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君理问阮思澄道:“你要不要也听一听?”
“嗯……”阮思澄说,“多长时间?”
“8点结束。”
“也行。”果然真的有点懒散——这种东西有何可听。
邵君理用余光扫着他对面的易均高阳,又问阮思澄:“所以不是过来听演讲的?那来是干吗的。”
“……”
“只想跟我打个招呼?”
“……”邵君理是很难骗的,阮思澄也只得回答,“额。”
易均故作云淡风轻——果然,带阮思澄来发布会,有些事儿就清楚了。
学生越来越多,几人暂停谈话,高阳坐在一排中间位置左边,邵君理在中间位置右边,两人留出空位给P大副校长。阮思澄则按照指点,摸到一张工作人员的椅子,坐下。
副校长先上台演讲,接着高阳也说了说。
邵君理是第三个,像低音炮,还带着磁:“……‘人才计划’目前共有三个部分。一,成立AI创新联合实验室。利用扬清集团在数据和平台上的独特优势,进行产学研合作,培养高级人才,争取原创成果,实现转化和应用……二,提供奖学金和实习岗位……三,联合P大T大,推出全免费的网络AI课程……”概括介绍整个项目。
事实证明,P大又怎么样?P大花痴也是花痴。在邵君理讲完第一点后,蓦地,后面有个女嗓尖叫:“老公!!!”
全场大笑。
然而接着,等邵君理讲完第二点,竟然又有一个男生有样学样,也不知是想要搞笑还是什么,喊:“爸爸!!!”
这回众人笑声更大。
阮思澄使劲皱眉、回头观察,看看是谁,管她……叫老公,管她爸爸叫爸爸!!!
未果。
邵君理下来后,扬清集团AI实验室的负责人具体讲了合作目标合作内容,扬清集团产学研高级总监又回顾了双方的合作历程。而后,P大-扬清AI创新实验室主任××教授阐述了前期取得的各项成果,包括论文、专利和奖项,AI创新实验室副主任易均教授又介绍下半年的几个研究课题,最后,几个学生上台讲述各自成果,阮思澄听了,觉得都还挺有意思。
发布会结束前,P大副校长与扬清副总裁为AI实验室揭牌。他们一人拉着一根红色绸带,一抽,红布掉落,那个“P大-扬清AI创新实验室”的金黄铯牌匾露出庐山面目。二人微笑、握手,阮思澄见所有的人都在拍照,就也掏出手机,咔咔搞了二十几张,手一动,新建了个文件夹,叫《邵_2020》,把照片全扔了进去,同步到Apple云端和另一个云端。
建完后才微微愣神。
什么叫《邵_2020》???难道以后还要再建“邵_2021”“邵_2022”“邵_2023”一直到“邵_2033”“邵_2043”“邵_2053”???
她自己按年份分组,手机里有《2010》《2011》一直到《2020》,全是自己,现在她给邵总也弄了个系列。
发布开完,阮思澄见邵君理与高阳易均还在闲聊,看看手表,过去打了一声招呼,说自己得回公司了。
邵君理问:“我送送你?”
“不用,我开车了。”
“行,一路小心。”
“好。高老师再见,易均学长再见,邵总再见。”
“哎,”高老头儿叹一口气,对邵君理缓缓说道,“创业艰难,烦请邵总多多帮衬。”
“放心,”邵君理说,“我会好好照顾这个傻丫头的。”
阮思澄在心里觉得,这段对话简直宛若在嫁闺女,高老头竟毫无反应。
…………
一路回到思恒医疗,阮思澄先打开网页,查询扬清“人才计划”相关消息。
她把新闻、论坛、社交网络一一扫过,最后,在知乎“如何评价扬清集团人工智能人才计划”的问题当中,十根笋尖似的手指噼里啪啦不停地打:
【今天有幸坐在现场全程观看了发布会……第一批的五个博士,一个高中数学奥赛金牌得主,保送P大,本科、硕士绩点第一,一个在IEEE会议发过三篇论文,一个拒了哥伦比亚大学的offer,没有留美,选择这个实验室,一个……还有一个……难道不能说明问题?这实验室前景广阔!!!邵君理才32岁,却是有着远见卓识!把最优秀的博士生按照业界需要培养!!!】
阮思澄想:我吹爆我老……!!!
呃,不对,我吹爆我爸爸!!!
她美滋滋,刚要开始继续工作,却冷不丁听到门外一阵嘈杂。
“???”她走出去,站在走廊,见到园区经理带着三五个人在看隔壁的房。
嗯???阮思澄想:隔壁是有公司的呀,也是AI公司,做“AI百科”。用户上传动植物的正面照片,AI便能在全网搜到它的名字。
阮思澄也走到门口,头往里探,发现,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昔日公司,如今已经堆满垃圾,几个人在收拾、整理,分东西。
其中一个说:“这台苹果4000人民币我就买了。”
另一个人挑挑拣拣:“市场部的樱桃键盘,我想要了,我老婆爱写点东西。”
园区经理打断他们:“30号是最后一天,对吧?”
他们点头:“对。”
“行,”园区经理明显早已见怪不怪,让看房的三男一女鱼贯而入,“1号起租。”
几个人呼啦啦地逛了一大圈,一边逛,一边兴奋地讨论着:“这可以当我办公室!”“这可以当你办公室!”“这可以当××办公室!”“这里可以安置书架,摆上书籍,让员工们免费阅读!”“这是茶水间,咱们要像硅谷一样,提供饮料、零食!”“这个放个跑步机吧!身体健康也很重要!”
最后他们出来,问要搬走的几个人:“这个园区咋样?”
对方答:“挺好的……”
新人看看,忍不住问:“你们……”
“黄了……”
“为什么啊?”
“产品不行,A轮失败。”声到最后几不可闻。
“啊……天……”
几个新主人看房子原主人的目光充满同情、可怜。
阮思澄看着,只觉心里冰凉冰凉。
她不禁想:那些人,也曾经和你们一模一样的呀。
你们意识不到的吗,他们的今天,就可能是你们的明天。
当然,也可能是她自己的明天。
阮思澄回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前吹风。
她很清楚创业公司99%要关门。然而,知道这点,和她自己亲眼看到认识的公司、隔壁的邻居关门,还是不一样的。
她也认识那三个人,在一层楼,抬头不见低头也见。一个是CEO,一个是CTO,一个是Sales。三个都是T大的博士毕业生,如今却要接受别人那种眼神。
大家都曾踌躇满志。
突然就黄了啊……
如果她也失败了呢?
亲属们将如何看她,朋友们将如何看她,同学们将如何看她,前同事们将如何看她?比如邢笑佳、朱天球、王思任、还有初颜……
大概,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同情可怜。
她学到了AI技术,她拥有了管理经验,恐怕都是没人管的。
她又想到扬清集团。
在某一种程度上面,扬清、思恒是一样的。
扬清重金培养人才,也是为了它的未来。有的时候,大厦倾覆只在一夕,垮起来比谁都更快。
她有压力,邵君理也有压力。
他们俩是一样的人。也许正是因为这点,他们俩才互相吸引,而对易均就不太行。
阮思澄想回去工作,她知道,邵总一定也在公司,在工作。
他们俩都不想失败,也不能失败。
他们两人素来骄傲,最最憎恨那种眼神。
800万进来以后有点懒散的心,被邻居的“关门”瞬间泼清醒了——如果这回还没产品,连神仙也救不了了。
远处大楼灯火阑珊,创业园区里面更是。
在思恒的“隔壁邻居”突然倒闭的这一天,阮思澄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
这是现代中国,这是一线城市,这是IT行业。
这里梦想永不朽,
这里金钱永不眠。
在这里,失败者如丧家之犬,无处可去、无地自容。
☆、第38章 A轮(一)
隔壁易主。旧人离去新人进来, 时刻提醒思恒医疗创业公司处境艰难。
阮思澄一方面继续搜寻数据,一方面尽力钻研技术。
5月中, 在搜寻数据这条路上, 她第一回经历到了传说的事。在过去, 她对接的医生全都是好医生,主任全都是好主任。
因为缺乏某地域的患者病历,阮思澄挖空心思,终于约到那一地区最大医院的某领导。她哔哔了几个小时双方合作的重要性,对方始终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在没在听。等到中午, 阮思澄想继续争取,主动说想一起吃饭, 领导应了。
她本以为要吃食堂, 没有想到, 张木一路走出医院,最后进了“御膳食府”。
等坐下来,那叫“张木”的大主任提出点酒, 说不喝酒就没味儿。阮思澄为哄人开心, 也点头了。生意场上逛两三年,要说从来不曾举杯那纯粹是吹牛扯淡。
酒过三巡,话也热了,阮思澄刚打算开口, 张木蓦地咂咂嘴吧, 发出一声满足的“啊”, 放下杯子,问阮思澄道:“思恒医疗是想搞产学研合作?”
阮思澄说:“对。患者病历由医院出,未来产品是公司的。作为回馈,公司开放诊断数据,比如看了多少患者,共有多少成功,多少失败,还有一切诊断细节。医院医生发表论文,独享学术上的成果,双方共享知识产权。另外,思恒医疗免费提供4套产品,提升贵院工作效率。在科研上和应用上都是非常有好处的。希望张主任和急诊科的主任、影像科的主任一起商量一下。”
“呵,不用。”张木说,“不就想要××大区患者病历?不是吹牛,这件事儿我能拍板,而且,这一片的医院领导我全都熟。以后产品做出来了,也可以签排他协议,规定每年用多少回,给你公司冲冲数据。”
“……啊???”突然顺利,措手不及。
张木又问:“小阮,出来创业辛不辛苦?”
阮思澄说:“真的辛苦。”有的时候卖惨也是一种策略。
张木呵呵笑:“女人应该不辛苦啊?”
阮思澄:“???”
张木大着舌头,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女人,尤其漂亮女人,是有捷径走的。”
“???”
“想开就好。我就佩服放开了的……爽快!不管黑猫还是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想要成功就别端着,顾虑太多忒不大气。”
“???”
“女老板有天然优势,多好。只用躺着,两三分钟,真金白银哗哗地来,自己也爽,真叫一个……何乐不为呢?大家都是现代女性,也不用有心理障碍。没有坏处,只有好处,还是许多好处,赚翻了。”
“……”阮思澄想:您的胆子还挺大的。
哪个行业都有这种害群之马,然而“医生”一直在被公众关注,几个张木搅浑一锅,网友又爱“以小见大”,让连盒也不敢拿的医生们都遭连累。
话音刚落,张木突然伸手摸阮思澄的手,还用力捏:“妹子,会不会打桌球呀?”
阮思澄在心里吐槽,没有料到这个操作,不一小心被按住了。她像被蛇咬了似的,“嗖”地一下抽回左手,放在桌下自己身侧。
张木还说:“今儿晚上打两局呀?我老婆在香港念书。”
阮思澄抬眼。
“我老婆在香港念书。”张木说,“妹子,你胸好大,腰好细,腿好长。”
“张主任。”阮思澄把声音沉下,“您喝高了。”
“对,喝高了……喝高了。”张木讪笑,不提合作,然而一直东拉西扯,问阮思澄老家在哪,爸妈干啥,有没有男朋友,打不打算结婚……
阮思澄忍,没有回答,吃一口白饭,喝一口饮料,再吃一口白饭,再喝一口饮料,忍不了了,想我可去你的吧,伸手叫人埋单结账,点好现金放在桌边,说:“还挺便宜。”
张木见阮思澄终于愿意讲话,还挺高兴:“这儿便宜。”
阮思澄用食指点着对面张木:“您也知道‘那儿便宜’呢?不过,东西cheap是句好话,人cheap可不是好话。”
张木:“……”
行了,这样吧,太厉害的也不能说,否则自己嘴上是舒服了,公司可就不舒服了,这群人都互相认识。
她是真的感到悲哀。女CEO创业好难。
首先,老有张木这种人在。不是用专业的而是用两性的眼光谈判、合作。
其次,因为职场男性强势,女CEO格格不入。好医生、好主任会好好地工作,然而大家相敬如宾,她不可能如男人般融入他们。
第三,阮思澄能明显感到,产品客户、合作伙伴,甚至政府、协会,一看她是一个女的,便在心里本能认为“女领导者没有能力”“这个公司不会成功”,从而回避、抗拒,不倾向于投入资源,非常不公。一个女CEO想要成功,需要付出的比一个男CEO要多的多,也必须比一个男CEO出色的多。
一个悲哀的事实是,阮思澄也同样觉得,在职场,平均上讲,男boss比女boss更加具备管理技能,王思任就非常混乱。于是,许多男人得意洋洋地到处说,女人天生就不适合当CEO、当政客,却根本就意识不到,这些也是社会造成的,女性不是天生不适合当领导。在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前两三年,阮思澄并没有觉得女生班长做的不好,然而似乎到了职场,随着时间推移,女性领导便被诟病无无大局观、爱抠细节、敏感多疑、爱冷处理……却忘记了,她们一路成长下来,社会总是在教如何思考、如何做事,把她们硬给变成了那个样子,而被变成的那个样子,与“领导者”特质相反,有顺从者的影子。
阮思澄想证明自己。
这世界也迫切需要女创业者打造神话。目前的创业圈,CEO的位置还是在被男性垄断,偶尔有个女的,观众也对她背后的“神秘男人”津津乐道。
…………
回到酒店,阮思澄在洗手间里足足搓了十来分钟,收拾行李,打车赶到当地机场,坐经济舱回到云京。
回到“故土”,想想这趟H省出差,事没谈好,花了两天,2000块,人困马乏,上赶着让张木摸手,气成河豚,恶心、焦躁,不太想回思恒医疗,给邵君理发微信问:【邵总,汇报能改今儿下午吗?】
邵君理:【???】
阮思澄:【下周出差……】
【行。八点过来。】
【嗯!】
看看时间,到扬清八点正好。
于是,打车,去见邵总,路上发了几封邮件。
直到见到投资爸爸,阮思澄才觉得,她回到了安全之处。这儿是熟悉的地方,这儿有熟悉的男人。
把行李箱靠门立着,阮思澄向对方走去。
邵君理并没有抬头,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支钢笔,在文件上写写画画:“昨天今天都在开会,各种事儿都堆着呢。”
阮思澄并没有答话,只是垂眸看着男人。
“过来,近点儿。”
“嗯。”阮思澄绕过桌子,在邵君理椅背趴着。
“站好,稍等。”
“好。”
大约等了五六分钟,邵君理把两份文件过完、签了,整整齐齐摆在一边,问:“如何了?”
阮思澄把刚打印的工作总结递给对方:“是这样。对胸部呢,我们根据样本分布,又索要了大量病历……另外,以前合作医院都集中在北方,最近三四个月我也在跑南方,希望平衡。对腹部呢,我们觉得必须融入医学知识,不能光看CT。石屹立和一非已把医生的诊断思维抽象成了数学方法,AI将结合患者年龄、性别、症状、检查、既往病史,综合判断。第二,一非已经总结出了容易混淆的几种病,我在根据列表继续搜寻数据,我们打算再做一个神经网络……如果第一个神经网络认为有可能是ABC病,就送进第二个神经网络,专门区分这些病症,把第一个神经网络为了效率抛弃掉的一些特征再捡回来。”
“想的挺好。”
两人说了40分钟,阮思澄见邵君理手摆在旁边,漂亮好看,而她自己中午被摸的恶心感却仿佛是黏在那里,挥之不去,一个脑抽,就把自己左手手背按在邵总一手手背上,贴着,蹭蹭,想让邵君理的气息冲淡别人的。
她想:邵总都没碰过,张木凭什么啊。
邵君理手明显一僵,抬头,眸子锁住阮思澄的:“怎么了?”
“没事……”
“说。”
“今天遇到一猥琐男。”阮思澄说,“想潜规则他大爷我。”
“他干什么了?”
“摸手,这只。”还说,“女老板有天然优势,只用躺着,两三分钟,真金白银哗哗地来,自己也爽,何乐不为。”
邵君理的右手一抽,反而压上,攥着姑娘,整个气场都冷下来,气势有些吓人:“哪个医院?什么名儿?”
“……”阮思澄想可真奇怪。邵君理刚才没表情,现在也没表情,可周围却变得森然,气压好低。
她说:“××省,××医院。信息中心主任,张木。”
“××医院,信息中心主任张木,知道了。”
“扬清以后不要合作!人品不好,要被坑的。”
邵君理嗤笑一声,不置可否,把阮思澄手捏起,看看:“这只?”
“对。”
“洗了吗?”
“洗了。”
“那再洗洗。”
“咦?”
