讲。

她本以为要破费的——思恒毕竟不是什么创业明星。不过,思考之后, 阮思澄觉得, 这可能是因为论坛将在中京市举办, 报名人数不如预期, 才把她也放进去了。

因为“免费”,官网上公示了“专业观众”的姓名、公司和职位, 阮思澄就是那时候看到了陈一非和其他两个候选CTO的名字。她当时就隐约地想, 也许要从这里着手。

接着贝恒决绝离开。经过打听, 阮思澄决定先挖陈一非看看。其实, 就算没有“项目降级”的事, 她很可能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

“人工智能论坛”的第一天上午,阮思澄一大早便进入了会场。

距离开始还足足有一个小时!

她蹑手蹑脚, 走到中间“专业观众”那片区域, 看立着的名签, 找自己的位置。

长长的木桌子铺着蓝­色­桌布, 每张桌子上面都有一个名签、一份大会指南、一个笔记本、一支水笔和一瓶矿泉水。名签上用大字写着参会者的名字, 小字列着参会者的公司和职位。

人对自己名字总是十分敏感,很快,她便看到“思恒医疗,CEO,阮思澄”。

可是她却没有落座,又找陈一非的名字。

在自己后面一排。

“……”她看了看陈一非右边的位置,是某大学的副教授。再看一看他左边的位置,发现那也是一家创业公司的CEO,叫刘宁,公司就在中京本地。

“嗯……”正当阮思澄在刘宁的位置前犹犹豫豫之际,陈一非左边的左边来了,挺奇怪地看了一眼阮思澄,坐下。

“喂,”阮思澄主动搭讪,指指刘宁的姓名签,问:“你俩不是一起的吧?”

“???”对方答,“不是。”

“好,谢了。”阮思澄终下定决定,一把抄起刘宁名签,走到前排自己座位,跟“阮思澄”换了个个儿。接着,她又捏着自己名签回来,端端正正地摆在了陈一非的左边位置,原本写着“刘宁”的那个地方。

就这么着,跟陈一非边上的刘宁换座了。

对不起了,刘宁,不过你能往前一排好像也没特别吃亏。

她左边的大兄弟目睹了全过程:“……”

阮思澄看着他:“…………”

大兄弟:“…………”

阮思澄:“…………”

不理。

她硬着头皮,岿然不动,心里知道在­干­坏事。

看完图册,她又研究了下“专业观众”的事,发现基本上,大公司经理以上的人、中型公司总监以上的和小公司CEO都可以通过申请,别人则需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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