邵君理没继续说话,推桌、起身,轻拉着阮思澄细细的左手腕,一路走出了办公室。
助理章锦曦正打算取回文件,一看,吓一跳,连忙后退,躲回墙角。
等到了CEO专用的洗手间,邵君理把龙头拧开,伸手觉得温度正好,另一只手轻轻一扯,将阮思澄的手送到水柱里面,冲。
冲一会儿打上某个法文牌子的诡异洗手液,两手捏着,拇指仔细按着、摩挲,把手背的每寸皮肤都照顾到了。他说:“你不太细心,洗的不行。”
“……嗯。”
接着,是手心、手指。他一根根地搓过去,连指甲都揉揉,而后手指向下一滑,分开对方指缝,用他几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对方指缝前后滑动、仔细清洗。
一只手被翻来覆去,阮思澄的脸渐红了。
她偏头,看着对方棱角分明的眉骨、鼻梁和下颌,一瞬间就十分安心,也十分委屈,头一伏,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对方肩头,感受到了高级西装的舒服面料,晃晃脑袋,小猫似的左右蹭蹭。
其实本来并没难过。她又没错。这种事儿,只要自己不想、忘了,并不构成任何影响,也不造成实际损失。
然而总归还是不爽。
而后她也没有抬头,还是侧着脑袋,抵着男人肩头,垂下眸子,让邵君理继续捏着她的手洗。邵君理也没有反应,然而被靠的右胳膊不再动了,只是托着阮思澄手,用左手揉。
阮思澄的黑发垂下,将两边余光全都遮住,打造出了密闭空间。她闭上眼,对方肩上西装面料味道、洗手间里哗哗而下的水声、邵君理手指下的动作幅度,都宛如被放大数倍,无比清晰,无比鲜明。
邵君理看了看他面前的镜子。女孩儿十分安心,额头靠着他的右肩,黑发柔顺,看不到脸,颈子因为动作而被拉的长长,露出整个侧面,筋显出来,从耳下到锁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香皂好像打了几遍,邵君理才终于把水龙头关上,长臂一伸,扯出张纸,仔细擦了,又看一看,说:“行,手好好的,别多想了。”
“嗯。”
阮思澄把眼皮抬起,发现邵君理正扭头看着,两人在这距离直直对上目光,呼吸交缠,暧昧气氛重新涌动,好像哪个稍微探头就能吻上对方的唇。
手被按在流理台上,阮思澄抽回来,慌慌张张移开目光:“谢谢邵总。”
“嗯。”
“我先走啦。”
“别多想。”
“知道的,没事儿。”
回去以后阮思澄也真没再想,跟CTO和各总监讨论产品,把张木忘到脑后。
没有想到,不出一周,她便听到惊天八卦!!!
那个张木被开掉了!
据说胆子大到逆天。医院调查后竟发现,张木曾给医药代表多次提供医院统方(所有医生用药信息、用药单据),方便少数医药代表贿-赂医生。这已经被严格禁止,院方毫不犹豫,把人直接开除,而且可能诉诸法律。
而这医院的HIS系统(医院信息系统),PACS系统(影像归档和通信系统)、LIS系统(实验室信息系统)、 EMR系统(电子病历系统),都是扬清做的。因为这事儿,××医院还请扬清开发反统方软件。
八卦还称,他和两个没节操的医药代表,以及两个没节操的外院主任,性-病交叉感染……
阮思澄:“……”
跟医院人走的近了,传说总归听过一些,然而,在过去,她对接的医生全都是好医生,主任全都是好主任,还有几个合作医院的CIO是技术狂,去拜访时对方还在对着双屏疯狂写code,桌子底下全都是书,一听“IT”“AI”两眼直冒绿光,一副打算马上开始研发的架势,“坏医生”“坏主任”是头一回碰到。
…………
除去搜寻数据,阮思澄也钻研技术。
她狂读paper,把“急性腹痛”国内外的学术论文全看了遍,把医生们可能都还不清楚的症状总结、用药推荐输入AI,帮助读片,觉得若有医生届的素人选秀她阮思澄绝逼可以C位出道。Paper当中某些发现连曾经是急诊名医的石屹立都不晓得。
她还提出几个建议,比如将医生方法、医学知识提取出来,辅助分析。
再比如使用多套多层神经网络,后者有着特殊能力。一个用于初步诊断,一个专门用于区分A和B这两种情况,第三个专门用于区分C和D这两种情况,第四个……如果首个网络判断需要使用其他网络,便将数据传输过去,后者会将前者为了效率抛弃掉的特征捡回。她有意地搜寻AB、CD、EF的病历和数据,训练AI。
再再比如用NLP技术提取标签……
思恒医疗不断尝试,不断调整。
事实证明,经过多套神经网络,准确率被大幅提升,从50%左右一跃升至75%左右。
。
接着,陈一非又修改参数、丰富数据、调整图片,使用各种方法完善这一产品。终于,到了6月,思恒医疗两周年时,AI急诊三个部分都得到了预期效果。
做出来了。
在话筒中对邵君理大吼大叫“做出来了”以后,阮思澄问:【牛不牛逼?!】
邵君理笑:【牛逼。】
阮思澄的声音渐弱,有点想哭,庆幸她没让自己失望也没让对方失望,庆幸她对得起自己两年的青春也对得起邵君理2800万的投资,终于说出这两年来一直想说的一句话:【邵总,您对思恒可以抱有更多期待……我比别人更想给您好的东西。】
【阮……】邵君理一顿,说,【我知道。】
☆、第39章 A轮(二)
历经整整两年, 产品做出来了。
“思恒急诊”总共分为三个板块:
第一个是头痛急诊,主要针对脑中风的。通过读CT, AI勾画卒中部位并且判别出血原因。脑卒中是国人死亡首要原因, 一旦发病, 患者生命危在旦夕, 而尽早确认卒中部位、出血原因,治疗、止血,是能不能挽回患者生命的最重要因素。思恒希望, 软件不仅能应用在急诊室里, 还能应用在救护车上。
第二个是胸痛急诊。通过读图, AI可对静态心电图进行分析、诊断, 尤其擅长心肌梗死等等病症。在中国, 心血管类病人数量共有亿, 是个大国,死亡人数占所有病死亡人数的40%以上。亿中, 脑卒中有1300万, 而冠心病仅次于脑卒中, 有1100万。心电医生供不应求, 需求:供给已经达到到7000:1, 西部地区、基层医院资源不足、难以为继。思恒打算继续完善静态心电(ECG),搞定更多疾病, 同时研究动态心电(Holter), 争取可以早日对动态心电图进行监护预警。
第三个是腹痛急诊, 目前还不十分成熟。根据CT、症状、数据, AI已能辅助诊疗少数几种危险疾病,比如肠梗阻、肠穿孔、胃肠炎、阑尾炎、部分中毒感染,至于剩下的,AI只会给出建议。思恒打算继续研制,逐渐攻克其他病症,让急诊AI更加强大。
…………
东西有了,阮思澄从合作伙伴的名单中最终选了J大一院作为首个试点医院。在过去的合作当中,J大一院配合度高、专业性强,沟通顺畅,目测可以承担重要职责。她正着选,选出了J大一院,又用排除法,再次选出了J大一院。
某日,J大一院大会议室。
数据科主任、副院长兼急诊科主任、影像科主任、阮思澄、陈一非、石屹立等十几个人坐在桌子两旁,一个装着最近几天十几张CT和心电图的优盘则直直Сhā在思恒医疗的电脑上。这些病历形成不久,“思恒急诊”从未见过。
室内众人摒心静气,全都盯着AI系统。阮思澄将一份图像和数据导入,连着电脑的显示屏给出一个答案,阮思澄又将另一份图像和数据导入,显示屏再给出一个答案。
她一次次操作机器,手指冰凉,内心惶恐。空气仿佛粘在一起,叫她呼吸略有不畅。陈一非的姿势僵硬,一动不动,也盯着屏幕。这个过程十分折磨人,因为阮思澄那贫瘠的医疗知识根本不足以帮助她判断AI给的结果究竟准不准确。
她观察主任们的面部表情,未果。
等十几份病历看完,三位主任陷入沉默。
阮思澄:“……”
究竟如何……
她不敢吱声,害怕引起对方反感。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J大一院副院长兼急诊科主任才开口,言简意赅:“还不错哎。”
“!!!”阮思澄想跪下大哭!!!
在心里说:呜呜呜呜!!!
副院长兼急诊科主任靠上皮椅椅背,双足一蹬,呼地一转,望向下手边的几个医院同事:“你们觉得呢?”他的头发半百,大约60几岁。
影像科主任和急诊科副主任点头:“16个诊断正确,两个没有把握,还挺好的。”
副院长也颔首,把椅子转回去,挺干脆地拍板决定:“感觉可以接一接看。”
说罢他看了看自己手机,再次抬头,对阮思恒等几人道:“我有手术,先走了,技术问题问张主任。”
“OK,”阮思澄起身,握手,“真是麻烦刘主任了。”
“没事儿没事儿。”
就这么着,思恒急诊得以进入J大一院。陈一非带一支队伍驻扎在了J大一院,研究对方仪器、系统,亲自订制融合方案,又培训医院医生,让他们把“思恒急诊”使用方法摸得门清。
7月1号,“思恒急诊”在实践中投入使用。
当第一份患者报告传回来时,陈一非带头,整间公司全体员工一齐鼓掌!!
大家脸上都挂着笑。
患者头痛宛如刀劈、恶心、呕吐,整个都痛,没有位置。AI读片并且认为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原因则是脑动脉瘤破裂。
与医生的诊断一致!!!
牛逼……阮思澄想:它好厉害。
自己亲手做的产品,好厉害。
…………
在阮思澄意料之内,产品“攻陷”J大一院急诊科后,J大一院急诊医生并不在意“思恒急诊”,80%医生从不启动,当自己是吃瓜群众,另外20%医生偶尔启动,其中有人觉得新鲜、好玩儿,有人本身是技术狂,热衷于帮思恒医疗改进产品。
不过,即使只是偶尔启动,也能带来许多意见。
哪儿好用,哪儿难用,怎么做容易准,怎么做容易不准,思恒医疗技术团队根据反馈不断改进AI机器。
一切有条不紊。
直到7月15号。
阮思澄算知道了,所谓创业,就是不停地有事儿。不管创意多么出色,执行多么完美,也是不停地有事儿。
这天下午,J大一院的报告称,“思恒急诊”有了一例致命误诊。
某个医生根据经验,认为患者得了A病,而AI却说,患者得了B病。那名医生担心自己见识有限,还叫急诊科的某个主任医师抽空去看了看,后者同样认为症状符合A病。而有A病的患者们若不及时接受治疗,死亡率在75%以上。
这事性质非常严重。
倘若患者因为思恒急诊死亡,那这公司肯定也是活不了的。理论上说,AI机器只提供辅助,不承担责任,然而如果发生死亡,这锅还真挺难甩掉。医院医生、患者家属、媒体记者还有公众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何况,这不仅仅影响公司,还会让所有曾经参与这个项目的员工一辈子良心不安、寝食俱废,包括CEO自己,同时也会让AI这个很有希望的新技术以负面的形象进入公众视野,一被大家认知即遭口诛笔伐,拖后中国AI医疗的脚步和进程。
是不行的。
陈一非叫技术人员严肃调查、更新版本。
一刹那间,公司又在原地打转。
几名员工实在忍受不了创业公司过山车似的剧情了——一会儿生一会儿死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死完又生,生完又死,比哈姆雷特还能折腾,向阮思澄递交辞呈,走了,想去大公司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阮思澄批了。
这一回她没有再哭,很平静地接受辞呈、让几个人交接工作,回来继续研究问题,布置任务,心想自己可终于是变冷硬了。
她在朋友圈中发了一条状态,叫:
【扶我起来,还能继续。】
投资爸爸甩了个赞。
朱天球、邢笑佳等人回复她说:
【墙都不扶就扶你。】
这时谁都没有想到,几天以后,AB病的事情竟以最完美的结局告终。
J大一院打来电话,说,不是AI错了,是医生错了!而且,主治医师、主任医师全都错了!在几天的观察以后,他们发现,患者得的真的不是医生认为的A病,而是机器认为的B病。
稍微研究一下程序,阮思澄就明白了。
因为自己曾经输入大量论文,所以,思恒急诊在判断时曾调用了某项研究,使用了连J大一院主任医生都不知道能参考的某个指标,认为患者不是A病而是B病,将论文作为了重要判定依据。那篇国外论文还称,目前,医生当中普通认为可以区分AB病的另一指标其实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有5%的错误概率,那项指标没有升高并不代表可以100%排除B病,因为在长达5年的追踪当中,研究者们发现有5%的B病患者那项指标就是没有变化。
对于这个结果,阮思澄安心、放松、骄傲,J大一院的医生们啧啧称奇。
思恒急诊结束小规模的“公测”,即将扩大在全国的使用范围。
然而这需要钱。
更多钱。
于是,阮思澄将投资公司名单翻出,正式启动思恒医疗A轮融资。
…………
开始A轮融资以后,阮思澄将知名VC(投资公司)、新锐VC一个一个研究过去,从公司官方网站、职场社交网络上获取投资经理们的个人简介、投资领域、联系方式,又请熟人推荐、介绍,还下载了相关的APP,初步搜到100来个可能会对思恒医疗感兴趣的投资经理。她列好表格,把投资经理分为三档:
第一档的投资经理手握资源以及人脉,可以帮助公司发展,经手项目成功率高。
第二档的投资经理拥有格局还有眼光,虽在业界资历尚浅然而能够给予有价值的建议。
第三档呢,都不太行,就是领域比较对口,手里有钱。
在这份列表上面,居于第一档的投资经理只有区区五人而已。第二档有20几位,第三档有80几个。
也就是说,想要拿下首要目标,不能失败超过四次。
阮思澄把BP(商业计划书)重写了,结构、脉络十分清楚,文字简单、切中要害,有产品简介、产品数据、试验结果、医生反馈,有市场分析、公司前景、竞争格局、SWOT分析(优劣分析)、战略规划、盈利模式、执行进度、执行计划、当前困境、解决方式,也有公司历史、团队履历、融资情况、股权结构,还有金额需求、融资用途、财务规划等等信息。
在“金额需求、融资用途、财务规划”这个部分,阮思澄按月份来算。思恒医疗未来一年每个月要做什么事情、达到什么目标、有什么意义、需要多少资金,还有这些东西几时能被完成、如何能被完成、由谁负责完成,阮思澄都通过表格一一展示。表格当中,大项目套小项目,小项目套小小项目,非常清楚。
她做了一份PPT格式的BP,还有一份PDF格式的BP,而后想了想,觉得作为一家互联网的公司,这种PPT和PDF实在太普通了,又专门搞了一个加密网页,做了一个网页形式的计划书。设计十分现代、前沿,既适合在电脑上看,也适合在手机上看——当投资经理用手机打开时,几个板块会自动调整,用以适应对方屏幕大小。
阮思澄其实并不太会做网页——她毕业后一直在做后端,从未接触前台。她也不想交给别人,自己买了几本书学,三天就会了。
与传统的码农相比,阮思澄的一大优势就是特别擅长PPT。基本上,码农只会挑选模板、加文本框,顶多再弄几个带颜色的方框。她却可以自制模板、设计元素,还能利用动画功能搞出各种别人想都想不到的效果。旁人看她的PPT时都会不住嘴地说:“卧槽,××、××组合起来能这样用?!”“这个东西究竟怎么画出来的?!”“那个东西又是怎么画出来的?!”
阮思澄把BP发给投资爸爸。
“你等下吧,”邵君理在电话当中语气平静,“这边事多,晚上到家我看一眼,12点以后明早之前会回复的。”
“行,您忙,辛苦辛苦。”阮思澄乖。
那天,直到凌晨五点半多,阮思澄才收到邵君理的回邮。
她本以为邵君理只会在邮件正文里边提几点意见,或者在PPT的备注功能里面写一些建议,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一页一页帮她改了!!!
经过修改,市场分析更加细致,公司前景更加乐观,竞争格局更加清晰、公司优势更加明显,战略规划更加完整,盈利模式更加合理,当前困境更加易懂,解决方式也更加成熟。而且,邵君理将融资用途、财务规划一项项地全改写了,逻辑清楚,布置老道。
阮思澄懂,这一页一页地撸下来,即使对方是邵君理,也得忙活几个小时。
呜~~邵总。
她急急忙忙表达感谢:【谢谢邵总!感动……[哭][哭][哭]】
邵君理发来一个音频请求,阮思澄急急忙忙地接起来。
“BP挺好。”邵君理道,“问题不大。”
“嗯~”
“几个要点:首先,不要同时给一群人发计划书,投资经理互相认识,群发BP显得自己十分绝望。”
“好的。”阮思澄在便签上记。
“第二,最好别找已经投了竞争对手的。有些VC看好某个细分领域,就把这个领域的公司全投了。我不建议参与其中,对方随时可能因为你的对手牺牲你的利益——只要他更看好另外一家公司的未来。”
“好的。”
“第三……”
“嗯嗯。”
一直聊到天蒙蒙亮,邵君理才轻轻地道:“行了,睡吧,有事再问。”
“好。那我今天开始就给VC发邮件了。”
听着声音,邵君理笑:“觉得紧张?”
阮思澄说:“多少有点……”这关系到思恒医疗生死存亡。
“那也得先休息好了。”
“我试试吧。有点不安,2点来钟就躺下了,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邵君理说:“那就不要挂断音频。”
“嗯???”
“乖了,把手机扔枕头边上,不要挂断音频,睡觉。”
“那……”阮思澄的心里一热,“不多聊了,我去睡了。”
“嗯。”
阮思澄手抓着手机,听着对面悉悉索索,知道对方也要睡了,想着那人好像永远淡定从容,不知不觉,不安焦躁便淡了些,困意袭来,终于卷着被子陷入沉睡当中。
等到早上睁开眼睛,阮思澄的心里一惊,第一件事便是捞过她的手机!
音频已经断了,上面显示连接时间是2小时50分钟。
最后一条消息是邵君理发的,时间早上8点30:【掉了。感觉你是已经睡了。】
“……”阮思澄发:【谢谢邵总……昨晚睡了3个半点,6点到9点半,对我来说已经够了。】对她来讲,只要有三个小时以上的睡眠,第二天就不会犯困,可以工作。
邵君理回:【嗯。】居然已经到公司了。
“……”阮思澄心里觉得,与邵君理有种默契,难能可贵。
对方没有表白,她也没有表白,因为这个时间实在不大合适。产品刚刚出来,即将打入市场,最重要的A轮融资正式启动,思恒医疗正在命运转折点上,她是公司的CEO,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人交往、开始恋爱,自己这关都过不去。思想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邵君理也明白这点,所以正在默默地等,等过两月资金进来、公司稳定,不再在倒闭的边缘疯狂试探,他肯定有新行动的。
哎,阮思澄胡思乱想:real像革命剧里那群革命前辈——这仗不打完,我就不谈对象!
…………
事实证明,投资公司投资经理TM的根本不看邮件!
换一般人,那肯定是继续发email,广撒网,总能捞到几个回信。但阮思澄明显不是一般人——她直接给目标对象打电话!
她在自己办公室里,按照公司官方网站还有几个社交网络上的号码,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先拿二三档的几个投资经理练了练手,积攒经验,接着,她摒心静气,对第一档那五个“主要目标”下手了。
结果,四个没接,只有一个叫华岳的说想见她。
面谈约在当个周五。那天,阮思澄把BP和电脑全都带去,打算大干一场,吹爆思恒!她不仅是首席执行官,她还是首席吹牛官。
然而,根本还没等到阮思澄讲解BP,演示产品,华岳便问:“需要一亿人民币是吧?思恒医疗可以出让多少股份?”
“20%,”阮思澄说,“最多25%。”
华岳十分高高在上,嘴边现出嘲讽的笑:“20%和25%,公司估值完全不同。20%的股权拿一亿,公司估值总共是五亿,25%拿一亿,公司估值就是四亿,差着一亿呢。你对公司估值多少心里头都没谱儿吗?”
“不,我意思是……可以商量。”
“商量?公司估值说变就变?”华岳起身,“行了,没有必要谈了。”
“…………”阮思澄是终于懂了,在这资本的市场上,一句话也不能说错,它的残酷超乎想象。你说错一句话,几千上亿就消失了,公司便要陷入困境,兄弟便要没有饭吃。
她只能走,接受失败。
…………
对那四个不接电话的投资经理,“战斗兔”阮思澄也不是没招。她喜欢兔子,自称兔子,创业以后变“战斗兔”。
为拉投资,她直接到投资公司正门口堵!!!
她进公司,请前台小姐姐向她目标对象好好通报一声,看能不能见。要是不行,她就站在公司门口,眼睛死死盯着里面,等待机会。投资公司官方网站还有那些社交网络都有投资经理的简介和照片,她记住了。
第一个人没有见到,第二个人名叫卓立,男性,知名投资公司“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这个位置仅仅次于创始合伙人和合伙人,高于董事、VP(副总裁)和投资经理。
红木资本在地京市。当他得知自己正是“思恒”首选,而CEO阮思澄从云京市跨省追他追到地京时,感到实在难以拒绝,让阮思澄在楼下等,如果手头约的团队有哪一个提前结果,就把剩下时间给她随便讲讲。
眼前出现一丝希望,阮思澄便坐在楼下,按照5分钟时间、10分钟时间、15分钟、20分钟分别重新规划了下她的演讲。
终于,下午2点45,前台美眉接到电话,对阮思澄说:“嗯……阮小姐是吧?卓总刚叫您上三楼,303会议室。”
“哦哦!好的!”阮思澄忙拿起材料,把访客卡挂脖子上,踩着高跟在地砖上小步奔跑,一看电梯停在18楼,估计半天也下不来,不敢耽误一分钟,推开安全门,呼呼呼地跑上去了。
303会议室中,卓立伸手,让阮思澄坐在对面,说:“从云京追到地京,不见不休,够可以的。”
阮思澄笑:“如果连追投资人都不敢,以后还怎么追顾客???”
卓立一愣,说:“挺有理。”
顿顿:“一般来说,经验不足的CEO,我是不会给机会的。”
“我不会讲管理经验并不说明任何问题,又不是在演电视剧。”阮思澄道,“事实上,在两年里,我切实地感受到了经验不足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我有分寸,不会托大。但是,首先,我学习的能力很强,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很强,我可以举两个例子……其次,思恒医疗的投资人、扬清集团的邵君理,邵总,一直以来都很帮忙,有时简直手把手教,因此,我成长得还算迅速。我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两年中,在管理方面,我学到的东西相当于别人四年甚至六年才能学得到的,以后还会继续努力。第三,说来脸红,小时候的成长环境让我比较擅长沟通,也比较擅长思考、规划,这对承担CEO的责任比较有利。第四,我很清楚劣势、不足,因此,我有一个强力的CTO,还有一个出色的CSO。CTO陈一非,以前在爱未时当过两年总监,独立负责多个项目,而CSO石屹立过去是三甲的急诊科副主任,要知道,事业单位有时管理更需技巧。说来幸运,他们两人非常理解还有支持我的工作。最后,任何一个团队都有它的短板,思恒医疗的短板是CEO没经验,但是,它也具备许多优势,比如,扬清邵总是投资人,P大院长是我导师,这些资源十分珍贵。”
卓立往起挑挑眉毛。
很明显,在过去,年轻的CEO全都不服,说“年轻也有年轻的好”“有创意”“有G情”,blablabla,然而卓立可是大VC“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见的项目多如牛毛,他能做出“年轻的CEO都不靠谱”这样的判断自然是有原因的,阮思澄顺着他说,用解决问题的思维回答问题,而不是杠,让他觉得对方脑子十分清楚。
阮思澄将BP递去,又打开了随身电脑:“那,请卓总允许我来介绍思恒医疗这个公司还有思恒急诊这个产品。等讲完,我会现场进行演示。”
“嗯。”
本来一切十分顺利,阮思澄也感觉良好,从头到尾半个小时谈话气氛轻松愉悦,看着有戏。然而,就在双方说Goodbye时,卓立又问了一句话:“你为什么出来创业?”
阮思澄笑:“首先是想自己掌控未来命运。当时澎湃砍了整个医疗事业群,项目全停,对我们的打击挺大。其次是想实现个人价值。我想要做急诊AI,不断完善,不断进步,最后超越人类医生。因为各种突发状况,每年死了太多人了,无数家庭一夜之间面目全非……人类渺小,政府以及民间每年把那么多钱砸进去,无数天才终其一生日思夜想耗尽心血,可许多病的研究几十年来都没有大的进展。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在人类对抗疾病的悲壮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我想,只要能为这条道路铺一块砖,垫一颗石子,也是好的。希望有天,计算机和生物等等可以做到完美结合,让科技赋予人类尊严,让智慧赋予人类尊严。”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个段子:消灭了小偷的,不是警察,是网络金融,因为大家不带钱了。
卓立听了,嗤地一笑:“谈梦想啊……”
“???”
“你知道吗,谈梦想是很伤钱的。”他的嘴角吊着,透出一丝讥讽。
阮思澄:“……”
一瞬间,她挺失望。
俗话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许因为见过太多张布斯王布斯李布斯赵布斯,这投资者十分鄙夷创业者的梦想、情怀,这样的话,即便对方愿意投资,他们真能合作愉快吗?
邵总他就不是这个样子的人。
一路上,邵君理因为与她有共同目标、共同理想,才能一起扛过那么多的风雨。罢免强纳、告别贝恒,让这公司变成他们两人心中最完美的样子。
现在引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感觉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阮思澄已有些灰心,抬头看着卓立,说:“卓总,对于梦想,我本来并没有想谈。是您问的。既然您问了,难道要我撒谎吗?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挂在嘴边。很抱歉,我始终认为,一个医疗公司必须得有梦想,没梦想的医疗公司走不长远。攻克疾病这件事儿,太难了,光想挣钱撑不下去……干嘛不去炒房地产。”
卓立:“……”
“当然,你我知道,在医疗行业,最后真能做出来的公司会有巨大回报,人类为了治病多少钱都肯花。但是,在我看来,这背后的巨大利润是对那些医疗公司梦想和情怀的回赠。卓总,我们BP非常用心,有人才、有技术,产品也受欢迎,J大医生的评价是实打实的,白纸黑字,您那声笑要只因为思恒医疗抱有理想,就太看不起人了。不仅看不起我,也看不起医疗行业。”
卓立没有说话,看着若有所思。
阮思澄想投身医疗。
对于许多重病顽疾的研究,几千年了,没有进展。有些病症的患者们从确诊到最后死亡,平均生存期只有三四个月,什么药物都拖不住,顶多能让患者多活一两个月。
然而现在,奇迹一般,人类仍未失去对抗疾病的勇气,仍未失去挑战天命的决心。
海明威有一句话叫“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还挺适合医疗行业。
AI医疗大势所趋。然而,从国家的战略上讲,中国人的身体数据必须留在国境以内,这就需要他们这样的工程师可以顶上,与欧美竞争。
无数老一代的互联网人改行,从社交网络、金融、教育等等地方努力过来,思恒医疗还有一个以前是做搜小黄图的项目的。也有无数新一代的互联网人涌入,学习人工智能,投身这一浪潮,大家一起承担这时代的使命。
也许,AI医疗真正普及、人类因它而受惠顾的那一天还很遥远,远到他们这些人垂垂老矣,或者没那么远,只是远到他们技术下滑、被世界所抛弃。但她相信,即使到了那天,所有的人也都会在万紫千红当中看到他们两代互联网人曾经的热血。
…………
因与卓立实在互相看不顺眼,阮思澄又重新踏上拉投资的艰苦道路。
目标册上第三个人没有见到,最后一个名叫戴溪。是大公司“金桥资本”里的资深投资经理,长发飘飘,十分美貌。她在接到前台电话并且知道有人找时,并没之前卓立那么地难伺候,直接让阮思澄上楼讨论项目。
有些时候民间成语非常有理,就比如说“好事多磨”这个词儿。
阮思澄与戴溪交谈无比顺利。两个出色女性明显惺惺相惜,戴溪非常看好“思恒急诊”产品,而且觉得商业计划十分扎实,切实可行,最后还说,她一直致力于帮助女性创业,希望可以看到更多女性成功。
整个进程速度极快。
谈话后的第二天,戴溪便把她奶奶的脑核磁片拿到公司,亲自试验“思恒急诊”,最后AI给的病因与报告单一模一样。她又初步采访了下J大一院几名医生,对于结果十分满意,确认到了“AI纠正医生误诊”这个事实。
而后,在谈话的一周后,戴溪指导阮思澄改BP以及其他材料,又帮思恒医疗寻找问题,再让思恒医疗配合整改。阮思澄把BP改出好几十版,最后几次BP的名字甚至叫作《思恒医疗商业计划书终稿(十五)》《思恒医疗商业计划书终稿(十六)》……
戴溪说:“每个公司的投委会所看重的都不一样,必须改。这样最后报项目时通过几率会大得多。”
阮思澄乖巧道:“好的。”
“你的BP比较通用,但是,其中一些战略规划、盈利模式,一些执行进度、执行计划,还有一些当前困境、解决方式,跟金桥的喜好不同,也跟金桥的一贯做法不符,投委会到时候可能会有疑虑,必须得改,辛苦了。”
“没事没事!不辛苦!”阮思澄受宠若惊,第一因为对方是个投资经理,第二因为对方是个大美女。
两人搞了一个星期,终于改好,戴溪早就预定好的蜜月旅行也到来了。她与老公新婚半年,要去欧洲待半个月,年初就已请好了假,于是只得抱歉地跟阮思澄说:“抱歉,思澄,这个月的投资会我正好请假,没法儿上,只能等下个月的了。我回公司就递项目,咱们上会。”
阮思澄也只得回答:“好。”她也知道,投资经理找的项目要公司的投委会批,不是戴溪一个人就说了算的。
“我看问题不大。只要过会,咱们就签投资清单,我们做尽职调查,都没问题就能正式签合同了。你们会先拿到一笔过桥贷款,等到手续准备完毕,金桥资本再把后续资金分批打到思恒医疗的公司账户上。”
阮思澄的胸口炙热,说:“好,谢谢。蜜月旅行好好玩儿,祝愉快。”
“嗯。”
…………
在戴溪到欧洲大陆一周以后,有天中午,阮思澄如往常一般加班工作,却突然间接到了“金桥资本”另一个人来的电话。
那人名叫蒋乐,是名年轻男性,他说,从此刻起,“金桥资本”“思恒医疗”的对接将由他接手。
阮思澄:“???”
蒋乐说:“戴溪正在蜜月旅行。这个月的投资会吧,比较冷清,项目少,很好过。等下个月又是‘大月’,光我知道要上会的就有20家,都在忙着改BP呢,里面至少三五个是做AI的,思恒医疗要跟它们直接竞争。金桥资本一次会议最多能过一个AI公司。我跟戴溪商量过了,我俩交换项目,我这个月递你这个,她下个月递我一个。我那个是早教行业,这次反而不太合适,跟人撞了。”
阮思澄:“咦?”
对方噼里啪啦地一顿说:“戴溪这会正在睡觉,你也不要打扰她了。蜜月嘛,好好过。”
“…………”
阮思澄的经验让她觉得不对,没有答应。戴溪那边正是深夜,阮思澄也联络不到对方,可蒋乐却催的死紧,说:“这个月的投资会在下午两点截止报名!快点儿啊!这个月是真的好过!下个月就等着死吧!!”
阮思澄还是觉得不行,把这件事用微信跟度蜜月的戴溪说了,同时也硬挺着没有答应蒋乐。
也是赶巧,一小时后,度蜜月的戴溪正好半夜起来上洗手间,摸过手机看了一眼,登时破口大骂!!!
“操他妈的!蒋乐缺钱缺疯了吧??!!趁我蜜月抢我项目??!!恶心死了!!!”
又道:“肯定觉得,只要帮你递了,你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就算反应过来,你也只能继续跟着他混了!!!”
阮思澄的心里一惊,连忙说道:“消气消气!”
她也早已反应过来,那蒋乐是趁着戴溪正在睡觉、上报即将截止,让自己跟他,等到真的递完项目再说实话,而那时候思恒医疗也只能在“已经递了”的事实里和“本月好过”的诱惑下继续跟着他,并且拉黑戴溪所有联系方式。等到下周戴溪度完蜜月回来,投资会早开完了,黄花菜都凉了。而他呢,面对戴溪质疑、指控,也完全可以甩锅,说根本不知道两人发生撞车,阮思澄并没有提过,等等。
那边戴溪已经是被气得发抖:“哈!他觉得是肖par亲戚,我知道了不敢怎样?!那他可错了!!”
“喂……”
阮思澄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但也完全没有办法,只能被动地等待着。
又是一个小时过后,戴溪告诉阮思澄说,她在公司群里直接骂了对方,又微信单敲,继续骂了一顿,还跟自己老板讲了。
阮思澄:“……”
她知道,对于戴溪来说,“闹翻天”是表明态度。一个项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公司里以后没人敢抢她的。
可对于思恒医疗呢?
蒋乐肯定特没面子,不可能再继续跟进了。
而戴溪这边……她刚说了,蒋乐他是肖par亲戚,而肖par是金桥资本的合伙人,公司高管之一,职位上比董事总经理还要高,仅仅次于几个创始合伙人。如果肖par在投委会通过思恒这个项目,那就等于啪啪地打亲戚的脸,让戴溪能横着走了。他是大义灭亲了,蒋乐可就尴尬了,以后简直抬不起头。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这两个人闹将起来,那个肖par把这项目直接毙了,谁也别拿,就此翻篇,让两个人都安分点。否则,以后,如果思恒医疗做成功了,戴溪鼻孔朝天,如果思恒医疗做失败了,蒋乐鼻孔朝天,都不是好事,得不偿失。
阮思澄想:这他妈的都叫神马事儿啊……
太背了吧……
☆、第40章 A轮(三)
蒋乐趁着戴溪蜜月抢她项目拿她绩效, 戴溪则在公司群里毫不嘴软直接开喷, 金桥资本风云突变, 思恒医疗“思恒急诊”不太可能再过会了,阮思澄也没有办法, 再次踏上融资之路。
她也觉得:那个蒋乐, 至于嘛……哎。
然而,当阮思澄买好机票, 打算去堵VC名单上剩下来的唯二两个第一档的投资经理时,形势再次柳暗花明。她觉得创业可真他妈的刺激, 从天使轮到独角兽(估值超过10亿美元的初创企业)到IPO,那就是一盘又一盘真人版的绝地求生。
这一回的转机,是卓立带来的。
“红木资本”的董事总经理卓立回头了。
他直接跟阮思澄说:“思恒医疗周二上会。过亿投资必须上会, 在红木资本,我这级别能做主的是不超过4000万的项目。”跟金桥资本两周一次会不一样,红木资本一周一次。
阮思澄:“……???”
纳尼???
卓立:“有问题?”
“说实话, 有。”会议室里, 阮思澄直盯着对方,“投资理由?”
“产品数据确实叫人眼前一亮。至于别的……我也说过, 经验不足的CEO,我是不会给机会的,你例外了。从某种程度上讲,你的思想非常成熟。打个比方, 我每月见几十个人, 其中有99%的CEO试图告诉风险投资, 这个投资没有风险。这很搞笑。你是对于人工智能见解最深的一个了,要知道,过于乐观、过于坚定是创业者一个通病,以至于看不到风险。”
“……”见解最深的是邵总……
“还有问题?”
“还有,”阮思澄道,“我这边也不绕弯子。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思恒医疗希望与VC天长地久天荒地老,若理念有根本区别,那迟早要分道扬镳。您的那句‘谈梦想是很伤钱的’还有当时嘲讽和揶揄的口气,让我觉得不太舒服。”
“哈,记恨上了。”卓立笑笑,“抱歉抱歉。只是看了太多伪君子梦想家,嘴里说着改变世界,背地里是另外一套,有些不屑。举个例子,求职者们都挺讨厌句句必称情怀的boss吧?但并不是讨厌情怀本身。或者说,越是喜欢‘情怀’本身,越是讨厌利用它的人。我一开始以为思恒的CEO一样,笑了一声,没有想到当场被怼。后来,因为比较好奇邵君理和王选为什么投思恒,还是2500万,我请朋友调查了下。王选说,原本CEO是澎湃中层,他们才投了,没想后来你发现CEO使用窃取来的病历,公司内斗,你被他们赶鸭子上架。知道你那天的回答不是空话,是实打实,我还挺抱歉。说实话,自从耳朵生茧,我都很久没有认真想这事儿了。”
“……”
“我呢,1973年上山下乡,1977年考上大学,第一批。1986年留学美国,也是第一批。当时本科毕业工作年满5年才能出国留学。可以说,我们这一代人有非常强烈的社会精英思想,总是想要塑造社会。你看看我十年以前刚入行时的Q-Q签名,叫:只投自己想要的世界,有意思吧。”
阮思澄问:“您本来是学什么的?”
两人聊起来,卓立说:“当时想学文科,改变国人精神面貌,比如社会学、心理学。但是1977年北大文科只有考古,不感兴趣,乱选了个,是无线电。因为实在没有兴趣,本科以后专注体育,打篮球,还是校队队长。大四时打进了北京市的决赛,只要赢下就能参加全国大赛。我脚决赛前骨折了,打封闭上,还是输了,这腿今天也不好使。”
“……”阮思澄想:奇怪的大叔……
“后来,也不知道想搞什么,这也想学,那也想学,觉得这个也有意义,那个也有好处,最后就进投资圈了。我知道,在大部分人们眼中,搞金融的,纯玩儿钱,搞钱生钱,不直接为这个世界创造任何新的价值。”
“……嗯。”
“但是,如同一个医疗公司光想挣钱撑不下去,最出色的投资者们靠想挣钱也走到今天。他们其实是在通过成就别人来成就自己。大家都喜欢钱,不喜欢钱不会跑到金融圈来,不过呢,大家一周干100个小时,光喜欢钱也扛不住的。我做投资,就觉得可以把感兴趣的行业全都包括进来,通过成就别人来成就自己。”
“……我明白了。”阮思澄说,“卓总,我也为我之前的武断而道歉。”
“那就开始修改BP吧。”
“好。”
而后,就在阮思澄、红木资本不断推进项目之时,戴溪的金桥资本也突然间剧情暴走……
因戴溪在公司群里毫不留情直接开喷,蒋乐处境十分尴尬,变成众人茶余饭后的调剂品,肖par面子也挂不住,把他亲戚塞去另外一家风投了。
这样一来,戴溪交的“思恒医疗”在金桥资本也成功上会了。
会后,两家VC的结果是:都更倾向于跟投,不倾向于领投。红木资本的理由是,思恒医疗在云京市,红木资本在地京市,担心以后沟通不畅,管理不便。金桥资本的理由是,投融资规模不匹配。金桥资本目前已有多个领投,如果加上思恒医疗超出预算。
阮思澄:“……”
没有领投也不行啊!
对于这个初步结果,邵君理教阮思澄说:“第一,分别告诉红木、金桥,如果不领投,就连想跟投的机会也不会有了。领投方会引入他的合作对象一起投资项目,虽然自己欢迎对方,但领投人未必欢迎。第二,给予领投一些优惠,你说,对领投者,思恒可以给予一定股权奖励。第三……”
阮思澄便这样磨了。最终,在阮思澄同意给予股权奖励的情况下,红木资本同意领投,8000万,占股20%,向董事会直接派驻两名董事,有一票否决权,在涉及股权出售、公司上市等关乎到回报率的事情上面,其他各方不能反对。至于跟投方呢,红木资本会找圈中的小伙伴,凑齐思恒医疗所需要的1亿。
VC界表面各自为政,其实都有小团体,当中成员轮流扮演“领投”“跟投”的角色,有肉一起吃有汤一起喝,今天你是逗哏我是捧哏,明天我是捧哏你是逗哏。
阮思澄在这过程中也发现了,卓立虽然“梦想”“情怀”都是有的,然而他的狐狸尾巴同样也是有的!对方其实早就打算领投这轮,之前说要“跟投”只是一个要好处的策略罢了!
而金桥呢,其实诚意也非常足,就是没钱。他们表示愿意帮忙寻领投方,拉好基友进来投资,大家排排坐分果果。
阮思澄、陈一非、石屹立、邵君理、王选等人仔细考虑过后,决定接受“红木资本”,因为卓立在圈子中比戴溪要更有名气。卓立有资源、有人脉,而戴溪在阮思澄的名单上本就是第一档的最后一个,介于一二档之间,眼光很好,成功率高,愿意努力,然而毕竟比较年轻。
在咨询了双方意见以后,阮思澄把金桥资本愿意跟投的意思跟卓立说了。红木、金桥都是大VC,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卓立知道以后也没多说什么,就把他的粗大腿给戴溪抱了。
于是,作为领投,红木资本第一个给投资清单,签投资意向,敲定投资条件,展开尽职调查,撰写正式文件,并准备在未来派驻董事、参与管理。而金桥资本则比较惬意,作为跟投方,基本不用操心受累,叫LP们(有限合伙人,出资方)准备2000万就可以了,最后与领投拿一样的回报率,坐收渔利坐享其成。而且,也不会像领投那样骑虎难下——要知道,一般来说,上一轮的领投必须参与下一轮的融资,因为如果不想参与、不再掏钱,就说明他并不看好公司未来,其他投资机构便会纷纷退缩。基本上上一轮的领投肯定是下一轮的跟投之一。
A轮融资过后,思恒医疗股权结构再一次地发生改变。公司估值4亿,阮思澄是最大股东,第二是红木资本,占20%,第三是邵君理,第四是金桥资本,占5%,第五是王选。
…………
在签约的当天下午,阮思澄给公司每人发了礼品——是大橙子的机器人!
阮思澄觉得,作为一家AI公司,送笔记本和圆珠笔都太土了,于是跟某公司订了3D打印的大橙子机器人模型。脑袋圆圆,上面有个揪儿,带着一片绿叶,眼睛也圆圆的,没有鼻子,嘴巴则是一个“w”状,十分可爱。
至于其他礼品,有金属优盘、有红木书签还有屏幕清洁剂,装在一个木盒当中。木盒表面印着“思恒医疗”四字,下面有几盏小灯,其中第一盏“天使轮”以及第二盏“A轮”都已经被点亮,后面几盏则是消无声息、静静等待。
阮思澄还让每个人上交照片,搞出一面“照片墙”来,而她自己,则把两年间的所有珍贵照片都冲印了出来,贴上“照片墙”上,其中有公司成立那天她和钱纳贝恒的合影,也有产品demo出来后大家聚餐时的场景……她还请人做了视频,讲思恒医疗的这两年,内有动画、照片、视频,也有文字,装在周年礼盒的优盘当中。
发好礼品,阮思澄开玩笑,把邵君理给拖到了公司群里,求红包。
面对众人热情招呼,邵君理一句话都没说,连续发了十个“一共25人”“每人200元”的红包!!!
这一出手就是5万!!!
思恒医疗小孩儿们都惊呆了,纷纷跪下喊爸爸。
不过,投资爸爸发完红包,一言不发地又退群了。
阮思澄忙私敲过去:【谢谢邵总大额红包!】
【行了。】
【我作为CEO,最大功臣,没有单独一个包吗!】
五秒钟后,阮思澄见屏幕出现转账消息,金额人民币1314。
阮思澄手磨蹭片刻,没有敢收,怕接不住。
邵君理也没有在意,问阮思澄:【你们今晚聚餐吗。】
【周五晚上~~~易均学长他们也来,现在还在美国出差。您来不来?】
【好。】
【嘿嘿……】
邵君理又问:【今晚几点下班?立即、单独、庆祝?】
阮思澄的老脸一红:【……六点?】
【就六点,在创业园的后门见。有想想逛逛的地方吗?】
阮思澄想想,说:【我想看看首都夜景。】
【首都夜景?】
【对,】阮思澄说,【我很喜欢首都夜景,跟小城市完全不同,繁华是最寻常的事。发条橙呢,到这里来,也想拥有一片灯光。今天踏出了一步,以后还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行。】邵君理道,【别迟到了,准时,6点。】
【知道啦。】
退出与“邵”的聊天框,阮思澄手僵硬片刻,又点开了“贝恒”头像,一行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说:【贝恒,思恒急诊做出来了,J大一院评价超好……A轮融资也进来了,满打满算有一亿呢……红木资本领投,金桥资本跟投,还是业界大佬操作……你要还在该有多好。】
打到这儿,她想起来,当初他们三个曾经展望A轮,觉得最有可能投资思恒医疗的是大VC的普通经理和小VC的当家大牛,那个时候,要选小VC。
他要还在该有多好。
几分钟后,贝恒回她:【恭喜阮总。】
又发过来一张照片:【我女朋友。】
“……”阮思澄懂,他不后悔,于是也说,【恭喜贝总】。贝恒现在爱未上班,已经升到7级,他毕竟是有能力的。
【嗯,明年结婚。】贝恒说,【有好消息再通知呀。】
【好的。】
阮思澄想:他们终于渐行渐远。曾经那个未来某天贝恒也许还会回来的愿望,也该破灭了。
她又邀请几个月前被裁员的同事回来。有人点头,有人纠结,有人委婉拒绝,有人破口大骂。
…………
晚上六点,阮思澄溜出公司,与邵君理先行庆祝。
他们吃了一个法餐。前菜是有名的法式龙虾汤,龙虾肉和奶油先被人端上桌,主厨过来,当场淋上用龙虾壳熬的浓汤。奶油融了,混入浓汤,香气四溢。主菜是牛脊排、加吉鱼。牛排鲜嫩多汁,鱼则滑如锦缎。
邵君理问阮思澄的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阮思澄说还有得忙,得把产品推到全国,然后才能歇两口气,邵君理没说话,只微微地颔首。
吃完,阮思澄又爬上Tesla Roadster,知道马上要看夜景!
她开口问投资爸爸:“咱们绕着二环跑吗?”
“不。”
“那……绕着三环跑吗?”
“不。”
“……”绕着四环五环?那有什么意义???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四环五环都没得绕,邵君理把他的车开上高速了……
两旁都是乌漆墨黑,她的内心无比绝望,问:“不是要看首都夜景……???”
“嗯,”邵君理单手开车,因为直行也没事做,修长的手指弹钢琴般敲打着方向盘,“看夜景。”
阮思澄:“……”
看毛啊……这他妈都要到机场了……
艹,这他妈真的到机场了……
投资爸爸想干啥子……
邵君理把Tesla Roadster开进某停车场,阮思澄并不认识。下车后,她总觉得这既不是二号航站楼也不是三号航站楼,而是地图上没有的神秘航站楼。
她问:“这哪???”
“公务机楼。”
“???”
邵君理还不忘讲解:“首都机场,除一二三号航站楼,还有专机楼和公务机楼。”
“???”
邵君理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了对方get不到的点,道:“公务机……就是私人飞机。”
阮思澄:“!!!”
“走吧,下午约的起飞时间是八点钟,绕着云京飞两小时,最好别迟。”
“…………”
安检就是走个形式。阮思澄从包包里面掏出把刀,也让带了,虽然她并不太清楚为何有刀。而后,机场的商务车将他们两个人送到飞机底下。
“……”阮思澄已风中凌乱,感觉对方突然霸总。
邵君理的生活基本比较低调,常年开Tesla,跟富二代一天到晚迈巴赫布加迪不同。
“我有驾照。敢不敢坐?”
“……”
“不过也把家里头的飞行员给叫过来了,两个人才比较保险。”
“……”扶额。
不过,阮思澄的胆子挺大,5分钟后,便从难以置信到了跃跃欲试。她问:“这些都叫公务机吗?都是单位用的?”
“不一定。有企业用的,有个人用的,都在这。”
“嗯?不是还有专机楼吗?难道不是单位用的停公务机楼,个人用的停专机楼吗?”
“不是,”一字一字地蹦,吓唬对方似的,邵君理轻轻道,“专机是指……大大们的。”
“!!!”
“中央的,地方的,大大们,都从那边起飞。”
“明白了……”
扬清集团的飞行员30多岁,非常八卦。开舱门后,等待起飞的时间内,他坐在主驾驶上,那张嘴就没有停过,不间断对阮思澄说:“看!那是清臣集团周介然的飞机!是湾流650!最大、最快、最贵!是他老子买的!但他老子刚坐一年就嗝屁了!好,现在我们滑到它边上看一看……啊啊啊啊看到没有?!窗子比旁边的湾流550大50%!好好看!好,我们再滑到它前面看一看……”
阮思澄:“……”
对方又道:“看!那是××网CEOxx的飞机!最小,最慢,最便宜!哎上次陪老邵总来,正好看见xx带着他的二奶!哎哟哎哟,那逼吹的,都上天了!一顿炫哪!也不看看这停机坪就属他的飞机最小!”
阮思澄:“……”原来富翁比这个啊。
“看!那是咱们公司老邵总的飞机!湾流550!那飞机是——”
听完,阮思澄问:“咱们这架呢?”
“达索x7。邵总妈在邵总30岁时送他的,不舍得他一年到头各地出差。”
“明白了。”原来如此,老妈硬是塞给他的。
也就等了10来分钟,可以飞了,前后都是大型客机。
阮思澄趴窗子上看。
客舱里有八个座位,目前全部向前,但是可以调节方向,6对2也行,4对4也行。桌子能从旁边抽出,还能移动位置,让几个人或者工作或者开会。后面还有两排对着的三人座,能拼成一张床。舱内有卫生间,有沐浴室,还有厨房,厨房还挺全乎,有灶台有酒柜。
因是夏天,8点正好天黑。在别样的气氛当中,宫殿变得层次不清,显得有些黑苍苍的,渐渐隐于夜色当中。而它周围,有设计感的建筑群灯光璀璨,再往远也是一片霓虹闪烁。
古老、现代完美交接。
阮思澄知,宫殿那片黑漆漆旁,就是著名的金融街。金钱涌动,醉生梦死。
小飞机上其实挺颠,上上下下不断颠簸。阮思澄一开始心里十分害怕,适应后就觉得还好。可能因为有邵君理,无论怎样她都安心。
飞机环市盘旋两周。在云京各标志建筑附近减速,看了个全,还有扬清集团总部、分部,还有澎湃科技,还有思恒医疗,还有红木资本、金桥资本……还有各大公司园区、各大创业基地……
因为私人飞机只能低空飞行,阮思澄能看到二三环上的车。如钢铁洪流,纵横不息。她第一次从这视角看到一切,有些感动。
这些年来,总有人说“逃离首都”,号召大家归园田居,过惬意的生活,过清闲的日子。
然而,“首都”这两个字天生代表机遇,对逐梦者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其实她从不曾亏欠一直都在拼搏的人。
付出同样努力的人,在这里更容易成就自己。
…………
等到再回首都机场,阮思澄还觉得好看。她低着头:“谢谢邵总。”
“喜欢吗?”
“喜欢。”
“那就好。今儿是个重要日子。你想看看首都夜景,那就有个好的体验。”
“……嗯。”
“嗨!”飞行员大哥又开始倾倒八卦,“咱们邵总特别喜欢助人为乐!上回邵总临时出差,商务舱没票了,经济舱买到了。结果飞机晚点,不走,一个妈妈刚刚病危的小男生当场大哭!咱们邵总改搭这个私人飞机,而且顺便把小男生也捎上了!一飞机的乘客里面只有邵总伸出援手。”
阮思澄在心里吐槽:“这他妈不废话吗?!别人怎么伸出援手?!”
与不靠谱的大哥告别,阮思澄又钻进Tesla Roadster,回家。
在到阮思澄家小区门外以后,突地,邵君理说:“阮,在这等一下。”
“嗯???”
邵君理却没再回话,把车熄了,径直走进一家药店,5分钟后才拎着包东西回来。
阮思澄:“???”
邵君理又坐回主驾,将阮思澄手拿过来,点点上面一创可贴:“白天上班把手划了?”
阮思澄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拼命往回抽:“对……没事,小伤,翻书刮的。”
邵君理却掐着不动,另一只手从袋子里捡起一片医用酒精,放在唇边,牙咬着,手一撕,打开包装,指尖捏着纱布一角,手腕一抖,把包装抖落下去,一把撕了阮思澄的创可贴:“你心太糙,随便贴贴就完事了,这种伤要处理一下……”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创可贴下并没什么伤口。
而是用红色马克笔写的“邵君理”三个字。看得出来曾被洗过,然而那马克笔防水性能超强,没全搓掉。
阮思澄:“……”
邵君理没用酒精擦,只把对方手心握了:“怎么回事?”
阮思澄向窗外看去,不敢直视,声音别扭:“晚上她们玩儿算命……说手心上有感情线,这样那样代表什么……我回办公室后自己也瞧了瞧,解出一生只爱一个……然后……鬼使神差……一个脑残……就在那条感情线上……呃……写了……那马克笔特别难洗,香皂抹不掉,我一看表要六点了,就先贴了个创可贴,遮一遮,打算回家用卸妆水……”
邵君理的嘴角撩起一抹浅笑,转眸看着旁边的人,没有撒手。
阮思澄是真的尴尬:“您怎么会在意这个……?”
“你手上有伤,我当然在意。”
“……”在安静的气氛当中,被人拉了二三十秒,阮思澄觉得可实在太刺激了,心脏都要跳出胸腔,受不了,挺强硬地抽出爪子,从脚边上抓起一包东西塞给对方:“邵总,这是思恒医疗两周年纪念品,给您带了一份。有大橙子的机器人,内有视频的优盘,还有单独一份照片墙的拷贝。”
邵君理接了。
“行了……”阮思澄的声音发颤,“这个地方不让停车……我回家了……周五庆祝party还是晚上六点。”
“行。”
阮思澄不敢再待,跳下车,跑了。
而邵君理,一路回家,停好车,拿着东西上到二楼,坐在休息区的单人沙发当上,把“照片墙”拷贝一张一张翻过,最后提出阮思澄的单人照片,用一个相框装了,立在休息区的那张小桌子上,与他爸妈几张合影摆在一起,又把“大橙子机器人”也仔细地立在一边,才向自己卧室走去。
☆、第41章 A轮(四)
周五, 思恒医疗公司聚餐, 一是为了庆祝两岁生日,二是为了庆祝A轮成功。
投资爸爸十分大牌,阮思澄带思恒员工在餐厅里坐定以后, 足足打了三个电话,邵君理才被人领着慢条斯理走进大包。
他穿着件黑色衬衣, 松松垮垮打着领带,并不带笑,只对普通员工那桌稍微颔首, 便走到了公司高管这边,越过阮思澄,与她另一侧也站起来的易均握了握手, 假惺惺地。接着, 他抽出阮思澄边空的凳子,坐下,拾起毛巾动作优雅地擦擦手, 转眸看阮思澄。
阮思澄将菜单给他:“看看。”
“不用, 随便。”
“行, ”阮思澄让COO点, “邵总和易老师全都没有意见, 你对这儿比较熟悉, 点吧, 一桌12个菜左右。”
“好。”
阮思澄又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忽然发现邵君理的玻璃酒杯有个豁口, 顺手换给自己,邵君理却嗤地一声,又给换了回去。
没过多久,菜上来一道。
阮思澄作为CEO站起身子,举杯,清清亮亮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大家,安静一下~作为CEO,先敬一杯。思恒医疗整两年了,有过顺境,也有过逆境,咱们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终于走到这个节点。思恒医疗的创始人、股东、高管嘴上不说、心里感激,我就一口干了这杯,你们随意,不要勉强。”
说罢侧身,一饮而尽。
接着,陈一非也站了起来:“也是,谢谢大家。作为CTO,我最清楚在座诸位有多艰难、有多辛苦,但是这些都有意义。咱们学工,然而也想改变未来,也有诗与远方。我们能为人类世界做些什么,这个问题看似大得不着边际,可是,就像树木之比于森林,沙粒之比于大漠,水滴之比于海洋。在历史上闪烁光芒的,并非一个个国家,而是一个个个人,因为个人,历史才壮丽而恢弘。如今,大家一道,日以继夜,钻研之前没有的新技术,制造过去没有的新东西,作为团队有了成果,我很感激,也很骄傲。”
那桌大叫:“也谢谢陈总!”“学到好多~!”
今天氛围特别温馨。有三四个曾被裁员、在邀请下又将回归的程序员也来参加庆祝party了,大家全都觉得感动,还有两个主动离职却未断联的女员工也来分享喜悦时刻。
“好了好了!”等石屹立也讲完了,阮思澄又起身招呼,“大家吃吧!”
菜一道道上桌。每上一道,阮思澄都首先把它转到左手的邵总那,再转到右手的易老师那,而后是再右手的陈一非,轮一圈,而一般人不会发现阮思澄没夹给她自己。
她发现,投资爸爸高贵冷艳,一般不吃,只是喝了一碗浓汤,尝了几个菜色。
十几个人边吃边聊,海阔天空,市场总监梁言尤其擅长讲话,幽默、搞笑,整个气氛轻松愉悦。
到最后的甜食part,东西数量有限,阮思澄让邵君理先拿了一个,又让易均也拿了一个,而后,一圈下来……盘子空了。
每盘都是。而邵君理,一直没拦着,却也没吃。
阮思澄饿:“唔……”
邵君理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尖敲敲自己盘边桌子:“拿吧,这个盘子是新换的。”
“……”阮思澄也笑,颔首,“那,谢谢邵总,不客气了。”为不叫人看出暧昧,顺着盘边扒出一块。
心里头热乎乎的。
对于这些论“个”吃的,邵总一直没动,就放在盘子里,原来是想让自己挑……竟注意到这样的事。
邵君理转回头,嘴角撩撩,也捏起块什么糕点,送到唇边。手肘撑着桌子,眸子淡淡地看对面梁言说话。
眼看菜要被扫光了,阮思澄又把酒倒上,先向邵君理举杯,又对易均敬酒,表达长期以来对合作的感激。
“行了,”见阮思澄重新坐下,邵君理说,“够了,一个晚上喝不少了。”
因为酒精,阮思澄脸微微发红:“没事儿……我这辈子没喝高过。”
“……”
“不到三岁我爸就让我舔筷子了。”
“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的。”阮思澄说,“偶尔才喝,上一回、上上回,全都是跟红木、金桥呢。”
“都没隔几天。”
“知道啦。”
顿顿,阮思澄又小声地道:“邵总,我家,我爸能喝两斤,我伯能喝两斤半,我叔能喝三近,我姑能喝三斤半。”
“……”
“您……做好准备。”提亲做好准备。
邵君理:“…………”
到八点的时候,邵君理抬腕看表,对阮思澄等人告辞:“诸位,不好意思,扬清那头还有公事,得先走了,好好玩儿,回头挂我账上。”
“别,我请。”阮思澄看看酒杯,“帮邵总叫个代驾?”
“不用,我叫司机来了。”
“好,邵总注意安全。”阮思澄站起身子,把邵君理送出餐厅。
再回到大包,阮思澄进里面座时,稍一抬头,便撞进了易均那双藏在半框眼镜后的眼睛。对方眸光深沉,却如广阔大海一般,表面平静、温和,实则暗藏汹涌,可以吞噬一切。
阮思澄把目光瞥开。
她从来都不傻。自从感受到了对方那份心意,她就尽量躲着。讨论问题换陈一非跑P大了,若是易均过来,也叫陈一非出面接待,自己出门办事。
然而今天,没法避开。
易均没有多说什么,但阮思澄分明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叹息。
幸好这时梁言开了一个新的有趣话题。她说:“挺好奇哎……攻城狮们平时怎么表达爱意???”
“没有……”某经理道。
“???”梁言说,“你不已经结婚了吗?”
“对!”他说,“我俩都在美国留学,10年毕业的,她学文没找到工作,我刚入职Oracle。她有一阵生病、难受,我说,我们快快结婚,这样公司cover保险,否则就得自己买了!就这么着去注册了!不过后来知道其实同居也能cover掉的,哈哈哈!”
阮思澄:“……”
梁言嫌弃:“IT男们全都这么可怕的吗。”
“不是不是!”另一人答,“我还挺想浪漫浪漫的。我昨晚上刚用代码画了红心……只要我女朋友打开那个程序,屏幕正中就会出现一颗红心~~~一点一点勾边、填色。”
几个码工连声应和:“这个好!”
“又土又尬……”梁言评论,“好好活着不行吗。”
众人:“……”
“呵,”一过来人大叔这时缓缓Сhā话,“让我告诉你们如何维持爱情。她最爱你、崇拜你的瞬间,就是你帮她买到限量商品和打折商品的瞬间。现在那些厂家总搞限量、打折,你们回家写好程序,只要网站出来某个商品,或者只要价格低于某个数字,程序立即启动,加购物车、点击付款、自动登录刷你的卡,瞬间抢到,完事儿了!哦,买完可以给她发条提醒微信。那个时候她最爱你。”
梁言终于给出好评:“大家全都学着点儿!”
有人说:“可惜邵总刚才走了,他也是个码工来着。”
阮思澄不吱声,想起私人飞机,觉得,邵君理不需要写这程序……
当晚最后一个话题则是“医疗”。
因为A轮进来一亿,思恒打算再招医生,为石屹立扩张团队。有人咋乎:“咱们可以自己建个诊所了呢!一边上班,一边接客。”
阮思澄笑:“我也能顶半个医生了……天天看paper,中国的外国的,有些东西一线医生都不知道呢。”
“说到这个我真心服!”几人Сhā嘴,“阮总又得管理,又得外联,又得想技术,还得看paper!您简直是女超人啊……”
阮思澄也有些感慨:“哈哈哈哈,都是逼的。”谁叫她是发条橙呢。
“而且阮总看论文的那个速度……特别吓人。一个晚上感觉能读六七八篇,比博士还猛。”
“没有没有,”阮思澄连忙否认,“其实不快,跳着看的!就只看看实验方法、实验过程、实验结论,哦,还有前面现状、背景。你们造吗,英文论文最难的是那些专业医学名词!有时一段全不认识,就得挨个翻字典查。就算考过托福、GRE,也还是全不认识……太专业了。”
一群人说:“那肯定的。”
谁都没太上心,只有旁边易均貌似无意地问:“思澄,你用什么软件看paper?”
“中文的就中国知网下论文时自带那个。”
“英文呢?”
“一个是PDF,一个是……”
整个晚上,阮思澄都聊天打屁,极力避免与易均的单独聊天。易均也十分清楚,没有故意寻事、攀谈,只是十分沉默,极少参与话题。
到了最后酒足饭饱,散场,阮思澄帮易均叫车,弯腰看向车子里面,说:“那……易老师,再见。
易均一愣,看向窗外,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思澄……阮思澄,竟然连句师兄、学长也不愿意再叫了吗。”
阮思澄也一呆,知道对方是因自己刻意疏远他的态度不敢贸然显得亲近,压抑着自己,甚至比陌生人还要注意,在无意中叫“思澄”后立即停住、改口,连名带姓叫“阮思澄”。
连卓立都不会这样喊她名字。
阮思澄也心疼,急急忙忙否认:“师兄,学长,不要多想,我刚才是有点走神,跟着他们叫易老师。”
易均从不让人为难,笑着点头:“嗯,没事儿。”
…………
当晚回家,阮思澄和邵君理与易均确认已经到家,又在思恒医疗群里统计人数,显显关心,接着工作还有看书,凌晨两点上床休息。
在睡觉前,她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附件里面有个程序Сhā件。
来自易均。
易均还在正文里写:【对了,分享一个东西。解开压缩,点击安装,Сhā件就会自动嵌入PDF了。它将在你打开一篇英文paper时自动启动,把全部词筛选一遍,剔除小学、中学、四级、六级、托福等等你学过的,把并不在上述词库中的单词释义加到该词备注里面,上面一行是韦氏字典中的解释,下面一行是英汉字典中的解释。这样,遇到医疗专业词汇,便不需要切换软件一个个查,看看该词下面带的备注即可,节省时间。这个是我自己用的,刚想起来,顺便分享。】
阮思澄:“…………”
她很清楚,这是易均刚写好的,为她写好的。
他想帮忙,想让自己多多休息,哪怕只能帮她节约三五分钟也好。
可他知道目前状况,于是硬说“顺便分享”,把全部的感情藏起来。
阮思澄挺难过地想:学长这么好,这么温柔,怎么非要吊在她这歪脖树上呢。
☆、第42章 推广(一)
首批资金进来以后, 思恒医疗扩大规模,又招聘了二十几人。在陈一非的分配下, 思恒有了售前以及售后人员,前者负责产品订制,后者负责技术支持。
售前人员分为几组,分别前往合作伙伴所在省份,查看对方软硬件的整体环境,并为对方详细规划解决方案。“思恒急诊”需在医院PACS等系统中安装好,这样医生使用起来才更方便和更快捷。不过, 虽然思恒已经努力,AI和PACS也还是很难无缝协同。
没过多久, “思恒急诊”便进入了15家医院。对绝大多数医院来说,想进入内部要先通过测试。其中一些医院甚至专门开辟了试验区, 用自身的临床数据检验AI,通过的可进入临床,没通过的不能上临床, 只叫企业自行改进。幸运的是, 思恒急诊基本符合对方标准。
市场总监梁言嗖嗖地发软文。一般来说,医疗、美容这些领域不太好发, 都要审稿, 少则一天,多则数日, 无需审稿的就只有“前沿资讯”这些频道, 毕竟万一出事媒体也难独善其身。然而, 因为梁言采访到了多个主任,还是成功攻克几个平台。
对于其他过不了的,她便转换思路,跑到财经、科技板块发表《思恒医疗获得一亿A轮融资》的文章,说,思恒医疗刚刚完成A轮融资,红木资本领投金桥资本跟投,融资后,思恒将搭建团队、优化产品,再引用几句阮思澄和卓立的话,最后介绍思恒医疗、思恒急诊,重点描述与医院的合作进展。
她还舌灿莲花,说动了几家创业杂志和创业公众号,给阮思澄安排了一些人物专访,都是和一群CEO一起参与专题,什么《90后女性创业力量》《异军突起的AI公司》……阮思澄一般被排在中间位置。她能哔哔,也没不好意思。不过,等阅稿时,阮思澄发现几家媒体不约而同地把她往“美女CEO”的方向打造了。
…………
在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平稳。
医生提供反馈,企业改进产品。
然而,渐渐地,曾在数不尽的AI医疗公司身上应验过的诅咒也发生在思恒医疗身上了。
医生只会选择参考AI出具的报告,与自己的进行对比,查缺补漏。而当最初新鲜劲儿逐渐过去,机器便被扔到角落默默蒙灰。
因为不值得。
这些三甲医院医生水平很高,工作很忙,对每个患者都“double check”根本不可能,更倾向于通过自己的知识、经验处理问题。而若遇到疑难杂症,医生们也首先请教带教老师,想不起来询问AI,何况“思恒急诊”本来也不擅长为人答疑解惑。它的特点主要是“快”,比如,能快速地判断卒中位置、原因,再比如能迅速地诊断肠穿孔肠梗阻……然而,因为无法100%地信任,医生们得自己再看,左右操作、来回比对,耗费时间还要更久,得不偿失,可能,多救回来两个人,却少看了20个人。
这是一个矛盾点。AI医疗公司希望先用不成熟的产品获取数据、改进技术,可一开始并不适合市场的东西又注定要被立即淘汰。
思恒急诊被使用的次数最多的反而是“急性胸痛”中的Holter,因为它能帮忙监控24小时动态心电图,发现问题,提醒医生,而在过去医生并不可能盯着每个患者的动态心电图。
很快,15家医院每天传回的数据便只剩下一ⅿⅿ了!还大多在“Holter”这部分!
这样不够。
阮思澄想:闹心巴拉。
这样下去,不但产品使用情况不甚理想,影响公司发展也影响下轮融资,思恒医疗也没办法根据数据完善机器。
她叫销售、技术在全国内推广,争取进入过去没有合作过的大型医院,获取更多使用数据,然而举步维艰。
首先,一般三甲医院只倾向于合作知名的大公司,许多甚至已经签署排它协议。经过一年,大公司的巨型触角也已伸到二线城市,甚至三线城市。另外,“对IT友好”的医院们阮思澄都亲自谈过,当时没戏的现在也没戏。各主任对闻所未闻的小公司非常谨慎。
其次,就算进了新的医院本质问题也还在那。三甲医生水平都高,比起AI更相信自己,觉得为点“查缺补漏”耗费时间不太值得,只有在医生间产生分歧之时才会把AI给拉到外面溜溜。
阮思澄的压力挺大。
她又开始掉头发了。
十分可恨,这个时候还有中介混水摸鱼,互相勾结,在火中取栗。
某天,一个中介被人介绍给阮思澄,说:“阮总,我们万象公司在全东北地区代分销二三类医疗器械……今天看到思恒医疗……”
闻言,阮思澄说:“对,在推广产品。不过,我们已有两家非独家代理商。”
“没事没事……”两人谈了许久,最后说到费用,阮思澄皱皱眉,“营销费用要这么高?”
对方笑了,好像觉得阮思澄特喜欢装纯:“产品最终进入医院,思恒医疗不得好好感谢主任?”
阮思澄一呆,说:“……当然感谢。”
“怎么感谢?”
阮思澄轻轻道:“在心里边,永远感谢。”
万象公司:“……”
挂下电话,阮思澄挺气不过的,觉得现在如此严查,还是有人明目张胆,跟邵君理疯狂吐槽。
“回扣这事,到处都有。”邵君理说,“就前几天,扬清报案,把一个市场经理还有一个市场专员送去坐牢了。”
“咦?”
“一支30万的广告片,敢要15万的回扣。”
“……”
“我本来想,15万绝拍不出30万的质量来,扬清也不会同意他们提交粗制滥造的东西。这样一来,广告公司肯定要赔,为什么还答应他们?”
“为什么?”
“因为扬清牌子响亮,有些初创广告公司为了丰富客户名单,告诉别人扬清也是他们家的合作对象,是愿意赔钱拍的。”
“……”
“还有,应用市场那边几个广告经理,去年也出事了。给人安排好推荐位,收了200多万现金,正常十年也赚不到。知道么,在某些圈子,如果谁能‘攻略下来’三巨头的广告经理,各公司非但不会远离,还要疯抢。”
“呃……”
“这个世界对于弱者非常残忍。他们想要生存下去,狗急跳墙,不择手段。医疗也好,什么都好,我没见过任何一家在市场上有不可替代的核心技术的医疗公司或者什么公司干这种事。”
“……”阮思澄说,“我明白的。”
过两分钟她又好奇:“可是……现在医院招标全都公开、透明,万象那种……怎么操作?不是说AI产品……就正常医疗器械。”
“想钻空子能钻到的。”邵君理说,“比如,急诊科在请求医院进行采购时,主任要的参数十分地接近于某一家的参数,那家就会顺理成章地中标了,医院则被蒙在鼓里。”
“原来如此……”阮思澄叹。
过去,她常觉得这样的人胆子好大、性子好野。现在她却不这样想。她想,能被“攻略”,正是因为内心弱小、不堪一击。
在商场上,各色人等来去匆忙。人性之善,人性之恶,人性之强,人性之弱,总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她,已经学会承认人的贪婪。
…………
CEO阮思澄焦虑,销售部门也焦虑。
某天中午,在闲聊时,做售前的汪大海说:“以前知道有AI公司在给回扣,今天发现自己身边竟然就有……!”语气十分八卦。
有人问:“谁?”
“我老东家,山本科技。昨天,河内科技的人问我,知不知道山本科技在给回扣……估计看我是从那边出来的吧,我说不知道……真不知道,也不清楚他们为啥如此怀疑。”
阮思澄:“……”
“然后,真的绝了,我老东家山本科技也来电话,控诉河内科技!他说,河内科技好奇怪啊,直接微信某副院长,道:‘山本给了多少回扣,我也给你多少回扣!’网上敲的,Real耿直……把副院长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去问他,河内到底误会什么……为何突然胡言乱语……他说,他们非常纯洁,是纯粹的合作关系!”
阮思澄:“……”山本到底塞没塞钱,这还搞出一道谜题。
汪大海:“我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山本猜出河内问过我了,害怕咱们出去逼逼,故意跟我解释一通。”
“跟咱们没关系,”阮思澄说,“好好干活儿吧。”
“哦……”
结果,令汪大嗨跌破眼镜的是,这事儿才过了几天,它就在医疗媒体上面看到,河内科技与那医院达成合作了。
阮思澄想:那副院长,是king of 胆子大,胆大王中王,豹子胆中的战斗胆,不服不行,连河内这二货的钱都敢收下,连证据都在微信里。
她也没有觉得自己需要关注,直到,他在汪大海的跟进名单上面,也看到了那家医院。
而且汪大海还躲躲闪闪,不让其他售前知道。
“……!!!”阮思澄气死了,把人叫进屋子,手指点着跟进名单,问,“怎么回事?!你不会也想掺和吧?!”
“我……我没有……这一回是正常合作……”王大海也觉得不对,没有再说想说的话。
“大海,”阮思澄盯着他,“这是违法的。”
“……”汪大海想忍忍,没忍住,问,“给钱的也违法吗?”
“废话!”阮思澄真生起气来无比恐怖,她捞起个文件夹就摔了过去,“这是行-贿!!!”
文件散落一地,都是跟进名单。
汪大海被吓的够呛,蹲下身子,战战兢兢捡起东西,还给自己暴怒的CEO。
顿顿,他嗫嚅道:“就……后来,两边全都跟我联系……说自己没给过回扣……是正常合作……说对方才可能干了……再后来,就问我对这个事情什么看法……我说还好,也挺正常……再再后来,我也认识副院长了……他说可以在合同上规定每月启动次数……”
见汪大海终于承认,阮思澄太阳岤被气的直突突,说:“出去吧,再干这事直接走人。”
“哦……对不起……”
坐回椅子,阮思澄还非常郁闷。
她的员工竟然觉得思恒急诊推不出去了??
没人会用了???
连这方法都想用了???
真TM扯淡!!!
这是看不起思恒,还是看不起医院???
她高兴也给邵君理打电话,不高兴也给邵君理打电话,又是一顿吐槽。
邵君理还是没指点她如何做,只道:“别急。”
“不急。”阮思澄说,“我还没有开始我的表演。”
邵君理:“???”
阮思澄无情嘲笑:“邵总您真接不上梗……每天都跟老头子们待在一起。”
邵君理只顿了半秒,便“呵”地一声:“易老师能接的上梗,他每天都跟大学生们待在一起。”
阮思澄:“…………”
她想:不至于吧,我拿根针扎你一下,你搬出来航空母舰???直接把我给轰成渣???
这是醋还是怼?还是连醋带怼?
沉默许久,阮思澄也只能哄他:“您接不上梗的样子,特别特别让人心折。”
“这态度还可以。”邵君理在那边明显是搜过了,“行了,阮总,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第43章 推广(二)
很快,2020第三届中国医疗影像AI大会如期举行。
思恒医疗申请展位, 被分配了一个展台。阮思澄又申请“企业创始人”的主题演讲名额。因为稿子质量不错, 同时卓立向主办方拼命推荐, 也得到了一个空缺。年轻的CEO认真准备,并最终将演讲定为《否终”腹”泰:腹部医学影像遇到人工智能》。这是医疗影像AI大会,思恒急诊胸痛技术有点跑题, 而在业界“腹部影像”正是难点, 比较复杂, 而思恒在两年当中屡屡攻克技术难关, 最终达到这个结果, 应该还是值得讲的。
按照日程,“企业创始人论坛”在第二天的上午进行。
因此, 医疗影像AI大会第一天, 阮思澄主要在公司展台接待。
思恒医疗整个展台十分漂亮。在播映区,几段视频轮番介绍思恒医疗、思恒急诊,在展示区, 技术人员不断演示产品功能、诊断过程, 在活动区,市场专员赠送礼品、发放传单, 并且收集来客们的联系方式。参与展会的人都要下载APP, 市场人员扫码就能得到信息。阮思澄还租了一个展会活动用的“钱箱”——访客站在玻璃亭中,市场人员启动机器, 机器便将真人民币、假的红纸吹上半空,人在里面徒手乱抓, 能拿几张就拿几张。这东西有娱乐性质,不少访客排队玩儿,而每出来一个医生,市场专员都去招呼,对方拿人手软,不好意思拒绝,总会听上几句,其中有些觉得“思恒”真挺不错,于是留得更久,甚至谈起合作。
在大会上,扬清也有一个展位,居于中间,又大又亮又超气派。来往医生络绎不绝,都想了解最新信息。PPT前,好几十张椅子永远座无虚席,甚至有人站着观看。这个大会级别不高,比“中华放射学学会大会”等差远了,扬清也没打算在这发新产品,然而,即使只是盘点、总结,它也能够凭借技术吸引众人。
……
第二天,企业创始人论坛上,阮思澄在某个厅中静静坐着,等待属于她的舞台。虽说这个大会级别不高,但各医院的信息科和影像科也常常派医生参加。何况,这个圈子信息共享,她在这里搞大新闻,飘柔说了,一传十十传百,总会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的!
11点,终于,两个主持笑着叫到阮思澄的名字:“……下面,有请思恒医疗的CEO阮思澄带来主题演讲《否终”腹”泰:腹部医学影像遇到人工智能》。
“……”阮思澄略定定心神,在灯光下,向演讲桌迈步过去。
她没想到,台上竟然横着几根黑线电线,她高跟鞋,一个没有走好,右边足尖抬起时,被绊了一下!!
当场失去平衡!!!
“我艹……!!!”
阮思澄的两只爪子在半空中抓了几把,控制重心,总算没有当场来个狗吃屎。
下面隐隐传来笑声。
“……”阮思澄到桌后站定,学邵君理习惯动作,伸手正正麦克,而后抬眸,笑了,两手按着桌子,声音十分动人,“不好意思,大家见笑。我想了想,刚才被绊的那一下,其实正好代表思恒这一路了。总有障碍,每回好像都要摔倒,但挣扎后,发现自己又过来了。一个坎儿,又在后面了。挺形象的。”
临场反应能打100分,大家发出善意的笑。
这女CEO还怪会讲相声的。
阮思澄竟利用“被绊”这个意外,让人记住了四个字:“思恒医疗”。
等到声音完全平息,阮思澄又凑近话筒:“各位领导、各位同仁,大家好,我是思恒医疗的CEO,阮思澄。今天,我想说说思恒医疗在对腹部的诊断中曾走过的弯路险路和得到的经验教训……”
这个大会采用自动传输系统传送PPT。阮思澄一边讲,一边翻:“……众所周知,腹部疾病难以区分,错误率高。对于这个棘手问题,我们用了两种方法。第一,用AI将医生方法、医学知识提取出来,辅助分析……第二,总结容易被混淆的几种状况,而后使用多套多层神经网络。一个用于初步诊断,第二个专门用于区分A和B这两种情况,第三个专门用于区分C和D这两种情况……如果首个网络判断需要使用其他网络,便将数据传输过去,后者会将前者抛弃掉的特征捡回处理……”
她无私地分享思路,却又没有透露太多独特技术,十分有分寸。
讲完PPT的核心部分,阮思澄却没有致谢,而是回到“思恒医疗”,带着“搞大事”的暗示:“思恒急诊已经进驻20家医院,帮忙降低了误诊率和漏诊率。然而需要承认的是,目前阶段,也就是2020年,思恒急诊对于三甲医院医生作用有限。AI的特点是准确、快速,可医生们也挺准确……只为提高一点准确,对所有人重复诊断,得不偿失。现在社会,效率第一。”
下面医生静静听着,也很清楚这个状况。许多AI躺在医院天天吃灰,有人说,AI医疗是一场人类意滛,有人说,AI医疗是一场资本游戏。
阮思澄见吊起胃口,继续宣布她的决定:“因此,思恒医疗近日决定,未来……重点入驻基层医院!”
稍等几秒,她翻动PPT:“基层医院人才缺失,设备老旧,一直以来被认为是医疗体系神经末梢。也正因此,患者无法充分信任一级以及以下医院,比如村卫生室、乡卫生院、社区医院,从而扎堆三甲医院。我们认为,历史数据、专家知识这些东西可以帮助提高基层医院服务水平,优化重大疾病筛查能力。而当患者出现分流、三甲压力减小,医疗资源分布不均的问题便能被缓解,医疗制度改革的进程也能被加快。思恒医疗的想法是:现阶段的AI医疗,起点在三甲,终点在基层。”
“至于将来……等到三甲压力减小,医生便能左右对比,同时,随着通信5G到来,AI速度也将提升。AI与人共同协作,直到技术完全成熟,可以独立看诊、治疗。”她勾勒出一幅蓝图,无比美好。
再翻一页,阮思澄的声音提高:“我们认为,目前,急诊,是最好的着手领域!请大家看一组数字:对脑出血、脑梗塞,在转院的过程当中死亡率为……而急性心机梗死,在转院的过程当中死亡率为……这说明,如果,在转院前,基层医生可以进行初步治疗患者们的死亡率将大大下降……再看一组数字,在急诊室,有×%的心脏病患被送回家,而×%的这类患者随后死亡。这也证明,AI帮忙减少悲剧。”
“2015年起,□□办公厅印发分级诊疗指导意见,提倡分级诊疗,下级医院先看,上级医院后看,然而后来在执行中效果却是很不理想。三甲医院人满为患……我每次去都要窒息。不有那么一个笑话?旅游者上出租汽车,说想看看最热闹的地儿,结果,司机把他带到医院。”
谈谈政策,也是传统。而且,在阮思澄眼中看来,“基层AI”实际上比“三甲AI”更有可能实现盈利!让三甲医院掏钱购买,其实不易,但是,为了打造基层医疗,请政府部分出资安排,也许不难!
这时PPT到最终部分,阮思澄手一指屏幕:“为此,思恒医疗即将推出以下政策。第一,与100家基层医院建立合作……”
“第二,为提升信任、挽救生命,思恒医疗即将成立网络远程‘会诊中心’。基层医生直接上传影像、数据,AI出具诊断报告,同时,如仍无法判断,基层医生可发请求,思恒医疗合作医院、合作医生通过云端给予指导。”当然,这和“网络医生”一个性质,不担责。
“第三,打造适合基层用的治疗建议。目前,它建议的检测方式精密高端,手术方法技术复杂,药品针剂价格昂贵,不适合基层。思恒医疗将会搜寻不一样的专家经验、文献资料,不让AI不接底地气。”
“第四,尽量适应基层医院IT系统,培养基层医生使用习惯,也要做出国产CT机较正参数。”
“第五,在渠道上……”
底下的人静静听着。
几天以前,就是公司愁云惨雾达到顶峰的那时候,阮思澄在自己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看看笔记,而后,凌晨四点,电光石火,宛如闪电劈开长夜,她便有了一套思路!
她当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单人床坐了起来,抄起手机写到天亮。
有主意了!!!
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爱的方法,农村包围城市!!!
大公司们都懂农村市场广阔,却没动静。首先,没有必要。人家能进三甲医院,光鲜亮丽,干嘛要跟基层死磕。其次,目前大家免费提供AI机器,是为抢占市场,为将来布局。谁都知道,三甲人多,基层人少,拿下一个三甲等于拿下1000个基层。第三,铺渠道、做系统,全部都要大笔资金,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可阮思澄心中觉得,急诊还是不一样的!
患者人数相对高、需求相对大!
对于肿瘤等等病症,农村患者当然愿意长途跋涉地到省会。可是,夜里一个头痛、胸痛、腹痛,难道也要等到早上再买车票前往三甲?未必的。因为“急”,有医生就先去看了。
因此,对于AI机器进驻基层医院,思恒急诊也许就是最合适的。
而医生呢,也是会用!
基层医生并不可能将每人都安排转院,然而他们一来自身水平有限,害怕、担心漏诊误诊,二来时间比较充裕,可以进行左右比对。何况就算安排转院,医生也会希望帮人把命吊着,这已经是一种本能。
同时,除了AI,思恒还有“会诊中心”。合作医院、合作医生通过云端给予指导,可以叫人愈发安心。
台上,等阮思澄结束演讲,许多听众若有所思。
基层,急诊,挺有意思。
阮思澄眼望着众人,说:“思恒医疗非常清楚,想在基层成功落地,需要面临多重挑战,很难参考巨头经验,但是,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总要有人做这件事。不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知道它有意义。”胜利之后,充满生机的空气会飘散荣耀,属于他们两代人的那份荣耀。
……
当天下午,因为演讲,思恒医疗的展摊中肉眼可见地涌入了乌央乌央的基层医生。
他们好奇、请教、研究、试用,对于AI寄予希望。
阮思澄将潜在用户联系方式一一记下,叫销售们记得跟进,并亲自向那些医生赠与礼品、递宣传单。
农村包围城市的路,她真希望可以成功。
她并不想只让AI在角落里默默吃灰,拿着数字跑去VC融第二轮和第三轮,以套现为人生目标。她希望能通过AI实实在在救助患者。人工智能,对一些人来说,是名、是利,他们诚惶诚恐、奴颜媚骨,但对另一些人来说,是自由,是尊严,他们心怀向往,他们充满期待。
两天的会全部开完,阮思澄也十分疲累,可却特别想见那人,于是,打车没回思恒医疗,而是到了扬清集团。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有2000来字的感情戏,但是自觉写的不好,全都删了。
今天状况不是很好,盯了电脑十几小时,也没搞出来满意的,实在坚持不住了,分开发吧。
☆、第44章 推广(三)
扬清集团C座的CEO办公室中, 阮思澄还没从“搞了一件大事”的兴奋劲儿中完全缓过神来,走路一颠儿一颠儿, 大步到了办公桌前:“邵总,邵总!思恒医疗刚刚才在AI大会上发布决定,解决产品在各医院角落里面默默吃灰这个问题,现场超燃!!!”
“哦?”邵君理抬眼, 一手扣上笔帽,笑, “说什么了?”
“嘿,”阮思澄把手机掏出, 端端正正, 摆在对方两手中间,“梁言录了完整视频, 要不要看?”
“你放。”
阮思澄点“播放”按钮, 向对方show她的“英姿”。邵君理挺直背脊, 右手小臂横在桌上,左手轻轻撑着自己下颌, 垂着眸子, 睫毛很长。
阮思澄则站在一边,一手把着桌面,一手扶在邵君理的皮椅背上。几分钟后有点儿累, 又跑出去, 把办公桌对面一张椅子推来, 坐在对方身边, 抻着脖子,也看。她本意是回味回味,不过,不得不说,看自己的视频演讲感觉其实蛮尴尬的。
邵君理并没有抬头,但放下手,把椅子往左边扯扯,让女孩儿也挤过来,把腿塞到办公桌下。
在视频中讲完五点,阮思澄问身边的人:“邵总,您觉得怎么样?”她一边看白天视频,一边看桌上的书,一本叫《Technically Wrong》的书,省得光看自己,太诡异了。
邵君理却十分专注,没听见。阮思澄手正扒着书,也懒得抬,把右脚从高跟鞋里掏了出来,踢踢旁边邵君理的小腿外侧:“邵总?”邵君理的坐姿端正,而她则是“二郎腿”式,翘起来的右脚晃晃,正好踢到对方外侧。
邵君理的腿稍一僵,不过也并没说什么:“嗯?”
“思恒五点策略,您觉得怎么样?”
邵君理的嘴角一撩,终于转眸看阮思澄,目光温柔:“嗯,长大了。”
阮思澄的心脏一紧:“什、什么啊。”跟老父亲似的说话。
“临场反应,演讲技巧,全局观念,细节规划,都进步了。”
“中间两点本就还行。”
“不,进步了。”邵君理把视线移回,“咱们单说演讲技巧。以前还是稍显怯场,语速太快。”
阮思澄也回忆了下,发现好像真是这样——一篇在预演时至少也要花上10分钟的稿子,等真上去讲时往往只用七八分钟就搞定了。
视频最后演讲结束。在听众的掌声当中,年轻的CEO笑着致谢,步伐稳稳走回后台,邵君理只觉得自己心里痒痒的。
真长大了。
阮思澄手还扒着书,又用脚踢投资爸爸:“都看完了,还可以吧?”
“嗯。”邵君理把手机按灭,顺手推回,“别赤脚踢男人小腿,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本来没有想的太深,阮思澄也有点傻眼:“什……什么意思。”
邵君理看阮思澄。
阮思澄则继续嘴硬:“什么意思?”
邵君理被气的笑了,好整以暇一转皮椅,接着伸手,把阮思澄也转过来,面向自己。
阮思澄:“???”
邵君理手轻轻握着阮思澄的两边扶手,巨突然地用力一扯,阮思澄怕这样下去撞上对方坚硬膝盖,很自然地俩腿一岔,让邵君理两只膝盖卡进她的两只中间。
今天演讲,她穿的是西装、长裤。因为坐着,黑色长裤提起一点,露出左右皓白脚腕。
邵君理微微倾身,从下往上看,用他狭长的眸子锁住阮思澄,一手搭在自己腿上,一手抬起,钳着阮思澄的下巴,猛地拉近,两个人的唇瓣大约只相距着十来厘米,呼吸似乎都能交融,暧昧气氛疯狂涌动。
邵君理又捏着阮思澄的下巴,手腕一抖,前后晃晃,眼睛一眨不眨,说:“这个意思。”
“……”阮思澄的两腿分着,心脏乱跳,觉得自己也需要ECG。
来人啊,接AI,她想,朕的心脏不太对劲。
她很少从这个角度看邵君理,此刻,他的眼睛、鼻梁、嘴唇、下颌、喉结,还有衣领下的肌肤,好像处处是荷尔蒙。
对方有时真的特别霸道总裁……
几秒钟后,阮思澄才从气氛中挣脱出来,两脚一蹬,椅子退后。因为刚刚才踢完人,高跟鞋没来得及蹬,一边鞋子踩着办公区的地毯,一边足尖则是赤着,轻轻点着地面,上面涂着藕荷色的指甲油。
她说:“您……您性马蚤扰!”
邵君理把皮椅转回,嗤笑:“还反咬一口?谁性马蚤扰?”
阮思澄想不能输了,商业谈判似的,说:“那……各让一步。互相马蚤扰。”
邵君理又沉沉一笑:“性马蚤扰还带互相的?行,可以,互相性马蚤扰。”
阮思澄:“…………”谈判好像无法进行。
邵君理一弯腰,把桌下的高跟鞋给提了出来,摆在对方身前:“凉。别看有地毯。”
“哦……”
幸好邵君理没继续揪着这事不放,他问:“这个演讲结束以后效果如何?”
“效果超好。”阮思澄也回到桌前,不敢乱动,“下午好多基层医院都留下了联系方式,希望率先试用AI。”
“嗯,对接系统是个问题,操作标准也是个问题,好好想想。”
“知道的。”
“如果想要长远发展,而不是光等被收购,下基层是一个办法,这样才能开拓市场。”
“嗯,我想要不断发展。”阮思澄手撑着桌子,头反枕在小臂上面,样子轻松,“邵总,每一回来扬清集团,我都会想,如果以后思恒医疗也有这么大就好了。”
“哦?”
“A座B座C座D座,每个都有好几十楼。”
邵君理没出声讲话,只是默默看着、听着。
“在云京新商业中心,下面就是一片灯海。”说到这里,阮思澄又忍不住般,把椅子转半个圈儿,背对邵君理,轻轻起身,走到巨大落地窗前,看着四周霓虹闪烁:“有自己的商业帝国,给人提供产品、服务。”
“嗯。”邵君理没有笑她。
阮思澄向下面望去:“这地方的风景真好。”扬清作为土豪公司,老总部在城市中心,新总部在商业中心,与小公司差别巨大。
邵君理也站起身子,迈步走到落地窗前,跟着一起看。各种灯光五颜六色,流光溢彩,好像蜻蜓在阳光下振翅起飞时的缤纷。
阮思澄手扶着玻璃,一边望着夜景,一边讲着未来。她看云京、看世界,邵君理在一箭之遥,看她。
两分钟后,忽然注意到了什么,邵君理在对方身后,握着对方两只手腕,扒拉下来:“被你按的全是手印。”
“……”本来的确一尘不染。
然而两分钟后,阮思澄又忘光光了“手印”的事,再次按上玻璃:“不过感觉时代变了,15年没有大公司了,Facebook和Twitter是最后一批,再也没有盘大的了。”
“每个时代有新英雄。”邵君理再一次把人扒拉下来,还把胳膊给反剪了,横过来,两手掐着,抵在阮思澄的腰间,“刚说过,被你按的全是手印。”
阮思澄扭:“您强迫症……”
“可以算。”
邵君理一望进玻璃,便看见了她的倒影,瞳孔一缩。
因为胳膊背在身后,阮思澄的胸脯挺着,身体年轻而且柔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她穿着件真丝衬衣,下摆塞在西裤里面,此时衣襟往两边崩,扯着中间一排扣子,每两颗的扣子之间隐隐可见细腻肌肤。同时,因为手背着,衣服崩着,还能看到衬衣表面被勒出了两道内衣上缘的轮廓。
邵君理早知道一点。这小丫头腰特别细,……特别大。
邵君理的眼睛一眯,两手飞速把人一推,同时自己后退几步,努力别开视线。
几根指尖火热火热,他微握着,克制地放在身侧。刚才无意当中所看到的东西,让他想上去……
几秒钟后,他定下神:“要不要到楼顶看看?”
阮思澄惊奇:“还有楼顶???”
“嗯。”
阮思澄:“要看!!!”
“来吧。”
从某通道上到楼顶,阮思澄才知道这里别有洞天。
有木屑,有草坪,仿佛一个热带雨林。其间散布着一个个树墩样子的座椅,大大小小,有些椅子围在一起,笼着篝火一般的灯,让人在这钢铁城市当中仿佛进入自然,压力骤减。
“哇……”阮思澄当真赞叹。
这里,有单人座,有双人座,还有四人的、六人的……让员工们可以自己上来思考,也可以整组开会、讨论。可以想象,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各种灵感更容易被激发出来。
他们沿着小路行走。头顶是星,身边是树,好像置身一片丛林,然而远处霓虹闪烁,自然、科技完美统一。
因为有些“草地”不平,偶尔,邵君理会扶阮思澄。他们就在扬清楼顶巨大花园当中散步,偶尔坐下,聊聊科技,聊聊AI,聊聊当下,聊聊未来。
阮思澄觉得,这个男人好厉害啊。
前一阵子因为太忙,只能说说工作的事,很久未曾交心、深谈,而在这个稍喘口气的晚上,他们再次聊了许多几月来的想法、感怀,距离好像变得更近了。
一直走到大楼中间,“热带雨林”才暂停了。几块地砖取而代之,深浅不一,并且排列毫无规律。
阮思澄有钻研精神,踏着地砖走了半天,忽然之间有了思路:“!!!”
她艰难问:“邵总……这些方砖……是二维码吗?”白色的是背景,黑色的是二维码。
邵君理说:“对。”
“为什么大楼上会有个二维码……”
“哦,”邵君理说:“就是扬清互联网加大事业群官方网站的二维码。那一阵子澎湃科技总发扬清的糟心事,什么斥巨资的新总部已停工,什么扬清豪华新总部要烂尾……还叫人用‘澎湃地图’的新功能‘澎湃街景’自行查看。我就放了一个二维码,可以扫,手机对准地图就行,气死澎湃。”
当时一天就拼好了。仗着被黑时的热度,这二维码火了一把,许多原本并不知道“互联网加”是个什么神秘部门的网友对它有了初步了解。
阮思澄:“…………”
“之澎湃果然不再发这些了。”
“…………”
她家霸总,有时真的有精神病,怼天怼地怼空气。
两人一直逛到十点,阮思澄才告辞回去。
邵君理要送她回家,阮思澄却没有同意,因为她的心里清楚对方还有不少工作。邵君理也没有坚持,只是帮她叫了专车。
等再回到办公室里,邵君理的心有点空。
他又看到落地窗上阮思澄的两个手印,笑笑,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打算自己抹干净了。
出于谨慎,这办公室只有本人能进得来,而邵君理又不喜欢工作期间被人打扰,因此保洁并不常来。
他的指尖抹上玻璃,看着两个手印,半晌没有动作,好像有些舍不得了。一分钟后,鬼使神差,他把手里的那张纸巾团成一团,又甩进了办公桌旁的垃圾桶,魔怔般的将两只手按在对方的痕迹上,觉得女人手可真小,他的两手长出一个指节不止。
他的两手动了一动,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他喟叹一声,轻闭上眼,额头抵住玻璃。
一直打算等她公司稍微稳定再说别的。不过,今晚过后他很确定,“农村包围城市”要是不能尽快取得成果,他可没有信心再等了。
☆、第45章 推广(四)
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阮思澄见微信上面邢笑佳正叫魂似的:【呼唤姐姐~!呼唤姐姐~!】【呼唤爸爸无性繁殖出的姐姐~!!】
“……”阮思澄回, 【干啥。】
邢笑佳“咻~”地发了份PPT过来, 道:【摘草莓机器人产品demo出来啦!马上A轮融资, 帮弟弟看看PPT!】
【行吧。】阮思澄点“另存为”, 收了。
一页一页细细看完,发现大小许多问题,阮思澄唇凑近手机,用语音跟邢笑佳说:“11点了, 时间有限, 我这儿就有话直说了。”
“好。”
“产品技术、产品数据我不了解, 也不评价了。”顿顿, 她又按下语音按钮:“笑佳,如果我是你, ‘产品前景’这一部分我会深挖行业痛点。你写的是‘节省时间’, 这点谁都想得到啊。”
“那……怎么弄呢?”
阮思澄说:“如果我是你, 会这样写:第一, 从国家角度来讲,务工人数节节攀升,农村劳力逐年下降,即将面临严重不足。可中国人总要吃饭,而且物质越来越好,吃的还越来越多!政府每年投入资金、促进产量, 而摘水果的机器人很可能被政府推广、补贴。第二, 从农民角度来讲。采摘水果时间减少, 他们可以早回城里,两边事儿都不耽误,这个投入非常值当。而且,有了AI,女人、老人甚至孩子也能完成工作!第三,手工采摘,作物容易受损、划伤,AI可以提高产量。第四,从消费者角度来讲。人工智能24小时全天工作,这样,它可以在识别到某草莓‘熟了’以后立即取下、保存,让水果一点不生、也一点不过,正正好好,而消费者便能得到最新鲜和最好吃的东西了!”
“……”
“你要知道,农民永远都不可能率先试用新的技术,需要政府、企业、消费者来逼迫他们。”
对方听完,长叹一声:“大橙子,你现在真的好厉害啊。”
“啊???”
“创业两年,脱胎换骨。”
“不至于吧……”
“真的。”邢笑佳说,“当初澎湃那些5级,无论如何赶不上了。”
“……”
“而且气场也变强了。”
“……”
最近好多人这样说,阮思澄想。那天,某总监来汇报工作,她听着听着觉得不对,没抬头但撩起眼皮,看着对方说话。她眼睛大,吊着眼瞳,看侧前方的人,面无表情、完全不笑,把40几岁的男人给吓得够呛。
阮思澄把面前的PPT翻到最后,发现对方除“摘水果机器人”,还打算做“除杂草机器人”——AI用图像识别自动认出杂草,一颗一颗喷洒农药,而非整片撒药,防止污染土地环境,觉得邢笑佳真有想法,同时觉得邵君理眼睛真毒。
像朱天球,就说土、俗。
正想到天球,邢笑佳便提起了她:“对了,大橙子,朱天球也打算单干!!!”
“……哈?她不马上生娃了吗?!”
朱天球,跟阮思澄也知道的那金融男相亲以后谈起恋爱,还挺甜——对方就爱傻大姐型,年初发现自己怀孕,于是立即领证、结婚,准备迎接宝宝出生。因为他俩都外地人,婚礼是在南方举行,阮思澄便没有到场,但是包了2000块过去。
“她受不了白莲花了……”邢笑佳是在说初颜,“澎湃产假有6个月。正好有人打算创业,做AI教育,她就打算偷摸加入。等产假结束了,如果新公司走上正轨,她就辞职,如果新公司不太靠谱,就回澎湃。”
“也行。”想了想后,阮思澄说,“真巧,咱们三个都创业了。以前还在大公司时总是咱们一个小组呢。”
“……不是巧。”邢笑佳说,“大橙子,我们都是受你影响啊。”
“啊???”
“你开公司,研发产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我和天球……是羡慕你。搞IT的,谁没有过几个想法?一般的人都会算了,是你,好像个发光体,让我们也走上这路。”
“干吗啊……突然间……”
“好了,不提了。”话题切回到朱天球,“天球打算折腾完了‘猫脸识别’就回家了。她现在做AI家居嘛,手头项目还挺有趣,给多猫的家庭用的,一个碗给一个猫吃,‘看’到别的猫就扣上。”
“……是挺有趣。”阮思澄知,医疗部被撤并后,澎湃力拼“衣食住行”,原先同事全都去了“AI家居”。澎湃科技前几天刚重磅发布“家庭助手”,人与AI对话,听音乐、查天气、订餐馆啥的,阮思澄也买了一个。
那边,邢笑佳又直男起来:“嘻嘻嘻嘻,还没生呢,就对‘教育’感兴趣了。不但自己天天胎教,创业都是幼儿早教,这女人啊——”
“……”
“大橙子,”邢笑佳好奇,“你啥时候结婚生子?”
“公司正到关键时期。”阮思澄说,“我想等等,投资爸爸也说等等。”
邢笑佳便爆笑起来:“邵总真是邵扒皮啊……!”
“行了行了,快12点了。”
“那,谢谢姐姐,拜拜姐姐。”
“去去去。”
挂掉音频,阮思澄才忽然发现邵君理的几条消息,问到没到。
【邵总!】她急忙回,【到了!刚邢笑佳喊帮看PPT。】
【怎么样?】
【还行。】阮思澄把全过程向邵君理讲了一遍,笑,【邢笑佳那钢铁直男……您才不会真扒皮呢。】不是让她不谈恋爱,不是要她拼命工作,是尊重她,在等待她,省的她在本人还未成熟、公司又正关键的这时候分心分神,否则万一出了大事她会非常厌恶自己。他们一路相随,互相成全。
邵君理却淡淡地道:“会。”
阮思澄:【???】
对方还是淡淡地:“记住今天自信满满。到时不要被扒哭了。”
阮思澄:“…………”
此扒皮非彼扒皮吗……
不过她倒并不相信。
男人嘛,爱吹。
哪有人会被扒哭呢???
…………
第二天,思恒医疗便踏上了“农村包围城市”的路。
阮思澄把在展摊上收集来的基层医生联系方式通通看过,一一查了,最终定下“思恒急诊”第一批想长期合作和互助的医院名单。谁都知道,主动来问的,永远都比自己去追的容易拿下。
这些医院设备尚可,甚至挺好,已经接入PACS等等IT系统,最大问题就是“医生”。
初战,阮思澄与陈一非亲自登场。
她选了个乡卫生院。这个乡呢,挺富,政府并不差钱,把卫生院建的很OK,麻雀虽小五脏俱全,X光、CT、B超都有,然而毕竟是卫生院,牛逼医生不会想来。
阮思澄的联系对象叫李莫群。
说起来,这李莫群也是思澄比较青睐这一家的重要原因。
他比较牛,又没天牛,而且医院只有他牛。
李莫群是P大毕业,医学院,本硕博连读,本该留在云京工作,然而,因幼年时他的妈妈身患急症,在转院时没吊住命撒手人寰,心中疙瘩无法解开,毕业以后作为医生回了家乡的卫生院,发誓干满五年为止,要改变当地医疗水平。
他的想法是挺好的,就是他教年轻医生,年轻医生再教年轻医生,无穷匮也,可事实上“教人看病”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更何况乡卫生院的医生们本身基础比较薄弱,跟李莫群周围那些P大学生全然不同,他干教不会,很无奈。
乡卫生院没有急诊,只有内科、外科、妇产科、中医科,而李莫群就是内科四名医生其中之一。他是主治医师,另三个是助理医师。
今年,是李莫群在卫生院的第四年。他不可能永远在这,总要回到云京去的。在第三届中国医疗影像AI大会上面,在听过了思恒有关“AI急诊”的演讲后,他十分感兴趣,想要引起一台。
他的想法很容易懂:教看病,他们学不会,教用AI,还学不会吗?!这回应该容易了吧?!就算AI有着局限,也能起到补充作用!
他在展会试用过了,心里明白,在读脑部CT和心电图上,思恒急诊比科里的另三个人要强多了。
李莫群是P大毕业,对于技术,对于AI,比其他的基层医生要了解的多得多了。对市面上的AI产品他能讲的有条有理,知道扬清“肿瘤筛查”,也知道爱未“医疗中心”,不像许多基层医生一般懵懂甚至排斥。
同时,对于这个P大毕业的高材生,乡卫生院的院长是分外重视,李莫群的意见建议院长是会听进去的。
因此,对阮思澄来说,李莫群是非常好的“攻克”对象。她也真心敬佩对方,渴望与之结识、来往。
于是,在AI大会结束大约三天以后,阮思澄、陈一非再次见到对方。
李莫群人十分帅气,阳光健康,有少年感,大眼睛双眼皮,头发不长不短,软软垂下,气质不同于邵君理的霸道,也不同于易均的温柔。
他亲自向院长演示“读CT图”“读心电图”。每回,不出一两分钟,屏幕上面便显示出AI的诊断和建议,比如几种心律失常,院长傻眼,表示自己竟不知道AI已经能做这种事。
最后,院长叹道:“如果能做初步处理,以后都会容易不少。”
阮思澄说:“我们还有会诊中心,上面都是全国前十的大医院里的大夫。如果情况十分紧急,可在云端发起求助,到时会有专家学者一起讨论,给出建议。”会诊中心不仅仅有合作医生,还有专门招聘来的退休医生,保证24小时有人在线。
“不错不错……”
阮思澄:“是呢。张院长,试用一下?没有费用,唯一要求是两年内不能卸载。”
“唔……”
最后,合作成功。
阮思澄叫陈一非接IT系统、较准参数、培训医生,自己则是回到云京。
走的时候,李莫群竟依依不舍。
进了公司,阮思澄跟邵君理说:“Z省清水乡卫生院已经同意合作了!相信这回使用率会高很多!”
“嗯,”邵君理随意道,“好孩子。”投资爸爸四个汉字他听多了,顺口说了。
阮思澄却有点别扭:“我都29了,什么‘孩子’……”
邵君理一顿:“行吧,好姑娘。”
“……”还怪怪的。29了,算小姑娘?
“还不满意?”那边,邵君理像并未在意,阮思澄甚至从话筒当中听到翻文件的声音。邵君理的声音带磁,有一点儿漫不经心,“那叫什么,难道叫好心肝宝贝?”
“!!!!!”阮思澄的两腿一软,说,“不用说了!!!”
“嗯。”
阮思澄连通红通红,砰地一声挂了电话。
…………
从“清水乡卫生院”开始,“思恒急诊”在基层中极速推进。阮思澄估计,照这样下去,一个季度就能搞定上百家了,半年200家,一年400家。
然后,量变终会引发质变,思恒急诊再反攻城市。
三甲医院不是不信思恒医疗吗?
不是不愿安装两年吗?
不是觉得会有更好的吗?
只要产品被用的多,总有契机让大医院认识他们!!!
阮思澄陈一非都没想到的是,这个契机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突然之间,思恒医疗背运走完,否极泰来。
而带来这个契机的,就是清水乡卫生院,就是那个李莫群。
当然,当时,他也是没料到的。
☆、第46章 下-毒(一)
这件事情要说起来也挺简单。
开学以后的某一天, Z省清水乡卫生院来了一位急诊患者,26岁, 男,叫虞跃。虞跃对医生说,他有流泪、流涕,于是内科助理医生常规诊断为重感冒,打了针,开了药, 叫人回家静养。
结果, 仅两三个小时以后,虞跃再次来到医院。流泪流涕非但没好, 咽喉肿痛又出现了。他不放心, 再次来看, 还说有些头晕脑胀。感觉依然是重感冒,值班医生叫他离开。然而虞跃妈妈十分坚持, 叫李莫群也看一看, 图个安心。医生无奈, 打了电话, 李莫群倒没说什么, 在大半夜赶回医院。
查完发现,五官问题不小, 眼睛有结膜炎、角膜炎, 口腔有水肿、白喉。看着像是受到刺激, 产生炎症。李莫群以防万一, 做了一些额外检查,比如验血,比如X光。
这一查,发现不对!
虞跃竟有肾衰症状!各项数值都不对劲!虞跃自己也说少尿,一个晚上没上厕所。
而且,血液当中NPN(非蛋白氮)有增高。
他认为是急性中毒,立即询问患者虞跃是否接触过化学品,然而虞跃一脸茫然,说自己是Z大博士,平时都在学校上课。这一回是妹妹结婚,才逃了课回到老家。
李莫群在头脑中把常见毒-药过了一遍,比如亚硝酸盐、各种农药、氰类、砷类、汞类,而后发现没有一个符合虞跃此时症状!
他叫对方立即转入三甲医院,他没办法知道究竟是什么毒。
Z省清水乡卫生院配有一辆救护车。说来也巧,救护车在当天晚上已经送走一名患者,此刻正在回来途中,还有10分钟才能到。
就在这个时候,李莫群想起了清水乡卫生院刚引进的机器——思恒急诊。他还记得那姑娘说,它也可以帮助诊断中毒、感染,虽然无法给出结论,但能搜寻过往病历,给出建议。
于是,在等待的这段时间,李莫群将患者症状、检查数据等等信息输入AI,仅仅过了一分多钟,AI便在数据库中“探索”完毕,并列出了它认为最可能的答案——乙撑亚胺急性中毒。
它判断的依据就是两份论文。一份是美国的,paper报告了两个口服乙撑亚胺急性中毒的案例,其中一个发生在1985年,一对夫妻双双死亡,另一个发生在2005年,一家五口,两个大人抢救成功,三个孩子去了天堂。另一份是日本的,发生在1995年,一对婚外情的恋人殉情自杀,最后结果一死一活。
李莫群:“……”
乙撑亚胺吗……
他迅速地搜索信息,研究这东西的毒理,判断虞跃的各器官是为什么受到损害。他拎起虞跃,催吐、洗胃、催泻、灌肠……又给牛|乳|、蛋清,加以吸附、收敛。
刚刚做好,救护车到,虞跃家人哭着嚎着七手八脚送他上去,救护车狂飙,驶向省会。
李莫群回乡卫生院,立即电话接收医院,讲述虞跃全身症状、各项数据、AI诊断,还把论文发给对方,让人准备检查、确诊。
两份论文上面都有总结出的检查方法。
救护车进去后,三甲医院专家医生立即组织抢救患者。医生们把论文看了,又查了服乙撑亚胺的大小鼠呈现的症状,觉得像,透析治疗,净化血液,还使用了诸多方法,终于把人拉回来了。
…………
当阮思澄得知一切,事情已经过了三天。
“啥??!!”阮思澄惊,“竟发生了这种事情!”
“嗯,”李莫群声音疲惫,“虞跃目前还在地京人民医院。”
“李医生,我想看看他,可以吗?”
阮思澄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应该与基层医生、三甲医生、患者本人、患者家属全都聊聊,争取能将这个特殊案例用在思恒的宣传材料上。
“我就知道你会希望见见他的,已经说了,他同意了。”
“谢谢!”阮思澄说,“谢谢李大夫了。”
她挺激动,一方面是因为真的救到了人,一方面是因为可以宣传公司。
放下电话,阮思澄一刻没等,用APP叫车直奔机场。等快到了,她才买了最近一趟去地京的直飞航班。
李莫群已跟她说过虞跃住的病房号码。她到门口,敲门、进屋,大大方方介绍自己。
听说“思恒”老板来了,虞跃一家十分热情。虽然由于不善言辞,并未直接表达感谢,而是不断拉着她讲虞跃病情、治疗过程、账单费用,表达流畅毫不卡壳,一看就讲过数遍了,可阮思澄却还是因对方这次劫后余生收到激励。
在这期间,虞跃上了数次厕所。
他笑笑道:“当时有点肾衰征兆,Сhā了尿管,刚拔下来,特别特别不受控制……一个晚上四趟厕所。医生们让先观察着,不敢确定可以恢复。”
“哦哦哦……”阮思澄懂,抢救完就活蹦乱跳只是电影当中的事。在现实中,患者每天都要担心各个器官能否恢复。
四个人又聊了会儿,病房大门再次打开,几个男生冲了进来,为首一个大喊:“跃啊!!!”
“不让来,非要来。”虞跃明显十分高兴,向父母介绍道,“都是Z大的好室友,妈见过的,爸没有。这是张三,这是李四,这是……刘逢吉。”
阮思澄注意到,他在介绍最后一个“刘逢吉”时,表情很不自然,心里知道这两个人关系不好。
阮思澄看看表,说:“虞跃,我先走了。‘思恒急诊’派上用场,我作为CEO真的高兴。能否留个微信、电话,以后配合一下宣传?”
“啊,行。”
得到同意,拿了电话,阮思澄又寻到医生,进一步地了解情况。她不但见到了主治医生,还见到了科室主任。他们聊虞跃,聊乙撑亚胺,聊AI,聊思恒医疗,不知不觉到了晚上。
阮思澄出病区时,正好看到虞跃的那几个室友也离开了。
奇怪的是,他们三人兵分两路,张三李四有说有笑,刘逢吉则拖在后头,出医院后站在原地,仿佛不知要去哪里。
“刘逢吉,”阮思澄到对方身边,“不跟他们去吃饭吗?”
“不,”刘逢吉嘴角坚硬,紧紧抿着,语带厌恶,“他们太爱占人便宜。”
“???”
刘逢吉说:“我这个人比较正直。从来不会占人便宜,也从来不会让人占我便宜!”
“???”
也许因为阮思澄是陌生的人,刘逢吉的话匣开了:“Z大博一刚开学时,我把他们当好朋友。大家一起吃饭喝酒。最后结账,虞跃他们要求平分……!我讲道理,说,他们三个每人喝了两瓶啤酒,我只喝了一瓶啤酒,该把酒钱单摘出来,除以7,他们三个每人付两份,我付一份,结果,他们竟用看怪胎的眼神看我!没过多久,我们四个旅游回来,到打印社冲洗照片,想要贴在宿舍墙上……他们还是费用平摊。我提出来,他们当中有人拍了很多照片,我却没有出镜几次,该按各自张数算钱,也是被用看傻Ъ的眼神看了!”
“……”阮思澄不敢吱声。
“还有那回,虞跃丢了公交车卡,我主动把自己的卡借给他用,他坐了整一周地铁,50块钱都花光了才还给我!还有那次,虞跃没带食堂饭卡,我也是把自己的卡借给他用,他呢,居然打了四五个菜,然后同样不了了之!我的心意被糟蹋了!当然,我也向他借过东西,但很注意地都还了!绝对不贪。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我挖心掏肺,他们呢,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而我每回去要账时,他们还都非常诧异,好像觉得我这个人非常小气,几个月前的事情还记在心里!”
阮思澄弱弱地道:“他们不是故意的吧……可能就是心大……忘了……”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刘逢吉却沉浸在了他的世界,“他们用了我的毛巾,或者别的东西,都不知道给放回来,想要据为已有!我可每次都是洗的干干净净还给他们……”
阮思澄觉得这都是生活琐事,大家开诚布公一起聊聊就好,对方也许不是那样,别瞎琢磨,于是劝他。
最后,刘逢吉则痛苦地道:“可是,为什么……班上同学全都喜欢他们几个,尤其虞跃???那种心思深重的人,却能蒙蔽所有同学?而我反被疏远、嘲笑?大家全都看不出来,那三个人会在他们身上占尽便宜吗?我才真正会跟别人肝胆相照!”
阮思澄想开导对方,于是一直安抚、劝说,给他出招,叫对方先别下结论,没有想到,刘逢吉却愤怒地道:“你的眼睛也瞎了吧,跟别的人没有区别!!!”
阮思澄:“……”
直到上了去清水乡的大巴车,阮思澄还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下车后,连接她的李莫群都看了出来,问:“怎么了?”
“没事……”
“那就好。”
两人回到乡卫生院,那张院长十分兴奋,不住地说:“乙撑亚胺!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阮思澄说:“也是巧了。思恒急诊‘诊断’部分目前其实挺粗糙的。不知这样说能懂不,在人工智能这个领域,卷积神经网络最好,图像识别发展最快,所以,对于腹部这一块儿,AI主要还是读片,看肠穿孔、肠梗阻、阑尾炎等病症……不过,对于感染还有中毒,我们也让AI学习了1000多篇论文,哎,其实挺基本的,理解、推理都很简单,跟IBM的Watson比不了的。”
连Watson都天天被骂,思恒急诊不敢托大,当然,这也因为Watson会提供治疗方案,思恒急诊则只负责初步诊断。
“那也非常了不起了……”
与李莫群还有院长说说笑笑,聊着聊着,李莫群却忽然间注意到了一件事情,他问:“阮总,我看你总不自觉地捏捏肩膀,是怎么了?”
“没事。”阮思澄忙放好爪子,“最近太忙,肩膀酸疼。”
“嗯?”李莫群道,“那正好了,我们这里的中医科可以帮忙做个按摩,用中医敷,效果很好。”Z省清水乡卫生院,只有内科、外科、妇产科、中医科。
阮思澄:“咦?”
“要不要来?我叫医生准备一下。”
想起刚刚看到这里还有一个女性大夫,阮思澄便轻轻点头:“那麻烦了。”她有一些私心在内,觉得,如果能跟这里的人如朋友般相处,而不只是公事公办,那宣传时用词也能更大胆些。
李莫群:“好。”
十分钟后,李莫群将阮思澄叫到角落的一个房间,开始配药,并且貌似随口地道:“今年年末,就满五年。”
“嗯?”
“我就算是完成誓言,要回云京当医生了。”
“对,”阮思澄叹,“您可真够了不起的。P大毕业,却在基层干了五年。”
李莫群笑:“挺普通的。我已经在应聘医院,P大三院已经要了。”
“恭喜恭喜!三院多好!”
李莫群也配好了药,两手空手搓了点儿,十指修长、好看,说:“等回云京入职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见见。”
阮思澄才觉得不对,对方好像是喜欢她,问:“ 中医科的医生呢?”
“今天不在。不过放心,肩颈按摩我也略懂。”
“刚才那个女医生是?”
“嗯?谁?难道是说妇产科的关大夫吗?”
“……”
李莫群万分紧张,他深深呼吸一口,说:“肩颈这有数个脉位……咱们……”
还没等他按上肩膀,阮思澄“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抱……抱歉了!李医生,我刚决定不按摩了!我男朋友小心眼儿,怕他多想,跟我作妖。”
对方明显愣在原地:“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阮思澄扯谎:“有。”
“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唔……”
“实话实说。”
于是她便真诚地道:“无比完美的一个人,挺无聊的,没啥好讲。”特别标准的高帅富。世界上高帅富不都差不多吗,丑和穷才各有各的丑法、各有各的穷法。至于邵君理自恋、爱怼,有时候发神经,脑回路特感人,就不说了。
李莫群:“……”反被塞了一口狗粮。
还是好大一口狗粮。
“行了,我叫车回酒店了。”从清水乡到省会要两个小时,得出发了。
李莫群也只得回答:“好,注意安全,发个车号。”
“嗯。”
再与院长打个招呼,阮思澄便走出公司。
…………
阮思澄是连夜回到云京市的。
她再一次没有回家,而是到了扬清集团。
算算,她和邵总,又一个月没见面了,也该做汇报了。
他们两人都很理性。因为思恒医疗还在倒闭边缘疯狂试探,他们没有happy地恋爱。现在她忙,因为单身,可以丝毫没负担地不约会、不见面、不打电话、不发短信。而如果有一个丈夫、一个男友,就总归有另份责任,即使对方没有抱怨,一晾就晾一两个月她自己也觉得亏欠,于是着急、焦虑,两边忙活,捞不着好。她应当把全部时间都给公司,如果恋爱,那么,不把时间给邵君理会觉得对不起邵君理,把时间给邵君理会觉得对不起员工,十分麻烦。而且,万一自己还不成熟,以至最后出了大事,她肯定会特别难过。
所以,邵君理十分体贴,想默默地等几个月。
又是难得地有星星的晚上。
“邵总邵总!”阮思澄“呼”地冲过去,坐在桌前的皮椅上,“思恒急诊成功救人!!!”
“哦?”邵君理抬眼,“说说。”
“有一个人乙撑亚胺急性中毒,Z省清水乡卫生院用了机器,它阅读了两份paper,并认为是乙撑亚胺!李莫群跟三甲医院说了他的这个怀疑,对方按照毒理治疗,终于把人拉回来了。”
“还不错。”
“也挺悬的。”阮思澄把两只胳膊往前一伸,身子伏在桌上,下巴尖儿撑着桌面,“思恒虽然输了1000份感染、中毒方面的paper,但实际是很粗糙的,需要赶紧改进这里。公司现在也有钱了,我刚雇了两个猎头,从纽约挖IBM Watson的人。”
邵君理见对方胳膊已经伸到自己眼下,拍了拍对方那纤长的手指:“好。”
阮思澄的脸颊一红,从地摊上拎起袋子:“那个,这一回在Z省出差,带了一些茶叶给您。”虽只是在机场买的。
邵君理似并不在意:“行,挺孝顺。”
“……”
阮思澄又继续汇报推广计划、宣传计划,邵君理都没有意见。说完,阮思澄又再次走到她最喜欢的窗子前,向下看。
看着看着,她发觉到不太对劲。
窗子上有两只手印。
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一个月前她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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